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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尹霑星聽到「希望神」三個字,猶如被熱水燙到,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楚弄影,瞬間怔愣在原地,顫聲道:「你怎麼會……」
藍精靈面露擔憂,它生怕震驚的尹霑星突然發難,趕忙蹦到楚弄影身邊,做好收拾行李逃跑的準備。
楚弄影倒還算淡定,平靜地站在原地,等待尹霑星的答案。
尹霑星見她如此鎮定,突然想到打掃後的附神儀式,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悵然道:「怪不得,原來你那天叫出來的是他……」
楚弄影想起尹霑星握有的銀色鑰匙,估計他也是見識過墮神雕像和壁畫的人,否則不會保管鑰匙。她索性直接道:「既然墮神和真神並不重要,為什麼還要隱藏墮神的雕像?」
她現在根本不怕尹霑星等人動手,只想知道世界的真相。既然她早晚有一天要離開,為什麼不能解開所有謎團再走?
尹霑星下意識地瞥向放鑰匙的櫃子,完全不知她何時發現墮神雕像,他凝眉道:「你的膽子可真夠大,什麼都敢往外說,真以為我和姜懷信制不住你?」
楚弄影的話簡直間接自爆身份,她確實沒承認自己是墮神,但她的每個行為都在挑動學院敏感的神經。如果她偷偷跑去看雕像的事暴露,估計連姜懷信都保不住她。
楚弄影懶洋洋道:「你作為墮神前信徒,照樣在學院教書,膽子不也很大?」
尹霑星冷笑道:「是那位神告知你雕像的事吧?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的名字叫什麼?」
楚弄影見尹霑星不再遮掩,坦白道:「希望神。」
尹霑星露出嘲諷的神色,他緩緩地搖了搖頭,嗤道:「不,這只是他一半的名字,他的全名叫希望與絕望之神。」
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你以為他能給你帶來光明和恩賜?那你可大錯特錯,他只是個花言巧語的騙子,打著希望的幌子吊人胃口,再讓人陷入萬劫不復……」尹霑星眼露寒意,他似笑非笑,「他在墮神中恐怕也是最邪惡的,起碼別的神只是帶來不幸,他卻是一直在矇騙人類,讓他們誤以為自身能撐過不幸。」
如果人沒有希望,那就不會有失望,更不會陷入絕望。如果早知痛楚與不幸是貫穿始終、無法改變的,那就不用懷抱打破一切的癡心妄想,也不會被現實打擊得遍體鱗傷。
尹霑星同樣有過年少氣盛、熱血沸騰的年紀,可當他深知世上有太多無力扭轉之事,便痛恨這份過去的信仰。既然沒人能夠解決終極的矛盾,為什麼神還要如此誆騙人類?
人不怕做夢,只怕夢醒後無路可走。
楚弄影頗不贊同地挑眉:「如果他真的如此邪惡,為什麼你們還將他的雕像放在塔裡?」
尹霑星揮去最初的驚訝,他逐漸冷靜下來,淡淡道:「那你知道天啟之塔作為學院的防禦建築,它的運行原理是什麼嗎?」
楚弄影一愣,她只知道墮神奸細從內部攻破白塔,但還真不知道其具體的破防方法,只得老實道:「不知道。」
「天啟之塔,又名希望之塔,它本來就由墮神和真神共同建立,塔壁內留有眾神的真跡。如果白塔裡只有墮神或真神一方的力量,它便無法抵禦過於強大的衝擊,但雙方的力量在此平衡,白塔就能變得堅不可摧。」尹霑星面露嘲意,「你應該看到完整的壁畫?你覺得那代表什麼?」
楚弄影:「……人類的歷史就是在不斷重蹈覆轍。」
尹霑星欣慰地拍手,贊道:「精準的描述,因此天啟之塔不光是聯盟學院強大的保護傘,更是永久嘲諷人類愚蠢與無知的標誌性建築物。它代表人類永遠無法消除對立,只能不斷地重複錯誤,就算沒有墮神的存在,也會有無盡的分歧與矛盾……」
「即使是曾經建立白塔的眾神,也在時間中產生分歧、分道揚鑣,有的神離開這片用心打造的大陸,有的神則對過去的造物心生厭惡,想要將一切毀滅……」尹霑星目光深邃,冷聲道,「人類同樣如此,他們如今一致對外消滅墮神,但等到墮神徹底消失,又會將利刃刺向同伴,永遠紛爭廝殺不斷,陷入沒有止境的循環。」
「因此,我才說希望神是騙子,他根本沒法解決任何問題,不過是讓人類用希望飲鴆止渴。」尹霑星面露憤憤,「我可不再是當年好騙的小夥子了。」
楚弄影沉默下來,她突然在此刻理解希望神的話,意識到對方為何評價尹霑星不屬於這個世界。因為尹霑星認為人類的愚蠢無法拯救,他確實不在意墮神或真神的定義,但他也同樣不在意世界的前進和倒退,只將其視為一片虛無。
因為他覺得這個世界永遠無法和平,所以他乾脆將這個世界拒之門外。
他沒有能力改變任何事,所以他選擇改變最初的信仰。
墮神集體中出現不和諧的聲音,誕生一個妄圖滅世的異類,真神和人類便將所有墮神一杆子打死。按照此邏輯,人類集體中出現不和諧的聲音,誕生一個妄圖滅世的異類,人類又會慌慌張張地分裂成兩派,繼續將另一半的人一杆子打死……
沒人能夠公正地審判一切,只要人們存在不同的立場,便必然會為自身利益發聲。
墮神和真神永遠寄居在人類心中,永遠在用各種形式和觀點交鋒,如同現在的聯盟學院。即使學院將墮神視為蛇蠍,可它正中心的白塔裡仍藏有墮神雕像,可以將其遮掩,但永遠無法消除。
楚弄影看到尹霑星眼底的一絲憤怒,她的內心反而平靜下來,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她沉吟幾秒,突然道:「你這樣好像鍵盤俠啊。」
尹霑星有點發懵:「什麼?」
「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你現在就像一個指點江山的鍵盤俠,自以為看破世事、掌握真理,實際上什麼都不願做,不是嗎?」楚弄影眨了眨眼,慢條斯理道,「因為你覺得做什麼都沒用,便心安理得地不再出力,還要對其餘努力的人出言刻薄、大加嘲諷……」
即使尹霑星看透一切,可他也只是冷眼地瞧著,連努力的勇氣都沒有。
「……跟以前的我簡直一模一樣。」楚弄影垂眸道,她曾經覺得諾亞村爛透了,尹霑星則覺得這個世界爛透了,可又有哪片土地、哪個世界不爛呢?
即使她能夠回到現實世界,那裡依然遍佈著紛爭和矛盾,只是沒有書中極致罷了。如果所有人都做事不關己的聰明人,好像不論哪個世界都沒存在的價值,反正總會陷入爭執與對立之中。
她現在看著憤憤指責希望神的尹霑星,如同看到過去縮在保護殼裡的自己。因為他們排斥無力與受傷,所以乾脆地拒絕一切,可本質上還是膽小鬼,最多是為自己的怯弱準備滿腔說辭而已。
出力的傻子不需要為自己的出力準備理由,但不出力的聰明人永遠有不出力的堂堂辯詞。
楚弄影忍不住感慨:「果然世界是被傻子左右的。」
只有傻子還有勇氣改變,聰明人只會明哲保身。
她在尹霑星身上瞧到自己曾經的影子,心裡莫名釋然下來,放下長久以來的擔子。她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雲破,開始打心底認同藍精靈的話,或許雲破確實比她強大,起碼他仍有勇氣為這個世界出力。
她害怕受傷,總以為躲開就好,但他明知受傷,仍然會繼續付出。
楚弄影的心情輕快起來,她毫不猶豫地朝尹霑星揮手告別,隨意道:「拜拜,膽小鬼導師。」
尹霑星前面已經被她的話氣得不輕,現在又見她準備開溜,他當即惱怒道:「你要跑到哪裡去?你不怕我把你做的事說出去嗎!?」
「隨你便,你想說就說吧。」楚弄影欠揍道,「反正你只是個膽小鬼。」
尹霑星見她一溜煙地跑開,他簡直氣得跳腳、滿腹牢騷:「明明都快自身難保,竟然還有臉指教我……」
如果楚弄影早出生幾百年,或許她能在塔內留下雕像,無奈她生不逢時,正好處於民眾對墮神的仇恨期。刻板印象是極難打破的,一旦有少數墮神犯下過錯,便會使整個墮神集體風評被害,花費漫長時間也無法扭轉。
寧可錯殺三千,不能放過一個,人就是如此自私的生物。
天啟之塔內,楚弄影給雲破發了條消息,卻意外地沒收到回復。她見學生會裡空無一人,瞬間不知小智慧神身在何處。
楚弄影乾脆去找旁邊辦公室的韓煜,韓煜遲疑道:「院長等人應該會參加名師大賽的晚宴,但我不確定他和雲教授有沒有交涉結束……」
姜懷信、尹霑星和雲修國公開爆發爭執,簡直是名師大賽上最勁爆的八卦。尹霑星直接頭也不回地離開,姜懷信和雲修國卻是痛撕一場,雲修國竟然被氣出學院。據說雲教授無心參加大賽的晚宴,帶著學生揮袖而去,完全不顧院長的臉色。
晚宴本是要為優秀學生推薦渠道、拓寬人脈,如今頗有重量的尹教授和雲教授都拒絕出席,自然讓場面冷清不少。
楚弄影不僅挑眉:「晚宴地點在哪裡?」
「應該在禮堂那邊。」韓煜猶豫道,「你要參加嗎?那我去叫教授?」
「不用叫他,我自己去。」楚弄影對晚宴毫無興趣,她只是想要見雲破,到時候把人叫出來就行。
楚弄影來去匆匆、風風火火,韓煜還沒來得及告知她穿禮服、帶男伴,她便已經旋風般離開,讓韓煜面露無奈。
富麗堂皇的禮堂內彌漫著舒緩音樂,晚宴中形形色色的男女身著禮服,優雅和諧地攀談,夾雜著些許觥籌交錯的聲音。
院長姜懷信姍姍來遲,等到抵達禮堂門口,他才回頭看向雲破,驟然反應過來:「忘記讓你去換正裝。」
姜懷信跟雲修國等人撕逼結束,又馬不停蹄地趕來主持晚宴,他倒是穿著正裝,只是學生還是一襲校服。雲破仍維持著領獎時的狀態,他面容清俊、眼眸透徹,穿著校服同樣文質彬彬,只是帶有學生的斯文氣,好像不適合參加晚宴。
雲破心中有事,婉拒道:「您進去忙吧,我就先回去……」
姜懷信:「那怎麼行?你還沒吃飯吧,總得墊兩口再走?」
姜懷信看破雲破的想法,無可奈何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場合,其實我也不喜歡,但有些事必須得有人做……」
「尹霑星和雲修國都能夠甩臉離開,可我作為院長卻不能意氣用事,這就是我們這類人的無奈。」姜懷信發出輕輕的歎息,他臉上也浮現一絲疲憊,「誰都想瀟灑地丟下一切,但總有人要將事情完成。」
雲破頭一回看到導師的無奈與疲乏,姜懷信總是滿面慈祥、精神奕奕地支撐著學院,從未露出過負面情緒。今天的事對院長似乎也是一記打擊,雲修國不只是要揭穿楚弄影的身份,他還要徹底擊碎聯盟學院的安寧。
雲破突然回憶起夢境中,姜懷信目睹天啟之塔坍塌時滿面彷徨,老人在那一刻變得更加蒼老,他用心維護的淨土終究是被人毀掉,萬物又陷入混亂之中。
雲破思及此,又驟然心軟下來,沒法再回絕導師。他其實想提醒對方白塔的事情,但自己絲毫沒有頭緒,單靠稀裡糊塗的怪夢,實在沒有說服力。
姜懷信見雲破不再反對,便帶著他進入禮堂。院長的露面瞬間讓場面熱鬧起來,連帶他身後的雲破也頗受歡迎。楚弄影不會參加晚宴,那雲破就是場上最值得結交的對象,引起眾人的主意。
雲破謝絕頻頻上前搭話的外賓,他實在無心應付各國高層,乾脆找了個角落待著,打算查看一直遭受忽略的小蘋果。他還沒來得及檢查消息,便聽見耳邊傳來陌生的女聲:「會長怎麼一個人待著?你沒有帶女伴嗎?」
雲破抬頭,便看到水系學院的同級生們,打頭的是名叫石璐的女生。她穿著溫婉的禮服,正笑意盈盈地望著雲破,友好地主動答話。
雲破下意識地抿唇,他對此人稍微有點印象,原因是她曾以朋友的身份接近夢破,卻盜用其作業,還差點逼夢破退學。當然,雲破絕不承認夢破就是自己,他肯定沒有此等降智時刻,如同嚴重缺愛的傻子,什麼爛朋友都接受。
雲破忽略石璐的問話,他一言不發地走到旁邊,乾脆繞開石璐等人,頓時讓她臉色不太好看。儘管雲破向來待人禮貌而有距離,但直接視而不見的情況卻是少有。
石璐頗為懊惱,她看出雲破無心回話,但又不想放過千載難逢的時機。雲破平時身邊總環繞著學生會的人,加上他早期的部分爆料,始終維持著不近女色的狀態。
據說雲會長以前跟那位是情侶,雙方卻莫名其妙地鬧崩,近兩年漸行漸遠。儘管他好似癡心不改,禁止外人說那位任何壞話,但對方顯然沒太當回事,沒有重歸於好的意思。
實際上,石璐早期對雲破的印象也不深,大家在新生階段都只記得大名鼎鼎的那位,從不會注意她背後的雲破。然而造化弄人,那位聲名狼藉,雲破卻今非昔比,成為第一梯隊的精英人物。他的實力與名聲能支撐他走到更高的位置。
石璐沉吟片刻,仍然心有不甘,她露出柔美笑容,繼續上前攀談:「如果雲會長還沒有女伴的話,我能不能邀請你跳一曲?」
雲破才看到雷系貓的消息,正打算離場去找她,又見石璐不死心,當即隱露不耐。他剛要抬頭冷硬拒絕,卻恰好看到不遠處的某人,頓時露出怔愣的神色,忘記自己要說什麼。
石璐見他一動不動,茫然地試探:「雲會長?」
禮堂的紅毯長梯之上,楚弄影穿著一襲校服露面,她對旁人詫異的神色熟視無睹,面無表情地環視一圈,尋找雲破的身影。
藍精靈蹦跳著提醒:[世界核心在那邊!]
楚弄影遙遙望見雲破,當即大步朝著他走去,她愣是將校服長袍穿出戰衣風采,加上她可怕的名聲在外,所到之處撒下一片冷颯,令人凜然不敢直視。
禮堂內的奏樂聲短暫停頓片刻,又連忙接著演奏下去。周圍人瞬間變得安靜不少,他們小心地打量著不速之客,眼看著她走向雲破等人。
石璐渾然不知楚弄影的靠近,她沒料到自己的邀請會落入那位耳中,更沒察覺旁邊人注視自己的複雜神情。其他人紛紛露出憐憫的眼神,恨不得在臉上寫著「你涼了」。
楚弄影恰好聽到石璐的邀請,也恰好認出對方是誰。她站在石璐身後,平靜道:「麻煩讓讓,他有女伴。」
如果說雲破看到她出現時還是有點驚訝,如今聽到此話就是停止呼吸,恍惚得如踩雲端。他一度懷疑自己白天也做怪夢,居然等到雷系貓重新回來的那一天。
石璐聽到懶洋洋的女聲,卻是瞬間冒出一身冷汗,驚得立馬轉過身來。她眼睜睜看著楚弄影忽略眾人,當眾將雲破劫走。
楚弄影連客套寒暄都沒有,她不過是隨意地揚揚下巴,漫不經心地說一句「跟我走,我有話和你說」。下一秒,雲破就毫無意見地跟她離開,看上去猶如人型跟隨寵,跟剛才拒人千里之外的狀態截然不同。
雲破現在還有點發懵,他不知道她想說什麼,只能乖乖地跟上去,完全沒有脾氣。
石璐哪想到自己如此點兒背,雙方兩年都不怎麼碰面,她居然能撞上一回,乾脆咬牙道:「你這樣做有意思嗎?反復地釣著對方,現在又冒出來,肆意玩弄他感情!?」
石璐實在看不慣楚弄影的行為,更痛恨她關鍵時刻冒出來壞事!
其他人聞言倒吸一口涼氣,齊刷刷地後退一步,當即跟石璐保持距離,不想被波及誤傷。
雲破唯恐雷系貓誤解,他正要開口解釋,卻見她停下腳步。楚弄影已經走出一段路,她聽到此話緩緩回頭,毫不客氣地嘲道:「那我好歹還能玩弄他感情,你如今想玩還玩不到呢。」
她臉上帶著肆無忌憚的囂張笑意,明亮得能夠灼傷任何宵小之徒,透著由衷的底氣。
雲破瞬間被她炫耀的語氣擊垮,感覺自己墜入柔軟的棉花之中,渾身都飄飄然起來。他終於被人從冰冷的寒水中撈起,再次感受到世界的溫度。
藍精靈:[???]不是,這種和好方式也行!?
雲破徹底宕機,藍精靈滿臉懵逼,石璐氣到窒息。
石璐:世界上怎麼會有此等厚顏無恥、婊氣沖天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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