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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雲湧
岱蒙找安珀與紼若召開家庭會議,他先簡單地說明了莫愆的提議,好取得賣屋許可。
--事實上,他們目前所住的家,已不在雙親名下。
幾年前在會計師的節稅建議下,父母已經把它過戶給他們兄妹三人。也就是說,假使他們兄妹三人裡,其中有一人不同意賣,就無法賣掉。
岱蒙知道她們和自己一樣,都很喜歡住這裡,也許會捨不得將它轉讓出去(暫時性的),但他希望她們能瞭解,在這非常時期,大家必須共體時艱,做出一點犧牲。
「我簽。雖然我不懂法律,也不會管理、經營店舖,可是如果我簽個字就能幫得上爸的忙,我什麼都願意簽!」安管爽快地說。
「我也是。大哥,你要幫爸顧好我們家的珠寶店,絕對不能讓它倒了!」
她們倆給他的無條件信任,使岱蒙好慚愧。
我錯了,爸、媽。
原來我是這個家中最不堅強的一個,我竟不自知。
我將你們相信別人的舉動,解讀為沒有大腦;我認為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的吃虧,是因為你們太過不食人間煙火、不懂人世間的險惡。
但是我好傻,你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你們經歷過的風霜,不知多過我們幾倍,漫長的人生中,不知見過多少醜陋的真實。
儘管如此,你們還是笑著面對人生,笑著相信朋友,這是怎麼辦到的呢?
唯有勇氣十足的人,才能夠不害怕去相信別人;唯有深信自己跌倒了,絕對可以再爬起來的強悍者,才能夠毫不猶豫地把心交給他人。
岱蒙首次看清了自己家人有多堅強。相較於他們,他在自己身上只看見了傲慢、自大,及自以為是。
以前他認為保護家人的自己,犧牲很大。
孰知真正一直被家人以「愛」保護著的人,是他這個嬌生慣養的傻瓜。
他能夠說什麼「我不需要朋友」的大話,是因為家人從未放棄他,從未讓他感受到真正的孤獨、寂寞是什麼滋味,他是人在福中不知惜福。
上天,我全心地向禰懺悔,但願我的覺醒還不算太晚。
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贖過。我想為這個家盡心,讓我為這個家留住希望。
岱蒙相信過去曾祖父、祖父、父親--毛家的每個男性成員,都曾經面臨過各式各樣的危機與抉擇,而他們通過了考驗,留住了家業。現在輪到岱蒙接受考驗了,他絕對要讓「毛家珠寶」邁向下一個五十年!
我能辦得到吧?我一定會辦得到吧?不,我非辦到不可!
況且,岱蒙微笑地想著,自己並不孤單。
有家人陪著他一起奮鬥,以及好友的鼎力相助......假使這次自己能成功度過危機,感謝名單上排行第一的絕對是非「他」莫屬。沒有莫愆在,岱蒙現在恐怕還在摸索、迷惘中度過。能認識他,真好!
一些遙遠的片段回憶,偶爾會在他半夢半醒的時候,造訪他。
「爸爸辦到了!爸爸辦到了!我終於成功了!」
裡面有慈愛的傻父親。
「兒子,快看,那棟房子即將成為我們的新家,漂不漂亮?很棒吧?」
「那麼大,打掃起來很麻煩耶,爸!」
裡面還有不知煩惱為何物、初生之犢不畏虎的輕狂少年。
「哈哈哈!傻瓜,爸爸會找幾個幫傭,你再也不用像過去那樣辛苦打掃了!你可以專心讀你的書,做你想做的事!」
「你不會又在騙我了吧?」
「真的、真的!騙你的是小鬼!」
「老爸,拜託你不要亂講話!現在可是七月半,你得罪好兄弟就糟了!」
「哈哈哈......是、是、是,我的小愆越來越懂事,已經能教訓我這個父親了呢!你要快快長大,不用有什麼功成名就,日子過得平凡幸福,有時閒能陪我喝幾杯小酒。爸就心滿意足了!」
這是當年貧窮、一無所有的他們,初嘗美夢成真的滋味時,最幸福的時光。
男人凝視著手握著的水晶酒杯中,黃金般的美麗琥珀色威士忌,聆聽著杯中球巖狀冰塊在每次晃動中不停碰擊所發出來的清脆聲響----
這是父親的最愛。
可惜,如果不是父親走得太早,以他現在的酒量,別說是陪父親暍幾杯了,他們可以徹夜喝到天亮,直到父親高興為止。
「一個人待在這麼暗的地方,對眼睛的健康不好啊,二世。」
語帶詼諧,掛在瘦削臉龐上的金邊眼鏡彰顯出一雙智慧黑眸的男人,點亮了室內的燈。
「相信我,眼鏡這種專屬於聰明人用的配件,不適合你這種專賣長相吃的大帥哥,你戴起來會像個笨花瓶。去掉你的性感外型,剩下的全是負分的東西,這樣會拐不到女人當老婆的。勸你還是老實地作好眼睛保健的工作,給自己保留點好分數吧!」
長舌的男人,邊說邊大剌剌地走進這間一晚要價三千美金的頂級總統套房內。裡面大放光明的瞬間,名師設計出的內部裝潢、高級傢俱、擺設精品頓時現出原貌,排場很是奢華氣派。
俗話說一分錢、一分貨。這房租裡面不只是擁有這層美麗的硬件,同時也包括了無懈可擊的服務,完美無缺的隱私防護。
任何閒雜人等,在未經許可的狀況下,是不可能接近這層VIP房。
這間坐落於台北繁華金融商業中心的知名五星級飯店,只要魏莫愆回到台灣,總是會下榻在這兒的總統套房。
即使後來他借住在毛家,仍保留住這間房,當成臨時住所--以防萬一他需要處理一些秘密時,可以多個據點安排事物。譬如像現在。
「我要你開的票呢?」莫愆瞇起黑眸,適應著驟變的亮度。
男人從上衣暗袋中取出,夾在兩指尖晃了晃。「在這兒。」
看著他一副不想把支票交出來的樣子,莫愆挑挑眉。「有什麼問題嗎?」
「呵呵,我只是想聽一聲謝謝啊!大老遠地叫我搭了二十幾小時的飛機,跑來冒充一個殘障者也就算了。你說一聲『給我準備一張三百萬美金的銀行本票,明天就要』,我可是得辦理多繁雜的手續,才能在這麼短的幾小時時間內完成使命,你都不知道戚激耶!」
維持著嘲諷的唇角。「......謝謝。」
「噢,不行不行,你停頓的這幾秒,讓『謝謝』變得一點誠意都沒有。」
誠意?扯唇一笑。「假如不是某人老嚷著要我邀請他來度假,ι假如某人沒有自作主張地把一出五分鐘的小短劇,演成了賺人熱淚、矯揉造作的肥皂劇,你要我多有誠意,我就給你多多的誠意。」
「沒禮貌的傢伙!你在挑剔我經過NYU戲劇系鍛煉過的演技嗎?」
「你稱『一會兒歇斯底里地打巴掌、一會兒又吐口水』為演技嗎?那他們會退你學不是沒有道理的。」
「魏莫愆,你真是我見過最殘忍、最冷血、最鐵石心腸的傢伙!你非得以踐踏我的自尊為樂嗎?我知道我演得多棒,是你沒欣賞的眼光!」
橫眉豎目地走到吧檯邊,「砰」地把支票放在上頭。
「喏,你的票,拿去!下次我絕對不再幫你為非作歹,欺騙無辜可愛的少年心了!事後我可是一整晚都愧疚到睡不著覺耶!」
莫愆回想著佇立在輪椅前,低垂著腦袋道歉,不是想獲得對方原諒,只想獲得自己罪有應得的辱罵的男子,那副惹人憐惜的模樣。
白皙秀氣的臉透出惶恐的慘青,纖細的頸始終未抬高,側對著自己的臉龐隱約可見滴滴淚光。甚至能讓一向是損人不遺餘力、只講最低道德標準的朋友,深感歉意。
自己有多過分,他自己很清楚,用不著別人說。但是......「他不是少年了。」
「不對。」
雙手插著腰,不管莫愆想聽或不想聽,眼鏡男雞婆地解說著。「一部分的他還是少年,還停留在那樁傷害事件中。而你為了得逞目的,不惜捉住人家心裡最脆弱的陰影,為了贏得對方的依賴與信任,不擇手段地要我偽裝成『鹵蛋』去欺負他。果不其然,原本懷疑你居心叵測的他,在你乘虛而入的安慰之後,笨笨地著了你的道,對你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徹頭徹尾地相信你這大壞蛋。」
最後兩手一攤,咋咋舌說:「瞧瞧你,你真造孽,而我居然還幫了你!」
黑眸一片靜謐,宛如一片平靜的大海,定定地回望他。
本想刺激出莫愆一點反應的男人,見狀,歎了口氣。「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像個惡魔,二世。正常人再怎麼心狠手辣,多少還是會愧疚,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的。你當真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拿起本票。「我有感覺。」
「......只是你不會讓感情左右你的決定,是嗎?遇上你的敵人真是倒霉,你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我不懂這房子哪裡與眾不同,值得你費這麼大的力氣弄到手?只因為這兒是你的老家嗎?我不知道你是這麼念舊的人。」
男人說錯了兩點。一,它「還」沒弄到手。二,它並不是他的「老家」,在認識毛家人之前,他只有進去過那棟房子一次,那次,令他永生難忘。
「你今天話很多。但是『問答時間』到此結束,我要走了。」????一口氣灌完那杯酒,他起身。
「等一下,最後一個問題。」
男人擋在他的路中央。「你『假裝』是他的朋友,都不會有弄假成真的感覺嗎?他已經這麼信任你......好比養隻狗、養隻貓,看到牠們從疏遠到接近你、愛你,日久生情是正常的吧?你就不能繼續裝作是他的朋友,裝到底算了嗎?」
「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利益在哪兒?」
「可以讓你比較像個『人』呀!」
莫愆失笑,伸手輕推他到一旁。「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口中會說出這麼夢幻的台詞。這笑話非常有創意,亨利,真的很好笑。」
XXX的XX!老子不是好人,就沒資格說點好話嗎?嗟,什麼態度!
亨利?王摸摸鼻頭,掩不住慘遭嘲笑的狼狽表情,對著魏莫愆走出套房的背影嘀咕。
那傢伙到底有沒有自覺?
他現在和他痛恨的爺爺不擇手段的地方,相似度達百分之九十九!
多悲哀。
當魏莫愆誓言摧毀他爺爺的時候,聽在他人耳中,反倒像是他誓言著要毀滅掉另一個自己一樣。
他與他爺爺,和那個手機裡的小遊戲「貪食蛇」一模一樣。他們忙著追逐獵物,吃個沒完沒了,讓自己的身軀越來越龐大,最後,注定會吃了自己的尾巴,自取滅亡。
看著他們,偶爾會想著人終究是難逃一死,又要為了什麼而拚命?
為了實現夢想嗎?
那,魏莫愆現下所懷抱的夢想,或許是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夢吧?不惜讓週遭的人面臨不幸,也想要實現的夢,怎麼可能是美夢?!
驀地,陌生的交響曲鈴聲在房間裡奏起。他循聲去找,在玄開前放置著花瓶的半圓桌上,看到了莫愆的PDA手機,上頭顯現了「毛岱蒙」三個字。
呵,這可不是那個可憐兮兮、有被虐狂的俊小哥嗎?
如果我不怕死......亨利笑笑,心想著,我會接起這通電話,把魏莫愆的「真面目」、「真正的陰謀」,一一告訴你。
不過,他不僅是怕死,而且還很卑鄙。他想惡作劇整人的話,也不會挑二世作為對象,因為二世的報復光是想像就教人怕到發抖了。所以......
真是抱歉了啊,毛岱蒙。你和他的事,我愛莫能助。
亨利幫莫愆關上手機,也關上自己的良心之窗。
岱蒙聽見電話另一頭嘟嘟地響了幾聲,然後傳來「......目前該用戶無法接聽」的語音。皺皺眉頭,不會這麼剛好,自己錯過了莫愆吧?
「......岱蒙?」
回頭,喜上眉梢。「太好了,還好你有發現到我!你手機沒接聽,我正大傷腦筋,不知該怎樣才能聯絡到你呢!」
恰與岱蒙相反,魏莫愆毫不高興在這裡見到他,毛岱蒙嚇出了他一身冷汗。
我不能讓他在這兒久待,他要是與亨利碰面了,這筆買賣契約將面臨破局!
這類意外的驚嚇很少發生在莫愆身上,他開始覺得毛岱蒙和自己天生相剋。過去幾次,莫愆的「好事」總是敗在他手上。
最早,是自己在母親過世之後,得知祖父為了逼得母親與父親分手,使用了什麼手段,而痛苦地站在父親夢想中的「奢華城堡」前想自殺--結果一名小男孩護衛著那座城堡,阻止了他。
接著,是那幾年透過中介,想買回父親的城堡=現在毛家住的房子,還開了誰都會心動的高價,結果卻被一個太過聰明......或自作聰明的少年,以「匿名購買」很可疑為由,給拒絕了。
當莫愆聽到這件事時,差點沒昏倒。
那該死的中介商,一定是看自己是個嘴上無毛、不可靠的年輕人,所以沒有好好地替他向毛家進行說服--也可能中介自己也在懷疑,卻都不告訴莫愆。
如果莫愆得知他們在懷疑他的身份,他絕對會想盡辦法弄個假身份出來的。
他必須匿名,是因為當時還在看爺爺臉色過日子的他,不能正大光明地買下那間房子。一旦爺爺發現了,他一定會與自己斷絕祖孫關係,而這些年來莫愆忍辱負重就是為了報復爺爺的計劃,也會全盤泡湯。
敗因當然不全部都是岱蒙,可是每件失敗的計劃背後,都與岱蒙有關。莫愆真的不禁要懷疑,這次會不會也......不,這回,千萬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口氣不禁多了分凶悍,說:「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你來這裡做什麼?你應該在代書那兒辦理過戶登記的,不是嗎?」
「我......是啊,我是去找代書了,可是他又說辦理過戶的時候,你一定要到,所以我問了安珀你可能會去哪裡,她跟我說到這兒來或許可以找到你,我就來了啊!」
岱蒙歪著腦袋,困惑地問他。「我來找你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你凶我凶得有點莫名其妙,好像我是不該出現的惡靈,你想把我強制驅離似的。」
不可在此時被識破......勉強擠出一抹神經質的笑。
「抱歉,身上帶著一張金額『可觀』的票子,讓我緊張得要命,有任何一點風吹草動,我就想大吼大叫著『別靠近我』、『我被搶劫了』!」
「原來是醬子啊!」釋懷一笑。「好啦、好啦,我不會靠近你的。不過等簽完約後,我們最好把票送進銀行,免得我們兩個沿途你對我吼,我對你叫,到時別人報警把我們都捉進瘋人院關起來。」
「嘿......很俏皮嘛!想混個搞笑天王的金像獎嗎?」給他一記白眼。
「小弟本事沒你高明,禪讓給你了。」岱蒙笑覷著。
莫愆雙眼閃爍著笑意,動手搓亂他的發。「別讓我太喜歡你行不行?再這樣下去,我怕自己會忍不住把你捉去泰國變性,娶回家當我的黃臉婆!」
開什麼玩笑?岱蒙閃開他的手,齜牙咧嘴地嚇唬回去。「不要!雞在人在、雞亡人亡!你敢碰我的雞,我就先宰了你的,燉來吃!」
莫愆刻意把話題調得遠遠的,遠到十萬八千里外。
「你不想當個波霸看看嗎?也許會很有趣,你每天都可以摸到兩--」
「夠了!大變態!快上車,少廢話!」雙頰滾燙髮熱,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活像只煮熟的蝦。
含笑地閉上嘴,莫愆先坐進車內。他耐心地等著岱蒙繞過車頭,上駕駛座,綁好安全帶,發動車子後,才又接著開口說:「我個人偏好34E,一手一個嘟嘟好,你呢?」
嗄?!岱蒙不自覺地踩下緊急煞車,黑是黑、白是白的美眸,冷厲地瞪了過去,警示。
「老兄,你粉想知道被肛是什麼滋味嗎?」
「......這輩子都不想知道。我不會再開口說話了,你小心駕駛,慢慢開。」賠上一抹識時務的笑臉。
岱蒙滿意地接受,專心地開車去。
身旁的男子默默地轉開頭,目光投向車窗外倒飛而逝的景致,耳邊彷彿又聽見了--
「二世......你當真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沒有感覺,就不必費事偽裝了。
我希望我沒有感覺,但這不是我能掌控的事。
可是有一點,是莫愆掌控不了也非得掌控不可的--
無論毛岱蒙的長相多甜、個性有多可愛,活像只人見人愛、眼睛圓滾滾的狗寶寶,莫愆也絕不允許自己喜歡上他。
一旦他知道我對他的家族做了什麼,他也不會想和我這種人做朋友了。繼續假裝我們是朋友?有這個必要嗎?
與其假裝是朋友,不如一口氣給毛岱蒙來場震撼教育,才是為了他好。
趙律師確認印鑒沒有問題之後,將契約書放在他們面前。
「這是你們雙方的土地與建物買賣契約,各一份。你們可以過目一下,上面已經標好印鑒要蓋在哪兒了。等會兒你們簽完之後,我們代書到地政事務所送件,即可完成所有手續。」
「謝謝。」莫愆毫不考慮地取出印鑒,一一在標記處捺下。
反觀岱蒙,一看到契約上面醒目的賣方云云的字樣,心情有些低落。明知這不代表自己失去了房子,只是形式上的賣屋、實質上的借款,但......
「怎麼了?契約有什麼問題嗎?」趙律師關心地望著他,再次提醒說:「有需要注記的條文,現在記上去還來得及。」
「沒有、沒什麼。」扯扯唇。
自從趙律師得知岱蒙與莫愆的「賣屋協議」目的為何之後,就不厭其煩地諄諄提醒岱蒙,不妨在契約上加注些「預防萬一」的條款。
我相信魏莫愆的為人,不會有任何萬一發生。我們之間不需要預防什麼。
當下他毫不猶豫,婉轉地拒絕了趙律師的好意提醒。他與莫愆之間的約束,不需要更多的累贅文字來增加可信度。他選擇了相信莫愆,便會相信他到底。
切斷一文不值的感傷,岱蒙用力地在契約書上,繼莫愆之後,陸續捺下印鑒。當他全部蓋好後,趙律師審視了一遍。
「好,我想這樣就沒有多大的問題了。魏先生,你可以將購屋款支付給毛先生了。」
莫愆頷首微笑,把本票放在岱蒙的面前。「好好地利用這筆錢,拯救你家的生意吧。不用客氣,每一分錢都是你的。」
本票上一長串的零,看到眼睛都花了。
岱蒙苦笑著,收下那張票說:「輪到我緊張了,我得快點把它存進戶頭裡。你要跟我一起去嗎?或我先送你回家好了。」
「不了,我等會兒還有其它地方要去。」起身,莫愆伸出一手說:「很高興與你成立這筆買賣。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岱蒙。祝你好運。」
「喂,你講的『國語』有點小怪,分道揚鑣是用在要分開很久的人身上。你美國待久了,國語都不會講了?你應該說--」岱蒙拍了下他的掌心說:「等會兒家裡見!掰掰!」
「再見。」
男人靜靜地目送他離開律師事務所。
也許。
那天過後,莫愆連續三天都未回到毛家,岱蒙擔心得反覆在回想這一幕時,不停地懊惱著。當時他如果沒被那張數字大到佔據了整個腦袋的銀行本票給吸住了魂魄,他會注意到莫愆言談之間、眉眼之中的不尋常徵兆。
假使那時候他沒被錢糊了雙眼......事情也許遺有挽回的餘地,也說不定。
「你說什麼?」
岱蒙倏地從沙發上跳起來。
莫愆三晚未歸的隔天一早,毛家來了一群不速之客。一名自稱受魏莫愆委託的女律師,帶著岱蒙與姊妹們簽署的賣屋契約,要求他們於一日內搬遷,將已經屬於新屋主的房子,移交出來。
「搬家的工人我們已經替你們準備好了,搬家的費用,全由魏先生負責。他也吩咐過,如果你們需要一筆合理的安家費,他也很樂意支付,只要你們盡快配合這些工人搬家。」女律師以「這又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口氣,說道。
「不可能!他說我們一切照舊,大家依然可以住在一起的!為什麼突然要我們搬家?妳的委託人呢?我要和他見面、親自談過再說!」
「非常抱歉,我的委託人很忙,沒有時間與你見面。假使你有任何需要表達的事,可以告訴我,我會代為轉達。」
「算了,不跟妳這番婆講!我自己打他的手機!」
岱蒙撥了號碼,得到的卻是「現在無法接聽電話」的響應,他忿忿地掛掉。不料,下一秒,女律師的手機卻響了。
「魏先生?......是的,我現在人就在毛府......是,我知道......」女律師一邊講電話,一邊耀武揚威似地瞟了他一眼。
岱蒙一顆心墜到谷底。「正在跟妳講話的是魏莫愆嗎?把電話給我!我要問清楚他為什麼--」
女律師收起電話,淡漠地冷笑道:「不好意思,這通電話已經掛了。魏先生說,以後他不會再接你的電話,請你不要隨便打擾他。任何事,『透過我』轉達即可。」
腦子霎時充斥著雜沓紛亂的噪音,裡面有尖聲怒罵著「他是個騙子、你上當了!」的;哭泣哽咽地說著「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的;還有不停反覆得像是刮花的CD盤,一直問著「為什麼?」的。
他甚至快分不清楚,因為被欺騙而受損的自尊,及受到背叛而傷心欲絕的信心,或是自責著自己怎麼沒能看出端倪的腦子,哪一個地方比較痛。
張著空洞的雙眼,岱蒙看著驚慌失措的安珀與緋若,扶著原本躺在床上的母親,緩步下樓來。安珀一個箭步衝上前,盤問他這是怎麼一回事,□岱蒙只能像僩木頭人般呆呆地望著她。
--他又該找誰問,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當然是去找魏莫愆!除了他,誰知道這一切是在搞什麼鬼?!
才晃過這個念頭,腿已經不聽命令地自主跨出。
他聽到姊姊在身後大喊著:「毛岱蒙!你要去哪裡?」
毛岱蒙回頭丟下一句:「姊,到我回來之前,無論如何都不許外人動我們家的東西半分,要是他們強來,妳就報警吧!」
魏莫愆拒接他的電話,很好。他就直接上門找他談判!
岱蒙挾著一股怒火,直衝到飯店的櫃檯前。
「請問一下,三、四天前住在總統套房的魏莫愆先生,是否還住在那裡?」
「能否請教一下您是哪位?」
「我姓毛,毛岱蒙。」說不定自己被列入黑名單了,但岱蒙不在乎,因為只要對方說出「恕我們無法告知」,岱蒙便可確信魏莫愆人在這兒。
櫃檯人員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下他,微笑說:「請您稍等一下,我得查一下記錄。」隔了一會兒,她抬起頭說:「是的,他還住在本飯店內。」
這樣就夠了。
岱蒙掉頭往電梯走去。
不管莫愆人是不是在房間裡頭,他抱定非見到他,否則絕不離開飯店的決心,按下頂樓的按鍵。
不到十幾秒,他到達頂樓、電梯門開啟的同時,一名身著黑色西裝制服的男管家鞠躬歡迎他說:「您好,毛先生。先生已經在房間內等候您的大駕光臨了。」
狐疑地蹙起眉。一會兒不接他電話,一會兒又這麼慇勤地等他到訪,莫愆葫蘆裡賣的是哪帖藥?他是越看越迷糊了。
不過只要莫愆肯見他,一切的疑惑都會有解答。
跟在男管家的身後,他觀察著四周。看似沒有任何異於尋常的地方,但卻嚴肅、寧靜、彷彿連一隻蚊子都不能自由進出這樓層,任何東西都得經過嚴格篩選、層層安全控管把關下,才能放行。
倘若不是沒受邀到房間裡,恐怕他在電梯的出入口處,便會被「強迫」遣返樓下了。
管家負責領路到門邊,止步,行鞠躬禮。「請進。」
「謝謝。」
作個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岱蒙緊握起貼在兩側的手成拳狀,向裡面跨出一步,門也無聲無息地在他背後關上。
「請到這邊來坐吧,毛岱蒙先生。你可以放輕鬆,我保證不會對你怎樣的。」
男人笑嘻嘻地從裡面走到門邊迎接,岱蒙渾身一僵,愣住了。
「我們不久前見過,你應該還沒忘記我吧?」
「鹵蛋......學長?」眼珠慢慢往下栘。「你的腳......能走了?」
隔著鏡片傳送滿是歉意的目光,道:「我既不是殘廢,也不是你的鹵蛋學長。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事,也許會讓你想吐我口水、揍我或罵我,都悉聽尊便。你有權力對我還以顏色。」
「我......不明白。」
血色漸漸自臉頰褪去,他有點懂了--這是攤牌的一刻。他故意用最直截了當的方式,削掉岱蒙心口上的一塊肉。當這塊不想對魏莫愆死心的肉,變成廢物之後,岱蒙再也不會對魏莫愆的「善良」抱著希望。
「我知道。我就是為了讓你明白,所以才會讓你進來這房間裡的。」
保持動也不動的姿勢,問:「你是誰?」
「我?我是亨利?王。你可以說我是魏莫愆的投資顧問,也可以說我是他的幫兇。」
「你們是朋友嗎?」
「不是。至少我知道他不把我當朋友,但我不介意。我認識的魏莫愆,只有在剛到美國的那年交了朋友,不過那些朋友陸續被人趕離開他的身邊,他也就下再交『朋友』了。」自稱亨利的男人衝著岱蒙笑了笑。「我很高興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才可以在他身邊待了十幾年。」
沒再交過朋友......慢慢地放下手,岱蒙咬著牙,忍著早已穿孔的心,自虐地求一個答案,道:「我自以為我是他的朋友,顯然我錯了。告訴我,他把我、我的家人當成什麼了?」
男人同情但殘酷地說出「房子到手前是寶,房子到手後是路邊的石頭,是死是活已經與他無關了」的話語。
「房子?你是說......魏莫愆裝作我們的朋友,只為了買到我們家的那棟房子嗎?」這句話剎那間貫通了另一段隔在記憶角落的事件。「......那個曾經出價三億要買下我家的人,也是魏莫愆,對不對?」
一切的偶然都不是偶然。
亨利把魏莫愆如何在這一年當中,照計劃接近他的家人,製造各式各樣的機會,成功地博得家人信賴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詳細解說給他聽。甚至是岱蒙的信賴,也同樣是出自莫愆籌劃的「那場懺悔戲」所換得的。
不止如此。
發票的事件、逃漏稅的事件,遑論透過密告檢舉而成功讓毛冬山被關,導致岱蒙不得不向身邊最親密的「好友」求援的關鍵,背後的黑手,只有一個名宇、一個人、一個狼心狗肺的騙子該負全責--
魏莫愆、魏莫愆......你......為什麼是你?為什麼你會是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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