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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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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51: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眾目睽睽之下

  揚州城繁華如同盛世。

  先前馬江佔據,作為守城叛軍雖然殘虐,但沒有自毀城內,後楚國夫人圍城,攻城守城慘烈沒有持續太久,馬江就跑了。

  揚州城的城池和民眾基本上是完整的保存了。

  楚國夫人來了之後,引來無數人湧入,富商豪族流民乞丐形形色色,但道衙管理嚴苛,秩序有定,有錢的不能為所欲為,沒錢的也能找到活路,揚州城更加繁盛。

  冬日的街上人來人往,帶著虎頭帽的小兒被家人頂在肩頭免得被擠到,也能看清街邊商鋪新換上的彩絹花棚。

  雅致的酒樓和街邊叫買的小販相映成趣,兩條街道相匯的寬敞地帶還有一群人在雜耍。

  人的跟頭翻的風車一般,頂著大紅花的猴子在一旁敲著鑼轉圈,大人孩子齊齊叫好。

  圍觀的兩個商人拍手叫好扔下幾個錢,下一刻繼續說話。

  「天越來越冷,我需要備貨,到底什麼時候能運來?」

  「不要急,山東那邊太搶手,我還有別的門路,漠北那邊多得是。」

  「漠北太遠了,一路上好多叛軍之地呢。」

  「想辦法唄。」

  他們看著玩樂,想著生意,或者大笑,或者眉頭皺起,口中說到的叛軍,似乎也變成了不算什麼的大事。

  他們這裡有楚國夫人,神仙臨世仁善愛民,萬事無憂。

  街上每個人都各有熱鬧,樂趣,喊聲叫聲笑聲此起彼伏,直到有一處的聲響超過了其他地方。

  「打人了,打人了。」

  打人?打架嗎?

  揚州城人多繁華,各種玩樂都常見,但打架鬥毆不常見,官府對打架鬥毆懲罰極其嚴重,輕則去做苦役,重則趕出楚國夫人治下.....

  楚國夫人治下可不是只一個揚州城,整個淮南道,宣武道也有一部分,沂州那邊也不行,江南道那邊也有楚軍,山南道那邊有夫人的情夫把持.....

  這四面是沒路可走了。

  敢當街打架,不是莽夫就是傻子,眾人立刻湧湧去看。

  擠過去才明白為什麼喊的是打人不是打架。

  一個男人跪在地上,赤裸的背上一道道血痕,站在他身後的一人啪的甩鞭子,鞭子抽在跪著的男人背上,頓時又添一道血痕,男人被打的向前趴去,以頭撞地......

  「老奴有罪!」以頭撞地的男人大喊一聲,撐起身子,向前跪行一步,然後再拱起血淋淋的後背.....

  啪的一聲,又一鞭子打下來。

  四周的民眾發出尖叫,孩子們被抱在懷裡掩住眼睛,太嚇人了,勾起了大家竭力遺忘的叛軍佔據時的暴行。

  現在不是叛軍佔領城池的時候了,這種暴行立刻被四周的人質問。

  「懲罰罪奴嗎?主人私自打罰奴僕,可是要問罪的!」

  「如果他犯了錯,送官府,有官府定罪,私人不可打殺!」

  更有義憤的人湧上來要奪下打人者手裡的鞭子。

  「諸位息怒!」打人的男人舉起馬鞭大聲喊道,「這不是懲罰罪奴,他不是奴僕,他是官,他是沂州太守!」

  官?

  激憤的眾人停下腳步拳頭,打量這個跪在地上的人,官員太多了,淮南道的官員他們都還認不清記不全,更不要說沂州。

  然後也才看到除了手握馬鞭的人,旁邊還站著一人,手裡捧著疊放整齊的官袍官帽。

  太守,是個很大的官呢,沂州大家也都知道。

  沂州其實跟淮南道不挨邊,離得還有些遠,屬於兗海道。

  只不過沂州非說自己也是隸屬淮南道,因為這是昭王遺言。

  當初沂州危急,楚國夫人帶兵馳援相助,雖然昭王遭了難,但保住了沂州萬民,昭王感懷楚國夫人仁善,別人都靠不上,只能把他的屬地屬民託付給楚國夫人。

  兗海道被指桑駡槐的罵了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了,也並不在意,沂州位置上是屬於他們,但作為昭王封地,從來跟他們沒有來往的,給楚國夫人就給了吧,兗海道兵馬不多,自身難保,這麼多人這麼多張嘴也是拖累。

  「沂州那邊的兵馬是夫人留下的振武軍。」

  「那這個太守,也是夫人任命的?」

  街邊的人開始議論,原本的激憤平緩了一些,不是奴僕不是平民,是官的話.....

  大家詢問:「這位大人是犯了什麼錯嗎?」

  隨從沒有回答,只拿著鞭子再次抽打,伴著鞭打聲,痛苦的喊聲,人撲倒以頭撞地。

  「老奴有罪!」未了趴在地上喊道。

  他清醇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疼痛讓他整個人不住的發抖,但依舊撐著抖動的身子向前跪行,然後等待再一次的鞭打。

  「啊呀太慘了。」

  「這是向哪裡去?」

  「這好像是向楚國夫人宅邸.....」

  是楚國夫人封的官,有罪,所以這是楚國夫人在懲罰吧?要不然哪有人無緣無故自己鞭打自己。

  既然是楚國夫人的決定,大家就不敢阻攔了,甚至不敢質問,楚國夫人肯定是沒錯的嘛.....

  只是.....

  鞭打聲,撲倒聲,痛呼聲,男人白皙的後背皮開肉綻,膝頭手掌額頭也都磨破了,隨著跪行路上留下一片片血跡.....

  揚州城上一次見血還是叛軍佔據的時候。

  街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驚懼不安咬牙噤聲的看著這個被抽打跪行的血人。

  他犯了什麼錯?受到這麼可怕的懲罰,最關鍵的是,楚國夫人,竟然也打人。

  打的好凶啊.....

  .....

  .....

  「這個未了跑到大街上被鞭打?」

  「怎麼沒人管他?巡城差役呢?」

  「巡城知道他是沂州太守,沒敢輕舉妄動。」

  「說是沂州防線失誤,讓安守忠突襲夫人,他罪該萬死。」

  聽到這裡,宋觀察使停下腳步:「這不是早就說過了?他和周獻見夫人,夫人已經親口說了與他們無關,說句不好聽的,沂州的防線哪有這麼長,他們跑來認錯真是高看自己了。」

  身邊的官員們點頭,又不解。

  「是啊。」

  「這未了怎麼回事?」

  「沂州跟夫人遇襲毫無關係,他們就是找藉口過來看看的。」

  「周獻已經走了,未大人說在這裡訪友停留幾天,怎麼跑去大街上自殘了?」

  大家議論紛紛,這件事莫名其妙。

  「難道真是夫人罰他?」有人遲疑一下問。

  不會的,夫人從不罰人,寬宏大量,連那些投了叛軍的知府太守官員們都能收納不計過錯。

  「那就是未了瘋了。」有人斷言。

  那個未了可不像是會發瘋的人,他們多數都跟這個未了打過交道,進退有度,是個太監,但毫不讓人生厭。

  「那可說不準,本就是不全之人,又受了昭王之死的刺激,說不定心裡早就不正常了。」

  大家七嘴八舌越說越亂,宋觀察使一揮手打斷。

  「不管是夫人真生他的氣要懲罰他,還是他失心瘋了。」他沉聲喝道,「都不能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自殘。」

  他走出衙門,看向通往衙門的大街上人群聚集,黑壓壓恍若烏雲密佈,原本明媚的揚州城蒙上了一層陰影。

  「這是毀夫人的名聲啊!」

  楚國夫人是神仙般的人物,她仁善慈愛寬宏,她捨千金贈人,她從無私利,她亦無私憤。

  她怎麼可能因為一個不算罪過的罪過,如此暴虐的懲罰一人!

  神仙不做這種事,善良明智的人也不會做這種事,做著這種事的往往是殘暴昏庸之徒。

  官吏們面色微白。

  「快把他帶回來!」

  ......

  ......

  道衙這邊還是慢了一步,未了已經被楚國夫人派來的官兵帶走了。

  此時他跪趴地上,鞭子扔在他身邊,血不斷的從身上流下來,光潔的地面上綻開了花。

  纖弱的太監趴伏在血花中,像日光下正在融化的雪人,下一刻就要消失了。

  李明樓的視線沒有半點憐惜:「未了,你為什麼要敗壞我的名聲?」

  血花中的雪人慢慢的抬起頭,純淨雙眼看著上方端坐的女子。

  「夫人,因為你的名聲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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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51: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一句舊事的提醒

  李明樓覺得自己這一世重生,除了看清項氏,很多事變得古古怪怪,見到的人也都奇奇怪怪。

  認識的姜亮劉範變的不一樣,聽過的韓旭也不一樣,不認識的從未聽過見過的未了更是....

  李明樓抬頭看向門外冬日陰暗的天。

  「如今這世道真是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她說道,「美德高潔,仁善慈愛,君子名士,好名聲都成了壞事了?」

  未了道:「夫人,自來萬事都是福禍相依,好事是壞事,壞事也是好事,名聲自然也是如此。」

  李明樓收回視線看向他:「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要說,你這麼做是為了我好。」

  未了在血中躺著笑了。

  「不是,我是為了我自己。」他道,「自從夫人封了楚國夫人,連續大勝,老奴就有些害怕。」

  「你怕我?」李明樓道,「我有什麼好怕的,我能用你做事,你做事,我不會理會你,做錯了事,我也不會要你的命,你不想做事了,可以自己離去,我這樣的人的,有什麼好怕的。」

  她看著未了。

  「除非你不做事也不離去,只想作亂。」

  未了趴在地上看坐在前方的女子,一半的視線是血紅,一半的視線是雪白。

  「夫人,我不是怕你。」他說道,「我是想起了以前的舊事。」

  這屋子裡並不是只有李明樓和未了,明面上元吉,姜亮劉範都在,暗處的護衛們更多。

  聽到他說這句話,李明樓沒說話,姜亮先笑了,抬胳膊撞了撞劉範,低聲道:「看到沒,這就是諫言,一般都以一個古代的故事開頭,跟過王爺的人真不一般,連個太監都會引經據典。」

  他的姿態是低聲,但這屋子裡能有多大,每個人都聽見了。

  劉範不屑他這樣,看著未了,直接道:「未大人,你要講舊事講故事講什麼都可以,但不是現在,而是做這件事之前來講,先前講是進諫,現在是脅迫!」

  姜亮點頭,他就是先說服夫人,然後才動手寫信,可不是寫了信再去跪在夫人面前講道理。

  未了在地上血水中,道:「是,老奴錯了。」

  劉範一甩袖子,認錯認的這麼快,分明是不認錯。

  「歪門邪道,無足掛齒。」他對李明樓道,「將此人拖出去,給民眾解釋清楚就可以了。」

  楚國夫人的名聲,還不是一個小小的太監能污蔑的。

  李明樓看了眼未了。

  未了在血水中趴著沒有掙扎也沒有反駁。

  「老奴受罰是罪有應得。」他道,「老奴說了此事是為了自己,此事做了就無怨無悔,請夫人把我拖出去吧。」

  李明樓道:「說完再拖吧,都費了這麼大力氣了。」

  姜亮對劉範聳聳肩,道:「夫人心善吶。」

  未了沒有理會姜亮,頭碰了下地以示感謝,道:「老奴年輕的時候在京城宮中,昭王和魯王彼時還小,小兒玩樂做泥塑,昭王做的被我們這些太監們稱讚了幾句,隔日一屋子的泥塑就都被砸了。」

  說罷在以頭碰地。

  「老奴講完了。」

  講完了?元吉也忍不住看看姜亮劉範,再看李明樓,這說了什麼?

  劉範豎眉沒說話。

  姜亮哈哈一笑:「幼時的時光真是令人回味啊。」

  他將話題岔開,李明樓卻直接問:「是魯王砸的嗎?」

  未了道聲是。

  姜亮對劉範笑:「不管是天子貴胄還是你我這樣的俗人,小時候都這麼頑皮。」

  未了道:「魯王因為先天有眼疾,自小就心胸狹窄易猜忌。」

  姜亮搖頭:「真是非禮啊非禮,這是說什麼呢,我都聽不懂。」

  未了說的是有些含蓄,李明樓便直接問:「你的意思是,我現在就如同的昭王泥塑,因為名聲太好了,陛下會不喜?」

  姜亮一口嗆了低聲咳嗽。

  未了看著李明樓,這一次乾脆的道:「是。」

  話說的這麼明白了,大家就不能再裝傻了,元吉面色微動,縱然知道四周護衛嚴密,還是忍不住看了眼外邊。

  劉範喝道:「大膽,竟然非議陛下,還是以小兒之事,童言無忌,你這個大人如此心胸狹窄。」

  未了看向劉範:「小兒看到老,老奴這麼多年雖然沒有再見過魯王,但老奴相信魯王性情依舊。」

  說罷再次叩頭。

  「當然這只是老奴的想法,夫人信不信,夫人自己做論斷。」

  姜亮指著他,一臉不忍睹:「話你都說完了,還叫別人說啥?你這人怎麼這麼壞?」

  劉範不屑:「你這太監真是可笑,現在是什麼時候?天下大亂,陛下流落在外,叛軍賊子佔據京城,四方兵馬混戰,楚國夫人一力抗敵,你現在跑出來說這種話,是不是太早了?」

  他們一人一言,說給未了聽也說給李明樓聽,李明樓坐著沒有說話,也沒有聽他們說話。

  未了說,夫人信不信自己論斷。

  她當然是信。

  未了看著魯王長大,她則是看著魯王稱帝。

  魯王先前在大家口中是個模糊的人,二十年被扔在遠離宮廷的地方,沒有受過任何王儲的學習,在叛亂中倉促登基。

  新帝謙遜卑微,似乎很好說話,又很不好說話,他依賴朝臣們,又不相信他們。

  隨著戰事的越來越穩定,叛軍的節節敗退,皇帝也在朝臣們眼裡越來越不可測。

  姜亮有一次喝醉了說過一句:「沒有什麼不可測,陛下其實就是滿懷恨意。」

  恨什麼?恨叛軍?

  姜亮幽幽一笑,說出一個令她很不解的答案:「恨朝臣。」

  朝臣輔助了他登基,平定叛亂,重整大夏,這不該是感激怎麼反而恨呢?

  「就是因為他們做的太多嘍,他們功勞太大嘍,皇帝一輩子抬不起頭嘍。」他醉眼朦朧,嘿嘿笑壓低聲音,「沒有人想一輩子抬不起頭,更何況他是皇帝,誰讓皇帝抬不起頭,皇帝就恨不得砍掉他們的頭。」

  李明樓覺得他是醉糊塗了,功勞越大皇帝越恨,那大家都做庸臣,國亡了皇帝就高興了?

  然後,李氏就被滅族了。

  李明樓伸手摸了摸脖子,李氏被殺是項氏動的手,但沒有皇帝的允許,項氏怎麼動手!

  而且他們被殺的罪名是,謀逆。

  謀逆,父親十年積蓄的兵馬幾乎在平叛中耗盡,那些將士們的血還沒幹呢!

  皇帝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僅僅項雲說他們謀逆,皇帝就信了?不可能的,皇帝不是瞎子聾子,他從叛亂登基又看著叛軍平定,劍南道李氏是什麼樣的人,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因為李氏功勞太大了,他能當皇帝都是因為別人的功勞,功臣的聲名會永遠壓在他這個皇帝頭上,所以他要除掉他們,然後他就能挺直脊背抬起頭了嗎?

  功勞越大,皇帝越恨,名聲越好,皇帝越嫉。

  「未了,你這個太監,你心裡太陰暗了。」

  「你們以往在宮廷陰私下作暗鬥也就罷了,現在走到了人前被稱一聲大人就應當光明磊落。」

  「你在想什麼我知道,昭王與魯王不和睦,昭王已故,你就要挑撥。」

  姜亮劉範呵斥未了的聲音還在繼續,未了趴伏在地上一語不發,如果不是他還睜著雙眼,大家都要以為他已經死了。

  「此人執念入骨。」劉範道,「不用再說了。」

  李明樓聽到這裡差不多了,道:「把他帶出去吧。」

  廳內三人看過來,那麼就按照姜亮劉範說的那樣,對民眾解釋一下,此人自編自演自罰,與夫人無關。

  李明樓迎著三人的視線,道:「把他扔到門外,不用管他。」

  此言一出,元吉愣了下,他覺得小姐說的似乎跟姜亮劉範說的一樣,但又不一樣。

  在血水中被抽走了魂靈的未了則抬起身子。

  「夫人!」他伸手向前爬去,高喊,「夫人寬恕啊!夫人寬恕我!我知錯了!」

  隨著他的爬行,血在地上蔓延,翻開的皮肉,嘶啞的哀求,高高伸出的手,令人心悸。

  李明樓看著他,道:「拖出去。」

  .....

  .....

  楚國夫人的後宅門砰的打開,讓擠在街上的民眾嗡嗡的議論聲一停。

  一個人被扔出來,民眾們的驚呼聲嗡嗡聲瞬時又如旋風而起。

  「是那個沂州太守。」

  「怎麼樣?他還活著嗎?」

  「楚國夫人,寬恕他了嗎?」

  無數的聲音撲來,門砰的關上,只留下血人般的未了躺在地上,沒有人給他們解釋回答。

  人群圍上來,又不安的退開,想要攙扶未了,伸出手的又遲遲不動。

  這個人好慘好可憐,但夫人原諒了他?還是沒有?

  夫人如果原諒他,他們可以攙扶救護他,夫人沒有原諒的話,他們怎能違背夫人?

  每個人的神情都迷惑不解,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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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19: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旁觀者皆清

  宋觀察使趕過來時,楚國夫人的後院很忙亂,叮叮噹當人來人往。

  「事情怎麼樣?」宋觀察使拍了拍揣著袖子站在廊下的姜名。

  姜名見是觀察使大人,點頭道:「窗戶已經拆走安好了,地磚要兩三天才能好。」

  什麼意思?宋觀察使一怔。

  「地面染了很多血,髒了換一下。」姜名解釋,「給夫人先另準備個屋子。」

  換個屋子住就換個唄,拆窗戶過去是什麼意思?這些無關緊要,宋觀察使又忙甩開這個念頭,急急道:「名爺,我問不是這個,未了這件事夫人要怎麼樣?外邊可是越傳越不像話了。」

  .....

  .....

  未了被扔出去兩天了,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詢問也越來越多。

  未了的隨從找了一個大夫,給他灌了藥,並沒有包紮傷口,只是保證他不會死。

  未了灌了藥有了力氣,繼續在門外跪著,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話。

  楚國夫人後門有人進進出出的時候,民眾就會詢問,進進出出的人對此視而不見,也自然不回答,老門房倒是會看幾眼,聽到詢問會答兩句。

  「他啊,犯了錯唄。」他說道。

  錯是讓叛軍越過防線夫人遇險嗎?民眾再問,老門房就不說了,只搖搖頭關上門。

  但這一句話就足夠了,消息飛一樣的在人群中傳開。

  這個未了真是因為觸怒了楚國夫人被處罰。

  來圍觀的民眾指指點點神情複雜,不再質問也不再同情,他是犯了錯嘛,楚國夫人要處罰是理所應當,只是......

  楚國夫人也會生氣,也會罰人,而且.....

  街道上還有血跡殘留,一道道趴伏在地上留下的人形,皮開肉綻血淋淋的男人歪倒在地上,面色像紙一樣,清醒了就撐著身子跪著,跪著跪著暈過去倒下來,旁邊的隨從就會上前,讓大夫確認會不會死,大夫或者用針紮幾下,或者灌幾口藥,男人便又醒過來。

  跪著,倒下,醒來,再跪著,再倒下,一直重複著,似乎無休無止,直到死.....

  死也沒那麼容易死,旁邊有大夫守著,不治傷治命。

  這就是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好可怕啊。」

  有人終於忍不住咬著手指說。

  雖然沒敢說誰可怕,但四周的人還是立刻反駁「這怎麼能說可怕呢?」「是他先犯錯的。」「犯了錯就要懲罰。」諸如此類的話將那人的感歎壓回去。

  是啊,犯了錯當然要處罰,怎麼能說楚國夫人可怕呢,楚國夫人還殺人呢,殺叛軍呢,怎麼就不覺得可怕了?

  大概是因為那是叛軍,這是楚國夫人自己人的緣故吧......

  所以雖然覺得合情合理,但楚國夫人好凶的說法還是散開了。

  那個愛護民眾的神仙,原來也會打人,打的還那麼可怕,顛覆了民眾們的認知。

  但對於當地豪族和官員們來說,心裡卻是很清楚。

  楚國夫人當然不是神仙,她是人,是人當然有脾氣,而且脾氣還不小.....

  「光州府黃氏合族一百多人口還在做苦役呢,現在活著有多少沒人知道了,也沒人在意,黃老太爺一輩子作威作福,死了孤墳一座連香火都沒人供奉,是誰的手筆?」

  「不過是不同意借地給流民耕種,就如此下場了。」

  「哎不對吧,是黃家勾結叛軍奸細,屠殺了一個村子。」

  「那不過是官方的說辭,起因,內裡,還不是因為楚國夫人為了蓄養兵馬收留大批流民,為了安置養活這些流民,殺富濟貧。」

  「那時候她還不是楚國夫人呢,只是武少夫人,就敢帶著兵殺進黃家大宅,當眾殺人。」

  緊閉門窗的室內說的越詳細氣氛越熱烈,直到有人重重的咳嗽一聲。

  「大家都知道她是武少夫人的時候就敢縱兵提刀殺民,現在她是皇帝聖旨封的淮南道主,大家還在背後非議她。」他說道,視線掃過廳內這些衣帽華麗的男人們,「她現在要是想殺誰,連說辭都不用有,只一句你犯了錯就足矣。」

  炭火地龍都一瞬間消失,溫暖如春的室內恍若冰窟,所有人都面色發白身體發寒。

  「最近的生意不好做啊。」

  「是啊,湧來的窮貨商太多了,紅了眼的降價甩貨,搶走了我們不少客源。」

  「不行,這件事得好好商議。」

  「再這樣下去,我們就去告官,官府得出個章程管管!」

  廳內再次響起了議論聲,說的是大家自身的事,至於被懲罰的沂州太守,死去的黃氏一族,楚國夫人可怕還是不可怕,就像從來沒有談起過。

  楚國夫人的作為性情,民眾們不解,豪族們不敢談,官員們倒是隨意一些,楚國夫人殺叛軍還是殺富商豪族,對他們來說都是正常的,只是有些不安。

  官員們有輿圖有朝廷文書戰事動向,對於很多事他們心裡知道的很清楚。

  「未了哪裡犯錯了?安守忠從范陽突襲而下,過的是宣武道,沂州是養了不少兵,收復了一些地方,但這件事跟他們的防守還挨不著呢。」

  「我看夫人是氣他們援助不及。」

  「那種情況誰都援助不及啊,元爺,就在淮南道,來的也晚了,怎麼不見懲罰他?」

  「要我說大家也別猜了,未了只是一個太監,是夫人的奴婢,主人心情不好,發發脾氣又算什麼。」一個官員舉著熱茶插話,「這與我們無關。」

  他們可是朝廷命官....跟一個太監不同。

  室內的氣氛輕鬆一些,但有人放下茶杯,笑了笑。

  「我們算什麼朝廷命官,我們這些有人是楚國夫人任命的,有人是給楚國夫人遞了投誠書請她任命的,更有人是先前投了叛軍馬江當了安康山的官,後楚國夫人不計前嫌允許繼續當大夏朝的官。」

  「何來朝廷命官,這淮南道,都是楚國夫人命官。」

  「別瞧不起那太監,說白了,我們跟那太監一樣,就是多了根東西而已。」

  廳內一片安靜。

  「那你們說,我等偶爾有些小過錯,夫人會不會記在心裡,心情不好的時候,發發脾氣....」

  把他們也用馬鞭子抽一抽.....

  他們又能怎麼樣?

  去告訴皇帝?

  「如果我們說楚國夫人隨意處罰我們,而楚國夫人說我們是叛軍的罪官,或者直接說我們是奸細,皇帝會信誰?」

  廢話啊,一個官員將官袍一甩.

  「陛下是靠楚國夫人還有她的丈夫打仗平叛亂,又不是靠你我這一張嘴。」

  .....

  .....

  「很過州府都聽到消息了,有親自來道衙打探消息的,有在門外派了親信窺探的。」宋觀察使拉著姜名低聲道,「這未了,夫人這是什麼打算?」

  姜名道:「夫人在罰他啊,他犯了錯。」

  宋觀察使晃了下他的胳膊,急道:「我知道他犯了錯,他自己在人前也說了,防守失誤差點害了夫人,但是,名爺,民眾們不清楚,你我心裡都清楚,那防守失誤跟未了沒什麼關係。」

  姜名道:「不是的。」

  宋觀察使愣了下,不是嗎?

  「是這樣的。」姜名反拉著宋觀察使低聲道,「夫人從沒因為這個要罰他,是他自己自作主張,跑到街上自殘,污蔑夫人的聲名,夫人這才罰他。」

  宋觀察使眨眨眼:「就是說夫人現在罰他,是因為他先前自己罰自己是自作主張,污蔑了夫人的聲名?」

  姜名點頭:「就是這樣,元爺去大營了,我本來要跟大人說,忙著給夫人修地磚還沒來得及,大人這麼聰明,自己就想到了。」

  宋觀察使一怔,又跺腳:「名爺,你跟我說不說不重要,這件事要給民眾說!在未了扔出的時候,就該.....」

  他的話沒說完老門房跑過來了。

  「名爺。」他樂顛顛的喊道,「沂州那邊送來了十車金銀珍寶。」

  姜名道:「沂州嗎?這是給未了說情贖罪了。」

  老門房點頭:「是的是的,我讓小童問夫人了,收還是不收。」

  被打斷的宋觀察使回過神,轉身盯著老門房喊:「不能收。」

  老門房哪裡會聽他,對他笑了笑,那邊小童咚咚跑來:「夫人說,沂州的金銀珍寶都是昭王留給她的,收。」

  老門房應聲是轉身就走了,宋觀察使在後哎哎兩聲,姜名拉住他。

  「大人,你是說應該給民眾說一下這件事?」他道,「我這就去說。」

  宋觀察使再次跺腳:「收了錢,說就沒用了。」

  .......

  .......

  儘管宋觀察使說沒用,官府還是安排通告了。

  沂州太守未了,貪圖名利,在夫人明確表示安守忠突襲與沂州無關,擅自自罰嘩眾取寵,污蔑夫人聲名,特奪太守之職以儆效尤。

  通告在城中張貼告示,也以公文的行事下發淮南道治下州府,在跪了三天后,未了也被老門房趕走,聚集窺探議論不休的人們也便散了。

  原來如此啊,民眾們恍然,犯了錯楚國夫人果然是會罰的,罰人還罰錢。

  果然如此啊,豪族們明白,楚國夫人的脾氣真是不小,罰人還罰錢。

  如此就好啊,官員們鬆口氣,楚國夫人不講理,但貪財。

  劉範眉頭緊鎖,一聲歎息:「夫人這個人,最終還是聽了未了的話。」

  姜亮捧著茶缸喝了口搖頭:「這可不是未了說動了夫人,是夫人自己有了決議。」

  劉範道:「自毀名聲,夫人何必,我不信陛下會如此。」說到這裡又停頓下,「至少目前不會。」

  姜亮哈哈笑,道:「你去勸勸夫人啊,未了能進言,你也能啊。」說著挽袖子,「來來,我來拿鞭子抽你。」

  劉範瞪他一眼,道:「事情已經如此了,再進言有用嗎?更何況夫人此人,執拗。」

  姜亮將茶缸一放:「你不去,我去。」

  劉範有些驚訝:「你是這種人嗎?」

  不是夫人說的一切都對,從不反駁嗎?

  他當然不是那種人,姜亮一笑:「我去見那個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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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當局者自明

  未了還住在客棧裡。

  客棧的掌櫃沒有趕他走,還主動做了補養的飯菜送來,未了道謝,掌櫃的便語重心長的勸說你犯了錯認了錯,有錯就要改正,楚國夫人這是為你好,你看,因為有楚國夫人,才能開著店,也才有給他吃住的地方.....

  總之一句話,讓他不要記恨楚國夫人,改正錯誤,重新得到楚國夫人的認可。

  「姜先生,連一個客棧的小老闆都能勸我向善,擔心楚國夫人,您還有什麼可擔心的?」未了對姜亮說道,「夫人之名,在民眾心裡,不會因為我而有損。」

  姜亮道:「未大人,你的意思是夫人的名聲只能由夫人來損嘍?你別把自己摘出去,說些什麼人的選擇最終是來自自己之類的話,對你我來說,這就沒意思了。」

  未了笑了:「姜先生,大人當不起了,叫我未了就行,請坐吧。」

  「我現在可不敢小瞧你了。」姜亮抖了抖衣衫在床邊坐下,扳著手指,「暴虐,易怒,心胸狹窄,遷怒,理智不明,貪財,視門下官員為奴僕,未了,你這一打一跪一送錢,把夫人從高高的天上,一下子拉到地上了,讓她從一個心思通明的神仙,變成了一個心思難以捉摸的婦人。」

  未了在床上披著衣衫坐著,兩邊的帳子讓他的臉有些昏暗不明,聽到這裡再次笑了:「或許夫人並不願意做神仙,想做人呢。」

  姜亮道:「與夫人見面不過三四次,你就能窺得夫人心意性情,不簡單啊。」

  楚國夫人與一般女子不一樣,不在意名聲,姜亮是知道的,畢竟夫人與韓旭與項南的來往,由他一手操辦的。

  一個已婚的婦人,公然與其他男子來往,雖然沒有真切的證據,謠言也足矣令聲名蒙羞。

  但如今亂世,說是叛軍嫉恨詆毀,蒙羞隨時又能變成為國為民忍辱負重,成了善名。

  所以姜亮才敢肆無忌憚的勸楚國夫人無視聲名蒙羞,從中獲利。

  沒想到未了更大膽,直接讓夫人毀掉真正的聲名。

  「姜先生,不管是神仙還是人,夫人都是勇武善戰聰明理智的。」未了道,「她自己是光明磊落的,但她知道這世間並不是光明磊落之地。」

  所以他說魯王是個陰險自私易嫉妒的人,夫人能不驚不怒不急不懼的聽著,因為她知道,這個世上不是神仙之地。

  姜亮探身打斷他,小眼閃爍壓低聲音:「你是不是很恨魯王?」

  這話問的也太赤裸裸了,未了當然不回答:「我恨不恨魯王無關緊要,朝廷和皇帝喜不喜歡一個兵馬眾多能征善戰又聲名赫赫善得人心的淮南道主,才是緊要的。」

  姜亮坐直身子輕歎一口氣:「自古良將忠臣,難道都免不了功高震主的下場?這還沒有功成名就天下太平呢,你是不是想太早了?」

  「未雨綢繆總好過臨陣磨槍。」未了道,「更何況現在也不算太早了,陛下身邊不是有了新人了嗎?武都督那邊的糧草輜重兵馬補給已經不如先前了。」

  姜亮倒是沒注意這個,但他知道周獻是武都督那邊送來的大將,對武都督的動向必然更關注。

  「沂州那邊的糧草輜重可是夫人的。」他挺身肅重道,「沒有夫人允許可不能隨意處置。」

  妻子的都是丈夫的,連一個小小的門客都敢這樣說話,可見這個丈夫的地位......

  未了坐著一禮:「姜先生,沂州要給都督送糧草,當然是先送到夫人這裡過目。」

  姜亮點頭笑呵呵:「要過冬了,都督那邊缺什麼做妻子的當然最清楚了,可不能隨便就送。」

  未了沒有在意他的廢話,繼續道:「其實缺兵馬糧草也是好事。」

  姜亮哦了聲:「這還是好事了?」

  「有時候弱點弱處的確是好事。」未了道,「至少讓朝廷陛下知道,都督還需要他們,還有可控之處。」

  姜亮搖頭:「你看你,把朝廷把陛下想成什麼了。」

  未了不理會,繼續道:「夫人這邊糧草不缺兵馬充足,又樂善好施有仙人降世之美名,姜先生,朝廷陛下都還在水深火熱之中,這仙人降世,是來救他們了嗎?天子被仙子相救相助,你說將來,天子如何相待這位仙子呢?是率全民香火供奉呢?還是供奉呢?」

  姜亮哈哈笑:「你看你,自己都說糊塗了。」

  未了沒有笑只是看著他。

  他當然沒有說重複,只不過是沒有別的選擇。

  姜亮收了笑,摸了摸鬍鬚:「就算不當仙人,當個人,也沒必要當惡人吧?夫人一路走到現在,做了多少事,這就一筆勾銷了?更何況夫人本就是個善人,非要在民眾眼裡裝惡人?這也太冤了。」

  未了道:「夫人只是做官員們眼裡的惡人,對於民眾來說依舊是善人,甚至夫人越是官員眼裡的惡人,在民眾心裡就越是善人,只要夫人在民眾眼裡是善人,那再多的惡名與都傷不了她的根基。」

  姜亮打量他一眼:「你想的這樣清楚,說的這樣明白,為什麼不跟夫人說?」

  未了垂目:「我不說,夫人也明白。」

  所以夫人把他扔出來,說他犯了錯所以懲罰他,卻沒有像原本姜亮劉範建議的那樣,給民眾解釋他犯的錯是自己懲罰自己污蔑到楚國夫人頭上。

  甚至在他的隨從送了錢後,才讓他走。

  這一下所有人都相信他挨打是楚國夫人的命令,就算再有人解釋不是楚國夫人讓人鞭打他,大家也只會認為是楚國夫人收了錢,所以改口.....不僅暴虐還貪財。

  姜亮道:「我還是那句話,你這樣不說而做,做了再說,再有道理,對夫人來說也是脅迫,你既然明白夫人是什麼樣的人,就不用擔心夫人會拒絕你,你講清楚再去做,結果跟現在沒有什麼差別,但你和夫人的心就不會有隔閡了。」

  「姜先生,夫人是個真善人。」未了抬起頭,輕歎一聲,「你說,我如果先給她講明白這些,她還會同意讓人責打我來自汙聲名嗎?」

  姜亮身子一震。

  未了微微一笑:「此等惡事,怎能讓夫人來擔起,當然是我脅迫夫人。」

  姜亮看著眼前這張白細如玉又如石的臉,一向靈活的舌頭打成結。

  「未先生。」他起身施禮,「告辭了。」

  ......

  ......

  劉範將大茶缸放到姜亮面前,問:「舌頭還沒好嗎?回來半天了,不說話,還真不習慣。」

  姜亮回過神,握住茶缸輕歎一口氣:「讀書多,不如見多識廣,那只是一個太監,都能想到這樣的事,果然是新上任的官不如十年的老吏。」

  劉範這次沒有說歪門邪道,而是看著姜亮笑了:「難得啊,竟然還有你能佩服的人。」

  姜亮哼了聲沒說話。

  劉範道:「那不是他見多識廣,而是比你還無恥。」

  姜亮呸了聲。

  劉范對姜亮一笑,關切的問:「這人比你還無恥,你就不擔心?你在夫人跟前以後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姜亮哈的笑了,溝壑擠成一團,伸手撚須。

  「不用擔心,這世上沒有人能取代我在夫人身邊,因為我是夫人的夢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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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是瘋魔是惡魔

  楚國夫人府裡一個門客怎麼控制著脾氣沒有將滾熱的茶水潑在另一個門客臉上,對於外人來說無從知曉。

  客棧裡未了送走了姜亮,又陷入了昏睡。

  鞭打的傷,跪行的傷,讓他在床上正面背面難臥,在嚴寒裡帶著傷跪了兩天,雖然有大夫在旁邊守著及時用針餵藥,還是傷病不輕。

  未了迷迷糊糊,藥和飯送到嘴邊立刻就吃,動作又快又猛。

  隨從用力的將勺子拽出來:「這麼急著吃喝,還以為沒力氣了。」

  未了被拽醒,趴在床上道:「吃藥吃飯才能有力氣活著。」

  隨從嘲諷:「還以為你不想活了呢。」

  既然想活,為什麼做出這麼大膽的事。

  未了沒理會他的嘲諷笑了笑不說話,閉上眼。

  說是隨從,實際上是從小到大在昭王府裡相伴的太監們,看著未了這樣子,隨從也不忍再譏諷,坐在床邊歎口氣。

  「阿魚哥。」他說道,「你到底想死還是想活?你日夜不休的做事,還叫大家都出來做事,你說要大家都好好的活著,但你竟然跑來挑撥楚國夫人和陛下,你可知道,當時楚國夫人就能把你的頭顱斬下送給陛下。」

  未了原名阿魚,聽到這個許久沒提起的名字,他歎口氣。

  「以後不要叫我這個了。」他說道,「我現在叫未了,心願未了,此生就未了。」

  他撐著身子換個姿勢,緩解傷口的疼痛。

  「我之所以敢說,就是猜到楚國夫人不會砍下我的頭,楚國夫人對陛下也沒有那麼尊敬。」

  隨從嚇了一跳,伸手按住他的嘴:「你要是再被打一頓,那就真活不了了。」

  未了笑了沒有說話。

  這話很嚇人吧,但就是事實,當發現楚國夫人拿著天子之璽卻沒有上交給新帝的那一刻起,他才有了此生未了的心志。

  隨從覺得他的笑比說話還嚇人,默然一刻,問:「你恨魯王嗎?」

  這個問題剛才姜亮也問了,未了沒有回答,此時隨從再問,未了道:「我不是恨他,我是不甘心,我不甘心昭王就這樣死了,我不甘心。」

  他說話的聲音和表情沒有多可怕,但他的手抓緊了床褥,背上剛裹好的傷布滲出血跡,像花一樣綻放。

  隨從嚇的按住他,壓低聲音:「殿下的死跟魯王無關啊,你不能因為魯王活著,殿下死了,你就恨他!你這是不講道理!」

  未了笑了:「這世上哪有那麼多道理可講,老天讓昭王死了,讓魯王活著,要怪就怪老天吧。」

  隨從將他甩在床上:「你真是瘋子!你這樣做能怎麼樣?殿下也活不過來了。」

  未了倒在床上,撞的傷口流的血更多,整個人都要痛暈過去,但他沒有暈,他這樣做能怎麼樣?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想......

  這天下本該是昭王的,昭王得不到,魯王也別想得到!

  這不能想嗎?這很瘋狂嗎?這有什麼瘋狂的,連安康山都能稱帝了,天下已經瘋了!

  未了趴在床上,披散著頭髮,像個真的瘋子那樣哈哈大笑。

  ......

  .......

  楚國夫人罰了一個沂州太守的事,在淮南道像往湖水中投石子濺起漣漪。

  但也僅僅是漣漪,漣漪很快就散了。

  道衙徵召的民夫清掃了幾遍街道,殘留的血跡消失,這件事在民眾們心裡也就消失了。

  天越來越冷,年關越來越近,年貨,過冬,開春,耕種,販賣貨物,添置牛羊,等等,佔據了民眾們的心,日常的生活忙碌又繁雜。

  楚國夫人只是罰了一個官,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呢,這還是大好事呢,楚國夫人清正嚴明....嗯,楚國夫人不清正,只嚴明也好,這世道,不能要求更多了。

  漣漪在官員們心裡蕩漾的久一些,楚國夫人嚴明,但不怎麼清正,事情就沒那麼可怕了。

  州府事務不能出錯,免得觸怒了楚國夫人,還要認真思索,以往有沒有觸怒楚國夫人的地方,還要忙著多準備些奇珍異寶,年節要到了,正是給楚國夫人送禮的好機會,一定要豐盛隆重讓楚國夫人高興,日常比先前更忙碌。

  而在遠離揚州城,以及不為官不當吏的民眾心裡,連漣漪都沒有收到。

  一場薄雪覆蓋了原野,但原野上不再空寂無人,田地也不再荒廢,呈現著開墾過的痕跡。

  晨霧未散,村路上便有老漢在撿牛馬糞,就像沒有戰亂前那般自在。

  老漢顯然對這裡很熟悉,在霧氣中低著頭用叉子在地上砰砰的戳,羊腸小路走的穩穩半步沒有滑到一旁的田地裡,直到前方響起竹杖落地聲......

  聲音近在咫尺,老漢下意識的抬起頭,見縈繞的霧氣陡然散開,一個人出現在眼前。

  連腳步聲都沒有聽到,這個人像是從地下冒出來,鬼......大早上的老漢手裡的糞叉一哆嗦掉下來。

  那人彎身將糞叉撿起來,遞給老漢,問:「老丈,前方有村子可以討口水喝嗎?」

  聲音清醇,握著糞叉子的手修長,另一手握著一根木杖,然後是青色的衣袍,再是風塵滿面依舊擋不住俊秀的臉,一頂斗笠背在身後,露出光潔的頭頂。

  不是鬼,是和尚,老漢一顆心落地,魂魄歸位。

  「大師啊,你走路怎麼無聲無息的。」他伸手接過糞叉,握在手裡做出英勇狀,「我差點就給你一叉子了!」

  木和尚單手一禮:「嚇到老丈了。」

  老漢一笑:「哪裡能嚇到,我們這裡是淮南道,安樂平和,沒有叛軍匪賊惡人。」他解下腰裡的水壺,「往村子裡走還有段路,大師先喝我的水吧。」

  木和尚伸手接過,看著水壺感歎:「淮南道果然人人淳樸,樂善好施。」

  在這亂世裡,別說分給別人吃的喝的,見到獨行的人,大家都互相提放對方把自己殺了搶了。

  老漢的眼睛頓時亮了,這是個外來的和尚。

  木和尚點頭:「我從外地來,一路所見悲慘,很多地方村落都沒有人了。」

  老漢拉住和尚,似乎怕他跑了:「你也是聽到我們淮南道有好日子過才來尋活路的吧,你來這裡就對了,我就是從外邊來的,我原本不是這裡的人,我們整個村子都沒了,我帶著老小跑到這裡,現在,你看,我不僅有房子住,還有田地。」

  他拉著木和尚往四野裡看,然後指著一處。

  「那邊就是分給我的田地。」

  木和尚順著他所指看去,只見茫茫田野都是翻耕過的,只待一開春就種下糧食:「這些田地都是楚國夫人分給你們的嗎?」

  大夏的田地,哪怕荒地也幾乎都屬於世族大戶,流民能有自己的田地,只有靠官府出面。

  木和尚看著這些田地,仿佛看到了光州府幾個立著簡陋石碑的墳堆。

  路過的民眾都會對著墳堆啐一口:「黃氏是罪人,勾結叛軍,害我無辜民眾。」

  「......官府徵召世家租給我們。」老漢的聲音在一旁碎碎念念,「官府免了世家的糧稅,但我們還要交稅呢,可不是白種.....嗯今年是免糧稅的,明年就要征了。」

  木和尚收回視線看他:「楚國夫人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讓老漢更來了興致,牛糞也不撿了,從褡褳裡拿出吃的,甚至還有一塊乾肉。

  「和尚你吃.....哦你不吃肉,你吃我的乾餅。」

  「你知道這肉怎麼來的嗎?淮南道太平,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吃肉的。」

  「這是因為我兒當兵,當兵自己可以吃肉,家人也能分到肉。」

  「這一切都是因為楚國夫人仁慈,她是仙人臨世。」

  楚國夫人收留了所有的流民,只要奔來的流民她都收下,在竇縣她收留,到了光州府她還收留,有了整個淮南道,她就讓淮南道所有的地方都收留流民,給流民吃喝和住處,當地官府沒有錢,她出。

  楚國夫人徵召當兵,為了保護更多的人,敢當兵殺叛軍匪賊的都是好漢,好漢要得到更多的榮耀,楚國夫人把最好的吃穿都給他們,還給他們的家人。

  楚國夫人不僅僅是讓大家來殺賊,她也親自上陣殺賊。

  楚國夫人從不怕危險,坐著車騎著馬在淮南道巡視。

  她的車馬綴著珠寶,描繪著五彩的祥雲,就像從天上飛下來。

  楚國夫人當初真是從天上來的,竇縣有個村子的人親眼所見,他們遭受了山賊的劫掠,對著天哀求禱告,然後那一晚雷電交加大雨傾盆,楚國夫人披著五彩的衣衫從天而降。

  老漢拉著木和尚語重心長:「沒有比我們這裡更好的地方了,只要你肯幹活,就能活的跟以前一樣,留下來吧,我們村裡沒有寺廟,但跟里正說一聲,可以建一個嘛。」

  雖然當初覺得流民多,但現在各地都在喊人不夠,都在要人,村長說了,誰要是能引流民來,一個人給多分一口田。

  和尚也是人,不能放過。

  老漢說的口水四濺手舞足蹈,一心要留下這個過路的和尚換一口吃的。

  木和尚安靜又耐心的聽,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好奇,也沒有開口詢問,但卻引得人不自主的想要告訴他更多。

  待老漢終於喘口氣停下來,他點點頭,開口了。

  「你的兒子在哪裡?」他問。

  老漢的神采飛揚的臉一黯,看向晨霧裡深處。

  ......

  ......

  太陽升高,薄霧散去,山丘上最高處的一座寺廟出現在天地間。

  五彩的旗幟呼啦啦的隨風飄動,寺廟上的香火嫋嫋似乎永無休止。

  這香火來自廟前一個碩大的香爐,香爐裡的香蠟塞的滿滿。

  老漢從牛糞框裡翻出一把香扔進去,視線追隨著騰騰而起的煙,喊:「羊蛋兒,我來看你了。」

  香煙在風裡扭動,老漢滿意的笑了,似乎是得到了回應。

  「我兒的名字就在裡面。」他對站在身邊的木和尚說道,「裡面一面牆都是名字,戰死的兵名字都刻在上面,除了我們來祭拜,官府也定期祭拜,香火充足。」

  說到這裡又嘿嘿笑。

  「不知道我家羊蛋兒是上天做神仙呢還是投個好胎。」

  木和尚越過嫋嫋不斷的香煙,邁上臺階,走進廟裡,迎面一堵黑漆漆的牆,牆上密密麻麻紅色的字,那是一個又一個名字,有的有名有姓,有的只有名沒有姓,有的沒有正經的名字,一看就是隨口起的外號,儘管是外號也刻在了上面......

  黑色的牆紅色的字居高臨下黑壓壓的撲過來,木和尚閉上了眼。

  「.....大師,你可以留在這裡啊,這裡雖然不是寺廟,但有香火,你還能念經超度這些勇士。」老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歡悅。

  木和尚睜開眼看他:「你兒死了,你為什麼還這麼高興?」

  老漢一怔,笑了:「因為我兒死得其所,他雖然死了,但讓更多的人活下來,讓我和他娘他的妻子子女都能有所養,在這亂世裡,如果不是當兵,死了也就死了,哪能像現在這麼榮光。」

  說到這裡輕歎一聲。

  「楚國夫人真是個仙人。」

  木和尚糾正他:「不,楚國夫人,是個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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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為一言而來,說一言便去

  孟家村發生了鬥毆,而且還是在英雄廟。

  孟家村原本是個不起眼的村子,因為府城把英雄廟選在這裡,變得熱鬧又出名,投奔來的流民也比別的地方多。

  人多了難免有摩擦爭執,但在官員們乾脆利索的把有罪的流民趕出府界,把有罪的村民變成流民後,大家有事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少起爭執,就算有了爭執也儘量私下解決了。

  英雄廟這邊更是整個府裡香火最盛的地方,亂世裡寺廟道觀神佛都變成了泥塑木雕,普羅大眾更願意來這些真切能守護他們的地方許願。

  英雄廟這裡一向熱鬧,並不是只有在清明寒食才有人來,有家人想念自己的親人,常來這裡坐坐,跟死去的親人說說話,還能遇到其他同樣的人,同病相憐的人說話要更暢快開心一些.

  另外四周的村民,路過的貨商路人也會來這裡歇歇腳.....

  英雄廟是官府供養的,選了年老或者有殘疾的兵來打理,免費提供粥食和熱水,親人葬在這裡的可以免費吃喝,路過的人也可以免費吃喝。

  當然,大多數路過的人都不會免費吃喝,多少放下幾個錢表表心意,這裡的粥食雖然比不上城鎮酒樓食肆,但還是很省錢,而且安心,快速方便。

  所以雖然是大清早這邊就有不少人,打起來後立刻圍過來很多人。

  其實這不叫打架鬥毆,確切說是握著糞叉的老漢攻擊拿著木杖的年輕和尚。

  年輕和尚的木杖始終垂在地上,一步兩步左右輕輕的挪動,避開了憤怒又瘋狂的老漢。

  「你這和尚,明明應該悲苦眾生,怎麼能罵同樣悲苦眾生的楚國夫人是惡鬼!」

  原來是和尚罵楚國夫人嗎?圍觀的民眾神情有些複雜,沒有上前按住二人。

  「怎麼能罵楚國夫人呢?」

  「你這出家人這樣做可不對。」

  「是不是嫉妒啊,楚國夫人搶了你們的香火。」

  有勸解的,有冷嘲熱諷的,七嘴八舌亂亂哄哄。

  老漢氣喘吁吁寒冬裡滿頭大汗鬚髮散亂,不像是他在打人,而是被人打。

  「你,你這和尚,先前我給你的水,給你餅,這些都是怎麼來的?」他喊道,「都是楚國夫人給的,你吃了卻罵她,我還不如把餅餵狗。」

  他打的凶罵的難聽,木和尚不急不惱,神情不變氣息都半點不亂,微微一側身,糞叉子從他身側打過去。

  「老丈,你的兒是她害死的。」他說道。

  老漢一跳離地,紅紅的眼淚水流出來:「我的兒是殺賊死了,是守護平民百姓死的,他是英雄好漢。」

  木和尚輕抬木杖,刺過來的糞叉滑向一旁,他越過老漢看廟宇:「這些人,也都是她害死的。」

  四周的人驚呆,因為嫉妒罵人到也罷,竟然要顛倒黑白。

  「你這和尚,是個瘋子吧!」

  大家喊道,都不知道怎麼反駁這個瘋話,因為這話是在太沒道理了。

  有個路過的年長者聽明白了,笑了笑:「和尚是說,楚國夫人讓大家當兵,所以才戰亡的吧?」

  木和尚看向他,沒有說話。

  年長者接著道:「和尚你這樣想就不對了,叛軍橫行的亂世,不戰都會被殺死,一家子都要死,當了兵雖然被叛軍殺死了,但守住了家人的性命,一家人能活下去,他是為自己為家人而死的。」

  木和尚道:「你有沒有想過,他和他的家人原本都不會死呢?」

  什麼?原本?這誰能想得到?圍觀的民眾一怔。

  木和尚再看向殿內黑壓壓的石碑和名字:「他們中很多人原本都不會死。」

  年長者看木和尚像瘋子,同情無奈一笑:「這世上可沒有原本,也沒有如果,大師,你連這個都參不透,可對不住這一身衣服。」

  木和尚身如修竹,雙目如深潭:「是因為你們看不到,參不透,混混沌沌把惡鬼當神仙。」

  老漢糞叉捅過來:「你個胡言亂語的瘋和尚。」

  木和尚衣衫微動,人向後一步,糞叉半點不沾身。

  四周也再次紛亂,夾雜著腳步聲。

  「竟敢在英雄廟鬥毆。」

  「都讓開。」

  「官差辦案。」

  原來是官府的人來了,民眾們立刻找到了主心骨,紛紛看去大喊:「在這裡,在這裡。」

  淮南道楚國夫人說官差與兵士一樣,兵在外戰守民,差在城內安民,所以給民眾對官差也很尊敬,路很快讓開。

  人群分開,一群手持鎖鏈刀槍的官差疾步而來。

  「差爺,快抓住這個瘋和尚。」老漢喊道,用糞叉一指。

  諸人的視線看去,卻頓時愕然,原本握著木杖的和尚不見了!

  「他跑了。」一個民眾喊道,伸手指著一個方向。

  諸人的視線看去,見一角青袍消失在殿后。

  這和尚跑的好快!

  官差們立刻追去,待來到殿后並不見和尚的身影,兩個官差身手靈活,攀爬上圍牆眺望。

  「大人,在那邊。」一個官差轉頭喊,手指向外邊。

  「好快啊!」另一個官差沒有回頭大喊。

  回頭的官差將頭轉回來看去,愣住了:「不見了!」

  而牆下的官差頭領剛開口說:「.....追。」

  .....

  .....

  「我第一眼看到,他走在田地裡,再一眨眼,就到了更遠處的樹林。」

  「他不是在走,像飛。」

  「也不是飛,就是一閃,一閃....就不見了。」

  「我小時候聽人講過神怪故事,就有那種,縮地成寸....」

  兩個官差你一言我一語,直到官差首領喝止:「不要胡言亂語!」

  再看四周的圍來的民眾此時神情驚駭,所以那個和尚是,神仙?妖怪?明明就在他們眼前,說不見就不見了,官差們都可以作證,都在說是神怪!

  「我當時一抬頭他就從霧裡冒出來了。」握著糞叉的老漢也回憶著喊,「一點聲音都沒有聽到。」

  儘管心裡驚駭,但想到這和尚的話,老漢還是憤怒的下定論。

  「一定是妖怪!」

  只有妖怪才恨楚國夫人這個神仙,所以才詆毀楚國夫人,詆毀他們這些死難的勇士。

  圍觀的諸人紛紛點頭贊同。

  「現在這亂世人少了沒了人氣,妖魔鬼怪都冒出來。」

  「我聽人說在大西嶺有野狼精化成人,在路上對人作揖,你一回禮,就把頭咬掉了。」

  聽著民眾們越來越亂的話,官差首領重重的咳嗽一聲:「不要胡說,大西嶺那是有賊作亂,披著毛裘嚇人搶劫,兵馬已經過去剿殺了。」

  他再瞪了眼兩個官差,帶著幾分警告。

  「這和尚是個有功夫的,走路無聲快步如飛,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奸細。」

  兩個官差慚愧,他們見到高手沒有警惕是奸細,反而講起了鬼怪,引得民眾恐慌。

  「諸位鄉親,最近官府接到其他地方通報,有一個和尚在我們淮南道境內到處窺探,並詆毀楚國夫人,散佈謠言嚇人。」官差首領對民眾們肅容道,「沒想到他到了我們這裡,大家再見到此人,一定要及時上報。」

  原來這和尚不止出現在他們這裡,雖然日子過的很太平,但現在是亂世,淮南道四面都有叛軍,而且前不久還有叛軍跑進淮南道偷襲了楚國夫人.....

  「這和尚一定是叛軍,上次偷襲楚國夫人不成,又來了。」

  「好好的一個和尚,怎麼投了叛軍,禍害百姓呢。」

  「他不一定是和尚呢,他可能是.....是叛軍假扮的。」

  妖魔鬼怪被拋開,民眾們開始認真又警惕的分析,官差首領鬆口氣,再次肅容,尤其是盯著糞叉老漢:「我淮南道境內人人如楚國夫人樂善好施,慈悲流民,路不拾遺,但此時畢竟戰亂不休,我們這裡越太平就越被人覬覦,大家見到可疑人等,存善心也要存戒心,夜晚不留宿,白日不引路,可以贈與水糧,但決不允許談論村莊住處,尤其是城中兵馬佈防.....」

  這些話自從楚國夫人遇襲後各地的官府就常常這樣說,傳達到每一個村落,原因也沒有瞞著大家,那群襲擊楚國夫人的叛軍喬裝打扮,有些村落民眾不提防,村子被屠了。

  老漢被官差首領說的紅著臉垂下頭,他太貪圖那一口糧了,又看此人是個和尚,忘記了官府的叮囑,這亂世,穿著僧袍的也不一定是佛祖,野狼還能披件衣服化成人呢。

  安撫了民眾,官差首領帶著人回城彙報,見到縣令,官差的神情就沒有那麼輕鬆。

  「前幾天還說在烏江見到這個和尚,此時竟然出現在我們這裡,烏江那邊沒有發現他離開的蹤跡,我們也沒有發現他進來的消息,這個和尚真的不一般。」

  說實話,今日所見,他心裡也咯噔一下,認為這和尚不是神仙就是妖怪了。

  縣令是由原先的老吏提拔來的,據私下消息說,他給楚國夫人的一個門客送了很多錢.....

  不過老吏圓滑也沉穩,活的時間長見過的怪事多,聽了神仙鬼怪也不驚訝。

  大夏都能亂了,這世上什麼事都見怪不怪了,老吏常常這樣淡定的感歎。

  聽了官差的話,他撚須淡然:「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再嚴防死守也有漏網之魚,這和尚既然有心行事,自然能避開關卡,他人有本事,也不用滅咱們自己的威風,做好我們的事,至於能不能抓到,看天意了。」

  官差只能領命,這個縣令是只做上官交代的事,其他的事一概不理會,不奮進也不盡善盡美,只要府縣不亂民心安定就可以了,老吏都是這樣,他們滑頭只求混日子不求功績,偏偏上官不嫌棄.....

  官差便也只能跟著縣令做讓上官放心的事了,將這邊的發現和尚的事仔細的寫好,上報給上一級官府......就不管了。

  他們有太多的事要做了,一個奸細是很嚇人,但不能因為一個奸細荒廢了成千上萬的民眾。

  新年到了,淮南道境內劈裡啪啦的爆竹聲不斷,沒有淮南道安穩的宣武道境內一座小城裡,也偶爾有爆竹聲響起。

  陳二將一根竹筒扔進篝火,聽著砰砰的爆竹聲,咧嘴一笑,然後才拍拍手縮縮肩頭走進室內。

  室內燈火下項南也正在笑,手裡拿著一封信。

  陳二嘴角垂下來:「你不怎麼喜歡楚國夫人啊,她的信你竟然還沒有背過,還要拿出來看。」

  項南對他一笑:「見字如面,只背過有什麼意思,當然要時刻拿在眼前看到才好。」

  他如此不要臉,陳二被噎的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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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項南之道

  說話從來說不過項南,陳二也習慣了,但並不放棄諷刺的機會。

  此人有時候做事真的讓人不說些什麼都對不起自己!

  「接到家裡那麼多來信,你要麼面無表情,要麼把臉拉那麼長。」陳二冷笑,「收到楚國夫人一封信,你這嘴咧開七八天了。」

  項南的嘴便再次一咧,露出白白的牙,笑成彎彎的月。

  陳二手在這彎月前亂戳:「楚國夫人送信來一路招搖,人人都看到了。」

  項南道:「我和她合作,就是要人人看到啊。」

  「你媳婦的兵馬也看到了。」陳二道,「我已經聽到他們商議,今晚就把你綁回去了。」

  這個今晚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項南哈哈笑,將手中的信收起敲陳二的頭:「這你就不懂了,我媳婦的兵馬,我媳婦不發話,他們是不會綁我回去的。」

  敲完了又忙收回,擔憂的看信紙。

  「你的頭是不是又好久不洗了?」

  陳二氣的跳腳:「皇帝也沒有天天洗頭。」看項南收起來的信冷笑,「你對楚國夫人訴說了愛意,楚國夫人回應你什麼?她也愛你嗎?」

  項南哈哈笑:「沒有,她罵我呢。」

  陳二冷眼:「我天天罵你,你怎麼不哈哈笑給我聽?」

  自從接到了楚國夫人的信,哈哈笑就沒停。

  項南再次哈哈笑,伸手一戳他心口:「因為你是嘴上罵我,心裡愛我呀,楚國夫人是嘴上罵我,句句嘲諷,心裡也在罵我嘲諷我。」

  陳二愕然:「那你還這麼高興?」

  項南一笑:「沒什麼不高興的啊,我又不是要她誇我贊我,也不是要她喜歡我。」

  這個傢伙嘴裡的話總是顛三倒四讓人聽不懂,陳二瞪眼:「以前纏著見人家,現在纏著寫信,不是喜歡是什麼?原來你喜歡被人罵?」

  項南哈哈笑,將桌子上的一個布包舉起:「不是因為喜歡,不是因為出身,不是因為姓氏,只是因為你我的合作,是多麼乾乾淨淨痛痛快快。」

  陳二也不是只記得嘲諷,聽到合作,想到了項南一直的打算。

  「楚國夫人同意了?」他丟開亂七八糟的念頭問,「她要與我們合作拿下宣武道遊兵散將?」

  項南點頭:「沒錯,她罵了我一通,答應了合作。」

  陳二頓時歡喜:「那你這罵挨的不錯。」

  小兵忍不住站到輿圖前,搓著手看。

  「先從哪裡開始呢?這宣武道也是夠亂的。」

  「怎麼分成了這麼多地盤,宣武道兵馬有這麼多嗎?」

  「這邊不用管,這邊是被楚國夫人佔據的。」

  「哎,安東這邊也要留足人手,不能便宜了河南道這群兔崽子。」

  小兵嘀嘀咕咕指點,項南在一旁點頭一一應聲:「你說得對。」

  陳二的視線在輿圖上一番征戰廝殺輾轉騰挪半個宣武道,最終來到了滑州,他長長的出口氣,回家了。

  這次回家可不一樣了,他挺直了脊背躊躇滿志,轉頭看一旁項南懷抱布包也學著他的樣子。

  陳二沒有瞪他,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楚國夫人出多少兵馬?」

  項南將手中的布包一抖,嘩啦在身前垂開,黑色大旗,四邊火紋,正中紅色大字,楚。

  黑旗火紋是振武軍的旗幟,中間一個烏鴉頭是鴉軍的軍旗,隨著武鴉兒的聲名鵲起,這面旗幟叛軍和衛軍都不陌生。

  最近振武軍的旗幟又多了一種,就是這個楚字大旗,最早是江南道開始的。

  「楚國夫人的旗。」陳二湊近看了眼,點點頭,「夫妻一體,但現在楚國夫人也在領兵馬,有面旗做區分也好。」

  項南點點頭說聲是的:「她當然應該有面自己的旗。」

  陳二撇嘴,不與他爭辯這個她的行事有多麼不合規矩,繼續問:「到底給了多少兵馬?看看你的挨駡值多少。」

  項南將楚字大旗在身前抖了抖,對他陳二抬抬下巴:「這個啊。」

  陳二眨眨眼,不解:「什麼?」

  項南下巴蹭著大旗,嘴角彎彎一笑:「給了一面大旗啊。」

  陳二看著他眨眼,項南也對他眨眼。

  下一刻眼前的小兵就跳了起來,項南抱著旗跑開了。

  「你不僅喜歡被人罵,還喜歡被人當傻子耍!」

  「你看你不讀書不識字不懂吧,旗乃信也!」

  「我信你個鬼!你是不是傻!」

  ......

  ......

  大夏亂了,天子在麟州偏居一隅,叛賊在京城高臥皇城大殿,衛軍叛軍四處亂打,民眾如喪家之犬失群飛鳥流離,但也有不變的,一年四季寒暑節氣,新年元旦還是要過的。

  宣武道甯安府城內爆竹聲聲,一層雪覆蓋的街上行人雖然不多,商鋪也半開不開,但家家戶戶門前都懸掛了桃符,家宅裡零星有孩童們的嬉笑聲傳來.....

馬蹄聲在街上傳來,踏飛了殘雪,也讓家宅內的嬉笑聲消散。

  被一群兵馬擁簇的是甯安府的兵馬大將,曹勇,兵馬大將是他自己封的,叛亂以前,他在豐威軍中任校尉,領二百人。

  現在他領的已經有一萬人,他當然不能再是校尉了。

  「其實日子過久都一樣。」曹勇看著街上兩邊喜慶的桃符,綁著的彩絹,滿意的點頭,「好日子,壞日子,都能過下去。」

  叛亂三年了,大家已經忘記了曾經的太平時光,似乎一生下來就是這般亂世,吃不飽穿不暖戰戰兢兢也都習慣了。

  「大將說的是。」一群官員們紛紛點頭。

  「東西都準備好了吧。」曹勇問。

  文官們點頭:「城隍廟前已經備好了。」然後齊齊的施禮,「請大將與民同樂。」

  曹勇哈哈大笑,與左右的知府和別駕相握,糾正道:「我們,我們與民同樂。」

  曹勇身邊除了兵將還有一些文官,叛亂後,甯安府原本官員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剩下的也官不官民不民的,民眾也不需要官了,大家只需要兵將,曹勇一人便是甯安府的天。

  不過這一年曹勇把官員們又都找回來了,安排他們各司其職操持府裡的各項事務,雖然也沒多少事務,但跟民眾打交道就變成了他們。

  這是跟淮南道楚國夫人學的。

  楚國夫人治下將官管兵馬,官員管民眾,跟太平盛世一樣,民眾們心裡也更安穩。

  大概是因為叛軍的緣故,民眾們都怕兵馬,一開始聽說城裡只有兵,別說吸引流民來,城內的民眾都往外跑,但立了官府,有知府有官差官吏進進出出後,民眾們就好多了。

  曹勇不只是有勇,要不然宣武道那麼多校尉,只有他從二百人領了一萬人,他扶持了官員們,還和文官們演了一場戲,他縱馬在城內奔跑,傷了一個民眾,然後知府捧著官帽來呵斥他,一番爭執後,曹勇被清正廉明的知府折服。

  「本該罪罰斬首,但念及大將領兵護衛城池,就以鞭刑代罰吧。」知府肅容說道。

  曹勇羞愧的下馬解下衣袍,讓親兵抽打了一鞭子,從此以後,城內的民眾不再亂跑,還有很多流民被吸引來了。

  城隍廟前烏壓壓的擠滿了民眾,手裡都拿著碗筷,看著前方散發著肉香的粥鍋。

  今日的粥裡有肉,這讓很多人忍不住躁動。

  「不要擠,不要擠。」官吏和官差們維護著秩序,「大人和大將說了,人人有份,恭賀新年。」

  在官吏的暗示下,民眾們舉著碗高喊:「大人和大將佑我。」

  如此三番,施粥才正式開始,曹勇和知府拿著勺子,親手給民眾盛粥,雖然有官差維持,民眾們還是亂擠.....

  流民窮人擠,穿著富貴的也擠。

  「你們擠什麼擠。」有流民惱怒,「你們還能少一碗粥吃?」

  富戶心想自己少的不是一碗粥,是肉啊,他們有錢庫房裡也藏著肉,但根本不敢吃,也不敢拿錢出去買,現在他們的東西已經不是他們的了,那些官兵要是察覺會進門搶走......嗯不叫搶走,叫徵召。

  如今日子艱難,大家當齊心協力有難同當,有吃的自然要一同吃,官府收繳了吃食平分給民眾們,這樣大家都能吃飽不會餓死。

  聽說楚國夫人那裡的富戶,沒有這種煩惱,甚至出足夠的錢,還能請楚國夫人的兵馬做護衛。

  曹勇處處學楚國夫人,卻只學了皮毛,連皮毛都不像!

  現在不管是叛軍還是衛軍,都知道民眾多的好處,暗恨以及嫉妒楚國夫人先行一步,收攏了那麼多人,那都是兵馬之源啊。

  於是大家都開始學楚國夫人,不再驅趕隨意殺民眾,而是搶人,搶回來給地方住,給吃喝,讓他們安家,種地,生孩子.....

  富戶們低著頭向前擠,領到粥低著頭道謝就走,根本就不敢看曹勇那溫和慈祥的笑臉。

  那笑臉掩不住餓狼的眼神,他看他們都是圈養待宰的羔羊。

  按理說,楚國夫人也是把民眾當羔羊,但偷偷跟淮南道過來的商人打聽,商人卻不這麼認為。

  「楚國夫人是真的在養人。」商人說道,「她不是為了她活才讓別人活,她是真的要讓大家活下去。」

  說的有些繞口,他們想不明白,如果能親眼去看看就好了。

  這世道人心都露在外邊,赤裸裸毫不掩飾,看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施粥的隊伍有些亂,知府為了避免怪罪自己安排不周,擦著汗對曹勇道:「城裡的人又多了很多啊。」

  這是曹勇喜歡聽的話,高興的哈哈笑:「大人胳膊酸了吧,不能跟我比,我是拿刀的,你是拿筆的。」

  知府怎能認輸:「本官不輸於大人。」

  但曹勇先停下了,一個親兵在他耳邊低語,曹勇的眉頭皺了皺,知府拿著勺子的手就抖了抖。

  「項南?」曹勇念了下這個人名,「他怎麼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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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他人之道

  曹勇認識項南,雖然沒有見過面。

  宣武道一府十九州有豐威軍五萬,軍又分左右兩府,分駐不同地方,就算都是校尉,也不是互相都認得。

  項南不認得他們每個人,但他們每個人都知道項南。

  項南來軍中原本不起眼,大夏久沒有戰事,宣武道又屬￿京畿衛,更是平安無事,做的最多的是護送京城的大人們去監察,以及剿匪的支援調兵,對於很多兵將來說這些都是苦差,能不接就不接,但項南次次都搶著接。

  剿匪支援必去,護送監察則是專門挑選路途遠地方偏僻,最沒有油水又辛苦的差事。

  他受過傷,自然也立功,非常快的從小校,提升到了校尉。

  這般人物自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然後身世也傳開了,太原府項氏。

  太原府項氏很多人不知道,但說到項雲知道的人就很多了,再說到是李奉安的大將,並且被李奉安一手提拔一躍成為節度使,當兵的沒有人不知道了。

  項雲的親侄子。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雖然以一個小兵身份入伍,但......怪不得上面的將官這麼照看他,什麼事都想到他,提攜他,才有他立功的機會嘛。

  受過的傷沒人在意了,立過的功也變成了理所當然。

  再後來他成了李奉安的女婿,別說當都尉了,率府也能當的,唯一的問題就是年紀太小.....

  「現在年紀就不是問題了。」曹勇在銅盆裡洗手,感歎,「十歲的娃娃都能當節度使,二十歲率府有什麼稀奇。」

  「現在也不論職位了。」副將從婢女手中接過手巾,揮手把婢女趕走,「有領兵數萬的校尉,也有百人兵馬的將軍。」

  曹勇就是前者,他擦著手神情欣慰,亂世好不好?當然不好,一開始的時候他倉皇如喪家之犬,帶著兵馬到處跑,擔心下一刻就被人打死。

  後來他沒有被打死,反而收攏了越老越多的兵馬,能輕易的打死別人後,感覺就不一樣。

  以他的出身,在太平盛世,一輩子就不可能有今日。

  「項南如今手中白袍兵,再加上他媳婦送的劍南道兵,大概有近三萬人。」另一個副將接著說話。

  曹勇欣慰的神情散去,好吧,不管是太平盛世還是亂世,有些人就是天生好命。

  他將手巾扔在銅盆裡:「三萬也不多,我當時一直沒想明白這個項南,你說他為什麼跑到我們宣武道來從軍,他去他叔父那裡,去他丈人那裡,不都比在這裡好?」

  坐在桌案前的一個青衫文士抬起頭道:「大人你不懂,這是世家子最常用的獲得資歷的方式,他們隱瞞出身來到不在自己家掌控範圍的地方,從底層做起,這樣將來被家族舉薦的時候,更能彰顯自己的才智,也更能獲得聲望。」

  他說到這裡又是一笑。

  「當然不可能真正的隱瞞身份,只是隱瞞普通人,上官那裡都是打過招呼的。」

  曹勇笑了笑:「所以哪有真正從底層做出聲望的人吶。」

  文士握著筆的手一指:「有啊,大人就是這樣的人。」

  曹勇皺眉:「亭儒先生怎麼也說這麼諂媚的話。」指了指身邊的副將,「他們說也就罷了。」

  副將叫屈:「大人我可沒有諂媚!我說的都是心裡話!」

  青衫文士也笑:「這世上可不是誰都被別人諂媚的。」

  曹勇搖頭擺手:「不要說我了,說說項南吧,他怎麼又來了?老同袍們還沒探望完嗎?」

  去年的時候項南帶著白袍兵從宣武道經過,拜訪了很多地方,主要是將當初在范陽遇害的宣武兵衣冠送回故土,也探視尋找曾經熟悉的同袍們。

  不過沒有到他們這裡來。

  「我與項南分屬左右兩軍,自來沒有打過交道。」曹勇道,「他探望我是為了什麼?」

  副將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青衫文士道:「有本事的人總是要被人獻殷勤,被人算計被人覬覦的,不用惱火戒備。」

  曹勇看他:「先生說怎麼做?請他進來嗎?」

  副將也在一旁做傾聽狀。

  青衫文士道:「大人現在不要輕易見人,尤其是這些帶兵有將的,人心叵測不得不防備。他帶了多少兵馬?」

  後一句是問副將。

  副將道:「沒有帶兵馬,只有五個隨從,落腳在府外鎮上的一處客棧。」

  青衫文士笑了,對曹勇道:「大人,此人這次是來遊說了。」

  「什麼遊說,就是來騙兵馬了。」曹勇道,「這個項氏小兒,上次來宣武道遊走我就猜到他要作怪。請他走吧!」

  副將遲疑一下:「項南的叔父項雲剛被陛下封了大將軍.....」

  說來說去,儘管到了亂世,項南還是世家子啊。

  曹勇要呵斥但漲紅臉有些喊不出來......

  青衫文士笑了:「大將軍是麟州的大將軍,跟我們有什麼關係,離得遠呢。」

  不說是陛下封的大將軍,而說是麟州,言語對陛下朝廷不敬,副將和曹勇卻習以為常,頓時恍然。

  現在可跟以前不一樣了,他手握重兵,無須怕那些世家子。

  項雲是因為在麟州才被封為大將軍,離開了麟州他還是大將軍嗎?難道他這個大將軍還能帶著兵馬來打他們嗎?他敢以衛軍打衛軍?除非陛下想讓衛軍都變成叛軍!

  不帶著兵馬來,大將軍又能奈何他?

  曹勇哼了聲:「把他轟走。」

  副將一聲領命雄赳赳的出去了,沒過多久急匆匆回來了。

  「大人,項南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道。

  曹勇冷笑:「不可能,三萬兵馬入我宣武道,我們豈能無知無覺?他們又不是鬼怪。」

  副將忙把話說完:「他帶的不是人,是楚國夫人的旗。」

  曹勇一怔冷笑凝固在臉上,重新提筆的青衫文士也停下筆看過來。

  曹勇喃喃道:「傳言是真的啊,這項南果然跟楚國夫人關係匪淺。」

  ......

  ......

  如果是楚國夫人,那就要慎重一下,項雲遠在麟州過不來,楚國夫人可就在身旁,甚至已經有一部分兵馬在宣武道。

  曹勇在屋子裡踱步:「怎麼辦,項南竟然勾搭上這個女人,怪不得敢來我們宣武道。」

  青衫文士道:「大人不要擔心,他有禮我們也有禮就好了。」

  曹勇停下腳步看他:「見他?」

  青衫文士搖頭:「見更是不能見了,見不了面,就不用答他的話,見了再拒絕,那他就有把柄了。」他看副將,「你帶著禮物去,好吃好喝的招待,然後告訴他,大人因為施粥操勞染了風寒,不方便見客,待好了些再與項公子敘舊。」

  副將看曹勇,曹勇點點頭:「按亭儒先生說的去做。」

  副將領兵小心謹慎的出去了。

  這一次也很快回來了,項南聽了他這明顯騙人的託辭沒有質問,而是痛快的收下禮物走了。

  曹勇當然不會就此鬆口氣,派人盯著項南,消息很快傳來,項南又去見其他的兵將了。

  不是所有的兵將都拒絕見項南,所以項南的意圖也很快傳來了。

  他勸說大家合為一體重成豐威軍,重振京畿衛軍之雄風,為奪回京城而準備。

  「我就知道此子是來收兵的。」曹勇冷笑又憤怒,「他這是想要我們都穿上白袍。」

  青衫文士道:「不管是他真要重聚豐威軍,還是搶兵,都要阻止他,如今宣武道,大家散而不聚,才是最明智的。」

  副將在一旁有些不解,他原本憤怒的是項南搶了曹勇本要做的事,怎麼青衫文士說的好像也不讓曹勇做這種事。

  「大人手裡的兵馬越多不是越好嗎?」他忍不住問。

  「當然不是。」青衫文士搖頭,「兵馬並不是越多越好。」

  他轉身指著輿圖。

  「我們宣武道的位置在叛軍和衛軍之間,不成軍才是最安全最有利的。」

  「不成軍,散亂無序,遊兵散將,一盤散沙難以聚力,叛軍不值得調動大軍對付我們。」

  「不重聚為衛軍,但也不反叛投敵,不忠不叛,不管是叛軍還是衛軍,都想拉攏我們,都不會攻打我們,我們才能兩方獲利,夾縫而活。」

  青衫文士撚須微微一笑。

  「將來不管是平叛成功,還是叛軍得勝,我們都有路可走。」

  「但是,一旦成軍,就要選個左右,就要個勝敗生死。」

  「成衛軍,要打叛軍,或者被叛軍打。」

  「不聽命衛軍,不打叛軍,就要被衛軍打。」

  「大人,你是想被誰打?」

  曹勇一甩袖子:「我誰都不想。」

  他能有今天這麼多兵馬容易嗎!他可不想再去當只剩下二百兵馬的校尉!

  但項南拿著楚國夫人的大旗遊說,他不受所惑,其他人可說不準.....

  青衫文士施然一笑:「大人勿憂,我來替大人去跟大家說清楚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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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知易行難

  正月裡的風濕冷,陳二在山路口站的骨頭都吹酥了,看了眼身前裹著白斗篷看起來神色不變的項南,他便將懷裡抱著的旗抖開裹在了身上。

  白斗篷被黑旗包裹,像被桑葉裹住的蠶。

  項南看他一眼,嘴角彎彎一笑:「好看。」

  陳二沖他冷笑:「好看沒有用。」

  項南道:「瞎說,沒有用,我們現在能站在這裡?」

  不提這個還好,陳二將黑旗扯開:「我們在這裡已經站了半天了門都進不去!」

  他們兩個似乎驢唇不對馬嘴,但身邊的其他人知道說的是楚國夫人的旗。

  淮南道願與他們同整豐威軍,送來楚國夫人的旗為信,但並沒有兵馬一起來。

  項南沒有瞞著身邊重要的將官們,告訴他們並不是淮南道兵馬在後集結,而是根本不來。

  只有旗沒有兵馬,這叫什麼齊心共進協同?

  「我們在這裡動手,淮南道不會過問,這就是協同。」項南給他們解釋,「你們想,楚國夫人是什麼人?」

  楚國夫人是什麼人,現在吧,不太好說......親信們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陳二在一旁忍笑幸災樂禍捂住肚子。

  「她是一個又凶又貪婪的人。」項南看著他們說道。

  親信們有些意外,收起了心中的嬉笑。

  「她救昭王,她援助江南道,她救韓旭。」

  項南道指著輿圖,撕下勇敢善戰義薄雲天仁善無私。

  「她占了沂州,留下了兵馬在江南道,把手伸到了劍南道,宣武道就在她的眼皮下,她怎能容別人染指?」

  項南點了點宣武道內一地。

  「救韓旭她也沒放過機會,留下兵馬,借著對戰梁城的瞎眼何乾,把梁城附近掌控在手裡了。」

  「不過是礙於兵馬不足,她又要先把淮南道這個根基穩住,所以對宣武道沒有下狠手。」

  「如果我們要在她眼皮下奪走宣武道,她豈能袖手旁觀?她就算無法跟我們爭搶,派兵馬搗亂阻止很容易。」

  「所以,這頭獵物必須要她咬住,我們才能放心的慢慢吃肉。」

  親信們明白了,釋然。

  待親信們走了,陳二抱著肚子冷笑:「你說的這些鬼話,敢寫給楚國夫人聽嗎?」

  項南一笑:「你信不信,她一定喜歡聽我說這些鬼話。」

  陳二呸了聲:「她又不是鬼!」

  好聽的人話楚國夫人從不聽他,項南笑而不語,笑容裡還有幾分悵然,如今這世道,鬼話有時候就是實話,除了叛軍,衛軍也不都是同袍了。

  不管項南說的是鬼話還是人話,楚國夫人是貪心還是壞心,這一面旗還是真的有用。

  項南來宣武道境內拜訪各地的兵馬,他們亂太久了,占一地為王養出了匪氣,懼怕叛軍但眼中沒有朝廷,聽說衛軍項南來見,要麼態度倨傲要麼乾脆說不見,但當拿出楚國夫人的旗後,態度就變了。

  倨傲的變得和藹親切,那些不想見的也找出各種體面的理由,送上禮物,許諾下次再見。

  「有什麼用!」陳二裹著黑旗咬牙,「一多半都不見,另一半都在猶豫。」

  項南道:「斯文些,稍安勿躁,徐徐圖之。」

  陳二呸了聲:「斯文能當飯吃?」

  旁邊的人眼睛一亮道:「黑熊山的人來了。」

  葉城的兵馬在亂後跑到附近的黑熊山,收攏流民土匪馬賊,從一百人的駐軍擴充為幾千人,雖然人數不算多,但佔據的黑熊山是附近三座州府的關卡,易守難攻,在宣武道亂局中占得一席之地。

  首領跟項南認識,曾經一起護送朝廷大臣去監察邊關,一同吃過苦受過罪分過賄賂。

  項南一來第一個找的就是他,也在這裡受到了最好的招待,連楚國夫人的旗都不用拿出來,兩人喝了一晚上酒,說起從前想到現在,哭哭笑笑。

  「我早就想有個人來一起幹了。」首領第二日酒醒拉著項南的手斬釘截鐵,「看看我現在,衛軍不衛軍叛軍不叛軍,要不是這身衣裳,就是個山賊,我人單力薄沒辦法,現在好了,項南你回來了,你叔父也是大將軍了,我就跟著你了。」

  項南看著山口奔來的人,不是首領,是他的親兵,他臉上的笑意便變淺了。

  陳二已經高興的抖開旗迎過去。

  「項公子。」親兵近前連連施禮,「真是對不住,沒想到你來了。」

  項南對他笑了笑:「我原本也沒想還要回來。」

  「你們怎麼這麼嚴了?」陳二問,「有劉旅帥的印信都不能進了?」

  親兵道:「不是不能進,我們這裡印信定期換,這幾天剛好換了。」不待陳二質問,低聲道,「安康山要登基了,你們知道了吧。」

  陳二道:「從年前就開始喊了。」

  親兵道:「這次是真的,日子都定了,前幾天剛抓了一個送信的叛軍,這次是千真萬確。」

  安康上真要登基的話,形勢必然要更緊張。

  陳二不問了,接受了這個解釋。

  這個親兵問:「你們怎麼回來了?路上冷不冷?都去了哪裡?是要回安東?」

  陳二也一一答著,答著答著覺得不對了,寒暄這麼多,他們還站在山口寒風裡呢。

  這個親兵半點不提請他們進去。

  陳二最討厭裝傻了,反應過來就急了:「怎麼回事?你們什麼意思?」

  親兵忙拉住他:「陳兄弟別喊。」壓低聲音,「旅帥他突然病了,大夫說不能見人見光見風要養十日。」說到這裡眼淚汪汪,看項南,「一直瞞著不敢讓人知道,就怕大家亂了,還請項公子千萬保密,擔待。」

  陳二要說話,一直沒說話的項南先開口。

  「我知道了。」他說道,壓低聲音,「我就猜到出事了。」

  親兵鬆開陳二,拉著項南的胳膊流淚點頭。

  項南拍他肩頭:「快別哭了,被人發現軍心慌亂,這個時候可一定要穩住。」

  親兵激動的連連點頭:「我聽項公子的。」

  項南道:「你快回去吧,我留人在葉城,有什麼需要隨時來找,讓劉大哥安心養病。」

  親兵用袖子擦了眼淚鼻涕轉身跑了。

  陳二看看這人的背影,又看項南,項南的神情鄭重,本來覺得清楚又有些猶豫,問:「你信他的話?」

  項南神情肅重看他:「傻子才信呢。」

  陳二跳腳:「那你還跟他裝傻!」

  項南笑了:「人家要裝傻,咱們不裝傻又能怎麼樣?揭穿了,大家都尷尬嘛。」

  「你這種貴公子就是要臉面。」陳二呸了聲,搓著凍的發麻的手狠狠,「我要呸他一臉。」

  項南道:「斯文些,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陳二嘲諷:「我看人家不打算見你了。」低頭將身上的黑旗扯開,「早就說了,好看不中用。」

  項南將被陳二亂扯的旗拿過來,在手中一抖舉起,楚字大旗隨風飄展,年輕公子儀態神情優雅從容:「他反悔了,我們再去別家看看,欲速則不達,慢慢來嘛。」

  但連續走了幾家不管是先前說好的還是說要考慮一下的,這次都連門都進不了,有的是祖父祖母什麼的親人病了要死了,廟裡許了願念經多少天不能見人,有的則是自己病了,臉上長瘡背上流膿不能見人,原先不見的當然繼續不見,楚國夫人的旗也換不來好態度了.....

  陳二不急了,神情淡然又輕鬆。

  「走嘍。」他拍打身邊的同伴,「我們可以直接回滑州嘍。」

  同伴有些無奈:「怎麼就回滑州了?」

  陳二嗤聲:「不回幹嗎?整個宣武道的這些散兵遊將都對我們避之不及了。」

  項南伸手摸了摸光潔的下巴:「人都是各有選擇的,突然這麼齊齊的做出一個選擇,看來是有人在做跟我們一樣的事。」

  當然,目的是相反的。

  ......

  .......

  一座縣衙內酒席正歡。

  縣衙擺設沒有變,但裡面都是穿著鎧甲的兵,增添了幾分兇猛的氣息。

  擺滿酒菜的席面上坐著六人,五人穿兵袍一人穿青衫,舉著酒杯一碰大笑。

  如果項南此時進來,就能認得這五人中有一個是給自稱祖父念經的,一個是自稱臉上長瘡的。

  「聽亭儒先生一言真是醍醐灌頂。」自稱臉上長瘡的兵袍男人喝的滿面通紅,油光滿面,半點爛瘡不見,大聲道,「原來兵馬少,不一心,散亂,也是好事。」

  青衫文士臉上帶著酒意,眼中清明:「這世上的事本就是福禍相依,有好就有壞,就看對自己是好的多還是壞的多,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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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0: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君子動手

   亂世,叛軍,衛軍混戰,身為兵將,到處打殺日子過的算不上多好。

  但亂世,沒有了官府,沒有規矩秩序,山高皇帝遠,身為兵將,日子過的比先前要自在。

  當然對於兵來說前提是能活下去,對於將來說是手中有足夠的兵馬。

  「宣武道這個位置,太重要。」青衫文士道,「誰都想要,但誰都不好拿下,所以亂,越亂越不一心,叛軍高興,衛軍也高興,就顧不得管我們了。」

  圍坐的諸人點頭。

  「這兩年是沒有人來打我們,當年安康山也只是路過,誰擋路殺誰,其他的地方看都沒看。」

  「衛軍也沒有來鬧,那個楚國夫人的兵馬當初也只是救韓旭留下來,但也只是在潁陳附近,與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楚國夫人都吞不下我們,可見我們的確是不好惹。」

  大家說著自豪的笑起來。

  「不過,我們將來怎麼辦?」有一個瘦小的將官還是問,他的兵馬跟他身板一樣瘦小,對於將來還是很忐忑,「一直這樣躲著嗎?」

  青衫文士笑道:「當然不能一直躲著,萬事都有終了,叛軍衛軍也總有勝負,到時候,大家看著,誰快要勝了,我們就幫誰。」

  酒席上安靜了一下,這個文士真大膽,但好像大家也不覺得多忤逆了,大概是因為兩年了安康山不僅沒有死,反而要當皇帝了......

  於是有人更大膽,將酒杯一放壓低聲音:「亭儒先生,你看,誰勝算更大?」

  青衫文士坦然道:「我現在還看不出來,世事變幻,英雄輩出,形勢如何至少還要三年才能參透。」

  他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在座的幾人沒有失望,反而覺得更可親。

  「所以在三年之內,我們要保持現狀。」青衫文士端起酒杯,「我們不投叛軍,但我們也不與衛軍合軍,我們弱小,我們膽怯,叛軍來了我們跑我們躲,衛軍來了我們恭敬的送他們走,總之,保護我們自己的兵馬,保住我們的性命,然後等待大勢到來,一飛沖天。」

  一飛沖天嗎?一個將官笑了:「我這樣的,不到萬數兵馬,沒有家世沒有親族的人也能一飛沖天?」

  青衫文士將酒一飲而盡,微微一笑:「怎麼不能?只要活著,一切都機會,等那些現在飛的人死了,不就只能靠你們了。」

  將官們笑起來「說什麼呢!」「亭儒先生一個書生,說話比我們武將還凶。」「飛上天的人怎麼能輕易就死了。」七嘴八舌。

  青衫文士也沒有再說狂言,哈哈一笑給幾人斟酒。

  在座的幾人互相使個眼色,一個武將端起酒杯,道:「亭儒先生,那曹校尉的意思是,大家不用一起.....」

  青衫文士截斷他的話:「當然不用啊,我們要是一起了,那可不是好事,樹大招風。」

  武將們對視一眼:「那大家,還各顧各自己的,也不太好吧。」

  「怎麼不好?大家原來什麼樣就還是什麼樣,各自互不侵擾,各自守自己的山,守自己的城。」青衫文士含笑道,「當然,如果真有一方遭到攻擊.....」

  他的視線掃視諸人,看到他的視線諸人微微有些緊張。

  「切記,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竟然不是援助嗎?武將們驚訝。

  「援助這種事你們自己掂量啊,量力而為,力量小的,不要為了仁義把自己賠進去,力量大的要考慮一下得失,值不值得去。」青衫文士斟完酒坐下來,端起自己的酒杯,輕鬆自在,又坐直了身子,「不過。」

  不過什麼,武將們也坐直身子。

  「不過但凡能跑的,不管跑到誰哪裡,大家還是伸個援手。」青衫文士道,「聽天命,盡人事。」

  天命在前,人事在後,那就好辦了,武將們鬆懈了肩頭,又悵然或者激動。

  「能助兄弟我必然是要助的,再怎麼說我們同是宣武道兵馬。」

  「如果我僥倖能跑,你們不要救我,我也不會跑你們那裡去,能活著就活,不能活,我就死個痛快。」

  酒席上重新熱鬧起來,感歎亂世罵老天喧鬧嘈雜,眼看天色不早,青衫文士起身告辭,幾個武將親自送出去。

  「亭儒先生。」其中一個武將喝的臉通紅,握住青衫文士的胳膊,「我是小人心了,我以為你是替曹校尉來說服我們與他聯手的。」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這不是小人心,這是人之常情,是個人都會這樣想。」他拍了拍這武將的胳膊,一挑長眉,「不過在這亂世裡,不當人能活的好一些。」

  武將們都跟著哈哈笑起來。

  「是啊,誰能想到人人都想壯大兵馬,我們卻不想呢。」

  ......

  ......

  宣武道雖然沒有叛軍,村落也幾乎荒無人煙,大路上更見不到人來人往,唯有兵馬肆意。

  陳二站在山坡上,俯瞰這隊疾馳而過蕩起一層層塵煙的兵馬,視線盯在兵馬正中裹著斗篷遮住頭臉的男人,男人不穿鎧甲不配刀文弱纖瘦看起來很不起眼。

  「姓張名亭儒,是甯安府大族張氏子弟。」他將打探的消息說來,「戰亂起後,他主動迎曹貴入城,協助曹貴守城擴兵。」

  項南讚歎:「大家子弟做起門客果然不一般,把野雞都能變成鳳凰。」

  世家子對世家子更刻薄,陳二撇嘴:「這只野雞現在騎在你這個鳳凰頭上拉屎呢。」

  項南一甩斗篷轉身:「粗俗。」

  對付你們這些鳳凰就得用粗俗,陳二得意,轉身看項南滑下山坡:「你做什麼?」

  項南頭也不回:「走啊。」

  陳二跟著滑下去:「終於要走了?回安東還是回滑州還是回太原府,還是去見見楚國夫人跟她哭一哭?」

  項南回頭一笑:「我跟她哭一哭,她也不會給我兵馬的。」

  陳二喊:「這叫自知之明嗎?」

  項南沒理他,與陳二一前一後滑落腳踩在大地上,安靜等候的親兵牽著馬迎過來。

  「我們現在有多少人手?」項南問。

  親兵道:「為了避免驚擾,入宣武道的只有一千人,其餘三千人在外等候。」

  除了留在安東的兵馬,從滑州帶來的白袍軍只有四千人了。

  「不過姜爺帶著人也跟來了。」親兵又道,「他們不肯回太原府,說大小姐要他們跟著公子。」

  項南舉起手捏了捏手指,恍若在掐算什麼,道:「四千嘛,也足夠了,讓大家都進來吧。」

  陳二問:「你要做什麼?」

  項南翻身上馬接過親兵遞來的長槍一揮:「當然是殺曹貴。」

  說罷催馬向前而去,陳二愣在原地差點沒回過神。

  殺曹貴?

  曹貴那邊可是有一萬多兵馬。

  而且真的殺?不管怎麼說,曹貴的這些兵馬沒有投敵,還是衛軍啊!

  在宣武道,殺衛軍?

  陳二看著前方奔馳的白袍小將,咕咚咽口口水。

  說好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呢?

  說好的欲速則不達,慢慢來呢?

  說好的斯文呢?

  ......

  ......

  長刀飛砍,利箭怒射,暗夜裡甯安府街上廝殺聲陣陣,一個個衛兵倒在血泊中。

  家家戶戶門宅緊閉,聽著街上的廝殺慘叫,感受著地面的震動,大人不敢喊小孩不敢哭瑟瑟。

  是叛軍來了嗎?

  不過家門沒有被撞開,也沒有火把扔進來,震動地面的腳步從門前滾滾而過......

  府衙內已經沒有多少反抗的衛軍。

  白袍飛舞,隨著轉身回頭,只穿了一半鎧甲的曹貴瞪圓了眼,大刀被撞飛,空空的雙手握住咽喉。

  他的雙手粗大有力,但擋不住一杆長槍刺入咽喉,血突突的冒出來,曹貴身子顫抖。

  項南收回長槍,曹貴捂著咽喉栽倒在腳下,他的視線越過曹貴看到了後方的臺階上。

  臺階上站那個說得了病不能見人的黑熊山首領。

  黑熊山首領抓著刀,長槍還沒有刺入他的咽喉,他整個人已經顫抖的站不住了。

  噗通,他倒在臺階上。

  「阿南,阿南。」他喊道,伸出手,「我錯了,我不是出爾反爾,我,我....」

  他將長刀扔下。

  「我願意聽你的,我聽你的,我的兵馬都給你了。」

  項南歎口氣:「你今晚怎麼來這裡了,真是.....」他搖搖頭,「命該如此啊。」

  伴著一聲歎息,錯步扭腰長槍送出去,噗的一聲,刺穿了首領的咽喉。

  首領瞪圓眼不可置信:「阿南,我不過是,不肯,聽你,你,就,殺我,你,你好狠。」

  他咳咳幾聲人抓著長槍倒在臺階上。

  項南拔下長槍,看著死去的首領,俯身伸手,但在要撫上眼睛的時候又停下來。

  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看著首領的雙眼,充血的不瞑目的雙眼裡倒映著白袍少年。

  少年的臉和白袍熟悉又陌生。

  「項南。」他輕歎一聲,「你可想到有一天我的白袍上染的不只是叛軍的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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