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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一躍而終
白日的皇宮安靜依舊,層層宮殿層層兵馬肅立。
最後一絲春寒也消失不見,濃春的宮城花紅柳綠,一道道回廊外種滿了花樹。
風拂過花瓣紛飛,如蝶一般盤旋在行走的宮女們之間,這是宮中一道盛景。
只是此時此刻美貌的宮女都消失不見,花瓣不安的飛旋在粗重的官靴寒光的鎧甲之間。
「羅氏必須抓。」崔征行走其間,面容肅然。
「這會不會讓那群無禮的兵馬更加囂張?提出得寸進尺的要求?」有官員擔憂。
崔征看著紛飛的花瓣:「比安康山還無禮還囂張嗎?」
當然沒有,這些粗俗的兵只不過抱怨一些吃喝待遇,就像窮親戚來富親戚家訴苦,目的是想要攀附想要得到更多的照顧。
安康山可是直接要砸了富親戚家據為己有。
官員們拋開這個話題不再談。
「我們要做的不是處置這些無禮的兵將,而是要爭取更多的兵將,讓他們英勇敢戰。」崔征道,「現在不怕他們有得寸進尺的要求,而是怕他們沒有要求。」
有急促的腳步聲從後追來,一個太監越過兵將官員直奔崔征,附耳說了幾句話,崔征的臉色變了變,但旋即恢復如常,對太監低聲吩咐幾句什麼,太監面色也變了變,俯身退下。
崔征率領百官繼續向前,身形更加挺拔端正。
海棠宮海棠花盛開,整個宮殿如在雲海中,皇帝坐在高臺上,崔征率著一眾官員跪拜,講述京城現在有多少兵馬,外邊傳來戰勝叛軍的好消息,以及接下來朝廷的安排。
皇帝斜坐膝頭擺著琴,一手拄著頭一手撥弄琴弦,琴聲有一聲沒一聲,沒有影響臣子們說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臣子們的話。
直到女子的尖叫打破了君臣之間的安寧。
「陛下!陛下!他們造反了!」羅貴妃奔來,髮鬢半梳衣裙也尚未穿好,神情沒有慵懶嬌媚,而是驚怒悲痛,「陛下,他們殺了我哥哥,他們把羅家圍殺了。」
撫琴的皇帝睜開眼,看著撲倒在腳下的美人,忙伸手:「香兒,地上涼。」
羅貴妃抓住他的手埋在他的膝頭大哭,伸手指著台下諸官:「他們假冒聖旨,他們殺了我哥哥們啊。」
皇帝的視線終於落在崔征等人身上:「你們,殺了適清了?」
這似乎是疑問,又似乎是陳述的歎息。
「陛下,不少將官舉告羅適清。」
「前一段兵餉虧空的事也查出來了,與羅適清有關。」
「所以要拿羅適清問罪。」
官員們紛紛解釋。
崔征站直身子:「羅適清已經畏罪自盡了。」
正在跟皇帝解釋的其他官員們愣住了,這個消息他們還不知道,已經得知消息的羅貴妃大哭指著崔征:「不是自盡,是你假傳聖旨,讓人殺了他!」
皇帝看著崔征,想了想:「聖旨嗎?全海好像也傳過。」
皇帝說的話有些糊塗,但又讓在場的人莫名的通透明白,這是罵崔征跟全海一樣啊。
「陛下明鑒,這不是崔相爺的過錯。」有官員忙解釋,「崔相爺只是命緝拿羅適清歸案,從未傳要殺羅適清。」
「陛下,因為先前全海亂事,京城兵馬人手不足,不得不用外邊新調來的兵馬行事。」另一個官員也忙說道,「這必然是他們行事不妥.....」
但這些解釋被崔征打斷,他撩起官袍跪在階下:「這件事就是我做的,與他人無關。」
四周的官員們又是急又是歎氣:「相爺,這個時候就不要護著那些兵將了!」
「我不護著他們!他們就不會護著陛下!護著京城!護著大夏!」崔征陡然喝道。
官員們一怔,神情頓時悲傷:「相爺!」
崔征再看向皇帝:「是臣殺了羅適清,是臣矯詔假傳聖旨。」他俯身重重叩頭,將官帽摘下,「臣願一死。」
官員們呼啦啦跪倒一片,有激動的有憤怒的也有哽咽大哭的。
「陛下,可知徹查出羅適清多少罪?」
「陛下,我大夏兵馬荒廢都是因為他。」
「外地衛軍們不知安康山有罪,只知羅適清全海為惡。」
高臺上羅貴妃的哭聲被蓋過,大喊的你們胡說如泥牛入海無聲無息。
皇帝的眼神渾濁,神情有些茫然:「這麼說,他該殺?」
「陛下。」羅貴妃尖聲搖著他膝頭。
有更高聲的官員也喊陛下:「殺了羅適清的兵將是忠於陛下的,只是羅適清罪孽深重。」
「陛下,安康山就是舉著討伐羅適清的名義。」另一個官員顫巍巍,「天下的兵馬多有被他蒙蔽。」
「現在殺了羅適清,能安撫了天下兵馬,能戳破安康山的謊言。」又一個官員說道,將一面旗幟扔在地上。
這是收繳的安康山叛軍大旗,上面寫著羅適清全海的名字罪狀。
官員伸手指著:「如今全海羅適清皆誅,安康山如果不退兵,狼子野心再難蒙蔽天下。」
眾官們俯身高呼:「請陛下明鑒啊!」
羅貴妃抓住皇帝的衣袖抬起頭梨花帶雨:「陛下!」
皇帝用衣袖擦了擦貴妃嬌嫩的臉,看向跪地的官員們:「好,羅適清當殺,殺了吧。」
羅貴妃尖聲大哭,但被官員們陛下聖明的聲音蓋過。
「人殺了,那些兵馬別在京城了,都出去做他們該做的事吧。」皇帝接著說道,再看跪在地上的崔征,「崔征,起來吧,你們都起來吧。」
這是不怪罪他了,官員們大喜再次叩謝皇恩起身,但崔征依舊跪在地上。
喧聲落定,高臺上坐著的皇帝和跪著的臣子氣氛有些詭異。
「崔相爺,起身吧。」皇帝又道。
崔征脊背挺直:「陛下,羅適清罪孽深重,貴妃不可侍駕,請陛下正法以告天下。」
皇帝身子一顫,羅貴妃停下哭泣不可置信的看向崔征。
「崔征,你要殺我?」她喊道,聲音譏諷,「什麼以告天下,你是怕我以後報復你,你要斬草除根!」
崔征視線半點不看羅貴妃:「臣是要斬草除根,為天下人斬草除根,貴妃不除,羅氏不淨,天下難安。」
有更多官員跪下來。
「陛下,羅氏就是仰仗貴妃才能犯下如此大罪,才有今日安康山之發難!」
「貴妃不除,難慰民心軍心,難振士氣。」
人一個個的跪下,聲音如浪一層層,再次席捲了高臺。
皇帝神情茫然,似乎聽到了又似乎什麼都聽不到,羅貴妃看著這場面,忽的笑起來。
「你們說什麼呢?」她倚著皇帝的膝頭,「怎麼聽起來安康山作亂都是我的錯?要平息安康山之亂,殺了我就行了?」
台下無人應答,只有一頂頂的官帽取下來。
崔征也只看著皇帝:「陛下,貴妃不除,士氣不振,兵馬難出京,衛軍無適從,我等無顏面對天下。」
眾官們俯首將官帽舉起:「請陛下定奪。」
羅貴妃笑聲尖銳:「你們不敢去迎擊安康山和亂軍,只敢來逼迫陛下!」
皇帝坐在高臺上視線越過眾官看向遠處,盛春的宮廷真是美極了,跟以前一樣,但又不一樣了,是什麼不一樣了?
人,少了很多人,看不到如蝶飛舞的宮女,還有太監,太監也幾乎看不到了,都死光了吧?
皇帝渾濁的視線裡有人影靠近。
「陛下。」這是四個太監,他們在皇帝面前跪下,為首的太監手裡捧著一隻玲瓏剔透的酒杯,酒杯裡有紅色如瑪瑙的汁液,日光下極美。
「請陛下賜貴妃酒。」崔征說道。
眾官俯首再次高呼:「請陛下賜貴妃酒。」
羅貴妃抓住皇帝的衣袖,不知道是她在顫抖還是皇帝在顫抖,抖的要起身的她又跌坐下來。
「你們敢!你們敢!」她重複的喊道,向皇帝的懷裡躲去,「陛下,陛下。」
皇帝的手握住她。
「陛下,請念天下之安啊。」
「陛下,羅氏罪孽深重,不除難平天下啊。」
一聲聲勸一聲聲問也在耳邊響起,隔絕了眼前美人的哭喊,三個太監不敢拉扯皇帝,只能用力的拉扯羅貴妃,尚未梳妝完畢的貴妃衣裙更加淩亂,露出更多的肌膚在春光下瑩亮。
瑩亮白嫩的胳膊緊緊攀附著一隻枯老的手。
枯老的藤蔓忽的散開了就像不堪重負。
羅貴妃不可置信,看著越來越退後的皇帝的手,她抬起頭抓住皇帝垂下長長的衣袖:「陛下?」
「陛下聖明!」崔征高喊一聲,「陛下賜貴妃酒。」
請賜和賜一字之差,便是請求和結果之別,在一片高呼陛下聖明聲中,三個太監再無猶豫將羅貴妃拉扯。
羅貴妃不哭不喊了,抓著皇帝的衣袖,似乎撒嬌輕搖:「陛下,那是毒酒,香兒,怕肚痛啊。」
皇帝看著她,眼中有淚滾下:「香兒啊。」
他柔聲喚著這個名字,但手沒有再伸出來。
羅貴妃看著皇帝,笑了笑聲音婉轉:「哎。」
一聲應答,她似乎力竭鬆開了衣袖,身子向後跌去,端著酒杯的太監趁機站過來擋在二人之間,隔絕了視線。
眾官們則直起了身子,視線向高臺上凝聚。
「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大喝從後傳來,猝不及防撞的眾人的心顫了顫,四周的海棠花也紛紛跌落。
這個聲音雖然有一段日子沒出現,但委實難忘。
伴著喊聲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也隨之而來,眾人尚未回頭,有疾風帶著尖利的呼嘯劃過,不少人下意識的驚呼俯身低頭,高臺上有一聲尖叫伴著噗通一聲。
「崔相爺,你在做什麼!」武鴉兒幾步跨上高臺,不待他再動作,餘下的三個太監尖叫著跪倒在地。
崔征這才看清發生了什麼,武鴉兒手中握著弓弩,一腳踩在一個太監身上,那太監胳膊中了一箭,本要尖叫翻滾被這一踩瞬時暈死過去。
「武鴉兒,你在幹什麼!」崔征也喝道,「竟然敢攜兵器闖宮!來人!」
人已經來了,一群群兵士握著刀緊張的跟著,但始終沒有阻攔住武鴉兒,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敢阻攔。
怎敢阻攔,上一次染紅宮廷的血還沒散盡呢。
大家都想到了這個,神情驚恐複雜,但又存著一絲希望,這次新調來很多兵馬,京城不止有武鴉兒一人獨大。
武鴉兒也並沒有大殺四方,弓弩收起先看皇帝,皇帝靠坐在榻上似乎陷入昏迷,再看著地上軟倒的羅貴妃,雲錦衣裙裹著的女子面色慘白,身邊跌碎一酒杯,嘴角染著鮮紅的汁液....
「崔相爺。」武鴉兒看向崔征,「殺了羅適清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來驚嚇陛下?又何必殺她?」
講道理就好,就怕人不講道理,崔征從來不怕講道理。
「武都將,羅適清罪孽深重。」他說道,「羅氏不能侍奉陛下左右,否則天下難安。」
武鴉兒看著他:「荒唐。」
崔征面色微漲:「你!」
武鴉兒不理會他,矮身半跪查看羅貴妃,他的箭射的及時毒酒幾乎都灑了....
羅貴妃睜開眼,眼神清明,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武都將啊,又是你。」
武鴉兒應聲是:「臣來遲了。」
羅貴妃沒有說話,視線也不再看武鴉兒,也沒有掙扎起身,而是躺著看向天空,神情悠閒,失去兄長,自己被灌毒酒的驚恐憤怒悲痛似乎都忘了。
崔征等人雖然憤怒,但沒有再喊著要殺羅貴妃。
「臣喚太醫。」武鴉兒說道。
羅貴妃喚住他,手撐著地起身:「武都將,我有一個問題。」
武鴉兒道:「娘娘請講。」
羅貴妃用手擦嘴角的汁液,嘴角扁了扁欲哭:「安康山造反,是我的錯嗎?」
武鴉兒搖頭:「當然不是。」
羅貴妃破涕為笑:「真的嗎?」
武鴉兒道:「此事與娘娘無關。」
崔征在台下嗤聲,武鴉兒投靠了羅氏,但又如何,現在京城有更多的兵馬,要替羅氏翻案,休想。
羅貴妃沒有指著崔征等官員大罵,站起身輕輕整理衣衫,又問:「我死了,就能平息安康山叛亂嗎?」
武鴉兒搖頭:「不能。」
羅貴妃對他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衣袖一甩,身軟春柳搖擺,淺紅淺白的衣裙如花綻開,又如彩蝶飛舞,一起一落飛下了高臺。
武鴉兒疾步伸手,但還是晚了一步,錦帛輕裂一聲,只餘下衣裙一角在手中飛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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