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判決書裡看見自己

李洪元

在判決書裡看見自己

身為一個前社會線記者，我常要讀重大刑案的判決書。殺童的、分屍的，我不同情那些人，但有時候，我覺得好像在他們的人生中，看見自己的影子。

今年初，我在朋友半哄半騙下，去身心科診所看診，主因是聚餐時，我常會看見不存在的人影，嚇到朋友。其實我滿抗拒，覺得我沒病，只是太累、太緊繃，又長期失眠。醫生說我只是沒有病識感，但仍勸我服藥。他的診斷是，初期的思覺失調症。

我一聽到這5個字，沉默了很久，因為我知道那是什麼，心想，那不是跟我在判決書裡看到的人一樣嗎？之前，我總認為自己和他們最大的共通點，就是爹不疼娘不愛，缺乏家庭的溫暖。我出生時，爸爸32歲，媽媽才19歲，我一出生就被丟在外婆家，要就學了才被接回去。成長過程中，我總是被嚴厲對待，妹妹犯錯不承認，被打的卻是我。大學指考成績能上政大，我爸冷冷地說：「台大考不上，你好意思？」我回嗆，政大已經很好了！我爸就一巴掌打過來。

確診後，我很害怕會走上和那些凶嫌同樣的路，但因為忙，還是常拿了藥卻沒有吃，而且用娛樂性藥物「助性」，結果被抓了。9月時，1張傳票寄到我家，我只好打電話解釋，順道把我對家裡的怨懟一次傾訴。媽媽靜靜聽完，竟然承認了，問我：「是不是我們比較喜歡妹妹，讓你覺得被忽略？也許你會碰藥，我們也有責任。」

我才想到，大一時我出過一場車禍，昏迷2天，一共住院5天，爸爸媽媽都有來陪我。那次我滿感動，覺得他們好像還是很怕失去這個兒子。很奇怪，人有時候，就是會忘記這些小事。

我今年30歲了，孔子說三十而立，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還讓媽媽擔心。這麼想，我才發現，自己終於有病識感了，要好好吃藥，不然哪天，可能真的會變成判決書裡的那些人。跑了那麼久的社會新聞，哪天卻變成社會新聞本身，不覺得很好笑嗎？

前幾天，媽媽傳訊息給我：「請趕快讓自己的生活，恢復正常。」我還沒有回覆，心想，已經在面試新工作了，等到確定，就要跟她報告好消息。

吳張鴻，30歲，台北市，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