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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 -【(銀子的約定II之)掌廚王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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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1 00:15: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陽光晴子 -【銀子的約定II之】掌廚王妃

父母雙亡還被迫和離,又有兩個年幼弟妹要扶養,
趙莎華卻挺樂觀,畢竟她有一手御膳房出身的娘親直傳的好廚藝,
果然趙家食堂風風火火,連嘴刁得快餓死的鄰居賀先生都被她收服,
兩人非親非故他卻老對她管東管西,還對投奔她的親戚大吃飛醋,
為了吃她親手煮的私房菜,不惜簽契約每天給她十兩銀,
甚至為了她犯事的家人放棄閒雲野鶴的生活,領著她回京調查,
鄰里鄉親都說他是再嫁的好人選,其實她早已掌控他的胃,
他更雙手奉上他的心,可他倆身分天差地別,她嫁誰都不可能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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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1 00:15:22 |只看該作者
序言】   治癒人心的美食

  小編有一群吃貨朋友,沒事就熱愛相約吃美食,不管是臺菜、日式料理、美式速食、下午茶甜點,又或者壽喜燒、火鍋吃到飽,都有我們的足跡。

  有時相約是因為有些事情要聊要商談,或許是工作、或許是感情、又或許是家事等等各人有各人的難處。

  然而當美食入口,那些縈繞心頭的煩躁焦慮等種種負面情緒,竟神奇的一瞬間被美食所淨化,全身心都因為口中的美味而感到幸福與治癒感。

  身為吃貨一族,每當小編看到關於美食的故事,卻只能忍著腹中飢餓的折磨,猶如拷問一般看著一行行美味的描述,就份外期待吃飯時間,好歹能暫時止飢。

  好不容易忍耐到了下班時間,小編就會迅速揪朋友出去大吃一頓,犒賞飽受折磨的自己,或許也是如此,體重才會步步高升從沒有下來的時候吧。

  這次陽光晴子的《掌廚王妃》,也是一本讓小編飽受折磨的美味故事,女主角趙莎華與拋棄糟糠妻的渣男前夫和離後,帶著年幼弟妹開了間食堂討生活,她有著習自御膳房出身的娘親的好廚藝,很快就在鄰里間打出口碑。

  這也救了住在她家隔壁因為嘴刁餓得快死的男主角賀仲岳,吃慣了美食的他,雖也喜愛那些五湖四海的特色料理,然而他很快就吃膩了,沒有美食的人生,對嘴刁的賀仲岳來講絕對是黑白的,幸好趙莎華的手藝重新為他的世界染上色彩,也把餓得瘦到皮包骨的他重新養回俊美的模樣。

  對賀仲岳來說,廚師滿天下,偏生能滿足他的僅有一人,可這個小廚娘卻不是專屬於他,她對過來投奔的親戚親親熱熱,甚至對方還得到自己沒有的私房菜!

  是可忍孰不可忍,賀仲岳直接砸錢與趙莎華簽下長期契約,以每天十兩銀的代價讓她專門供餐,後來還要求同桌而食,不料他這樣的舉動竟不知不覺把自己的一顆心也交代了。

  胃被掌控,心也淪陷,賀仲岳看得出來趙莎華對自己不是沒好感,怎麼說他「現在的身分」也是個學富五車、飽受學子們歡迎、被鄰里尊敬的夫子,而且他長得俊美無儔,對趙莎華和她家的兩個小蘿蔔頭弟妹都盡心盡力的照顧,偏偏他都掏心掏肺的告白了,她卻不願答應嫁他為妻……

  想知道趙莎華煮出了什麼美味佳肴?賀仲岳又是如何與趙莎華展開攻防戰,突破萬難,不只獲得一輩子的私房菜,連終身伴侶都追到手?

  馬上翻開下一頁,一起品嘗這個美味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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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1 00:15:3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嘴刁的男子

        賀仲岳靜靜的躺在床上,雙手交握,放在扁扁的肚子上,他感覺到飢餓。

        驀地,屋裡飄起飯菜香,隨侍呂勇跟羅英提了食盒進來。

        「主子,試試吧。」

        賀仲岳從床上起身,看著圓几上那滿滿近二十道山珍海味,五花八門,一看就是複雜精緻的手工菜,然而菜餚的各種味道夾雜,瞬間又沒了胃口。

        「拿出去。」他再度躺下來。

        「主子……」

        「出去!」

        兩名隨侍憂心的互看一眼,只好將菜餚一一放入食盒,再度提出去。

        賀仲岳闔上眼眸,自己不會就這麼餓死吧?

        五年多前離京,他四處遊盪,漫無目的,最後選在這裡落腳,開一間私塾度日,大門上方的匾額還親自提了「惜園」二字。箇中緣由只有他清楚,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他卻擁有第二次,得以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

        惜園佔地適中,他一分為二,前面做學堂,後院住人,陸續收了幾個還算有天分的學生,他轉換身分,過起平淡的生活。

        一切都還算習慣,就是自小嘴巴被養得太刁,原先還能靠著一些地方風味的新鮮感熬日子,但時日一久,新鮮感消失,胃口每況愈下,竟能把自己餓到消瘦。

        不就是吃而已?怎麼就這點口腹之慾都難滿足?他長聲一嘆。

        呂勇跟羅英將食盒交由下人送回廚房便站在門後,表情一致,屋內那一聲輕嘆,內力深厚的兩人聽得一清二楚,神情轉為自責愧疚。他們原本是在主子身邊辦大事的,威嚇逼供甚至殺人栽贓樣樣在行,然而主子突然放掉籌謀已久的一切佈局,離京隨意漫行,一年多前更是低調來到魏城,過起閒散如老百姓的生活。

        他們這兩個暗衛頭子也只能跟著閒置下來,什麼事都不用做,只負責搜尋廚藝精湛的廚子或美食餵食主子,然而,就這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也做不好,再怎麼厲害的知名大廚,在惜園都待不到一個月就走人。

        究其原因,名廚們看到自己嘔心瀝血煮出的佳餚幾乎原封不動,自尊心大傷紛紛淚奔求去,於是名廚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最後無人可找,廚房大鬧空城計,他們只好尋求外食,但是依然讓主子打了回票。

        無奈之下,一個廚藝只有三腳貓功夫的暗衛被他們押著進廚房,結果主子更是一點胃口都無,即便他們變著花樣讓人做飯、買外食,主子仍日日消瘦下去,如今,他們已無計可施。

        突然,一陣誘人的菜香隨風飄來。

        「好香啊,你聞到沒?」吃貨呂勇吞了口口水。

        「我也聞到了。」羅英眼睛也亮了。

        同時,屋裡傳來主子喚人的虛弱聲音,兩人連忙走進去,再出來時,笑咪咪的嗅著氣味來到一牆之隔的隔壁宅院。

        原來,相鄰的宅院前陣子住進了人,還開了間食堂,今日頭一天開張,光聞飄過來的香味就讓人食指大動,也讓主子枯竭的胃口甦醒過來了,兩人興奮的過去要為主子買外帶,結果—— 

        「不好意思,趙家食堂是採會員制販售。」店小二抱歉哈腰。

        他們一愣,這些年來,一些精緻高價的酒樓、茶棧或一些玩樂的莊園都打著「會員制」的由頭限制進出的人數,以提高服務品質,沒想到這股風潮也吹到這兒來了!

        「我們加入會員不就成了?」呂勇說得理所當然。

        店小二還是一臉為難,「不行耶,這有規定的……」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解說後,兩人傻眼了,這世道是怎麼了?他家主子開私塾收學生有怪規定,隔壁鄰居開食堂也一樣有不成文的規定?

        他家主子錢多多,收學生不過是打發日子,但這食堂規模小,裝潢普普,怎麼看也不是有底蘊的人家,竟還將生意往外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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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1 00:16: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為吃飯使盡手段

        初夏,天氣微暖,藍藍天空下,賀仲岳坐在石桌前執筆寫字,全身散發著一股清冷幽微的氣質。驀地,幾聲稚氣嗓音隨著雜沓腳步聲同起—— 

        「先生!先生!」

        五名穿著玄色袍服的小蘿蔔頭雙手抱著本子一路從屋內奔向亭臺,在看到年輕夫子略帶冷淡的俊顏時,連忙一一站好,面帶恭敬,輕聲說著自己已完成先生交代的功課。

        賀仲岳輪流檢查功課,指點幾句後,就將一旁已備好的五個顏色不同的風車交給孩子。

        這五個約四、五歲的孩童笑咪咪接過,再動作一致的行禮,異口同聲的說:「謝謝先生。」

        「去玩吧。」

        五個孩童頓時像脫韁馬兒般奔跑起來,伴隨著清脆愉悅的笑聲,而這些迎風旋轉的風車及孩子們嘻笑的臉孔皆落在一牆之隔、從雕花牆洞中窺視的三雙眼中。

        「姊姊,妳看吧,先生看來冷冷的,可是阿春還有其他人都不怕他。」

        「姊姊,就這個先生好不好?我也想要風車。」

        說話的是一對剛滿四歲的龍鳳胎,兩人心有靈犀,對啟蒙先生的人選已有共識,這才拖著姊姊來這裡偷窺。

        趙莎華目不轉睛的看著那位賀先生,雙手輕拍身前的弟妹安撫,他們藏身的地方剛好有一株枝繁葉盛的老松,畢竟沒做過這種事,她心裡多少緊張,要弟妹小聲再小聲。

        這面牆與亭臺距離不遠,她得以將賀先生打量清楚,他不過二十多歲,全身散發出一股清逸出塵的氣質,只是氣色蒼白、唇色淺淡,一襲白袍下的身子相當單薄,有些弱不禁風,身體似乎不太好,但不能否認他五官生得極好,尤其那雙黑白分明的狹長眸子,深邃迷人。

        「姊姊,好不好嘛?」

        弟妹焦急壓低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她低頭看著兩張仰起的粉粉嫩嫩圓臉兒,對父母老來得子的弟妹,她不是不想成全,畢竟兩家只隔著這道牆,弟妹上下學都方便。

        只是這個看來冷漠脫俗、有股高華清雅之姿的年輕夫子,開的私塾採「喜好制」,要收什麼樣的學生由他說了算,毫無規矩可循,因而他的十名學生裡,有富商之子,也有交不出束脩的貧戶,雖全是男孩,但年齡不一,最小的四歲,最大的竟然也有十歲。

        「姊姊,就賀先生嘛,我跟哥哥在這裡偷看好多次了,他對阿春他們雖然不怎麼笑,可是阿春他們都很喜歡他。」

        「就是啊,姊姊要幫我跟妹妹找學堂,找我們喜歡的先生學習不是更好嗎?」

        她看著弟妹,再透過枝葉半遮掩的牆壁縫隙看過去,賀先生手拿一本冊子,那張臉看起來冷漠疏離,她心裡忐忑,但為了弟妹,還是點點頭,「好,明天,姊姊就帶你們去。」

        兩個小傢伙頓時開心得要叫出聲來,嚇得趙莎華急急摀住他們的嘴,壓低聲道:「但話說在前頭,先生收不收你們,可不是姊姊可以決定的。」

        「一定可以的,阿春跟我們說,先生這裡的廚子換得可快的,因為做的東西太難吃了,姊姊做的菜那麼好吃,只要姊姊請先生來咱們食堂吃飯,先生一定會答應教我們的。」趙歆亞眼睛熠熠發亮的將阿春說的話完美複述。

        這事趙莎華倒是有聽食客們聊過,說惜園的廚子總是待不久,換得快。

        「真的,姊姊幫先生解決吃的問題,他當我們的老師,這不是很棒嗎?」

        聽來是個雙贏的方法,趙莎華也不想讓弟妹失望,「好,姊姊明兒就試試。」

        殊不知,就在三人頭頂上的茂密樹葉中,一名隱身其中的黑衣人也無聲的高舉手臂,擺出勝利的姿勢。另一名黑衣人則速速以內功傳音稟報主子。

        兩名黑衣人遙遙對視,都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與主子親近的心腹都知道主子的嘴有多刁,這幾個月更是到了厭食的地步,衣帶漸寬,好不容易對趙莎華的手藝有興趣,卻發現要吃到還有條件,主子也是想方設法才有今日這一齣戲。

        翌日,趙家食堂休息,天氣晴朗,近午膳時分,趙莎華一手提了食盒,帶著弟妹前來私塾拜訪,她慶幸並未被擋在大門外,還被有禮的引至學堂後方的院落。

        穿過一道門,便見四周花木扶疏,而院內的主廳堂雕梁畫棟,頗為豪華。

        賀仲岳已然在座,身後站著羅英。

        「這是我家主子,也是賀先生。」呂勇向趙莎華介紹後,就退到主子身後。

        趙莎華暗暗做了個深呼吸,示意弟妹跟著自己走上前,趙京亞、歆亞眼睛發亮,乖巧的上前。

        一大兩小神情恭敬的行禮,接著,趙莎華為自己的冒昧打擾致歉,簡單介紹自己與弟妹的身分後又道:「聽聞賀先生近來食慾不振,府上廚子因故離開,咱們是鄰居,小女子備了些飯食,若是先生不嫌棄,小女子開的食堂很歡迎先生過來用餐。」

         她一一將食盒裡的食物挪到桌上,也藉此緩和緊張紊亂的心跳。

        賀仲岳頷首,「趙姑娘這一席話真是及時雨,賀某正為家中廚子一事煩心,既是如此,今後三餐,就要麻煩姑娘了。」

        她回以一笑,「不麻煩的,從今而後,賀先生就是我趙家食堂的會員,至於相關事宜,等先生方便過來用膳時,我再同你說,可好?」

        「好。」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盤盤讓人垂涎三尺的佳餚上,不知有多久,他終於對食物又起了食慾,其中一道野菜更是吸睛,旁人不知他在前世征伐時,曾因缺糧而食用不少。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猶豫一下,還是開口解釋,「這是萹蓄,是一種野菜,也是藥材,採嫩莖幼苗食用,對身體極好,還有清熱解毒除濕殺蟲之效,全草可入藥。」

        「沒想到姑娘也通藥理?」

        「並沒有,只是父親懂醫,曾說了些,我便記住了。」

        賀仲岳點點頭。

        趙莎華應該離開讓他好好用餐,可是她的目的未說,弟妹還眼巴巴的看著賀仲岳,但他的眼睛卻定在桌上的食物不動。

        美食在前,賀仲岳也發現自己忽略兩個可愛孩子,他俯身伸手輕拍他們的頭,見兩個孩子眼睛骨碌碌的轉啊轉,微笑道:「趙姑娘的弟妹應到了啟蒙的年紀。」

        她眼睛一亮,「是。」

        「先生,您願意收我們當學生嗎?」龍鳳胎迫不及待異口同聲的問了出來。

        賀仲岳勾唇,「你們的姊姊都送餐過來了。」

        趙莎華看著這綻放笑意、頓時從高冷變為親切的俊美男人,竟看直了眼,雖然消瘦,但他的相貌真是不同凡響……不對,她在想什麼?他這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他答應了!

        弟妹們比她反應更快,笑咪咪的學起那些學子們的動作,舉手作揖又跪下正式拜師。

        待三人離去後,賀仲岳舉箸吃了一口萹蓄,愣了一愣,伙食兵煮的大鍋野菜自是帶著略苦的澀味,咀嚼再三勉強能嚥下,但這盤菜竟帶了點甘甜極好入口,而且……是他的錯覺嗎?他怎麼覺得這味道有點熟悉,好像曾經嚐過?

        一再思索也無所得,他搖搖頭,不再糾結。

        同日,賀仲岳成了趙家食堂的會員,雙贏。

*             *             *

        時光匆匆,一年已過,在一個寂靜而尋常的夏日午後—— 

        「你說趙姑娘收留一個俊帥的年輕小夥子,還跟著她一家子同吃同住,伙食特別好?」

        「是啊,爺,趙姑娘的私房菜啊,說是只給自家人做的,就連熟客都沒有。」

        惜園的書房裡,賀仲岳濃眉一蹙,修長白皙的右手輕輕敲著黑檀木書桌。

        呂勇在主子身邊侍候多年,自然知道這是他在思考的動作。要知道,主子想方設法繞了一大圈才吃到趙家食堂的美食,只要事關食堂的人事物都劃入他們兄弟的重點保護範圍,不容任何差池,所以一得到趙莎華收留一名來路不明的男子時,他立即將這個消息稟報。

        賀仲岳點點頭,揮揮手,示意他可以出去。

        呂勇拱手退了出去,另一名隨侍羅英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引來呂勇一個調皮的眨眼,意謂著這太過平靜無波的生活總算能蕩出點漣漪了。

        羅英靜靜的為主子磨墨,屋外又傳來一陣夏蟬唧唧聲。

        陽光灑落屋內,照亮賀仲岳的半張俊顏,他抿著唇,深邃黑眸不見波動,拿了毛筆沾墨,久久卻沒有下筆,又將狼毫放回筆擱上,腦海中不由得想起手藝出眾的隔壁鄰居。

        趙莎華,七品小官之女,十五歲嫁予長她六歲的劉韋軒,對方乃趙父門生,出嫁兩年後父母意外身亡,劉韋軒得了富貴不想要她這名糟糠妻,加之妻子欲將年齡差距甚大的弟妹接來同住,劉韋軒想方設法與她和離,再娶身分頗為顯貴的敬國公府的嫡女姜映薇。

        趙莎華則帶著弟妹輾轉返回父親的故鄉魏城,如今住的也是趙家老宅,因承襲母親的一手好廚藝,才開食堂營生。

        她的食堂與他開的私塾有異曲同工之妙,也是將宅子一分為二,前面做食堂,後面住人。她身為下堂婦,帶著一對年幼弟妹生活,為避免成為被欺負的對象,她的飯館別出心裁的採取會員制。

        由於趙父有一手好醫術,在尚未赴京擔任編修之前救治過不少病人,因而擇定的食客就是這些被救治過的人,新客人則必須由這些舊客人介紹才行。

        不得不說,如此篩選來客,聰慧的她著實有先見之明。

        如今她年不過十八,一對弟妹粉妝玉琢,自己亦相貌脫俗,一身沉靜溫柔的氣質,令魏城裡不少有身分地位的男子視其為納妾或續弦首選。然而短短數月,多少媒人婆上門都被她堅定婉轉的拒絕,不管對方家世條件多好,連帶兩個弟妹拖油瓶進門都同意,她還是說不。

        世道對女子苛刻,不得不承認,他對她的自立刮目相看,也對她多了份敬重。

        至於那些感念她父親進而支持她而成為食堂會員的鄉親,見她潔身自好,沒有被那些富貴迷了眼,也是大大的鬆口氣。但這時候她突然收留個男人,還是引來不少閒話及側目,眾人雖私下議論,也實在沒有立場對她的婚事干涉。

        但賀仲岳並不這麼想,丈夫就是女人的天,若這個叫孫容的陌生男子真成了她的天,便有機會左右她開的食堂。想到此他就蹙眉,悶悶的將幾個學生的作業翻閱批改完,再拿本書翻看,又看了看時間,夏季天色黑得慢,一輪火燒般的落日將天空暈染得紅紅橙橙。

        賀仲岳將書籍闔上,起身步出書房,羅英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青石板道上,拐進另一間偏廳。

        呂勇已在此等候,一見主子進來,立即行禮,侍候主子淨手擦手,再將食堂提來的食盒擺到桌上—— 蓮藕排骨湯、玉筍青蔬、醬燒牛肉、脆皮鴨寶、鮮蝦滑蛋、一碗米粒分明但晶瑩剔透的白飯、兩個鮮肉湯包、兩塊鹹水晶凍,另還有甜品。

        色香味俱全,這是一桌讓人胃口大開的菜色,連佈菜的呂勇都忍不住吞嚥了口水。

        羅英瞟他一眼,主子並不小氣,趙家食堂辦會員時主子也讓他們加入,但主子身分尊貴,身為下屬可不敢與他同食,因此另外招了一名廚藝不錯的廚娘,負責他們的吃食。

        賀仲岳坐下來開始享用餐點,習慣性的先喝一口湯,暖湯下肚,連胃都舒服起來。

        回想當趙家食客這一年,一開始,趙莎華顯然以各種菜試探他的喜好及份量,第二個月,她已抓到重點,他的用餐時間、食材要求、份量及喜好都掌控得極好,及至第三個月開始,可以說是他來到魏城後過得最舒心的日子。

        淡而無味的平靜生活,佐以一道道入口好菜,總讓他不禁道一聲夫復何求。

        儘管一道菜裡有好幾樣食材,趙莎華總能適時呈現出各自的特色卻又不顯突兀,這是她拿手的作法,又不會出現多種調味,菜餚給人的感覺溫潤不張揚。

        再加上從她父親那裡得知的一些可食用藥材的知識,配合四季,將藥材適量入菜煲湯,養生溫補,不得不說,她的食客因此個個身強體壯,少有病痛。

        呂勇跟羅英在一旁看著主子優雅的用餐,桌上的菜一點一點的消失,他們不約而同抬眸打量主子,這一年來,原本消瘦的臉龐已生肉,氣色絕佳,整個人看來更為卓爾出塵。

        兩人目光相對,慶幸魏城有趙莎華,心裡更是佩服趙莎華小小年紀就有一身好本事,能讓挑剔非常的主子願意吃下肚的手藝就足以傲嬌天下,要知道,在她之前,有多少自信頂天的名廚被主子嫌棄到一無是處,差點沒憂鬱成疾。

        所以,趙莎華等同主子的健康守護者,那突然冒出來的孫容最好是個安分的,不然,他們不介意做最擅長的事—— 無聲無息的處理掉,連屍身也灰飛煙滅。

*             *             *

        翌日,惜園大門迎來幾個年紀不一的大小學子。

        「賀先生早安、呂先生早安、羅先生早安。」

        一聲聲清脆的問安聲同時響起。

        賀仲岳的私塾只上半天課,就佈了作業讓孩子回家,但在第二日會抽背、默寫或檢查。

        上過課的大小學子也清楚,這所謂的半天課程,賀仲岳只上半堂,後半堂就由他兩名隨侍接著上。

        兩人看來十七、八歲,呂勇皮膚黝黑,濃眉大眼,個性活潑,極容易跟學生們打成一片,羅英卻是個白面書生,寡言安靜,幾乎是一號表情,但他們輪流接續賀仲岳的課程倒也上得一板一眼,曾經有學生家長知悉後上門表達不滿,賀仲岳直接退了束脩,不教授該名學生。

        事後,年齡最大的十歲學生私下不平的說,這兩人的才情學識可比他先前在江南的一名舉人先生的才情更高,教授幾個開蒙的娃兒根本是大材小用,偏偏有些人還嫌棄。

        還有孩子將兩人寫的字拿給家長看,那毛筆字寫得比城裡畫坊賣的字畫都要有風骨,得知消息,那被退了束脩的家長急得想再將孩子送回學堂,卻被拒於門外,怎麼求也求不來。

        總的來說,不管是賀仲岳這個主子,還是兩名看似隨侍的呂勇或羅英,確實很神祕,沒人知道他們的來歷,但不管是主還是僕,身上那股過人氣質都讓人不敢小覷。

        而且他們來此小住也有兩年,安分守己的守著私塾,雖沒有與鄰里熱絡交好,生活甚為低調,但教出的學子在品格、德行及教養上倒是有模有樣,曾經性情頑劣者也變得知禮。

        課堂上,賀仲岳對幾個小娃兒上的是《三字經》、《弟子規》及《千字文》,他聲音清冽,釋意簡潔易懂。且他因才施教,把年紀大一點、腦筋較轉不過來的孩童分在同一個班,其他八、九歲的孩童則講習《大學》、《論語》、《孟子》、《中庸》,教材上循序漸進。

        而他教授時間不到半堂課,就會由呂勇接手將一干蘿蔔頭帶到後院去跑步。

        這些學子年紀小,不該都拘在學堂內枯坐聽講,身心健康與學識得並重。

        蔚藍天空下,一群娃兒在後院嘻嘻哈哈的玩耍追逐,賀仲岳獨自待在亭臺內翻閱書籍,孩子們的笑鬧聲半點也沒有影響到他,孩子們也鮮少貿然進亭臺打擾。

        上課時的先生還算隨和,但一離開學堂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疏離,讓人不自覺的緊張,但並非每個孩子都有這樣的感覺。

        此時趙歆亞就咚咚咚的跑到賀仲岳身邊,「先生。」

        「嗯?」他的眼睛並未離開書本。

        「我有問題,」小小粉嫩的圓臉上竟有一種不符年齡的嚴肅,讓她看來特別可愛,「毛婆婆怕你會嫌棄我姊姊嫁過人。」

        賀仲岳對這沒頭沒腦的話直覺要無視,但經過一年時間相處下來,這個娃兒古靈精怪、人小鬼大,老問些超齡的話,他知道她的話沒說完,便耐著性子等待。

        「先生當我姊夫好不好?」年約五歲的她眼睛亮亮的,「新來的孫大哥老是霸佔著姊姊,兩人說話總是靠得很近,說得很晚,還小小聲的,我跟哥哥怎麼偷聽也聽不見,他昨晚還抱著姊姊……啊!毛婆婆說這事不能對外面講,對我姊姊不好,嗚嗚嗚……我說出來了!」她突然臉色大變,摀著臉哭起來。

        賀仲岳濃眉一皺,「放心,先生不會說出去。」

        但他的保證無法制止小女娃那一顆顆順著眼眶滾落下來的淚珠,他伸手輕輕拍拍她的肩,注意到她的雙胞胎哥哥看向這邊不說,還拔腿往他們這裡跑,他口氣更加溫和—— 

        「歆亞,先生向妳保證不會說出去,快別哭了,妳的小哥哥見妳哭,會哭得更兇的。」這是經驗談,男女有別,這對龍鳳胎女娃兒理性,男娃兒感性,不哭則已,一哭就淚如雨下。

        「那打勾勾,騙人的是小狗狗。」她抽抽噎噎的伸出小指頭。

        他伸出手指勾住她的小拇指,趙京亞也跑過來了。

        「妹妹怎麼哭了?」

        才說呢,那雙相同的黑白明眸也盈聚了淚水。

        「沒事,只是說到最近與你們同桌用餐的哥哥。」

        「孫大哥很好,妹妹為什麼說到哭?」他皺眉不明白的看著妹妹。

        趙歆亞搖搖頭,不肯再說話,倒是賀仲岳開了口,「他怎麼好法?」事關他的胃,他能多瞭解孫容也好。

        趙京亞想了想,開始說起那位新哥哥會幫姊姊做很多事、一起吃飯喝茶,也會教他們功課等等。

        隨著他的話,趙歆亞慢慢停止哭泣,也跟著開口說了些孫容的事,最後還皺著眉頭下了結語,「孫大哥當姊夫好像也沒那麼不好……」

        「但我比較喜歡賀先生。」趙京亞童言童語。

        「我也是。」趙歆亞稚嫩嗓音跟著附和。

        兩張幾乎一致的粉面仰頭看著賀仲岳,為了「姊夫」這件事,多少有心、無心人都湊到他們面前問些有的沒的,像「你們姊姊有個男人來疼好不好?姊姊就不用那麼辛苦」等等。

        但那些所謂的姊夫候選人,高矮胖瘦不一,年紀大至四十小至十多歲皆有,他們怎麼看都不順眼、不喜歡,看來看去,還是賀先生跟姊姊站在一起最好看。

        「小孩子胡思亂想會長不大的,去玩吧,」賀仲岳神情平靜的看著兩個孩兒在他的勸說下跑去加入其他的學子一起玩。

        姊夫?他腦海中浮現趙莎華那張花容月貌,這一年來,兩人交集有限,他知道她的廚藝甚合他的胃,知道她待弟妹甚好,知道她的生活重心除了食堂就是弟妹,是一個極安分守己、個性溫婉堅韌的女子。

        孫容若是個良人,她肩上的擔子確實會輕些,想到這,他做了個決定,他該去會會他。

*             *             *

        五月天,魏城一片繁華景象,平坦的主街道旁,各色商鋪林立,熙來攘往的人車不斷,還不時響起攤販此起彼落的叫賣聲。

        趙家食堂就位在主街一隅的靜巷內,門開側邊,供餐時間只有固定時段,卯時中到酉時末,早午晚三餐都只有供應一個時辰,屋內窗明几淨,總共只有十張桌子,佈置大方簡潔。

        食堂供給無菜單料理,全權由她來配菜,食客皆篩選過,雖不到非富即貴,但一頓套餐收五十文錢,尋常人家還是覺得貴了些。不過由於食材多元,手工程序複雜,她又清楚食客的口味喜好,對大多數食客而言,每一頓皆是物超所值。

        此刻正是午間供餐時段,飯香四溢,店裡已有不少客人,這些來客多是舊識,俐落的店小二毛小凱來回的招呼送菜,見賀仲岳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呂勇,忙笑著上前招呼。

        熟識的老客皆知這對主僕的身分,一些個性較熱情的也跟賀仲岳點頭示意。

        「先生今天來這裡用餐嗎?」毛小凱笑咪咪的問。

        對這名私塾的年輕夫子,他可是又敬又愛,雖然供餐一年來,賀先生大多時候都在自家用膳,由家中隨侍過來提食盒,但一個月裡也有幾次會過來食堂用餐。

        賀先生那張臉特別吸睛,不止相貌出色,行走間步履優雅,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使人仰望卻不可高攀的淡漠氣質,再加上那波瀾不興的狹長雙眸,別說是女人,就是男人都會看直了眼,他跟婆婆私下就討論過,也許就是如此,賀先生才多在惜園用餐。

        食堂大廳裡熱絡的向自己打招呼的多是熟面孔,賀仲岳一如以往禮貌點頭,就往後方廚房走去。

        食客們繼續邊吃邊聊,但仍忍不住話題一變,開始繞著賀仲岳與趙莎華轉,這對俊男美女外表登對,雖說大家也不甚清楚賀仲岳的來歷,但至少是個談吐不俗的夫子,身邊還有人侍候,總比那不知打哪兒來、還讓趙莎華收留的陌生男子好。

        再說,趙莎華的手藝全是她母親手把手親自教授的,她母親可是在宮裡御膳房待過的,侍候過宮裡的貴人,父親又是個文官,身分不差,只是她已嫁過一次……唉,就這一點怕賀仲岳嫌棄。

        在食客們嘀嘀咕咕的交頭接耳聲中,賀仲岳已穿過食堂到後方院子的廚房。

        這一年來,因龍鳳胎與他這夫子越發熟悉,有時就拉著他往廚房走去,趙莎華從一開始的靦腆,到主動關切弟妹的課業,一來二去的請教,兩人倒是熟悉不少。

        時間漸長,不管在廚房裡幫忙的毛婆婆,還是在外招呼的毛婆婆的孫子毛小凱,皆習慣他淡漠著一張俊顏在廚房進出。

        士農工商,讀書人在老百姓眼中都是高人一等,兩鬢斑白的毛婆婆一見到他掀簾入內,立馬將雙手往身上的圍裙擦拭,笑咪咪的彎腰行禮,「賀先生來了。」

        他微微點頭,目光就落在正在灶前忙碌的趙莎華。

        她黑髮挽髻,髮上僅有一根玉釵,再以白色頭巾包著,防止髮絲掉落,那張巴掌臉上,一雙沉靜明眸、微翹的鼻子、菱形唇瓣,端是清婉柔美。

        一身對襟束袖長裙,繫著連身圍裙,素淨的臉上雖有汗水,卻怎麼看都覺得舒服,她的動作不急不躁,轉眼,一盤清脆誘人的炒豆芽菜就已完成。

        廚房不大,但鍋碗瓢盆樣樣擺得整齊,通風與採光都做得極好,不似廚房一貫給人熱呼呼或油膩膩的感覺,一干食材乾料也擺放的井然有序,一目瞭然。

        「姑娘,賀先生來了。」毛婆婆忍不住喊了一聲,又看了他一眼,即使看了幾個月,還是看直了眼。

        這謙謙公子早先搬來魏城時,五官也是極為俊俏,但不到數月竟消瘦得好像風一吹就能倒,再怎麼精緻如畫的五官,在那種營養不良的蒼白菜色與皮包骨的狀態下,實在讓人讚美不了。

        但這一年,他的轉變可真讓人大開眼界,面如冠玉,髮上僅一根銅刻髮笄,一襲玄色寬袖袍服,俊美非常,與趙姑娘站在一起就是一對璧人,可惜趙姑娘已經嫁過人,賀先生的家世看起來就不一般,雖然做個妾室還是可以,只是她先前偷偷問過姑娘,姑娘表示此生不願做妾,想到這裡,毛婆婆不由得嘆了一聲。

        趙莎華聞聲回頭看了一眼,就見毛婆婆一臉遺憾的看著自個兒,想都不必想,就知道她老人家又在想湊對的事兒,這陣子沒少為她的婚事嘆氣,但一朝被蛇咬,她還真怕了。

        「先生請稍等,我快好了。」她回頭將手裡的鍋鏟再順勢炒了幾下,香味更濃了。

        他的身高比她高出不止一個頭,一眼就看到鍋裡炒的可能就是所謂的私房菜,至少印象中他不曾品嚐過。

        她調了味道翻炒,俐落的將菜起鍋裝盤,再拿到另一邊的一張小桌上,上面已有三菜一湯,她正要開口,卻見呂勇已拉開椅子,賀仲岳則優雅入座。

        呂勇對這廚房也很熟悉,主動替主子拿了碗筷並侍候他淨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相當自然。

        趙莎華怔忡一下,一回神,即溫婉提醒,「賀先生,這些是家常菜,是給莎華自家人吃的,而且今午的食盒不是由羅先生拿去了?是不合您的胃口嗎?」

        客人食用的多是她改良過的平民版御膳菜,在食材用料上務求新鮮,再添幾樣價高的,但自家人求的只有新鮮,總是不同。

        「我不能試試這些?」他語氣平靜。

        試?她蹙眉,供餐一年來,她眼中的他就是個嘴刁的饕餮化身,所備膳食不僅得樣樣新鮮,菜色、擺盤及餐具也得是一絕,而在個人喜好口味皆有些不同的食客之中,他就是那萬中選一最挑剔的食客,有些菜色該微辣,不辣不吃;該酥脆的炸物含一點油不吃;糕點不鬆軟不吃;炒菜不清爽不吃,更甭提過甜、過鹹、過辣、過油膩全都拒吃。

        曾經有一回,毛小凱將另一名口味稍重的食客的餐點端錯給了他,他竟然動都未動,寧願餓肚子不吃,她這才真正明白他挑食到什麼程度。

        在她思緒翻飛間,仍不忘維持微笑客氣的表情,「平心而論,這些菜不合賀先生的口味,還是別吃了。」

        賀仲岳抿唇,定定的看著她,「姑娘非我,焉知我吃不得?」

        趙莎華尷尬,下意識回答,「那就依賀先生。」說完又覺得無奈,這人其實不張揚,話不多,但一開口說話就挺直的,容易得罪人,偏偏他除了一個夫子的身分外,還有一身過人的淡漠氣質,讓人不自覺的起了敬重之心,不敢輕慢,也不由自主的保持距離,不敢與他太過接近。

        呂勇在主子的眼神示意下,拿了小盤各撥些菜,放到主子眼前。

        賀仲岳拿起碗筷,一口一口的細嚼慢嚥,豬肉乾絲肉嫩汁多,乾絲略有咬勁,越嚼越香,素菜湯包一咬,蔬菜清甜,微燙的汁液跟著包子更容易入口,若這是民間百姓的家常菜,他還真沒嚐過,他一樣接一樣夾入口,道道新鮮,出乎意料的溫潤好吃。

        其中一道更特別,是燙青菜再淋上一道紅色醬汁,微酸但很順口,他向她詢問,才知這是將某種植物的種子搗碎煎汁再加醋而所成的醬汁,對身子極好,也是一種可活血的藥材。

        「這也是妳父親告訴妳的?」

        趙莎華點點頭,因為只能杵在旁邊,看他的目光又回到菜餚上。

        不得不承認他人長得好看,吃東西的樣子更好看,不快不慢,優雅迷人,連帶地,他吃的東西也感覺特別好吃。一個對吃如此要求的人,上天可得多眷顧他些,不然,要滿足他的胃還真不簡單。

        她邊想邊回身,從料理臺上倒了杯溫和的清茶,送到他面前。

        賀仲岳優雅的拿起棉巾先擦嘴,再接過她的茶杯,喝了一口,剛剛入口的溫度讓他覺得有一種滿足感。

        此時,廚房門簾被掀開,一名身形略瘦的高䠷年輕男子走進來,乍見到他愣了一下,但隨即反應過來。食堂菜色皆由她掌杓,客人多是不被允許進入廚房,只有唯一一個特例,就是趙莎華弟妹的夫子。

        門簾再次晃動了下,趙京亞跟趙歆亞跟著進來,一看到賀仲岳,兩人禮貌的拱手行禮,稚氣的喊了聲,「先生安。」

        賀仲岳微笑點頭,隨即看向那名陌生男子。這是孫容吧?見他毫無遲疑的靠近趙莎華,兩人視線迅速對上又分開,莫名的,見他們比肩站立,距離極近,他突然覺得此畫面很礙觀瞻,有些刺眼。

        「新來的孫大哥老是霸佔著姊姊,兩人說話總是靠得很近,說得很晚,還小小聲的,我跟哥哥怎麼偷聽也聽不見,他昨晚還抱著姊姊……」

        趙歆亞的稚語突然閃過腦海,他挑眉看向孫容,竟越看越不舒服。

        不配!趙莎華值得比孫容更好的男人。

        趙莎華不懂賀仲岳的臉色為何轉為嚴峻,但依禮她還是為兩人介紹,兩人眼神直勾勾的對上,空氣中似乎碰撞出火花。

        孫容貌相俊逸秀中帶了股英氣,皮膚略黑,一身黑色布衣,論個子,比賀仲岳矮了一個頭,再論相貌,賀仲岳也能將他甩了幾條街遠。

        但這些都不是賀仲岳眼下在乎的,在他單方面認為孫容配不上趙莎華後,他心裡冒出一個更讓他計較的差別待遇—— 這個陌生男子竟然可以簡單的、大剌剌的享受趙莎華的私房美食,不需要交一文錢、不需要絞盡腦汁的加入會員,憑什麼!

        孫容也直視著他,雖然已聽趙莎華提過他是少見的美男子,但趙莎華生性善良溫柔,在她眼裡從不曾有什麼難看的人,所以他從不當回事,但眼下見了,真是有點嫉妒討厭啊。

        一個大男人的肌膚吹彈可破,一雙黑眸漠然卻湛亮,鼻若懸膽,如桃花瓣的姣好唇形,一襲低調但貴氣繡著繁複精緻竹紋的玄色袍服,這都比一個真女人要傾國傾城,只是他眼中透露的不屑是啥?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連趙京亞跟趙歆亞都覺得氣氛怪怪的,來回仰頭看著兩人。

        「孫公子在甚好,我有些話想說。」賀仲岳看向兩個孩子,目光溫和,「餓了吧?我讓羅先生先帶你們出去吃東西。」

        「不用那麼麻煩的,毛婆婆,請妳幫忙將這些菜端到側廳,妳就跟著京亞、歆亞一起用餐。」趙莎華明白他要說的話弟妹不宜在場。

        毛婆婆要將菜餚放入食盒,賀仲岳讓呂勇幫忙,再提起食盒跟著毛婆婆及兩個娃兒步出廚房到另一邊的小側廳。

        一行人離開後,孫容看著賀仲岳,直覺的,他不會喜歡他即將要說的話。

        趙莎華看著賀仲岳一臉嚴肅,小臉兒也不由得繃緊,「賀先生有話直說。」

        「趙姑娘收留孫公子,身為妳弟妹的夫子,我有意見。」對孫容這半路殺出來的小子,不用管什麼會員制就能登堂入室的留宿、吃飯,還有趙家大小三口陪他用餐,這種待遇未免太好,他只覺甚不公平!

        「知人知面不知心,妳可知他的來歷?你們之間並無瓜葛,同住同吃總是不妥,孫公子若是無地方可去,我那裡還有空房間。」說到後來,他嚴峻的目光已放在臉色青紅不一的孫容身上。

        「謝謝賀先生,但我只是暫時收留孫公子,是我攬下的責任,怎能改由先生承擔?何況,孫公子是個好人。」趙莎華言語堅定。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賀仲岳知道她是外柔內剛之人,也太過善良,「妳從哪裡看出來他是好人?」

        她被問得語塞,可茲事體大,她總不能直言她認識孫容的時間比他更長。

        「賀先生可是質疑我的人格?」孫容挺直腰桿,眼中可見怒火。

        「趙姑娘一家三口皆是婦孺,俗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是外人不假,我當你的面質疑,總好過在你背後說些是非,更何況,我還願意提供住所。」

        儘管賀仲岳眼神坦蕩,孫容仍感不悅,「是孫某不識好人心,不過,趙姑娘一家無男丁,我住這裡也可以保護他們,何況借住此處,已得到趙姑娘的允許。」弦外之音是主人家都答應了,他這個鄰居就不必管太寬了。

        賀仲岳蹙眉看向趙莎華,她連忙點頭,證明他的話是真的。

        「好,這段日子,精緻菜色我也吃膩了,明日起,我也過來一起用餐。」他直言宣佈,帶著不容辯駁的語氣。

        趙莎華一愣,想也沒想的就道:「不妥,這些都是較粗俗的家常菜,先生吃不慣的。」尤其他那刁鑽的嘴,別人不知,光準備他的三餐她可是費心又費力啊!

        他挑眉,「不妥?這個來歷不明,與妳毫無瓜葛之人,都能與妳同桌同吃,難道賀某比他還不如?」身為龍鳳胎的夫子,他都未曾要求特別待遇,她竟拒絕?

        她急著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傢伙什麼意思?怕他對趙莎華會做什麼壞事?人品再度被質疑,孫容難掩怒氣,「說到底,賀先生就是信不過我!」

        沒想到賀仲岳竟坦承,「我是,所以,你更該高興我願意給你機會證明我錯了,我與你一起同食,藉由日日相處,便知你值不值得信,不是嗎?」

        孫容一噎,再次無法辯駁,但心情真的很糟,這男人實在能言善辯!

        「呃……我們的日常吃食,莎華是真的怕賀先生吃不慣。」趙莎華頭疼了。

        「我不擔心,山珍海味吃久了,清粥小菜,另有一番風味。」

        他怎麼那麼堅持?莫名的,她心中產生一種氣堵的感覺,「賀先生—— 」

        「趙姑娘若再推辭,便是覺得在下的身分遠遠不及白吃白住的孫公子,既然如此,歆亞及京亞的課便上到今日。」賀仲岳的語氣轉硬,隱隱有發怒的前兆,「左右我也聽說,孫公子也會檢查妳弟妹的功課,想來,為妳的弟妹啟蒙的才識亦是綽綽有餘。」

        意思是她若不應,他便不教?她倏地瞪大了眼,這、這怎能混為一談?何況弟妹相當喜歡他,若不教,他們有多失望?

        偏偏孫容還唯恐天下不亂,下顎一抬,「教兩個稚兒有何難?教就教!」

        「別說了。」趙莎華滿心糾結,答應與不答應都兩難,可一想到日後賀仲岳這麼尊貴的人要與他們同坐廚房一角用餐,那多彆扭,但能怎麼辦呢?

        儘管心中也有怒火噴發,但她逼自己要保持和顏悅色,只是,很難,從離開那段難堪的婚姻後,她有多久沒有被人半逼著答應做事?

        或許是帶著不平的悶火,她半認真半開玩笑的道:「賀先生真要與我們一起同吃是沒什麼,但一日三餐,總不能全是家常菜,一些私房料理都得端上桌,這我不是虧了嗎?算算,每天可得加收十兩銀才划算。」貴了吧?不願意了吧,那最好……

        「我應了。」

        「什、什麼……」

        她還沒回過神來,賀仲岳已向她頷首微笑,步履從容的離去,呂勇也隨即跟上。

        她呆了呆,一回神,急著脫下圍裙要去追人,孫容卻拉住她。

        「做什麼?」

        趙莎華急道:「每天加十兩銀,不是搶人嗎?他還是京亞跟歆亞的先生呢。」

        孫容卻覺得沒啥關係,銀兩也不是白拿的,買賣雙方心甘情願就好,何況他餓了,會揪住她,就是不讓她去把這上門的財富推出去。

        趙莎華還想說話,毛婆婆就帶著趙京亞跟趙歆亞走進來,兩個小娃兒眼裡有著滿滿的好奇,「賀先生回去了?」

        「嗯,吃飽了吧?你們先回房小憩,醒來後就做功課,知道嗎?」

        趙京亞跟趙歆亞雖然很好奇,但他們是乖孩子,點點頭便回自己的房間。

        趙莎華讓孫容先去用餐,接著又做了幾份餐點,等食堂進入午休階段,她總算能跟毛小凱坐下吃頓飯,接著又與毛婆婆整理廚房。整理好後,毛婆婆祖孫先回家休息,待備晚膳前一個時辰再來上工。

        孫容見祖孫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正想跟趙莎華談談那怎麼看都不順眼的賀仲岳,但看她面露疲憊又覺不忍心,「妳也去小睡一下吧。」

        趙莎華也覺得自己該讓腦袋休息一下,正要回房小憩,食堂卻響起敲門聲。

        趙莎華跟孫容對視一眼,孫容直接去開門,原來是羅英。

        孫容來食堂也好多天了,自是見過羅英或呂勇多次來為賀仲岳拿食盒。

        「趙姑娘,打擾了。」羅英將手上一式兩份的契約書放在桌上,再道:「這是預繳一年份的銀票,這是契約,我家主子都簽名了,一式兩份,還請姑娘看過內容後簽名。」

        這份契約上明明白白寫著,只要賀仲岳一日能繳上十兩銀,趙莎華都得無條件供應一日三餐,食材不拘,但必須由她親手烹煮。

        趙莎華看了有些手足無措,拿起契約就要塞到羅英手上,「這約不用簽,而且這金額……我只是開玩笑的。」

        羅英表情瞬間變得為難,「可是我家主子說了,若趙姑娘不簽,姑娘的弟妹也不必去學堂了。」

        趙莎華難以置信,怎麼能這麼較真呢?虧他還是個先生。

        孫容卻拉著她的手腕退後兩步,靠近她耳畔道:「這種錢幹麼不賺?那個賀先生一看就是錢多多。」他放開她,快步走到櫃檯拿了硯臺及毛筆走回來,將沾了墨的毛筆塞到她手裡,「簽。」

        「收費不合理,不行。」她搖頭,她開食堂賺的每分錢都要心安理得啊。

        「可是若咱們要去京城查案,樣樣都要用錢來打點啊。」他又在她耳畔輕聲說,眼眸裡都是憂心。

        趙莎華遲疑了,孫容用力點點頭,她握著毛筆,再看向站在一旁等候的羅英,接著深吸一口氣,「好吧,我簽,只是,若哪一天賀先生手頭不方便也不打緊,我一樣會供餐,這一席話還請羅先生幫我轉述。」

        「我家主子說,一切都照契約走,白紙黑字不得反悔,請姑娘簽上自己的名字便是。」他再次強調。

        趙莎華真心覺得過意不去,但想想賀仲岳自己願意當冤大頭,她也沒什麼好內疚的,畢竟日後每一餐,都有他這尊大佛一起用餐,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消化不良?再者,十兩銀啊,她不能怠慢,肯定得多費些心思。

        趙莎華頭昏腦脹,但還是提筆簽了約,自己留底一份。

        羅英鬆了口氣,向她拱手稱謝後拿了一份契約離去。

        一回到惜園,他直接前往書房。

        賀仲岳坐在黑檀木書桌前,一手白棋、一手黑棋,自己跟自己下棋。

        「爺。」他先行禮,再上前將手上那份契約放到桌上,一邊將趙莎華簽約前後的言行舉止,包括孫容二度在她耳邊說悄悄話一事說了,他會讀唇語,耳力也好,自然將孫容的話聽得明白。

        「查案?」賀仲岳落子的手一停。

        「是,依屬下看,趙姑娘與孫公子怎麼看都不似初識的人。」

        賀仲岳抬手示意他退出去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熱燙的香茗,再凝視著桌上那張契約,看著她簽的字,人如其字秀美端正,不過,她跟孫容的親密的確很可疑。

        也好,日後共食見面的機會便多了,他也能替趙莎華把把關,畢竟一個女人帶著兩個稚兒過日子甚是不易,若孫容有心算計她,他當然不能袖手旁觀,若是趙莎華身心受創,無心經營食堂,自己不得溫飽,不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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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1 00:16: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孫容的真實身分

        清晨天未亮,賀仲岳起身在私塾前院打了一套拳,練完武後回房洗漱一番,從窗外看出去,那一牆之隔的食堂後院早點亮燭火。

        廚房裡,趙莎華已開始忙碌,她頭髮挽起戴上頭巾,忙得汗流浹背,灶上的鍋子已有不少半成品,且香味四溢。

        負責到巿場採買新鮮魚肉蔬果的毛婆婆祖孫更是天才泛魚肚白就過來了。

        其實,幾個人的工作並沒有分得特別清楚,但趙莎華主要負責掌杓,一些較好食材的乾貨則麻煩店家直接送來,毛婆婆大多幫忙洗碗筷、清理食堂、廚房;毛小凱主要負責外場,招呼客人並結帳。

        食堂的三餐皆有限定供餐時間,如此做,也是保障食物的新鮮及口感,畢竟再好的食材烹煮好後放久了也不可口,這也是食客採會員制的原因,是雙方都能接受的條件。

        此時,食堂尚未營業,賀仲岳已帶著呂勇從食堂後方的小門走進來。

        按過往的習慣,趙莎華、孫容、毛婆婆祖孫皆比食客們要更早用早膳,賀仲岳要同桌用餐,也只能按照他們的習慣來,因而趙莎華在前一天就通知他們,還附上一把小門的鑰匙,卻沒想到他來得這麼早,她還沒準備好呢。

        她歉然的跟他打招呼,「早膳還得稍等,賀先生請先坐。」

        「嗯,妳忙。」

        賀仲岳說完在圓桌前坐下,呂勇站在他身後,主僕的眼神同時看向杵在一邊的孫容。

        孫容抿抿唇,心不甘情不願的也向他點個頭,接下來就在趙莎華身邊打轉,當起助手。

        趙莎華正在做筍子肉餡,筍子選嫩的切成小塊狀,肉摔打好後剁成小塊,加點調味料,接著俐落的以擀好的麵皮包起,再放進蒸籠。嫩白的豆腐切成薄片再切細絲,放置一旁,待會兒要做大煮乾絲,至於濃稠的地瓜粥早已熬好,灶上的火雖小,但怕粥底焦了,得時不時的去攪拌。

        趙莎華一心二用,做其他菜色時還不忘分心去顧粥,賀仲岳注意到,不止一次孫容在幫忙時碰到她握湯杓的手,沒道歉外還輕拍她的手,說「我來就好」。

        是無三不成禮嗎?見他的毛毛手又碰到趙莎華的手,賀仲岳半瞇起黑眸,「男女授受不親,孫公子還請注意。」

        孫容翻了個白眼,不快的看著坐著等吃的男人,「我視趙姑娘為姊姊。」

        他好看的薄唇揚起一個弧度,「你看起來比她年長。」

        這是重點嗎?「你眼睛有問題!」孫容炸毛了,恨恨的瞪著他,他明明比趙莎華小兩歲的。

        但賀仲岳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兩相比較,你的皮膚較粗糙,不若趙姑娘膚若凝脂,你的眼睛混濁,不若她的澄澈如湖,你的眉宇可見滄桑世故,不若她的清風明月,這比的只是外貌,內在就更不需比了。」

        孫容咬牙切齒,氣得語塞,偏偏毛婆婆祖孫還頻頻點頭,他對這個英挺貴氣的男人更討厭了。

        被公然拿來當話題的趙莎華只有一種無言感,「吃飯了。」

        孫容忿忿不平的坐下,沒好氣的瞪著賀仲岳,他跟他的梁子是結大了。

        兩個小傢伙也過來了,笑咪咪的跟賀仲岳道早安,原本毛婆婆跟毛小凱也要一起用餐,但在知道賀仲岳要同桌後,早已打定主意分了些飯菜到另一張小圓几去吃,這樣也自在些,於是賀仲岳、孫容、趙莎華及弟妹就同坐一桌。

       但賀仲岳的面前,明顯多出三道分量不多的精緻佳餚,他不解的看向趙莎華。

       「賀先生一天多了十兩銀,怎能只吃家常菜?」她這銀兩拿得不安心,只能更加用心。

       「就隨姑娘安排,我不挑嘴。」他笑說。

        不挑嘴?他這話說得她忍俊不禁,但他對孩子挺好,京亞跟歆亞嘴饞的往他的餐點多看幾眼,他不吝惜的讓呂勇分些給孩子吃,也撥了些給她,不過卻對眼巴巴看著他的菜的吃貨孫容視而不見。

        趙莎華下意識要將碗裡的挾給孫容,賀仲岳見狀挑高濃眉,「那是我的,我願意與誰分享是我的自由。」

        「同一張桌上為什麼只有我沒有?厚此薄彼,你就這麼討厭我!」孫容氣得站起身來,右手還握緊筷子。

        賀仲岳淡淡說著,「我是,身為男人,我為你感到羞愧,不懂你的臉皮是如何養成如今的銅牆鐵壁?」

        「賀先生……」趙莎華蹙眉,怎麼都不明白他怎麼一直跟孫容槓上。

        孫容氣得咬牙切齒,「賀先生以為以言語相激,我就會離席?我偏不,你的激將法對我沒用!」他氣呼呼的又坐下,逕自吃起早餐,也因為太生氣,吃相有些狼吞虎嚥。

        桌上又響起賀仲岳涼涼的聲音,「京亞,你是男子,先生教過你要見賢思齊,孫公子的言行舉止千萬不要學。」

        「是。」趙京亞受教的點頭,學著先生的模樣慢條斯理的用餐。

        趙莎華看到孫容臉都氣得通紅,連忙開口,「賀先生,其實孫容只是……」

        「食不言。」賀仲岳直接打斷她的話。

        她一怔,見弟妹吃著飯憋笑,她兩頰染上緋紅,不得不閉嘴,但忍不住又瞟賀仲岳一眼,話題不是他先提的嗎?真是雙重標準。

        孫容是氣得心肝兒疼,看賀仲岳哪裡都不順眼,就連他出色的長相都想抓來批評,但趙莎華似乎要他息事寧人,特意用湯匙舀了他最愛吃的醬燒雞肉放在碗裡,向他搖搖頭。

        趙莎華見孫容悶頭吃飯,這才鬆了口氣,看向賀仲岳。

        賀仲岳對她眼神裡的小小譴責無感,他吃得心安理得,吃得愉悅,不管是清蒸水煮、燒烤燜燉,她總能做到助味而不奪真,火候控制、刀工俐落,鮮脆嫩的標準,她完全達標。

        也因食不言,眾人安安靜靜的用完餐,賀仲岳就跟兩個小傢伙說:「你們先去整理書袋,準備上課。」

        「是,先生。」兩個小孩乖巧的先行起身離座。

        孫容喝完飯後也要起身,賀仲岳突然抬頭看他,「孫公子日後可有什麼打算?還是就此依附在這裡當米蟲?」

        「只要趙姑娘沒有趕我走,我都能留在這裡。」他恨恨的回答。

        「男子漢大丈夫,孫公子的志向真是令人……哭笑不得。」賀仲岳刻意停頓一下,揚眉說道。

        孫容頓時氣得牙癢癢,看著在一旁灶上忙活卻皺著眉的趙莎華,明白她肯定聽到兩人的交談,「還是莎華姊妳不要賺賀先生的錢了,他顯然很不待見我。」口氣挺委屈的。

        「可是我已打了契約。」趙莎華回頭看向兩人,其實她是願意解約的,才第一餐就吃得這麼火花四射,她實在不敢想像接下來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子?若是賀仲岳能自己提解約那是再好不過。

        賀仲岳將茶杯放下,挑眉,似笑非笑,「趙姑娘實誠,至於孫公子,你在這裡白吃白喝,臉皮倒厚,叫付費的走人,天底下還有這種道理?不知你師從何人?真是誤人子弟。」

        孫容忍無可忍偏又駁斥不得,氣血上湧,卻只能氣呼呼的走人。

        趙莎華咬咬唇,看著仍慢條斯理喝著茶的賀仲岳,悶聲開口,「其實孫容有苦衷,賀先生不要對他那般嚴厲……」

        他眼神陡地一沉,她不得不噤聲。

        「一個男人窩囊的躲在女人背後過活是理所當然?趙姑娘若是真心為他好,就該對他嚴厲。」賀仲岳不懂她為何一再偏袒那小子,是真的喜歡上了?一這麼想,他胸口憋著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濁氣,讓他覺得這裡悶透了。

        他驀地起身,拂袖離去,呂勇也連忙跟上。

        廚房裡頓時一片靜悄悄,只有灶上的湯鍋不時冒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毛婆婆吐了口長氣,看著趙莎華,眼裡都是認同,「其實賀先生說得沒錯,哪有女人養男人的道理?」

        趙莎華有口難言,孫容的私事不好對外人言,但她完全沒想到,賀仲岳與孫容的這場戰爭只是號角初鳴。

        接下來的每一天、每一餐,兩人總是不對盤的唇槍舌劍,見面如水火,每每到劍拔弩張的時刻,她不得不挺身出來打圓場,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賀仲岳的言語一天比一天犀利,堪稱毒舌派,只是孫容自己作死一樣讓她無言。

        「我心悅莎華姊,相信要不了多久,莎華姊也會心悅於我。」孫容單方面的認為每一個靠近趙莎華的男人都會喜歡她,基於他實在沒有可以誇耀或壓賀仲岳一頭的事,只能拿趙莎華氣氣他。

        賀仲岳眸子一斂,口氣淡淡,「人要有自知之明。」

        「賀先生什麼意思?莎華姊就不能心悅於我?」

        「無才無貌,渾身上下沒半分優點,每一頓飯都要她施捨給你,也不知你哪兒來的自信?」

        孫容氣得七竅生煙,偏偏駁斥不回去,「莎華姊,妳說有沒有可能發生?」

        趙莎華好無言,明知不可能的事,怎麼吵到較真了?但在孫容頻使眼色都要抽搐下,她只好硬著頭皮,乾巴巴的說了聲,「未來的事,咳……誰也說不準。」

        賀仲岳挑眉,目光落到趙莎華那張無奈又尷尬的麗顏,胸臆間驀地燃起熊熊怒火,「趙姑娘的眼睛是不是不太好?孫容會是良婿之選?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失敗一次不可恥,妳若真的想要再嫁—— 」

        「沒有,我完全沒有那種心思。」趙莎華急著打斷他的話,但也不明白他有必要那麼生氣嗎?瞧著他那張臉上肅冷冒火的黑眸,她就算想再嫁也不干他的事吧?

        孫容又氣沖沖的跟他槓上,「她再嫁不行嗎?看上我就是眼睛不好,那誰適合?你嗎?來啊,試試看!」

        趙莎華扶額,覺得好無奈,其實她和離的事在魏城不是祕密,賀仲岳知情她也不意外,只是她真的好懷念先前他只派隨侍過來提食盒的日子,不似現在天天過來蹭飯,天天嗆孫容,迫使孫容每每用餐都吃得火大,最終拿食物出氣。

        她總找時間私下勸孫容,但孫容一直認為是賀仲岳在挑釁、瞧不起他,一個月匆匆過去,她可以確定先挑釁的就是孫容,而且屢戰屢敗,卻不怕死的也要再戰。

*             *             *

        「這是莎華姊特別做給我吃的,賀先生不要太嫉妒啊,我不必多付十兩銀。」孫容得意洋洋的指著盤裡那一看就柔嫩好吃的牛肉煨筍子。

        「對一個除了擁有厚到穿不透的臉皮便一無所有的男人,我還真生不出一絲嫉妒來。」賀仲岳優雅的端起茶杯,他也不懂,怎麼有人從不掂量自己有幾兩重?偏要撞上來討罵,有這麼欠罵?

        「你!」孫容氣得差點沒吐血,在吃這道特別烹煮的牛肉煨筍子時,視為賀某人的血肉狠狠咀嚼,最後吃得過量,抱著微凸的肚子難受的離去。

        趙莎華輕嘆一聲,看著賀仲岳仍神定氣閒的喝茶,幾次欲言又止,還是穿起圍裙,走到灶前處理肉丸子。

        將一鍋水燒開,再將已調味好的肉餡來回攪和甩打至黏稠,再以拇指扣住食指轉指一繞,就掐出個肉丸子入鍋,一顆顆圓滾滾的肉丸子浮在水面,她再以大漏杓入鍋撈起放到另一個鍋內。

        她眼角餘光看到賀仲岳仍坐在椅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茶。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會坐在這裡靜靜看著她處理下一頓的食材,一開始她還有些彆扭,但一日日過去,習慣他的存在後倒也沒那麼不自在了。

        剛煮熟的肉丸子濃郁的香味撲鼻,她想了想,拿湯杓舀了兩顆,沾了點醬置入瓷盤,回身走到他面前,「剛做好,你試試,小心燙口。」

        由於她以竹籤串著肉丸,他得以拿起就食。

        她看到他眼睛浮現笑意,便知他是滿意的,想了想,她順勢開了口,「孫容他遇到些不好的事,年紀也小,賀先生何須與他計較?」

        他細細品嚐這道家常菜,滿口鮮美,讚了句好吃後拿了棉巾擦拭嘴巴,才回答她的問題,「人貴在自知,他不招惹我,我便容他。」

        「他的個性是孩子氣些。」因為私交,她還是忍不住幫孫容說話。

        「因為他幼稚,我就容他?那他有機會長大?」

        賀仲岳口氣淡淡,身後侍立的呂勇聽出來主子有些不滿了,但同為男人,孫容的確很窩囊,趙莎華的目光實在不怎麼好。

        趙莎華不想生氣,但很難,賀仲岳一定比孫容年長,還是才識過人的夫子,怎麼就不能寬待孫容?

        「人生在世,總有不順遂的時候,在他人困難時多些包容,這不是待人處世之道?」

        「自重人重,對一個只想躲在女人身後當廢材米蟲的男人,憑什麼包容?」

        趙莎華覺得胸臆間隱隱冒火,兩人相處至今超過一年,在簽約同食之前一直保持著嚴謹的食客與供餐者的關係,但同桌而食後,因為孫容,兩人的關係也改變了,他的話多了些,更刻薄尖銳、心眼也小。

        賀仲岳對她對於孫容的過分偏心也是不爽,那個沒志氣、沒責任的男人有什麼地方值得她對他那麼好?在他面前,她一向溫婉和悅,卻為了維護孫容露出幾分真性情,他才知她並非沒有脾氣,可見孫容之於她是特別的,但她的目光也太差,前夫就是一個渣男,怎麼還是沒有記取教訓?

        「我去看一下京亞跟歆亞,上課時間快到了。」她悶悶的解下罩在外面的圍裙,回身去麻煩毛婆婆幫忙注意爐火就先行離開。她知道自己得走開,不然她有可能跟賀仲岳吵起來,他終是弟妹的夫子,若是小心眼的不教了,她便對不起弟妹了。

        這還是兩人相識以來,頭一回她敢這麼膽肥的將他晾在這裡,賀仲岳頓時抿緊唇。

        毛婆婆也是目瞪口呆,趙莎華這樣是不是不太禮貌啊?

        趙莎華知道自己臉色不好,連吐連吸幾口氣,揉揉繃緊的額際,她怎麼也上火了?

        她走到後院左側的屋子,兩個孩子同住一房,不過分了兩張床,分別擱在左右兩邊靠窗的位置,兩人還各有一副桌椅。

        雖然年紀小,但男女有別,兩張書桌上除了文房四寶外,趙京亞桌上的小櫃子裡放了一些奇怪的小石頭,趙歆亞的小櫃子裡則是一些小而精緻的珠花耳環。

        兩人看到姊姊還愣了一下,他們書包整理好了正要出去。

        趙莎華陪著弟妹從側房走出去,往隔壁的惜園走,趁這小小一段路沉澱一下心情。

        「姊姊,阿春問我比較喜歡賀先生還是孫大哥當我的姊夫……」趙歆亞很困擾的抬頭,皺著眉頭問。

        「當然是賀先生。」趙京亞是絕對的挺夫子派。

       「嗯,不管是毛婆婆還有張爺爺,哦,還有鐵大娘、鐵大叔,說人不以相貌論,但要讓女人來養男人就是不行,那不是男子漢,是小白臉、是吃閒飯的,姊姊會選賀先生吧?」趙歆亞也皺起秀氣的眉頭。

        看弟妹索性站定不動,仰著頭等著她回答,趙莎華微微一笑,摸摸兩個人的頭,「姊姊誰也不選。」

        「可是,大人們都說姊姊很年輕,要再找一個好的男人來疼,再生幾個小娃娃啊。」

        「是啊,我跟哥哥就能當姨姨跟舅舅。」

        兩個小孩哇啦哇啦的交談著,越說越興奮,也沒注意到心事重重的姊姊根本沒有接話。

        趙莎華不想去回想那段不堪回首的婚姻,對生兒育女一事早已心如止水,儘管她也曾經那麼的想要一個孩子,思考間,突聞一陣吵鬧聲—— 

        「又來了!」

        趙京亞、趙歆亞對這些略微尖銳的女聲倒是熟悉,表情如出一轍,不開心的撇撇嘴,一邊將最近發生在學堂門前的事向姊姊說了。

        原來是學生的某個姊姊或某個親戚未婚的女眷,藉由陪同孩子來上學,纏上賀仲岳,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從賀仲岳住到這裡就有不少人打聽他,巧遇或是送什麼湯啊飯的感謝夫子的皆有。

        但賀仲岳為人淡漠,又有羅英跟呂勇兩個門神,時間一久,惜園就平靜下來,至於為何這段日子又死灰復燃,從兩個娃兒說出來的話,竟然跟她有關。

        原來眾人以為賀仲岳春心萌動,一日三餐進趙家食堂就是為著趙莎華,是擔心孫容橫刀奪愛,這些人的心思也重新動起來,覺得先前賀仲岳是無心,現在既然有心,家中未出閣的姑娘就算長相差趙莎華那麼一點點,但至少是原裝貨,總之,來試試見見面,總是有機會,也許就一見鍾情了?

        說話間,姊弟妹三人也來到惜園大門,就見附近鄰居幾個正值青春的小姑娘個個盛妝打扮,圍著臭著一張臉的賀仲岳,而阿春的姊姊正在跟另一個學生的姊姊鬥嘴,兩人都正值花漾年華,卻爭得臉紅脖子粗—— 

        「我不就邀請賀先生去我的生辰宴,是礙了妳的眼?」

        「那天我家也有設宴,請了賀先生他都說沒空,妳幹啥一直要強人所難?」

        兩人吵得兇,賀仲岳正要甩袖走人,就見這些臉上抹紅塗綠的姑娘中,出現趙莎華那張素淨清新的臉孔,想也沒想的,他便喚了她。

         「趙姑娘,京亞跟歆亞的功課有些問題,麻煩妳跟我進學堂。」

        語畢,他還刻意看了呂勇跟羅英一眼,兩人明白主子要他們阻擋那些糾纏不休的姑娘們,遂擋了擋,幫助主子突圍。

        賀仲岳看著在混亂中跟著進入惜園的兩個小娃兒,「你們先進教室自修,我跟你們姊姊到書房說話。」

        兩個娃兒乖巧的往大廳旁的教室走去,趙莎華則跟著賀仲岳穿過栽花植樹的小道,往後方園子走。她進園的次數不多,每一回都覺得他的園子修繕得特別漂亮,處處可見精緻靈秀。

        兩人走進寬敞舒適的書房後,一名小廝送上兩杯茶又退了出去,瞬間茶香盈室。

        賀仲岳坐在書桌後方,趙莎華則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等著他說話,卻見他一口一口喝著茶,她忍不住問:「賀先生,我弟妹的學習上有什麼問題?」

        他抿抿唇,放下杯盞,「沒什麼,只是藉妳脫身而已,那些女子吵得我頭疼。」偏偏學生在,他總不能放肆吼人,損了夫子形象。

        趙莎華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煩躁的模樣,脫口而出,「怪不得她們,賀先生才貌出眾,氣質非凡,動心是理所當然。」就不知他有無妻室?只是這問題涉及隱私,她再好奇也不好探問。

        「是嗎?」他略微沉吟,「妳亦動心了?」他那雙黑眸突然定定的看著她。

        「我……」她粉臉驀地漲紅,急急的搖頭,「沒有!當然沒有。」

        「對我沒有,對孫容卻有意思?」

        他明明說得淡淡的,但她突然有一種感覺,她要是答「有」,她的麻煩就大了!

        「沒有,當然沒有,他更不可能的。」她急急的道。

        更?賀仲岳敏銳的抓到這個字,看來他的某個猜測沒錯,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卻說了重話,「既然如此,妳的一些行為舉止,分寸的拿捏更要注意。」

        她這是被訓了?他在暗指她行為不檢點?她粉臉倏地繃緊,「賀先生是不是誤會什麼?」

        「不要他人誤會,更要謹言慎行,免得引來更多閒言閒語,白白汙了清名。」他語重心長。

        奈何她越聽越不悅,眸底也漸漸染上火氣,不得不低頭掩飾,話不投機半句多就是這個感覺吧,明知他是為自己好,但這人說話怎麼就這麼刺耳?本想為將他晾在廚房一事道歉,此刻卻說不出口了。

        賀仲岳不是沒有看出她燃起怒火,但仍不疾不徐的說著,「妳一肩扛起撫養年幼弟妹的責任,自立又堅強,我是欣賞妳的,但妳畢竟是女子,別萬事逞強,需要人幫忙時可以來找我。」

        她一愣,飛快的抬頭看他。

        「我去上課了,茶不錯,妳喝完再走。」他微微一笑,起身步出。

        她看著他挺拔的背影,這一席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看出什麼了?

*             *             *

        夏末,樹上的葉子有的已開始轉紅,魏城一如既往,天泛魚肚白,人車開始在街上走動,晨光下,惜園的學堂裡響起了朗朗的讀書聲。

        「弟子規,聖人訓,首孝悌,次謹言,汎愛眾,而親仁,有餘力,則學文——」

         賀仲岳站在臺上講課,幾個娃兒搖頭晃腦的看著書本朗誦。

         不一會兒,小娃兒們正襟危坐的看著夫子在臺上揮毫,教他們寫字。半晌換他們練習,娃兒們套上連身兜一一坐好後,拿起毛筆認真的伏案一筆一劃寫字,沒多久,他們的兜衣就沾了墨汁,有的連臉上也沾到了,活像小花貓。

        呂勇跟羅英兩個助教已備好毛巾與水盆,在小娃兒們寫完幾個大字後,讓他們一個個上前脫髒掉的連身兜洗手淨臉,再回座位。

        賀仲岳右手拿著書冊繼續上課,學堂外的門窗旁則有一窈窕身影佇足。

        其實賀仲岳、呂勇及羅英早就看到趙莎華,只是仍在上課時間,主子沒開口,兩個屬下當然也只能視而不見。

        趙莎華其實也很糾結,廚房裡還有很多活兒要做,她是覷個空過來的,想確認他那天說的話——她真的可以來求他幫忙嗎?

        本想晚上過來,又覺得不妥,萬一招來流言徒增困擾,但白天來好像也不適合。

        不過,認真的男人真的很吸引人,賀仲岳對那些聒噪的孩童倒有耐心,孩子聽不懂一問再問,他不厭其煩的回答。一些晦澀難懂的經義對這些娃兒自然深奧了些,他卻以這些經義為基礎,編成簡單易懂的白話故事,也難怪孩子們都聽得津津有味。

        不知他可有功名?若他去考試,或許舉人、進士都是手到擒來吧?他如此聰明,就不知孫容的事,他能不能幫上忙?

        眼見課程仍在繼續,趙莎華猶豫不決,畢竟孫容女扮男裝這事能不能透露給賀仲岳知曉,她應該先問過她的意願才是,思及此,她轉身就走。

        「有事?」

        冷不防聽到賀仲岳的聲音,趙莎華生生嚇了一跳,踩上階梯的腳驀地一滑,整個人往前摔去。

        也不知賀仲岳是怎麼動的,眨眼間,她只感到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扣住自己的腰,一個旋轉,她整個人竟然已穩穩的靠在他懷裡。

        她微喘著氣兒,怔怔的瞪著他,有些回不了神。

        賀仲岳也有些恍神,他一直知道她生得極好,沒想到抱著她的感覺竟然也這麼好,她幾乎沒什麼重量,那張粉臉瞬間飛上兩抹嫣紅,很美。

       「羞羞羞——」

        不知何時學堂的娃兒們全探出頭來,一個個笑得賊兮兮的看著兩人,膽子大的還出言打趣,趙京亞跟趙歆亞更是笑呵呵。

        趙莎華急急推開賀仲岳,無措的站著,想想又不對,急急一福,「謝謝,我、我先回去了。」

        賀仲岳看著她倉皇離開的纖細身影,嘴角微彎。

        趙莎華急匆匆的回到食堂,毛婆婆正看著灶裡的那一大鍋湯,一聽到聲音,回頭看向她,「回來了?不是要跟賀先生談事情,這麼快?」

        「呃,賀先生在忙,沒能談事,毛婆婆,你休息一會兒,我來吧。」她上前接手灶上熬煮的湯底,將剛剛那事兒全拋諸腦後。

        大鍋裡有全雞,鴨骨架、豬大骨,再加上火腿等等一起熬煮,撈去雜質,一直煮到湯色白似乳,就是一道好的湯盛。

        接著,毛婆婆將一早帶著毛小凱採買食材拿的單據交給她,之後就是供餐時間,陸續有食客進店裡,趙莎華更沒有時間去想那意外的一抱,忙得不可開交,直到早餐時段的營業時間結束。

         毛小凱將食堂關門,掛上「休息中」的牌子後,便回到廚房與毛婆婆清洗碗筷,再提前將午膳要用的食材分類切洗。

        趙莎華就近坐在流理臺旁的小桌前,上方擺著一本舊帳本及算盤,她拿起毛筆記帳,買的食材、耗掉的食材……

        驀地,廚房的門被推開,一早就不見人影的孫容臉色蒼白的走進來,眼眶泛紅的看著趙莎華,下一瞬,她快跑上前一把將她緊緊抱住。

        氣氛一下凝滯,毛小凱睜大眼睛,毛婆婆急急上前拍打孫容的手,凶巴巴的罵,「快放開!快放開趙姑娘!」

        「莎華姊怎麼辦?怎麼辦?」孫容一再哭問,對毛婆婆的言行完全無感。

        「那個……你們先回去休息吧。」趙莎華可以感覺到孫容的驚慌害怕,只能先打發毛婆婆祖孫離開。

        祖孫倆如何能放心?但趙莎華頻使眼神要他們回去,他們不得不走,一離開食堂,毛婆婆卻沒往回家的方向走,反而忿忿的轉往惜園。

        「奶奶?」毛小凱傻了,連忙叫住氣呼呼的她。

        「小凱,你先回去,我請賀先生過去一趟。」她對孫容越看越不喜,一個大男人像個女人那樣哭,還抱著人不放,也不知後續會發生什麼事?毛婆婆揮揮手,腳步越走越快。

        廚房裡,孫容痛哭好一會兒,在趙莎華一再低聲安撫下,總算冷靜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你弟弟有消息了?」她的心也是七上八下。

        孫容哽咽點頭,將兩人還有私下能送訊息的管道說了,可這幾日她發出的訊息都石沉大海。「莎華姊,你說他是不是出事了?」

        「容兒別急,也別自己嚇自己,我們再等看看。」趙莎華忍不住再給她一個擁抱。

        「可我真的放不下心,想回頭去找他又不知往哪裡去?留在這裡又怕會拖累你……」孫容真的是無處可去才不得不來投靠,但自己的出現明顯讓趙莎華為難了,她不是沒有聽到外面那些蜚短流長,因此雖然老跟賀仲岳鬥嘴,但也慶幸有他同桌吃飯,至少一些對趙莎華較負面的流言停止了,畢竟賀仲岳為人正派,還有夫子的好形象。

        「傻容兒,我們什麼關係,說什麼拖累呢?你當然要留下,我對你絕對不離不棄——」

        「天啊,你們怎麼還抱——」

        驚呼聲突起,毛婆婆急急摀住嘴巴,她將賀仲岳帶進來,聽到一句不離不棄就算了,這兩人竟還抱著,她有點後悔,不敢看向賀仲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可是趙莎華一向矜持,怎會對孫容說出不離不棄這種話?而且,兩人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賀仲岳也看著眼前的一幕,由於孫容個頭較高,趙莎華嬌小,她便成了小鳥依人的模樣,基於不久前他才擁她入懷,莫名的,他很不開心!

        賀仲岳直勾勾的看著她,也不說話,一雙眼睛明明一如過往的平靜無波,趙莎華卻覺得涼颼颼的。

        「抱歉,打擾你們了。」他的聲音也一樣涼涼的。

        「賀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想解釋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他對她的人品肯定看低了,稍早才發生那件糗事,現在又……

        「趙姑娘以為我怎麼想的?莫非你的言行合情合理?」他的口氣相當不善,「稍早前因為狀況特殊,我與姑娘不得不有肢體接觸,我還跟學子們仔細解釋一番,但看來,應該要上課的人是你。」

        肢體接觸?孫容跟毛婆婆同時將好奇的目光看向趙莎華,急得她連忙解釋當下情形,兩人頓時明白,那真是個意外。

        但賀仲岳好像沒打算就這麼饒過趙莎華,「身為京亞跟歆亞的先生,我應該有資格也有義務提醒趙姑娘,你的身教重於言教。」

        他的話故意說得重,自是因為相處以來這些日子,他看出孫容這個雄雌難辨的俊帥小伙子壓根就是個女人!兩個女子在人後如此親密,難道不怕他人誤會?傳出什麼不堪的流言?屆時名節受損她如何自處?說白了,他就是氣她沒有考慮到自己,一味的心善。

        他這一席話瞬間就將話題繞回來,毛婆婆忍不住就念了,「姑娘不會真糊塗了吧?孫容長得是比咱們這魏城年輕小伙子帥了點,但絕不是良人啊,你怎麼想跟他……唉。」

        她是恨鐵不成鋼啊,賀先生美玉在前,怎麼會看上孫容?難怪賀先生說過趙姑娘眼睛不好的話。

        「毛婆婆,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們……孫容……」趙莎華不知所措,索性將低著頭的孫容拉到另一邊,「還是你跟他們坦白你的身分,我相信賀先生不會說出去的,毛婆婆更不會。」

        「可是……」孫容也猶豫不決,頓了頓,才點頭,「好吧,但你幫我說。」她心亂如麻,根本不知該從何說起。

        趙莎華回頭看向賀仲岳,那雙淡漠的黑眸彷彿已洞悉了一切,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拍拍孫容略帶冰涼的手,徑自走到他面前,「賀先生,不瞞你說,孫容其實是我的手帕交,也是我的弟媳,而我隔房弟弟此刻被官府通緝中,她實在無處可去,只好女扮男裝來投靠我。」

        毛婆婆目瞪口呆,怔怔的瞪著尷尬走過來的孫容,她、她是女的?

        賀仲岳雖然早知孫容是女兒身,但不知道她跟趙莎華的關係,聞言也是一怔。

        於是四人都坐下來,孫容一想到這段日子的逃亡與憂心,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毛婆婆連忙拍拍她的背,一邊聽著趙莎華談起她的事。

        孫容其實是京城同慶坊大老闆孫鋒最疼寵的麼女,個性大而化之,老是女扮男裝的在家中幾家商鋪進出,與趙莎華的隔房弟弟趙晉元算是不打不相識。

        趙晉元出身宛平趙家,也是極有權勢的百年世家之一,只是上上一輩的兄弟分家後成就大大不同,二房長居京城,趙晉元就是其摘出次子,原是在金吾衛當差,卻被牽扯進一宗連續殺嬰案。

        「他是被冤枉的,他明明救了奄奄一息的嬰兒,卻被陷害栽贓成殺嬰案的凶手,他說要去查個水落石出,還自己清白,先前他還有派人傳訊息給我,這一個月卻無聲無息,他一定出事了!嗚嗚嗚——」孫容忍不住插話,連珠炮的說完就痛哭出聲。

        毛婆婆連忙低聲安撫,拿帕子替她拭淚。

        賀仲岳蹙眉看著趙莎華,將事情問得更仔細後,沉吟了好一會兒。

        「你會幫容兒吧?」趙莎華脫口而出,說完又覺得自己過分了,憑什麼要非親非故的他幫呢?

        他卻回答她,「你很希望我幫她?」

        她臉兒驀地一紅,還是硬著頭皮道︰「我跟容兒認識多年,說是閨中密友也不為過,她跟晉元才成親三年,夫妻恩愛,若賀先生有能力,請你發發好心,幫幫他們。」說來很不可思議,但她沒有理由的相信他絕對有能力能幫助趙晉元夫妻。

        賀仲岳對上她那雙璀璨如星的明眸,有些心悶,他要幫的人是她,孫容的丈夫干他什麼鳥事?但他還是點頭,「好吧,我派人先查一查,若你弟弟真是被人冤枉的,我會伸出援手。」

       「我夫君他真是清白的!賀先生,謝謝你。」孫容急著起身,向他行禮。

        他目光一斂,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明明沒說話,卻讓孫容感受到一種震懾人的威嚴,不禁覺得畏懼。

        「是不是冤枉不是你說了算,再者,我是看在趙姑娘的面上才幫的忙,所以不必謝我。」他轉身走出去。

        孫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屏息與他對視,他一離開,她大大的吸了口氣,再看向趙莎華,「我的娘啊,這個賀先生氣勢一起,跟他對上一眼,一顆心就像被人揪起來,怪可怕的。」她撫著胸口。

        趙莎華輕笑一聲,「一開始是如此,久了就好,他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孫容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這麼了解他?」

        「那是,賀先生愛吃什麼、不吃什麼,姑娘心裡一清二楚。」毛婆婆笑著接話,但也忍不住替孫容捏把冷汗,憂心的道︰「你夫婿攤上那種事,要洗清冤屈很難吧?」

        「是啊,現在我所有的希望都在賀先生身上了,看他聽完這些,好像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孫容眼睛一亮,抓著趙莎華的手,「莎華姊你說,他會不會是什麼大人物啊?糟糕,我先前老跟他硬槓,他會不會回去想起來就不幫我了?」

        「他不是那種人。」這一點,趙莎華倒是有把握。

        「對,別看他一貫冷冷的,對孩子們可好了,又親切又隨和,他要是真能跟姑娘成為一對就好了。」毛婆婆喜孜孜的又想當起月老了。

        「是啊,要是成為我姊夫,我就可以理直氣壯的求他幫忙了。」孫容眼睛更亮了。

        趙莎華瞪她一眼,「我對成親一事早就無心,你就慢慢作夢吧。」

        沒有?騙誰!明明有戲,臉都紅了。孫容八卦的眨眨眼,「但你對他有好感是真吧?」

        「當然,他有學識,待我弟妹好,對那些想盡辦法往他眼前湊的女子冷著臉,理都不理。」趙莎華坦示,若仍是未嫁之身,她會心動,但自己是下堂妻就該掂量,這也是那段婚姻教會她的事,不是單方面的努力就可以得到幸福。

        「嗯,他一看就不是個風流浪子,不似前姊夫那個人渣。」孫容脫口而出,但一出口就後悔了,尷尬的看著她,「對不起。」

        「無妨,都過去了。」她搖搖頭。

        「對,過去就過去了,但賀先生就在眼前,姑娘,聽老婆子一聲勸,幸福是要自己把握的,不然錯過了機會可不再有。」毛婆婆年紀較大,看得也多,她看好賀仲岳。

        「是啊,莎華姊,你就跟賀先生走近些,雖然我老被他氣得要吐血,但我也仔細想過,其實他說的都對,也都在為你著想,我認為他對你也有好感,不然,怎麼這麼不待見我這個假男人在你身邊轉呢?」孫容越想越覺得她說得沒錯。

        趙莎華粉臉驀地一紅,「別胡說。」

        她卻不由得想起學堂前那驚心一抱,他的胸膛很寬,即使隔著衣服也感覺到貼著自己的體魄是精壯的,與他顯現在外的儒雅形象截然不同,而且,那個懷抱很給她安全感……

        呃,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毛婆婆見她一張臉染滿紅暈,以為她心動了,只是不好意思,更加鼓勵起她來,順著孫容的話說賀仲岳肯定對她也有意思,不然哪會因為孫容這偽男子就天天過來用膳,還跟孫容言詞交鋒,怎麼看都不順眼。

        盡管毛婆婆說得有鼻子有眼睛,但趙莎華一向理性,「我是和離過的女子,雖然不自卑,但賀先生一看就非池中物,我們能有什麼可能?」

        這話還是帶著點悵然的愁緒,可見她是真的很欣賞他,孫容心想。

        不過賀仲岳面如冠玉,長得「天妒人怨」,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之人,家裡肯定有財有勢,這樣的人家哪會接受一個二嫁的女子當媳婦?

        此時,毛婆婆跟孫容像是心有靈犀的互看一眼,再齊齊將目光落在已經在處理起食材的趙莎華身上,驀地對視苦笑,命運對趙莎華何其不公?明明是那麼善良美好的姑娘,怎麼老天爺就不開開眼,眷顧眷顧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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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1 00:16: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同行回京查案

        午後的惜園,沒有了學子拔腿奔跑的嬉鬧聲,顯得特別安靜。天氣仍舊炎熱,後花園裡花團錦簇,幾株高大樹木矗立,花影樹影錯落,陰影遍地,倒添不少涼爽之意。

        賀仲岳拿著剪刀修剪花木,美男配盛放的香花,這畫面有些突兀卻很好看。

        羅英跟呂勇靜靜侍立一旁,他們知道主子這是在思考,而且還是比較難下決定的事。

        孫容的事主子也都跟他們說了,兩人私下討論過,主子應該不會幫忙,畢竟主子已不再關注過去的一切佈局及人脈,只交由手下人打理,蝸居在此平靜度日,若應了,豈不是又要回到過去那種生活?

        賀仲岳極有耐心的修剪枝葉,半晌才將剪刀交給呂勇,羅英忙將備妥的乾淨毛巾遞上。

        他擦拭好後將毛巾遞給羅英,徑自走到亭臺裡坐下,呂勇已為他送上一杯茶。

        賀仲岳端起青瓷茶杯,以杯蓋輕輕滑過茶面,啜了口醇厚的大紅袍,放下杯子。

        離京前,熱衷追逐權勢地位,城府深沉、心思縝密的他在全國各地都設置情報網,安插他培養的耳目,早已成為一股能撼動大魏皇朝的暗勢力。

        事實上,連如今安居的魏城及四周城鎮,都安插了不少勢力,先前為了加入趙家食堂的會員,他也曾動念再次動用這些人手與關係網,然而這就違背自己要放下一切的初衷,思付再三便作罷了,沒想到如今答應要幫忙查案,不得不重新接觸這些,時也,命也。

        「呂勇,給你三天,我要知道殺嬰案的所有細節。」

        呂勇與羅英飛快交換一個目光,呂勇才急急拱手,「是。」

        兩人都來不及掩飾眼裡的訝異,沒想到主子竟會為了趙莎華動用情報網。

        賀仲岳考慮了很多,但面對趙莎華的軟聲請求,他發現自己竟然硬不下心拒絕,雖然不清楚原因,但他會找出原因。

        呂勇辦事極俐索,才兩日就將情報統整好。

        此時,幾株竹林圍繞的書房內有裊裊燻香,賀仲岳坐在其中,聽著呂勇稟報連續殺嬰案的細節。

        這其實不是新案子,最先發生在泉州,一名富貴人家的男嬰失蹤,後來被發現遭人丟棄在林子裡的小河,死狀淒慘,全身傷痕累累,仵作驗屍時確定是被虐殺。

        不到一個月,祈州也發生一樣的慘案,兩地官衙怎麼查都找不出凶手,沒想到三個月前京城也有一樣的憾事,那些富商官吏家一歲以下的嬰兒接連失蹤,發現時都慘遭虐殺,共有十名。

        趙晉元在金吾衛當差,他最要好的同袍江宗恩之子也被虐殺,其妻忍不了喪子之痛,不到一個月就抑鬱離世,江宗恩更是瘋了,將自己關在屋裡自言自語、又笑又哭,他原本是金吾衛中自詡最幸福的人,趙晉元不忍見好友頹喪至此,誓言要抓到凶手。

        「真凶沒抓到他卻反變成凶手?」賀仲岳比較好奇這一點。

        呂勇繼續道來——

        趙晉元沒日沒夜查案追蹤,某一日,他興奮的跟同僚說發現了重大線索,這一走就離開了三天,再出現時,他神情狼狽的抱了一個被虐得只剩一口氣的八月大嬰兒,但那孩子終究沒能救活。

        然而嬰兒的母親看到趙晉元手背上有一個牙齒印,隨即大聲哭吼道︰「你就是凶手!還我兒的命來!」

        原來當孩子被搶時,她狠狠咬了凶手的右手,但還是沒能搶回孩子,偏偏趙晉元解釋不出傷口來由,甚至不知何時被人咬傷,百口莫辯下只能先行逃走。

        賀仲岳抿抿唇,想也知道,他這一逃就坐實了罪行,但不逃也不行。

        「如今他被當成通緝犯,全國都貼有他的畫像。」呂勇又接著說起京城如今與這案件有關的人物現況及後續發展。

        賀仲岳濃眉擰緊,事惜看來相當棘手,啜了口茶,他讓呂勇去將孫容及趙莎華請來一敘。

        兩人過來時,呂勇告知她們賀仲岳已事情經過,與她們所說的大致相同。

        才不過短短兩天……兩人詫異的目光對上,賀仲岳果真非泛泛之眾。

        趙莎華跟孫容進到書房,就見賀仲岳一襲藏青色袍服坐在書案後,兩人連忙一福。

        「坐吧。」

        在賀仲岳深邃的目光下,她們戰戰兢兢的坐下,羅英端上熱茶後就退到一旁,與呂勇並肩站著。

        賀仲岳看著孫容,單刀直入的問︰「你在離京前,有跟你的丈夫碰面?」

        「是,我給了他銀票,還說好了如何聯絡,沒想到其他的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就有衙役追上來,他要我快跑,他去引開官兵,我一路亂跑也不敢回家,我知道一旦被逮到一定會被刑求,好問出晉元的下落,於是決定女扮男裝來投靠莎華姊。我跟沙華姊一直有書信往來,雖是閨中密友,但知道我們倆要好的人並不多。」她忍著盈眶的淚水又道︰「晉元真的不是殺嬰的凶手。」說到此,淚水還是滾落了眼眶。

        賀仲岳又問兩人傳遞訊息的方法,孫容也有準備,將袖子裡的四張字條交出來,但上面都只有「平安」二字。

        原來幾年前趙晉元救了五雷鏢局的一個鏢師蕭何,兩人成了好友,蕭何每半個月就要跑一趟鏢到江州,她跟趙晉元說好了,他會將信箋想方設法的交給蕭何,而蕭何也會將他給的信箋交由江州的心腹,由他快馬送魏城,兩邊約好在一茶棧的廂房拿信,但這個月人是到了,卻沒有信箋,蕭何交代不是他不送,而是趙晉元沒有出現。

        語畢,室內陷入一片寂靜,只有孫容偶爾的低泣聲。

        趙莎華心疼的輕拍著她的手,再看向賀仲岳,「賀先生可有晉元的消息?」

        他搖頭,「只知道他未被抓到,但京城的嬰兒失蹤案全算在他頭上,他成了全京城百姓的公敵。」

        他繼續娓娓道來,趙家二房在京城的處境是艱難的,府裡的人一出門就被臭罵,只好閉門不出,但也苦了那些從後門外出採買的奴才,不只被丟雞蛋爛菜,有的甚至還被受害者的家屬圍起痛打一頓。

        至於孫家,孫容雖然是趙晉元的妻子,但孫鋒是京城有名的大善人,這事並未波及到孫家,但孫鋒不愧是京城的商業巨擘,命令各商鋪及家中上下都要自律,在外不談孫容與趙晉元,家中人能不出門就不出去,但在私下,他也派很多人查探孫容跟趙晉元的消息。

        「不過,你的母親兄姊都要你休夫,與趙家斷絕關係,事實上,他們也真的派人送和離書去趙家,要將你的嫁妝全數拖走,還是你爹前去阻止。」

        「我娘、哥哥跟姊姊都太衝動了,還是我爹明白,知道晉元仗義又正直,也知道他對我多好,成親三年無子,趙家不是沒想過再給他納妾,他不願意,頂下所有壓力,我娘他們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呢?讓晉元知道不得寒心了?」孫容又氣又惱,眼淚又落下來。

      賀仲岳皺眉,顯然很不喜歡她這樣動不動就哭哭啼啼,他也不客氣了,「知道你是女子,但你也不必證明女人是水做的。」

        孫容一噎想瞪他,但想到自己要他幫忙,又不敢瞪,只好萬般委屈的看向趙莎華。

        趙莎華有些頭痛,但她可以理解孫容,丈夫如今生死未卜,想哭也是能夠理解的,倒是賀仲岳,怎麼嘴巴還是那麼壞?

        賀仲岳對上趙莎華微帶譴責的一瞪,搖搖頭,她的膽子越來越肥了,為了孫容都敢瞪他了?但他這麼容忍她又是為何?廚藝?眼下不是糾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理性的又問︰「依你們對趙晉元的了解,他離京後會去哪裡?」

        「依他的個性,他一定沒有離開京城,還留在京城查案。」孫容說得肯定。

        「晉元的個性確實如此,而且他給家裡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不可能一走了之,極有可能偽裝自己,想方設法的要抓出真凶。」趙莎華跟這個弟弟的感情是最好的,了解也是最深的,當年她與前夫和離,趙晉元在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後,還提刀要去替她討公道,是硬被她攔下的。

        賀仲岳沉吟片刻才道︰「如今,那些富貴人家中有嬰兒出生的,自然重重防衛,但仍然有丟失嬰兒的時候,官府也撥了人去保護,但嬰兒持續失蹤,防不勝防,既然犯人還在京城,那就得化被動為主動,親自到京城去逮人。」

        羅英跟呂勇倏地瞪大了眼,主子是不可能讓兩個姑娘到京城去逮人的,所以主子也要重返京城?那不是要恢復原來的身分?兩人眼睛都亮了,他們本來就覺得萬能的主子在這裡生活太屈才了。

        「好,我去。」孫容馬上起身。

        趙莎華也起身,卻是握住她的手,嚴肅的道︰「你不可以,萬一被抓到刑求或利用你逼晉元出面投案呢?」

        賀仲岳回看著兩人光停在趙莎華身上,「你若去,我是一定要跟著去的,別忘了,我們簽有供餐合約。」

        她愣了愣,「這……賀先生沒必要摻和,那凶手虐殺那麼多嬰兒,可見殘暴,你會有危險的。」一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哪來的能力緝凶?

    「那是我的事。」賀仲岳的表情還是很輕鬆,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清楚的透露出她意識到,沒有他幫忙還真不成,覺得自己有些矯情呢,真是個可愛的女人。

        「其實主子身邊少了趙姑娘才危險呢。」呂勇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羅英也點頭附和,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若少了她,主子現在肯定成皮包骨。

        賀仲岳也沒有生氣,反而順著話說︰「呂勇的話沒錯,沒有你,我的生命一樣岌岌可危。」

        這對她的廚藝是多大的贊美與肯定!趙莎華都有些不好意思,粉臉漲得紅通通的,「那個……其實到京城也不一定要我供餐,京城的酒樓飯館多得是廚藝一流的大廚,你在那裡定能嘗遍各地美食。」她也算半個京城人,且他的確刁嘴,對一道菜的各項細節要求之高非比常人,而京裡客棧飯館之多,競爭激烈,能掌勺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廚。

        「百匯樓、如意食坊、鮮客來的菜肴皆不錯,但是吃久了就沒啥新鮮感,而且一道道比的都是精緻與張揚,反而失了食材本味。」

        賀仲岳這話說得中肯,沒有摻雜任何水分,平心而論,他吃了那麼多山珍海味,反而是趙莎華所謂的家常私房菜最留餘韻,個中滋味難以用言語形容,有幾道菜不過兩三天沒吃便會想念,尤其是一道簡單的肥瘦相間五花豬肉碎滷,光聞其香就令他垂涎三尺,食慾大開。

        趙莎華跟孫容聽他一開口就是京城最聞名的三家飯樓,這是行家,難不成……

         「你也是京城人?」趙莎華詫異的問。

         他笑而不答,徑自做了決定,就由趙莎華跟著他進京查案。

        孫容不願意,可是賀仲岳很堅持,「你去了只是多一個要照顧的人,萬一有人認出你抓到你,引你丈夫出現……」他直接拿了趙莎華的話來勸這死腦筋的孫容。

        「好吧,我不去。」她嘆了聲,沮喪極了,雖不願,但她絕不能讓丈夫身陷危險。

        接下來三人又討論些細節,既然決定要上京城,這裡的一切都得做好安排,第一件便是學堂的事。

        兩天後,也不知道賀仲岳從哪裡找來的人,一個年約五旬的斯文夫子來了,他學識豐富,花了一天與學生的家長接觸,告知眾人賀仲岳有事遠行,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學生可自由選擇退費等等,最後全數學生都選擇留下。

        食堂這邊,賀仲岳也找來兩個手藝不錯的大廚,兩人還是夫妻,由他們掌廚供給三天飯食,食客們也相當滿意,而趙莎華與賀仲岳同行也不是秘密,賀仲岳對外是稱他吃慣她的手藝,所以出外這段日子聘請她為私人廚師。

        賀仲岳的人品眾人是信得過的,那麼多姑娘家往他身前湊,也沒入得了他的身。倒是毛婆婆與一些趙莎華父親交好的老友,私下紛紛要趙莎華把握機會,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才貌出眾,看來也是出身良好,若她跟他有結果,她弟妹的未來也就多座靠山,要她多想想,當然,以她和離過的身分,他們都要她別心大,為妾即可,說這話的還不少,讓趙莎華煩不勝煩。

        至於趙京亞、趙韻亞則由孫容跟毛婆婆照看,毛小凱跟兩個孩子都知道孫容是個女子,與趙莎華是好友關係,扮男裝只是不想讓壞人認出她抓走她,這是攸關生死的秘密,不得對外人言。

        趙莎華不得不承認賀仲岳樣樣安排周到,讓她能無後顧之憂的離開。

        在出發前一晚,孫容獨自一人來到惜園求見賀仲岳。

        兩人在書房密談近一個時辰才離去,孫容表情甚為滿意。老天,沒想到賀仲岳來頭那麼大,好在她記得為過去向他挑釁鬥嘴的事道歉,他也大度的不與她計較。

        至於她夫婿的冤情,有他插手,原本烏雲罩頂的她都覺得撥雲見日的日子可期,因此她返回食堂的腳步也特別的輕快。

        「你去哪裡了?」

        一開房門,孫容就見到趙莎華坐在裡面等著她,她露齒一笑,走向她,「你明天不是要走了,我就去見秦……賀先生。」老天,她吐吐舌,差點說溜嘴了。

        見趙莎華蹙眉,孫容坐下來拍拍她的手,「總之,賀先生真是沉著又靠譜的好男人,上京後就算不幸的又遇上你那渣男前夫,相信有他相護,你也定能毫髮無傷。」

        「你胡說什麼?」

        「我認真的,賀先生真的可以嫁,當妾也行的。」她拍著胸,笑眼咪咪。

        趙莎華懷疑的看著她,「怎麼還在胡說?笑得賊兮兮的,你知道什麼了?」

        但孫容不說就是不說,趙莎華眼見問不出什麼來,只能將出門後的不放心化成一句又一句的叮嚀,直到孫容聽得頻頻打呵欠才作罷。

        趙莎華又去到弟妹的房裡,兩個小家伙早已睡翻,她俯身替兩人拉妥被褥。

        這幾日的千叮萬囑讓他們對她要離去的事已不再傷感,反而希望她快快出發,免得碎念的沒完沒了。

        這也是趙莎華希望的,她只希望他們過得快快樂樂。

*             *             *

        翌日天未亮,賀仲岳等一行人就摸黑上路,一日復一日,車陣前後皆有小廝侍從隨行,

        因為只有趙莎華一個女眷,賀仲岳路經一個小城時還為她買了兩個小丫頭,因此車隊共有四輛馬車,再加前後騎馬的小廝侍從,整個隊伍拉得長長的,不管路經哪裡總是很吸睛。

        馬車裡,趙莎華正用一種很質疑的目光看著賀仲岳。他慵懶的靠在枕墊上,一手拿著書,燦亮的陽光穿透車簾,在他俊美無儔的臉上染了一層金光。

        這一路不疾不徐的北上,不管是大城小鎮,停留的時間及安排住宿吃食,簡直不能再完美,而且每到一個點都有人接待,還不忘備了食材讓她洗手做羹湯,賀仲岳這方當然也不忘給她十兩銀。

        「你到底是誰?容兒是不是知道你的身分了?」她這幾天一直在想離開前孫容那些奇怪的笑容與言行。

        賀仲岳放下手中的書,勾唇一笑,「她是知道,但你太沉得住氣了,我還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問。」接著他簡略的將身分告知。

        趙莎華一臉驚愕,久久不出話來。

        大魏皇朝,若說所有皇室宗親中最受老百姓尊崇的,應該就是武成帝最小的兒子、當今皇帝的叔叔,被武成帝封為「秦王」的那位。

        聽聞當年武成帝去世,身為大皇子的太子繼位,是為穆和帝,當時秦王年紀不過十歲,穆和帝卻已二十五歲,在成為九五至尊的同一日,穆和帝也立了八歲長子朱錚為太子。

        秦王與太子年紀差距僅有兩歲,一個要喊「皇叔」,一個卻要稱「皇侄」。

        一直到秦王十六歲時,穆和帝見不得最小的皇弟成一閒散王爺,便由他管著皇城的禁衛軍和巡防營,據聞不久後皇宮內就傳出一些秦王有異心的聲音,但傳著傳著也就不了了之。

        一直到穆和帝病重,在傾太子派及敏皇后吹枕邊風的情況下,一道聖旨,秦王被設計帶兵去北方平亂,他也真的征戰沙場,把敵人殺得四處逃竄、聞風喪膽,斬殺俘虜叛軍無數。

        只是遠離了權力中樞,戰功赫赫又如何?

        穆和帝駕崩後十六歲的太子朱錚繼位,秦王承穆和帝遺命,被新帝沒收兵符不說,禁衛軍跟巡防營的差事也沒了,再度成了無所事事的閒散王爺,守護新皇或保衛江山太平都與他無關,只能在秦王府種種花、養養鳥,偶爾參加宴會。

        朝臣百官中替他抱不平的不少,畢竟他是如此的出類拔萃,文治武功均十分出色,只因新皇跟敏太后的忌憚,連要職都不能有,根本是國之損失,非社稷之福。

        因此新皇每每上朝時,保皇派與秦王派的官吏不時攻防,言詞交鋒。

        至於民間,老百姓挺秦王的也不少,新皇說白了就是養尊處憂長大的皇室子弟,不知人間疾苦,年方十六已有妃嬪多人。

        秦王是真正歷經戰爭殺戮的成熟男人,再加上他在女色方面也自律,各家貴女心儀的不少,奈何秦王對其母妃屬意的婚配對象一再拒絕,他的母妃為此氣得離府長居江南。

        後來秦王漸漸消失在皇親貴冑的各式宴會中,傳聞他也離京出走,一說是新皇扛不過那些朝臣的諫言,請他去民間微服私訪辦大事,因辦得極好,因此得到皇帝侄兒的信任,備受禮遇,私下賦予他管理更多國家大事的權責。

        但這些都是傳言,秦王府沒有主子是事實,秦王在京城消聲匿跡也是事實,迫使一些為他傾心的金枝玉葉不得不含淚另嫁。

        然而盡管秦王不在京城,他的傳奇事蹟似真似假的仍在各大飯館客棧的說書人口中傳誦著,加油添醋的有,褒貶不一的也有。

        趙莎華在京城時對這號傳奇人物自是如雷貫耳,只是身為小官之女,嫁的是家道中落的慶安伯府,那些上流皇家盛宴與他們毫無關係,她自然也從未有幸見過秦王,怎麼也沒想到這樣尊貴的上流人士竟然與自己比鄰而居一年多?而今還因為她即將重返京城!

        她頭腦有點混沌,曾聽說書人說過,京城臥虎藏龍,各方勢力盤蹈,但秦王的勢力才是第一,盤根錯節到連新皇與敏太后都無法動搖,這也是新皇雖然忌憚他,仍得與他維持表面和諧、派些上得了檯面的事務給秦王的關係,但私下亦派人暗中監控,就怕他有謀劃,既是皇家人,就算她不知秦王名諱,也知道皇族姓朱……

        「朱漢威,字仲岳。」賀仲岳突然開了口,饒有興味的看著她。

        至於百家姓中他為何獨選「賀」字是慶賀自己重生,可這個緣由就不能跟她道來,怕她會嚇得奪車而出,不敢與他這重生之人同車。

        趙莎華有點懵,他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秦王的名聲太盛,還是有些人知道我的名諱,但我知道你不清楚,還有什麼問題嗎?」他笑問。

        畢竟相處了一年多,再加上近兩個月的密切接觸,她對他的了解更深,看出他黑眸中的那抹玩味,她也明白原因,「我看起來一定很呆吧?」

        他輕笑出聲,「那是,從知道我的身分開始,你就怔怔的瞪著我不語,大概有半炷香的時間,腦袋裡大概在回想那些酒樓說書人提及本王的流言吧?」

        這人的腦袋到底是怎麼長的?她更是瞪大了漂亮的瞳眸,「你怎麼知道?」

        他嘴角一勾,終於忍不住扶額笑了出來,在看到她粉臉瞬間漲得通紅時,他腦海中浮現多日前的那一抱,不由得在心中自嘲,他是不是太久沒碰女人了?這幾日竟然動不動就想起那畫面,但她的確賞心悅目,不管是她的廚藝、她的人、還是她展現越多的真實個性。

        在他略帶寵溺的溫柔目光下,她舉止越發的不自然,心臟更是紊亂跳動。她得說話,不然,她的臉都燒燙得要冒煙了,「呃,那個……這樣回來京城,一定會給賀先生……不對,給王爺帶來很多麻煩吧?」

        他離京多年,如今為了她返京,這人情太大,她不知怎麼還?

        朱漢威看出她眼裡的糾結,不知怎麼的居然覺得心情特別好,原本想到要面對那些舊人舊事的煩躁都沒了,「你也不必想太多,只要每天將本王的三餐備好就行。」

        「三餐就值了?」這種口腹之慾的滿足,她實在無法理解。

        他勾起唇一笑,「值不值得由我說了算,總之,你顧好我的胃,我幫你找凶手。」

        「那一天十兩銀的事,咱們要不就算了吧?」她真的拿得很不安啊,而且他還一次就是一疊銀票的預付款。

        「不行,一碼歸一碼,契約照著走。」他可不能算了,要找個合意的廚師有多難,就連萬能的錢財都辦不到。

        趙莎華也看出來,這銀子的約定是作廢不得,既然如此……「好,緝凶一事我也要盡份力,不然我不安心,我不能將事情都推給你。」赴京的這一路上,她就一直在想這件事。

        黑眸饒富興味的看著她,「是嗎,你能做什麼?」在知道他的身分後,她竟然沒有全然的巴望著自己?

        她一臉認真,「我想過了,這些日子賀先生……不對,王爺拿到的資料——」

        「叫我仲岳就好。」

        「不好吧,你是秦王,外人聽到,知你身分的還以為我與王爺交清匪淺,胡加猜測,這不招惹非議?」

        這樣對她的閨譽的確不好,「好吧,在外人面前,你就喊我「十三爺」或是「爺」就好,私下就喊我『仲岳』。」他覺得她喊他的字應該很好聽。

        是了。他排行十三,但私下她可不確定她喊不喊得出來,趙莎華也沒說好或不好。

        由於這一路上陸續有黑衣人送消息給朱漢威,事後他便會請她到他的馬車同坐,將京城的消息轉述。

        因此她也清楚有哪幾戶人家的新生嬰兒被虐毅,更難以置信的是,這些近月來被殺的嬰兒,有幾個都是在百日宴或周歲宴當日失蹤的,滿屋的賓客,孩子卻在奶娘或丫鬟的眼皮下被偷走,這是案子始終破不了的緣故。

       「我想過了,廚房在宅院中是最多消息匯集之處,京城也有我父親的一些舊友,他們因為有身分地位,其中三家很不幸的也在被害者名單中。」

        「就我所知,官府的人已經將每個被害者家中的人來回提問多回,但都沒有任何線索,你去探聽不一定能得到消息,而且,你不怕遇到舊識?」

        朱漢威相信她並不知道出發前一晚,孫容可是把她在前夫家的事都說了,還要他保證會護著她不再受那渣男前夫傷害,趙莎華是為了她的丈夫重返京城,把責任推給他,孫容也很抱歉。

        「舊識?不怕。」趙莎華有些口是心非,她其實真的怕遇到前夫一家,看到他挑眉含笑注視著自己,她越發心虛,咬著唇,再做一個深呼吸,「其實無所謂的,只要能幫弟弟洗刷冤屈,讓真相水落石出比較重要。」

        何況進到廚房能得到多少消息?有用沒用都是未知數,她也只能盡盡人事。

        「好吧,到時候若有需要,我也能幫你安插到其他府院的廚房去。」

        他從抽屜拿出一封信函交給她,裡面詳列目前京城的達官顯貴中有嬰幼兒的人家以及隨之而來的各式宴會,其中有關新生兒的百日宴或周歲宴等等還特別用紅線注記,另外,還有特別打圈的符號。

        「畫上圓圈的便是我回京後,極可能礙於人情不得不參加的宴會。」他隨即解釋。

        她明白的點點頭,一方面也為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就得到這麼多訊息感到驚詫,可見,傳言中秦王那股讓皇室忌憚的暗勢力是存在的。

        他的目光落在名單上的慶安伯府,也被畫上紅線,因為她,他對這一家的百日宴更有興趣,再加上孫容告知的一些內幕,他很好奇,即使涉及隱私,還是開口問道︰「我不明白你的婚姻出狀況時,這些你所謂的父親舊友、有身分地位的人為何無人為你挺身而出?」

        她的目光也落在慶安伯府四個字上,搖頭苦笑,「是我不要想這婚姻,才沒向他們求助,他們知道時,木已成舟。」她希望他別再問下去,對那段心力交瘁的婚姻,她真的不願回想。

        好在他沒有追問,只是略有所思的看著她,她受不了他眼中的關心與憐憫,索性閉眼假寐。

        但即使看不見,仍感覺到他專注的灼熱視線從未離開,她整個人僵僵的靠在車壁上,久久、久久……

        好在馬車很快就停下來,要休息用餐了,她暗暗鬆了口氣。

        這處路經的小城極為熱鬧,人車熙來攘往,兩旁高大的街樹葉子也轉黃轉紅,染上初秋的顏色。

        朱漢威一行人進到城中一處三進宅子,朱漢威、呂勇、羅英熟門熟路的進到正廳,其他人轉到側廳。

        趙莎華也被一名婦人引領到一個廚房,梅心、桃雨是朱漢威買給趙莎華的清秀丫頭,兩人也跟在後頭。

        兩個丫頭俐落的打下手,不過半個時辰,趙莎華很快用食材備了四菜一湯,放進食盒,送到正廳。

        接著,呂勇、羅英、梅心跟桃雨都退出廳堂,與其他人一起用餐。

        趙莎華與朱漢威同桌吃飯,這其實與在趙家食堂時無異,但知道他的身分後,與他同桌而食,她就有那幾分彆扭,想與其他人一起吃飯。

        朱漢威卻不肯,「一個人吃多沒意思?還是得再加十兩銀?」

        她哪敢再收,再加上兩人同吃時他也不再食不語,總會將京城的一些訊息像聊天似的說給她聽,一頓飯吃下來比她預想的還要快漸入佳境,漸漸她也放開了尊卑之分,雖然偶爾、只是偶爾,會可惜兩人身分的天差地遠。

        一行人用完餐,朱漢威偕同趙莎華到街上走走消食,不然一上車又得走好幾個時辰。

        趙莎華雖然心繫趙晉元,希望能早日抵達京城,但誠如朱漢威所言,他的人早已在京城暗中查訪,他們早到晚到影響不大。

        街上商店林立,此時卻有不少人快步往另一邊街角跑,朱漢威等人順著人流走過去,原來是有一女子在賣身葬父。

        那女子穿著一身白色孝衣,頭戴白花,一張俏臉兒哭得梨花帶雨,身材凸凸有致,眉眼身段透著股嫵媚,一看就不是個安分的女子。

        圍觀的人不少,但由於地上那張寫著賣身的字條要價高達百兩,所以上前的人一個都沒有,反而還保持三步距離,怕被纏上似的。

        許是朱漢威那一身沒收斂的尊貴氣勢太懾人,圍觀群眾自動讓路,讓他毫無阻礙的走道女子身前,也因為他的俊美無儔,引得四周不少姑娘家頻頻臉紅偷覷,心跳怦然。

        「公子行行好,買了奴家,讓奴家盡孝,奴家願意當個丫鬟盡心侍候公子。」白衣女子立即向他磕頭哭道。

        這哪是想當丫鬟,那雙含淚的媚眼只盯著五官俊俏的主子,是想當他的女人吧?羅英對這種女人看太多了,互相對視一眼,眸中盡是不屑。

        趙莎華只覺得女子可憐,但看著面無表情的朱漢威,直覺他不會買下她,再看向女子後方那蓋了草席的身影,她正想要掏出袖裡的荷包,朱漢威卻伸手按住她的手,再向呂勇使了個眼神,呂勇明白的走上前。

        朱漢威握住趙莎華的手就往回走,就知道她心善,但她的錢是好賺的嗎?眼睛也不好,那少女一看就是不安分的,真跟著他們一起走,就是個麻煩。

        趙莎華呆呆的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腳步被動的跟著走,沒想到才走幾步,她的腳突然被緊抱住,她嚇了一跳,低頭一看,竟是那白衣女子臥趴在地上,雙手抱著她的右腳不讓她走。

        她連忙從朱漢威溫厚的大手裡抽回手,蹲下來,「你有事好好說,別這樣,快起來。」

        女子放手後哭著起身,「姑娘,秀姑求求你答應,我只想侍候公子報恩,不會搶去姑娘的恩寵,還是姑娘擔心奴家?奴家長這樣不是自願的啊,姑娘不能怕比不上就讓公子不要奴家啊……」女子明明說得可憐,淚如雨下,卻又刻意抖了抖波濤洶湧的胸脯,讓不少圍觀的男男女女都瞪直了眼。

        趙莎華尷尬極了,關她什麼事?還恩寵,她又不是秦王的女人,「你誤會了……算了,但你這樣跟我說是沒用的,十三爺要不要收下你——」

        「公子,求求公子讓秀姑報恩!」

        秀姑突然再次雙膝跪下,向朱漢威請求,但那張滿是淚痕的臉蛋卻是仰高看著朱漢威,白暫的脖頸那衣襟交叉處隱隱可見小溝,別說是朱漢威,連趙莎華都能看見這難掩的誘人春色。

        趙莎華呆了,她從沒遇過這樣大膽的女子,一點都不怕世俗目光,但場合對嗎?她忘了她身前「賣身葬父」四個大字?

        「姑娘倒不如求我,我可以給兩百兩。」一名流里流氣的年輕男子耍著一把扇子走過來,四名奴僕則粗魯的為他推開擋道的老百姓。

        秀姑一見到他,臉色一變,「不、不用,我要跟了這位玄衣公子,奴家已收了他的銀子。」

        這名相貌不錯的公子,朱漢威一行人不相識,但當地人可是一清二楚,這是慶國公杜家三房的長孫杜楷文,也是這裡的土霸王,色胚一個,只要看到喜歡的女子,不管是搶還是買一定要到手,但若厭了就將人賣去青樓。

        秀姑也是當地老百姓,哪會不識這惡名昭彰的渣男?每每出門皆用面紗遮面就怕被看上,沒想到……

        「求公子收留奴家啊,奴家只想侍候公子!」她直接無視杜楷文,可憐兮兮的頻磕頭。

        朱漢威天性冷情,對這種貨色更是看一眼都懶,置之不理。

        杜楷文也將目光落到他身上,他自認皮相不錯,沒想到這個外來客的相貌更勝他一籌,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一看就不好應付,他皺眉,目光不經意的越過他,眼睛瞬間一亮——

        美人啊!朱唇粉面,眸若秋水,那雙眼裡的純淨可是很吸引人的,這個可比那一身白衣的小白蓮要好看太多,「本公子想要她,這位公子給個價?本公子掏多少錢都可以。」

        趙莎華怎麼也沒想到這吊兒郎當的少年會看中自己,頓時傻了。

        朱漢威眉一挑,看著杜楷文,從頭到腳的打量他。

        杜楷文頭一抬,勾唇邪笑,「本公子是慶國公府的嫡長孫,在這裡的勢力可是無人能與之抗衡,你們這些外來客最好眼睛擦亮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慶國公在過去確實可稱得上簪纓世家,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在朝中勢力早不如過往,但在這小城倒是勢力仍在,府中上下仍是跋扈蠻橫,家風不正。

        「這裡的地方官是誰?路上垃圾這麼多,也不叫人清理?」朱漢威冷冷的道。

        這面如冠玉的年輕人嘴巴也太壞了,但說得卻極得人心,那不就是個人渣垃圾嗎!老百姓們憋著笑,交頭接耳的低語。

        偏偏某人還無感,一雙眼色迷迷的只盯著人面桃花的趙莎華,那沉靜溫婉的氣質,真是怎麼看怎麼順眼,就不知躺在他身下呻吟時是怎樣的風情!

        「還不滾?」朱漢威是真的生氣,這男人淫穢的眼神對趙莎華就是一種褻瀆,若不是這裡人多,他立馬挖了他的眼珠子!

        他一個冷峻的眼神,呂勇得到示意,一個箭步衝上前就往杜楷文的肚子狠揍一拳,痛得他吐出一口血水,差點沒鬼哭狼嚎,若不是身後小廝立即過來攙扶,他一定馬上跌坐地上出大糗。

        杜楷文火冒三丈,他從來沒吃過這種虧,當眾被打臉不說,還被狠狠羞辱,他咬咬牙,「你們別走,有膽別走!」

        「公子,我們快走吧,杜公子是個瘋子啊,奴家害怕!」秀姑就要往朱漢威的懷裡奔。

        沒想到朱漢威一個閃身,讓她投懷送抱到另一個壯年漢子身上,得了便宜的漢子笑得嘴開開。

        趙莎華超無言,很想提醒秀姑,她可憐的父親還躺在地上。

        「快!快閃開!」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挾帶著驚呼聲,原來杜楷文那紈褲子弟居然搶了路旁的馬匹,猙獰著臉,發瘋般的抽鞭打馬就往他們這裡衝。

        馬兒撒蹄撞向人群,奔竄間,有人跌倒,眾人踩踏推拉,人潮四處衝撞,一片喧囂混亂中,也有小攤被人群撞翻,有人尖叫哭泣。

        趙莎華還不及反應,朱漢威已將她擁在懷裡迅速的跟著人潮行進。

        因人潮推擠,她被迫靠得他極近,這也是頭一次朱漢威跟女子如此貼近,上一次意外的一抱,兩人之間還隔著距離。

        說來,不近女色的他,倒是與她特別有緣,他忍不住低頭看她,見她長又翹的睫毛微微顫動,他的心也跟著悸動,她的氣息微暖,帶著好聞的清香,那張誘人粉唇近在咫尺,似在誘他采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慾望在身體浮動,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忽略那股慾望所引起的燥熱。

        他多年沒有女人,這突如其來的慾望令他有些驚悸,莫不是真的對她動了凡心?

        趙莎華的心也是怦怦狂跳,緊緊貼靠的溫厚胸膛讓她渾身不自在,她只能屏著氣、僵著身,動也不敢動。

        狼藉不堪的街道上,地方官兵已聞訊趕過來,那杜楷文也沒落得好,在馬匹癲狂奔馳時,他試圖控制馬兒,反而失控落下馬,更因手臂被韁繩纏住無法逃脫,被馬蹄踩了幾腳,奄奄一息。

        朱漢威擁著趙莎華安全離開,一回到馬車內,即吩咐呂勇拿些銀兩給那條街上無辜受到牽連或受傷的百姓,至於那位白衣孝女,則讓他幫襯著至少讓老人家入土為安。

        呂勇明白,那所謂的女兒不靠譜可以不理,但人死為大,還是拿銀兩請人把後事辦一辦。

        呂勇離開後馬車先行上路,朱漢威闔上眼睛休息,趙莎華坐在他對面,靜靜的看著他。

        他突然睜開眼睛,「有事?」

        「沒、沒有,只是還沒到京城,我好像就給王爺惹了麻煩……」她輕咬下唇,這事認真說來也是因她而起,她怎麼就忘了戴面紗遮臉?

        「與你沒有關係,只是遇到個渣。」他看到她又要說話,伸手示意她先聽他說︰「你這個習慣不好,凡事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今日之事是我讓呂勇打的那一拳惹起的,讓你受驚,我很抱歉。」

        她連忙搖頭,「不,王爺護了我,是我該說謝謝。」

        他笑答,「好,我收下你這聲謝謝,也會一直護你下去。」

        他這承諾說得自然,她的心湖卻蕩漾起一圈圈漣漪。

        兩人目光對上,他目光灼灼,紅潮飛竄她的雙頰,她不自在的低頭,彼此再無言語,馬車內怎麼好像開始悶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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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1 00:16: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喬裝入廚房

        除去了那個不太順心的小插曲外,朱漢威跟趙莎華間好像有抹似有似無的曖昧,但因為不是很明顯,所以旁人也是霧裡看花。

        但趙莎華感受深一些,朱漢威偶爾會帶著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自己,她有時會被這樣的目光看得氣悶,刻意的瞪他,沒想到他竟然輕笑出聲,問他笑什麼,他又不說了。

        趙莎華有點無奈,傳奇人物堂堂秦王,她還要指望他為她弟弟洗刷冤屈,她能逼他說什麼?

        這人她算是看透了半點,就是腹黑,耍著她逗人呢。

        日復一日的趕路,一行人一路順利來到目的地,當那巍峨高聳的城牆映入眼簾,趙莎華有種說不出的複雜心境,這裡是她的傷心地。

        馬車裡,朱漢威仍氣定神閒的在下棋,一手黑棋一手白棋。

        兩根白玉似的手指捏著黑棋,溫暖的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在他那張如畫的俊顏上,不見一絲浮躁,趙莎華情不自禁的靜靜凝睇,連帶地,她原本躁動的心也意外的平靜下來。

        京城是權力中樞,更是人文薈萃之地,皇親國戚公侯伯爵文武朝臣,再到老百姓等販夫走卒,讓這座城市繁榮又熱鬧,街道上熙來攘往、人聲鼎沸,馬車也因而走走停停,每一次車停,就會聽到一些有關殺嬰案的片段。

        趙莎華忍不住微微掀開窗簾,看著外頭街道上三三兩兩聚集的老百姓,人心惶惶,議論的皆是此事。

        「聽說了嗎?有人猜說是為了煉丹藥而起的。」

        「是啊,說得有眼睛有鼻子的,說那嬰屍不是傷痕累累,其實是被放血啊,但一個嬰兒身上能有多少血?所以才又割又切,好像是說用嬰兒的血來煉藥,能長生不老啊。」

        「這不奇怪嗎?趙家人又不懂醫術。」

        「怎麼會不懂?別忘了,趙家三房醫術一把罩,還沒當官前在魏城可是個救了不少貧窮人的好大夫。」

        「也是,但他兩年多前跟妻子出了意外,馬車翻覆山崖死了,他那大女兒好像也跟人和離了,帶著才豆丁大的一對弟妹離京了。」

        「好像是吧,不管怎樣,趙晉元那個罪大惡極的禽獸,竟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難怪成親多年也沒生出半個孩子。」

        趙莎華聽了很難過,但也能理解眾人的憤怒。

        朱漢威看了她一眼,掀簾囑咐呂勇將馬車趕到京城最火紅的一家客棧,其他人就直接回秦王府。

        趙莎華一聽就知道那家客棧有說書人長期駐店,肯定能聽到更多事兒。

        果不其然,一行人從進門到了二樓雅間的路上,就聽到不少人在談論這樁慘無人道的案子,而居中的高臺,說書人正口沫橫飛地啪啪啪打板說故事,說的也是嬰孩失蹤虐死案。

        趙莎華這張臉孔是出色,但京城多得是金枝玉葉,再加上她在這隨便撞都能碰到一個皇室貴冑的京城並不出眾,因而並未引來太多目光。

        出乎她意料的是,朱漢威這號傳奇,識得他真面目的好像也不多,至少眾人看著他那張陌上人如玉的俊美臉孔只有驚艷,並未有崇敬神態,可見是不識的。

        「雖然當過不短時間的閒散王爺,但我向來往城郊走,自詡過的是閒雲野鶴的生活,京城裡的老百姓視我為傳奇,卻不識本人,也是一絕。」

        雅間內,朱漢威笑著為她解惑,而呂勇、羅英、梅心、桃雨都守在門外。

        店小二送上來茶點及茶水,恭敬退下。

        兩人邊用茶邊聽著說書人響板一打,開始抑揚頓挫的說起來——

        「話說前兩日失嬰的人家,就是東門的富豪陳家,那可是千盼萬盼才盼到的小金孫啊,居然就在那麼多賓客的眼皮下不見了,侍候的奶娘、丫頭甚至小廝、侍從,被震怒的陳老爺打死了三十多人,現在還發出重金懸賞,只要有人能找小金孫回來,陳老爺願給三個承諾,而且是有求必應——」

        客棧裡的客人發出驚呼聲,陳老爺可是京城首富,名聲與大善人孫鋒不相上下,而能成為首富,手段必不一般,他與官方交情亦好,善於鑽營,這回辦壽,千防萬防,還是被賊人偷走小金孫,據說悲傷的當場昏過去。

        朱漢威見說書人沒有說出什麼新消息,便與趙莎華離開。

        到趙莎華的請求下,馬車特別繞到兩條街遠的趙府,馬車就停在對角,趙莎華透過車窗看到趙府門口一片狼藉,有四名奴僕低頭打掃清理,但地上及門上的爛葉與餿水都還沒清理乾淨,又有幾名路過的老百姓走過來,就對著大門扔臭雞蛋,一邊大罵「人渣、禽獸」,接著又有人過來又罵又叫的,還有人撒冥紙,漫天飛舞。

        老百姓有多憎惡仇視趙家,由此可見。

        馬車再度前行,朱漢威將才拿到的信函內容告知——

        趙家二房在京城趙家宗親面前長跪請罪,但宗親還是決議開祠堂,將趙晉元除籍,也畫去他在族譜上的名字,孫容這媳婦自然也畫去了,對外界更公告了這件事。

        但此舉還是無法消除老百姓們心中的怒火,不僅恨趙晉元,就連他的父母也都恨上了,所謂養不教,父母之過。

        趙莎華不知該怎麼辦,她能理解老百姓的惶恐憤怒,雖然目前都是達官顯貴或富豪之家丟失嬰兒,但誰知道何時會輪到自己?只是遷怒無辜的人……

        「心思別太重,一旦真相水落石出,他們也能站在人前了。」

        他這是在安慰她吧?「謝謝王爺。」

        他挑眉,「這裡只有我跟你。」

        要她喊他的字?應該不難,可是怎麼就心跳加速,有些難以啟齒?她這是怎麼了?自己是和離過的女子,更甭提他的尊貴身分,她胡思亂想什麼!如此態度反而嬌情了。

        「仲岳。」怎知語出,心跳更加紊亂。

        溫柔的嗓音低低輕喚,如春風拂過,他微微一笑,「如此甚好,我也喚你一聲華兒。」

        她怔怔看他,「這、這是我爹娘才會喚的。」不會太親昵了?

        「很好。」他黑眸浮現溫柔。

        就這樣?但她能有意見嗎?

        接下來,他開始跟她細說日後到某些府中去明查暗訪的事。

*             *             *

        馬車回到秦王府,先一批抵達的車隊都已進府。

        那一年,秦王先是拒絕參與各貴冑五花八門的宴席,沉寂許久,而後又向新皇自請離京,原本府內還有秦王的母妃閻明珠住著,頻頻張羅著兒子的婚事,甚至求新皇賜婚,秦王卻是油鹽不進,不與那些身分顯赫的世家千金女聯姻,閻明珠怒極,某日率侍女嬤嬤往江南長住,母子撕破臉。

        沒有秦王的秦王府並無改變,王府門前的漢白玉階梯潔白無塵,左右兩座白玉獅子依然肅穆,高掛在上方的匾額的「秦王府」三個金字在陽光下熠熠發亮。

        朱漢威、趙莎華等一行人一下馬車,府門已大開,一名兩鬢斑白、目露精光約五旬的男子已率近六十名下人在大門前恭敬迎接。

        「恭迎王爺,屬下……」葉誠說到哽咽,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不知原因的離京多年,終於願意回來了,他感動到眼眶泛紅。

        「葉總管,辛苦你了。」他走上前,拍拍這個唯一真心待他的老人家,給他一個真心微笑。

        葉誠強忍住淚水,再度拱手行揖,「屬下失態了。」

        趙莎華看著兩人的互動,也能感受到主僕間的感情極深。

        一行人進府,朱漢威在廳堂落坐,即將趙莎華介紹給葉誠,也將她的事簡略告知。

        葉誠知道秦王竟是為了她回京,心裡頓時有所據量,萬不能輕慢。

        而朱漢威介紹葉誠給趙莎華說的是,「不僅是王府大總管,他也是我習武的師父之一,對我而言,亦父亦友。」

        「王爺萬萬不可如此說,屬下惶恐。」

        葉誠看來的確惶恐,但趙莎華也看出這老人家眼底的寬慰,她知道她不能將他視為總管,對朱漢威而言,這個長輩應該比他母妃還重要。

        長途跋涉,大家都累了,朱漢威讓葉誠喚人帶趙莎華去安置。

        趙莎華在梅心、桃雨的陪同下,由李嬤嬤帶著去入住的小院。

        朱漢威與葉誠還有事要商議。

        秦王府處處豪華雅致,如今秋意初現,亭臺樓閣、假山流水、迴廊拱門在楓紅或黃葉襯托下是一步一景,不管丫鬟小廝都是藍白色的制服,個個有禮,見到她們一行人,都放下手邊事恭敬一福。

        李嬤嬤帶著趙莎華一行人來到臨湖小院「月牙齋」,這是個極精緻的院落,小橋流水,湖裡還養著魚,若在夏季,襯著荷花綠葉,肯定非常美麗。

        院子的正房在右,連接中間的花廳,往左走是書房,窗明幾淨,掛著幾幅字畫,但最合趙莎華意的,應該是東間的大廚房,一看就是新砌的。

        李嬤嬤看著她眼中的欣喜,還這兒摸摸,走到另一邊也摸摸,看出她非常開心,遂道︰「這是王爺在半個月前,派人快馬回來吩咐建造的,若姑娘有覺得需要補足的,還請姑娘出口告知。」

        「不用,這樣很好,真的。」她真不是客氣話,這太誇張了,這廚房比她趙家食堂的廚房大上一倍不說,鍋碗瓢盆、灶臺及流理臺的擺放安置讓人工作起來極為流暢,米糧乾貨一應全,竟然還做了一個小倉庫。

        李嬤嬤讓梅心跟桃雨侍候趙莎華梳洗,小睡一下,主子的晚膳可要這位姑娘來忙活,自然得好好休息。

        正廳內,朱漢威知道趙莎華就安置在月牙齋,那是他住的主院旁的偏院,如此安排,自然是因為他的三餐都要靠她。

        至於府中人對他帶回一個姑娘還管他的胃如何想?外界又如何猜測兩人關係?他絲毫不在乎,但若是有些過度流言傷及她的聲名,他就不會客氣了。

        於是他特另交代葉誠及府中四大副總管,有關趙莎華在府中一事,奴僕嘴巴務必嚴實,要是有人在外亂嚼舌根,就扔出府去。

        葉誠等人連忙拱手稱「是」。

        朱漢威再叮囑的是他返京一事,「太皇太妃遠在江南,本王知道太皇太妃有吩咐過,本王返京務必通知,但多的人事物……」

        他犀利的眸光落在四名副總管身上,那是他母妃的人。

        「奴才們明白,絕不多說一句。」四名年齡不一的副總管腰桿彎得更低。

        「下去吧。」

        四名副總管退了出去,卻是心驚膽跳,秦王的心思縝密陰沉,生性冷漠,六年多前在郊外被不知名的黑衣人設陷暗殺,身受重傷,療養一個多月,整個人突然就變得不太一樣。

        傷癒又過一月,開始不在京城各大宴會現身,最後更是私下安排完一切,就帶著心腹呂勇與羅英離去,連去向都沒跟太皇太妃交代。

        闊別多年,這次回來,氣質神態看來都不同,難道是因為那個來歷不明的趙莎華?

        「王爺,他們會私下去查趙姑娘的來歷,太皇太妃那裡……」葉誠有些憂心,四人忠心的畢竟是太皇太妃。

        「無妨,華兒的事也瞞不了太久。」朱漢威並不在意。

        葉誠愣了愣,看著王爺眼中鮮見的溫柔,心頭一驚,「王爺對趙姑娘……可是,她曾是慶安伯的妻子,太皇太妃不會允的。」

        他仍是氣定神閒,「別緊張,我自己也還沒確定對她的感覺,順其自然吧。」

        重生一回,他很清楚對葉誠不必防備,這個老人後來擋在他身前,以肉身為他擋下數十支飛箭而死。

        他抿唇,正想回房小憩,然而宮中來人,皇帝請他進宮。

        果然,還是無法放心啊……上一世,自己不就是死在皇帝侄兒的猜忌下嗎?雖然他的確起了篡位之心,也付諸行動,只是,最後又便宜了誰?

*             *             *

        馬車轆轆的進入金碧輝煌的皇宮。

        議事閣內,朱漢威與皇帝朱錚面對面坐著,除了皇帝心腹的總管太監在旁伺候,再無他人。

        朱錚的相貌與朱漢威其實有七分相似,是皇室血統,只是朱漢威僅長皇帝兩歲,舉手投足間無形散發的天生貴氣卻勝朱錚更多。

        朱錚不想承認,但每每在這皇叔面前,總覺自己矮他一截,可明明自己才是天下最尊貴的人!掩去心中的思緒,他關切的問︰「離京多年,皇叔一切可好?」

        「極好,此番回京來看看,倒是聽到一件驚悚的案件。」他淡淡的說。

        年輕皇帝一臉苦楚,明知該多詢問皇叔這幾年的生活,但他實在對此無心,「皇叔也聽說了?沒錯,京城人心惶惶,不少有嬰孩的權貴人家避居他處或是將孩子送走,直到現在也沒能逮捕趙晉元這凶手,刑部、大理寺,還有金吾衛的人都出動了,連凶手的人影都沒尋到,更沒有線索,不管如何向趙家人施壓都無處下手,不瞞皇叔,朕是一籌莫展。」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在朱錚心裡,皇叔的確是個厲害的人,天底下好像就沒有他辦不到的事,這也是他的母后一直要他跟皇叔保持距離的主因。

        「凶手確定是趙晉元?人未抓到,無人證、物證,只憑一婦人所言,及他手上的齒痕.?」朱漢威字字問得犀利。

        朱錚面露難色,繼續道來,大理寺卿直言就算趙晉元不是凶手,也一定跟凶手接觸過,凶手才能及時在他手上弄個齒痕栽贓,趙晉元就是案子的突破口,只是找不到人,案子陷入焦灼不說,還陸續有嬰兒失蹤,不得不對他發出通緝。

        如此行事,也是為了混淆凶手視聽,以為官府已經確定犯人就是趙晉元,在真凶鬆懈下來時,也許會露出更多破綻。

        朱漢威眼神微閃,「倒是苦了趙府與趙晉元,如果他真是清白的。」

        「這也是不得已的下下策,屆時若緝得的真凶不是他,朕自會補償。」朱錚想了想又問︰「這案子,皇叔可有什麼想法?還是能幫忙緝凶?」

        朱漢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前沒什麼想法,至於幫忙?臣就是閒散度日,身邊也只有羅英、呂勇隨侍,皇上若真的需要,就把他們給您。」

        他怎麼敢要?皇叔身邊就剩這兩個心腹,堂堂皇帝找不到人用,讓秦王身邊連隨侍都無,那些秦王派的言官或權臣不知要怎麼彈劾他?

        想到那些心心念念要秦王回歸朝堂的臣子,朱錚看著眸光深斂的朱漢威緩緩道︰「皇叔遠離朝堂甚久,如今朝堂勢力不均,幾個老臣私下扶植自己的勢力,雖未到結黨營私,然而在推動新政上,總是為反對而反對……」說到後來,語帶無奈。

        如此優柔寡斷,難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朱錚還是被粗暴的推下龍椅,迎來大魏的亂世。

        「朝堂上的勢力只要維持平衡反而能互相監督,皇上不妨將幾方勢力放於一秤桿上,哪方強了便拉下一些,或是哪方弱了就拉拔一些,不讓一方獨大即可。」

         經歷一世,他對那個位置已無心,但朱錚得學著如何治國,這也是他的責任。

        之後朱漢威直言累了,對朱錚要在晚間設宴洗塵一事婉拒,也表示接下來無事不會進宮。他對敏太后沒好感,正好她前往大夏聖山小住,並不在宮中。

        朱錚卻很想留下皇叔,兩人雖為叔侄,但可以說是一起長大,他希望他能多聽他說話,有空也能進宮,但朱漢威直言他只是來見一些老朋友,也許待不了多久就再度離京。

        朱錚蹙眉,不由得想起西北邊境各大部落的聯盟,他們蠢蠢欲動似有異心,眼眸微閉,「皇叔不留在京城幫朕或給些治國良方?那些幕僚或輔臣與皇叔相比,不管眼界或是——」

        朱漢威眼底迅速閃過一道寒芒,重生一回,他還會當一次衝鋒陷陣的笨蛋?征戰西北凱旋歸來,本是為了再建功勛為上位鋪路,結局卻是萬箭穿心?

        不願再回憶上一世慘死的畫面,他淡淡的說︰「皇上有能力,別懷疑自己,真的遇上難題,臣不會不管,畢竟這是我們朱家先祖以血汗打下來的江山。」

        「謝謝皇叔。」

        朱錚露出見到朱漢威後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過去,還未感到何謂高處不勝寒,但坐上龍椅的時間越長,他感受越深,即使有母后、後宮妃嬪及重臣環繞身邊,他只覺得日子過越孤寂。

        朱漢威離宮後,保皇派的三大輔臣也得到秦王返京且入宮的消息,三人連袂進宮面聖,就擔心秦王有異心,回來或許有什麼計劃,又向皇上提出什麼要求?

        「都沒有,皇叔若對朕這個位置有任何野心,怎麼會離京?況且誰也沒聯絡?」朱錚沒好氣的甩袖怒道。

        三大輔臣互看一眼,不怪他們擔心啊,幾年前秦王四處安插耳目,培植勢力,汲汲營營的就是那個位置,卻突然扔下一切離開,這繞了一圈又回來,難說不是為讓眾人放下戒心,圖的不是那位置又是什麼?

        秦王返京的消息很快在京城傳開,各式請帖也如雪片般送到秦王府,也有許多不速之客被拒於門外,這些都是皇親國戚或自認與秦王有交情的人,但葉誠奉秦王命令,非他本人應允,誰也不許入府,這些身分尊貴的各方人馬也只能心有不甘的離去。

        然而秦王這個傳奇人物也沒讓人失望,他開始出入宴會,趙莎華也沒閒著,朱漢威到哪家參加宴會,趙莎華就能進到那家的廚房幫忙。

        這跟她原本的安排自是不同,但朱漢威才聽到她得去「拜託」那些父親舊友讓她進廚房工作賺些生活費,他馬上就否決了。

        她一去工作,他三餐找誰?若不是她一定要盡一份力,她大可好好待在秦王府輕鬆準備他的三餐就好,不是他自大,他的暗衛已全數出動,就守著京城有嬰兒出生不久的達官顯貴與富貴人家,他相信緝凶之日不遠。

        於是他跟趙莎華協議,他會讓人安排她進入設宴人家的廚房,但僅限當天,她能得到有用的消息也好,無功而返也好,宴席散了她就得回王府。

        會如此安排,是因為朱漢威發現近兩個月的嬰兒失蹤案有個很特別的巧合,不知是久久逮不到凶手,反讓凶手變得囂張,凶手皆選設宴的人家偷嬰兒,他猜,這是挑釁也是嘲笑。

        京裡也有人發現這點,因而有的人家寧願得罪客人取消宴席,然而也有要面子、不肯屈服凶手的還是照辦,當然,有的安然度過,可有的卻是後悔莫及。

        但繁華京城什麼多?皇親國戚、富豪權貴最多,時值涼爽秋日,賞楓、品蟹品酒及各項名目的宴席,大家有來有往,有一定家世背景的收到的請帖都高高一疊,而秦王更是當紅炸子雞,他能出席,這個宴就成功了。

        所以,朱漢威出席的自然是家中也有嬰幼兒的名門世家,只是,運氣似乎沒有站在他這邊,一連出席五個宴席,竟然什麼事也沒發生。

        此時馬車內,一個是剛忙完,從某家的廚房後院出來,另一個則是吃了不怎麼滿意又吵嚷的無聊宴席,心裡想著待會兒回秦王府讓她再煮個什麼私房料理安慰一下受委屈的胃。

        朱漢威慵懶的靠著軟墊思考,就見趙莎華目光專注的盯著自己看,他也無所謂的任她看,她其實很好懂,他大概猜得到她在想什麼。

        趙莎華心裡的確有很大的疑惑,雖然每一家設宴的廚房人手不足,大多會調府中其他院落的丫頭幫忙或是雇臨時工,或是請長期提供食材的店鋪提供人手幫比,要尋個名目混進廚房並不難,但一家、兩家……每家都有辦法讓她名正言順的混進廚房,這真的太不可思議了!

        這代表他在每個設宴的府中都有耳目?而且都有能力將她安插入廚房,她無法想像那是有多大的勢力或是什麼通天的本領才能如此隨意安排?

        朱漢威一點也不想跟她聊自己曾有過的野心,重生前的自己其實不算好人,「今天也是無功而返?」

        聽他一說她就覺得沮喪,廚房裡的八卦是不少,但多是後宅妻妾勾心鬥角的事居多,雖然也聊到驚悚的殺嬰事件,但讓人太過毛骨悚然,因而談論的時間反而極短,不若茶館聽到的多。

        她搖搖頭,「你呢?」

        「有點眉目,不過明天要上工的府第可要小心點,我知道先前你去的那幾家,我也說了同樣的話,但這家有點狀況,你別特意打探才是。」

        他看得出來她仍有疑慮,但他要怎麼告訴她,前世這一年並沒有殺嬰案發生,但權勢逐位之爭在他刻意的操弄下卻是越發白熱化,有幾家權貴甚至因而被抄家滅族。

        他這些日子也逐一推敲,懷疑會不會是這幾家權貴的其中一家在作怪,畢竟有能耐毀屍滅跡,還能神不知鬼不覺犯下這麼多殺嬰案,若說沒有人包庇甚至協助凶手,他可不信。

        他們明天要去赴宴的就是其中一家——楊國公府。

        一想到她明早就要被安排入府幹活,今天也是一早就赴赫安侯府在郊區的別莊,工作至宴會結束,她的神情是肉眼可見的疲倦。

        「閉眼休息會兒,進城還有一段路。」

        她點點頭,也真的累了,何況不知跟他要說什麼,就是大眼瞪小眼,她都是避開投降的那一個,就不必與他較真了。

        馬車轆轆而行,穩定而有節奏的行進著,讓本是閉眼假寐的趙莎華真的睡著了,她靠在車壁上,頭不時的重重一點又一點。

        朱威漢看著她尖尖的瓜子臉,因要混進廚房,也怕被認出她是趙家人受到遷怒,所以他親自為她做了簡單的易容,眉毛畫粗微垂、膚色塗得稍黑,再修飾一下臉頰,讓梅心給她梳了個婦人頭。

        看起來就成了一個生活不順的年輕少婦,然而即便貌不驚人,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仍然很吸引人,此刻雖閉著,整個人卻顯露出一種疲憊的嬌弱,他的心陡然一動,身體彷彿有了自我意識,靠向她,將她輕輕攬在懷裡,讓她睡得更舒服。

        他低頭凝睇她嬌美的容,粗糙的指輕輕滑過她粉嫩的臉頰,黑眸一深,嘴角一勾,她的人及廚藝真的很合他的意,娶了她,一輩子圈在身邊,他的胃永遠都不用擔心斷糧,好像不錯?

*             *             *

        她是豬嗎?怎麼夠睡得那麼沉?一個大活人讓朱漢威抱著回月牙齋都沒醒!尤其她身上還蓋了朱漢威的披風。

        趙莎華都可以想像府裡奴僕們看見那一幕後,即使不敢明面上議論,私下一定諸多猜測,甭說其他人了,梅心跟桃雨那曖昧的眼神如影隨形,笑而不語,就算她解釋再三,兩人還是沒當回事。

        唉,即使過了一天,只要一想到昨天發生的事,她還是很想敲敲自己的頭,她有累成那樣嗎?

        「好了。」

        朱漢威低沉含笑的嗓音將懊惱恍神的某人給驚回神,瞪著眼前的銅鏡,裡面映照出的是一個擁有一雙乾淨黑白明眸、膚色暗沉的中等之姿女子,她的目光再看向鏡子內另一張俊美的臉孔,對抱她回房一事他提都未提,她是女子,更不好主動說起。

        「車子在後門等你了。」朱漢威輕聲提醒,也明白她為何恍神,但他如何告訴她因為抱著她的滋味太美好,於是他點了她的睡穴滿足私慾?

        趙莎華尷尬的朝他點頭,連忙出去了。她身上穿的是簡單布衣,適合一個在廚房工作的女子。

        殺嬰案不再有新案件發生,自然是好事,但也因為這樣的風平浪靜,完全沒有線索可循,她有些心急,但再急也沒辦法。

        他知道她的心急,但他沒有告訴她的是,他返京好像讓凶手忌諱,不敢輕舉妄動,這讓他有所猜測,凶手可能與他有交情,知道他的能耐,不然怎麼會成了縮頭烏龜,不敢現身?

        今日設宴的是楊國公府,算是百年世家,主旁支親族分散各地,國公府家主是楊家大房楊柏榮,為人豪邁長情,更是京城公認的痴情種,偌大一個府邸只有一妻一妾,這在京城尤其是這樣有底蘊的人家甚為少見,更難得的是,妻妾親如姊妹,即使楊柏榮與其妻俞娘是青梅竹馬,獨寵且深愛著她。

        妻妾為楊柏榮共生了五子三女,家庭美滿,一直到去年春,俞娘大病一場久久未癒,在大夫建議下長住江南養病。

        楊國公府為此也沉寂一年有餘,今日設宴還是因二兒子去年添了一兒,舉辦周歲宴。

        雖然客似雲集,整座宅邸仍添了不少侍衛,顯然是殺嬰案讓主人家不安。

        朱漢威到來後,自然是主人楊柏榮親自接待。

        楊柏榮年方四十,相貌俊秀,長年輔佐朝政,是朱錚跟敏太后倚重之人,權勢不小,也因而對朱漢威私下安插耳目、擁有左右朝廷的驚人勢力非常忌憚,但官字二個口,表面上兩人也有好交情。

        一見面兩人就寒暄不停,隨著更多的客人到來,氣氛更形熱絡。

        另一邊,本在廚房裡幫忙的趙莎華則跟著另一名嬤嬤提了兩壺茶及點心往侯府中庭走。

        這一天賓客如雲,奴僕們忙進忙出,宴席還特意設在居中的庭園,除了有精緻的亭園水榭、曲橋流水,秋高氣爽的天氣,層層泛金黃或是紅透的楓葉也值得欣賞。

        院中還搭了戲臺,戲班子裡的每個人正緊鑼密鼓的梳妝打扮,另一邊臺上也有一個表演雜技團在準備,老管家吩咐趙莎華帶來的茶水及點心就是為這兩個表演團體準備的,讓他們先用點茶點墊墊肚子。

        隨行的嬤嬤去往雜技園,趙莎華則進到戲臺後方,卻見到幾個衣著不俗的男子圍著一名女戲子,有一名五官偏女相的漂亮男子還出言嘲諷,「學什麼貞節烈女,還摸不得了?出來拋頭露面當戲子,就以一女子說,就是傷風敗俗了。」

        一旁同樣穿著綢緞的男子也跟著說些什麼假惺惺,就是等著讓楊三少爺來作踐,身分低就想做妾,飛上枝頭當鳳凰。

        男子們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趙莎華見那女子淚光閃動,頻頻搖頭,想掙脫那楊三少爺的手,戲班主也頻頻告饒,其他戲子雖然面帶怒氣,卻是不敢多吭聲,顯然這些男子們身分不低,他們不敢得罪。

        楊三少爺可能調戲女戲子一會兒了,手上拿了一只白玉瓷壺,使了個眼色,一名小廝上前,在男子們的笑鬧聲中,女戲子的雙手被小廝反制在後,楊三少爺一手高高拿起瓷壺對準自己的嘴巴一倒,流洩的酒液入口卻沒咽下,他伸手扣住女戲子的下巴一用力,逼她張口,再將嘴裡的酒液喂入她口中,酒水有些入口,有些沿著她的下顎往脖子流,沾濕了前襟。

        圍觀的男子又叫又笑,女戲子受辱,淚水落得更凶,幾次想開口,又被迫喝酒,嗆咳不已,滿臉通紅,她看來狼狽又可憐,其他戲班子的成員有人才握拳就被制止,亦有人落淚。

        但不忍氣吞聲又如何?身分不如人啊!楊三少爺是國公爺最疼愛的嫡麼兒,據傳因為那張偏女氣的臉像極了國公爺深愛的妻子,所以仗著父親寵愛仗勢欺人、為所欲為,在京城的渾是出名的,身邊的一群狐群狗黨也都是世家名門裡的紈褲公子哥兒。

        這些名門紈褲壞點子多,見女戲子上衣被酒液浸濕,幾人眼神淫邪,看著她那因衣衫緊貼而顯露的渾圓胸形,表情越發下流,討論起美人兒全身酒水又是什麼風情。

        楊三少爺拿了另一壺酒就往女戲子的上身潑,其他人也笑鬧著要小廝再去拿酒來。

        秋意漸濃,天氣沁涼,就算今日有陽光仍能感到涼意,女戲子身上幾乎半濕,已在頻頻顫抖罵道。

        「欺人太甚!你們憑什麼這麼羞辱人?」趙莎華再也看不下去,扔下兩手的東西,脫口罵道。

        一旁送餐回來的老嬤嬤嚇一跳,急著要拉她走人,這閒事原就管不得啊!

        然而食盒與茶壺的落地聲不小,加上趙莎華的嗓音清亮,所有人的目光齊齊轉向她,只見一張中等容顏,簡單束髮,身著圍裙,第一眼貌不驚人,但對上那雙乾淨卻冒著怒火的黑白眼眸,這張膚色略黑的臉孔瞬間鮮活起來。

        所有的目光一下齊聚她臉上,趙莎華有些不安,但再看著那名淚如雨下的女戲子,那淚眸中的卑微不平以及被羞辱的不堪何其熟悉,她也曾日日在鏡子裡看過這樣的眼神,瞬間有了勇氣。

        她目光變得堅定,「你們太過分了,她是來表演的,不是來讓你們羞辱的。」

        「本少爺羞辱她是她的榮幸,要是讓本少爺開心了,她還能當本少爺的妾呢。」楊三爺吊兒郎當的說。

        「我不當人妾。」女戲子急著搖頭。

        楊三少嗤之以鼻,「當戲子會比當妾好?戲子在臺上賣弄風騷,拋媚眼引人邪念,跟青樓賣笑女子有何差別?」

        「楊三少爺長得人模人樣,嘴巴卻臭,調戲女子還有理由?將人貶低,就能放肆羞辱,怎麼就不說是自己滿腦子淫蟲,思想邪惡?」

         楊三少爺氣得臉色發青,「你是找死?」

        「我不是,但再過不久,客人就會往這裡來,楊三少爺還要胡鬧下去讓人看笑話?這就是百年世家的家教?」

        「好,很好,一個廚娘而已,膽子倒不小。」

        「奴才爬到主子頭上,這不教訓教訓,三少你的臉面往哪兒擱?」

        一旁的男子們唯恐天下不亂,在旁叫囂丟柴挑火。

        「這位姊姊,沒關係,你別管我了。」此人對自己假意或真心,女戲子看得更清楚,她知道這挺身而出的小婦人是真心要幫她,但她跟自己一樣都是辛苦人,這些不怕鬧事的都是有身分背景的公子們,她們根本鬥不過。

        「怎麼能不管?他除了身分比得過我們,哪樣贏得過我們?我們靠自己過日子,他離了國公府三少爺的身分,也許只能餐風露宿乞討過日,憑什麼欺侮你我這些自食其力之人?」

        趙莎華想起了與渣男前夫的對話,他認為女人永遠只能依靠男人過日子,男人永遠高高在上,尤其是她這死了雙親的女人,但她勇敢的離開他,勇敢的靠自己的雙手照顧弟妹。

        她說得振振有詞,一雙美眸熠熠發亮,原先不出色的容貌也變得更吸睛。

        楊三少爺閱女無數,仔細看了看她,眉修成柳葉眉,把皮膚養白些,換一身華服,也是一個大美人啊,他眼睛亮了起來,「那戲子我不要了,把這廚娘帶去我房裡。」

        話語一歇,女戲子驀地被放開,兩名小廝就要去抓趙莎華,她臉色一變,一邊退後一邊怒視楊三少爺,「你想幹什麼?沒看我梳婦人頭嗎?」

        「那又如何?在我府裡做事就是我楊府的人,再說了,你拚命為這戲子出頭,不就是想吸引本少爺注意嗎?不想幹廚房的活兒了?行!讓少爺先嘗嘗你這尖牙利嘴的味道。」

        他邪佞一笑,一把扣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拖,將人攬入懷裡,一手粗暴的扣住她的下顎,低頭就要吻上她。

        趙莎華想也沒想就往他的臉用力揮去一拳,看戲的男子們原本還在怪聲怪叫的笑著,不過瞬間就聽到好友痛呼一聲,再一看,楊三少爺臉兒一偏,左臉頰紅腫、嘴角滲血,竟然被打了?而那廚娘已掙脫他的懷抱,離他有三步遠。

        楊三少爺根本沒想到她敢動手,這一下力道不小,他眼前還一黑,眸中怒火熊熊燃起他咬牙抹掉嘴角血絲,「好,好,這麼潑辣,我生平最恨人動我這張臉,來人啊,把她綁回我的房間,看我怎麼教訓!」

        奴僕立即動手,粗魯的就去抓趙莎華的手臂——

        「少爺,老爺跟秦王,還有不少貴客都往這裡來了啊!」府裡二總管急急的跑了來。

        楊三少爺像是想到什麼,眼神一下變得鬱悶,摸了一下發痛的左臉頰,恨恨瞪向趙莎華,話卻是對著小廝說的,「動作還不快一點!塞住她的嘴。」

        兩名奴僕立即扣住她的左右手,一人拿布要塞住她的嘴,她趁機用力踢奴僕的腳,一人痛呼一聲,她趁機甩掉另一名奴僕的手,跑了出去。

        楊三少爺等人也急急追出去,又急急煞住步伐,再恨恨的瞪著也在一旁低頭的廚娘。

        此時,秦王步履從容地走過來,像眾星捧月,四周及後面簇擁著一堆賓客。

        他似有若無的看了趙莎華一眼,注意到她雙手微微顫抖,身上仍是出門前的那身布衣,套著國公府廚房的全身圍裙,梳成髮髻的頭上還繫上白色頭巾,讓她被得稍黑的臉更顯得不出色,只是他卻清楚的看到她下顎上略微的紅腫。

        他為她上妝易容時,因手掌有薄繭,輕輕撫過她的臉該處就微微發紅,他知道她的臉有多細嫩,如今卻紅腫不堪,似是有人用力捏了一把。

        「楊三少爺這臉是怎麼了?」旁邊一名高官看到楊三少爺的臉,詫異的問。

        朱漢威冷凝的目光也同時移到楊三少爺臉上,嘴角破不說,還有一點可疑的血跡,臉頰微腫,是被打了?

        隨著他的目光,楊三少爺就有點慫了。在京城有父親這座靠山,他一直有恃無恐,不怕欺負老百姓,更不怕高官貴族。但秦王這個傳奇的存在只長他五歲,他已聽過他許多不凡的事蹟,他莫名的畏懼,趕緊跟秦王行禮,又對上父親那隱藏在眼底的不悅,一顆心突突的跳,卻還是硬著頭皮回答問題,「不小心跌倒,磕到的。」

        「還不回房去上藥!」楊柏榮低斥一聲,又向秦王等客人致歉,「犬子連路也走不好,還傷了自己,讓各位見笑了。」

        眾人禮貌的帶笑而過,但一群人都不是傻子,那傷看起來就不像是跌傷。

        楊三少爺這一離開,其他紈褲也不好再胡鬧,乖乖的入座,但有人注意到那名廚娘趁機跑了,不見人影。

        楊柏榮先讓秦王等人入席再命人好生招待,張口要先去看看那個孽子,馬上就回來。

        「外傳楊國公對這三兒子寵得無法無天,看來真是如此,不過是個小傷就急著去看。」一名官員看著他快步離去的身影,不以為然的搖搖頭。

        「也難怪,他那張臉聽說與國公的愛妻年輕時一個樣,如今妻子遠在江南養病,見著麼兒一樣的臉,疼都來不及,哪想到把孩子疼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國公夫人那病養這麼久也沒好,皇上為此派了幾名太醫去江南,但都回來了,看來那病很棘手啊。」

        朱漢威一邊聽著同桌人的議論,一邊心思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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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1 00:17: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險些被擄走

        楊三少爺的院子裡,在楊柏榮帶著火氣過來後,氣壓一直冷颼颼。

        他臉色鐵青的坐在廳堂,一旁的下人繃著臉,連呼吸都不太敢,終於,被派去辦事的二總管滿頭汗的跑回來了。

        楊柏榮眼睛半瞇,「人呢?」

        「不見了。」他慌亂的回答。

        「飯桶!」楊柏榮火冒三丈的將桌上的茶盞就往他身上砸去!

        二總管嚇得跪地,只能硬著頭皮稟報,他仔細問過管廚房的嬤嬤,那小婦人原本就是府外找來臨時幫忙的,就是家裡窮,尋個零工打,因看起來人乾淨,進廚房只幫忙洗菜切菜,灶上的事也沒敢讓她碰,想是知道惹了事,害怕就跑了,因為只來一個上午,大夥兒忙宴席的事也沒人跟她聊什麼,不知住哪兒。

        「不知道就去查,敢傷三少爺這張臉,就不能饒過!」他怒聲咆哮。

        「父親,算了。」楊三少爺吊兒郎當的坐在一旁,臉上已擦過藥,他還想出去找樂子玩,但爹大動肝火,他怎麼走人?

        楊柏榮突然起身走到兒子面前,俯身,臉色陰沉的對著兒子那雙酷似妻子的美眸,「這張臉不是你一個人的,我警告你,你在外面惹是生非我都能容忍,但只要你的臉受傷……」

        威嚇的口吻、可怕的視線,讓楊三少爺吞咽了一口口水,「父親,我知道了,絕對不會有下次。」

        楊柏榮再怒瞪他一眼,這才直起身,「傷好前,別去看你母親。」

        「是。」他乖順回答,他也不想去,母親變得又醜又老,每每看到他時,老對著他的臉又摸又流淚的,還一直說著「我的臉、我的臉」,煩都煩死人了。

        楊柏榮知道他的交代兒子是樂於從命的,本想再叨念幾句,但想到外頭還有一屋子貴客要招待,只得甩袖離開。

        然而才回到園中的宴席,戲臺上的雜耍正熱鬧表演著,席間卻不見秦王身影。

        「秦王突然身體有些不適,先行離開,要我們轉告,望請國公見諒。」一名高官道。

        楊柏榮心裡忿忿,原想趁機探探秦王返京有何打算,這下只能再找機會了,遂坐下來與同儕們閒聊,忍著臺上那些咿咿呀呀的表演聲音。

        至於朱漢威,的確已回到秦王府。

*             *             *

        秋陽射入,主院裡的書房看來既寬敞又明亮,紫檀木書架上擺滿各色書籍,四周擺放著古畫古董,坐在其中,該是很舒服的。然而趙莎華面現忐忑,她知道自己錯了,不該強出頭,沒幫到人還差點將自己賠進去。

        只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她才匆匆讓朱漢威安排在楊國公府的耳目送回秦王府,後腳朱漢威也到了,而且露臺後方發生的事一清一一楚,想也知道,她用力往楊三少爺臉上揮的那一拳,肯定也沒漏掉。他會怎麼想她?總也是情有可原吧?她偷偷覷他一眼,話都不敢說。

        書房裡靜悄悄的,站在門外的呂勇跟羅英很有默契的看了裡面一眼。

        男的俊美,女的……尚可,因臉上妝容未卸,不然,就是極好的畫面。

        剛想著,桃雨就端進去一盆溫水,站立一側。

        朱漢威拿了一個小瓷瓶往水盆滴了兩小滴,擰了濕毛巾交給趙莎華,她臉上是特殊易容的脂粉,得摻藥水才能洗淨。

        她輕聲道謝,淨了臉,桃雨就上前一福,即將水盆端走。

        她臉洗淨了,下顎間被楊三少爺粗魯掐住的地方就明顯了,有些瘀青,落在朱漢威的眼中份外刺眼,他起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小青瓷瓶的藥,回到她身前,就要為她上藥。

        「不用,只有一點疼……呃,我自己來就好。」

        「你看不到。」他說。

        她雖然看不到但可以感覺到他的手指輕輕撫過疼處的小心翼翼,像是怕再弄疼她,不知為何,她竟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有多久沒有這種被人疼寵了?

        朱漢威塗完藥,將藥瓶放到她手上,「擦個兩天就好了。」

        「謝謝。」她沒看他,忙著收拾突然變得脆弱的心靈。

        室內再度陷入一片沉靜。

        朱漢威的視線鎖著她,從初見開始,她身上總流露出著一股沉靜氣質,好像沒什麼事可以動容,再相處後,她溫柔堅韌,也曾展現直率的、傲氣的、嬌羞的一面,與他曾經看過那些名門貴女緊張的、虛偽的、驕縱的、傲慢的都不同,他對她的欣賞是點滴滲入心坎,沒想到……

        「你竟然還有揮拳暴力的一面。」他終於開了口。

        果不其然!她苦笑,「有時候用暴力解決才是快狠準又有效果的,這是那一段婚姻教會我的事。」

        她跟著母親學得一手燒菜的好絕活,若手無縛雞之力是做不來的,但她沒想到,練來的手勁還有他用。

        她話裡的苦澀,令他濃眉不由得一蹙。

        趙莎華微微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看他,「我生平頭一次打人,打的就是我的前夫,在他當我的面狠狠甩了我弟妹兩個耳光後。他們那麼小,嚇呆了,連哭都沒有,半張臉腫得青紫,我寧願那兩個耳光是落在我臉上……」

        她咬白了嘴唇,眼眶微紅,那一幕仍歷歷在目,令她心痛,於是她忘了母親殷殷教誨的三從四德、良好教養,握拳就朝那男人的臉打去,一連數拳,她都沒感覺到痛,也聽不到那男人憤怒到求饒的哀嚎,但她的理智竟然還在。

        在府裡的下人抓住她,那男人要往她臉上揮拳時,她開口了,「你敢打,我就去告官,屆時你也要現身,讓京城的人看你這張臉,我會大聲承認是我打的,因為你連我兩個幼小的弟妹也施暴,如此良人……呵呵,屆時,就算你跟那個賤人成了親,仕途不會受影響?」

        她的話及時阻止他的拳頭往她臉上招呼,但雙方正式撕破臉,再當夫妻又何必?

        她沉沉吸了一口長氣,壓下差點滾落的淚水,「傷害我弟妹的,我都不會放過,但為了不讓弟妹再受傷害,不需要任何條件,我就答應和離了。」

        他黑眸微瞇,原來這就是和離的主因。

        「我不後悔,回京也擔心會再遇上他們,就怕冤家路窄。本以為孤立無援,這才不得不硬起來當個潑辣女子,讓你看笑話了。」

        「說什麼傻話,你做的很好。」他是真心話,也是心疼。

        「還是有身分地位的好,如果你在,我相信你只要動動手……不,動動嘴,四兩撥千斤,就能輕易擺平很多事。」她半認真半開玩笑的道。

        他只是看著她,卻沒回答。

        她被看得有些心虛,小心維持在外的溫柔嫻靜的形象,生生在他眼前幻滅了,說不懊惱是騙人的,母親曾對她殷殷告誡,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於是,她從一個活潑好動、個性甚至像男孩的小女孩硬是被調教成賢慧溫柔模樣。

        「要身分地位不難,成為秦王府的女主人就有。」他認真的說。

        咦?她聽到什麼?趙莎華傻傻的瞪著他,直到他那雙眸子盈滿笑意,她才驀然回神,粉臉漲紅,「說什麼玩笑話……你這麼早回來,宴席沒開始,肯定還沒吃,我現在就去廚房。」她起身一福,腳步急急的出去。

        他靜默了一會兒,將兩個隨侍喚進來,不疾不徐的說著,「有膽敢吃華兒的豆腐,華兒只打那一拳太便宜了。」

        兩人相視一眼,都明白主子要教訓人了。

        「所謂子不教,父之過,既然楊國公那麼在乎楊三少爺那張臉,本王總該讓他天天惦記著不是?」

        他低聲交代,兩人眼睛一亮,太好了,他們太久沒幹壞事,骨頭都有些生鏽了呢。

        這一晚,兩人潛入楊國公府,點了楊三少爺的睡穴,喂他吃了個藥丸子便離去。

*             *             *

        日子流逝,時間來到深秋,枯黃的葉子在秋風吹拂下卷起,又一片片落下。

        深夜時分,秦王府書房的燈仍亮著,朱漢威面無表情的坐在桌前,前方站著一名剛剛稟報完消息的黑衣人,羅英跟呂勇靜靜的佇立在另一邊。

        他抬眼瞥向黑衣人,再點頭,黑衣人拱手離開,室內靜悄悄的。

        「在華兒身邊再增暗衛,務必不讓任何人傷她絲毫。」朱漢威冷冷的開口。

        「是。」兩人拱手一揖。

        朱漢威黑眼瞇了瞇,他還是低估某些人的骯髒心態,像是皇室一派,但他也錯估楊柏榮對三兒子的寵愛,楊三少爺那張臉半毀,醫而不得,他竟然私下派人四處尋找當時的廚娘,懷疑她對他的寶貝兒子下了什麼陰招,誓不抓到她不罷休,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為此,這段日子他沒有少在她身邊安排人,想早一步先解決楊柏樂的人,沒想到保皇派的人天天派人盯著他不說,如今甚至將腦筋動到她身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翌日,朱漢威並沒有赴宴的安排,趙莎華用完早膳後就讓梅心備了文房四寶,將這些日子在幾家廚房裡聽到的消息一樁樁寫出來,看整合後會不會有什麼發現。

        雖然都是後宅事兒,原本聽起來太雜沒什麼太多感覺,但聽久了才發現楊國公府的正妻居然是全京城最讓人羨慕的女人。

        很不可思議,這女人卻生了個最渣的兒子,聽說楊三少爺因從小惹事,小小年紀就被送回外祖家,這三年才回京,卻已混成小霸王。

        好在上回那事讓自己逃過了,但最近楊三少爺不知得了什麼病,還是玩女人玩太凶,那張讓全京男女都相當羨慕的美人臉蛋長痘生膿,請了太醫及京裡資深名醫治了也沒好。

        「王爺過來了。」

        她原本以手肘撐在桌上,坐沒坐相,聞言連忙起身,順順微皺的裙服。

        一旁侍候的梅心、桃雨都在憋笑,在主子身邊侍候久了就看得出來,主子的個性真不是那種表現在外的溫柔嫻淑,她也有迷糊甚至慵懶的一面。

        朱漢威一襲黑色綢緞袍服的走了進來,他本就長得好,面如冠玉,朝她一笑,只覺滿室生輝。

        趙莎華很不爭氣的發現自己的心跳亂竄,只能藉著順順耳邊髮絲的動作,暗暗緩和心跳。

        只是一聽他要帶她在京城到處逛逛,她就搖頭了,她實在沒有心情,殺嬰案遲遲沒有進展,他的人也找不到趙晉元的行蹤,她真的很擔心。還有父親的舊友、趙家的親戚甚至前夫那一家子,她若是遇上了,她還不知該如何面對。

        但朱漢威一點都不擔心,堂堂秦王還護不了她?再說了,趙家人現在都窩在家裡,她父親的舊友們對趙家施援手的有,但保持距離怕遭池魚之殃的也有,在他看來,那些人都比不上他一根手指頭,趙莎華與其對他們有什麼期待,倒不如好好侍候他的胃。

        最終,趙莎華還是被他帶上車。

        馬車行經最熱鬧的大街,朱漢威便與她下馬車逛逛,呂勇、羅英跟梅心、桃雨四人隨侍在後。

        認真說來,她對京城街坊並不熟,父親官途不算順遂,在魏城待了好幾年才進京擔任七品小官,當年她已十歲。十五歲父母出了意外,父親臨終前將她許配給門生,成親兩年後,她就和離帶弟妹離京。

        成親前後不過短短幾年,母親拘得緊,家規森嚴,她家也非上流,來往的人家不多,出外的機會還真不多。

        他帶她走的這一條街恰是最多商家的地方,酒樓、茶館、綢鍛鋪子、珠寶坊、金飾店、古董鋪等等,最大特色就是貴。

        老百姓們不識秦王,但在這街上能進店鋪的都是有身分地位的人,加上近日來秦王出席不少宴會,因此他每走進一家店,總是有不少知道他身分的人圍過來與他交談,面帶驚喜或敬畏。

        每當此時,趙莎華總是禮貌的退到一旁,但能讓秦王帶在身邊並陪著逛街的怎麼可能是泛泛之輩?不少人好奇的猜測她的身分,偏偏秦王也沒打算引見,那些人只能禮貌寒暄便離開。

        一連走了幾家店,朱漢威不顧她意願,執意掏腰包為她買了布料、裁製表冬衣,買了珠寶頭面首飾等等,如此大手筆,離去前,店家總是列隊哈腰含笑歡送,引來更多老百姓好奇的視線。

        趙莎華敏銳的發現一件事,抬頭看他,「你故意如此高調,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讓外界知道你是我秦王的人,敢動你,得自己先掂量掂量。」他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著,又率先走進一家首飾店。

        她卻有些困惑,什麼意思?有人想動她?

        再出來時,梅心跟桃雨的手上又多了兩只精緻的首飾盒子,趙莎華一臉的無奈。

        「天底下,大概只有你這個女人嫌棄珠寶首飾。」他也頗無奈的覷她一眼。

        「我沒嫌棄,但爺說了,那些是預付的餐食費,我得當你的廚娘多久?」

        「照著合約走,那些首飾值多少,一天十兩換算,你就當多久。」他笑了。

        趙莎華頭很疼,那時簽約怎麼沒多留個心眼,至少寫個期限?這樣下去豈不是沒完沒了?她不至於被困在他身邊一輩子吧?

        這一條長街逛下來,腳也酸了,一行人到明月茶樓休息。

        朱漢威點了一桌點心及茶水,趙莎華見茶樓後方有一小片楓林,楓紅層層,葉片竟比她的臉還大,落了滿地,歆亞很愛這種紅艷艷的楓葉,總撿了夾書頁。

        她吃了些點心,跟朱漢威說了事由,就興致勃勃的帶著兩名丫鬟去撿楓葉。

        即使落地,一片片紅葉的形狀依然完好,紅得通透,主僕三人撿了滿手,笑得開心,完全不知有數道黑影無聲接近。

        「呀,救命啊——」

        黑衣人突然現身,梅心慘白著臉嚇得大叫,桃雨急著要去阻擋另一名黑衣人,因為趙莎華已被人在後頸砍一記手刀,昏厥過去,被一名黑衣人扛起擱在肩頭。

        「放下我家姑娘!」桃雨邊追邊叫,淚水流個不停。

        幾乎在瞬間,更多蒙面黑衣人出現,卻是在跟第一批黑衣人廝殺,朱漢威、呂勇跟羅英也隨之加入,朱漢威直接與扛著趙莎華的人對上,一片混戰。

        朱漢威招招犀利,再加上羅英跟呂勇齊攻,該名黑衣人不得不放下趙莎華逃命。

        朱漢威將昏厥的趙莎華攔腰抱起,就往一旁的廂房走去。

        日月茶樓的老掌櫃也急急過來,沒人知道這裡是秦王的產業之一,而秦王竟然在自己的地盤遭人襲擊!

        朱漢威沒空理那臉色蒼白的老掌櫃,將她抱進最近的一間廂房,放上榻上,梅心跟桃雨也急急跟進來。

        很快的,呂勇也進來,拱手稟報,「王爺,一些人逃了,但一些被活逮,確定是宮裡的人,羅英點了他們的穴,等著王爺發落。」

        朱漢威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你先看看她。」

        「是。」呂勇除了是暗衛頭子外,也有一手好醫衛,他上前替昏迷不醒的趙莎華把脈,吐了一口長氣,「趙姑娘沒事,一會兒醒了就好。」

        朱漢威做了個深呼吸,再看著躺在軟榻上的趙莎華,伸手輕撫她柔嫩的白皙臉頰,好在她沒事,但那些人竟敢擄走她?真當他沒能力應付他們?

        黑眸閃過一道陰霾,他倏地起身,看著眼眶通紅的兩個丫鬟,冷聲下令,「好好守著華兒,若她醒了,就留在這裡等我回來,再一起回府。」

        呂勇正要開口,卻被打斷了。

        「你也留在這裡,別再讓她身陷危險。」他冷言吩咐,隨即步出廂房。

        朱漢威怒了,繃著俊顏步出茶樓,一名暗衛已牽來一匹高大黑色駿馬站在門口。

        他飛身上了馬背,策馬疾奔,直往皇宮而去。

*             *             *

        朱漢威身為武成帝的兒子、穆和帝的幼弟、當今皇上的皇叔,要入宮還沒人敢擋。

        早朝已散,幾個保皇派的內閣大臣被皇上招進議事廳議事,其中也包括楊柏榮。

        在朱漢威如入無人之境進入議事廳時,太監著急拉長的叫聲「秦王到——」才從外頭傳入。

        眾人臉色大變,因為在他進來前,他們與皇上都在說他可能有異心,甚至前陣子有人建議私下擄來那名他看重的專屬廚娘,嚴刑拷打,也許能得到有用的內幕消息。

        當時朱錚覺得動一個無足輕重的廚娘太可笑,但在探子送回消息提及秦王與趙莎華可是做了一年多的鄰居後,朱錚真的動了抓人的念頭。

        因此一看到皇叔,他也是心虛,對那些跟著皇叔身後進來卻不敢攔他的太監及大內侍衛等揮揮手,讓他們全退下。

        「皇叔,怎麼突然進宮了?」

        朱漢威沒說話,楊柏榮等臣子們向他拱手行禮,他看向他們,他們立即低頭,心裡卻忐忑不安,他們都知道他有不少潛在勢力,這一趟沒有預兆的返京,眾人自然關注,但看著他只與一些舊友官史來往,事出反常必有妖,讓人不得不戒備。

        秦王的城府及心機都深詭難測,身為正宗的皇室子孫,哪時候不回京,偏偏在西北有異動、京城殺嬰案未破,民心浮動之時?

        他們不免懷疑秦王不知在哪兒韜光養晦,思索什麼又決定了什麼,這才選在這節骨眼回來,準備幹大事!

         「閒閒沒事可做?難怪,大魏離國運昌隆還有一段遠路。」

        在座的官員聞言臉色難看,楊柏榮眉頭微皺,就連朱錚嘴角都抽了抽,不得不出言,「皇叔怎麼了?為何大動肝火?」

        楊柏榮等眾臣只能點頭附和,明明比他們這些重要櫂臣都要年輕,但就這麼站著,連個隨侍者沒有,渾身上下卻散發著讓人生畏的威勢。這種攝人氣勢並沒有因他離京而消失,只怪他太優秀,有登帝位之姿,令皇上不安。

        朱漢威嘴唇噙著一抹頓諷的笑意,「為何大動肝火?皇上這話說得好,君君臣臣不去管民生大事,卻派人盯著本王?這不是吃飽撐著?閒閒沒事可做?」

        上一世不也是因此才起了異心,皇侄雖為帝王,但無半點果斷決絕,若無敏太后與保皇派權臣頻頻指點江山,怎堪重任?

        而他戰功過人,運籌帷幄,是多少官吏百姓眼中的帝王之選,再加上母妃為一己私慾,煽動他益發不服的心思,能為這江山社稷謀福捨他其誰?以為自己才是繼承正統的不二人選遂做了蠢事,什麼都算盡了,就是沒算計人心。

        然而就算前世看透人心,今世遠離這些暗謀私利的文武官員,但新皇少了自己,還是不夠成熟,魄力不足。

        他的話太難聽,朱錚及眾臣神色都變得難看。

        楊柏榮忍不住開了口,「不瞞王爺,皇上不是不管民生大事,而是各地方官上繳的稅金不多,進到國庫不久就這兒要修橋造路,那兒又要防災建堤防,連京城的水渠工程也是做做停停,戶部的帳冊內容一片赤字,國庫苦哈哈。」

        然而各種稅金真的那少?怕是地方官或皇親世家層層剝削,到了國庫自然所剩不多。

        說來也巧,他前幾日才剛看到各地耳目送上來的情資。

        他看著朱錚,再看這些新帝倚重的朝臣,這些老牌勛貴表面上都是保皇派,給皇帝撐腰,檯面下卻是各有打算、暗潮洶湧,有幾名還與在封地的其他王爺勾結,難怪皇上這龍椅坐得如此扎人。

        但這一世,他早已決定遠離這些權力之爭。

        「國庫缺銀兩,皇上跟臣子們好好商議解決之道,方是百姓之福,至於本王身邊的小小廚娘就不勞皇上跟各位大臣惦記。」丟下這一席話,他便離開了。

        直到現在,朱錚跟楊柏榮才反應過來,後半段話恐怕才是他今天來的主因,透露出的是他們打什麼主意他完全掌握,這讓每一個人都覺寒氣從腳底往背脊上竄。

        「皇上,盯著秦王府的那些暗衛真的要撤離嗎?」楊柏榮問。

        朱錚揉揉發疼的額際,「皇叔都發現了,要避開他們還難嗎?」這是要撤掉的意思。

        此時,又有大內侍衛進來拱手說了些事,眾人的表情都很難看,要活抓趙莎華的事失敗了,秦王的人還活逮了幾人。

        「罷了,都先別輕舉妄動,等太后回京再說。」朱錚有些手足無措。

        又等敏太后?年輕皇帝每遇難題總是要向敏太后拿主意,楊柏榮等人實在很不喜,但又能如何,能指責皇帝還沒長大?凡事還要找娘作主?

*             *             *

        另一邊,朱漢威繃著臉離宮後,再到茶樓與趙莎華會合。

        廂房裡,趙莎華早已醒來,也從兩個丫鬟口中得知她被打昏迷後發生的事,為何宮裡要擄她走,呂勇並沒有隱瞞,跟隨秦王多年,兩人間還是有默契,秦王留他下來不止保護趙莎華,也是要回答她的問題。

        在知道皇上要保皇派的權臣從她這裡得到秦王返京的真正目的——有無謀逆之心?

        趙莎華真的不知該什麼,秦王之名在京城還如雷貫耳時,就曾傳出他有異心,看來即使他離京多年,也無法消彌皇室的猜忌及不安。

        朱漢威進到廂房,其他人都退出去,趙莎華看得出來他臉色不善,他卻先開口,「還好嗎?抱歉,這次是我連累你了。」

        「不,不要說對不起,真要論起來,若不是我,你怎麼會回京?該愧疚的人是我。」她說。

        她如此理性,他鬆了一口氣,「怕嗎?」

        她搖搖頭,笑了笑,「不怕,我相信你一定做了更好的安排。」

        如此懂他,又如此信任他,他的心因此而雀躍欣喜,他深深凝睇著她,正想將她擁入懷裡……

        「爺。」廂房外突然傳來羅英的聲音。

        「進來。」

        進來的不止羅英、呂勇,還有明月茶樓的老掌櫃,趙莎華明白他們有事要談,連忙出去,但一顆心怦怦狂跳,不知道是不是她錯看了朱漢威的眼神,以為他會靠近自己?

        天啊,她又亂想什麼!

        羅英等人進來稟報的是壞消息,那些被點穴的黑衣人全都服毒死了,三人覺得自己沒有及時阻止,皆是來請罪的。

        朱漢威卻不在乎,那些人就算綁到皇帝面前也不會咬出幕後的人,只要牽扯到其家人安危,什麼罪都會往自己身上攬,死了也就死了。

        「這事就這麼算了?皇上也就罷了,那些出謀劃策的人,王爺就這麼放過他們?」呂勇是憤怒的,他們的人也因而折損不少。

        他怎麼可能這樣輕輕揭過,那些安插在各府的耳目拿到的一些事證正適合拿出來反擊,讓他們沒有餘力再往他這邊生事,朱漢威冷聲向他們交代。

        朝中要臣各有心思,敏太后攬權,年輕帝王無能,他的皇兄們在敏太后有心算計下前往封地多年,只是野心勃勃的仍不在少數,與朝臣暗中往來,金錢賄賂,國庫空虛,各州各地的納稅錢有多少流入這些權臣或世家口袋裡,用來培植自己人脈或鞏固自己的實力,這些實證一拉出來,牽一發而動全身,就不知這些動他的人還敢找他的碴?

        誰想抄家,他奉陪。

        呂勇跟羅英躍躍欲試,他們早看不慣那些人,各有心思卻裝忠臣。

        老掌櫃還蒼白著臉,朱漢威沒想算帳,讓他退下了。

        呂勇跟羅英很清楚那是因為趙莎華毫髮無傷,不然事情可沒這麼簡單了了。

        稍後,朱漢威、趙莎華乘車返回秦王府。

        趙莎華今日還是受到驚嚇,臉色並不好,略現疲色,朱漢威在車上便沒跟她再說什麼,要她闔眼休息。

        趙莎華沒有異議,今天是真的累了,但要睡是不可能,她心裡仍念著殺嬰案,「容兒那裡一定日夜都等著我的好消息。」

        「不用擔心,我的人有送消息給她,京亞、歆亞及食堂一切都好。」

        她點點頭,「那就好,只是王爺送什麼消息給容兒?我們不是完全沒有任何進展,除了上回,王爺說的——」

        「那點眉目還不確定,但我仍透露給她,其實你知道也無妨,我的人似乎查到趙晉元的行蹤,但他很小心,也在幾家有嬰兒的人家外盯梢,我的人發現了卻讓他跑了。」

        這對她而言就是個好消息,兩人又談了一些話,馬車就到了秦王府大門。

        一下馬車,葉誠即上前跟朱漢威道︰「元鳳郡主來了,而且已在正廳待了三個時辰。」

        元鳳郡主這名字趙莎華知道,當年與秦王的名字不時被放在一起提,她看向朱漢威,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凝重。

        「今天午膳就不必準備我的,若累了,讓廚房備膳,用完膳就去睡一覺,今天,讓你受累了。」

        他對她說了一串話,但她在乎的卻是為什麼不必為他備膳,那幾乎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甜蜜的負荷,所以她直覺的想開口問為什麼,但再一想,自己只不過是廚娘,他吩咐什麼便是什麼,便順從的點頭。

        在他離去後,她倒是從呂勇口中得知,原來是有人已親自張羅了他的午膳。

        元鳳郡主本身也是京城的傳奇人物之一。

        武成帝封的元鳳郡主李雪,出身鎮國公府,身世顯赫,先祖曾是內閣首輔,其後代則是戰功顯赫的威武元帥,李家女也還曾出過貴妃,說是皇城第一望族都不為過。

        當年李雪不過是三歲女娃,活潑愛笑,深受武成帝喜愛才賜封,及長,武成帝也有意將她跟最寵愛的秦王湊成對,但李雪尚年幼,沒想到武成帝就病重,秦王又領旨出征,再回國時權力遭架空,鎮國公府卻不在乎,仍想將李雪嫁予秦王,但秦王卻婉拒,之後更是離京,行蹤不明。

        一些青睞秦王的閨秀不得不另嫁,但情根深種的李雪卻沒有,再加上鎮國公府這幾年因朝臣爭權被邊緣化,沒落下來,外傳鎮國公李凜就盼李雪嫁秦王,讓外界不敢再輕視他們,聽聞秦王的母妃也很喜歡她。

        也是,怎會不喜歡?李雪對秦王心悅不說,知道心上人嘴刁,一個金枝玉葉竟洗手作羹湯,學習廚藝,京城多少人都認為她穩坐秦王妃的位置。

        「趙姑娘放心,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呂勇見她怔愣,以為她擔心什麼,自以為很了解她似的朝她笑了笑,這才去辦事兒。

        看到梅心、桃雨促狹的笑臉,趙莎華粉臉不爭氣的羞紅,「你們別跟呂侍衛一樣亂想。」

        兩人噗嗤笑了出來,趙莎華只覺得臉更紅了,這時間也差不多該吃飯了,她便躲到廚房去,也不讓她們打下手,府裡福利好,專門為奴僕備膳,吃食都不錯,兩個丫頭也都跟著府中奴僕用餐。

        趙莎華面對空無一人的廚房,吐了一口長氣,她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但為什麼心這麼亂呢?連做碗麵的力氣都沒有?

*             *             *

        在另一邊廳堂,飄著美味的飯菜香,葉誠及兩名小廝站立一旁,另有兩名是李雪的貼身一等丫鬟,也是低眉順眼的站著。

        朱漢威坐著,在他對面坐著的是含情脈脈的李雪。

        「聽到你回京,我就怕食慾不振的你又瘦了,但看來氣色還好。」李雪是特意打扮過的,她臉龐嬌柔,雲鬢風鬟,一襲紅紗綢緞羅裙,是一傾城美人、天之驕女。

        再見他,她的心起了陣陣漣漪,天知道他離京的日子她的心有多麼煎熬。

        這一桌菜色都是她用了心的,朱漢威看了看,都是他重生前特別愛吃的,道道濃郁撲鼻,葷素皆有,但這些都是精緻宮廷菜,這一年多來,吃慣了趙莎華的手藝,他的胃被養得更刁,反而更愛那些返璞歸真、貼近食材原味,沒有過度加工、烹飪手續繁複的食物。

        然而他還是拿起碗筷,在她屏息以待的期盼目光下,一道道一小口的品嚐。

        「怎麼樣?」她臉兒微紅,襯得人更嬌美。

        他放下碗筷,「很好,不過僅此一次,郡主就別再忙了。」

        她臉色頓時一白,袖子裡的雙手一緊,不安的問︰「為什麼?」

        「郡主貴為金枝玉葉,不必動手做這些。」他說得直白。

        她暗鬆一口氣,溫柔的笑道︰「我自己願意的,過去——」

        「既是過去,就是過去了,郡主還是別費心,如今我的喜好有變,這些繁複的宮廷菜已不為本王所喜。」

        他的口氣聽來有禮且客氣,無形散發的逼人氣勢卻令李雪心微寒,他難道沒看出她做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本王還有事要忙,郡主可以繼續在此享用。」

        他神情算溫和,嘴角還有淺淺笑意,但這也是變相下了逐客令,主人離席,客人還待得住嗎?!

        她有些難受,她不懂,離京前他未曾對自己如此冷漠,離京後也不曾給她隻字片語,好不容易讓她盼回來了,竟是如此疏離。

        「小雪就不打擾了,日後再過來與王爺敘離情。」她尷尬的起身一福,再不捨的看他一眼,這才帶著貼身丫鬟出府。

        一坐上馬車,跟上車來的丫鬟茉莉就靠近她,將剛剛在府裡打聽到的消息告知。

        「專屬廚娘?當真?」她的臉色一下變得更蒼白。

        相貌清秀的茉莉用力點頭,「真的,與奴婢交好的連嬤嬤,郡主也認識的,那時她多討好咱們,以為郡主會成為秦王妃……」她連忙閉口。

        李雪抿緊唇,丫鬟說的也是她心裡的至痛,當所有人都以為她能坐上那個位置時,卻被放棄了,即使她的形象再賢良嫻淑又如何?

        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氣,「找機會跟連嬤嬤多聯繫,我要知道更多有關那廚娘的事,銀子不是問題。」

        「是。」

*             *             *

        趙莎華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惦記上了,她的人生經教會她,沮喪是沒意義的,所以她還是振作起來,簡單的煮了一份麵條、加了荷包蛋、兩片肉及一把青菜,再將自己做的油蔥酥灑上去,很尋常的家常麵條,看起來也很美味。

        只是坐在桌前,一個人用餐的感覺怎麼有點兒孤單?

        「郡主做的菜,王爺用了,會不會沒多久我們府裡就要辦喜事了?」

        「有可能,王爺在京時,郡主天天來下廚,她可是尊貴的金枝玉葉,這份用心,是男人怎麼可能不動心?」

        窗外,兩名丫鬟有說有笑的經過。

        趙莎華緩慢吃了兩口,突然沒了胃口,她放下筷子,靜靜的看著那碗熱騰騰的麵,她們說的話不可信!呂勇說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但呂勇又不是秦王,而且嘴巴那麼刁的人,竟然願意天天吃郡主親手烹煮的菜肴,可見郡主的手藝真的極好。

        但那又怎麼樣?關自己什麼事?那樣風華絕代的男人本該擁有一個才藝雙全的美人,而不是殘花敗柳的自己……

        這就是走進來的朱漢威看到的一幕,趙莎華盯著那碗麵,心思都不知飛哪兒去了。

        「你怎麼不吃了?」他看著倒覺得餓了。

        她愣了愣,有些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出現,只呆呆的回答,「呃,我不怎麼餓。」

        「那好。」他突然在她對面坐下,伸手將她面前的碗挪到身前,抓起一旁的筷子,低頭就呼嚕呼嚕的吃起來。

        她眨眨眼,突然想到,那是她用過的筷子,他……她想提醒,但怎麼說?她粉臉漲得通紅,決定不說了,但就在他吃完麵,滿足的停下筷子時——

        「咕嚕咕嚕——」

        早不叫,晚不叫,她的肚子卻在此時大唱空城計,若是有地洞,她肯定鑽下去了,她窘得根本不敢看他。

        朱漢威卻大笑出聲,意有所指的說︰「看來本王沒陪著你,你吃東西都不香,胃口都不好了。」

        「當然不是。」她想也沒想的否認了,但莫名說得心虛。

        朱漢威也沒有再取笑她,直言他還沒飽,十兩銀一天,總不能讓他餓著,於是她又做了兩碗麵,一人一碗,兩人面對面坐著,不知是心情轉佳還是因為了身邊多了一個他,這碗熱騰騰的麵吃起來特別好吃。

        只是當晚,趙莎華一個人躺在床上回想這一幕時,突然感到不安。

        在魏城時,她對他就有好感,來到京城後,這份情不自禁的好感也隨著時間相處漸長起了變化,往下沉淪。

        兩人的門第差距她很清楚,這份淪陷的感情暈能任其發展的,她得快刀斬亂麻,將那不知何時萌芽的情芽連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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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1 00:17: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追人的手段

        第二天開始,朱漢威更加忙碌,他也常早出晚歸,若是時間不太晚,他會讓趙莎華幫他簡單煮個吃的,若太晚了,兩人一天都沒碰到面。

        趙莎華不知道他的忙碌一大半的原因都是因為她。

        那些曾經將腦筋動到她身上的保皇派權臣,包括楊柏榮在內,這近半個月的時間,每當夜深人靜,可能獨處書房,甚至已在床上躺平,抑或是與某個小妾正翻雲覆雨時,都收到一份薄埂的禮物一幾頁不全的帳冊。

        所有送帳冊去的暗衛向兩位暗衛頭子回覆這些人收到禮物時的表情,幾乎都是如出一轍,臉色大變,額冒冷汗。

        那些都是貪瀆私帳,怎麼會外洩?而且還有好幾家是一起合貪某地某州的納稅錢,事關重大,某日,幾人緊急碰面,心驚膽顫的發現彼此都有收到那份足以抄家滅族的可怕薄禮。

        這些帳冊就是懸在他們家族頭頂上的一把利刃,想想他們得罪了誰?誰又有能力無聲無息拿到這些致命帳冊?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於是這些人之後在跟皇上提及秦王時,保守許多,認定他應該沒有謀反之心,那名廚娘不過是七品小官的女兒,在魏城守本分的帶著龍鳳胎弟妹開食堂生活,沒什麼異狀,這次會跟秦王回京,真的就是她那一手廚藝被秦王看中而已。

        這些人爭先恐後的示好表現,朱漢威一直派人緊盯著這些人,對他們的識相,很是滿意,也鬆了一口氣,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

        但朱漢威很快就發現,某人對自己似乎刻意的維持主雇關係,過去那越發和樂的氣氛不見了。

        廳堂裡,一桌色香味全的菜肴,他擰眉看著對他特別有禮貌、特別客氣的趙莎華。

        「這些菜色王爺看著如何?若不喜,莎華立即再去備兩樣。」

        他揚眉,「好,再去備兩樣。」

        「是,王爺。」她畢恭畢敬的向他一福,就要往門口走。

        他黑眸半瞇,又喊了一聲,「回來。」

        她腳步一頓,心里裡咯了一下,轉身走回來,再次一福,「王爺有什麼吩咐?」

        他往後靠坐,瞪著這個動不動朝他福身的女人,「你人不舒服?」

        「沒有,謝謝王爺關心。」她再次一福。

        他蹙眉,「現在沒外人。」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搖搖頭,「莎華始終覺得不妥,怕日後叫順口,在外人前喊錯就不好了,私下稱「王爺」就好。」

        言之有理,但他就是知道她故意在與他疏離,在兩人之間割下楚河漢界,這讓他非常不高興,氣惱的又喚,「過來。」

        她想了一下,只往前走了兩步,他又喊了聲,「再過來。」

        她卻不走了,兩人只隔一步之遙,她看著那雙莫測高深卻隱隱竄著火花的黑眸,鼓起勇氣道︰「王爺有什麼吩咐就直說,不用靠那麼——啊!」她嚇得低呼一聲。

        他突然起身一把將她往自己懷裡抱,她嚇得將手急急抵在他胸膛上,但兩人還是貼得極近,他憋著火氣怒看她那雙驚慌明亮的瞳眸。

        「王爺,宮中來……」

        呂勇掀簾而入,聲音同時響起,見主子與趙莎華這曖昧的姿勢,他覺得自己運氣很差,光主子那狠狠射過來的一瞥,他就覺得他跑那麼快做啥?壞主子好事了吧!

        趙莎華急急推開朱漢威,站到一旁,一張粉臉紅得不能再紅了。

        呂勇只能硬著頭皮拱手稟報,原來敏太后回宮了,派人過來請他入宮。

        朱漢威慶幸先下手將那些保皇派的權臣威嚇一番,應該還可以過一段平靜的日子。他看向趙莎華,眸光微轉,有懊惱之光劃過,他還有一堆話想跟她說,也只能先放過她。

        他甩袖就走,趙莎華只覺得她懸在半空的心也落了地。

        但為什麼抱她?又憑什麼抱她?為什麼他莫名其妙的生氣,他又是怎麼了?

*             *             *

        宮中設宴,皇帝朱錚居中坐,敏太后、太妃及其他妃嬪、多名皇室宗親也都在座。

        就連元鳳郡主李雪都被召至宮中坐在一隅,一雙美目從朱漢威進殿後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除了她之外,一名頭髮花白的老太監就站在敏太后身後,淚眼汪汪的瞇瞇眼也是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敏太后年紀不過四十,保養得宜,但在一堆皇室女眷中,格外的雍容華貴,除了是皇帝的親娘外,也可說是後宮中心機最深的女人,機關算盡的扶持親兒到萬人之上的位置,手染不少鮮血,然而她對這五十開外的老太監倒有心,「去吧,不是心心念念秦王這個舊主?」

        盧公公立即向她一禮,走到朱漢威的面前,右手甩了甩拂塵,雙膝跪下,語帶哽咽道︰「小皇子殿下,奴才總算等到您回來了。」

        小皇子殿下,多麼遙遠的稱謂,朱漢威心想。

        「既然秦王回來了,這老奴就隨你去吧,原本就是你的人。」怎麼養都養不熟的白眼狼,敏太后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

        盧公公雖然只是侍候先皇的太監,卻是先皇賜給秦王的奴才,要說秦王小時候是趴在盧公公背上長大的都成,小小年紀就會整人,腳不落地,雙手圈著盧公公的脖子,怎麼都不肯下來。

        前生,這樣一個從小陪他到計創逆謀篡位的身邊人,卻在佈局行動的前半年被擄離,半年後找到他時,盧公公被挖了雙眼、雙耳,還被割舌,手腳被廢,全身體無完膚,受到如此酷刑,只因為要從他口中得知他這個主子的所有盤算佈局,但盧公公什麼都不肯說,被生生的折磨死了。

        朱漢威重生回來,刻意與盧公公疏遠,將他留在宮中,就算皇上私下派了幾個任務,試探他是否真的對權力無心,他仍沒跟盧公公有任何接觸,幾年來,原本盯著他的人也終於相信盧公公是他的棄子,盧公公還是跟以前一樣,圓圓滾滾的,一身富態。

        這一天的宴席,席間你來我往,酒過三巡,竹絲之樂不曾停歇,舞娘翩然舞了一曲又一曲,眾人談國事、談秦王的婚事,看似和諧,但都各有心思打算。

        只是秦王的親事不是敏太后或皇上等人可以主宰的,但秦王倒比多年前給人的印象還要溫和幾分,懂得虛應故事,給人留面子。

        朱漢威的想法很簡單,這些人若像他重生前一樣行事,再不收斂爭權,覆巢之下無完卵,幾年後大多是死人了,又何必跟他們鬥?

        也許因為這些人,也許因為想到太多重生前的事,他酒喝得多了一些。

        皇上要他在宮中留宿,他拒絕了,倒是不忘將眼巴巴眨動著瞇瞇眼的盧公公給帶走。

        回馬車的一路上,盧公公淚如雨下,說了好多好多前塵往事,他聽得頭都疼了。

        一回秦王府,盧公公硬是要貼身侍候,朱漢威無奈的給了呂勇一個眼神。

        呂勇讓葉誠帶著依依不捨的盧公公去安置,「今後就住這了,還怕沒機會侍候王爺?」

        呂勇跟羅英則扶著腳步有些虛浮的主子往主院去,走了幾步,朱漢威又低聲交代幾句,兩人對視一眼,呂勇只能點頭先行離開,去月牙齋請趙莎華煮個麵或是粥,主子的肚子還是餓的,宮宴從來無好宴,喝酒多入肚的食物少。

        趙莎華一聽,想也沒想就直奔廚房,利落的煮了碗麵,沒讓梅心跟桃雨跟著,一人提食盒就去主院,只是進了燈火通明的屋內,就見朱漢威一個人趴在桌上好似睡過去了,沒見到侍候的人。

        她連忙將食盒放到桌上,「王爺?王爺?怎麼喝這麼醉?別在這兒睡,會著涼的。」

        她一連幾聲試著叫他,輕輕拍拍他的肩,終於朱漢威張開了眼,蹙眉,「華兒?」

        她忙點頭,「爺還好嗎?我不知道爺喝這麼多?應該先煮個解酒湯的。」

        他揉揉眉心,「我頭昏,想躺下來。」

        「好,我扶爺。」她連忙靠著他,動手要去扶他。

        他試著起身,將只到他胸口的纖細女子攬入懷裡半倚著她,兩人就這麼踉踉蹌蹌的往床榻走去。

        趙莎華沒想到他這麼重,她喘著氣兒,額上冒汗,好不容易到了床邊要將他往床上放,但他實在太重了,躺下去的力道也順勢將自己帶到床上了,她的胸脯上下起伏,喘個不停,他一半的人都趴靠在她左半邊的身子上。

        「王、王……王爺?仲、仲岳?醒醒,先別睡……」她困難的喘著氣說話,奈何身上的人動也沒動,她只能這麼靜躺一會兒,等自己不再喘了試著把他推開。

        她使了力氣倒是推動了,卻發現自已的裙子大半都被他壓在身下,她依然完全動彈不得,抽都抽不出來,只能對外喊人,但一連喊好幾聲都沒有人應聲。

        無奈之下,她只能等個可以讓自己側躺的方式,身子避免貼著他,又想著再待一會兒她要是沒回去,梅心桃雨也會過來尋人的。

        夜漸漸深了,時間逐漸過去,趙莎華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最後實在挺擋不了濃濃睏意,閉眼睡了,同時看似熟睡的朱漢威卻張開了眼睛。

        他輕輕拉起被褥蓋在她身上,黑眸深深凝睇她那張美麗的臉孔,勾起嘴角一笑,低低說話,「想跟我保持距離?」他將她往懷裡摟,感受到她的軟柔,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似有若無的天然體香,還得小心不能心有邪念。

        屋外,呂勇跟羅英互看一眼,很努力別讓眼裡洩露出一點點的鄙夷,畢竟是主子。

        可是這追人手段有點不光明正大,雖然他們以前做過不少不光明正大的事,但很少牽扯到女人,尤其是好女人,而且還是那兩個可愛小糰子的親姊姊,主子就這樣攬著同床睡,他們還成為幫凶,對她的呼喚聽而未聞,實在有愧,但主子有令,不得不從啊……

        隨著夜更深,兩人心裡的小劇場更多了。

*             *             *

        深沉的夜,京城一處隱密宅第裡卻是燈火通明,「砰」地一聲,一名手腳被綑綁的女子被粗魯的扔在地上,她的眉眼身段都透著天生的嫵媚,此刻卻是滿臉淚水、楚楚可憐,但她無法哭出聲來,嘴巴被塞了一團布,只能發出幾聲低低的嗚嗚聲。

        一名中年女子站在她身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神情嚴厲,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再抬頭看著送她來的一名中年灰衣人,「只能找女人嗎?姊姊需要的是嬰兒。」

        灰衣人拱手,「爺交代要二夫人暫時將就,秦王的人盯得太緊。」

        「怎麼不離開京城去找?秦王難道能盯得了全天下人?」中年女子有些激動,「你去跟爺說,再不送嬰兒過來,姊姊就要死了。」

        「爺也是沒辦法,秦王的勢力非他可抗衡,爺說了讓大師想辦法利用這孝女的血試試,他會再想法子。」灰衣人交代完主子的話,拱手就離去。

        「唔唔……」秀姑很努力想要說話,她側躺在地渾身不自主的發抖,更試著仰起頭吸引那個女人的目光。

        她真的很害怕,她錯了嗎?有人幫她安葬了父親後,一名俊美的公子哥兒看上她,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上京城。繁華的京城多吸引人啊,她孤苦一人能得人依靠,便將自己給了他,隨他進京,但為什麼過了一段時間的少婦生活,卻將她綑來這個地方,而且空氣中還有股血腥味……他們說到嬰兒,送嬰兒?她的心突然咯了一下,不會是——

        中年女子冷冷的看著她,她被看得毛骨悚然,求生的本能讓她努力掙扎想爬出去,希望有人可以看到她,但不過如毛毛蟲般的蠕動前進幾下,就見到一雙灰色的包頭鞋擋在眼前。

        她下意識抬頭,一名灰袍和尚正低頭含笑的看著自己,她淚眼一亮,「唔唔唔——」

        大師,出家人慈悲為懷,救命啊!

        她拼命想要喊出這句話,但下一瞬,有人重重敲了她的後腦勺,黑暗瞬間襲來,她昏厥過去。

        外頭樹影隨風搖曳,不久,空氣中飄出濃濃的血腥味……

*             *             *

        隔日,陽光照進室內,灑下一片金黃,床榻上的趙莎華睫毛微微動了動,有些迷糊的張開惺忪的眼睛,再眨了眨眼,差點沒嚇得叫出聲來。

        她注視著近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緊緊摀住嘴巴,他離她極近,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臉頰上,有點癢癢的,那纖長的濃密睫毛、挺翹的鼻梁及那形狀姣好的唇……

        不對!老天爺,她竟然跟他躺在同一張床上!再想到昨晚的事,看來她是撐不住睡著了,而且肯定睡死了,只是梅心她們怎麼沒來找她?

        不管如何,好在朱漢威還在昏睡,肯定是喝太多了,而她竟然還對著那張臉發花痴!

        趙莎華小心翼翼的離開床上,穿好鞋,躡手躡腳的一出房門就飛奔回月牙齋。

        完全沒回頭的她,壓根沒發現在她下床時,朱漢威就張開眼睛。

        前世他為爭位精於掠奪、不擇手段,這一世他不爭權勢,但他要一個心悅的心上人,他可以理解她的退縮、她的疏離,那都是因為害怕傷心,所以他要讓她更貼近自己,更捨不得自己,勇敢的跟他站在一起。

        他起身後,門外同時傳來羅英的聲音。

        「什麼事?」

        「元鳳郡主過來了,屬下跟她說爺還在睡,她堅持要等,已在廳堂等好一會兒,葉叔也不好攔她。」

        朱漢威明白,李雪的偽裝太成功,沒人知道她學廚藝接近他其實另有目的,並不是真正喜歡他,若不是重生,他又怎麼知道她的心另有所屬?

        當年葉誠對在檯面上對自己用心的李雪也挺心軟,甚至視她為未來的秦王妃,不過這一世他身邊多了一個趙莎華,李雪那張假面具也不知能戴多久?

        同時間的月牙齋裡,趙莎華在梅心、桃雨曖昧的目光下洗漱更衣好,紅著一張臉要走去廚房,就看到一身整齊的朱漢威出現在門口,她頓時有些不自在。

        梅心、桃雨連忙行禮,就退了出去,但兩人臉上笑容滿滿,主子一夜未歸,羅英又來告知主子在主院侍候王爺,這侍候到一夜未歸還能是什麼?

        她們是樂觀其成,主子為人好,待她們更好,廚藝從未藏私,雖然她的身分只能當個妾,但秦王府沒女主子,妾還是最大的啊。

        趙莎華看著他,想到早上睡醒時與他的臉靠得那麼近,兩人呼吸交融,一張粉臉漲得更紅了,輕咳一聲,「早膳……我不小心睡晚了,是現在準備?還是……」

        「都快近午,直接準備午膳就好。」

        「是。」

        「可有哪裡不適?怎麼會睡這麼晚?」他一臉無辜的問。

        她看著他那雙清冽黑眸,心頭不由得一顫,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出什麼失體的事,不過他比她晚起,應該不知道……對,她一早才從他房間出來,羅英跟呂勇搞不好有看見但兩人昨晚是去辦什麼事,怎麼都不見人?

        瞧她小臉上滿是糾結,說不出話來,他也不好再逗她了,「你慢慢來吧,我有客人。」

        她鬆了口氣,恨不得他快從她視線消失,兩人獨處她是益發不自在了。

        朱漢威來到富麗堂皇的大廳,李雪眼睛一亮,從椅上起身,她幾近著迷的看著他如俊雅的五官,一襲玄色金絲暗紋錦袍襯得他如人中龍鳳,每見他一次,她的心就失速狂跳,雖然昨天才見過,但他的目光卻不曾放在自己身上,她徹夜難眠,想到被一個廚娘佔據她在他身邊的位置,實在無法克制自己的心思,又過來見他。

        朱漢威示意她坐下,再問來意,畢竟他以為上回就把自己的意思表明清楚,昨天也只是禮貌點頭,沒進一步的互動。

        「小雪最近聽說王爺特別雇了個私人廚子,廚藝過人,不知可否割愛幾日,讓她教導小雪?還是讓她撥個時間,小雪過府來學,王爺知道小雪特別喜愛鑽營廚藝。」她自然偏向第二選項,她就有理由可以到秦王府。

        「不可以。」朱漢威道。

        她一愣,他竟然毫不考慮的拒絕了,想那趙莎華不過是一個和離過的小官之女,他確這麼在意,她輕咬下唇,「那小雪可以吃吃她煮的東西嗎?從中也能給我一些啟發,讓自己的廚藝更上層樓。」她的語氣幾乎帶著哀求了。

        只不過是一頓飯,他堂堂秦王還不致供不起。「好吧,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午時。」

        他知道她的心思,早點打發早點了事,他給了呂勇一個眼神,讓他去通知趙莎華。

        離午膳還有些時間,不好再將人晾著,於是兩人下了一盤棋,朱漢威面無表情,李雪卻是滿臉笑容。

        不一會兒,盧公公也神清氣爽的過來,恭恭敬敬的向主子及元鳳郡主行禮,再低聲的跟站在一邊的呂勇跟羅英抱怨,「咱家認床,睜眼到天亮,睡到剛剛也沒人叫咱家。」

        兩人低頭不語,主子並沒有安排盧公公做什麼活兒,叫他幹啥?嫌耳根子太清靜嗎?!

        盧公公睜大他天生的瞇瞇眼,仔細看著主子跟元鳳郡主的互動,接著就無趣低頭,這不是主子心儀的女子,他也不必上心了。

    終於到了午膳時間,當李雪看到一桌色香味全的菜肴,不得不承認光外表就能勾起食慾,吃著更別有一番滋味,怎麼說呢,特別的養胃,連吃不多的她都想多吃碗飯。

        只是她沒想到,用完膳,喝了茶,堂堂秦王竟然再度對她下了逐客令。

        她雖覺得難堪,但為了日後大計也只能厚著臉皮,「王爺有要事處理無妨,我可以見見那廚娘切磋廚藝嗎?」

        理由很正當,但他還是不想同意,他也明白,若是不讓她見到趙莎華,依她的個性定會找機會堵趙莎華,不如眼下就把事情解決。

        他點了頭,讓人將趙莎華喚來,之後向兩人做了簡單介紹。

        趙莎華只聽過元鳳郡主的名字卻從未見過真人,傳言她很美,現在一見也真的美,一襲齊胸繡著花蝶的綢服,梳個單螺髻,插了珠寶翠玉步搖,身上的首飾讓她看起來雍容華貴,這樣的人竟為了秦王學習各種廚藝多年,也是難得。

        見到她,心裡卻不舒服,她萬萬沒想到一個小廚娘竟長得如此水靈動人,尤其那雙剪睡秋瞳像會說話似的,膚若凝脂,唇若粉櫻,臉上無半點脂粉,一襲簡單繡蓮白裙,襯得身形纖細婀娜,怎麼看都不似一個和離過的女子。

        但心中再不喜,表面上也得展現可親,她拉住她的手,笑意嫣然,「可以教我做這幾道菜嗎?我真的很喜歡。」

        「呃,當然——」趙莎華愣一下就答應了,但是——

        「不可以。」朱漢威反對的聲音更是斬釘截鐵。

        趙莎華錯愕的看向朱漢威,那張俊顏上的表情不太好看啊。

        李雪眼眶有淚,也萬分委屈的看著他,那神情趙莎華看了都覺得她好可憐,「王爺,其實實不過幾樣菜色,難得郡主願意——」

        「說不能。」他口氣霸道,神情也很嚴峻,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

        「好吧,不能,郡主,抱歉了。」她有些無措。

        「為什麼?」李雪不能接受。

        「華兒是個很簡單的人,只能靠著她的手藝養活自己跟一對弟妹,堂堂郡主何必搶一個老百姓營生的手藝。」他說得平靜。

        華兒?竟叫那得親密!李雪心裡攢了怒氣,面色卻不顯,繼續委屈的道︰「小雪是為了王爺想多學習——」

        「那更不必,我身邊有她,何須讓郡主紆尊降貴窩在廚房,只為做出華兒能輕易做出的菜色?」若非重生,他一樣會被這張無辜的臉給蒙騙,愛他是假,愛權勢才是真的。而且為了能得到他的心,不沾陽春水的十指硬是四處拜師學習廚藝,但有些人教了她拿手本領,等待他們的卻是死亡。

        只有她做得出這種恩將仇報的事,這還是她成為他的王妃多年後,他才知道。

        李雪哭著跑出去,隨侍的丫鬟急急向秦王一福,連忙追上去。

        趙莎華咬著下唇,看著神色未變的朱漢威,「其實這沒有什麼,只是教——」

        「郡主不是好人,離她遠一點,如果你還想陪你的弟妹,看著他們長大成人。」他一臉認真,話說得極重。

        她一臉錯愕的看著他,有這麼嚴重嗎?

        他一挑濃眉,「你不信我的話?」

        她連忙搖頭,兩人認識時間不算短,他從不說廢話,相信他會用這種態度對郡主,一定有他的理由。

        朱漢威還有些事要處理,便要往書房去,讓其他人自行去用餐。

        盧公公突然上前一步擋住他的路,恭恭敬敬的行個禮後挺直腰桿,那雙瞇瞇眼笑得如上弦月,「王爺還沒有介紹趙姑娘給老奴呢。」

        盧公公其實知道趙莎華,秦王剛剛介紹她給元鳳郡主時,他可是豎直耳朵聽的,精明的雙眼也來回打量幾人的互動,他百分百確定這個廚藝精湛的姑娘有戲啊,小皇子殿下對她不是一般般呢!

        朱漢威微微一笑,還真的介紹趙莎華給盧公公,便自行去忙了。

        趙莎華不太明白,為何呂勇、羅英離開時給她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然而不過三天,趙莎華就明白這個眼神了——同情、保重、自求多福。

        盧公公簡直就是個可怕的話癆、黏人精、背後靈,他會神出鬼沒的忽然出現在她身邊,說起朱漢威小時候的事、長大的事,說他如何優秀,去打仗時又如何驍勇善戰。

        這活脫脫就是在替朱漢威說好話啊,更甭提他用發亮的眼睛看著她,也真是難為那雙老是睜不開的瞇瞇眼了。

        所以當忙了好幾日的朱漢威來找她時,趙莎華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是鬆了好大一口氣兒,不是可以告狀,而是可以讓他派點小事,別讓盧公公老往她身邊轉。

        書房裡,她稍稍提醒好幾天沒見到的朱漢威,用詞委婉,「盧公公老當益壯,是宮中老人,也是看著陪著王爺長大的宮中老人,連葉總管也不好安排他差事,所以——」

        「他年紀也有了,沒有家人,就在府裡養老,當然不用辦差。」

        他雖然不在府裡,但盧公公這個牛皮糖是怎麼盯緊她,他很清楚。

        她只能點頭,心裡有底,他是打算任由盧公公肆意生活了。

        那便言歸正傳回今日找她的緣由,但趙莎華怎麼都沒想到,後天慶安伯府的百日宴,他不希望她前去。

        她皺起好看的柳眉,「是安全上的顧忌還是別的?若是別的,我不怕,後天的宴席我是一定要去的,王爺自己也說了,先前殺嬰案頻繁,凶手沉寂這麼久,不可能一直沒有動作。」她頓了一下,又道︰「伯府辦的可是劉韋軒第二個孩子的百日宴,再來,依上次給的名單得再等三個月,我不認為凶手能熬那麼久。」

        他的想法跟她一樣,不過他仍開口,「楊柏榮的人盯著各大府的廚房要找出你,你這雙眼睛再如何易容,有眼力的人仍能找到,我不能冒險,真要出現,就得頂著這張原本的臉。」

        她明白,他是認為慶安伯府的人會認出她,她笑著搖頭,「若是這一點,你不用擔心,以前伯府廚房裡的奴僕與我特別好,我一手廚藝從不藏私,姜映薇很怕死,廚房裡的人她一個也不信任,在我和離那一天,讓總管叫來牙婆發賣出去了。」

        他明白的點頭,那就沒有阻擋的理由了,只是……「上回聽你說,你願意和離是因為他動手打了你弟妹,我不是探你隱私,但我派人了解過,外傳的似乎是另一個版本。」

        其實孫容那一夜就告訴他趙莎華和離的主因,現在慶安伯府的伯爺夫人,劉韋軒二娶的女子,是敬國公府二房的嫡次女,其母則是閔太妃的小表妹,雖然一表三千里,但沾親帶故就有關係,閔太妃也是門第漸漸沒落的敬國公府緊緊巴著的貴人。

        劉韋軒皮相佳,與姜映薇一次雨中贈傘互相看對了眼,私相授受,不久姜映薇珠胎暗結,然而以敬國公府的門第斷不會讓她丟這個臉。

        因此劉韋軒與趙莎華攤牌,要她退讓為妾或和離,讓姜映薇嫁進慶安伯府,若她不願成全,姜映薇便只有帶著腹中孩兒去死。

        刻薄的婆母與無情的丈夫逼著要趙莎華選擇,說是選擇,卻把殺人的屠刀交到她手中並要她想清楚,那是一屍兩命。

        但趙莎華不願為妾,而且父母俱逝,她還有年幼的弟妹要照顧,世人對和離的女子多苛刻,她也不願意,可她不能只想到自己,還得顧及弟妹,姜映薇從來不是她的問題,她有膽子在未婚時與有婦之夫偷情,就該承擔後果。

        然而她的拒絕配合惹怒了劉韋軒,於是才有了後面他打她弟妹的事——

        「我不在乎外面怎麼傳,都過去了。」

        他看到她那張清麗的臉上有一股倔強,「好,那就照原來的安排,另外這幾天,我的人似乎發現你弟弟的蹤跡。」

        她眼睛一亮,「你找到他了?」她知道他一直派人盯著趙晉元在五雷鏢局的友人蕭何。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找到又被他跑了,他可能以為我們是要抓他的,即使我的人私下與蕭何通過氣,但看來你弟弟還是不信我。」

        她輕咬下唇,這時候他怕是誰也不敢相信吧,怎麼辦?

        朱漢威見到她臉上的憂心,更慶幸自己沒告訴她,屬下說趙晉元渾身髒亂如乞兒,骨瘦如柴,躲躲藏藏的日子顯然很難熬,也不知還能熬多久?

        過兩日正式慶安伯府的百日宴,客似雲集,男客們被引至花廳落坐,因朱漢威身分貴重,是皇帝親叔,心思湧動的人不少,皇家子弟及官員都過來行禮,有俊美的、有斯文的,但一干才子裡卻無人比得上他的好顏色,面如敷粉,氣息清冷,如天上謫仙,眾人爭先與他寒暄,身為主人的劉韋軒更是緊靠他身邊,巴結得很。

        這都看在隨行的盧公公的瞇瞇眼中,他不時的撇嘴角,表達不屑。

        朱漢威只是再次覺得趙莎華的眼睛不好,劉韋軒唇紅齒白,但眼神不正。

        內院裡,女眷看戲聊天,倒也和樂融融。

        廚房中則是忙得熱火朝天,大廚、丫鬟、嬤嬤、小廝忙忙碌碌,幾個灶上都在用大鍋烹煮,每人身上都冒著薄埂的汗。

        趙莎華一身布衣,戴了頭巾,整張臉乾乾淨淨的,也窩在廚房一角洗菜,她是在廚房已忙得不可開交之時,才讓一位老嬤嬤帶進來幫忙,說是老嬤嬤的鄰居,想賺點小錢。

        眾人正忙著,只看是個挺漂亮的小姑娘,就繼續忙手上的事情和閒聊。

        「楊國公府的楊三少爺聽說毀容了,都不敢出門了,楊國公到處找大夫呢。」

       「聽說沒?在工部任職的寧和侯與妻妾吵成一團?」

        「聽說了,侯爺獨寵一個賣身葬父的孤女,為了安撫爭風吃醋的妻妾,不得不含淚把人送出去,外面都說,京裡出現第二個楊國公呢,痴情種第二。」

        「這時間正忙呢,怎麼這時候來?」

         在一些奴僕手忙嘴巴也忙著八卦,一個煩躁的男聲突起。

        趙莎華望向聲音來處,旁邊另一名也在切菜的老嬤嬤就說了,「這通下水道的活兒怎麼沒完沒了?都一年多了,工部的人要做不做,領頭的寧和侯卻是花邊消息不斷,也難怪林廚子火了。

        「通水道的活兒?你指的是工部通水渠的工程,那一位是來查看工序進展的衙役?」趙莎華看著另一名高大穿著一襲灰衣官袍的中年男子,身後還跟著兩名差役模樣的年輕男子。

        林大廚忙得滿身汗,一抱怨,中年灰衣男子忙作揖,一邊叫兩個差役將廚房後方的水渠蓋拉起來,兩名差役俐落的跳下去,水道內水的高度都沒到他們的腳踝處。

        「姑娘別看了,咱們動作得加快,外頭再晚一會兒就該端菜上席了。」

        老嬤嬤這一提醒,趙莎華連忙收回目光,但剛剛有個念頭一閃而過,被這麼一打岔就想不起來剛剛閃過腦海的是什麼。

*             *             *

        鎮國公府的花園,枯黃的枝葉在枝頭上隨冷風顫動,再緩緩飄落,透著抹蕭瑟的秋意,一如李雪的心情,她神情落寞的望著一園秋色,在兩旁侍候的奴僕都屏息站立。

        這陣子,這個在外聲名極好的元鳳郡主脾氣大變,動輒得咎,大家在她身後侍候能有多小心就有多小心。

        李雪坐在亭臺內,一想到那水靈靈的廚娘,她實在吞不下梗在喉間的那口悶氣。

        秦王府裡,連嬤嬤被她以銀錢收買成了她的耳目,她很快就知道廚娘的身分,不僅是殺嬰案凶手的姊姊,還是慶安伯府被和離的下堂婦,就這樣一雙破鞋,秦王卻護她護得緊,視若珍寶,與她同桌吃飯不說,有一回還當眾抱著熟睡的她回房,除了這些外,連嬤嬤還說一個傳聞——趙莎華與秦王早就睡在一起了!

        一想到這裡,李雪眼中迸出怒火,她不甘心,怎麼可以!趙莎華就是個髒女人,憑什麼得到秦王?她派人跟蹤她,想辦法殺了她!

        秦王若不對任何一個女人動心,她也認了,但對一個下堂婦傾心,她絕不能接受!勾人的狐媚子!

        「郡主。」身邊茉莉低喚了一聲,接著走到她身邊,在她耳邊說了些話。

        「秦王跟趙莎華分兩輛車出去,卻同時到了慶安伯府,一個走正門,去了前面的宴席,一個卻是到後面廚房去幫忙?」

        茉莉用力點頭,「探子回來是這麼說的。」

        李雪眼中閃過一道狠戾的光,怎麼會到外面的宅第還去廚房幹活?太可惜了!若是早一步知道就能做些安排,像是在食物動手腳,而且不是讓人腹瀉的巴豆粉,而是傷人的毒藥。

        屆時有人死去,坐實謀殺的罪名,趙莎華的小命都不保了,日後還能留在秦王身邊嗎?

        京兆府大牢陰冷充滿血腥,抑或是刑部大牢,在那些地方要讓她死得無聲無息,還難嗎?

        但此時安排已來不及,不過……李雪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雖然不知道她去那裡做什麼,但相信姜映薇若知道她出現在廚房裡,肯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看向茉莉,在茉莉耳邊低聲交代。

        茉莉明白的點點頭,很快的退了出去。

        這時李雪看到母親岳氏走了過來,連忙起身行禮。

        「秦王還是不理你?」岳氏蹙眉,對女兒的情事還是很清楚。

        她低頭不語,籠在袖裡的手握拳,指甲都掐疼了掌心。

        岳氏長嘆一聲,「怎麼這麼死心眼?女人青春有限,秦王的心也不在你身上。」

        李雪低聲但堅定的道︰「我會得到他的,不然,這些年的努力不就白費了?母親,你別勸我了。」

        為了贏得朱漢威,她鑽營廚藝的心思讓其他貴女嘲笑她,不願與她相交,她已為他失去太多,又怎麼能再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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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1 00:17: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打臉前夫一家

        近午,慶安伯府這裡已到用餐時間,近十桌酒席,男女賓客分左右兩廳入席,由侍女們近身侍候,於此同時,今天的主人家劉韋軒與妻子姜映薇牽著個一二歲的稚兒,身旁一個奶嬤嬤抱著剛出生百日的男嬰,笑容滿面的向來客們見禮。

        客人們自是有準備,平安鎖還是玉如意等貴重禮物全是送給襁褓的嬰兒,奶嬤嬤一邊道謝一邊將禮物放到後面一個小廝手上的托盤裡。

        朱漢威的禮亦不輕,是綴著珠寶的精緻金項圈,當姜映薇臉微紅的向他行禮道謝時,他特意看她一眼,未出閣前她脾氣刁蠻是出了名的,是個杏眼桃腮的美人,只是生產不過百日,身材尚未恢復,體態仍有些豐盈,但與趙莎華一比依然輸的不只那麼一點點,看來,劉韋軒的眼睛也不好。

        殺嬰案雖在這兩個月消聲匿跡,但慶安伯府還是嚴陣以待,待小少爺見過貴客,又到女客那邊討了些禮,就由奶嬤嬤抱回主院,屋子四周都有小廝戒備。

        接下來,奴僕們送上一道道熱騰騰的珍饌好菜,但沒一樣入得了朱漢威的眼,他心裡想的都是趙莎華煮的私房菜。

        驀地呂勇快步走進來,欺近他耳畔說了些話,朱漢威臉色一變,「本王失陪一下。」他起身步出。

        由於秦王在外多是一張淡漠俊顏,鮮少露出如此神情,同坐主桌的劉韋軒也連忙向他客人拱手告罪,跟上前去。

        從來看戲的人就不會少,一桌人也跟著出去,因為他們都注意到秦王不是往門口走,而是跟著隨侍往後院去,原本無聊在另一處側廳與其他貴客隨行的小廝丫鬟聊天的盧公公也眼尖的立即跟過去。

        男客這邊的騷動女客那邊也看到了,不少人也好奇的跟著離席,去看熱鬧。

*             *             *

        此時的廚房前已經有種很奇怪的氛圍,秋老虎的陽光很烈,照在姜映薇跟婆母柳氏身上,兩人的影子落在地上。

        廚房裡的人還在忙碌,但好奇的眼神不時往外看。

        「還不說嗎?混進來想做什麼!今天來的都是什麼人?若是哪個貴客身體有問題,伯府怎麼負責?你是來害我們的吧?不甘願被和離嗎?」柳氏看著休棄的兒媳婦,心情很不好,這麼重要的日子,她這剋父母的倒楣星出現就很堵心。

        趙莎華沉著臉,「我說過了,我的弟弟被卷入殺嬰案,我不信他是凶手,我四處找證據找不到,想到廚房人多,日日要採買,也許能聽到什麼有用消息——」

        姜映薇冷笑一聲,「你覺得我會相信嗎?刑部跟各處衙門都找不到線索,你在廚房就能聽到,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啊!」她給丫鬟虹玉使個眼色。

        虹玉趁趙莎華沒注意時,從她身後狠狠推她一把,砰一聲,趙莎華狠狠跪跌在地上,她痛得臉色發白,待要起身,身後的虹玉卻用力壓著她的肩,不讓她起身,維持著跪姿。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趙莎華抬頭怒視站在她前方的柳氏跟姜映薇。

        姜映薇向前一步,冷笑一聲,「你在我府的廚房做事,就算我府裡的下人,欲圖謀不軌,我不能懲處?打一百個板子,再不說真話,就打兩百,婆母,您說好不好?」

        「當然好,這壞心的女人,不是心裡還惦記著我兒,就是回來報復你的奪夫之恨,不能留!不會下蛋的母雞,可不能讓她傷到我這最疼的乖媳婦啊。」柳氏也上前一步,親密的挽著為她生下兩個男孫的好媳婦兒。

        趙莎華覺得噁心,柳氏到底哪來的自信她生的兒子值得她惦記!

        「這是怎麼了?」

        一個極耳熟的聲音突然傳來,趙莎華抬頭就看著朱漢威帶著一大群人走過來,包括她的前夫。

        姜映薇及柳氏急急退到一旁向他行禮,兩人驚慌的眼神也對上劉韋軒不悅的眼睛。

        有圍過來的賓客眼尖的認出趙莎華,驚訝過後交頭接耳起來——

        「這是上演宅鬥嘛,前後任正妻對上了,現任佔了上風啊!」

        隨行而來的盧公公一聽,白眉毛立即皺了。

        朱漢威半瞇著黑眸,冷冷瞪著還壓著趙莎華不讓起身的丫鬟,目光再往下,對上趙莎華,這女人就這麼任人欺侮?她不知道她是他的人,只要抬出他的名號,這些該死的女人敢這樣待她?

        這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趙莎華簡直無言,她只能說自己運氣太差了,她如此低調的在廚房幫忙,卻被來廚房交代事情的虹玉看見,她是姜映薇的陪嫁大丫鬟,一看虹玉露出一副見獵心喜的表情,她就知道不妙了,也因此有了眼前這一齣爛戲。

        柳氏跟姜映薇互看一眼,為媳的姜映薇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欠身一福,出言表示這裡處理的是小事,請秦王還是回席上用餐。

        但朱漢威卻只看著劉韋軒,對她的不屑與無視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讓姜映薇一張臉漲紅,只能恨恨瞪了丈夫一眼。

        劉韋軒只好簡短介紹趙莎華是他前妻,至於休離原因,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但不知她今天混進府裡有什麼意圖?

        朱漢威直接無視他後半的話,只是直勾勾的瞪著那還膽敢壓著趙莎華的丫鬟,那丫鬟是害怕,但主子沒鬆口她也沒敢放人。

        朱漢威黑眸中懾人戾氣乍現,她嚇得鬆手踉蹌後退。

        趙莎華忍著膝蓋的痛楚站起身來,但她眉宇間一擰,讓朱漢威陣中的怒火更盛,他看向劉韋軒,「夫妻不是該同甘共苦?是你求娶她的,就該有責任去承擔無子的後果,若沒這等責任,娶什麼妻?」

        「不只是這樣,她與母親不和,對母親不孝,母親不喜,時而被她氣病,為了母親身體,所以……」他有些臉紅的將責任推到「孝道」上。

        朱漢威冷笑,「也是,母親只有一個,妻子不喜就可以換人。」

        這話說得極為誅心也極為無情,偏偏是秦王說的,沒人敢駁斥。

        朱漢威又接著說︰「不過,明明是自己無能沒擔當、不負責任,算計倒是不少。」他半點也沒掩飾眼裡的鄙夷。

        秋末天氣已是微冷,劉韋軒卻額頭冒汗,「也是趙莎華想和離,不願侍奉婆母。」

        呵!行,惡人還先告狀!趙莎華鄙夷的看著他,覺得自己的眼睛真如秦王說的不太好,當年父親的門生中不只他,可她卻選上他。

        朱漢威只是笑,「可是我怎麼聽說有人暗渡陳倉,珠胎暗結,被逮著了沒有羞慚之心,還逼著正室為妾或和離,不然就將一屍兩命的罪算到正室頭上?」

        此話一出,劉韋軒、柳氏跟姜映薇臉色刷地一白,這事兒他們與敬國公一家對外都瞞得緊,對知情的奴才更是下了死令,孩子足月出生,對外也是以早產帶過,怎麼秦王卻知道?

        這事周圍賓客聽了更是議論紛紛,這與過去聽到的版本不同啊!

        劉韋軒後背都是冷汗,他吞咽一口口水,「秦王可能是聽信哪個對我不喜的小人胡言,實在是趙莎華不敬婆母又無所出,對我這丈夫亦出言不遜,我百般忍容,但家母因她病痛不斷,我身為人子——」

        趙莎華嗤聲低笑,為了把自己的惡行隱瞞,他倒是頻往她身上潑髒水。

        盧公公這人護短,早把趙莎華視為小殿下的女人,他氣得撩起寬袖要上前,還是被呂勇跟羅英給強拉住,才沒衝上前把那臭渣男狠揍一頓。

        朱漢威也聽不下去了,「你敢說,本王還真不敢聽,偽善之人本王不是沒見過,但如此偽善到骨血裡,就你一個,本王佩服,可見謠言多不可信,都說慶安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就不知聖賢書讀到哪?」

        「王爺怎麼說韋軒偽善?韋軒不服!」劉韋軒也被當眾斥責到生出火氣來,更別說旁邊的賓客看他的目光都轉為鄙夷了。

        「其心不正,上粱不正下梁歪,劉家的家風要正起來也難。」他煞有其事的感嘆一聲,目光掠過臉色蒼白的柳氏婆媳,在眾人還沒回過神時,對著姜映薇又說︰「其實劉夫人長得也不差,只可惜……」

        主人家沒說話,倒是在旁看戲的一名貴婦主動接話,「可惜什麼?」

        他搖搖頭,黑眸微閃,「臉皮比常人厚,一顆心又黑了點,不,眼下連臉都黑了,不,紅了、白了。」

        周遭人一聽,有人反應過來,摀住嘴憋笑,肚子憋得好痛,這不就是說姜映薇厚顏黑心,現在還將人形容成調色盤,怎麼不知道秦王嘴巴這麼毒?

        但想到剛剛秦王說的,她還真是無恥。

        「一無所知是福,女子無才便是德,劉夫人無知無才,福德雙全,說真的,與伯爺確是絕配。」朱漢威的調侃甚為明顯。

        劉韋軒、姜映薇這對絕配的臉色又是一陣青一陣白。

        朱漢威又看向搖搖欲墜的柳氏,「趙莎華有你這婆母也很倒楣,冷血又短視,會生孫子的才是好媳婦,生不出來的就是惡媳。本王記得,府中的老伯爺及太夫人好似就是被你氣得早死,老伯爺要休你這悍妻沒休成,沒兩年也去了,伯府沒落,說來你也是功不可沒。」

        柳氏覺得自己就要昏死過去了,這些事為什麼秦王也知道!

        突然,趙莎華笑了,她笑出聲來,眾人只覺得面前如百花綻放,她雖一身簡單布衣,但清麗絕倫,雪白的臉頰泛著紅霞,美得令人動心。

        她用含笑的目光看著為她仗義執言的朱漢威,他當眾為她教訓令人噁心的劉家人,她心裡再有什麼抑郁不平的陳年悶火也全散去了。

        這一場高潮迭起的盛宴,在劉韋軒一家被秦王以犀利言詞打臉打得啪啪作響作收,趙莎華自然也跟著秦王離去。

        劉韋軒等人丟了臉,憤恨莫名,百思不得其解秦王為何要為一個和離女出頭?更麻煩的是那些被隱藏見不得光的舊事都被挖出來了,京城除了官多,長舌的人更多,他們該不會成為如過街老鼠的趙家人第二吧?

*             *             *

        秦府的書房裡。朱漢威臉色嚴肅,喝了兩口茶還是消不了心中的熊熊怒火,要不是趙莎華那釋懷的一笑,他還想好好羞辱那一家子。

        他吐了一口長氣,說來劉韋軒及柳氏會選姜映薇棄趙沙華,圖的就是美映薇身後的敬國公府,甚至還有閔太妃的表親關係,只要閔太妃略施小惠,劉韋軒的仕途也能再往上,事實上,劉韋軒和離之後要的後續發展也真如他們所想要的。

        「劉韋軒原本只是正八品典簿,娶了姜映薇不久就升正七品編修,現在正打算讓他在上開到翰林院侍讀……」他冷笑一聲,「去翰林院走一趟,讓他上不去,找個錯處,讓他再回八品,十年內都不能上去。」

        十年?這不會太狠了嗎?但明白主子要替趙莎華出氣,呂勇連忙拱手,「是。」

        朱漢威再看向羅英交代,「本王要讓全京城的人看那一家人的笑話,懦弱又無能只想靠著女人飛黃騰達,簡直是笑話!」

        羅英也作揖,與好兄弟呂勇對視,看來趙莎華那被羞辱的一跪,徹底激怒了主子。

        盧公公也眼巴巴的等著差事啊,但朱漢威說了,「你幫著羅英。」

        好吧,沒魚蝦也好!盧公公等三人步出書房,這才發現當事人竟然還一身布衣的杵在門外,盧公公直覺看向趙莎華那沾了點血跡的白裙,她那一跪顯然礙傷膝蓋了,主子也看到,才讓梅心、桃雨先陪她回房侍候著梳洗上藥,怎麼人卻在此?

        他不悅的抬頭看著神情忐忑的兩個丫頭,「爺不是交代——」

        「公公別怪她們,是我有要事要找王爺談的。」趙莎華連忙打斷他的話。

        同時,書房裡也傳出朱漢威的聲音,「華兒進來。」

        趙莎華深吸一口氣走進去,後面的門不知被誰關上了,她的心驀地狂跳起來。

        朱漢威已大步走過來,在她還沒說話時竟然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她臉色一變,急著道︰「你做什麼?放我下來!」

        「既然你不懂得珍惜自己,那就由我來做。」他將她抱到後方的軟榻上,在她還沒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撩高她的裙子,露出那滲著血絲瘀青的雙膝,也露出那截雪白的小腿。

        她急著要拉下裙子,卻被他用一手壓著,瞪著她,「要我點穴?」

        這是威脅!她只能安安靜靜的看著他就書房裡的一盆淨水為她擦拭傷口,上了藥。

        看著他專注的神情,她的心狂亂悸動,但不應該也不可以,只是,再想今日發生的事,她是感激、感動,甚至更動了心,但她緊緊拉住最後一絲的理性,兩人是雲泥之別啊!

        他將她的裙子放下來,再看著眼眶微微泛紅的她,以為她是疼的,「下回別這麼忍氣吞聲,不是有拳頭嗎?」

        她噗哧笑出聲來,他也笑了,伸手輕輕摸她的臉,「你就適合這個表情,最美。」

        她臉紅心跳,輕輕拉下他的手,「今天,很謝謝你,真的。」

        「就這樣?好像誠意不足?」他深深的看著她。

        「我們……並不適合,我真的不想……我心很亂,你能不能先……」她的心有多糾結,她無法形容。

        但他怎麼捨得逼她?她要承受的遠比他要多更多,但他不會放棄的,他寬厚的大手握著她的,深邃黑眸也緊緊鎖住她的眼,「別放棄我,我在乎的是你的心,其他人怎麼想,我不在乎。」

        但她無法不在乎!只是這句煞風景的話還是別說了,她深吸口氣,輕輕抽回自己的手,「我有一件正事要說。」

        她低聲將她今天在慶安伯府廚房見到的差役查水渠道的事道來,她從進京後到幾家廚房去幫忙,都有聽到人在抱怨這件曠日費時的水道工程,她原先沒放心上,但她看到兩名差役進入水道,她陡然想起先前有些人家戒備森嚴,孩子還是被無聲無息的偷走。

        他黑眸微瞇,起身從書桌旁的半人高寬瓷瓶裡抽出一個卷軸,將它攤開,那是京城的水道分布圖。

        不久,趙莎華先行離開,羅英、呂勇、盧公公及幾名暗衛都被喚進書房,裡面陸續傳出一些話,但被呼嘯的夜風打成片段——

        「通下水道的活兒,工部通水渠的工役……」

        「查看工程進展,有水渠口為藏身地……」

        「廚房的水道是最多的,宴客人多……」

*             *             *

        鎮國公府的元鳳郡主李雪一直密切關注著慶安伯府,因此在宴會一散,她也得到消息了。

        她目光微沉,手中捏著的茶杯更緊了些,心裡的妒嫉卻波濤洶湧。

        秦王一向對女色冷淡,竟會在那麼多人面前為趙莎華挺身而出,他是打算公開他跟趙莎華的關係?

        畢竟他的言行與過往截然不同,一定有人會去關切,屆時就有人知道趙莎華不僅住在秦王府,還是秦王的專屬廚娘,兩人間的曖昧情事也會浮上檯面。

        秦王如今已二十五歲,身邊連妻妾、通房都沒有,難得有一知心人,誰知道想討好他的人,尤其是對他忌憚的皇室會不會做個順水人情,提高趙莎華的身分賜為側妃?

        李雪越想越氣憤,看著茉莉,厲聲道︰「再派幾個人盯著她,只要一有機會就殺了她!」趙莎華是留不得了!

        「這樣好嗎?」茉莉忍不住憂心的提醒,「她身邊,王爺都有派人暗中護著,萬一被王爺知道郡主對趙姑娘下毒手……」

        她怒不可遏的將茶杯往地上砸,「難道要我就這麼認了?」

        「當然不是,郡主何不找外援?在等外援時,仍去秦王府為王爺備膳,贏得痴情之名,這麼多年郡主的青春與專情,想來那一位返京時不會不幫姑娘的。」

        茉莉跟在主子身邊也是很有心機的,只有郡主能美夢成真,她那不能被外人得知的更小夢想——就算只能當秦王通房的夢想才有機會實現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秦王的母妃!李雪眼睛一亮。

        太皇太妃閻明珠怨秦王這兒子不識慈母心,不願成親,憤而離京,這麼多年就李雪對秦王的了解,秦王府裡也許已有人通知在江南的她秦王返京一事,但其他事,像是身邊多了一雙破鞋,一定會被秦王下封口令,太皇太妃若是知道未來的媳婦是這樣的人,還能安心的待在江南?

        「快,備文房四寶。」

        李雪立即修書一封,派人快馬送至江南。

        而這一天,慶安伯府發生的事在與會聽到的賓客及盧公公、羅英的推波助瀾下,傳遍大街小巷,迅速蔓延。

        不過幾日,客棧、茶店及飯館裡的說書人都將這事兒加油添醋拿來高談闊論,因殺嬰案陷入膠著,這個新鮮事兒瞬間成了京城百姓茶餘飯後嚼舌根的最夯話題。

        如今慶安伯府大門深鎖,經過的老百姓莫不對其指指點點,一名一身破爛衣物的乞兒經過,抬頭看著那道門,露出亂髮下精銳的雙眸,他朝大門吐了口口水,再緩緩轉入另一條小巷,卻不想竟有兩名黑衣人在前方等著他。

        他心一驚,頭一低,用沙啞的聲音道︰「大爺們行行好,我好幾天沒好好吃……」

        「我們是秦王的人。」

        「我們手裡有趙姑娘,也就是你姊的親筆信一等等,趙晉元!」

        乞兒飛身而起,迅速掠上屋簷,兩名黑衣人連忙飛躍緊追而去。

*             *             *

        而一牆之隔的伯府廳堂,劉韋軒正瞪了大眼,「要我去求她回來?母親您不是不喜歡趙莎華?」

        「不然呢?這日子怎麼過?現在出門,不管哪個人見到我們都是鄙夷輕視的態度,連宴會也不邀我們了,你娘我這輩子沒這麼丟臉過,還有你的官位啊!」

        柳氏真的是心肝兒痛,伯府沒落,本來兒子這七品官還想著能再往上升,現下她已經不敢想了,連宮裡的閔太妃都派人過來表示,得罪秦王,原本安排好的官位沒了不說,還得降回原職,搞得閔太妃在宮裡也沒臉。

        「這一輩子,娘就沒這麼憋屈過,但人要識時務,秦王要是真有心要對付你,只要一句話,皇上都可能撤了你的官啊。」

        事實上,劉韋軒也知道過去那些妒嫉他升官的同儕或友人都在看他的笑話。

        「只要趙莎華願意出來說句話,或是重新回到你身邊,那些外傳的話也就不攻自破了不是,她都願意回到你身邊啊!」

        柳氏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就怕劉家唯一的希望被一個女人給毀了,又想到打聽來的消息,那趙莎華如今是秦王的私人廚師,「對了,莎華與秦王的關係好,若是她能幫你說好話,搞不好你也能再升官,反正你去求求她,總比這樣前途未卜、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強。」

        柳氏脾氣本來就不好,但現在伯府名聲越來越臭,容不得她發火啊。

        姜映薇坐在一邊,將手裡熟睡的兒子抱給奶嬤嬤,讓她抱著去睡,再看著丈夫,「我看你照母親的話去求姊姊回來吧,我們共事一夫,我願稱她姊姊。」

        「好,這才是我劉家的好媳婦。」柳氏盛贊之餘也放了心,這媳婦可不是吃素的,她還擔心她會阻止呢。

        劉韋軒很訝異,一方面又不敢表現出半點喜悅,姜映薇是妒婦,一個妾室也不讓他納,一個女人味道嘗久了總會膩,那天再見趙莎華,認真說他是心動的,她看來仍如少女,純淨明眸一如過往,若能再續夫妻緣,他的心都怦怦狂跳起來。

        「委屈你了,映薇。」他緊握她的手,小心掩飾心中的狂喜。

        姜映薇搖頭,現在這樣的氛圍她也是不得不低頭,「家和萬事興,夫君好好的跟姊姊說,她如今要找個好的良人也難,她在乎她的弟妹,我們也願接過來,大家一起過好日子,我也一定會善待她的弟妹。」

        話是這麼說,到時候真的到了她的地盤,這筆帳再好好的算一算,但目前這棘手的事一定要先擺平。

*             *             *

        劉韋軒一連在秦王府吃了多日的閉門羹,也沒見到趙莎華,最後不得不讓家裡的奴僕守在秦王府外,這一等又是兩三天,直到奴僕看到趙莎華上了馬車,急得派人回到慶安伯府通知伯爺。

        劉韋軒緊趕慢趕,總算在最繁華的市街上攔截了趙莎華的馬車。

        一個男人賴皮是什麼樣子?就是擋在馬車前大聲的說——

        「莎華,我錯了,請你聽我說句話,求求你,如果你不願意,我會在這裡一直站到你願意為止。」

        他這舉動將後面的車馬生生擋住,有人好奇下車,許多人見狀也過來圍觀,議論紛紛。

        劉韋軒臉皮很厚,趙莎華可沒有,她咬咬下唇,不得不下馬車,命車夫將車子駛到對面街口,別擋了他人去路,她則站往路邊,看著立馬走到她面前的劉韋軒,忍著厭惡道︰「有話就說吧。」

        「這裡?」劉韋軒面露為難,「這……進去悅來茶樓,咱們坐下談。」

        悅來茶樓就在前方五步遠,但她不願意,表明要說就說,不說她就走人的態度。

        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劉韋軒選在此處原是要逼她下車,現在好像是拿了石頭砸自己的腳,但為了前途,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將來意說明,「回到我身邊吧,母親跟映薇也希望你回來,一家和和樂樂的生活。」

        群眾的議論聲更大了,交頭接耳不斷,表情大同小異,鄙夷居多。

        趙莎華好氣又好笑,他腦袋壞了?竟要她回到他身邊?沒想到逼她走人的姜映薇及柳氏也會答應?

        朱漢威的手段果真犀利,她不由得想到盧公公笑咪咪向她說起他跟羅英、呂勇奉秦王的命做了什麼事,而那些事將慶安伯府的名聲弄臭,令劉韋軒的前程受阻,讓他們不得不屈服,甚至都求到她面前來了。

        「我不願意。」她拒絕。

        「一夜夫妻百日恩……」

        劉韋軒正想動之以情,圍觀的老百姓突然看向後方,他回頭一看,姜映薇竟然也來了。

        她快步來到他們身前,竟然就在趙莎華的面前跪下,「姊姊,求你原諒夫君……」

        「你這是做什麼?」趙莎華馬上避開。

       但姜映薇竟然還跪著轉向她,眼泛淚光,「求姊姊原諒妹妹吧,真的是妹妹錯了,錯不在夫君啊,所以只要姊姊肯回來,妹妹願意帶著孩子走得遠遠的,絕不在夫君跟前侍候,只求求姊姊幫幫夫君,向秦王說都是我這妹妹的錯,請他不要因誤會而斷了夫君的仕途!」

        四周再度響起指指點點的議論聲,幾個三姑六婆的聲音更大了。

        「先前傳的不是姜映薇是個未婚懷孕的蛇蠍毒婦嗎?但眼下這委曲求全的模樣,怎麼都不像啊。」

        「是啊是啊!」

        趙莎華只覺得好氣又好笑,身後的梅心、桃雨更是氣得整個腦子轟轟響。

        這在胡說什麼啊!誰要回那渣男身邊!

        兩人正要上前開罵,趙莎華制止了,朝她們搖搖頭,她挑眉看著淚如雨下的姜映薇,她就這麼愛演戲?

        趙莎華深吸口氣,「第一,我母親是給我生了個妹妹,但她目前不過五歲,所以請你不要叫得這麼親密;第二,我仍是劉韋軒正室時,你雙手護著肚子,告訴我你懷了我丈夫的孩子,趾高氣揚,怎麼現在卻當眾跪了,還哭得淚流滿面?

        「你二兒子百日宴會當天,你的陪嫁丫鬟推我跪下,壓著我不讓我起身,還要打我一百、不,兩百個板子,是你腦子出問題?還是以為現在哭一哭,裝大度,大家就會信你?」

        旁邊有人議論起來——

        「那天我也在場,真的是這樣的。」

        「真噁心的人,想混淆視聽,騙我們這些人呢。」

        「奸夫淫婦!」

        劉韋軒臉色難堪,但他也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前妻,她一向溫馴善良,沒想到竟會當眾公開當天的事,她怎麼變了?

        姜映薇更是臉色慘白,她以為趙莎華就是個好捏的軟柿子,一如過去,沒想到和離後,個性竟變得如此難纏,但眼下能怎麼辦?「姊姊,我真的錯了,我什麼錯都擔了,姊姊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姜映薇,你裝可憐的功夫太厲害了,我自嘆不如,但你耳朵不好嗎?我的妹妹今年才五歲。」她真的受不了她的惺惺作態。

        眾人看著姜映薇的目光益發不喜,繼續指指點點。

        「姊姊,千錯萬錯都是妹妹的錯,求姊姊回到夫君身邊吧。」頭都洗一半,只能硬著頭皮將這齣戲演完,要算帳,都是日後的事了。

        「嘖嘖嘖,能這麼拉得下臉的人很勇敢耶。」盧公公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人群裡看戲,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捏著蘭花指出聲,偏偏他嗓子尖銳,從一干嗡嗡議論聲中脫穎而出,聽得份外清楚。

        有些反應快的人忍不住「噗哧」笑出聲,這是說姜映薇不要臉吧。

        「笑什麼?沒聽過知『恥』近乎勇。」

        盧公公瞪了一些笑出來的民眾,偏偏又將「恥」字咬得特別重,好似怕人沒聽出來。

        這下子,民眾們都聽出話裡的嘲諷,哄堂大笑。

        趙莎華沒打算再跟這對無恥男女糾纏,直接往對面的馬車走去,桃雨跟梅心也跟過去。

        盧公公還笑咪咪的跟著群眾圍觀,就見劉韋軒扶起妻子,臉色鐵青。

        姜映薇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而這些拐瓜裂棗的賤民還用這種譴責鄙夷的目光看著她,她氣憤的甩掉丈夫的手,快步推開群眾返回後方的馬車,丫鬟也急急穿過人群追上去。

        劉韋軒不知該追哪一個,最後選擇跟著妻子的方向跑去。

        主角沒了,人群也漸漸散開,而在另一街角,趙莎華讓馬車行駛一小段,便讓車子在一間鋪子前停下,交代兩個丫鬟下去買調味料,原本想逛逛的,但現在毫無心情。

        她靠向車壁,回想剛剛的事,輕吐了一口長氣,她該為自己的勇敢拍拍手。

        驀地,簾子翻飛,朱漢威竟然竄進馬車坐在她對面。

        她一愣,「你怎麼在這裡?」

        「你剛剛做得很好,我還在想要不要再一次英雄救美。」他笑說。

        糗了,剛剛發生的事他全看到了,「我可以應付的。」她有點無措。

        「我倒希望我有機會能上前護你,你是女人,理該有男子相護。」他心疼她獨自面對,但看到她能勇敢應付,他原本要上前的腳步就停下,他為她的勇敢而感到騎傲,這是他看上的女人!

        「一個人其實也很好,女人沒男人也不會過不下去。」

        她明眸熠熠的看著他,她的想法也許驚世駭俗些,也從不敢對外人說,但她覺得她該跟他說清楚,別說兩人門不當戶不對,她曾和離過就不可能是他的良配,除非為妾……

        但她不想也不願意跟人共事一夫,且她的孩子日後將成為庶子庶女,永遠低人一截,她不忍心也不願意。

        他直視著她,她那雙燦亮明眸裡的堅定美得令人動心,「你沒有我一定過得下去,但我沒了你,一定過得不好。」

        這項認知,他有,她也有,因此她莞爾一笑,「我們有約定啊,只要王爺付得出十兩,我這個廚娘一定跑不了的。」

        「我要的不止是當廚娘的你。」他把話挑得更明。

        「我只適合當你的廚娘。」

        她也是認真的,能以這樣的身分留在這個男人身邊,為他準備一餐又一餐,她已經很滿足了,那一日他在慶安伯府所說的一切,足以讓她細細回味一生,「你放心,我會一直把自己照顧好的,不會虧待你的胃。」

        她在他面前能如此自在,是因為想清楚了只有主子跟廚娘的關係吧。

        他深情凝睇她,「是,我知道你一直把自己照顧很好,雖是女子,你有韌性,意志更是堅如磐石,沒有我,你一樣可以靠一手廚藝好好生活,養活弟妹,但捫心自問,你沒有脆弱的時候?沒有在某個時候想卸下堅強的面具,不必什麼都靠自已,不必承擔那麼多責任?可以對自己好一點?」

        她沒有說話,他說的這些,在她心情低落時、難過時都曾想過,但她必須堅強、必須勇敢。

        他突然伸出手,握著她的手,將兩人交疊的手輕輕放到她胸前,「試著把我放在這裡,有我在,你不是一個人。」

        他看多京城貴女的纖弱驕縱,她的堅毅就顯得特別珍貴。

        她低頭,他的手貼著她的手放著的位置——心上。

*             *             *

        馬車回到秦王府,但馬車上的溫馨並未延續到府內,元鳳郡主李雪竟在府裡備好一桌好菜,讓丫鬟們提著食龕到秦王府,如今已擺滿一整桌,她笑意盎然在一旁,等著朱漢威的贊美。

        李雪自然也看到與他一齊回府的趙莎華,親切的要邀她一起同桌,但趙莎華沒有忘記自己的身分,行個禮就先回月牙齋。

        這讓盧公公怒其不爭,一路跟著她叨念不休,「護食你懂不懂啊?小殿下就是個香餑餑!」

        廳堂裡,朱漢威雖然坐下,但臉色不善,「本王不是跟郡主說過不需要費心?」

        他沒掩飾他的不領情,口氣極冷。

        「這些都是王爺愛吃的,快嚐嚐。」她卻彷彿沒聽到他說的話,仍是笑靨如花。

        桌上的珍饈美饌看來的確是色香味全,色澤誘人的五花東坡肉、皮脆內鮮的烤鴨、清甜滑嫩的海鮮豆腐燴,還有蔥薑清蒸魚等等。

        他仍沒動筷子,只是定定看著坐在對面的她,「人的口味會變的。」

        她笑意一收,低聲說︰「我也可以煮王爺現在喜愛的口味,只要王爺肯給小雪一些時間,小雪一定做得到的。」

        他抿緊薄唇,「別把心思放在本王身上。」

        她的雙手在桌面下緊握成拳,「為什麼?難道這麼多年來小雪對王爺的心思——」

        「本王已有喜歡的人了。」他沒隱瞞,事實上在慶安伯府的事傳出去後,就有不少關於這樣的流言。

        「是趙姑娘嗎?」她忍住心中的妒嫉,淚光閃閃的看著他。

        「本王沒必要回答郡主。」他直接拒絕了。

        「請王爺告訴小雪,這對小雪很重要。」她手握得更緊,感覺指尖陷入掌心。

        「郡主的重要,本王有必要在乎嗎?」他反問。

        這話夠冷血冷情,更讓李雪的心碎了,她難以置信的看著這張她算計了多年的俊顏,以為自己已將他掌握在手中,他卻在多年前傷癒後離去,與她就此疏離,好不容易再相見卻形同陌生人。

        不!不能這樣的!那她這些年的努力算什麼?她還沒有輸,太皇太妃已經在往京城的路上,只要有這個外援,她再也不會孤軍奮戰、獨木難支。

        她緩緩站起身,眼中含淚,深情的說︰「這一輩子,小雪認定的人,就不會輕易放手,至於最後不管是什麼位置,只要能留在王爺身邊,哪怕也只是一個小小廚娘,小雪也願意。」

        這麼動聽又卑微的情話,是個男人就應該感動萬分,可惜他是一個死過一次—人,只是沉默。

        李雪淚流滿面,二度淚奔離去,卻在廳堂門口看到趙莎華及盧公公。

        讓情敵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她更覺難堪,低頭快步離開,身後追上的丫鬟倒是狠狠的瞪了趙莎華一眼,才去追自己的主子。

        盧公公笑眼瞇瞇的推了趙莎華進廳,「拉你回來沒錯吧,小殿下可不是什麼菜色都要的,你去陪陪他。」

        盧公公眉開眼笑的轉身走了,不過這樣湊合太慢了,他撫著下巴,認真考慮要不要加點料?生米煮成熟飯,小小殿下才會快快出生。

        廳堂裡,面對心情似乎好轉,帶著一抹玩味笑意的朱漢威,趙莎華有點困窘的解釋自己是被盧公公一路強拉回來的,也被迫聽到他跟李雪的對話。

        「快刀斬亂麻,我對她既然無意,就別再浪費她的時間。」他說。

        她是能理解,但那樣的話還是太傷人了,只是他就真的那麼喜歡自己?元鳳郡主對他的心思滿京城百姓皆知,有身世地位,也有一手好廚藝——

        「我喜歡的人只有你。」

        她粉臉漲紅,她根本沒問出口,怎麼他卻答了?她皺眉,又不是她肚裡的蟲。

        實在是她的表情太可愛,他突然起身,伸手將她擁入懷裡,她急著要推開,他卻抱得更緊,「華兒,我知道你心裡有很多顧忌、很多想法,但試著別想那麼多,只感受我對你的心,好不好?」

        不是不好,怕會眷戀,怕會沉淪,怕會捨不得,她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害怕,但此刻容許她暫時擁有這份不該擁有的溫柔懷抱,留待日後孤獨時刻,可以回味……

        她闔上雙眸,靜靜的依偎在他的懷中。

        「爺,好消息!」

        羅英跟呂勇衝了進來,趙莎華嚇得急急從他懷裡掙脫,一張臉燒紅得就要冒煙,根本不敢看向兩人就先跑了。

        但很快的,她又從月牙齋跑回主院,因為他們找到趙晉元了,而且還將人綁了回來,但他什麼都不肯說,除非見到趙莎華。

        於是在主院廳堂,她看到渾身髒兮兮,到不成人形,但精神還算好的弟弟,她喜極而泣就要奔向前抱住他,但被朱漢威硬生生從中攔阻,命人先將與乞兒無異的趙晉元洗個乾淨,再備些吃食填了肚子,才讓這對隔房姊弟見面說話。

        趙晉元將他這段日子躲藏查出來的線索一一告知,包括查出來是誰栽贓陷害他,在手背咬了齒痕,讓他背上凶手之名——那人正是在工部任職的多年友人。

        此時天空風起雲湧,似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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