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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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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龔心文] 妖王的報恩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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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12:5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妙道的雙目不能視物,但他擁有極為敏銳的感知能力。任何靈力的流動都會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世間萬物皆有靈,不論是山川河流,還是妖魔鬼魅,靈力的差別不過是微弱和強大的區別罷了。

  但是到了這樣深的海底,擁有靈力的生靈極其稀少。妙道的世界裡幾乎是純粹的黑。

  直到那一片山嶽在他的視線裡出現,黑暗無光的視線裡就出現了一片高地起伏的山嶺,那坐落在海底的龐大山丘四周有無數微微起著螢光的生靈在不急不緩地遊動,勾勒出了連綿起伏的山丘輪廓。

  遠遠地看過去,就像是一隻沉睡在海底的大魚。

  那龐然大物散發出絲絲細微的靈氣,遊動的靈氣透著股平和、恬靜的氣息。讓妙道想起了不久之前見到那個小姑娘,她使用的法陣就帶著這樣的氣息,沒有絲毫憎恨和怨氣,彷彿快樂和心平氣和才是這世間的常態一般。

  越是逼近,那些無害的,悠閒的浮游生物從身邊遊過,沒有介意他這個腐朽的外來者,包容接納他的靠近,並不排斥。

  連綿的山脈近了,山脊上有一座盤膝而坐的人形石像。上身人形,下半截身軀卻和山石融合為一體。像是被永遠禁錮於此的囚徒。

  妙道在那山脊上落下,停在石人的面前。

  如果他此刻能夠視物的話,他會看見海水中的石像面部栩栩如生,那石化的臉龐在水波中依稀帶起了溫和的笑容。

  即便是看不見,妙道也可以從中察覺到那股平靜淡然的熟悉氣息。

  明明落到這樣悲慘的境地,他還能夠悠然自得嗎?

  但很快他就辦不到了!妙道伸出蒼白的手指,伸向那在深海中沉靜了多年的石像。

  萬年神獸,至純至善,又在這靈穴之中沖刷洗滌了數年。他的金丹,大概是世間妙道能夠得到的,煉製長生靈藥藥引的唯一替代品。

  這並指成掌,這一掌下去,便可以粉碎眼前的一切,粉碎自己長期以來痛苦的根源,達到長生久視之境。

  終殺死仇敵,大仇得報,

  何其暢快!

  掌心只差半寸距離,眼前的石人毫無反抗的能力。妙道眼眶中的黑霧滾滾,殺意在胸中蒸騰,手指卻無端停滯了。

  在猶豫什麼?

  他在心底對著莫名其妙的自己說。

  「阿妙?你怎麼來了,你是特意來看我的嗎?」一種熟悉的聲音從腳下的山嶽內浮起,帶著毫不作偽的快樂,浮動在幽深的海水中。

  妙道停在石像前的手指慢慢凝聚,握緊在掌心。

  「來看你?不錯,我是特意來看看你的。」他的語氣冰冷,隨便來個人都應該能聽出其中的嘲諷之意。

  但余搖似乎沒有察覺,

  「真高興你能下來看我。這些年,只有竊脂能透過契約和我說上幾句話。」海水中的聲音微微帶上了一點寂寞,「這裡太安靜了,不知道外面流逝了多少歲月,也不知道雲娘她過得怎麼樣。」

  妙道抿住了嘴,片刻後開口,「她很好,和當年一樣,樂觀而開朗。無需你擔心。」

  「是嗎?」那聲音就快樂了起來,「阿妙,我新收了一個小徒弟,是一個女娃娃,很可愛的,你見過沒。」

  「哼,見過,她算是把你那一套學得個一模一樣。」

  「真的?也不知道阿香有沒有長高。」

  「不僅長高了,甚至還敢和我動手。」

  妙道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這樣順著余搖的話說了起來。他告訴自己不應該虛耗時間,但卻下意識地一句又接上一句。

  看著因為自己到來而高興的朋友,他的語調突然變得惡毒,「後悔了嗎?為了一個人類?」

  那水波中的聲音似乎笑了,「阿妙,你看起來在生氣,其實我們很瞭解彼此。你應該知道,能把雲娘留在世間,我只有高興。若非如此,你也不會奏請三君降臨,讓我找他換取靈藥。」

  「請三君降臨,可不是為了你。」妙道的語氣漸漸變得冰冷,「我苦心鑽研三君手記多年,得知煉製長生丹的要訣在於一道藥引,那藥引需是世間至純至聖,又經天地靈氣百般淬煉之物方可。三君用自己的靈蛻成丹,我求而不得,百般思索,只覺或許還有一物,能有此功效。」

  「今日,我便是來取此物。」妙道再次抬起了自己的手,「把你的金丹給我罷,阿搖。」

  「等一下。」余搖的聲音打斷了他,「我金丹已失,並不在靈山之內。」

  懸立深海之人雙目失明,身軀潰爛,「我承認我確實有些不忍心對你下手。但你看看我的樣子,我已經壽元將至,走投無路。我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取你的金丹一試。你不給,就休怪我動手了。」

  「這裡並沒有金丹,你即便掘開整座靈山也無用。」那聲音和往日一般溫和,「我答應三君鎮守此地,封住靈脈,難道你要親手破壞這一切嗎。阿妙,你曾深恨魔物,人魔兩界分開,不也正是你的心願?」

  「虛妄之言!你不過是捨不得自己的金丹罷了,不可能沒有。」妙道陡然爆發,怒喝一聲就要出手。

  一道紫光從上方落下,化為一團紫色的閃電,海水導電,閃電在妙道四周炸裂,瞬間傳導開來,亮起的紫光照亮出一張猙獰扭曲的面孔。

  妙道抽身後退,袁香兒從海水中直降下來,落在了他的面前。

  她隨身攜帶的水靈珠,泛起一層和妙道身上一樣的淡淡螢光。

  「水靈珠有兩顆?你竟然背著我私藏其一?」妙道怒道。

  「呸,無恥小人,卑鄙之徒。」袁香兒開口沖著妙道就罵,「口中天天說憎恨魔物,要驅盡人間妖魔。現在好了,為了自己能夠長生不死,反倒自己跑來挖開靈穴。臉呢?不要了嗎?」

  她雖然比妙道先到南溟,但落地的位置離余搖更遠。從水靈珠內得知妙道的叵測居心之後,當真是心急如焚,一路疾馳,緊趕慢趕,萬幸在最後關頭趕到。

  此刻袁香兒憋著一肚子火,也管不得別的,先戳著妙道的痛處一口氣罵爽快了再說。

  她身後輕輕響起一聲熟悉的呼喚。

  「香兒。」

  朋友之間多半呼喚她阿香。香兒這個名字,僅有少數的幾個長輩會叫。

  久違的聲音響起的時候,袁香兒的心狠狠地難過了一下。

  她動了動嘴唇,不敢回頭看。死死咬住牙關,將眼眶裡的淚水憋了回去。

  師父是最疼自己的,在師父面前她從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如今只是不想在敵人面前露了怯。

  「你師父沒教過你嗎?小小年紀不要過於不知天高地厚。」妙道輕鬆避開閃電,淡淡開口,「曾經不過是看在你師父的份上,對你有幾分寬容,倒慣得你如此狂妄。」

  他立在海水中,周身瑩瑩起著微光,空洞的雙目中溢出黑色的濃煙,枯瘦的身軀潰爛腐敗,說不出的陰深詭異。

  袁香兒眼眸裡沉寂休息的黑紅雙魚在這一瞬間立刻出現,以異常迅速的速度繞著袁香兒飛快旋轉了起來。轉速甚至比在那三君刻意阻擾她的空間裂縫中旋轉得還要更快。

  「哼,雙魚陣。把自己的護身法陣留給這樣的小丫頭。失去了法力,待在海底,不是任人宰割嗎?魔物就是魔物,愚蠢至極。」

  隨著妙道聲音的響起,一個巨大的陣圖在海水中浮現。

  威嚴,肅穆,飽含天地之威的巨大神像從四面八方慢慢升起,法陣還沒有發動,那種氣勢和威壓,已經使得袁香兒後背寒毛聳立,心裡抑制不住地升起一股想要逃避的畏懼感。

  這才是身為國師,天下道門第一人的真正神威。

  「香兒,你不必同他相抗,快一點後退,師父不會有什麼事。」

  余搖溫和的聲音一出現,袁香兒心中的恐懼感頓減。

  她不由想起年幼的時候,面對天狼山中的大妖,自己被嚇得雙腿發軟。但師父的聲音一經出現,那心也就和如今一般瞬間就安穩了。

  「不要緊的,師父。你好好看著,你不在的這幾年,香兒一點都沒有偷懶呢。」袁香兒掐指成訣,身前一道道黃光亮起。

  妙道四周的海水驟然翻滾,巨大的水壓排山倒海向他擠壓而去。

  「渡朔的空間之力?」妙道皺起眉頭,施展防禦法術阻擋。

  同時,頭頂之上海浪滾滾,大小不一的隕石從天而降,攜星辰之威衝向那還未成型的法陣。

  「星辰之力?那隻天狼的星辰之力,為何你也能夠驅使?」

  袁香兒不說話,各種類型的攻擊鋪天蓋地沖妙道而去。雖然這樣借用的術法威力大大降低,但勝在大量而密集。攻擊就是最好的防禦,在防禦法陣脆弱的時候,她毫不吝嗇地用密集的攻擊減輕兩隻小魚的防禦壓力。

  妙道心中鬱悶,他有些不明白這位無門無派,連師父都不在身邊的小姑娘,憑什麼能好像不要錢一般漫天灑符籙。

  他南征北戰討伐魔物多年,嗜血好戰是他的本性,這幾乎是他多年來第一次在戰鬥的一開始就處於被動的守勢,由不得心頭火起。

  袁香兒一波輪番借用朋友們法力的符籙灑完,已經徹底破壞了妙道還來不及發揮威力的法陣。自己更是趁著間隙在他的腳下布下了鎖拿壓制敵人的四柱天羅陣。

  陣盤的光芒亮起,法陣中的國師卻不以為意,他將兩指抵在嘴角,將那空洞的眼眶向袁香兒看來。

  袁香兒突然感到身軀傳來一陣僵直遲鈍的感覺。她想要向前一步,卻發現自己已經邁不動腿,一下就絆倒在了海水中。似乎連動一動手指都覺得渾身發軟的使不上力,只能異常艱難地勉強掐了一個指訣。

  「米粒之光,妄想和日月掙輝。可惜了,多給你個一百年,或許還真的有和我一爭之力。」妙道居高臨下地看著袁香兒。

  「阿妙。」余搖的聲音中第一次帶上怒意。

  「你終於也會生氣。」妙道笑了起來,笑得有些莫名得意,「阿搖,事到如今,你又能奈我何?若是主動交出你的金丹,看在朋友的份上,留你徒弟一個全屍倒也不是不行。」

  他的話音未落,一隻額頭一抹殷紅的大魚從黑暗中現出身形,一頭將他狠狠撞開。

  來者是丹邏,赤首黑鱗,攜紫電於深海,面對人間降妖除魔第一法師,毫不畏懼,短短瞬間就和妙道交換了數招。

  南河一行尾隨妙道來到南溟,但因為沒有水靈珠護持,只有身為水族的丹邏勉強能潛入這樣深的海底,匡助袁香兒一臂之力。即便是他在這樣的海底也有著不適和勉強。

  「孽畜,你這是找死!」妙道眼中濃煙更盛。

  丹邏在水中靈活游戈的身軀,驟然變得僵硬,開始向下沉去。

  他一口叼住了袁香兒的衣物,勉強擺動尾巴向海面的方向快速遊動。

  「想跑?只怕沒那麼容易了。」妙道凝指成抓,淩空一抓。

  丹邏只覺越來越僵硬的尾巴傳來一陣即將被人生生撕裂的劇痛,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袁香兒向上推去,

  「向上游……南河就在上面。」

  ……

  在他們頭頂不遠處的海域,南河極盡可能地潛入下來。

  這裡的海溝極深,巨大的水壓壓得他的骨骼陣陣作響,肌膚和毛髮被緊緊貼在身上,渾身出現了撕裂般的疼痛感。他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潛入的極限。但這裡離開阿香依舊還很遠。

  隱約之間,他看見一點水靈珠的螢光從深海浮現,那是丹邏頂著袁香兒出現在了腳下的深海。

  南河努力向著袁香兒伸出手,「阿香,快上來。」

  袁香兒抬頭,她已經隱隱可以看見看見南河銀輝閃耀的身影就在不遠處,她甚至聽見南河的喊聲。

  低頭看去,在她腳下,丹邏失去靈力的身形開始逐次縮小,向著漆黑的海底墜落。

  海底深處,惡魔一般的敵人正抬頭等著他們。

  ……

  妙道看著頭頂上墜落的丹邏,裂開嘴笑了。他急需一場腥紅的殺戮,來洗滌此刻心中難以壓抑的煩躁。他舉起手臂,手指向掌心收緊,只要再一用力,那隻中了自己術法的妖魔就會粉身碎骨撕裂而亡。

  就在此刻,一柄骨白的小劍,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如遊魚一般繞著了他右手手腕轉動一圈。

  他那骨瘦如柴的手腕,就那樣悄無聲息地脫離手臂,在深海中漂浮。被他的左手接住。

  手臂整齊的斷口,湧出的大量紅色血液,一瞬間染紅了海水,幾乎遮蔽了他的視線。

  袁香兒潛回海中,撈住縮為小魚的丹邏,將他護在自己的雙魚陣之內。

  想像中妙道暴怒的場面似乎沒有發生,那位國師低頭看著抓在自己手中的斷掌,面無表情地歪了歪腦袋,伸出他的斷臂,在水中輕描淡寫地一抹。紅色的血液在海中鋪散開,彷彿一副殷紅的水墨畫卷在海中成畫,山川河流幾乎在一瞬間縈繞延伸,上下封住了袁香兒的退路。

  「這是山河圖,三君祖師的成名絕技。如今世間只有妙道一個人學會。」余搖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袁香兒回過頭,看見身後那具獨自在海水中被侵蝕沖刷了多年的石像。

  半身石像的容貌淺笑溫柔,和師父的面容如出一轍。

  「師……父。」袁香兒忍不住喚了一句。

  「香兒,把你的手給我。」

  袁香兒聽從余搖的囑咐,將自己的手按在那石人的肩頭。

  一股極其微弱的靈力波動,從掌心流入。

  「此劍,名雲遊,是師父用隨身法器。既然你師娘將它給了你,那我今日便將它的用法傳授於你。」

  余搖的聲音在袁香兒耳邊響起,一如當年在榕樹下,握著她的手指點她術法時一樣。

  師父微弱的靈力在她的經脈中流轉,引導著法力的運行,袁香兒閉上雙目,出劍指,骨白的小劍似乎遇到了極其興奮之事,在海水中嗡嗡響起劍鳴,一分為二,二分為三,三分為千萬隻雪寒利劍。

  萬千劍影直沖著四周血紅的山河圖而去。

  山河圖內,變幻萬千,無數赤紅的幽冥鬼物從半虛幻的畫卷中爬出,鋪天蓋地向袁香兒席捲而來。

  「害怕嗎?香兒。」

  「不怕,師父。香兒很厲害的,你好好看著香兒便是。」

  萬千骨劍破山河血圖。

  「……」余搖在這時候說了一句什麼。

  袁香兒呆滯一愣,一下轉頭問道,「真的嗎?師父。」

  身前的石像依稀變幻,化為師父當年的身影,長身玉立於庭院沖她點頭笑了一笑。

  漆黑的深海在那一瞬間不見了,腥紅的鬼物,腐朽的國師,和溫和的師尊全都消失不見。眼前只有一片無盡的純白。

  這樣的世界,袁香兒不久之前才見過,那是屬於三君祖師的幻境。

  果然,那純白無暇的世界裡,坐著一個眉目清雋的小男孩。

  「那個人他精通我的術法,他和我許願會傾畢生之力驅散妖魔,分化兩界,致力在人間延續我的意志。於是我將長生丹的要訣傳給他,以為他會是我衣缽的繼承者。可是如今看他卻彷彿墮入了魔道。」小男孩不知道看著何處,在那裡自言自語。

  袁香兒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將自己從戰場上攝到這裡。

  「從前,我看見人間亂像,世人不堪妖魔所擾,悲苦求生,心中不忍。於是傾畢生之力,將人魔兩界分而化之,一切看起來井然有序。」小男孩支著腦袋,似乎有些苦惱,「後來我又發現,只要人間依舊還有靈力存在,永遠會有新的妖魔鬼物誕生於荒野人間。於是我聽從信徒的請願,將褪卻的肉身煉為長生丹,同一隻擁有萬古靈力的妖魔做交易。請他化身靈山守住靈穴,至此靈力不再外泄,斷絕人間靈炁之根基。」

  他抬頭看袁香兒,「這樣人魔互不攪擾,各得其所,難道不應該皆大歡喜嗎?」

  袁香兒看著他,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在我生活的家鄉,曾經有一片草原,那裡的猛獸以柔弱的兔子為食,兔子們在危機中求生。後來有人於心不忍,將猛禽獵殺。您知道最後情況如何嗎?」

  「自然是那些溫和的小動物們,從此得以安心自在的生活。」

  「情況和您想的可能不一樣,雖然說起來殘酷,但是那些兔子因為沒有了天敵很快過度繁殖,草原上的青草被啃食殆盡,難以復生,漸漸變為荒漠。兔子也漸漸都餓死了。」

  小男孩一手支著下頜:「這個故事倒是新奇,但我覺得你是想要救助自己的師父,才用這樣極端的話語來套我。」

  「我只是覺得,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的存在都有他的道理。如果您不是心中也有了疑慮,今日就不會招我進來的吧?」袁香兒說道,「讓人間徹底斷絕靈氣,妖魔在人間消失,人類也再無修行之道,這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三君祖師沉默著不說話了。

  袁香兒坦誠說出自己一直思慮在心中的想法:「您大概也知道,我從未來的世界來到這裡。我出生的那個世界,不過是一千年之後,對很多妖魔來說,也只是不算長的一段時光。但那時候的人類,已經徹底忘記了妖魔存在的世界。他們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不再對自然界的一切有著敬畏之心,開始肆無忌憚地開發破壞自己生存的環境。說句不太好聽的,在我到來的時候,過度擴張的人口已經使人類生存的空間和資源出現緊缺的情況。」

  小男孩頓時笑了起來,「你這是誆我。儘管我看不見那個世界,但我留給浮世的土地何止萬萬里之大,人類那一點點的數量,又怎麼會到資源受限的地步呢?」

  這回輪到袁香兒不說話了。即便是神靈,也並非全知全能,可以看盡過去未來。他或許也無法想像人類這個種族最終會走向什麼樣的歸途。

  三君觀察了袁香兒半晌:「這樣說來,你說的是真的?不過一千年而已嗎?」

  袁香兒向著這位神靈行了一禮,「我對您保證,今日所言皆為心中所想,絕不止單單為了我的師尊。僅從我個人來說,我更喜歡如今這個世界,它豐富而多彩,在這裡的人類擁有溝通天地,瞭解不同層面自然的能力。」

  「是麼?」小男孩盤膝坐在一片空白的世界裡,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先回去吧,讓我再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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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12:56: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南河看著自己腳下,那裡漆黑,無光,深不見底。

  阿香的面孔剛剛在那裡出現了一瞬間,並且向著他伸出手,可是很快,她又沉了下去,被那一片濃黑所吞沒。

  那海底深處,有強大的敵人,未知的危險。南河很想下去,哪怕再多下去一分也行。

  肌膚不堪重負,已經崩裂了多處,紅色的血液暈染在周邊冰冷的海水中,身體疼得厲害,心裡更是難受。

  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阿香每一都能及時來到他的身邊。他明明已經成年,一度以為自己終於能以強而有力的身姿同阿香互相守護。但此刻,他卻到不了,搆不著。

  明明已經那麼近了。

  南河埋頭向下游去,骨骼傳來尖銳的刺痛感,血液開始從身體內流失。這樣的痛苦在記憶中似乎有過,那時候他還是一隻小狼,承受離骸期的淬體重生之苦,渾身的骨骼和肌肉被拆散,由星輝重塑。

  在那樣的痛苦過後,他從屋內出來,看見的是坐在門外的阿香,阿香向他伸出了雙手,而自己帶著滿身的星輝跳進那個柔軟溫和的懷抱。

  南河突然睜開雙眼,那狹長的雙眸中盛滿銀輝,在黑暗的深海中透出星辰的光輝來。天空中的星辰在那一刻變得明亮,無數強大的星力緩緩劃過蒼穹,從夜幕中墜落沒入黑色的大海。

  海面上彼此對峙的渡朔,皓翰等妖魔都忍不住抬頭看向夜空中這樣奇特的一幕。

  此刻,在海底的最深處。袁香兒睜開雙眼,從幻境中醒來。在三君祖師的幻境中滯留了片刻,她發覺自己的心緒變得平靜溫和,便是琢磨不定的道心,在那純白的世界中走了一遭,都前所未有的堅固而穩定了起來。

  袁香兒抬頭看向妙道,雙目清澈,妙道那污濁的瞳術幾乎不再能夠影響到她的行動。

  師父的靈力緩緩從她的經脈中褪去,就像幼年時學藝,師父鬆開了自己的手。

  年幼的她回頭看時,師父還站在原地,溫和地沖她笑,「可以了,阿香。你試一試,即便師父不在,你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

  於是袁香兒便不再懼怕,她轉回頭,沉心靜氣,體內的靈力從未像這一刻般自如流轉圓熟無礙。

  她駢劍指在前,萬千瑩白骨劍,如臂指使,勢如破竹剿滅山河圖中湧出的腥紅魔物,那赤紅山川河流,在純白的劍光中分崩離析,血紅的世界崩塌潰散,露出妙道極為難看的面色。

  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敗給一個如此年幼的晚輩,這個世界也沒有留給他失敗的資格。後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失敗了這一次,等待他的只有消亡。

  妙道雙目中的濃霧收斂,那一雙空洞的眼眶定定看著袁香兒和她身後的石像。

  隨後,那雙眼,口腔,斷了手腕處齊齊流下漆黑如墨的血液。

  「阿妙,你為何要走到這樣的地步?」余搖的聲音從袁香兒身後響起,「香兒,速速離開。走!立刻走!」

  自從跟隨師父之後,袁香兒還從來不曾見過余搖疾言厲色。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余搖如此嚴肅地說話,幾乎讓她嚇了一跳。連番戰鬥,確實已經讓她十分疲憊,但不論師父口中怎麼說,她有怎麼放心將不能移動的師父獨自一人留在這裡。

  崩潰的山河圖重又構建如初,赤紅的血色漸被如墨的黑色所替換。妙道的體內源源不斷流出的黑色血液構成了墨染的山河萬物,濃黑煉獄。

  黑化的四方神獸從那地獄圖中爬出,扭曲的身形不斷地巨大化,黑龍搖擺龍身,張口咆哮,巨大龍尾掃過,壓迫性的氣場使整座靈山,都為之開始震動。

  猙獰巨大的龍頭,張著漆黑的大嘴,撼天動地逼近袁香兒。

  袁香兒懷中護著的是傷重丹邏,身後是最敬重的師尊,隻身持劍,一步不退。

  一顆流星穿過大海,掉落在深海,銀輝亮起,驅使深海的黑暗。隨著星光而來的,是一隻銀光璀璨的天狼,星輝構建的身軀,無懼巨大的水壓,一路落下星星點點的螢光,游到了袁香兒的身邊。

  狹長的雙眸中一片銀輝,星光構成的毛髮蹭了蹭袁香兒的身軀,「阿香,我來晚了。」

  「哪裡,來得真是時候。」袁香兒一看來了後援,精神振奮擼起袖子,「小南,和我一起揍死妙道那個老賊。」

  銀白的天狼一口咬住了黑龍,銀色的身軀和漆黑的龍身糾纏在深海中,海水因之奔騰,山嶽為之晃動。

  這樣的地動山搖中袁香兒反而找到了一種熟悉的感覺,她抽身加入戰團。

  長久以來經歷了那麼多場戰鬥,幾乎每一次都是和南河並肩作戰。兩人配合之默契,甚至不需要動用使徒契約溝通。

  萬千劍雨,心隨意轉,時而攻向鱗甲堅硬的巨大黑龍,時而為戰鬥中的天狼擋住來至於敵人的攻擊。

  修士和使徒之間,心有靈犀,密合無間,世無其右。

  戰鬥正處於酣暢淋漓之際。一片黑水卻在不知不覺間漫延到了余搖的腳下。

  妙道的頭顱從水中冒出,蒼白的面容,空洞的雙目流淌著黑淚。

  不似人,又不似鬼。似乎在哭泣,又像在擰笑。

  「該收手了,阿妙。」余搖的聲音從石像中響起。

  「收不了,輸在這裡,我就只剩下死路一條。」他驟然從黑水中暴起,向余搖撲去。

  「糟了。師父!」

  袁香兒回身相護。但有一隻手,從她的身後伸來,攔住了她的動作。

  那手不屬於人間,由靈力虛構而成,只是虛擋在袁香兒的身前,袁香兒卻乖乖停住了動作。

  出現在她身邊的是余搖的靈體,由靈質虛構而成的魂魄。

  不再是佈滿海藻的冰冷石像,余搖帶著靈體所特有的幽光,淺笑著看著袁香兒,一如當年袁香兒記憶中的模樣。

  「師父?」

  「不要緊的,」余搖淺笑著說,「那具身軀,早已徹底化為靈山。裡面既沒有我的魂魄,也不存在他想要的金丹。不過是一堆略帶著靈氣的石頭罷了。就讓他徹底死心了吧。」

  妙道的視野中,靈力構建的世界裡,那流動著淡淡靈力的石像在他的眼前分崩離析。他彷彿看見了自己唯一朋友的面龐在眼前裂成數塊,余搖那永遠溫和平靜的神色依舊保留在空中碎裂的石塊中,帶著一點悲憫和同情,低眉看著他。

  「沒有,怎麼會沒有金丹?」妙道抖著僅剩的左手在地上胡亂摸索一通,「對了,不在化身中,必定是在本體內。是的,不要想瞞過我,一定就在這座山裡。」

  他施展通天徹地的法術,鑿開靈山,向下搜索。然而不論他如何瘋狂挖掘,出現在眼前的永遠只有略微還帶著靈氣的山石,根本不是一具靈軀,更不可能還留有余搖的金丹。

  在封住靈穴之後,余搖為了遵守永世不出的承諾,早已將自己的本體漸漸徹底石化。如今鎮守在此地的,除了袁香兒身邊一縷神識,便只有一座龐大的石山而已。

  袁香兒看著瘋狂的妙道,不知道是否應該冒險前去阻止。

  袁香兒很清楚,自己並不希望人間的靈氣徹底枯竭。但身處這樣決定人類未來走向的歷史節點之間,她發覺自己和那位一度陷入茫然的神君一般,也開始不確定自己的觀念是否絕對正確。

  「不用介意,或許這個世間的任何事,都不應該過於絕對。總要留有一線才是正理。」余搖在她的身邊說,「你看,三君都沒有出手呢。」

  袁香兒抬頭望去,果然看見三君化身的男孩懸立在妙道身後不遠之處,正垂首看著自己的信徒。

  他沉默地看了半晌,終究歎息一聲,漸漸淡去身形,於人間消失無蹤。

  瘋狂的妙道很快掘穿山脈,一縷靈泉從他所挖掘的洞穴中湧出。那生機勃勃的靈氣如同泉水一般從洞穴中冒出來,歡欣鼓舞的順著海底的山坡鋪散下來。逐漸滲透進人間的土地中。

  從高處看去,在海底巨大的魚形山脈頭部,湧出了一抹瑩瑩生輝的細細噴泉,靈力的螢輝,讓死氣沉沉的黑暗世界變得流光溢彩,瑰麗生姿。

  雖然只有這細細一抹靈泉,遠遠不如曾經靈力充沛的輝煌,但人間終究也保留了一絲靈氣的來源,未來也多了無限的可能。

  身處靈泉邊緣的妙道,頹然坐在地上,泉水一般的靈氣漫過他滿身血污的身軀,他一無所覺呆滯地低頭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在他的腳邊,僅有幾片被自己親手打碎了的石塊。多年謀劃,一朝落空,壽元歸零之日近在眼前。

  曾經叱吒風雲的國師,道門第一人的強者,咎由自取地落到了這樣的地步。

  心慈手軟放過強大的敵人,不是袁香兒的風格。

  她向師父做了個偷偷下手的動作,「趁機幹掉這個變態。」

  余搖輕輕搖頭,「他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

  這種話不能說服袁香兒。

  「其實我並不恨阿妙,」余搖看著癱坐在山脊上的人類,安撫自己的小徒弟,「我心裡甚至很感謝他。如果不是他,我根本無力將雲娘留在世間。那麼此刻的我,才不知道應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存活下去。」

  「可是……」袁香兒看著師父半透明的靈體,想到師父師娘天涯永隔,自己永遠不能在師尊面前承歡膝下。心中百般難受和不忍。

  沒有了身軀,魂魄終究無依,師父的將來又該如何?

  「……」余搖附袁香兒的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真的?」袁香兒一下蹦了起來。

  「當然是真的,師父難道就像你想得那樣蠢鈍無知,一點後路都不懂得留嗎?」余搖笑盈盈地,「從前沒有說,是因為沒把握,既然你特意來看師父,這件事就麻煩你去辦吧?」

  袁香兒心花怒放,忘記了余搖此刻還是一個虛無的靈體,伸手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從師父虛無的身軀中穿了過去,在水中一下穩不住身形。

  一隻有力的胳膊從旁伸了過來,穩穩扶住了她。

  沒有了妙道的控制,南河很快消滅了那隻從地獄圖中召喚出來的黑龍,來到了袁香兒的身邊。

  相比起日日在身邊的師娘,和師父已經多年未見了,袁香兒怎麼也不好意思開口。但想到下一次相見之日或許遙遙無期,她只得忍住羞澀,將南河推到面前。

  「師……師父,這位,是我的……咳……」

  這要怎麼說,是我相公?還沒成親呢。是我男朋友?師父不理解這個詞匯。是我相好?怎麼搞得和偷情一樣。

  袁香兒忙亂中豁出去了,「反正就是我的人。」

  她的臉紅了,偷瞟一眼南河,南河的臉比她更紅,銀色的星輝都蓋不住那一抹嫣紅。

  袁香兒這下不窘迫了,拉住南河的手笑嘻嘻地,「特意想著帶他給師父看看。」

  「天狼族?」余搖用一種看女婿的挑剔目光上下打量南河。

  「是,是的。見過師父。」南河緊張得不行,剛剛獨戰黑龍的氣勢不知道丟到哪兒去了,匆忙還給自己加了一句,「已經成年了。」

  余搖就笑了,「我曾經給香兒起過一卦,料到她要走這一條路。那時候她還和我保證,絕不招惹天狼山的任何妖魔呢。結果不僅招惹了,還把妖王拐到了家裡來。」

  袁香兒一點不怕余搖數落她,嘿嘿嘿的只是笑。

  余搖伸手在袁香兒額心輕輕一點,藏於袁香兒左眼中的黑紅雙魚浮現,那紅色小魚搖頭擺尾離開它的同伴,向南河遊來,一下沒入了南河的右眼之中。

  「從今以後,不論你們彼此身在何處,都能用此陣將對方召喚到身邊。就算師父給你們的見面禮吧。」余搖說完此話,身形逐漸變得更加淺淡,「我這就離開了。香兒,期待和你再見的那一天。」

  ……

  離開南溟之後,袁香兒帶著眾人,馬不停蹄,一路向大陸的北方飛行而去。

  他們的腳程極其快,不日間便抵達了冰天雪地的極寒之地。

  神鶴展翅,飛掠千里。

  一眼望去,皚皚白雪,茫茫冰原。

  「太冷了,太冷了。我不適合這樣的地方。」烏圓在渡朔的後背直打哆嗦,「胡青姐,把你的尾巴借我裹一下。」

  丹邏也面色發青,「我也……」

  渡朔的翅膀歪了歪,差點把烏圓顛下去。

  烏圓一把抓緊他的毛髮,吱哇亂叫,「我知道尾巴不能亂摸,但我這不是冷得受不了嗎?」

  這裡實在是過於寒冷,他們飛得又高且快,除了胡青南河渡朔等本體就十分耐寒的魔物,其它人都有些受不了。

  袁香兒:「下面有一座城鎮,降下去買一點皮裘衣物吧。」

  冰天雪地的世界裡人類活動的痕跡日漸稀少,但也偶爾能看見幾處充滿異域風情的城鎮。在這裡走動的不再是中原人士,多半是一些奇裝異服的異族。

  袁香兒一行降落其中,向路人詢問,

  「買大毛子?那只能是街頭第一家,毛料響噹噹的好,價格又實在。這兩年他家的分店開遍了冰原。」一位大鬍子路人舉起大拇指給袁香兒推薦。

  順著他的指路,袁香兒來到那家門臉氣派的沽衣行,招牌上掛著丁翠軒三個漢字。

  進入店內,卻意想不到遇到了兩位熟人。

  「袁先生,怎麼會在這裡遇見您?」丁妍一臉驚喜從櫃檯後轉出來,身後跟著那位毀了容貌的翠娘。

  「哇,南哥。這位真的是丁妍嗎?」烏圓悄悄和南河嘀咕,「當年和將軍換了魂魄的那位娘子?我怎麼覺得她整個人都不一樣啦,人類也會變幻容貌嗎?」

  「是不一樣了。不論什麼樣的生靈,在不同的環境,就會活出兩種樣子來。」南河輕輕說道。

  丁妍聽說了袁香兒的來意,低聲和翠娘交代兩句,不多時,翠娘領著人抬出一箱子針腳細密,輕便保暖的皮草來。

  「您一定不要和我推辭。當年,您托仇將軍留給我的本金,我尚且不及歸還。這兩年來,生意總算略微有了起色。小小心意,還萬萬笑納才是。」丁妍誠摯地握著袁香兒的手。

  換上了暖和的皮草,丁妍套上馬車,一路將袁香兒等人送出城外十餘里地,方才依依不捨地告辭。

  袁香兒走出了很遠,回首望去。寒風之中,那兩位歷經霜雪的女子,還攜著彼此的手臂,穩穩地立在純白的冰原之上。

  不論在什麼樣的時代,這世間總有令人敬佩的女子。

  袁香兒和她們揮手告別。一路再玩北去,終於抵達了極北之地,北虛。

  在這裡有一片人跡罕至的冰洋,在這裡冰山在海面上漂浮,時時可以看見笨拙的海獅、海豹,偶爾有鯨浮出水面。

  「總算,找到了。」袁香兒趴在一塊浮冰上,看著一條在水中自由自遊動著的小小黑魚。

  「這……就是師父?這麼小隻的嗎?」烏圓忘記了寒冷,一臉好奇的趴下來看,一路上袁香兒叨念著師父師父,大家也都習慣了這樣稱呼余搖。

  「啊,師父的原型好可愛啊。」胡青在冰面上招搖著九條尾巴,「我還以為會更大一些呢。」

  「師父他告訴我,用自己的金丹煉製了這具身外化身。但因為他捨棄了金丹和本體。這具化身需要修煉多年,才能恢復從前的記憶。」袁香兒摘下手套,小心地用一個木盆子,把懵懂無知的余搖撈進盆子中,

  她低頭看著在水中歡快地游來遊去的小魚,打從心底快樂起來:「走,把師父帶回去,養在石桌世界裡去囉。」

  等到余搖修回人形,恢復記憶,也不知道要多少個年頭。

  但人只要有了盼頭,就比無望地等待要來得好得多。

  ……

  天狼山腳下的家,迎到門口的雲娘,從袁香兒手中接過那個小小的木盆。

  持著帕子的手遮住了丹唇,她忍了又忍,眼淚還是忍不住掉在了盆中的水面上。

  木盆裡小小的黑魚露出圓溜溜的腦袋來,似乎不明白這個人類為何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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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12:56: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終於請回了師父的袁香兒解了心頭第一大事,胸懷舒坦。

  自此,小圃花開,友人濟濟,林陰樹下,最喜烏圓胡鬧。

  杯中常有酒,得閨蜜二三,共賞奇文,私語竊竊,會心一笑。

  酒醉歸來,夢枕狼河,暖帳生香,輕言細喘,恣意輕狂。

  這一日在厭女院中相聚,九頭蛇席地而坐,不緊不慢地吃著清源帶給他的烤乳鴿。九張面具一般的面孔毫無表情,看不出喜怒。

  清源在一旁暗暗搓著手,心裡前所未有的緊張。他悄悄使了個眼色,自有門徒抬進一大盆剛出鍋的爆炒紫蘇田雞,香嫩多汁的田雞擺在了蛇的面前,九隻腦袋上瞬間浮現出金色的豎瞳,粗大的尾巴一下掃了過來,將那盆田雞捲在了自己身體的中間。

  「如果你願意到清一教來的話,每天都能給你吃這些。」清源試探著說道。

  「每……每天?」九張面孔一起抬了起來。

  「別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他們人類是每天都要吃飯的,聽說還不只一頓呢。嘖,特別麻煩。」老耆見不得自己朋友那副沒出息的樣子,出言提醒他。

  九條蛇的眼睛就亮了,再也端不住架子,「真的每天都吃煮成這樣的田雞和小鳥?」

  「當然,不止這些,還可以給你準備烤羊腿,醬牛肉,紅燒豬蹄,黃燜雞……」

  「結契,結,現在就結。」靈活的蛇妖一下遊動到清源身邊,手裡還不忘記端著他的田雞盆子,「結契以後你需要我做什麼?我很能打架,整個天狼山就沒有打得過我的妖。」

  他四個腦袋和清源說話,餘下的五個腦袋東張西望,生怕這句話吹牛的話被南河給聽見了。

  清源得到了第一個自願和自己結契的使徒,心花怒放。

  這樣強大的妖魔,不用千里追蹤,殊死戰鬥。就心平氣和地來到自己門派了。完全沒有同門為此受傷或是丟失性命,不過是多請幾個廚子,所廢一些金錢罷了,實在是太划算。

  從袁香兒那裡學來的契約對妖魔沒有束縛控制的能力,這對清源來說,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也給他增加了不少麻煩。他必須更加細心地去瞭解自己新使徒的性情和習慣,隨時準備防禦和約束的法陣。以防九頭蛇妖性大發而暴走。

  不管怎麼說,邁出了第一步,總是一個好的開端不是嗎?

  「前兩日,發生了一件大事,聽說了嗎?」清源在桌邊坐下,開口問袁香兒。

  「什麼事?」

  「洞玄教的掌教妙道帶著使徒闖入裡界,殺死了大妖塗山。」

  「你說誰?妙道?」袁香兒以為自己聽錯了。不久之前,她親眼見到妙道元氣大傷,幾乎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程度。

  妙道一生深恨塗山,卻不敢進入裡世挑釁這位勢力龐大的妖王。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對長生絕望了的他,拼著魚死網破,反倒真的殺死了宿敵。

  「當然,妙道也沒有討到好,不過是玉石俱焚罷了。那一戰過後,再也沒人見到妙道的身影,洞玄教的掌教之位只怕要有他的弟子雲玄接任。」清源搖頭歎息,「我師姐聽得這個消息,便準備歸隱裡世,說要在那裡尋求自己突破的機緣,大概不打算再回來了。」

  一代人的謝幕,自有鮮活的生命登上歷史的潮頭。

  無人的荒野之中,金瞳獨角的皓翰行走在野草亂石間。他的後背背著一具殘缺的軀體,那與其說是一個人,或許應該說是一具還吊著一絲氣息的屍體。

  「原來,我並不是殺不了它。而是不敢,不敢拿我自己的命去拼罷了。」微弱的聲調響起,喃喃自語般,「看來,我也沒有那麼恨它。或許我一直在恨的只是怯弱的自己。」

  皓翰沒有回答,埋頭邁步前行。

  「我……已經……沒有力量控制你們,其它人……都跑了,你為什麼還不走。」

  「我說過的,我們監兵一族,向來崇拜強者。你打敗我的那一刻起,我承諾過奉你為主。」皓翰腳下飛馳,「主僕一場,有始有終,就送你一程。」

  皓翰在荒野中跑出很遠,一直再沒有聽見任何動靜,在他以為那個人是不是已經死了的時候。

  身後傳來自嘲的聲音,「上天待我終歸還不算太差,像我這樣的人,在最後的時候,身邊竟然還有……」

  還有什麼,妙道沒有再說下去。

  皓翰在一個人類的村莊附近停下腳步,路口處有一棵蒼老巨大的梨樹,它不知道在這裡紮根了多少個年頭,枝幹粗大虯結,卻依舊生機黯然,開滿了一樹梨花。

  皓翰問道:「就是這裡嗎?」

  「有……沒有一顆梨樹,結滿果實,黃色的果實。」妙道的眼睛看不見,此刻也無力再感受世間靈力,他的世界裡只留下徹底的黑暗。

  「現在是春天,怎麼可能有果實。只有花,一樹白色的花。」

  空氣中飄來梨花淡淡的清香。

  妙道似乎回到那個風吹麥浪的季節,

  「開心一點吧,秋天是收穫的季節呢。」

  初識的朋友坐在梨樹的枝頭,遞過來一顆黃澄澄的果實,

  皓翰聽見身後傳來輕輕的一句歎息,

  「我……後悔了。」

  蒼白的梨花飄落一地,身後再也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皓翰在梨樹下挖了一個坑,將那具失去生命的屍體埋葬在這裡。

  ……

  時光荏苒,幾度春風,古老的梨樹始終駐立在原地,看盡人間聚散,我自花開花落。

  一位清婉佳人挎著竹籃從樹下走過,她的身邊跟著一位昭華正勝的少女。

  「雲娘子,袁小先生。家去呀。」田野裡勞作的農夫直起腰打招呼。

  這兩位是新近搬到他們村子的鄰居。

  她們買下了一座廢棄的屋脊,也不知怎麼收拾的,很快就修整得漂漂亮亮,野趣盎然。庭院裡甚至移植了不少大樹,其中一顆榕樹枝繁葉茂,亭亭如蓋,最為醒目。往來的客人也多,庭院中日日笙歌,熱鬧喧嘩。

  二人性情溫和,和善好相處。年少的那位更是修行中的方士,雖然年輕,但法力高強,驅邪辟祟,祝由十三科都十分擅長,收費也多半是象徵性的。村裡人有些頭疼腦熱的動靜都喜歡前來尋她。不日之前還剛剛治好了他小兒子的夜疾。

  農夫從地裡掰了數根玉米棒,不由分說塞進雲娘的籃子裡,紅著面孔跑遠了。

  看著慢慢遠去的嫋嫋背影,他摸了一把額頭的汗,「袁小先生這樣年輕,哪成想竟是神仙般的人物,一道符水賜下來,我家狗蛋多年夜哭的毛病就給瞧好了。不服她都不行。」

  和他並肩在田地裡的老農直起脊背,眯著眼睛看了一會,「要說神仙一般的人。我們村曾經也有過一位。」

  「聽我爺爺輩的事了。我小的時候祖父就告訴我,村子裡曾經來過一位神仙,他和她的妻子在這裡住過好多年。為大家辟邪去凶,排憂解難,護一方安危多年。如今還有人家供奉著他們夫妻的長生排位呢。」

  「哦,對了,那位妻子的名字好像也有個雲字。」

  ……

  袁香兒挽著雲娘的手,路過墜著稀稀拉拉果實的梨樹。

  「我還沒走過這條路呢,師娘,好大一棵梨樹。」

  女孩子都難免有愛美之心,這些年她好說歹說,使勁辦法,終究從清一教信任掌教手中置換了一枚駐顏丹。永保青春容顏。人看起來年輕,心也就年輕。遠遠瞧著那些小小的果實起了玩心,想要上樹摘取。

  「真是,都多大的人了,還和你師父一樣。」雲娘看著那棵梨樹,想起舊日往事,「很多年前,我們曾經在這裡住過,那時候,你師父也最喜歡爬這棵梨樹呢。如今這樹的年紀畢竟大了,果實結得也沒有當年那樣的多了。」

  雲娘和袁香兒都有駐顏之術,也就不適合在一個地方久居。過個一二十年,掩飾不住的時候,總要將整個庭院搬走,換一個地方居住。好在袁香兒已經摸清了石桌小世界的妙用,能在每一次搬家的時候,把庭院內一應想要帶走之物,收入石桌的芥子空間。搬家起來,倒也並不怎麼麻煩。

  「咦,樹底下怎麼有一座墳塚。」雲娘撥開草叢,雜亂的長草中露出一塊被荒草掩埋了的破敗墓碑,嚇了她一跳,「是誰的墓呢?怎麼連個字都沒有刻?孤零零的,看起來怪可憐的。」

  雲娘拔掉些許雜草,從竹藍中取出一小壺剛剛在集市上買的秋月白,擺在了石碑前,「這個給你吧。」

  她站起身,招呼袁香兒,「回去吧,阿香。虺螣她們今日不是要來家裡嗎?早些回去準備點好吃的。」

  袁香兒卻彷彿看見了什麼,看著梨樹下的陰影愣了半晌,方才勉強跟上,「誒,就來了。師娘。」

  午夜時分,萬物寂靜,魂魔之時。

  袁香兒悄悄回到這棵樹下。

  野草叢生的孤墳後,陰影立著一個昏暗的身影。

  眼眶空洞,右臂截斷,渾身是傷。

  一如十來年前,死去的那位國師。

  「這麼長時間過去,有什麼事不能忘記?還留在這裡幹什麼?」袁香兒對著那古樹後的一抹殘魂說。

  暗啞冰寒的聲音低低從昏暗中傳來,

  「像我這樣一身罪孽之人,即使步入輪回,也只有被打入畜生道的命運。為奴為役,任人驅使。又有何生趣,不如就此慢慢消散於天地間。」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的所為是罪孽?」袁香兒淡淡開口,「我的母親曾告訴過我,一個人犯了錯,就應當承擔自己所造成的結果。」

  黑暗中的陰影沉默許久,「說來也罷,生死道消,重頭來過。再無往日絲毫記憶,我已然不是我,又何必介意為人為畜,境況如何。」

  袁香兒從懷中取出玲瓏金球,「若是想要離去,我可以送你一程。」

  「你……師父呢?」

  「師父雖然不太好,總歸還活著,活著就還有那麼一絲的希望。」

  那殘破的幽魂在夜風中微微動了半步,又慢慢退了回去,「既然如此,那就有勞了。」

  往生咒伴著鈴音,悠悠響徹在村郊的夜色中。

  一抹細細螢輝,穿過梨樹繁密的枝葉,告別枝頭零落的果實,向遠處飛去。

  回到屋房,南河早就醒了。

  袁香兒在床邊坐下,展開一頁剛剛記下的紙頁,「我遇到妙道的殘魂了,他給了我這個。」

  「是什麼?」南河從暖帳中探出頭來。

  「煉製長生丹的配方。」

  南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飛快接過那頁小小的紙條看了起來。

  「沒有什麼作用,我已經看過了。」袁香兒鑽進南河暖烘烘的懷裡,「首先這個藥引,就世間難尋。需要至純至善,靈力強大,歷經千錘百煉之物。」

  「三君祖師化劫飛升的靈蛻,我師尊置身靈穴洗滌的金丹。」

  「妙道這個人好矛盾,他一邊討厭我師父,一邊又覺得我師父是至純至善之人。」

  「這樣的東西去哪裡找,還是別想了。」她摟住南河儘量說得愉快些,分他的心,「出去了半天,我好冷,變出尾巴給我捂捂。」

  俊美的男人把自己最為敏感的尾巴,交到了她的手上。

  「師父看不破生死,妙道也看不破。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坐看自己最為珍重之人生命的消失。我有時候慶倖,先離開的人不是我,不用將你一個人留下來面對那樣難以忍受的時刻。」南河滾燙的薄唇輕輕咬著袁香兒冰涼的耳廓,「但是阿香,你不用擔心我,只要是你的轉世,不論你變成什麼樣,是否是人類,是否性格不同,容貌不同,我都會找到你,重新愛上每一個你。」

  「你只管放放心心地,過你的一生。其它的事,就讓我來。」

  袁香兒把腦袋抵住他的胸前,不讓他看到自己濕潤了的眼眶,下死手欺負那條銀層漸變的毛尾巴。

  一時之間,芙蓉帳內,吐麝生香,

  細語輕喘,只爭朝夕,縱得風流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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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婁銜恩找來的時候,袁香兒沒有把他認出來。

  上一次見面,這位婁太夫人的長子還是一位正當壯年的大掌櫃,如今卻早已兩鬢如霜,年華老去。

  他的身上戴著孝,將一封手信恭恭敬敬遞給袁香兒。

  袁香兒站起身,勉強伸手拿住了那封信,半晌無言。

  「這麼多年過去了,先生還和當年一般無二。」婁銜恩神色平和,帶著點生意人所特有的富態,向後揮了揮手,一群的僕人魚貫而入,抬進來大箱小箱的禮物。

  「這些年,母親多得先生關照。知道先生也不缺這些,但我等凡人,也只有這些能夠聊表心意。」

  他整了整衣冠,匍匐於地,給袁香兒行了一個隆重的大禮。

  「你這是幹什麼?」袁香兒伸手扶他。

  婁銜恩不肯起來,結結實實給袁香兒磕了頭,

  「這是我作為兒子,替母親行的禮。」他指了指袁香兒手中那封母親的手書,「母親她去得十分安詳,唯有此事不能放心,還請先生幫忙。」

  正值冬季,天狼山上下著大雪,

  如今的住所離這裡有些遙遠,袁香兒也有許久不曾來到天狼山。

  山中無歲月,那溪流峽谷,白雪皚皚,都彷彿還和袁香兒幼年時期一樣。

  袁香兒來到了第一次見到厭女的那棵黑色老槐樹前。

  烏黑的樹幹下,有一塊光潔的小小石碑,碑上無字,僅僅刻著兩個正歡樂地踢著玲瓏金球的少女。

  厭女扶著樹幹低頭愣愣地看著那塊石碑。

  「阿椿說,她不要埋在這裡,好讓我儘快忘了她。」察覺到了袁香兒的到來,女孩沒有回頭,只是輕聲自言自語,「所以我把她送回,只在這裡留下一塊石碑。」

  她轉過頭來,瓷白的小臉,烏黑的半長髮,赤著的雙腳站在冰雪中,

  「阿香,這一次我不論等得再久,她都不會再回來了嗎?」

  這裡的溫度太低了,口中呼出的氣都化為一團白霧。

  袁香兒將自己的帽子脫下來,戴在厭女的頭上,在厭女的面前蹲下身,

  「阿椿她希望的是,因為她在你的生命裡出現過,使你變得更喜歡這個世界,也更被這個世界所珍惜。而絕不希望你因她而永遠消沉,因她而鬱鬱寡歡。」

  她說著這句話的時候,腦海中晃過的是婁太夫人留給她的那一頁手書,

  偷得十年陽壽,此生了無遺憾,唯願阿厭平安喜樂,不復孤寂。望君相助,叩首頓拜。

  「以後就和我們住在一起,好不好?那裡很熱鬧,有很多朋友。這樣阿椿想必也能放心一些。」袁香兒向著孤身獨立的小女孩伸出了手。

  過了許久,那白生生的小手終於伸了出來,搭上了她的掌心。

  袁香兒握緊那隻手,把她拉了過來,抱在懷中,一路走出這個冰天雪地的世界。

  小小的女孩趴在她的肩頭,一直遠遠看著槐樹下的石碑。

  她的肩頭很快濕了一片。

  「沒事的,每年我都可以陪你回來看她。並不是不再回來。」袁香兒輕聲寬慰。

  「阿椿那樣的好人,一定會轉生到一個好人家。沒準將來還有機會遇到。」

  「說不定她還是一個小姑娘,那我們就教她踢玲瓏金球,再一起玩。」

  「啊,你別拿我的衣服擦鼻涕。」

  「行了,行了。想哭就哭吧。這裡又沒有別人。」

  ……

  虺螣的住處離阿厭這裡很近,既然來了,那肯定要去騷擾一番。

  袁香兒等人進入院子的時候,虺螣正盤在房樑上打盹。

  「睏了怎麼不好好進屋睡,睡在這樣的地方?」袁香兒叫醒了她。

  虺螣一看她來了,高高興興從橫樑上溜下來,挽住袁香兒的胳膊,將她和南河、厭女,一起讓進屋中。

  「阿香你怎麼來了?沒事,我們蛇族,到了冬季比較容易犯睏而已。」

  「你們家韓小哥呢?」

  「啊,佑之他去山裡學藝了,如今一個月才能回來一次,今日好像就是他回來的日子。」

  不論虺螣和袁香兒怎麼規勸,韓佑之最後還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準備以凡人之身,永居裡世。

  裡世之內妖魔縱橫,是一個危險的地方。但它的靈力充沛,同樣卻又最適合修習之處。

  在這裡危險和機遇並存。當初表裡兩界分開的時候,有著不少修真門派放棄在人間的生活,搬遷遁入裡世。

  他們躲避在人跡罕至之處,小心翼翼地生存了下來。

  韓佑之就是拜入這樣一個人類門派,成為了一位修行之士。

  「佑之說,成為修士,溝通天地靈力鍛造身軀,壽命就會延長許多。甚至有人能活到兩百歲呢。」虺螣從桌面伸過手來,握住了袁香兒的手,「阿香,我總感覺他不久之前還是個小小的孩子,怎麼一眨眼就那麼高了。我好擔心他有一天突然之間,就變老了。」

  庭院的門扇在這個時候吱呀一聲響起,一位少年郎君推門入內,抬首看去,茅簷雪廬之下,一身白裘的韓佑之,姿容俊雅,美質良材。

  果然,幾年不見。骨瘦如柴的少年已經長大了。

  「小佑,你回來了!」虺螣極為高興,遊動尾巴上前迎他,「阿香和南河他們也來了呢。」

  韓佑之上前見了禮,低頭對身邊的虺螣道,「阿螣等了我一個月,真是辛苦了。你和阿香姐且先坐著,我去燙幾壺酒,整治些菜肴,你們好邊吃邊聊。」

  還在少年時期,韓佑之便十分擅長料理家務。如今身高腿長,在這方面更為嫺熟自然了。

  只見他脫去皮裘挽起衣袖,走進廚房。很快就托出來四五碟小菜並米酒擺上桌來,招呼客人飲酒。

  自己又持起掃帚抹布,動作麻利地打掃起庭院屋舍。

  袁香兒不過和虺螣喝了三兩杯,淩亂不堪的庭院已經大變了模樣,窗明几淨,井井有條了起來。

  「哇,人家一個月回來一次,回來就給你打掃做飯。你家的小佑也真是太賢惠了。」袁香兒從窗臺看出去,忍不住感歎。

  虺螣同樣看著窗外:「當年,看見李生變老了的模樣,我立刻就不喜歡他了。可是我發覺如果換成小佑,不論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只會越來越喜歡他。絕對,絕對不可能就那樣放手。」

  「當初真應該聽你的,阿香。我就不該和人類羈絆過深。」虺螣捂住了面孔,「嗚嗚嗚,只要一想要小佑離開的那一天,我就已經受不了了。我該怎麼辦?」

  袁香兒不知道應該怎樣寬慰自己的這位朋友。

  入道門之初,師父便告誡過她,不應和妖魔有著過於緊密的羈絆。

  但她自己卻還是避無可避地被那隻天狼所吸引。

  韓佑之收拾了庭院,入屋在虺螣身邊坐下。

  「我修習術法,唯一的目的就是修習長生久視之道。」他給南河倒了一杯酒,彼此輕輕碰了一下,「阿螣你不必過多思慮。我必定竭盡所能,儘量不讓你失望。」

  ……

  從天狼山回來,袁香兒心中感慨頗多。

  夜半時分,芙蓉帳中,肆意折騰之後,袁香兒趴在枕頭上,看身邊紅耳朵的南河。

  「小南,我們兩這個樣子,在人類的世界裡,只能算是無媒苟合。也就是俗稱的偷情。」她伸手摸摸南河的耳朵,「嘿嘿,雖然偷情好像比較刺激。但我覺得我們是不是該將程序走一下。」

  南河撐起身,又驚又喜,顧不上自己洩露了一室春光,「阿香,你是說!」

  袁香兒和南河決定共結連理的決定傳出來,整座小院都沸騰了。

  烏圓,三郎,錦羽頂著佈置喜堂的紅綢,大喊大叫著從庭院內穿行而過,身後拖著長長一抹喜慶的豔紅。

  「阿厭,你怎麼不來?」烏圓轉回頭,看見獨自站在牆角的厭女,於是朝她揮手,「來快來和我們一起玩。你也是小孩,和我們是一國的。小孩不用幹活。」

  「對,快過來。小孩不用幹活的。」三郎在紅綢下挪了挪,給厭女空出一塊位置。

  「來……阿厭一起,咕咕咕……咕咕。」錦羽經過這些年修行,已經可以簡單說上幾句人類的話語。

  「快來玩呀,加入我們!」三小隻齊聲喊道。

  厭女咬了咬嘴唇,赤腳踩著庭院的柔草,飛奔進那一片熱鬧的豔紅中去。

  雲娘親手在庭院內張掛彩綢燈籠。

  院子裡擺著一口大的水缸,一隻小小的黑魚頂開水面的浮萍,露出腦袋來。似乎不明白這個一向穩重溫柔的人類為什麼突然開始哼著小調,

  「阿搖,香兒搖成親了。你這個師父開心嗎?」那個天天餵自己好吃的食物的女子,靠到了魚缸邊上,低頭對他說話。

  「你可是證婚人,也得出席婚宴。到時候呀,我給你剪一朵小紅花,讓你頂在腦袋上。」

  雲娘伸出青蔥玉指,在那小魚光溜溜地額頭上輕輕摸一下。

  小魚嚇了一跳,一下沉入了缸底。但僅僅過了片刻,他又悄悄頂起一片浮萍,探出小腦袋來。

  雲娘彎下腰,在他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不著急,阿搖,你慢慢來,我等著你。」

  ……

  今夜銀河萬里,牛郎牽織女。

  袁香兒爬上屋簷,看見獨坐在屋頂看星星的南河。

  「怎麼坐在這裡?明天我們就結婚了,你高不高興?」袁香兒站在梯子上,扒著瓦片看南河。

  南河伸手將她拉了上來,「我睡不著,好像有些緊張。」

  袁香兒坐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看著漫天星斗,「今天的星星好像特別明亮,就像他們知道我們要成親了一樣。」

  南河看著懸掛在天邊天狼星,握住了袁香兒的手,

  「我真希望有機會能帶你見一見我的父母兄弟,讓他們都知道,我找到了一位這麼好的伴侶。」

  袁香兒卻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她使勁揉了揉眼睛,詫異地看著天空。

  遙遠的幾乎在另一個世界的天狼星,突然在夜幕上亮了一瞬。

  一點小小的星輝,遠遠從天狼星的位置掉落下來。

  那一點星輝落在袁香兒面前,繞著袁香兒轉了數圈。

  從裡面傳來細碎的一些雜音,

  「給兒媳婦……一點見面禮。」

  袁香兒迷茫地伸出手掌,那星輝鑽入她的肌膚,頃刻見消失不見。

  袁香兒一個踉蹌,捂住了腦袋,「奇怪,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和我說話。」

  南河急忙扶住了她,「阿香?」

  袁香兒攤開掌心,在那裡出現了一隻天狼的圖案。

  (吾名溯源,乃狼族至寶,以我為聘,結兩性之好。)一種渾厚獨特的聲音在袁香兒腦海中響起,

  (吾之能,穩固神魂,永世不散。)

  「他說……他是來自於你爹娘給我們的禮物。」袁香兒抬起頭看著南河,眼睛和夜幕中的星辰一般明亮。

  「他有穩固神魂,永遠保留記憶的功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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