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薇 -【女人不愛(捨我取誰之二)】《全文完》

蔡仲子

左薇 - 女人不愛(捨我取誰之二)

他從小就是個人見人愛，各項表現都「優優優」的資優生，
八歲那年，隔壁的唐媽媽生了個漂亮的小女娃，
他看著可愛，經常跑去唐家玩兼幫忙照顧「小妹妹」。
有天，唐媽媽問他：「長大要不要娶我們美嘉當老婆？」
他二話不說立刻點頭。終於等到她長大，他打算實現承諾了……
她討厭老是被爸媽拿去和他比較，討厭大人把他們當成一對看，
她根本不想跟一個幫自己包過尿布又幫自己洗過澡的男生交往。
況且！他根本也沒有大家認為的那麼君子、彬彬有禮，
私底下除了會用讓人臉紅的話語調戲她，還奪走了她的初吻！
只是長大成熟的他魅力驚人，被他纏上好像從討厭變喜歡了……

蔡仲子

第一章

　　夕陽餘暉斜灑入房間裡，映照在一床掛著紗帳的嬰兒床旁，拉長一道斜長人影。

　　影子來自一個約莫八歲的小男孩，他已經在嬰兒床前站了許久，用一種入迷且疼愛的眼神盯著薄被下那團粉嫩至極，摸起來也軟如布丁的小女嬰。

　　男孩伸出一根手指，底下那雙烏亮如丸的眼睛便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物，跟著他的手指轉動。

　　他靠近一點，軟嫩的小掌馬上握住他指頭，圓潤小臉樂得格格笑，手舞足蹈的震動了整張小床，也漾動了男孩的俊雅面容。

　　蔣祁英揚唇微笑，感染了嬰兒單純的快樂，搖搖手指，好像還能指揮這小東西笑得更開心，讓嫩嫩的笑聲傳遍整個屋子。

　　他看著那團樂不可支的小東西，內心充斥一股奇妙的快樂，比起他拿光了全年級各項考試、比賽的第一名還感到喜悅，他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為何，總之覺得看著這個小女嬰就可以很放鬆，讓他很想笑。

　　小娃兒很貪睡，現在好一點，半個月前，他每次來看她都閉著眼睛，閉著眼睛打哈欠、閉著眼睛喝牛奶，閉著眼睛被眾人抱著、哄著，就像童話故事裡的睡美人一樣。

　　他一度懷疑她有沒有睜開眼睛的一天，不像他整天要用眼睛做很多事，看書、運動、學才藝，剛升上國小三年級的他就經常覺得時間不夠用，哪像這團小東西可以花這麼長的時間閉眼睛，什麼都不想。

　　頭一回，蔣祁英發現自己也挺欣賞這種「沒事幹」的悠哉生活，無憂無慮的嬰兒，光是看著彷彿也有忘憂的效果，於是他這個忙碌的小學生開始三天兩頭往這兒跑，自此多了一個「觀察唐小妹」的新興趣，著迷地觀察著這個小娃兒的一舉一動，如同發現一本引人入勝的書一樣，不管她做什麼都新奇。

　　而且她長得多可愛呀，湯圓似的臉蛋，短短的手腳，圓亮的眼睛老是好奇地溜轉，自顧自地發笑，簡直跟印在奶粉罐和尿布包裝上的那些小baby照片差不多，比起他過去觀察的那些毛毛蟲、蝌蚪、蚯蚓實在賞心悅目又好玩多了……

　　「嗝——」女嬰突然打了個飽嗝，困惑眨眼的模樣像在疑問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事。

　　「呵。」他被她摸不著頭緒的憨傻表情逗笑，回頭從書包裡拿出用獎學金買來的小布偶逗她玩，兩人笑在一塊兒，在嬰兒床前一站就忘了時間，又讓母親追到鄰居家找兒子。

　　「沒見到我兒子回家，就知道他又往妳這兒跑了。」蔣母一進唐家客廳，果然見到早該從才藝班下課回家的兒子又賴在別人家裡逗小孩。

　　「真不好意思。」蔣祁英是這附近眾所周知的資優生，經常跑來家裡陪剛出生的女兒玩，唐母都怕會耽誤了他的功課。

　　「別這麼說，我只怕他會害得妳更忙，都不能好好休息。」蔣母才擔心兒子給人添麻煩，害唐太太不能好好坐月子。

　　「不會，祁英聰明能幹，上回還幫我一起替美嘉洗澡呢！」小男孩簡直像她的小幫手，常幫著她照顧女兒，連換尿布都學得有模有樣，倒是她這個當媽的真歹勢讓別人家的資優生兒子來幫她家丫頭擦屁股。

　　「妳別對他太放心，萬一弄傷孩子就糟了。」兒子畢竟年紀小，要是把別人家的千金當蟲子照顧，出了什麼差錯，她和孩子的爸可沒本事生一個女兒賠給人家。

　　「沒事，他比我家那口子對女兒還細心，上次要他泡個牛奶，那個糊塗鬼居然沖了自己平常喝的高鈣奶粉，還差點把燙死人的奶瓶往孩子嘴裡塞。」真要比起來，家裡的這個大的才靠不住，出去上班明明是個謹慎的公務員，回到家照顧女兒就像個忘了裝腦袋的糊塗蟲。

　　「新手爸爸都是這樣，不是太神經質就是粗線條，把孩子當大人看。」蔣母是過來人，她的丈夫就是神經質的那種爸爸，偏偏養了一個凡事不需也不愛人替他操心的「成熟」兒子，搞得他老爸更緊張，脆弱的心靈多次遭受兒子個性獨立的打擊。小的去上才藝班，大的就偷偷去報名親子成長課程。

　　「祈英要不要吃布丁，還是紅豆湯？」兩個女人在沙發坐下，唐母才想起剛剛都忘了端出甜品招待小客人。

　　「美嘉可以吃嗎？」男孩抬頭，手裡還逗著床上的小嬰兒。

　　「不行，她現在只能喝牛奶。」

　　「那我等一下再吃。」他很有禮貌的向唐媽媽道謝，注意力很快又回到小女娃身上，有趣地與她對看。

　　唐母見狀，有感而發。

　　「你們要不要考慮多生一個？我看祈英那麼照顧我們家妹妹，一定很想當哥哥。」蔣先生是外商公司的主管，蔣太太本身也是待過大廣告公司的專業設計人員，因為顧及家庭生活才辭了工作，目前在幾所大學裡擔任講師及接一些外包的設計案，這種素質和經濟條件不多生幾個也真可惜。

　　「才不是，他是看妳家女兒長得漂亮才喜歡來陪她玩的。」蔣母立刻拆兒子的台，最清楚自己孩子的個性才不是外人以為的那樣和藹可親，對誰都喜歡親近。只是俊秀斯文的外表加上成績優異，嘴巴又甜，才讓人看不清他的「精明」，輕易就籠絡了一大票師長的心，還成了附近不少小女生的偶像，以及一堆女同學眼中的白馬小王子。

　　「怎麼會？」唐母正是看不清他「真面目」的其中一人，覺得這孩子明明就是個聰明乖巧、對誰都親切的好好好好好孩子。

　　「不信我問給妳看——」蔣母有不輸給兒子的實驗精神，立刻轉向兒子。

　　「兒子啊，爸爸媽媽再生個弟弟或妹妹陪你玩好不好？」

　　「可是我要陪美嘉玩。」兒子想也不想地回答。

　　「多個妹妹跟你們一起玩不好嗎？」

　　「那她會跟美嘉一樣可愛嗎？」他一臉考慮的表情。

　　「看，小歸小，還是個男人。」

　　兩個女人都對孩子天真的回應感到好笑，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們都看得出來蔣祁英真的很疼愛這個唐小妹。

　　「祁英很喜歡我們美嘉嗎？」唐母又問他。

　　「對。」

　　「有多喜歡？」

　　「唔……跟唸書一樣喜歡。」他慎重的想了一下，覺得可以為她放棄一點唸書時間，甚至一、兩個課後輔導課程，反正他還是有信心考第一名。

　　「真的呀？！」驚呼的是他親媽，因為兒子的求知慾可是誰都比不上的強，自己把時間排得愈來愈滿，別人不知情還以為她和丈夫是虎媽和狼爸，狠心地壓榨兒子的腦力，逼他事事拿第一。

　　「那你長大要不要娶我們美嘉當老婆？這樣就可以天天看到她，永遠和她一起玩了。」唐母一句無心的玩笑話，八歲的男孩倒是答得很認真──

　　「好。」他二話不說地點頭，再低頭看著床上的小女娃。

　　她又閉上眼睛睡著了，胖胖的小手握著他的小指頭，上揚的嘴角似乎也同意這個決定。

　　男孩替她拉好被子，溫雅雙眸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這，一定是他收過最棒的禮物。

　　※※※※

　　秋天，蕭瑟冷風颳過寂寥的樹枝，掃落一陣枯葉，一片瑟縮的黃葉飄落在女孩身側的書包上，纖纖細指將它拾起，放到芙蓉花般的嬌容前，剪水似的雙瞳盈盈凝視，粉潤櫻唇彎起一抹讓路過行人都失神的淺笑，年紀相近的男同學更是毫無抵抗力地為之傾倒。

　　就讀國中的唐美嘉，已然是個亭亭玉立、姿容出眾的美少女，她不負校花美名，抽屜裡老是塞滿男同學仰慕的情書，教室外經常有人不停「經過」、探頭探腦，校門口和公車站牌下總是有人引頸盼望，甚至他校男生也慕名而來，就為了偷拍她的照片，多看她幾眼，恨不能博得佳人一個關注的回眸。

　　她拋下那片落葉，如花似月的面容沒有任何悲秋傷春的情緒，而是使勁甩上書包，在陣陣秋風中愈走愈急，最後乾脆不怎麼淑女的拔腿狂奔，直接衝進家門踢開鞋。

　　「媽、媽──今晚吃什麼？妳的寶貝女兒快餓死了……」今天賣力地上了體育課，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發育中的青少年最不應該餓肚子了，所以她從不虧待自己的身體。

　　「一進門就大聲嚷嚷，沒半點女孩子的端莊。」唐母從廚房裡走出來數落女兒，女兒卻只流口水地盯著老媽手裡的炒花枝，不怕燙地偷吃。

　　唉，她這女兒長得漂漂亮亮，怎麼言行舉止就不能秀氣一點，有時粗魯起來，簡直讓她誤以為當年生的是個兒子。

　　「裝什麼裝，這是我們家，又沒有外人——啊！」她突然看見客廳裡站了一個預期之外的傢伙，差點把塞進嘴裡的花枝吐出來。

　　「妳回來了。」面貌清俊的男子起身相迎，他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副斯文的細框眼鏡，修長雙眸因笑意而微謎，如星子般襯綴在一張俊逸爾雅、膚質好到令女生嫉妒，完全不受青春痘和毛細孔困擾的臉皮上，薄唇微勾，帶著討喜的粉潤，彷彿少女漫畫中永遠受人愛戴擁護的溫柔派學長，一整個氣質優雅，風度翩翩，讓女孩忍不住尖叫──

　　「你怎麼在這兒？！」唐美嘉提高聲音，表情卻是花容失色，直瞪那個應該去他大學校園走動，而不該出現在她家裡的男子。

　　「是我要祁英一起過來吃飯的，反正你們晚上也要上課。」蔣祁英義務擔任女兒的家教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偶爾到家裡吃頓飯也不為過。由於他堅持不收學費，唐母還巴不得他天天到家裡吃飯，好減少她佔人便宜的良心負擔。

　　唐母將菜端上桌，女兒也慌忙跟上，急著跟老媽咬耳朵。

　　「媽，我不是說我不想再讓他教了嘛！」

　　「憑妳的成績也敢說這種話，想吊車尾是不是？」她甩開不知好歹的女兒，提醒她認清自己的實力，要不是有蔣祁英當她的後盾，她的名次早就滾到車尾去了。

　　「那我去補習啊，外面有得是老師。」當著蔣祁英的面，她也照說不誤，一點都不怕讓他聽見自己不受歡迎。

　　然而他只是保持同樣水準的微笑，倒是唐母一臉不好意思。

　　「補習班不用錢唷？身邊有那麼好的家教老師免費幫妳上課還不知道珍惜……怎麼不跟老師問好，這麼沒禮貌。」唐母不明白這丫頭是哪根筋不對，愈是長大愈是對蔣祁英特別沒大沒小，小時候他們倆幾乎天天黏在一塊兒，小丫頭幾天沒見到「蔣哥哥」還會鬧脾氣大哭呢！

　　「又還沒開始上課，他只是來吃飯的鄰居。」但她現在卻一副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樣子，經常擺出要和他劃清界線的冷臉。

　　「妳這丫頭──」

　　「唐媽媽，沒關係，現在的確還沒開始上課，而且我也沒想過在美嘉面前擺老師的架子。」蔣祁英攔著唐母教訓女兒，語氣溫柔而寵溺，彷彿她多叛逆都不足以影響他「感化」她的決心。

　　「是啊，她是你未來的老婆嘛，哈哈哈……」

　　「媽！」她受夠了大人間這類自以為幽默的玩笑，連附近鄰居好像也很樂於參與這個「催婚」遊戲，有的媽媽一看到她就會問起蔣祁英，彷彿他們不只是住在同一條巷子，而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並且很自動的細數起她與蔣祁英小時候的點滴往事，再自以為有趣地「提醒」她不能忘了人家自小對她的呵護與付出，要結婚時一定得請他們這一大票「見證人」喝喜酒……吼～～她一點都不喜歡那種被「預訂」的感覺好嗎！

　　「死丫頭幹麼那麼大聲！妳媽的三魂七魄都被妳嚇飛了。」唐母揉揉耳朵，氣死了女兒的「男子氣概」，回頭更忍不住感慨地說：「像祈英這麼好的男生願意娶妳，我還覺得佔了人家便宜咧。」

　　「唐媽媽過獎了，我沒您說的那麼好。」蔣祁英謙虛應答，面對母女倆獅吼一般的對話，依然表現得四平八穩，語氣平和。

　　「用不著謙虛，這一里誰不知道你是品學兼優、能文能武、人見人愛的好孩子，多少爸媽都巴不得有你當女婿呢，喔呵呵……」簡而言之，蔣祁英就是左鄰右舍公認的最佳良婿，從基因開始便備受長輩們肯定，家裡堆成箱的獎狀、獎牌、獎盃就是最好的物證，加上自小有目共睹的禮貌謙遜，根本就是聰明可靠、彬彬有禮的極品良人呀！

　　唐美嘉忍不住翻白眼，對於這些婆婆媽媽——包括她媽本人的看人水準實在感到很無言，她們根本不曉得他私底下是個什麼樣的人

　　算了，反正在大人眼中成績好勝過一切，她就是差他十萬八千里的配不上啦！

　　那最好，她也不稀罕。

　　肚子餓得要命，她決定先去找碗添飯，沒興趣在這裡看他們吹來捧去……

　　晚餐後，唐美嘉一點都不想待在有蔣祁英的地方，早早回房換上家居服，坐在書桌前，從書包裡拿出一朵用信紙摺成的花，小心翼翼地將它拆開，好玩地研究它的摺法，至於裡面的內容……她看了三行就發現一打錯字，索性全盤放棄，省得像在考國文改錯。

　　既然要寫情書給人家就要多用點心嘛，那人的國文能力跟他的摺紙功力也差太多了……

　　「在看什麼？」

　　她驀然回頭，蔣祁英居然站在她身後一步的距離。

　　「不用你管！你進人家房間怎麼不敲門啊？」她橫了一眼，馬上把信護在胸前，不捨得把它胡亂塞進課本下，怕會壓壞了她還沒研究好的摺痕。

　　「情書？」蔣祁英放下水杯，拉開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從信紙背面花稍的摺痕就能猜到它的功能。

　　「對，怎麼樣，很多男生都會寫情書給我，這一個，我很喜歡，正考慮要當他女朋友，所以你這位『大叔』，以後請不要隨便擺出一副未來會跟我有什麼關係的樣子。」她撒了個謊，刻意強調年齡的差距，討厭他從不反駁那些人的「閒話」，而是一副將來真的要「順應民意」娶她回家的樣子。

　　拜託，她才不想跟一個小時候幫自己包過尿布又洗過澡的男生交往、結婚，什麼都被他看光光，所有底細摸得一清二楚，哪還有什麼戀愛的美感可言。要知道愛情對少女來說就像是一道美麗出奇的彩虹，有著最夢幻的色彩和朦朧美感，讓人忍不住憧憬未來的另一半，將會帶給她多少驚喜，和她一起體驗多少快樂。或許他會是個高大威猛的陽光男孩，也可能是才華洋溢、文質彬彬的白馬王子……

　　好吧，或許外型可能跟旁邊這位長得有點接近，但絕不能是他那副早就看透她的腦袋，不然感覺就是很奇怪，像……跟一個親人在談戀愛，好亂倫唷！

　　不不不，她堅決排斥那樣「熟過頭」的愛情，覺得談情說愛這種事，還是跟「不熟」一點的人進行比較好，才能徹底體驗從陌生到熟悉的酸甜過程，因此無論他們過去多麼要好，以後都是沒、可、能。

　　「比我好嗎？」

　　「什麼？」她還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聽懂他沒頭沒腦的問話。

　　「這個妳考慮要接受的男生，比我優秀嗎？」他指著她懷裡的信紙，微微一哂，狹長眸子透著從容的自信。

　　「我喜歡他就行了。」她提高音量聲明，盯著那雙像狐狸一樣精明的目光，既不服氣又有些莫名的慌亂。

　　「唐媽媽也這麼想？」

　　她倒抽口氣，心想他應該不會……

　　「唐媽——」

　　「喂！打小報告很卑鄙耶。」她瞠目飆汗，覺得這傢伙的為人就跟那欺騙世人的笑容一樣可惡，明知道老媽對她的交友情況控管得特別嚴格，嗆明了大學以前都不准她交男朋友的！

　　他拉下她的手，笑著清清嗓。「唐——」

　　「我騙你的！那個男生長什麼樣子我都不知道，只是看信紙摺得漂亮才打開看了一下，沒有要跟他交往的意思。」她全招了，嗚……上次被老媽知道她跟某個想追她的男生在速食店裡一起吃午餐，回家就被罰跪了一下午，唸佛經唸到喉嚨沙啞了，裡頭一堆看不懂的字還要查字典，真的很慘呀，嗚嗚……

　　「妳年紀還小，現在只要把心思放在功課上，不急著談戀愛。」他摸摸她的頭，一臉原諒她知錯能改的菩薩表情，心裡卻充滿對她的私心，順手沒收了那封情書，揉成一團扔進自己的背包裡，打算帶回去徹底毀滅。

　　在她成年以前，誰都不許打她的主意，這點他相當贊成唐媽媽的管教。

　　「我什麼時候談戀愛都不關你的事。」她撥開他的手，不再習慣小時候那樣親近的肢體接觸。隨著年齡漸長，男女之間的分界愈來愈清楚，他們不是真正的兄妹，也不會成為人生的伴侶，彼此間應該保持距離，老媽教的她可是有在聽喔。

　　「妳十八歲以前歸唐媽媽管，至於十八歲後……」他放下手臂，言語間卻透露更多曖昧，目光邃然思索，彷彿殷殷期盼著什麼。

　　「怎樣！你、你……說呀，說清楚。」她沒來由地緊張，卻不知自己有什麼理由對這狡猾的傢伙感到忐忑，總之他每回這樣盯著她，她的舌頭就陷入打結危機，說不上來明顯的差異，但就是能感覺到他與其他男生看著她的眼神不同，不是那種奔放的熱情或喜歡，卻更觸及她的情緒，使她有種措手不及的心慌。

　　所以她才不想繼續讓他教課，經常和他碰面。但這理由實在很難跟母親大人解釋清楚啊。

　　「我怕說得太清楚，妳會迫不及待想長大。」他嘲弄地勾起唇，鏡片底下沒有半點善良，倒是掩映著些許邪惡的戲謔。

　　「屁啦！」她不客氣地頂回去，藉以掩飾內心那股不知所措的感覺，覺得她的粗魯有一半是這傢伙造成的。

　　「這麼漂亮的嘴，不該說出那樣粗俗的辭彙。」他突然貼近，挑起她的下巴，指尖點點那圓如珍珠的唇心，低低教訓著。

　　她屏息於這樣親近的動作，身陷曖昧的氛圍，雖然腦子知道自己並不把這個男生當「對象」看，但心就是止不住地輕悸，尤其他的指梢滑過她的嘴唇，如羽毛般地輕撫，更是讓少女芳心顫動得好不像話。

　　「你再這樣，我要告訴我媽喔。」她悶聲警告，沒注意自己的聲音聽來就像頭小羊一樣綿軟，不具威脅性。

　　「我願意對妳負起所有責任。」他輕笑著，握住她下巴的手指略微施壓，邃黑長眸在鏡片下顯得有些性感……

　　那叫性感嗎？她不太確定，只是看得心飄飄、麻麻的，像被什麼情緒舒服地搔過……

　　她直覺不妙地揮開他的手，回頭抽出一本教課書，重重甩到桌上。

　　「這是下次的考試範圍，你不是來上課的嗎？老師。」

　　既然逃不過，只好用一堆功課擋在中間，避免尷尬，反正再過一年，等他入伍從軍去，這個「警報」就會自動解除了。

蔡仲子

第二章

　　漆紅色大門，慢慢推開一條縫，從中探出一顆紮著馬尾的鬼祟腦袋。

　　吱——生鏽的鐵門發出刺耳音頻，那顆腦袋立即停頓，幾秒不聞任何動靜，才繼續往門「飄移」，帶出一副苗條身軀，一隻包裹在牛仔褲下的細腿……

　　「唐、美、嘉——」

　　門內傳來中氣十足的吼聲，「卡」在門縫間的女子渾然一震，急著將沈重的大門往外推，跨出另一隻腳──眼看就要脫逃成功，後頭的包包卻被人牢牢拽住！

　　「還不站住！後天就期末考了想溜去哪兒？」唐母一掌格開大門，怒氣騰騰地瞪著被她活逮的女兒。

　　「我跟同學約好一起去圖書館。」唐美嘉立正站好，露出一臉甜到不行的討好表情。升上高一的她出落得更加清麗脫俗，像極了初結果實的紅櫻桃，清甜嬌嫩，一顰一笑都讓人難以招架，而她也愈來愈善用這項外表優勢——在闖禍的時候。

　　「少來，我第一天認識妳啊，回房去準備考試。」老娘才不上當。本以為女兒上了高中會懂事一點，結果這盯她讀書的戲碼從國小演到今天都沒斷過，女兒不膩老娘可是追得很累。

　　「媽……今天是我生日耶。」她撒嬌請求，暗暗使力想奪回被老媽抓住的包包，說啥也不願踏回門一步。

　　開玩笑，對青少年來說，十六、十八、二十歲可都是重要的里程碑耶，怎麼可以啃著一堆參考書過。

　　「我都沒慶祝還輪得到妳？晚點再讓妳爸買個蛋糕回來，快進去。」唐母抬出母難日這個九死一生的大「苦勞」，看女兒拿什麼跟她比。沒有國哪裡會有家，沒有媽哪裡會有她！

　　「媽，我們真的是要一起慶生完再去唸書啦。」她拽著包包，改走可憐路線，保證自己不會「一事無成」的回家，況且她跟同學們都約好了呀。

　　「叫他們來家裡，我煮飯請他們吃。」瞧她這個「受難」的母親多大方、多盡責。

　　「媽……」她改拽著老媽粗壯的手臂，哀求她通融一下，別像個守門員一樣擋在她和美妙的慶生宴中間。

　　唐母撇開臉，任女兒怎麼搖她的手臂都不動如山。

　　「我陪她一起去可以嗎？」

　　門前出現第三個聲音，唐美嘉比老媽更快回頭。

　　陽光下的蔣祁英一身休閒打扮，頂著偏短的頭髮及麥芽糖般的膚色，服役中的他依舊戴著那副眼鏡及一抹慣有的笑容，書卷氣的五官卻因健康膚色顯得愈加剛毅俊朗，鍛鍊過的身材也比兩年前結實，青春但不再那麼男孩模樣，而是有點像個男人了……

　　「祁英，你放假回來啦？」唐母立刻「變臉」相迎，笑咪咪地問候。

　　唐美嘉冷眼抿嘴，有時都懷疑老媽根本重男輕女，其實一直想生個像蔣祁英那樣的兒子，從小到大都是成績頂尖的資優生，獎學金拿得比她這輩子的零用錢還多。

　　哼，那是他們不知道他真正的性格有多差勁好不好！

　　「是啊，昨天剛到家，我想一起幫美嘉慶生，順便可以幫他們複習功課。」

　　看吧看吧，他又在那裡裝好人了，笑得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明明就偷聽別人談話。

　　「這、這……怎麼好意思，太麻煩你了。」唐母嘴上客氣，手裡卻不再抓著女兒的包包，臉上更有被收買的欣喜。

　　「不會，我一個人在家也沒什麼事。」他望著一臉不太情願的女孩，笑裡多了幾抹溫柔與玩味。

　　她十六歲的生日，他怎能錯過？

　　「可是你在休假——」

　　「媽，他都說沒關係了，一個人沒事做很無聊耶，出去幫我們複習功課多有意義。」雖不情願，唐美嘉卻曉得這是她唯一可以出門的機會，當然要幫腔幾句，才能成功脫離「母」掌。

　　「那好吧，我們美嘉就麻煩你了。」唐母看到自幼品學兼優的蔣祁英，完全就是安心兩個字，還一把將女兒推到他跟前，好像怕他會反悔似的。

　　唐美嘉收起白眼，在母親笑咪咪的目送下和他一起走出巷子。

　　剛拐過巷子口，她立刻轉頭看他。

　　「喂，你真的要跟我去啊？」那裡都是她同學，他又不認識，去了豈不尷尬加掃興。而且為了撇開和他之間流傳十來年的「不實關係」，躲開那些一路跟著她成長的流言訕笑，她甚至還跨區考進這家得轉兩次公車才會到的高中，就是不想在新學校裡再遇到會把她和蔣祁英扯在一塊兒的舊同學，啊現在帶著這傢伙現身，不就成了「自打嘴巴」，功虧一簣？

　　他俊眸輕揚，思忖兩秒。

　　「我還是回去陪唐媽媽聊天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拜託你陪我一起去，千萬別回頭。」他腳跟才離地，她馬上抱住他的手臂。

　　「好。」他低頭看著她緊張兮兮的樣子，驀然一笑，眼神趣味盎然。

　　她抬頭望著那雙飽含笑意的潤暖長眸，忽地心頭一震，一股久違的慌張竄入心間，令她尷尬地放開手，急於拉開彼此的距離。

　　一路走到公車站牌下，她沒再說過話，卻始終感覺身邊有道灼熱目光緊緊相隨，看得她愈來愈心浮氣躁，上了公車也不移開。

　　「幹麼？」她受不了了，乾脆轉頭和他對看，看他一直盯著她到底想幹麼。

　　「小丫頭居然十六歲了。」他摸摸她的頭，像以前那樣帶著幾分憐寵。

　　公車搖搖晃晃，他清潤如泉的眼中似乎也摻著一絲奇異燦光，徐暖流動，在她眼前閃爍不定，晃得她有些走神。

　　「我還記得妳嬰兒時的模樣，包著尿布，含著奶嘴滿屋子爬……」

　　她立刻清醒！扯住他的衣服──

　　「停！待會兒絕對不准在我同學面前說這些，記住喔！」要是讓新同學知道她的舊「緋聞」，高中生涯裡肯定又要成為大家取笑的對象，什麼青梅竹馬、指「屁」為婚的戀人，從小看著她光屁屁長大……為什麼她天天和「天才」膩在一起，卻沒有薰染到他的聰明才智，成績依然差他那麼遠……

　　噢，惡夢一場！她痛苦地抓抓頭，光是想像就覺得粉～～恐～～怖！

　　「為什麼？妳小時候很可愛呀。」

　　「我當然知道我可愛，但大叔為什麼要一直想著別人小時候的樣子，動不動就拿出來說，你有戀童癖啊！」吼！也不知道他是明知故問還是假天真，居然還敢用那種無辜的語氣來問她why？

　　也對，成績好又個性冷靜的資優生，怎麼會理解她這個普通人的煩惱與處處被比較的心情。

　　「我承認我很喜歡妳小時候的樣子。」那粉雕玉琢的模樣，像個漂亮的洋娃娃，怎麼看怎麼惹人憐愛。「不過我更期待妳長大，再過幾年……不曉得妳會是什麼模樣？」

　　她盯著他若有所思的神情，感覺莫名其妙。再過幾年……再過幾年就知道啦，他打開大門就看得到，幹麼一副茫茫未知的樣子？

　　「還會是什麼樣子，當然是比現在更漂亮更迷人，有更多男生想追我呀。」她驕傲地說，對自己「跟蔣祁英無關」的未來非常有信心，肯定是多采多姿，光明一片的。

　　「有人追，不代表就有挑人的眼光。」他輕笑，上揚的唇線停留在一種非常惹人厭的位置，接近不以為然的弧度。

　　「你什麼意思！」拐個彎罵她沒眼光嗎？！

　　「如果妳能找到一個比我更優秀、關心、珍惜妳，對妳好到無可挑剔的男生，我也不反對妳去談場戀愛。」他輕鬆往後靠，枕著頭，悠哉自滿到令她火冒三丈。

　　「蔣祁英先生，不覺得你這個人太自大了嗎？」杏眸圓睜，她覺得這傢伙都快自我膨脹到炸開了，憑什麼認為她找不到更好的對象，而且他到底有什麼權利來干涉她的戀愛自由。

　　「是自信，因為我的確有這水準。」他扯唇一笑，可惡的自滿。

　　「以我的條件，一定可以找到一個比你更好、更適合我的男生，等著看吧！」她咬牙宣戰，原本想嗆聲自己有權跟任何人談戀愛，但輸給他實在太不甘心，所以她會找給他看，一定要嫁給一個比他好一百倍的男人！

　　車還沒停穩，她就擠開他那雙擋路的長腿，走到門前等下車。

　　她的背影在冒火，在他眼中卻依然美麗動人……

　　堅持啊，美嘉，妳一定要找個比我更好、更美完的男人才行，因為……

　　那很難，難到可能得花上她很多時間，而他就是需要這些時間……愈久愈好。

　　※※※※

　　傍晚，蔣祁英和唐美嘉再度走在住家附近的小路上。前面那道嬌小身影依舊氣沖沖，後頭的蔣祁英則是不費力地加快腳步，害她從快走變競走，還是甩不掉那個如影隨形的男人。

　　「不要過來，你把我的生日都搞砸了！」她回頭吼人，小腿快痠死了。

　　「我做了什麼？」他淺挑眉，好無辜呀！

　　「你、你……喧賓奪主，誘拐我同學。」

　　「哪有，我只是照妳說的扮演好一個稱職的家教老師，盡責指導她們考試重點而已。」既然她介紹的身分只是「家教」，他就有教無類地負起指導同學們功課的責任，何錯之有？

　　「那為什麼給她們電話號碼，還叫她們打給你？」這算什麼，他去聯誼的嗎？不僅一出現就搶了她的風采，讓一票女同學在唱生日快樂歌的時候卻不停偷瞄他，後來還突然變得勤奮好學，沒去圖書館，在餐廳裡就踴躍發問，紛紛要求他解題兼合照……什麼呀！她愈想愈離譜，連盤子都是她一個人收的，這是哪門子慶生會，今天又不是他過生日。

　　瞪著他打量，唐美嘉實在想不通同學們到底為什麼會那麼喜歡這個人？他不過是長得高一點，五官算立體，談吐算風趣，聲音算好聽，每科文法、公式、定律都能倒背如流，還能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解釋給人聽……

　　那又怎樣？對於她這個被教了很多年的「老學生」來說，那根本習以為常，不構成任何特別的吸引力，可是同學們卻像蝴蝶看到花蜜一樣，每隻都想飛過去巴著他……哼，她不開心，發現原來他是個很能吸引女生注意的那種男生讓她心裡不舒服；發現他竟然只顧著教其他同學卻把她晾在一旁更使人生氣，非常不習慣被他冷落的感覺！

　　「我是說功課上有問題可以打給我討論。」他笑睇著她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心情和她完全相反的愉快，興奮得就像看到期待已久的獵物一腳踩進捕獸網裡一樣。

　　「你在當兵，根本不在家呀。」好爛的藉口。

　　「如果我在家，一定很樂意教她們，就像我過去教妳一樣。」這不算瞎扯，只是沒連帶保證她們找得到人罷了，而且用一組電話號碼換來她在乎的反應，他覺得很值得。

　　說真的，要不是她先強調他是「純粹」奉家長之命來幫她複習考試範圍的家教老師，一副不想跟他扯上太多關係的樣子，他也不會帶點賭氣的忽略她的存在，格外親切地教導除了她以外的每個女同學。但其實她的嬌嗔惱怒，他全看在眼裡，無一遺漏，並且暗暗竊笑著。

　　「是啊，我看你好像真的很喜歡教她們，從頭到尾笑咪咪的……哈囉，還有人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嗎？」她口氣既酸又刺，不知為何想到他和那些女同學有說有笑的畫面就心頭火起，胸口一陣壓迫。

　　一定是因為她太有正義感，無法坐視同學們被這個「雙面人」欺騙的關係！

　　嗯，沒錯，就是這樣……

　　「原來是在吃醋。」

　　「我為什麼要！」她疾聲反駁。士可殺，不可辱，她絕對不可能接受這種莫須有的指控。

　　蔣祁英看著她滿臉激動，生怕遭人誤會，卻反而顯得可疑的情緒反應，心裡一陣欣喜，笑著點點頭。

　　「所以我準備好的生日禮物，妳也不要嘍？」

　　她愣了下，眨眨眼，爆烈情緒像盆熱炭被人潑了一桶水，滋……地降了溫。

　　「你……有準備我的禮物？」十六歲的她還是個孩子脾氣的大女生，心情不懂隱藏，當然也抵抗不了禮物一詞的誘惑。大人都喜歡收到禮物了，何況是個喜愛驚喜的孩子。

　　「當然，我哪年忘記過妳的生日？而且這禮物我想了好久。」他拍拍隨身的側背包，信心滿滿。

　　「那拿來呀。」她伸出手，嘴角甚至有向上彎起的跡象，向來習慣接受他的東西，從不承認自己被他寵壞。

　　他提唇微笑，看著她一臉期待的表情，大手覆在她掌心，沒給禮物，而是拉著她往前走。

　　「要去哪兒？」

　　「想要禮物就跟我走。」他神秘地說，牽著她走過幾條巷子，在逐漸暗下的天色中，來到附近一處公園。

　　「幹麼來這裡？」她奇怪地張望，公園裡沒什麼人，只剩兩名中年婦人也正牽著孩子準備離開了。

　　「這份禮物很特別，不能隨便在路邊送。」蔣祁英把她帶到涼亭裡坐下，從包包裡拿出一個長方形的小禮物盒。

　　她又伸出手，滿臉好奇地等著收禮物。

　　「這份禮物很特別，一旦收了就不能退。」他再次強調、叮嚀，就是沒把禮物交到她手中。

　　「到底是什麼？」她不耐煩了，他才笑著把禮物放到她手心。

　　她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裝紙，打開那個漂亮的盒子──

　　「就是這個？」她盯著盒子裡的禮物，表情明顯和前一秒有落差，不是嫌它不好啦，只是……

　　它不過就是一支手錶，在哪裡送有差嗎？幹麼搞得那麼神秘，說得那麼慎重……

　　「這錶是壞的耶！」她發現錶面的秒針根本沒在動，時間也不對，大概晚了近一個小時，停在五點二十分的位置，但它看起來又不像機械錶。

　　嘖嘖嘖，資優生也會被人家騙齁，買到黑心貨了啦。

　　「不是壞了，是希望妳能為我留住時間，等我回來。」他解釋錶上的電池是他刻意取下的。

　　「你要去哪裡？」她頓了幾拍，不解地看著他。

　　「過幾個月，我爸會被派到美國工作，他希望我和我媽能跟他一起去，一家人不要分開住，所以我打算過去唸書，可能會在那裡待上幾年才回來。」原本他就打算先服完兵役再繼續唸書，在看過外國學校寄來的資料後，他決定接受父母的建議到國外更具競爭力的環境就讀。其中主要原因，是蔣母一年前曾檢查出癌細胞而接受手術及化療，目前身體正需要妥善調養及照顧，他和父親都有多陪陪她的默契，覺得這種時候應該特別關心母親，而不是一家人異地而居，否則他根本不會想離開這裡，離開這個有她的地方。

　　「這段時間，請妳等我。」蔣那英握住她的手，滿目誠懇，即便知道這個要求很自私，可能會害她孤單寂寞，對她不太公平，但他就是想要她，只有她，十幾年來從沒存過會把她讓給其他人的念頭，連現在跟她說這些話都覺得不捨，所以只好厚著臉皮來請求她的等待，一定要等他回來。

　　「我、我為什麼要等你？你又不是我的誰。」她被他眼中的認真嚇慌了，從沒見過他這麼正經八百的神情，整張臉上找不出半點戲謔，讓她非常不適應，只能習慣性地拒絕他所有對未來的約定與假設。

　　還有，聽到他要出國N年，照理她應該立刻跳起來拍手歡呼，慶幸以後不用再和這傢伙扯上邊，就像當初他要入伍，她也是開開心心的看他剃光頭，還祈禱他最好抽個「金馬獎」，或者操死人的陸戰隊，總之是巴不得他早點離開，離得愈遠愈好，可是出國N年……

　　怎麼她的心情沒有很雀躍的感覺？反倒有股無以名狀的悶氣，覺得這個人真的很莫名其妙耶，要走就走啊，幹麼婆媽的說那麼多，還叫她等他？憑啥叫她等他？

　　對，她不等，還要趁著這段時間，去找個比他更帥更讚的男生，談場幸福快樂的戀愛，徹底切斷和這個蔣祁英的大孽緣！

　　「看在我也等了妳那麼多年的分上，真的不行嗎？」他不意外她的回答，仍然帶著徐暖的笑容請求，語氣紳士般地溫柔，行為卻十足是個囂張的強盜──

　　他吻了她！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

　　他伸出舌頭！在她錯愕的時候……

　　他拙劣地逼她停留。在她試圖掙扎，不想白白被他親走的時候……

　　他輕柔地愛撫……當她呼吸紊亂，逐漸迷失在他溫熱的唇間，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還想推開他的時候……

　　不知道多長的時間過去，周圍只剩昏黃路燈，照著那張清俊瀟灑的臉孔，澈亮雙瞳彷彿還閃耀著幾分血氣未定的光芒，緊鎖她緋紅的臉頰，薄唇微微扯出一抹淺笑。

　　她看著那個未經同意就奪走她初吻的男人，一股熱氣翻騰血液，加速心跳……

　　十六歲這年，生日這天，她永遠忘不掉自己弄丟的初吻……

　　和那個可惡的男人！

蔡仲子

第三章

　　「不要臉……走開……」

　　吱──

　　叩！

　　一個緊急煞車，唐美嘉前額吻上窗框，痛得她立刻清醒，抬頭張望。

　　公車已經過了站，她趕緊按了下車鈴，從下一站走回住處，一邊揉著發疼的額頭，嘀咕著剛才浮現在腦子裡的「惡夢」。

　　怎麼沒事又夢到那個偷走她初吻的傢伙？都已經九年了，那幕早該沖進馬桶裡的「驚悚畫面」卻像吸盤一樣緊巴在她的記憶裡，清晰到令她想來就心有不甘……

　　八成是因為她朋友馮心悌老愛在她面前提起那傢伙的緣故啦！人家打電話去本來是要向她訴苦，說自己又因為遇到色老闆而辭了工作，結果她居然又拿這個「陳年惡夢」來消遣人，害自己無端又想起那個道貌岸然的男人。

　　不過，這通電話倒也順便挖出一個意想不到的大八卦。好友竟然在誤打誤撞的情形下認識了那個風靡萬千少女的大明星，說不定還會因此展開一段浪漫唯美的愛情大冒險……太酷了！她忍不住為好友的感情發展感到興奮，儘管那位紅遍亞洲的天王偶像是個緋聞一堆、電力超強的「人體發電機」，但至少人家誠實、不虛偽，比起這個不經同意就打劫她初吻的強盜好多了！

　　哼，想起那個姓蔣的就有火，火氣一大就燃燒熱量，熱量一少就覺得肚子空，加上為了找工作已經在外頭跑了大半天，現在肚子真的挺需要「進補」一下。

　　走到賣小吃的老攤子前，她嘴饞的決定先點碗雞肉飯來填填空虛的胃，直到晚餐前的幾個小時才有力氣繼續上網丟履歷。

　　「老闆——」

　　「一碗小雞肉加滷蛋，不要油蔥。」從小看到大的客人，老闆夫婦都記得她的飲食習慣。

　　「對，謝謝老闆娘。」她在長桌前坐下，美麗笑靨即刻引來周圍的注目禮。

　　有人在她旁邊坐下，目光同樣離不開那張明眸皓齒的臉蛋。

　　唐美嘉太習慣成為眾人眼中的焦點，因此很容易忽略那些經常停留在她身上的視線，要看就隨他們去看，她向來不以為意，專心地擺好自己的餐具。

　　香噴噴的雞肉飯和清湯端上桌，她馬上往碗裡淋了些黑醋，就是喜歡那股酸香滋味，夏天吃特別開胃，加在湯麵裡也超棒。

　　她均勻拌開飯粒，迫不及待吃上一口，覺得不夠酸，又往碗裡加了一圈黑醋。

　　「還是那麼愛吃醋啊！」

　　一句笑語飄進她耳裡。唐美嘉直覺抬頭看向那個男人──

　　咦？她倏然一愣，盯著那張出乎她意料的英俊臉孔，倒不是說他帥到嚇死人，而是那張臉……怎麼會眼熟得讓她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

　　細眉微蹙，她再仔細分析那張貌白神清、風標俏倬的面容。薄唇、直鼻、目光炯亮、雙眉修長，看起來就是一臉氣質文雅且充滿智慧的樣子，如果在那雙狹長的眼睛上多加一副細框眼鏡……

　　嚇！她的汗毛全數起立。

　　「好久不見。」男人揚起唇角，笑得像個天使，清朗瀟灑的神態立刻佔領小攤子裡的一半目光，包括忘了自己要走到哪桌送菜的老闆娘。

　　「你……真的、真的是……蔣祁英？」她杏眸圓瞠，瞪著那個與記憶重疊，卻又比印象中更加成熟英挺的男人，不敢相信他就這麼毫無預兆的出現在她眼前，會不會這根本是個沒醒過來的夢中夢？

　　「對，我回來了。」他點頭，握住她僵硬的手，溫暖的力量告訴她這不是夢，而是近在眼前的真實，他終於又回到這塊熟悉的土地，見到夢寐以求的她。

　　唐美嘉怔望著那張適應中的斯文俊容，以及被包覆在一片暖意中的手，一時間心頭紛亂，搞不清是哪種情緒在她心裡用力衝撞，澎湃爆發，像水球落地一樣「啪」地炸開。

　　她依然震驚，有點激動，不是厭惡，也非喜歡，比較像……憤怒。

　　「你回來幹麼！」她抽回手，嗔忿直視，眸中沒有半點遇見熟人的欣喜，倒像要看清仇人長相的尖銳。

　　「妳忘了我們的約定？」他聲音醇厚，長眸因過度的笑意而微瞇，雙瞳近乎貪婪地盯著她精緻絕美的臉龐，熠亮如星的眼眸，一抹櫻唇比記憶中的粉嫩更為嬌紅欲滴，盈潤誘人。

　　我的美嘉啊……

　　他情難自禁地撫上那方香腮，瞳中映蘊她珠輝玉麗的容顏，毫不意外這女人會比記憶中的模樣更加標緻，豔麗奪目，從他腦海裡蛻變成一個更具吸引力的女子，成熟到他終於不需要再拚命壓抑心中的情感，可以大大方方的對她示愛，用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方式，實現那個兒時便深植於他心中的承諾……

　　「誰跟你有約！你最好永遠待在美國，一輩子別回來。」她惱火地拍掉那隻大手，不允許他亂吃豆腐，也不想給他任何親近自己的機會。

　　「那可不行，我不回來，妳豈不是要想我一輩子？」他促狹挑眉，語氣好為她著想。

　　唐美嘉瞠目結舌，對他自以為是的程度感到「驚為天人」！

　　「我還以為美國醫學比較進步呢，沒想到你還是跟九年前一樣自大得沒藥醫！」她不吃虧地回擊，覺得這男人是不是跑去美國「整容」，把整張臉皮都墊厚了，還是書唸太多得了妄想症。

　　「妳有在算啊？」他不怒反笑，驚喜她的期待。

　　「那是因為我家堆了一大堆沒用的手錶，我正打算把它們全都扔了，省得佔空間。」她粉頰脹紅，狠狠磨牙，鄭重聲明自己是因為連續收了他寄來的九支「壞錶」，每年生日都覺得很困擾，才會記住那個討厭的數字。

　　「那就扔了吧，反正我已經回來了，今年生日，我會陪妳一起過。」他偏著頭，俊雅笑容彷彿鍍了一層光，讓人看得好嚮往，周圍幾個阿姨、歐巴桑居然還跟著點頭。

　　「不要隨便替別人決定生日怎麼過！我的生日計劃與你無關，你只要記得離我遠一點就好。」她忿然起身，討厭死那男人的自我感覺良好，說得好像他肯陪她過生日就是一份大禮一樣。更受不了被旁邊一群陌生人投以「不認同」的眼光，活像她欺負了這個男人似的，明明就是他在欺負人嘛。

　　自小和蔣祁英爭論從來佔不了上風，唐美嘉也不戀戰，匆匆離席，只想早點擺脫那個惹她發火的傢伙。

　　不過她走、他也走，一路跟在唐美嘉身後，逼得她愈走愈急，小腿都快抽筋了。

　　「不准跟過來！」她回頭怒吼，這才發現他不僅容貌變得比印象中英氣俊雅，身高也像拉長了一截，如今的修碩身材比穿了高跟鞋的她還高上一個頭。

　　奇怪，他去了美國後還有再發育嗎？老天爺會不會太照顧這個已經擁有太多好條件的男人！

　　更生氣，她掉頭走了兩步，突然緊急煞車，低頭從皮包裡摸出幾個銅板，回頭塞進他手裡。

　　「幫我拿給老闆。」差點忘了付錢。她命令他轉身往反方向走，不許繼續跟蹤她。

　　轉眼間，她風也似地溜走，在他眼裡只剩一個小小的背影。

　　美麗倩影長長拖曳，牽動男人嘴角一道淺淺的弧線。

　　「一點都沒變。」蔣祁英望著朝思暮想的女人，心裡有說不出來的開心。

　　她不會知道他有多欣慰這樣的熟悉，多麼慶幸她就和他記憶中一樣活潑、開朗、充滿活力，連回嘴和嘔氣的樣子都與他的思念同個模樣……

　　他收起零錢，笑意更深，轉身的同時，默默為這長達九年的思念劃下句點。

　　現在開始，他不必想念，而是要將所有感情化為行動。

　　※※※※

　　回到家，唐美嘉換上拖鞋，人還沒走到客廳，唐母已經衝上前來──

　　「妳怎麼現在才回來，電話也不接？」唐母滿臉惋惜地責問。

　　「怎麼了？」她懶懶地答，剛才沒吃到雞肉飯又被迫增加運動量，現在全身很沒力。

　　「下午有人來找妳，坐了幾個小時才剛走。」

　　「誰？」

　　「妳猜。」

　　「我很累。」她沒興趣參加益智問答，直接往房裡走。

　　「猜猜看嘛。」唐母拉住女兒，硬是要她動腦，興致勃勃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有提供幾百萬頭獎。

　　「郵差。」

　　「郵差怎麼會坐在家裡等妳？」胡說八道！

　　「陳媽媽。」那位業餘媒人這陣子很想幫她介紹對象，三天兩頭往家裡跑，攤開口袋名單像一副撲克牌那麼長。

　　「她早上來過了。」也不對。

　　「李媽媽。」這位阿姨一直很想找她去拉保險，說她長得漂亮，業績肯定跟人一樣亮眼。

　　「不是，再猜。」

　　「MIB。」

　　「那是誰？」國際快遞公司？

　　「專門逮捕外星人的特務人員。」她真希望他們來家裡把那些講不聽又趕不走的傢伙都抓走，省得她心煩。

　　「認真點！」唐母屈指一扣，把女兒敲醒，看她還敢不敢給娘親「裝肖維」！

　　「噢──妳就直說吧，我真的很累。」她摀著頭慘叫，覺得老媽真的很狠心又幼稚，幹麼一回家就逼她玩這種傷腦筋的遊戲，答錯還暗算人家……虎毒不食子有沒有聽過啊！

　　唐母又賞了女兒一記白眼，這才公佈正確答案──

　　「是祁英，他上星期才回國，一安頓好就馬上跑來找妳，還送了我們好幾盒伴手禮。」唐母把女兒拉進客廳，指著那一袋比一袋高檔的水果和補品，笑得合不攏嘴。

　　「他來過了？！」唐美嘉大驚，原來敵方已經潛入領地，狡猾地收買人心。

　　還以為他變得那麼聽話，叫他別跟就真的沒跟回來呢，況且還這麼巧在她家附近碰到面。

　　「妳見過他啦？」

　　「剛剛在前面遇到了。」她沒好氣地說。一提起那個男人，滿腔洩了氣的怒火又再度燃燒生熱，搞得她心情毛躁，還帶股焦味。

　　「那妳有沒有跟他好好聊聊？怎麼不和他去喝杯咖啡？我一直留他吃晚飯，他都說不用，那孩子還是那麼客氣，真有禮貌……」

　　「吃飯再叫我。」母親厚此薄彼的態度讓唐美嘉更想噴火，她不想再留下來聽老媽誇獎那個挑不出缺點的完美男人，反正那些讚美她從小聽到大，考默寫都能得一百分了。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唐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交給她。「這是祁英的電子信箱，他現在在一家很大的科技公司當副總經理，說可以幫妳介紹工作，妳快去他們公司網站看有什麼想做的職缺，再把履歷表寄給他。」

　　「媽！妳幹麼跟他說我在找工作的事啊？！」火山終於爆發。她尖叫抗議母親的自作主張，為什麼偏偏讓那個傢伙知道她待業中，全世界她最不想被看扁的人就是他了！

　　天啊，老媽該不會把她經常失業的事情也都告訴那個人了吧！好丟臉……

　　「臭丫頭，妳這一喊整條巷子的人都知道了。」唐母揉著耳朵，真不曉得女兒那身瘦得秤不出幾兩肉的身子裡，怎麼會藏有這麼氣震山河的肺活量。

　　「不說哪裡有機會，妳要臉皮也別忘了顧肚皮，人家是幫妳介紹工作，又不是白白給妳錢花，有什麼不能接受的。」況且由蔣祁英介紹的工作，她這當媽的反而安心，不用怕女兒會遇到一些心懷不軌的壞人，被拐進哪家不正派的公司裡吃了大虧。

　　「我就是不喜歡跟他扯上邊。」她不悅地嘟囔，好不容易擺脫蔣祁英那個惡夢，過了幾年不用被人處處比較、也沒人會拿她的姻緣和童年來開玩笑的生活，現在又要跟那傢伙扯上關係，她真的有很大的陰影欸。

　　「人家是台灣區副總，妳不過去應徵一顆米粒大的小職員，能和他扯上什麼邊？」唐母指著名片上的頭銜，由始至終都看不見女兒頭上的那片黑影，只覺得她傻乎乎的不懂把握機會。

　　不過說到機會，她這當媽的又忍不住要關心地多問一句。「還是妳要改應徵副總夫人？我可以幫妳跟祁英——」

　　「媽！」火山二度爆發，六親不認地轟炸親娘耳膜。

　　「媽什麼媽！妳媽我才沒妳這麼不知好歹，一講到祁英就這樣反應過度，人家現在還不見得想娶妳啊……」唐母回吼一聲，嘀嘀咕咕地走進廚房去準備晚餐。

　　唐美嘉真的氣死了。瞧那個男人一回來就害她被母親數落，又被當成一個高攀人家的「次級品」，這股委屈……這種屈辱……

　　她會喜歡那個男人才怪！

　　咚咚咚……

　　唐美嘉氣急敗壞地衝回房間，丟下皮包，跪在地上，拉開櫃子最底層抽屜，從裡頭拿出一個大紙盒，使勁往地板上倒──

　　哐啷──九個大小略有不同的錶盒散落一地。

　　她睨著它們，隨便抓起一個透明錶盒就像逮住某個誓不兩立的仇人，滿肚子火地開罵。

　　「混蛋，誰稀罕你回來！怎麼不移民到火星算了！」她狠掐那支手錶，打算將它丟進垃圾桶裡洩憤，卻在瞥見上頭的時間，動作一頓。

　　心，瞬間被某種情結扯了下，猶如一股強烈的軟勁打在她心上，使她遲疑、乏力，最終虛軟地垂下手臂。

　　她盯著那些散落的錶盒，一一打開它們，逐支排列……

　　五點二十分。九支手錶都停在相同的時間，傳達相同的訊息。

　　一開始她並未察覺，也不在乎，直到第二年、第三年，她終於發現錶上的時間全都停留在5：20。

　　520……我愛妳，這是一組很好解讀的數字，連著九次出現在他寄來的手錶上，她再遲鈍也不可能錯認他要表達的意思。

　　他愛她。年復一年，每年生日，唐美嘉彷彿都能聽到他在耳邊這麼說，告訴她這時間並非無意義的停留，而是不變的告白。

　　她看懂了，一度有些感動，屢屢回想起他那日要她等他回來的片段，雖然表面上嘲笑這年頭還有誰會用這麼老套又無聊的方法追女孩子，心裡卻不禁隱隱期待他的歸來，或者給她一封信、一通電話，任何由他捎來的消息都好，甚至還幻想他可能會在她某次生日突然現身，捧著一束鮮花對她示愛、給她驚喜，可是……

　　全落空了。

　　唐美嘉呆望著眼前這九支攤開的手錶，人像忽然被掏空，心情卻莫名沈重，層疊著多種情緒，複雜地拉扯，最後……又是憤怒脫穎而出。

　　「大騙子！以為每年寄這種爛東西給我，我就會開心得忘不了你嗎？休想……你休想我會等你！對我來說你什麼都不是，根本沒什麼了不起——」她抓起手錶，氣憤地一個個往紙箱裡丟，再把它們全塞到櫃子的最角落，用力關上那些騙人的謊言。

　　他真的愛她，有那麼喜歡她嗎？

　　不，她才不信呢！不然這九年來怎麼可能都不和她聯絡，一次電話也沒打過，一封信也懶得寫，只會按時丟支錶給她，留下一個看似浪漫但不切實際的訊息，實際上卻對她這個人「置之不理」，完全把她晾在台灣沒下文。

　　美國再遠，機票再貴，九年都不回來一趟是不是太誇張了？有誰會對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不聞不問長達九年？！不管她怎麼想破頭都想不通這個道理，如果他真的喜歡她，有把她放在心上……不，一定是假的，寄出那些手錶說不定也只是那個雙面人耍著她玩的爛把戲，其實在國外都不知交過多少金髮碧眼的女朋友，生活過得多采多姿，所以逍遙到沒空理她。

　　哼，沒錯，他就是這麼可惡又討厭的傢伙，光會用一張嘴騙人，消失了幾年又突然變魔術似的出現，還有臉擺出一臉白馬王子的笑容，以為自己很帥氣，多瀟灑啊？

　　「我才沒在想你！」她愈想愈氣，踹了櫃子一腳，立刻疼得跌坐在地，紅了眼眶。

　　不甘心的怒火熊熊燃燒，唐美嘉揉著腳，噙著淚，心想自己永遠都不會再被那個臭男人騙，更不可能會喜歡他那種「有口無心」的爛咖……

　　不過為何不直接扔了那些錶，把它們送去資源回收？

　　激動的情緒自然不可能想到這種細節上。

　　然那微妙的差異，卻是真實存在著。

　　※※※※

　　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

　　要是有得選，唐美嘉絕對千百萬個不願意把自己的履歷表寄到蔣祁英的信箱，靠那傢伙任何一丁點關係找工作。

　　不過母命難違，唐老媽從當晚吃飯吃到女兒上床睡覺，隔天一早又接著嘮叨，甚至下令她不寄出履歷表就不准回家吃飯，往後三餐都要自行解決。

　　拜託，她現在失業耶，老媽居然還拿她的錢包來開刀……

　　考量現實，她還是乖乖上網瀏覽職缺，寄出履歷表。

　　幾個小時後，蔣祁英來電。

　　「我收到妳的履歷了。」

　　「是，麻煩你了。」她笑得很假，儘管在電話裡也要裝一下禮貌，畢竟現在是她「有求於人」吶。

　　「我覺得妳很適合在客服部工作，不考慮？」他看過她的履歷，覺得她過去幾份工作經驗應該可以在這裡加以運用，有不錯的發揮空間。

　　「上頭應該寫得很清楚，我想應徵的是貴公司的行銷企劃人員。」她笑歸笑，用字遣詞卻有藏不住的鋒利。

　　很多人都覺得她適合去做一些直接面對客戶的工作，不用想也知道是因為她的容貌很吸睛，尤其男性客人的目光，一見到她就很少捨得移開，有時氣沖沖的跑到門市準備找人理論，一看到她走出來就火氣全消，甚至花錢多買幾組產品都有可能。

　　她並不是驕傲的不屑這份上天賜與的外貌優勢，只是愈來愈討厭只被人當成花瓶看待，好像動腦的工作她都做不來。其實她早就想嘗試企劃方面的工作，但僅有兩次的錄取經驗，卻都因為碰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主管而黯然退場，自動請辭。

　　難道在蔣祁英眼裡，她也是一只擺著好看的花瓶而已！

　　「那工作不輕鬆，壓力很大。」他純粹是不希望她太辛苦，每天要壓榨大腦對上司交代、跟客戶周旋。這份工作不單是要負責各項策略活動的發想、分析，還得能跟客戶溝通，進行通路推廣與行銷計劃，總之是個挑戰性十足且考驗身心的高難度工作。

　　「如果我怕工作壓力，只想找個輕鬆的位置坐著等領錢，乾脆去找個人嫁掉，每天待在家給老公養好了。」哼，少看扁她！她的抗壓性可比他想的高很多，腦子也比他以為的有用。

　　「好啊，我願意娶妳，一定把妳養得白白胖胖。」他爽快應允，話中帶著濃濃的笑意。

　　唐美嘉幾乎可以想像那男人俊朗的面容漾起一道輕快波紋，清澈如泉的瞳孔卻挾帶著一絲壞心的戲謔──

　　「我沒有在跟你求婚！」可恨可恨可恨，她又被他偷吃了一口豆腐。這傢伙百分百跟九年前一樣心機狡詐。

　　「當然，求婚是我該做的，到時候妳只要點頭就行了。」他大笑起來，聽得她更是握拳磨牙，真想把他說的這些話錄起來拿去給老母聽不行，那她老媽一定會樂得跳起來，馬上call他過來「求」給大家看。

　　「如果你沒有其他跟工作有關的事情要說，我要掛了。」她鎮定的把話題拉開，強壓下想砸爛自己手機的不智之舉。

　　「我們那麼久沒通電話，妳就這麼急著打發我？」依依不捨的口吻，簡直溫柔得要命，在她耳梢形成一陣不可能有的微風，搔得她脖子發癢。

　　「那就當是你打發我吧，再見。」她逕自收線，扔掉手機，摸著頸子上的一片小疙瘩，不理解自己這是什麼反應。

　　只是一通電話而已，她的臨場感未免也太強烈了點……

　　而且！那個傢伙有什麼臉在這裡裝多情，還敢說出「很久沒通電話」這種話，好像他真的多想她一樣。

　　屁啦，他要是真的不捨，真的想念，過去三千多個日子，不是隨時都可以打給她嗎？可是他什麼都沒做，讓她一個人傻傻經歷了期待、失望、憤慨，覺得自己真的很呆，怎麼會被幾支不會走的手錶給打動？

　　幸好她現在已經徹底清醒，無論那男人做什麼、說什麼，她都不會再讓自己笨第二次。

蔡仲子

第四章

　　半個多月後，唐美嘉經過筆試與面試，順利接到公司的錄取通知。

　　她開心得手舞足蹈，儘管曉得這次被錄取的原因多少和那個男人有關，也可能是因為他的護航才使她一路過關斬將，取得這個工作機會，但，她還是非常高興白己得到了一份嚮往已久的工作，立刻衝出房間拉著老媽轉圈圈。

　　「我找到工作了！妳女兒有工作了！」她興奮大叫，之前和面試官相談甚歡，適職測驗又寫得很順手，就有種自己應該會被錄取的預感。

　　「妳看，我就說祈英那孩子靠得住，這回幸虧有他幫忙，事情才會這麼順利。」唐母顯然比較感激蔣祁英的功勞，覺得他根本就是女兒生命中的貴人，從小旺她到大。

　　「妳可得找時間謝謝人家啊……」

　　「好……」唐美嘉有點敷衍地點著頭，眼看母親又要開始一長串的致詞表揚，她不動聲色地鬆開手，隨口找了個理便用火速溜回房裡。

　　不是她這個人不知感恩，而是那個人偏偏是她避之不及的對象，這要有誠意的感謝起來還真為難。

　　她拿起手機，找到他的號碼，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撥出電話。

　　最後，她選擇以簡訊的方式向他傳遞謝意，雖然知道這麼做有欠禮數，但比起要她去面對、接近那個男人，她寧可失禮。

　　※※※※

　　進入這家公司擔任行銷企劃，就如唐美嘉想像的一樣──

　　好吧，是「有點」不一樣，上班一個星期，她除了要熟悉自己的工作內容，還得額外處理一些其他同事不必經手的瑣事；遇上助理工讀生忙不過來，她通常也是被指派去支援的唯一人選，致使她幾天下來，一直處於雜事比正事多的狀態，甚至察覺到有些前輩是故意把自己不喜歡的工作丟給她。

　　把菜鳥當打雜小妹用，似乎是職場上普遍存在的現象，唐美嘉由之前的工作經驗已經習以為常，只要別太超過，多出來的工作她就當成是有助於熟悉環境的學習經驗，倒也不太計較。不過對於使喚美女這種事，總有男同事看不下去……

　　「我來。」一名瘦高的男同事半途攔截唐美嘉手中的辦公椅，上頭載滿一大紙箱厚重檔案，看上去就不輕。

　　事實上每當她抱著一大疊影印資料或推著一椅子檔案夾走過辦公室，總會有男同事出手相助，其他部門的人也不例外。

　　「謝謝，我可以自己搬。」她客氣地婉拒，即使這張椅子推起來有些吃力，但還在可以負荷的範圍內，她並不想煩勞別人，也不想被當成一名弱不禁風的嬌嬌女。

　　「怎麼能讓美女做這種粗活，我們企劃部又不是沒男人。」男子堅持，還一手擋在身前不讓她靠近那張椅子，活像個誓死保護運鈔車的保全人員，然而直盯著她看的笑容，卻像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迷人的「搶匪」。如果她要的是人而不是椅子，他一定馬上投降，乖乖跟她走。

　　「就是啊，我也來幫忙。」另一名身材略胖的男同事也走過來，彷彿要展示他的好臂力，單手撐起箱子裡幾疊文件，回頭衝著唐美嘉挑眉微笑。

　　「不用，這又沒多少東西。」瘦高男子擺明不領情，甚至想拿回對方手上的文件。

　　「一起搬比較快。」但「小胖」卻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反而往她這頭跨了一步，一口白牙笑得更燦爛。

　　「呃……謝謝，那麻煩你們了。」面對這讓人有點壓力的積極，唐美嘉實在不好意思再拒絕，只好笑納他們的勞力。

　　男人們望著她出水芙蓉般的笑靨，同時露出一種如夢似幻的神情，接著又像怕被對方比下去似的大步離開，搶著為她完成任務。

　　兩個男人才走遠，後頭馬上傳來一陣酸溜溜的奚落，音量恰好「小聲」到讓她聽到──

　　「哇，人長得美就是不一樣，什麼事都有人幫忙。」

　　「而且是爭先恐後搶著幫呢。」

　　「羨慕的話，妳也可以去整容呀。」

　　「我又不靠外表混飯吃，重要的是腦袋裡有本錢……」

　　唐美嘉緊抿紅唇，默默聽著那番暗諷她人工美又沒實力的言論，心頭冒出一簇火苗，很想走過去告訴她們不要隨便拿別人的外貌作文章，無論美或醜，都不應該成為評斷一個人的標準，更扯不上智商高低，何況她們也是女人，幹麼無端找女人麻煩，擅自把她的臉和腦混為一談！

　　有時候她都忍不住覺得女人其實比男人更容易物化、看輕自己，並且樂此不疲地「自相殘殺」，真是太可悲了。因此每當她因出色的外在條件受到歧視，總會勇敢地站出來為自己討回公道，就連有人因為她而遭受不公平對待，她也同樣會挺身而出，為那人打抱不平。有一次甚至為此丟了工作，但她一點都不後悔，畢竟要用這張漂亮的臉蛋去佔人便宜，實在對不起她的良心。

　　唐美嘉吸口氣，挺起胸膛，轉身直視那兩個「可悲」的女同事，正想走上前去找她們講清楚──

　　「喂，妳們看過新上任的副總嗎？聽說長得很帥耶……」

　　她腳下一頓，隨著這陣飄入耳裡的新話題，整個人九十度大轉彎，直直走回自己的座位，灌下一口水，小心地吸、吐，讓衝動的腦袋充分冷卻。

　　厚，好險她及時回頭，不然要是在這公司裡跟同事吵起來，再傳到那個男人耳裡……

　　不行！一方面她絕對不想在那個男人面前出糗，進公司前便發誓要好好表現，讓他刮日相看。另一方面，她想這個辦公室裡多少會有人知道她是透過副總引薦進來的，那萬一她「行為失當」，不就要害他也跟著被人吐口水——她當然不是在乎他！只是就「義氣」的角度，她不能自私地只顧自己，不替他的「名聲」想想。

　　唉，說到底，她這份工作真的靠蔣祁英幫忙才有著落，要理直氣壯的跟人理論還真有些站不住腳，剛才是她太衝動了。

　　「改改改，冷靜冷靜冷靜。」她小聲地告誠自己要有所改變，將那股衝動的脾氣轉移到工作上，振奮地整理起主管交代她的資料。

　　下午兩點半，她準時抱著整理好的文件進入主管辦公室。

　　這位主任叫吳碧倩，在公司有六、七年資歷，俐落幹練的形象完全是女強人的標準範本，加上作風強勢、講話直接，讓許多部屬甚至同階級主管都對她心存敬畏，當著她的面絕對不敢造次。而唐美嘉這隻菜鳥當然更沒膽在她面前放鬆，一進入主任辦公室就自動繃緊神經，謹慎地報告工作進度。

　　「主任，這是妳要的銷售記錄和上半年度流失的客戶資料，我追蹤了一下他們新的合作廠商——」

　　「行了，我會自己看，妳先把東西放著，去幫我倒杯咖啡。」她抬頭一秒，不是用來看人，而是瞥了一眼擺在桌角的馬克杯，趾高氣揚地命令唐美嘉去做另一項根本不該屬於她的雜工。

　　唐美嘉愣了下，心裡自然有些不舒服，除了覺得對方的態度不佳，主要還是自己費盡心力完成的報告居然被丟在一邊，好像不及一杯咖啡重要……

　　「喔，好，請稍等。」但人家是主管，自己不過是個才下定決心不能惹事的小員工，一比之下還是得遵照辦理，沒得抗議。

　　「兩包糖，一顆奶精。」

　　「是。」她端起杯子，速速告退，就跟每個走出這間辦公室的同事們一樣，臉上還要帶著非常樂意的笑容。

　　職場上，虛偽是加減難免的。

　　「無糖，兩顆奶精……不要奶精、一包糖……茉莉花茶……玫塊……柳橙……」

　　二十分鐘後，唐美嘉在茶水間裡對著十幾個貼著便利貼的空杯喃喃自語，忙著按照上面寫的文字在每個杯子裡倒入各式咖啡、茶飲、果汁。

　　原本只是要幫主任倒杯咖啡，誰曉得經過辦公室，其他同事一看到她手裡拿著主任的杯子，也跟著舉手點餐，紛紛遞出空杯要她「順便」，而她也不好意思因為對方不是主管就拒絕人家，搞得自己好像很狗腿又勢利眼，於是順便到底，一路收了十幾個空杯，光是把它們端進茶水間就走了三趟。

　　倒入奶精，她一邊攪拌著杯子裡的咖啡，不禁好笑又無奈地想起以前在咖啡廳打工的時光。

　　「這也是妳的工作？」

　　突然一個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唐美嘉心驚回頭。

　　蔣祁英已經站到那些杯子前，隨手撕下一張便利貼湊到面前，滿臉笑意地望向她。

　　「對啊，因為我長得漂亮，泡出來的咖啡也特別香醇好喝。」她搶回那張字條，表情神氣地回答，事實上一點也不希望被他看到自己在這兒泡咖啡，感覺好像很花瓶，沒什麼正事可幹。況且對於之前那則敷衍的道謝簡訊，她心裡其實也有些過意不去的尷尬。

　　「那也給我一杯。」他從櫃子上多拿了一個紙杯給她，落落大方地往流理檯邊一靠，等著她露一手。

　　不知道為何，她總覺得他笑得有些故意。

　　「副總經理，你上班那層樓沒有咖啡機嗎？」奇怪耶，他幹麼特地到這層樓來找人使喚，嫌她雜務不夠多啊？

　　他看著她一臉超勉強的假笑，不動怒，眸光反而趣味盎然。

　　「有是有，不過沒有人可以讓咖啡增添風味……像妳這麼香。」他無預警地貼近她身後，將嬌小身子困在兩臂之間，傾身輕嗅來自她的香氣。

　　一股清甜又帶點嫵媚的芬芳，宛如初熟的女人香，迷漫他鼻息，縈迴入心……

　　小女孩真的長大了，身上不再只有沐浴乳的味道，卻散發更誘惑的氣息，令他分外著迷。

　　「你、你想幹麼？！」她緊張回頭，整個人呆在咖啡機前動彈不得，除非往後……但她更不想碰觸他的身體，就像懼怕被電擊一般縮起脖子，不敢妄動。

　　幾坪大的茶水間，瞬間縮小成他身前這點狹隘到令人屏息的空間。

　　「我在等妳的咖啡，美嘉。」不知是否存心戲弄，他在她敏感的耳畔吐露撩人的熱氣，無形地搔拂髮鬢，惹得她頸間一陣酥麻。

　　若有似無的距離，卻比直接碰她的臉還讓人心慌意亂，無所適從。

　　「你這樣我怎麼泡？」她垂下臉，氣弱地抱怨，語調軟得讓她都想揍自己一拳。以往要是有男人敢這樣貼近她，肯定被她巴掌伺候。可是對這個男人，她就是——就是……經常也搞不懂自己怎麼回事，所以才想極力避開，不願和他有太多接觸。

　　「我才靠近一點，妳就緊張得連咖啡都不會泡了？」輕笑一聲，高大的身形非但沒有禮貌性地退開，反倒刻意朝她逼近了些，壓縮更教人心顫的曖昧。

　　唐美嘉皺起眉，暗自提氣，努力地不想被身後那股幾乎貼到背上的溫度影響，但又對他挑釁的態度感到惱怒，才不可能在他面前認輸！

　　她忽然抽走他手中的紙杯，不服輸的偏要泡好一杯咖啡給他看，還故意放大每個動作，手肘差點撞上他也不閃避。

　　「妳耳朵都紅了。」大功告成之際，他得意的嘴唇又在她耳邊呢喃低語，伴著一股暖息輕掃而過，將那片粉嫣色澤渲染得更為殷紅、熱燙。

　　「不要一直在我耳邊講話。」她再也受不了這男人的放肆，轉身想推開那些惱人的干擾，險些撞灑手中的咖啡。

　　蔣祁英及時穩住她的手，護住一片白嫩的肌膚，自己的手背卻沒逃過一劫，被濺出的熱咖啡灼紅一塊痕跡。

　　「妳沒事吧？」

　　「你才有事！」她把這個不知道痛的神經病拉到水龍頭下沖水，幸好燙得不嚴重，一下子便退了紅。

　　「擔心我？」他沈眸凝視那個滿面擔憂的女人，一手讓人拉著檢查傷勢，一手卻端著咖啡悠然淺嚐，嘴角還帶有一抹笑。

　　「蔣祁英，你真的有病啊？！」她甩開他的手，覺得這個男人回國後真的變得更不正常，哪有人被燙傷還能無關緊要的喝咖啡？他這是義肢嗎！

　　「我開心妳沒受傷呀。」他不改欣喜地說道，單憑剛才她眼中那份驚慌，這點傷，真的不算什麼。而出自她手的咖啡，果然和她一樣香氣盈人。

　　唐美嘉瞅著他，黑白分明的水眸微微爍動……感動嗎？不，她是生氣，在零點一秒的詫異外加或許有零點一秒的喜悅後，她真想狠咬他一口，痛恨這個男人動不動就用這種讓人心軟的甜言蜜語來擾亂她的心情，動搖她的意志，但實際上他是怎麼做的？

　　對，他什麼都沒做，每年寄支爛錶來給她就制約了她這顆不中用的大腦，使她曾經對他有所期待，曾經懷有不切實際的指望，甚至面對其他男生的追求，她都因為賭一口氣，硬是想找個比他好的對象，總會拿那些人來和他作比較。好不容易挑到幾個有「贏面」的對象，不是在交往過程中發現彼此個性合不來，就是進展到接吻的緊要關頭——她居然想起那個被劫走的初吻！不自覺又比較起兩者的差異與感覺……

　　都是他害的！她談不了戀愛，每次戀情一萌芽就夭折，全都是拜這個男人的「思想迫害」所賜，林林總總的原因加計起來，結論就是她一定得離這個惡夢愈遠愈好，

　　她憤慨地繞過那堵笑咪咪的「高牆」，繃著臉繼續調製剩下幾杯飲料。

　　「怎麼那麼久還沒好？」一串清脆的腳步聲疾行而來，轉入茶水間——

　　「副總！你怎麼在這裡？」吳碧倩驚訝地看著眼前英俊挺拔的男人，方才疑似憤怒的質問才跨過一道薄門，馬上就變成柔腔軟調。

　　「樓上的咖啡機好像有點問題，不介意我下來借杯咖啡吧？」蔣祁英揚揚手中的紙杯，姿勢帥氣得彷彿在拍飲料廣告。

　　「當然不會，您請用。」吳碧倩相當有親和力的微笑，讓站在一旁的唐美嘉看傻眼，差點認不出來她和剛才坐在辦公室裡的那位是同一個主任。

　　厚厚，看來公司裡真的有階級之分，吳主任面對高層的態度跟對待下屬真的差很多呢。

　　「謝謝。不過你們部門好像很有效率，連泡咖啡都講究分工。」他淺提唇角，優雅頷首。溫徐如風的笑容，聽說就是讓眾多女職員對這位新上任的副總心生好感的原因之一。

　　「啊？」吳碧倩看起來也頗欣賞他風度翩翩的舉止，只是聽不懂他所指何事。

　　蔣祁英突然把目光瞥向始終無聲的唐美嘉──

　　「今天是輪到她吧，不然怎麼會一個人泡那麼多杯咖啡？害我插隊都有點不好意思。」他語氣輕鬆，說出的話卻教另兩個女人同時冒冷汗。

　　但顯然吳碧倩是比較緊張的，畢竟副總問的人是她，而她剛才甚至追到茶水間來要咖啡。

　　「喔……不是的，應該是這位新進同仁比較熱心，主動替大家服務。」看見桌面上擺了幾排杯子，她只好這樣解釋。儘管叫下屬跑腿代勞這種事並不稀奇，但要直接承認自己在使喚別人做不屬於分內的私事，可就不好拉下面子，有以上欺下之嫌了。

　　「是嗎？」他看著唐美嘉，等她親自證實吳碧倩的說法。

　　「對，舉手之勞嘛。」她馬上點頭，全身上下找不到半點委屈。

　　在這種情況下，她最好能說「不是」啦。

　　「有服務熱忱是不錯，但站在公司的立場，我想我們寧願妳把這份勤勞用在工作上，否則下次讓別人看了，可能會誤以為妳是上班時間太閒，或者故意溜出來偷懶。」蔣祁英善意地提醒，表面上是在教育新進員工，實際上卻是在告誠身為主管的吳碧倩要管好她底下的人，他不希望任何一個部門有欺負新人的情況發生。公司付薪水是要每個人各司其職，在自己的崗位上發揮最大的效用，並非要替那些取巧的員工分擔不想做的事，尤其是私事。

　　今天如果不是他特意經過，想來看看她的工作情形，又剛好見到這丫頭拿了好幾個杯子往茶水間走，都不曉得她原來還得替人端茶送水，這並不是一個企劃人員該負責的事。

　　「是，以後我會注意。」唐美嘉畢恭畢敬地回答，自然有察覺到他應該是在幫自己說話。不過她已經決定不會感謝他，要繼續貫徹討厭他的心情。

　　「我也會提醒其他同仁不要隨便把自己的私事轉嫁到別人身上。」吳碧倩仍然一臉置身事外的笑容。這好像也是一項厲害的職場技能，裝傻得非常徹底。

　　「同事間偶爾幫個忙是沒關係，像泡咖啡這種小事……多一杯剛好。」蔣祁英話中有話地望著唐美嘉，手中端的很明顯就是多出來的那一杯「剛好」。

　　哼，才不好呢！唐美嘉在心裡嗤之以鼻，心想自己再也不會多泡任何一杯咖啡給他，剛才如果不是——哎，說來說去就是他心機重又臉皮厚啦，下次要是他再做那種害人心臟失控的事，她非把整杯咖啡倒在他頭上不可。

　　「是，副總。」她皮笑肉不笑地回視，終於把這尊「假面人」送出茶水間。

　　「這些叫他們自己過來拿，不必幫他們端回去了。」吳碧倩從桌上取走自己的杯子，留下這句交代後也跟著離開。

　　「是。」唐美嘉喜出望外地目送吳主任，本以為她只是敷衍蔣祁英兩句，沒想到真的幫她解除了一項雜務，真是多虧──

　　不！她才不感謝他呀，而且改天打電話給好姊妹的時候，她也會順便投訴那個男人對她做的那些「壞事」，讓這個世界上多一個人知道他的表裡不一、虛偽愛演……

　　總之蔣祁英就是一場應該要劃清界線的惡夢！

　　※※※※

　　幾日後──

　　適逢下班時間，各層樓的職員都聚集在電梯口，魚貫似地向前，將每部電梯塞得滿滿滿。

　　唐美嘉刻意慢了一點，還是免不了一陣擁擠，但更不幸的是蔣祁英也在裡面，就站在她對面的角落。她閃避不及，只得跟著其他人一起向副總經理打招呼，之後就視若無睹的站在自己的角落，再也不看他。

　　電梯停停走走了許久，終於挨到一樓。她隨著人群往外移動，腳尖才跨出電梯口就被人拉回門內──

　　「我送妳回去。」蔣祁英按下關門鍵，欲將她帶往地下停車場。

　　「謝謝副總，我坐公車。」她立刻按住開門鍵，不領情地想掙脫他的手。

　　「一起走，晚上唐媽媽邀請我到家裡吃飯。」他再按關門鍵，等電梯往下移動才鬆開她。

　　「我媽要請你吃飯怎麼我不知道？！」太扯了吧！怪不得老媽叫她今天要準時下班回家吃飯，還以為是做娘的心疼女兒這幾天經常加班，怕她太累呢。

　　「她說要謝謝我幫妳找到工作，可是跟妳提了半個多月都沒回音，所以自己打電話給我約時間。」他笑得好無害，說明得好清楚。

　　唐美嘉一陣心虛，雙頰脹紅……

　　「剛開始上班有很多事要學，一忙就忘了……副總也很忙吧？」她力持鎮定地解釋，當然不可能承認自己是故意從中作梗，搞到現在那麼糗……噢，這下被老媽整到了啦，要請客人也不先知會她一聲。

　　「為了妳，再忙也抽得出時間。」他看著她嫣紅如粉的臉龐，明明尷尬又不肯承認的倔強，心裡沒有半點責怪，反倒認真的希望她能常來打擾他，讓他有機會多看看她這單純、美麗的模樣。

　　她瞅著那張眸光暖潤的溫雅面孔，徐徐笑意又在她心裡扯動一股矛盾的拉鋸……

　　「又不是我請你吃飯。」電梯剛好抵達，她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停在前方等他帶路。

　　兩人一前一後步向停車格，女人一直默默跟在男人身後，直到上了車都沒再開口，逕自繫上安全帶。

　　「說吧。」他發動引擎，卻沒開車。

　　「什麼？」

　　「妳在氣什麼？」他轉頭盯著她，隱約能察覺她的情緒，並非普通的鬥嘴、鬧脾氣而已。

　　她看著他的眼神，不止一次寫著憤恨，就像他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而她已經很忍耐的不發火。

　　「我哪有生氣。」她打死不認，怎麼能丟臉的坦承自己曾有一度被他打動，還對他抱有那種錯誤的期待，真是愈想愈覺得自己「失智」。

　　「這點我也很好奇，照理說那麼多年不見，妳應該是想我想得不得了，看到我之後開心到差點失眠，好不容易睡著連作夢都會笑才對。」他微地勾唇，淺淺挑眉，活靈活現地細數她應該有的反應。

　　「哈哈，你真的很有想像力欸，蔣祁英。不過我跟你說，這些年來我連一次都沒想過你，如果不是你現在又突然出現，我恐怕連你長什麼樣子都忘得差不多了。」她仰頭大笑，自然氣不過他誇張又似戲謔的形容，所以也回敬一番口不對心的議謂，把他形容得像微不足道的灰塵，吹口氣就模糊得連渣都不剩。

　　「原來只有我這麼想妳，這麼高興再見到妳嗎？」他忽然撫摸她的臉，淡淡一嘆，輕擰的眉宇彷彿滲入一絲極淡的哀愁，長眸深深凝視著這個令他牽掛了九年的女人。

　　再見面那天，他真的興奮到難以入睡，一想到她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隨時可以靠近，用雙眼捕捉她的一顰一笑，親身參與她生活，連過去那些苦澀思念，都回甘成快樂的甜，使他整晚嘴角上揚也不覺得痠。

　　那你為什麼那麼久都不回來？一點消息也沒有？

　　她靜睇著那男人深摯的眼神，似乎有些受傷的神情，心頭莫名一酸，好想這樣大聲問他，要他親口解釋清楚這樣言行不一的行為究竟算什麼！憑什麼現在又要在她面前表現一副癡情、無辜的樣子，想害她再當一次傻瓜嗎？

　　不行，不能再上他的當……

　　為了不給他再用甜言蜜語來哄騙她的機會，唐美嘉終究沒問出口，直接把臉瞥向窗外。

　　「不開車嗎？我爸媽應該在等我們了。」她淡然地問道。

　　身旁又傳來一聲低嘆。車子緩緩駛離停車格……

蔡仲子

第五章

　　沈默，從公司的停車場一直延續到唐家的餐桌上。

　　四個人圍著一桌豐盛菜色，唐美嘉只顧吃飯挾菜，把所有話都留給其他人去說。唐父原本就話少，和客人寒喧幾句，中途接到友人來電，恰巧解救他詞窮的窘境。

　　很快的，餐桌上只剩下唐母熱絡招呼的聲音，以及蔣祁英沈著有禮的應答。

　　「那天唐媽媽太開心，只顧著說我們的事，都忘了問你這幾年在國外是在忙什麼，還有你爸媽他們怎麼也都不回來看看我們這些老鄰居？」唐母一邊問道，還不忘幫他往碗裡添菜加肉，就怕他太客氣了會吃不飽。

　　「其實我媽也一直想回台灣來走走。再過兩個月，等她作完這次的追蹤檢查，應該就會回來和大家聚一聚了。」蔣祁英照實回答，沒把唐母當外人，自然也不會對她隱瞞家裡的情況。

　　「對喔，瞧我這記性，都忘了你說過你媽又動了一次手術，真對不起啊。」唐母一臉抱歉，懊惱自己居然又提起別人的傷心事。

　　蔣祁英不在意地笑了笑。旁邊的唐美嘉卻很在意地抬起頭看他，自用餐後第一次跟他說話──

　　「蔣媽媽怎麼了？」

　　「癌細胞轉移，幸虧發現得早，還可以接受手術治療。」那年他們一家三口原本已經訂好機票，打算一起回台灣探訪親友，但母親的病情突然復發，不僅身心需要照顧，經濟上他也想幫父親分擔壓力，於是回國這件事就一再延宕，拖到三個月前，他才毅然決然辭去原本年薪高達百萬美金的工作，跳槽到另一家科技公司，接下台灣區的管理職務，只為了能待在她身邊，不必再隔著一片海洋想像她的一切。

　　「那她現在都好了嗎？」她憂心地問。

　　「追蹤了五年，目前沒有再發現其他狀況，應該算暫時好了吧。」他溫柔淺笑，見到整晚嘔氣不跟他說話的女人如此關心他母親的健康情形，心裡一陣暖，就知道她是個善良、心軟，值得他好好疼惜的可愛女人。

　　他說得輕鬆，她卻聽得沈重，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悶得呼吸困難，腦袋裡一片亂哄哄的雜音……

　　「我吃飽了。」她放下碗筷，站起身。

　　「客人還在，妳要去哪兒？」

　　「切西瓜。」她愣愣地往廚房走。

　　「西瓜不是昨天吃完了？我今天買的是哈密瓜……」

　　唐母在背後說什麼，唐美嘉已經完全聽不見。

　　她一走進廚房便捂住胸口，抓住頭髮，整個人陷入一陣慌亂的慚愧中，懊悔得只差沒拿頭去K冰箱。

　　所以他是因為要照顧母親才遲遲沒回來？不想讓他們擔心才沒捎來隻字片語？當然……一般人都不會隨便跟別人提起這種事，何況他們住得這麼遠，她知道了也幫不上什麼忙……

　　噢，她怎麼這麼不懂事！

　　唐美嘉敲敲自己這顆不精明的腦袋，氣自己居然沒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就錯怪人家，還對他發脾氣，根本不講理。

　　她一直怪那男人對自己不聞不問，可是自己又何嘗不是對他漠不關心！這其間如果她曾經主動聯絡過他一次，或許就能得知他的近況，不會產生這種氣壞自己的誤會。

　　噢，她真的好愧疚、好丟臉……

　　要去跟他道歉嗎？

　　她回頭衝出廚房——又縮回好幾步，蹲在冰箱前。

　　不，太丟臉了，她實在沒有勇氣去向那男人賠罪呀！

　　「美嘉，水果切好了沒有？」

　　「還沒……」她還沒準備好要拿什麼臉出去面對他，只好煩惱的用額頭撞冰箱。

　　唉，今晚實在過得太有「高潮」了。早知道現在會糗得沒臉出去見人，不如剛才就先承認自己小心眼、沒度量，聽他把事情解釋清楚，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妳還要多久？」

　　「我想一下……」

　　※※※※

　　隔天上班，唐美嘉因為前一晚慚愧到睡不好，頻頻打哈欠，一個上午就喝三杯咖啡，而她現在正在茶水間裡泡第四杯。

　　一位名叫陳雪芬的女職員走進來，也泡了一杯花茶。聽說她這個人雖然不是部門裡最資深的員工，但為人八面玲瓏，和各個部門的員工或主管多少都有些交情，所以在一般職員心中，她也是一個最好敬而遠之，別隨便招惹的前輩。

　　「昨晚很累喔？」陳雪芬看著唐美嘉手中的咖啡問道。

　　「還好，只是有點失眠。」她笑著回答，對方也回以一笑，不過那笑容好像怪怪的，讓人有種被窺視的感覺。

　　陳雪芬喝了口花茶，又抬頭看著她。正當唐美嘉準備離開之際──

　　「我有看到喔。」

　　「看到什麼？」

　　「昨天妳……跟副總在一起對不對？」陳雪芬瞥了一眼門口，用秘密的口吻小聲對她說。

　　「怎麼可能！他是副總我是誰，妳看錯了啦！」唐美嘉心一驚，連忙否認，終於知道對方為什麼用那種詭異的笑容盯著自己。

　　「少來了，我分明看到妳上了他的車一起離開。」地下室的停車位有部分開放給員工抽籤，陳雪芬就是少數抽中的幸運兒，而且停車的位置就在副總的後一排，所以她十分肯定自己沒看錯。

　　「原來妳是副總帶進來的人呀，以後也多關照我一下，嗯？」她眨眼，臉上擺明傳達「你們有一腿」的訊息。

　　「我……我……」唐美嘉手心冒汗，突然急得不知道該由哪裡解釋起。儘管早料到會有人曉得她是靠關係得到這份工作，但絕不是「那種關係」呀！

　　「安啦，這種事在辦公室裡很平常，我很識相。」她一副見多不怪的樣子，其實職場上常有這種把情人或小三弄到身邊一起工作的例子，她並沒有白目到去拆穿人家，只是希望多拉條人脈，改天說不定能沾她的光，在需要的時候派上用場。

　　「不，我們並不是妳想的那種關係！他只是幫我介紹工作而已。」唐美嘉頭手並用地否認，覺得自己有義務要替蔣祁英澄清這件事，不能把他的名聲弄得更糟糕。介紹朋友進公司跟介紹自己的女人進公司，那昏庸的程度可是差很大的。

　　「你們要是沒關係，他幹麼幫妳介紹工作，還跟妳一起走？」

　　「因為……那個……我們以前是鄰居，他跟我爸媽都很熟，所以我爸媽才特地拜託他幫我一下，昨天也是我爸媽要請他吃飯，他才順便載我一程。」她猶豫了一下才坦白兩人的老交情，真擔心多說什麼都會害到那個男人，於是把父母也搬出來擋緋聞。

　　「真的是這樣？」

　　「真的，而且那是我們一直『盧』他，他才勉為其難同意。那個人向來公私分明，在公司遇到我也都當作不認識，所以妳也不用太在意這件事。」想起他那日在這茶水間裡調戲她的事，這番話真是說得有些心虛，不過現在「救他」比較重要，當然要把他說得鐵面無私、正義凜然，兩人之間愈沒關係他就愈安全。

　　陳雪芬抬高下巴看她，似乎在打量她話中的真實性，空氣因此凝結了好一會兒……

　　「主任叫妳整理的資料，午休前要給她。」陳雪芬掉頭離開。

　　「好。」她鬆了一口氣，猜對方應該是採信了她的說詞，相信他們之間真的是清清白白——除了走後門以外，沒有其他曖昧存在。

　　「呼……」經過這場驚心動魄的對話，她的瞌睡蟲全跑光了，手裡的咖啡已經無用武之地，喝起來只有胃痛的感覺。

　　唉，沒想到一早上班又有新的「高潮」，這算不算是老天在懲罰她的莽撞呀？

　　一個小時後，唐美嘉拿著整理好的文件去見吳碧倩，順便向她報告挽回流失客戶的分析計劃。

　　這回吳主任沒再叫她去泡咖啡，甚至還動手翻了幾頁她的報告，接著抬頭看她。

　　「聽說妳跟副總是舊識？」

　　「呃！對……」這簡直比叫她去泡二十杯咖啡還驚悚。她怔忡了下，手心再度冒汗，心想這消息竟然傳得那麼快？這下可真是體會到那個陳雪芬的交際手腕了，敢情她都是用這些小道消息來換取上司的信任呀！

　　「妳和他真的沒在交往？」吳碧倩盯著她，口氣不冷不熱，剛好可以讓人緊張得心臟差點麻痺。

　　「當然沒有，他只是我以前的鄰居，頂多像我哥哥，一直很關心我的功課，他從小就是品學兼優的資優生，在我們那一帶很有名，嘿嘿。」她笑得好乾，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跟老媽說出一樣的話。不過也多虧平時的耳濡目染，現在運用起來完全沒障礙。

　　「我會幫妳保密的。」

　　「蛤？」

　　「你們認識的事。」

　　所以，就醬？主任沒有要對她嚴刑逼供，也不責備她靠關係走後門？

　　「喔，謝謝主任，不然我一定會被他唸的。」她笑著告退，趁主管還沒有進一步動作前離開現場。

　　走回座位時，她看每個人的眼神都有些忐忑……

　　老天，照這速度，其他人應該也很快就會知道她和蔣祁英的關係了吧。

　　「加油！」她替自己打氣，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倍認真工作，別丟他的臉才行。

　　※※※※

　　時近晚上九點，偌大的辦公室空無一人，唯有窗邊的一隅還亮著燈。

　　蔣祁英走近一看，唐美嘉正埋首於鍵盤，一手抓著頭，另一手在雜亂無章的文件上抄寫下密密麻麻的註解與重點。

　　「這麼晚還沒走？」他臨時起意過來看一下，沒想到有職員比他這個副總還晚下班，但這個人讓他覺得很幸運。

　　唐美嘉驚訝抬頭，嘴裡還叼著半塊蘇打餅乾，模樣可愛得令他發噱。

　　「對，有些速還沒做完……」她立刻把餅乾塞進嘴裡，咬字含糊地回答，一看到他就不自覺地尷尬，憋著說不出口的歉意真的很有壓力。

　　「在忙什麼？」他隨意往桌上看──

　　「沒什麼！」她迅速擋在桌前，隔離他的目光。

　　然而這反應過度的大動作，反而讓她陷入更尷尬的窘境，搞得自己好像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才會害怕主管發現。

　　她咬著唇，懊惱自己的反常，決定還是暫時「民滅良心」，表現得自然一點比較好。

　　「你怎麼又來了，樓上真的那麼閒啊？」她若無其事的起身整理擺在文件架上的資料，口氣就像平常那樣對他平平淡淡，完全沒熱情。

　　「我倒是很想請教一下，妳怎麼能把事情做這麼久？」他輕鬆回應她的諷刺，斯文面孔帶著一貫溫淺的笑容，彷彿這世上沒有什麼值得緊張的事。

　　「以為我想啊。」她撇嘴嘟囔，其實自己也很無奈要在這些看不懂的資料裡打滾，可是公司主要經營的是電子相關產品的設計及技術服務，裡頭有許多專業名詞及科技知識都是她過去沒學過的東西，如果她想做好這份工作，就必須和它們混熟，免得連同事說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想辦法去跟客戶溝通，說服那些客戶繼續使用自家公司的產品？

　　所以她現在除了原有的工作，還得利用時間額外自修，每天都抱著一堆資料K得頭昏眼花，簡直比她當學生時還用功。

　　「你不要一直站在這裡，等一下又被人看到。」她催促他沒事趕快離開，不想「停車場事件」再次重演。

　　「我們有做什麼不能被看到的事嗎？」他非但不走，還怡然自得地往她身邊靠。

　　她馬上警戒地退開，下意識往四周掃了一眼。

　　「堂堂副總經理光是和我這隻小菜鳥站在一起就夠惹人懷疑了。上次我只是搭你的順風車，結果——」她緊急閉嘴，覺得還是別讓他知道兩人曾被誤會成一對的事情，不然這男人不曉得又要說出什麼讓她接不下去的「驚人之語」，那她不就等於挖洞讓自己跳。

　　「什麼？」他好像錯過了什麼事。

　　「反正我們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你也不希望被人說你公私不分吧。」目前同事們雖然大多已曉得她是副總介紹進來的人，但至少沒再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想得更複雜，因此這件事到此為止就是最好的收尾。

　　「嘴巴長在別人臉上，我管不著，而且我跟妳確實有幾十年私情啊。」他灑脫地說，一雙俊雅長眸促狹地盯著她，故意把兩人的關係形容得很曖昧，而且從不隱藏實現它的渴望。

　　「喂！你少破壞我名聲喔，那叫私交……」欸！怎麼說起來也突然感覺怪怪的？好像會讓人聯想到某種羞羞臉的「交」……哎呀，反正一扯上這個男人就是不對勁啦。

　　「廢話少說，我還有很多資料要查，請你別在這裡妨礙我用功好嗎？」她再退開一步，暗自希望他沒看出她臉上的這陣熱氣，並且羞惱著自己幹麼有這種奇怪的思想和莫名其妙的反應。

　　「沒問題。」蔣祁英配合地退開，直接幫她儲存檔案，電腦關機。

　　「你幹麼呀？！」她不是說了資料還沒查完嗎？這一關一開……他是嫌她耗在公司裡的時間不夠久啊！

　　「先吃飯，不懂的地方待會兒一起問我。」他剛才瞄了一眼她的筆記，大概猜到她留下來用功的原因。

　　他欣賞她的認真，但反對她虧待自己的身體，窩在這裡啃乾糧。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找資料。」她真的很不想在這個優秀的男人面前曝露缺點，顯得自己智商低很多，因此剛才才會下意識衝過去擋住他的視線。

　　不過從小到大，她好像沒有缺點是他不知道的……唉，所以說誰會想跟這種從小看著自己長大，又把自己從裡到外完全看透到底的人在一起呀！

　　「聰明的人不會浪費時間找自己麻煩。」他把握時間，直接幫她收拾東西。

　　「可是我更不想給你添麻煩。」她倔強的把資料搶回來。

　　「妳永遠不會成為我的麻煩，不過我很高興妳這麼替我著想。」他寵溺地一笑，摸摸她的頭，目光柔得使她有片刻錯覺自己很完美，根本沒有任何缺點。

　　她才不是替他著想呢！

　　唐美嘉迅速回神，本來想出言頂撞他的自作多情，然而話到嘴邊，卻被一種柔軟的情緒沖淡，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無法解釋那是什麼情緒，只是隱隱感覺到一股危機，提醒她如果不想被這個男人「迷惑」，最好現在就離他遠一點……

　　「你先下去，我在側門等你。」

　　究竟人為何會做出跟大腦判斷不一樣的行為呢？

　　望著蔣祁英燦爛的笑容，她想不通，又好像能感覺到那答案……

　　在心。

　　※※※※

　　接下來幾天，蔣祁英只要沒有應酬，下班後的時間幾乎都在幫唐美嘉「補習」。

　　他不僅接受她的提問，還會主動幫她整理快速入門的重點，送她可能用得上的工具書，連她最近開始負責挽回流失客戶的企劃內容遇到什麼困難，他都能和她一起討論，給她一些建議。

　　唐美嘉跟著他上課，除了在工作方面獲益良多，另外還有種很特別的收穫，就是想起以前他到家裡當家教時的點點滴滴。原本以為那是不怎麼喜歡的回憶，但如今看著眼前的男人，感覺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偶爾她會不自覺用眼睛描繪他的五官，比對著他和過去的差距。專注的眼神和溫柔的語氣是一樣的；少了鏡片的眼睛變得更加深邃，英華內斂。沒壓力的鼻樑似乎挺得更直，連接一雙總是上揚的薄唇……

　　她依稀記得它們吻她的感覺，熱熱的、軟軟的，帶著幾分強悍，卻又很溫柔地觸碰著她，輕輕勾纏……

　　「怎麼了？」

　　一回神，他正以好奇的目光盯著她。

　　「沒有。」她立刻把視線從那雙害她失神的嘴唇上移開，喝口飲料裝沒事。

　　「可是妳臉很紅耶。」笑痕加深，他邃亮的眼中帶有一抹惡質的趣味，彷彿詞悉了什麼令他得意的秘密。

　　「我、我……氣色好不行啊！」她嘴硬地撇清，激動的神情卻是標準的欲蓋彌彰。

　　「我看看——」他突然貼近她頰邊，近距離地確認那片嬌豔如桃的柔嫩，「氣色真的不錯。」他低沈地下結論，溫熱的氣息撲向她的唇，引起她心頭一陣輕顫，僵硬的放慢呼吸。

　　撲通撲通……

　　她彷彿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當他嘴唇愈靠愈近，近到根本不可能看清她臉頰的距離，她內心掙扎著應該出聲質問，還是放任他太明顯的企圖。

　　她垂下眼眸，像是放棄腦與心之間的激辯，任由自己完全墜入那陣曖昧又撩人心弦的氣氛中，屏息以待……兩唇相依……

　　「媽媽，他們在親親！」稚嫩尖銳的噪音劃破凝滯空氣。

　　唐美嘉陡然睜眼，推開身前的男人，慌張地坐直身子猛翻書。

　　「媽媽，就是那個叔叔和——」

　　她聽到小男孩被捂住嘴巴拖走的聲音，仍然羞得不敢回頭，覺得身邊好像還有好幾雙眼睛在盯著他們竊笑。

　　「我要回去了。」她急急忙忙地收拾桌面，一副畏罪潛逃的樣子。

　　一隻大掌突然壓住她手背，又潛入她的手心，牢牢握住。

　　她想抽手，他卻不放，逼得她只好緩緩抬頭望向他……

　　「以後不要再來這種速食店了。」他皺眉抿唇，一臉惱火地埋怨。

　　她從沒看過他有這樣孩子氣的表情，印象中這個男人總是冷靜持重，像個成熟大人似的掌控一切，卻讓她老是成為一個幼稚又不懂事的小女孩，索性衝著他喊「大叔」，時時提醒兩人之間的差距與「絕緣」。

　　不過，他幼稚起來的模樣還挺可愛的呢。

　　「噗。」她忍不住笑出聲，望著同樣出現在他臉上的笑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突然覺得很快樂，幾秒前的羞慚與不自在全都煙消雲散，蒸發在這陣愉悅的情緒中。

　　他們一起收拾東西離開速食店，過程中她不時地偷瞄身邊的男人，目光很不自覺地被他吸引，不得不誠實地發現他身上真的多了一股九年前沒有的魅力，又或者是她九年前不會有感覺的感覺……

　　這晚的教學成果奇差無比，唐美嘉回到家後絲毫記不得兩人討論過的任何重點、觀念，只有那個差點成功的吻，以及許許多多關於蔣祁英的畫面，不斷在她腦海裡盤旋浮盪，揮之不去。

　　入睡前，她又翻出一櫃子手錶，對著一個個「520」呆呆傻笑，笑著笑著，雖然意識漸漸朦朧，但她很清楚的領悟了一件事──

　　原來她並不討厭他，反而還有些喜歡……

　　這個發現讓她莫名地安心，一放鬆就跌入夢鄉。

　　在夢中，他們完成了那個被打斷的吻，既輕又甜的吻。

　　※※※※

　　又過了幾天，唐美嘉自上班後就心神不寧，一會兒察看時間，一會盯著靜置的手機，眼看就要準備開會，她悄悄帶著手機跑到沒人的樓梯間，發了一則簡訊給蔣祁英。

　　中午如果你沒訂飯，我媽有叫我多帶一個便當給你。

　　唐母前天聽說蔣祁英這陣子都在幫女兒免費上課，隔天就立刻準備了這份謝禮，說他一個人住外面，一定很少吃到這種家常菜，可是又不能叫他每天特地繞一大圈路到家裡吃飯，於是叫女兒把便當帶去公司最方便了。

　　唐美嘉本來不想這麼做，心想人家堂堂副總說不定每天都吃豪華便當，哪看得上這種蒸過的普通菜色，可是既然母親準備了，她不帶也不行。

　　半分鐘過去，他回傳簡訊──

　　妳在約我？

　　是「我、媽」叫我多帶一個便當給你，你可以拿去自己吃呀！

　　她口是心非地撇清關係，雖然也期待與他見面，不過說出來多不好意思。

　　我答應妳一起吃。中午在我辦公室見。

　　她噘嘴，盯著那則有夠我行我素的簡訊，迅速回傳──

　　你要我提著便當走進你的辦公室？

　　那大概不到下班時間，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們一起吃飯了！

　　我下去找妳。

　　她瞪大眼，馬上撥電話給他──

　　「蔣祁英！」她威脅地低吼。這男人是故意要刺激她的心臟嗎？明知道她不想讓大家知道他們走得太近，惹人閒話。

　　「午休時間大家都會出去吃飯，我的辦公室平時很少有人靠近。」他低笑兩聲，好像還挺驕傲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引爆她的情緒起伏。

　　唐美嘉想想也有道理。他是高層嘛，一般員工沒事都不可能喜歡接近大頭的活動範圍，而且聽說隔壁還是更高一層的總經理辦公室。

　　「不行，還是有風險。」公司裡耳目眾多，一點風險都可能讓他們身敗名裂……電視都是這樣演的。

　　「那到頂樓，夠偏僻了吧？」

　　頂樓？對耶！還有那種地方嘛，她都沒想到，他果然好聰明……

　　唐美嘉一邊傻笑，發出簡訊──

　　「十二點十分準時到。」

　　午休時間，頂樓的遮陽板下站著一男一女。唐美嘉捧著便當，他則提著兩杯飲料，一手忙著在地上鋪上薄毯。

　　「怎麼會有這個？」

　　「到車上拿的。」

　　真貼心，她都沒想到……

　　唐美嘉站在後頭看著他的背影，再一次覺得有他真好，以前都沒發現他原來是個心思細膩的男人，可最近愈是仔細看他、想他，愈能理解老媽為什麼那麼滿意他，還有那些女同事們又為何把他視為黃金單身漢。

　　「請坐。」他牽著她坐下，她膝上的窄裙立刻因坐姿而拉高，露出半截勻稱大腿。

　　他視線往下，倒是毫不避諱的欣賞起她那雙包裹在絲襪下的性感美腿，甚至吹起一聲響亮口哨，招來她嬌嗔一睞。

　　唐美嘉左右張望，氣惱找不著東西遮掩，回頭正想開口教訓他的輕佻，一件外套卻突然蓋在她腿上。

　　她訝然微愣，大腿突然煨上他的體溫，不僅化解了她的尷尬，心裡更襲上一股淺漾的甜……

　　呿，這男人就是會吃她豆腐又來裝體貼。不過她好像愈來愈吃這一套了……

　　「不給我便當？」男人笑嘻嘻地朝她伸出手。

　　她打開便當袋，把較大的便當盒交給他，再遞上一雙筷子。

　　「雞腿！」她忽然指著他打開的便當驚呼，一臉不可思議。

　　「怎麼了？」

　　「我媽說要把那隻雞腿留下來帶便當，結果……」居然放在他的便當裡！

　　唐美嘉加快動作打開自己的便當盒，美麗臉孔馬上歪一邊。

　　「又怎麼了？」

　　「沒怎麼樣。」她蓋上便當盒，不讓他偷窺。

　　「我看看。」他偏要靠上去瞧一瞧。

　　「吃你的飯啦。」她奮力反抗，但最終還是要吃飯，免不了被他偷瞧了去。

　　「哈——」他爽朗大笑，她臉歪得更厲害了。

　　「我媽怎麼可以這樣呀。」她皺著臉抱怨，自己可是老媽的親生女兒耶，怎麼可以給她……雞屁股，這實在太偏心了啦！

　　「吃吧。」笑意猶存，他把自己的雞腿挾到她的便當裡。

　　「不需要。」她沒雞腿還有骨氣，晚上回家再跟老媽抗議。

　　「我比較喜歡吃雞屁股。」他一筷子撈走那塊雞屁股。

　　「屁啦。」她知道他是故意讓給她的。

　　「竟然在吃飯的時候說這種話！還我──」他改變主意沒收那隻油亮軟嫩的雞腿。

　　但她善變得更快，馬上張嘴咬下一大口雞肉，洋洋得意地大笑。

　　「小心噎到。」他遞上飲料，笑看她一臉淘氣囂張的模樣，目光淨是寵愛，還沒開動就飽了一半。

　　她喝著他餵的飲料，配著從他便當裡搶來的雞腿，同樣的咀嚼，嚐到的卻是從來不曾有的滋味。

　　二十六樓的高度，天空很藍，太陽很大，他和她窩在小小的角落裡，一起品嚐快樂……

蔡仲子

第六章

　　過了三個月試用期，唐美嘉的工作漸入佳境，協同行銷人員挽留客戶的計劃也執行得頗有成效。在她不怕挫折的積極電訪與登門懇談後，針對老客戶特別調整的新產品需求方案終於成功打動部分客戶的心，單是兩名重新簽約的客戶，就已經為公司增加了上千萬訂單，這對一個剛進公司的菜鳥來說，真算是相當耀眼的成績。

　　然而，辦公室裡除了對她工作表現的正面讚賞，還存在其他「另眼相看」的角度……

　　「看，就是她，企劃部那個。」

　　「應該把她調去當業務才對，我們的績效一定會蒸蒸日上。」

　　某日，唐美嘉在送文件到設計部門的時候，聽到背後有人這麼討論她，言談間充滿不屑與諷刺。

　　長得漂亮就該被懷疑工作能力嗎？

　　她心裡很不服氣，從以前打工開始就經常得忍受這類不公平的眼光、偏見。

　　不過或許就是因為早習慣了那些先入為主的冷嘲熱諷，這幾年她的忍受力也提高了不少，像這種因為她做出成績而招來的「雜音」，她就當作是那些人對她的另類恭維好了，她才不要破壞心情跟他們計較咧。

　　於是即使知道背地裡有人在對她竊竊私語，她都儘量假裝聽不到，繼續專注在工作上，想用更多實際成績來證明自己也能做得和其他人一樣好，樂觀的相信遲早有一天能擺脫花瓶形象，讓大家拋開對她的成見。

　　但是當她這天站在化妝室門口，聽到裡頭傳來的對話──

　　「聽說你們部門來了一個很強的新人，會做企劃又懂推銷，還因此留住了幾個大客戶？」這個「傳奇」最先流傳到同樓層的其他部門，成為跨部門間最熱門的閒聊話題之一。

　　「人家長得國色天香，能把一票男同事迷得暈頭轉向，對外當然也不例外嘍。」

　　「妳是說……」

　　「出去見個面就可以讓那些大老闆回心轉意，誰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去說服那些男人。」同是企劃部的女同事語帶曖昧地暗諷，讓門外的唐美嘉聽得一陣火大，也認出對方的身分。

　　「這話可不能亂說。」另一個不認識的聲音反而沒那麼針對她。

　　「很多人都這樣想，又不止我一個。」女同事毫不在意地說，甚至加碼八卦。「而且妳知道嗎？聽說她還是副總弄進來的人，跟高層關係匪淺，所以大家都只敢在背後討論，不敢真的動她。」

　　「副總？！可是他看起來正直又明理，不像會循私耶。」那名女職員馬上替玉樹臨風的英俊副總喊冤。

　　說起來真不公平，同樣擁有出眾的外貌，蔣祁英在眾人眼中就是個帥氣英明的代表人物，沒有人會附和他是個「有臉無腦」的阿呆。

　　「那妳也看得出來他是個男人吧？我還沒聽過有哪個男人會對美女無動於衷的。」此話一出，倒是稍微說服了那名女職員，不過她仍然把矛頭指向事件的女主角。

　　「我待會兒要找機會去看看她長什麼樣子，以後碰到她就閃遠點，不然改天不小心得罪她就糟了。」

　　「算妳開竅，以後看到她要像見到副總一樣有禮貌……」同部門的女同事又是一陣明諷暗酸，把他們倆形容得沒有一處清白，公、私皆「有染」。

　　唐美嘉在門外愈聽愈火，不能容忍她們居然連蔣祁英也拿來說嘴，更氣不過這個女同事明明就跟自己不熟，為什麼要隨便跟其他部門的人說這種無中生有的話來中傷他們！

　　按照往例，這絕對是要衝進去和她們當場翻臉開吵的火爆場面。但轉念間，她憤怒的腦袋又想起那男人可能因此產生的為難……萬一到時候驚動高層，連累他得出面對質，寫報告向公司解釋他放水的經過怎麼辦？

　　嘶——她的火氣突然被澆了盆水，剩下灰頭土臉的難過與消沈，頭一次不戰而逃，拖著超不甘心的步伐調頭離開……

　　來到樓梯間，她兩眼無神地望著窗外的滂沱大雨，此時心情就跟天上的烏雲一樣黑，一樣悶，覺得今天果然是黑色星期五，都要放假了還遇上這種「不幸」。

　　口袋的手機發出震動，是蔣祁英的來電。

　　她猶了一下，還是接聽。

　　「今天又下雨了。」電話那頭他的聲音也受雨天影響，很是失望，因為那代表他們不能在頂樓碰面了。

　　「今天我也沒帶便當，你自己去吃吧。」近來他們幾乎天天約在頂樓吃午餐，如果他有其他行程或像今天這種天氣，就會把她帶來的便當拿回家當晚餐。不然即使她沒帶便當，兩人也會各自帶著訂好的午餐在頂樓見。

　　這陣子適逢梅雨季，他們的午餐約會已經停擺了好多天，儘管她也感到失望，但今天……剛好。

　　「妳還好嗎？」他覺得她的聲音不太對勁。

　　太熟悉就是有種好處，也是壞處，她稍不注意，情緒就瞞不過他。

　　「有什麼不好，以為沒你我就吃不下飯啊。」她故作輕鬆地回話。

　　「美嘉──」

　　「上班時間不要隨便打電話給我，我要去工作了，就醬。」掛斷電話，她又恢復成一顆洩氣的皮球，遠遠望了一眼天空，垂頭喪氣地走回辦公室。

　　※※※※

　　當晚下班，雨勢稍歇，或許是因為小週末，大家又想趁著沒雨的空檔趕緊回家，不用淋得濕答答，辦公室很快人去樓空，只剩少數幾名職員還在加班，唐美嘉也是其中之一。

　　蔣祁英第一次下樓，礙於其他人在場，沒打擾她的工作。

　　約莫一個小時後，他處理完手邊的工作再次下樓，辦公室只剩下她那個區塊還亮著燈。

　　蔣祁英走近一看，發現她不在座位上，但電腦沒關、東西沒收，可能去化妝室之類的。

　　他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下，看她桌上滿是工作記錄、相關報表，以及寫上一堆註記的新產品資料，唇邊浮上一抹笑，發現這丫頭還真的挺拚的，難怪進公司不久便能做出那種成績，他知道後也替她開心，感到與有榮焉。

　　等了一會兒，依然不見她回來，蔣祁英直接走到外頭找人，但繞了一圈都沒見到她的蹤影，索性撥手機給她——這才發現她根本沒帶手機，把它留在抽屜裡。

　　他望著窗外又開始下起的小雨，開始有些擔心，覺得中午心頭浮現的那股不對勁更加強烈了。

　　不過她東西還在這裡，人會跑去哪裡呢？

　　他憂心地看著她一桌文件，又盯著窗外陰雨綿綿的天空……

　　忽然有個念頭閃過腦袋，他轉身走出辦公室。

　　頂樓上，天色已然趨近一片無光的灰黑，放眼遠處燈火像繁星一般明亮閃爍，腳下車燈如巨型火龍綿延數十里，但唐美嘉冷澀的眼裡好像只看得見天空的黑，表情呆凝地站在一片濛濛細雨中，身體被打濕也渾然不覺。

　　「下雨天還站那麼高，不怕打雷？」

　　她怔然一愣，轉頭就看到蔣祁英站在她身側，笑著替她撐傘。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一般人不可能找到頂樓來呀！

　　「妳太難過就想往高處跑，每次離家出走都躲在頂樓，幻想自己可以像小鳥一樣長翅膀飛走。」他輕易地解讀她的行為習慣，小時候不知道在公寓頂樓找到過她多少次，幸好這次也沒意外。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她羞惱地強調，現在才沒那麼天馬行空的想法啊！

　　不過，她真的差點忘了他不是一般人，而是從小看她長大，說不定比她還要了解自己的那個「知己」。

　　「那麼已經長大的妳，又是為了什麼躲在這裡哭？」他看到她眼眶濕潤泛紅，想必臉上不單純只是從天而降的雨水。

　　頂樓風大，溫度又比較低，他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除了遮掩濕襯衫下容易害人分心的窕曲線，也擔心她會因此感冒著涼。

　　「就是——」她陡然收口，故作沒事地眨掉眼裡的水氣，輕描淡寫地說：「企劃趕不上變化，每天都要想一堆事情，心情很差。」

　　她把一切推到再正常不過的工作壓力，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就算知道了那些流言也只是多個人生氣、難過而已。

　　「要我直接去問妳主管？」他挑眉微笑，完全不相信她的說詞，但直覺是跟工作脫不了關係。

　　「……」她瞅著他，一臉為難。

　　他直接拿起手機找電話。

　　「我說就是了！」她連忙阻擋。這男人就是知道怎麼威脅她，哼。

　　「實話。」要是她再企圖呼嚨他，他真的會打她屁股。

　　唐美嘉無奈一嘆，倒也懶得再花腦筋去挑戰他那雙像測謊機一樣的眼睛，乾脆一五一十全部招供，求個痛快，但其中還是省略許多太尖酸的批評鬼扯，免得他跟她一樣火冒三丈……

　　「抱歉，我本來很努力不想拖你下水。」她有氣無力地賠罪。這整件事情裡，最讓她感到難受的其實是連帶影響了他的好形象。

　　「什麼意思？」

　　「我知道是有你幫忙，我才能得到這份工作，如果搞砸了，你也沒面子。」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說，雖然一直想在工作上有所表現，替他這個「介紹人」爭點光，但到頭來還是害得他形象受損，她真的很過意不去。

　　蔣祁英望著她滿是歉意的憂鬱表情，臉上非但沒有受害者的哀怨，反而稍感心安地輕笑起來。

　　「呵，妳好像弄錯了，我只是幫妳丟履歷而已，並沒有叫他們一定得用妳。」他解開她的「心結」，澄清自己並無濫用職權去干涉人資部的任何決定。

　　公司用人有一定的招募流程，即便他對她存有私心，也不會做出這種日後可能會害她落人口實的事。

　　唐美嘉神情狐疑，直覺懷疑這可能是他善意的謊言，刻意說來安慰她的是吧？

　　「妳會被錄取，是靠妳自己的實力通過筆試和面試。不信的話，可以去向人資部查詢妳的成績呀。」基於關心，他當時就看過她的筆試分數，在那批應徵者中毫不遜色。或許她的美貌是有替她在面試時加一些分，但那也不算作弊吧。

　　「真的？」她訝異地問，眼中已經綻放驚喜的光芒。

　　「原來妳對自己有信心都是假的，當初說妳不怕壓力，一定要進企劃部的時候，我還在想這丫頭居然變得那麼上進啊。」他取笑她是假自信，被人說了幾句就打趴，根本是隻紙老虎。

　　「我什麼時候墮落過了！」這一激，又活化了她不服輸的細胞。

　　「保持這份鬥志就對了。」他笑著摸摸她的頭，發現她真的濕透了，而且頭頂上的雨勢也逐漸增大。

　　「下樓，我送妳回家。」他摟著她往內走，動作小心的不讓她再淋一滴雨。

　　她瞥見他同樣打濕的半邊肩膀，依偎著他的體溫，拉緊身上的外套，心裡一陣感動到又有想哭的感覺，但是她忍住了，因為不想讓這個男人再為她擔心，堅強地半滴淚都沒掉……

　　不過她很開心，能被他找到。

　　稍後，兩人來到地下室，她卻站在車邊不動。

　　「不上車？」

　　「我還是自己回去好了。」她表情有些猶豫，決定不搭他的車了。

　　「妳想這樣去搭公車？」他往她身上瞄了一眼，看她若以這副濕淋淋的模樣回家，不在途中遇到色狼也肯定感冒發燒，況且外頭正下著大雨欸。

　　「攔計程車很方便。」她笑了笑，要他別操心。

　　他盯著她臉上的笑容，沈默了幾秒，眸中片刻思忖，唇線微揚。

　　「如果不想回家，要不要跟我去一個地方？」

　　她怔望著他，真的不曉得這男人怎麼總能看穿她的心思，知道她其實不想馬上回家，讓父母見到她這身狼狽的模樣，以及狼狽的心情……

　　雖然弄清楚自己是靠實力取勝，但聽到那些傷人的話，情緒一時半刻也無法完全回復到平時的開朗活力，感覺還是悶悶的，像蒙上一層抖不掉的灰。

　　「哪裡？」她好奇地問。除了回家，哪裡都可以考慮。

　　「上車。」他神秘揚唇，要她儘管安心跟他走。

　　她不再多問，靜靜地跟他上了車，繫上安全帶，經過半個多小時的路程，終於到達目的地──

　　※※※※

　　能安心才怪！

　　她站在他家客廳，目光存疑地盯著那個走向房間的男人，對於他竟然把自己帶回他住處這點感到匪夷所思，稍微有一咪咪誤上賊船的感覺。

　　他該不會以為她對他有點好感，近來已經不那麼排斥他的親近，就會任他為所欲為，可以對她做出一些輕浮的舉動吧？

　　她甩甩頭，心裡自然感覺他不是那種無恥之徒，才會跟他走到這裡。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她一邊想信任，一邊又忍不住「毛毛的」……

　　正當她內心「天人交戰」之際，蔣祁英面帶微笑地走回客廳，把一套寬鬆卻不會太薄透的衣服交給她。

　　「先去沖個熱水澡，我下樓去買點吃的。」剛才路上小塞了一下，他怕她受涼，所以沒再耽擱時間買東西。不過等她洗完澡應該會覺得餓吧。

　　「喔。」她捧著那疊衣服，對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非常慚愧。

　　「浴室在那裡，櫃子上有乾淨的浴巾和備用毛巾，吹風機在我房裡，走進去往右手邊就看得到……不需要我教妳怎麼用熱水吧？」

　　「當然！」她才正在心裡誇他細心又體貼，這男人就馬上露出一臉不懷好意的邪惡表情，真是讓人無言。

　　「那我出去了。」他離開客廳，把屋內的空間全留給她一人。

　　這究竟是要讓她放鬆，還是對她太放心呢？一般人不會把客人單獨留在屋子裡吧……

　　不管哪一種，都贏得了她的歡心，也使她想對他賦予同樣的信任。

　　「哈啾！」糟了，她可不想感冒，抱著衣服立即走向浴室。

　　二十來分後，她在他房裡吹乾頭髮，聽到客廳裡他回來的聲音。

　　他走進房間，她隨即關掉吵雜的吹風機，回頭對他淺淺一笑。

　　蔣祁英也笑著朝她走近，手指勾起她肩上一小撮濕潤的髮絲，接過她手中的吹風機，讓她轉身面對鏡子，準備替她吹完半乾的頭髮。

　　「我自己來。」

　　「別動。」他按住她的肩膀，輕輕撥動那頭濃密髮絲，風口由上往下，指梢順著熱風溫柔撥鬆她每寸烏黑秀髮。

　　她望著鏡裡那個神情專注的男人，感覺他的手指輕巧探入髮根，不經意便會按壓到她的頭皮，或規律的刷撫而過，再由指縫間流瀉出一寸寸光澤如瀑的長髮。

　　這成串平凡無奇的動作，在她心裡卻成為一種莫名的騷動，彷彿親密過頭地穿過她髮梢，也觸及她原本平穩的心跳。

　　她略微垂眸，有些走神地聞著空氣中那陣清爽香味，思及自己用他的洗髮精洗頭，身上是他沐浴乳的味道，剛才還用他曾經擦過身體的浴巾拭乾身子……

　　她不自覺臉紅，羞澀抬眸——不意對上一雙灼熱目光，透過鏡子直映她眼底。

　　他正看著她，用一種近似著迷又勾人心魄的眼神，盯得她滿心慌亂，卻還不肯罷休的出言挑逗……

　　「妳穿運動服也很性感。」他俊魅勾唇，關掉吹風機的噪音，將一束烏亮髮絲撥順到她胸前，邪肆的目光隨之滑移，宛如透視了她衣下未著寸縷的胴體，害她一陣羞赧，雙頰燥熱。

　　「我餓了。」她急急逃開他的視線，快步走出房間，第一個動作就是拚命搧風，忙著降低自己的體溫。

　　而後他也跟著走出來，她還是下意識地逃避他的視線，直到他在廚房裡忙了一陣，把買回來的牛肉麵裝進碗裡端給她，再擺上幾份小菜，兩人才一起坐在沙發上用餐，恢復了平時相處的輕鬆自在。

　　「你怎麼買那麼多東西？我一個人哪吃得完？」除了晚餐，旁邊還有一大袋零食、飲料，他說那都是要買給她吃的。她懷疑這男人是不是把她當成大象來餵。

　　「小時候妳跟唐媽媽鬧脾氣，除了躲上頂樓，有時也會跑到我家來訴苦，抱著我哭得滿臉鼻涕，每次都要吃完一大堆東西才肯停下眼淚，直接倒在我房裡呼呼大睡。」他有趣地回憶起往事，說她每次窩在他家過一夜，意思意思就算有離家出走過了，隔天還要挑唐媽媽不在的時候偷偷溜回去，簡直是徹底的「自導自演」，自我滿足。

　　「有嗎？」幹麼說得她像蝗蟲過境一樣！而且她才不承認自己曾賴在他房裡睡過好幾回呢。

　　「七、八歲以前的事，妳大概不記得了。」關於她的一切，他無一遺漏，全都記得很清楚，很珍惜。

　　她佯裝漫不經心地瞄了他一眼，其實小時候的事情她多少有印象，至少記得自己兒時真的很愛追著他撒嬌，也曉得他真是挺寵她的。不過她就是不太喜歡提起那些童年往事，以免又想起被他看光屁屁的那段「不堪」歲月……

　　「現在如果敢留在你這裡過夜，我媽肯定跟我沒完沒了。」她半開玩笑地比較，想將話題轉移到比較成熟的階段。

　　「要試試嗎？」他很挑釁地問，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好學生。

　　「你那麼想看我被揍呀？」她僵硬地假笑，覺得挑戰她老媽的權威簡直是種玩命的行為──重點是她的命！

　　蔣祁英高深莫測的微笑，直接放下碗筷，走到旁邊拿起電話，撥到唐家。

　　她本來想阻止他挨罵，告訴他自家老媽絕對不容許女兒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但看著他那臉胸有成竹的「找死」表情，她又想挫挫他的銳氣，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在她面前這麼囂張。

　　唐美嘉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擦擦嘴，坐在一旁等著「聽」好戲。

　　「唐媽媽嗎？是我，祁英，有件事情想跟您說……」他向唐母表示唐美嘉在出外洽公時淋了雨，因為擔心她會著涼，他就先帶她回家換套衣服、吃個飯，可是外頭正下著雨，開車可能不太安全，如果她晚上可以直接留下來住一晚，他們還可以順便討論一點公事。

　　哈！這麼扯的理由，她聽了都覺得好笑，相信老媽也不可能被矇過去。

　　「我媽怎麼說？」他一掛上電話，她便幸災樂禍地靠過去，準備迎接他的挫敗。方才聽他一直在通話中「好好……嗯嗯……我知道……我會……」，這種含糊不清的用詞一聽就曉得他是因為被老媽教訓了一頓，又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表現出來，才會哼哼哈哈地想混過去嘛。

　　「她說雨很大，妳家附近淹水，暫時不要回去比較安全。」

　　「什麼？！」不是留在這裡比較危險嗎？老媽哪時這麼「不知輕重」過了……

　　她睜大眼睛看著那個氣定神閒的男人，心想他如果不是斗膽敢欺騙她，就是……老媽實在偏心到「六親不認」了！怎麼可以把唯一寶貝的獨生女隨便丟在獨居男人家裡過夜？！那以前她跟其他男生出門晚一點回家就被罰跪，是在跪什麼的啦！嗚……她要去驗DNA……

　　「妳如果不想留下來，待會兒我就送妳回去。」看她一臉大受打擊的樣子，他竟然壞心得很想大笑，不過捨不得她更心酸，還是努力忍住，完全尊重她的去留。

　　「我不回去！」反正明天不用上班，她今晚就要在這裡過夜，而且還要給他睡到自然醒，能多晚回去就多晚回去，看老媽會不會後悔。

　　哼，他們家附近何時淹過水了？說謊不打草稿嘛！哼哼──

　　她轉身拿了一包零食，豪邁撕開包裝就往嘴裡塞，今晚決定用力叛逆，從這包餅乾開始放縱自己。

　　蔣祁英忍不住在旁邊竊笑，看她又像小時候一樣跟母親嘔氣就賴在他這兒不想回家，心裡是既懷念，又懷疑她究竟長大了多少？明明內心就是個孩子呀……

　　「要不要喝水？」

　　「我要可樂。」

　　「不會太飽？」

　　「小看我啊！」

　　好，她豁出去就對了。

　　幸好他家有常備胃藥，不怕。

蔡仲子

第七章

　　隔日，唐美嘉果然很有志氣地睡到接近中午才悠悠醒來……

　　老實說，昨晚躺在他床上，周遭都是屬於他的東西、他的氣味，她抱著一個男人蓋慣的被子，枕著他睡過的枕頭，原本以為自己會輾轉難眠，整夜睡不好。

　　可事實上她卻是躺下不久就失去意識，一覺醒來精神飽滿──

　　「嗯～～」她舒服地伸個懶腰，掀開被子坐到床沿，瞥見旁邊的櫃子上擺了一疊很眼熟的衣服。

　　她取來一看，發現竟是她昨天換下的衣裙，連貼身衣物都有！

　　一股熱氣衝上腦門，她害羞地不敢再往下想那個男人處理這些衣物的過程，匆匆將它們換上，賊頭賊腦地衝到浴室去梳洗。

　　待她走出客廳，蔣祁英昨夜蓋的薄毯已經整齊地疊在沙發角落，就和她身上的衣服一樣……

　　「睡得好嗎？」他忽然從後方的廚房走出來。

　　「嗯。」她笑得有點僵，身上穿著他洗好又親手整理過的衣服跟他打招呼，心情真是粉尷尬。

　　「我剛買了飯回來，心想妳也差不多該起床了。」他看著她未施脂粉、桃腮微暈的素淨俏顏，眼中笑意也有片刻恍然，傾心於她麗質天生的嬌美神態。

　　「你一定覺得我很像豬齁？」吃飽了睡，睡飽了又吃。她吐舌自嘲，覺得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真的很「墮落」。

　　他搖搖頭。「豬比妳好養。」

　　「蔣祁英！」

　　「但沒妳可愛。」

　　「……」她嘟著唇，別開臉。

　　怎麼辦？好開心……為什麼一個女人被拿來跟豬比還會覺得得意？甚至因為贏了一隻豬而沾沾自喜？！

　　噢──慘了她，只不過在人家床上睡一覺，醒來後居然更難抵擋他的甜言蜜語，這完全是愛情中毒的徵兆呀！

　　「吃飯。」

　　「好。」她說完就懊惱，不懂自己是在乖什麼。

　　然而跟著他坐在餐桌邊，吃著他買來的午餐，看著他清淺的笑容，她又覺得在這男人面前乖一點又何妨。

　　飯後，她說要幫忙洗碗，他卻堅持要她當個閒人，把桌子擦完後就坐在原位喝飲料，什麼都別亂碰。

　　蔣祁英站在水槽前洗碗，她就坐在後頭撐著下巴，望著他修頎的背影，感覺有點熟悉……

　　記得小時候，她好像也曾捧著香甜可口的現打果汁坐在他家飯廳，踢晃著兩條短腿，崇拜地仰望那個既高又帥的背影，看他在流理檯前清潔剛用過的果汁機，等著他來說好聽的故事給她聽……

　　「蔣祁英，謝謝你。」一直對我那麼好。她忽然有感而發地向他道謝，覺得身邊有個這麼熟悉她、懂她的人也不錯。很多事從來不需開口，他就能體察她的需要，長久以來總是不厭其煩地照顧她，忍受她不算太可愛的脾氣。

　　「幹麼突然對我那麼客氣？」他擦乾手，轉過身，用一種受寵若驚的表情看她。

　　「有件事，我想向你坦白。」人，有時就是會熊熊冒出一股強大的衝動與勇氣，一股腦兒的想去做某件過去不敢面對的事。

　　「看妳的表情，我不是很想聽。」他盯著她嚴肅的神情苦笑，怕她會說出什麼「絕情」話，雖然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這個女人，但多情總為無情傷這句話是沒錯的，他能少挨一刀是一刀。

　　「你聽一下會怎樣！」呿，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要說耶，下一分鐘可能又縮回去了。

　　「OK，請說，我很期待。」他走到她身邊，拉開椅子坐在她面前。

　　她放下手中飲料，很慎重的吸了一口氣，直視他的眼。

　　「之前你剛回來的時候，不是問過我在氣你什麼？」

　　「嗯。」

　　「那時候我說自己過去九年都沒想過你，幾乎把你忘光了……是騙你的。」她坦誠自己心口不一，不過他好像一點都不訝異？只是對她溫柔微笑，像是早已識破她的謊言，卻仍等著她往下說。

　　唐美嘉再吸口氣，因為接下來是更大的挑戰。

　　「其實我想過你……好幾次，不，是有幾年，每次收到你寄來的禮物，我都特別想你，很想馬上看到你、知道你在做什麼、過得怎麼樣，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回來，為什麼——」她倏然靜下，眼神略顯激動地深望著他，「明明說喜歡我，可是出國那麼久，從來不跟我聯絡，好像根本把我忘了一樣。」即便只是回想，她都討厭那種被拋下的感覺。

　　「所以妳是氣我太晚回來，又沒有任何表示？」這時，他臉上才有些許訝然，沒想到她氣他竟是因為在乎他，跟他一樣思念著對方。

　　她點頭承認，心情卻不像他那樣開心，反而一臉抱歉。

　　「我不知道蔣媽媽生病，從沒想過要主動關心你，還不分青紅皂白的跟你生氣……對不起。」她低著頭，誠心為自己的誤解向他道歉。同時也感覺胸口終於鏟掉一塊石頭，良心頓時輕鬆不少。

　　「這些話，我可以當成是妳也喜歡我的意思？」他只想確認這一點，並不介意她之前的誤會。

　　唐美嘉淺揚唇角，沒出聲，嬌羞含喜的神情卻已說明一切。

　　是，她喜歡他，都不曉得在多久以前便不知不覺愛上了這個男人。儘管他最會欺負她，老對她做出一些教人臉紅的事，說些讓她小鹿亂撞的話，不過他同時也是最照顧、疼愛她的人，她知道……清楚得再也無法忽視那些感覺及他的付出，假裝自己沒對他動心，於是接受——也認了自己的喜歡，超、級、喜、歡。

　　「哈……」他忍不住笑出聲，歡欣的心情全寫在激動的眼裡。這一天他等了多久、盼了多久……才終於走進她心裡，獲得這份寶貴的感情。

　　他欣喜若狂地看著她，一會兒牽起她的手，一會兒又摸摸她的臉，彷彿高興到有些手足無措，失了平日的精明犀利，長眸潤著一層激昂薄光，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傻丫頭，這幾年我沒回來也沒聯絡，不只是因為放心不下我媽的病情，也是因為妳。」他想自己有必要徹底跟她說明這一點。

　　「我？」

　　「對，太想念了，所以怕一聽到妳的聲音就想馬上飛回來，一見到妳，可能再也走不開，或者乾脆把妳一起帶走——這樣一來連唐媽媽都要討厭我了吧？」他幽默自嘲，眼中卻蘊含深濃柔情，起源於愛她至深的這顆心。

　　因為太思念才不敢隨便靠近，那可比直接衝到她面前更苦、更難熬啊。

　　「不一定，她也可能感謝你的犧牲奉獻，立刻幫我打包行李。」她揶揄自己在老媽心中的地位，但卻因為在這男人心中的分量而感到竊喜非常，杏眸也泛起薄薄水霧。

　　過去，她從不曉得被一個人喜歡會是這麼開心、興奮的事，可是現在她感動得連聲音都微微顫抖了。

　　「那我真該早點回來，把妳變成我的……」他傾身貼近，吻上那張俏皮的小嘴，溫柔廝磨。

　　她沒有躲開，在他熟悉的氣息裡閉上眼睛，思緒微恍地回想起那個遺失在夏夜的初吻，便是像這般輕柔的……緩緩探入……深深吮吻……糾纏她生澀被動的小小舌，主宰逐漸失序的心跳。

　　一剛一柔的氣息兩相交纏，她腦海裡有剎那想起與某個連長相都模糊的前男友接吻的經驗，當時她不明白自己為何能「心如止水」，過程中只有一種叫尷尬的感覺。直到此刻，她被蔣祁英吻著，心如擂鼓、呼吸紊亂，唇舌愚鈍卻努力想追隨他熱切的節奏，與他忘情共舞，才知道自己過去並非真正擁有愛情，只是沈醉於浪漫的假象。

　　當妳遇到真正在妳心裡的那個人，自然就會為他意亂情迷，陷入不可自拔的熱吻……

　　但顯然他要的不只這樣，除了在唇間煽惑她的情緒，雙手也不安分地滑至她腰間，一路往上撩撥她曼妙的身體。

　　她意識模糊，在催情的激吻中渾身發燙，不能思考。一時不察便被他吃光豆腐，甚至開始鬆開她胸前的鈕釦，低頭吻住她狂熱的脈搏、性感的鎖骨……

　　一陣濕熱的觸感在她頸間與上胸親暱徘徊，輕輕吮咬，終於喚回了她一縷神智，睜眼推開胸前的男人──

　　「欸，這樣會不會太快了？」她貓兒般地低語，嬌赧嫵媚的神情簡直像在誘惑他快下手。

　　「我已經等了二十五年了。」他再次撲上前，卻被她兩掌擋在一肘之外。

　　「喔……所以你從小就開始垂涎我的美色，每次幫我洗澡其實是想偷看我的裸體對不對？」她瞇眼皺鼻，得意地識破他一身華麗狼皮。

　　蔣祁英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挑眉道：「就算妳現在發現我是個變態……」

　　「怎樣？」

　　「也落在我手裡了——」他一把抱住她，趁她還沒弄清楚狀況，便將人俐落擄進房間，落了鎖。

　　唐美嘉詫異地瞅著那個一臉奸笑的男人朝自己步步逼近，眼神邪佞得像頭正在發情的野獸，真不敢相信……

　　她竟有些興奮！血液宛如摻入酒精般發熱，隨著他愈來愈近的距離加速流竄，甚至可以聽到自己亢奮的心跳聲。

　　太羞人了！她小腿抵著床沿，慌張得只想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起來，旋即轉身——他已經身手敏捷地「飛」過來，惡虎撲羊地將她困坐在床上。

　　「想去哪兒？」

　　「……」她想去的地方，現在不方便對他說明。

　　其實他也不是真的想知道，比較有興趣親吻她那張粉嫣俏然的臉蛋，重複外頭那個激情熱吻，接續沒做完的「好事」。

　　他立即行動，封住那雙誘人紅唇。她閉著眼，再次醉倒在他溫熱的唇下……

　　一雙大手撫上她嬌軟的曲線，隔著衣料在她上腹游移一陣，接著又爬上兩道更教人嚮往的圓弧，圈握在掌中細細感受它們的柔軟，讚美地輕嘆。

　　領口被解開大半，他卻沒像剛才那樣急切地攻城掠地，反而抬起頭，眸光深情地凝視她柳嬌花媚的容顏，似乎刻意屏住呼吸。

　　「可以嗎？」他不要她有半點勉強，寧可為難自己。

　　她揚眸，覺得這男人好詐，把人家拉進房，推上床，脫了衣服，現在又這樣問她……

　　看著他那對柔情似水的漂亮長眸，她只有一個答案──

　　在他唇上輕啄一下。此時她眼中心裡都只有他，實在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呀。

　　下一秒，她身上的衣裙便被飛快捲去，僅留棉薄的貼身衣物，整個人落入兩道火熱目光中，煽情地注視著。

　　就是這樣，她才常弄不清他這個人到底是客氣還過分，一下子像個君子，一會兒又變成惡狼……

　　唐美嘉兩腮羞紅，雙手掩胸，但那個「虎視眈眈」的男人卻意圖將她扒個精光，馬上靠過來對付她的胸衣，將兩條礙事的肩帶撥開，親吻她光裸的肩膀，揉握住藏在棉料下的豐滿，曖昧調情，一隻手又不滿足地繞到她背後，意欲解開那排更礙事的小鈎子。

　　但事與願違，她背後的「機關」沒他想像的好對付，讓他瞎忙了一會兒都不得其門而入，拉扯力道愈來愈大，顯然已經惱羞成怒。

　　她不舒服地輕推他的手，抬眸看見他揪著眉、抿直唇，滿臉不悅的表情活像遇到了什麼天大挫折，超想將對方除之而後快。

　　「資優生也有不會的事。」她好笑地彎起唇，調侃他這位「天才」竟然會敗給一件薄薄的內衣。

　　難得見到他臉上出現挫敗的表情，她本想多欣賞一下，不過一聽他居然打算去找剪刀，她馬上收起笑容，主動替他解決這個難纏的敵人……

　　開玩笑，內衣很貴的耶。她邊在心裡嘀咕，一邊害羞地解開自己的背釦……

　　他不許她有所遮掩，拉開她擋在胸前的雙手及那一小件礙眼的衣料，直接撫觸那對形狀優美的水滴，輕輕刺激上頭凸起的粉嫩……

　　她敏感的身子立即有了反應，在他指腹下羞恥地硬挺。

　　「美嘉……」他柔聲輕喚，嗓音帶著一絲亢奮的讚嘆，但她根本不敢抬頭看他，甚至不敢直視自己的身體。

　　偏偏這男人像是存心引起她的注意，俯首含住那朵小巧的蓓蕾，銜在唇間恣意纏弄，就像他吻她那樣，時而輕佻，時而快舞，嚐盡她誘人的香甜，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輕緩地將她放倒於床間，順道把另一團嫩乳也送裡嘴裡仔細憐愛，從淺啄到深吻，他不願放過每種品嚐她的方式，醉心於那股來自她身上的幽香，混合著純真與情慾的味道，令他一嚐上癮。

　　真甜……他深深著迷地含吮，確認這無疑是這世上最美的果實。

　　然而被他確認的那位，卻是緊閉雙眸，頻頻輕喘，好努力在忍住羞人的歡愉，從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會產生這樣強烈的快樂，只因他如此親密而纏綿的親吻，她胸口熱得像要融化，心臟在裡頭猛烈跳動，牽動整個身子也跟著輕顫，宛如觸電般酥軟……

　　「嗯。」她再難忍耐地輕哼，埋首於胸前的男人才像聽到她的求救，停止這個折磨人的長吻，但仍然持續愛撫她香嬌玉嫩的身子，對她細如凝脂的肌膚愛不釋手。

　　「妳身上有我的味道。」昨晚沐浴後，她身上的芬芳便隱隱約約糾纏他的思緒。如今嗅著這陣淡香，看著她被吻到紅豔晶亮的雙蕾，他內在的男性虛榮感到莫名滿足，但也更刺激他原始的狩獵慾望。

　　扯下她單薄的底褲，上頭已經沾染一小塊動情的痕跡。她為此感到羞赧，他卻像受到鼓舞似地淺笑，將手探向那片濕熱秘境……

　　原來他不是仁慈的收手，而是對她展開另一串更教人羞於啟齒的折磨。

　　「嗯……」她一開始就承受不住那股溫柔的輕撫，像電流觸及她最敏感的地帶，引發她無力喘息，意識逐漸朦朧不清。

　　他目光灼灼地注視她嬌媚如醉的臉龐，指下更加放肆地掃弄她顫動的小縫，對著那顆圓潤小珠淺壓慢揉，在兩者間頻繁滑動，彷彿最親密又邪惡的按摩。

　　「別……」她夾緊雙腿，可憐地求饒。

　　「疼嗎？」他緩下動作，盯著她眸光微潤的雙瞳，就怕弄傷她分毫。

　　不……是太舒服了。

　　她紅著臉，羞於承認。心裡不太明白自己每天洗澡都會碰到的地方，為何又只是因為他的手就變得這麼「奇怪」，興奮得不像她熟悉的身體……

　　他鬆口氣，幸好擅長讀懂她的表情，於是放心地繼續「欺負」她，指尖溫柔地造訪她窄密的花徑……

　　「啊！」她輕喊。他也在內心大嘆她不可思議的細緻與柔嫩，一寸寸將長指探得更深，而後抽出，再深入……

　　他反覆試探，不僅是想慎重確定她可以接納他更親密的接觸，還是在挑戰自己有始以來最高難度的忍耐力。單是用指頭這樣碰她，就讓他下身脹得發疼，如火燒炙……

　　他增加其他手指，不斷加快指下的速度，勾惹出更多愛液。

　　「祁英……」她水眸半閉地嬌喘，好無助地望著那個快把她逼瘋的男人，下半身同時被一股快樂與空虛攻擊著，直覺知道只有他能幫她。

　　蔣祁英看著身下情潮氾濫、不停扭動身軀的女人，掌心感覺到一片動情的濕潤，自己也很高興終於熬到了這一刻，不必再忍得快要爆血管。

　　他抽出手指，立刻引起她一聲不滿的悶哼。他火速卸下一身衣物，身下的慾望已經昂揚到最高點。

　　她盯著他腿間的龐然大物，理智片刻回籠，有些驚恐地發現他的身體和他的個性一樣表裡不一，「囂張」得一點都不斯文……

　　但現在已經來不及打退堂鼓，他放低身體，將炙熱的分身抵在那片柔潤潮濕的小口，摩挲輕戳，將自己沾上她豐沛的愛液……

　　「很痛就說，我會馬上停。」他又很君子地體恤她的不安。

　　她點了下頭，立刻被一道蠻橫的力量衝破──

　　「啊！」她叫出聲，緊拽被單，縮緊臀部，沒料到他會來得這麼突然。

　　「喔。」他被一股潤暖的力道緊絞住，情不自禁地低喊，但見到身下的女人正蹙眉冒汗，他又為自己的反應感到羞愧。

　　「很痛？」他不敢亂動，心疼地吻去她眼角淚光，恨不能替她受苦。

　　「第一次……好像……都這樣。」她僵硬地微笑，緊窒的窄徑含著他的巨大，真的很困難……不過都走到這一步，她並不想退縮，心中某部分也期待著被他填滿，好讓他們真正擁有彼此。

　　所以她不喊痛，甚至心急的朝他頂去，想納入更完整的他。

　　「美嘉！」他訝異她的舉動，看得出來她明明很難受，卻也因為明白她的用意而更加心疼。這個傻丫頭……

　　「等一下應該會好一點。」他溫柔低哄，啄了啄她抿緊的嘴唇，伸手到身下找到她敏感的小珠，輕捻按摩，幫助她早點適應自己的存在。

　　「嗯。」她輕喘著，柔順地接受他的安撫，再一次撫弄她美麗的胸脯，分散來自腿心的疼痛。

　　「我也是第一次，所以請妳多多包涵。」

　　「騙人。」她才不信這麼離譜的安慰，這種假同理心還是省省吧。

　　其實他出國九年，交往過幾個女朋友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只要別說給她聽就好了。

　　「真的。」他眼神超誠懇，只差沒對天發誓。

　　唐美嘉左看右看，抓不到一點呼嚨她的嫌疑，遂而圓瞠杏眸──

　　「你怎麼忍得住？」聽說男人都是感官動物，對性特別沒定力，他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怎麼可能忍到現在還是處男？這真是天方夜譚耶！

　　「我只想要妳。」他微地一笑，說得很簡單，也很堅定。

　　他這個人其實有點死心眼，決定的事很少改變，想要的便會盡全力爭取，於是從應允要娶她為妻那天起，這個小丫頭便在他心裡烙下一道無法抹滅的痕跡，成為無可取代的女人。

　　唐美嘉怔愣地望著他，被這個男人感動到說不出話，即便這話聽起來還是很像誘拐女人的甜言蜜語，但想到他剛才笨拙地解著她的內衣，認真的把她吻得差點融化……

　　天啊，她快哭了，發現自己真的超幸運沒有在他回國之前找到另一個比他好的男人，不，應該說她也不可能找得到另一個比他待她更好的男人，可以等她那麼久，包容她那麼多……

　　「你可以動了，親愛的。」她抱住這個可愛又可靠的男人，主動獻上香吻，下半身的疼痛，彷彿都隨著他一句篤定的告白而煙消雲散。

　　就算沒散盡，也擋不住她想愛他的這份澎湃情感。

　　蔣祁英當然樂意配合，渾身肌肉都因為強力忍耐而緊繃，終於可以活動活動，他自然要好好展現一下壓抑多年的情意和腰力。

　　「嗯啊……」她感覺到他緩慢磨人的退出，又一鼓作氣地衝擊，將她頂至最深處，比剛才更讓她想尖叫的地方。

　　「美嘉，我的美嘉……」他賣力進攻，取悅心目中的唯一，強悍的體魄不僅撞入她潤蜜的身軀，也震撼她的靈魂，與她徹底合而為一，一次比一次更深入的契合、緊纏，兩顆心交融的難分彼此。

　　曖昧至極的空氣，極具煽情的喘氣，她躺在男人身下，幾乎無力招架更多熱情，弓著身子，被一波波狂嘯的情慾節節推高，放聲嬌啼。

　　他望著身下嫵媚銷魂的佳人，同樣感覺到愉悅的累積，渴望極致的解放。握住她的俏臀，他瘋狂展開最後一波衝刺，在她體內飆速馳騁，將兩人都推上慾望的頂峰──

　　「啊啊——」下腹傳來強烈的快感，她眼前一片空白，幾乎昏死過去，癱軟在他懷裡。

　　他在她溫潤的身子裡徹底釋放，獲得前所未有的滿足與喜悅。這九年來的空白彷彿剎那間被填入色彩，繽紛絢爛得使他有些睜不開眼，又無端擔憂起這可能是一場太美好的春夢。

　　所以他抱著她，靠在她香汗淋漓的肩上，嘴角帶著淺顯的笑意，一直捨不得放開懷中的溫暖，仍然貪戀著激情的餘韻……

　　半晌後，她休息夠了，恢復精神的腦袋又開始靈活運轉，轉到方才經歷的翻雲覆雨，小臉紅得像太陽，不過再往裡頭想下去……事有蹊蹺喔！

　　她嘟起嘴，抬起頭，手指戳戳隔壁那位帥哥──

　　「你，剛才說第一次……是假的吧？」她愈想愈不對勁，趁現在情正濃，她還願意接受他的認罪自白喔。

　　「這位剛才還是處女的小姐，請問妳憑什麼質疑我？」蔣祁英撐著頭，用一張春風得意的笑臉反問她，還偷親她一口，完全不怕她找碴。

　　「因為你的技巧很──不像。」她兩腮飛紅，實在不好意思承認他的技巧好到令她差點昏倒，幾度忘情呻吟，忘了矜持怎麼寫……但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一個處男怎麼可能比她這個處女表現得優那麼多？這從公平客觀的角度想來根本說不通嘛！

　　蔣祁英輕笑兩聲。聽完她的論點，心情更是好得要飄上天了。

　　「我做了很多功課，成績向來不低。」他公佈正解，神情還有些得意。

　　心愛的女人似乎對他的表現很滿意，這是他的驕傲。

　　「例如？」她驚訝這個男人對她的誠意十足，但是更好奇這種事要怎麼預習呀？

　　「有很多書可以參考啊，A片也是一種簡單易得的觀摩工具……」

　　他還真的認真介紹起他的學習管道，而且一臉正經，說得頭頭是道，像在闡述一篇多偉大的世紀論文。

　　不過他愈往下詳加說明，她就愈想捂住耳朵不敢聽……

　　「那你還忍得住，真厲害。」她中途就打斷他的「報告」，幫他拍拍手，真佩服他超乎常人的定力。她連這樣「乾聽」都羞得想拿被子蒙頭了耶！

　　「也不盡然。」他揚眉聳肩，坦承自己並非聖人。

　　「什麼意思？」

　　「有時候我會想著妳，假裝這是妳的手……然後像這樣……」他邪氣勾唇，眸光煽惑，拉著她的小手貼在他結實胸膛，緩緩往下滑動，經過幾塊團結的肌肉，不突出的腹部，到達一塊突出的……堅硬的……燙手的……「那個」！

　　「啊～～你怎麼可以亂想！有經過人家同意嗎？」她尖叫抽回手，掌心彷彿還留著炙人的溫度、曖昧的形狀──吼～～他怎麼可以隨便把人家當成性幻想對象！雖然也算滿專情的啦……但這還是在佔她便宜，而且一佔佔了很多年。

　　外頭那些人要是知道這個文質彬彬、翩然俊雅的男人私底下居然在想這種事，還會把第一次準備得如此徹底，絕對都要跌破眼鏡，對他幻滅了。

　　「對不起……」他俊眉微攏，目光歉然，慢慢靠近她的臉，雙唇移到她敏感的耳畔。「以為我會這樣跟妳道歉嗎？」

　　他揚唇奸笑，一把掀開她身上的被子，讓她瞬間赤裸裸。

　　「啊——你想做什麼？」她花容失色，上下不知道該先遮哪一邊，索性起身找枕頭——又被他搶去扔得老遠。

　　「幫妳洗澡。」他毫不害臊地全裸下床，將她打橫抱起。

　　「我不要！」她踢腳掙扎，但礙於尺度，又不敢太掙扎，不過還是很努力的想跳下他雙臂，才不要跟他一起洗鴛鴦浴，羞死人了。

　　「妳小時候真的乖多了。」怕傷了她，蔣祁英鬆開一手，改為熊抱，照樣輕鬆將這個頑強的女人送進浴室，好好洗香香……

　　啊，好懷念呀。

　　「變態！戀童癖……」

　　關上門，浴室內傳出一陣大笑。

　　他很願意證明給這個女人看，其實他還是比較喜歡大人的……

蔡仲子

第八章

　　戀愛的感覺如此美妙，就像在人的心裡放了一顆糖，讓人一直感覺甜甜的、飄飄的，看什麼、做什麼、想什麼都罩上一層朦朧柔光，覺得這世界怎麼會那麼美好，如此充滿希望。

　　交往這一個多月，唐美嘉每天都活在一種幸福甜美的氛圍中，公司裡的那些流言蜚語不再困擾她的心情，因為心有所屬，那個人會帶給她更正面、積極的能量，不管遇到什麼煩人的事，只要和他通個電話、約個會，世界又是光明一片。

　　天啊，早知道和他戀愛是這麼快樂的事，她應該更早接受他的感情才對，不過回想那些被他追著跑的歲月，其實也酸甜得挺有滋味……

　　這日她和他看完電影回到家，整顆心還沈浸在甜蜜的氣氛中，一邊卸妝，一邊檢視行事曆上的工作。

　　突然她想到什麼，把桌曆往後翻兩、三頁，起身在幾坪大的房間裡來回踱步，一下子仰頭望天，一下子偏頭思索，再走回桌曆前盯著上頭的日期，皺起的眉心驀然舒開──

　　「媽！媽——」她大叫著往房外跑去，準備找母親商量一件天大的事情。

　　半個月後，唐美嘉一下班就接到男友來電……

　　「星期四晚上一起吃飯？」

　　「抱歉，我有約了。」她想了一下，答應是令他失望的。

　　「跟誰？約在哪兒？什麼事？」他不僅失望，急促的語氣甚至有些不滿。

　　「你身家調查喔？」她輕鬆地笑道，畢竟男友的「緊張」和「脾氣」對她來說都是少見的新鮮。

　　「妳最近經常沒空，一下班就不見人影。」他略有埋怨地說，這半個多月來她經常藉故失約，或者乾脆直接拒絕他的約會，讓他感覺被冷落，不禁也懷疑起愛情是否降了溫。

　　但他對她明明還是滿腔愛火，熱情不減，一靠近就變得比較衝動，情不自禁想將她捧在手心，壓在床上、牆邊、客廳、玄關……難道她是被他旺盛的慾望嚇跑了？！

　　蔣祁英腦中的想像愈來愈偏離正軌，實在是因為太怕失去她的心……

　　「因為這陣子剛好有比較多朋友約我，而且我也要撥點時間回去陪陪我爸媽呀。」她的理由很正當，總不能因為談了戀愛就有異性沒人性，連家人也順便拋棄嘛。

　　「那為什麼不能讓我一起去見妳朋友、陪妳回家？」他像個見不得人的「小三」，一直期待能被「扶正」的那天，偏偏心愛的女友就是不肯公開他們倆的關係，現在連家裡也不准他去，大大減少他和未來岳父、岳母培養感情的機會。

　　「我那些朋友都是女生，跟你又不熟，突然多個男人加入會很尷尬。至於我們家……你都那麼熟了，少來幾次也要計較嗎？」她四兩撥千斤，輕輕鬆鬆便打發他的抗議。其實她爸、媽都已經知道他們在交往的事，就算他一陣子不來家裡，兩老還是對這個準女婿很滿意，尤其是老媽……如果不是女兒鄭重阻止，恐怕連隔壁幾條街都被她歡天喜地的廣播一遍了啦。

　　蔣祁英沈默未答，這次沒再附和她大同小異的拒絕理由。

　　她的理由乍聽之下合情合理，但他就是感覺不對勁，但又不想對她作出太差勁的懷疑，只得在心裡說服自己要相信她。

　　「好了啦，等過了這個星期，我保證會推掉所有約會，專心陪我男朋友，像田螺一樣緊緊黏著他。」她嗓音甜軟地撒嬌，請他再多點耐心，給她時間，真的只要這幾天就好！比起那些「約會」，其實她也好想他，更想待在他身邊呢。

　　「那也黏太緊了。」田螺？虧她想得到這種比喻。他在電話那頭低笑，聽見女友這般甜膩膩的哀求，自然不忍心再給她壓力。

　　只不過星期四不能和她一起共度，真的很失望啊……

　　「嫌棄我呀？」她口氣高傲，還帶點威脅。

　　「不會，熱炒田螺很下酒。」他打趣地說，這輩子最不可能嫌棄的人就是她了。

　　「你喜歡吃炒田螺？」她很感興趣地問。

　　「妳想被丟進鍋裡炒？」

　　「哼。」她笑著輕哼，接著又壓低語氣恐嚇他。「我跟你說喔，你可不能因為我不在就隨便跑出去找其他女生吃飯，星期四我會打你家裡的電話查勤，要是沒人接你就慘了。」

　　「妳自己要跟別人出去還敢來查我的勤？」他故作訝異，調侃她擺明雙重標準，只准自己放火，不准男友點燈，簡直是野蠻女友啊。

　　「是呀，我就是這麼霸道，所以下了班就趕快回家知道嗎？親愛的……」她柔聲叮嚀，一點也不汗顏自己的無理取鬧，因為她知道男友的度量大又疼她，肯定會包容她的「鴨霸」，乖乖回家等她。

　　況且，如果他不回家，那她真的沒戲唱了……

　　「一定要等我唷。」

　　※※※※

　　星期四，蔣祁英加完班，提著公事包回到住處。

　　女友說不准他和其他女人吃飯，剛好他今天也沒什麼食慾，乾脆回家打算隨便啃幾片吐司配罐頭過一餐，結束這令人深感無奈的日子。

　　一進門，站在玄關便聞到一陣飯菜香……

　　錯覺嗎？還是窗子沒關緊，鄰居家炒菜的味道都飄進屋裡了？

　　他換上拖鞋，走進客廳，那陣味道非但沒有消失，還愈來愈明顯，接著甚至出現更意外的畫面──

　　「你回來了。」唐美嘉走出房間，帶著清點柔媚的笑靨朝他快步而來。

　　一股清香竄進他鼻息，說明她剛沐浴過，髮鬢還有些許未乾的水氣。

　　「妳怎麼會來？」他好意外，整日堆積的鬱悶都因她的出現而消散。

　　她笑而不語，勾住他手臂，匆匆把他拉到餐桌前，手一揮──

　　「鏘鏘鏘鏘！」她自動配樂，為他呈上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豐盛佳餚，證實他的鼻子和腦袋都沒失靈，這不是幻覺。

　　「這是……妳做的？」他望著那桌四菜一湯的晚餐，眼中彷彿見到滿漢全席的驚喜。

　　「嗯，因為想不出來你缺什麼，乾脆做一頓大餐當你的生日禮物，喜歡嗎？」她喜眉笑眼地問他，從半個月前就開始準備這頓生日宴，為了決定菜色可是傷了一番腦筋。不過說是「大餐」，其實還是幾道他愛吃的家常菜啦！

　　喜歡……他喜歡到都不知該如何形容此時心中滿溢的欣喜與感動，沒想到不太擅長做家事的她，今日竟會特地為他下廚做菜！這份因感情而主動付出的心意，比任何禮物都令他覺得珍貴、無價。

　　「所以妳說今天有約──」

　　「我約了我媽上市場，還特地請了兩個小時的假回家準備這桌菜，我很棒吧？」她手指比了個「V」，自信地等著他誇獎。

　　「妳的手！」他把她的手抓過來檢查，原本青蔥般的手指多了好幾道細長割痕，腕肘上還有一些像被熱油灼傷的烙紅，在白皙肌膚上顯得格外清晰刺眼，看得他神色凝重，超級心疼。

　　「這沒什麼，過幾天就會好了。」她笑著抽回手，不想惹他難過，也不想被他看到手指醜醜的樣子。

　　「這陣子妳都在忙著學做菜？」她兩手遍佈的傷痕，顯然就是她這半個多月經常沒空陪他的原因，而他竟然還在心裡埋怨她的冷落，多麼不知好歹啊！

　　「也沒有花很多時間啦，因為我有天分嘛，稍微學一下就會了。」她神氣地抬起下巴，絕對不會讓他知道這半個月來家裡的廚房有多兵荒馬亂。事實上今天的情況也是有點慘，幸好她早有預料，沒直接在他這兒「開煮」，而是回家做好再用保鮮盒帶來擺盤，然後去沖個澡，出來後就整個呈現優雅完美的狀態了，哈哈。

　　「快去洗手，來嚐嚐味道怎麼樣。」她先幫他把公事包擺好，回頭再把一雙筷子塞到他手裡，急著要他為她的心血評分。

　　他挾了一塊清蒸魚肉，立即豎起大拇指，「一百分。」

　　「嘻──呵呵……」她得意極了，再催他品嚐其他菜色。

　　「這宮保雞丁也很好吃，辣得剛剛好，不過……味道好熟悉，好像在哪裡嚐過。」他邊嚼邊回想，覺得一定在哪兒嚐過這味道。

　　「喔，那……可能……因為是我媽教的菜，當然有媽媽的味道嘍。」她燦爛的笑容裡有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這樣啊，怪不得……除了這盤有點焦香的空心菜，其他每道菜和湯真的都跟伯母做的很像欸。」他陸續嚐完幾道菜，喝了一口湯，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嘿嘿，總之好吃就好，你多吃一點，晚點我們再來切蛋糕。」她有些心虛地乾笑，覺得廚房裡的秘密還是別讓男人知道太多比較好。這些菜有媽媽的味道，總比鹹死他或辣死他好嘛。

　　她再往他碗裡多挾一些菜，手卻突然被他握住。

　　「謝謝妳。」他望著她，修長的眸中載滿濃濃深情。

　　「不客氣，你是我男朋友嘛。」她輕咬唇，覺得自己都快被這男人電暈了。

　　自從認了他當男友，他所有優點都在她心中放大數十倍，附加催眠作用，有時她根本想不起來當年為什麼要拚死拒絕這個迷人又專情的男人，但那也不重要了，嘻。

　　「我本來以為妳忘了我的生日。」他撫著她手指一嘆，慚愧自己的誤會，沒料到女友是那麼用心的為他準備這個生日，一雙細嫩的玉手還因此傷痕累累，害他這頓飯吃得好感動，又好難心安。

　　「怎麼可能，你也從來沒忘記過我的生日呀。」她甜甜地微笑，因為往年不太放在心上，真的差一點就要忘了這麼重要的一天，幸好老天爺眷顧，讓她在翻行事曆的時候靈光乍現，不然今天要是啥都沒準備，還傻傻的出去讓他請一頓飯，豈不囧到最高點，對他太過意不去了。

　　「我的確沒忘記過。」他溫柔一笑，稍微使力，將可愛的她拉過來，坐在自己腿上。

　　摟住她的纖腰，先親親那雙為他奮不顧身迎戰油鍋和菜刀的小手，再親吻這張騙了他好久的紅唇，接著輕啄她微濕的髮鬢，再來是敏感的耳畔，以及性感的後頸……

　　「祁英？」她怦然心跳，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對她又抱又親，他們還在吃飯耶。

　　「我想吃炒田螺。」他輕舔她耳廓，曖昧地暗示，大膽地調情，極為貪戀她身上那股誘人馨香，深沈吸氣……手掌直接潛入她衣下，愛撫那副欺霜賽雪的細膩嬌軀，捻著那點令她皺眉的紅嫩，愛煞她百般嬌柔的反應。

　　幾天沒碰過她，現在看她更是秀色可餐，令他「胃口」大開，迫不及待想品嚐她的香甜滋味。

　　「可是……飯菜……會冷掉。」她輕喘著，在他刻意的撩撥下，沒法說好一句話。經過他疼愛的身子，是如此誠實地反應著對他的喜歡，幾乎無法抵抗他炙人的魅力、惡意的勾引。

　　「我幫妳熱……」他撩起她的裙襬，熟練地點燃她的身子……

　　喘息愈來愈明顯，夾雜著壓抑的呼吸聲……

　　很快的，溫馨氣氛徹底被煽情的熱浪所取代，被冷落的只有那桌飯菜。

　　這個生日他自認過得別具意義，因為這是他們頭一次在飯廳歡愛，而她表現得非常可口……

　　他永遠不會忘了這個美妙的生日紀念。

　　※※※※

　　近日，辦公室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中，梅雨季才過不久，大夥兒還沒享受到幾天晴朗好天氣，便被一陣暴風雨襲擊，而這陣強颱的中心點就在──

　　「這種東西你也好意思交過來！要我幫忙改完，再順便幫你領薪水嗎？！」

　　唰——啪！

　　一名男職員拿著被批評到一文不值的企劃案逃出吳碧倩的辦公室，滿臉豆花的喪氣模樣得到同事們一致同情，無聲地對他表示「哀悼」之意。

　　這位男職員並不是企劃部裡第一個淪為炮灰的可憐人，實際他只是自上週以來第N個被主任「掃射」過的活靶之一，起因是吳主任在本月的跨部門檢討會議上，也被其他部門的主管輪番「掃射」。

　　客服部抱怨由她主導的企劃案規劃不周，配套措施有問題，致使客訴電話增加；業務人員也把績效無法明顯提升的部分原因怪到企劃部的行銷方案上，搞得她心情超不爽，但又不能對著那些位階比她高的大主管拍桌發飆，只好把一肚子委屈都帶回辦公室，也因此讓整個企劃部落入暴風半徑中，連續幾天「災情」不斷，每個人上班都提心弔膽，人人自危。

　　「主任又發飆了，再這樣下去，我們遲早屍橫遍野。」有同事低聲哀嚎，旁邊馬上群起附和。

　　望著窗外的朗朗藍天，眾人的心情可謂愁雲慘霧……

　　「美嘉，現在只有妳可以救我們了。」陳雪芬的椅子突然滑過來，在唐美嘉耳邊求救。

　　「我？」她不被罵都很萬幸了，哪有能力救各位前輩？

　　陳雪芬露出一個自豪的笑容，獻出錦囊妙計──

　　「週末要幫主任辦的生日聚餐，妳去請副總一起來參加。」

　　「為什麼要他來？」她不懂，而且提起蔣祁英就讓她神經敏感，心裡有種「毛毛」的不好預感。

　　「妳知不知道這幾天我們這兒陰風慘慘，為什麼妳這個新人還沒掃到颱風尾？」扣除少數幾個資深或像她這種做人很「圓滑」的職員，論起排名，唐美嘉早該被叫進去狠刮一頓了。

　　「不知道。」她覺得愈來愈「毛」了。

　　「因為我們主任喜歡副總，才會對妳這隻菜鳥『愛屋及烏』。」

　　「是這樣嗎？」她訝然瞠眸，沒想到自己又暗中得到男友的庇蔭，可是這份福氣她好像不該消受啊。

　　「騙妳幹麼，辦公室裡很多人都看出來了，她每次跟著經理去樓上和副總開會，回來都是一臉春風滿面的樣子。而且我們私下探過口風，她也都沒否認。」陳雪芬說得十分肯定，辦公室裡哪有事情瞞得過她這個消息靈通的包打聽。

　　「所以妳就把妳的老鄰居帶來跟大家一起吃個飯、唱唱歌，到時候主任聽到副總的『生日快樂』準會心情大好，我們的空襲警報也就跟著解除啦，你們說對不對？」她問向旁邊幾個偷偷探出頭來的同事，眾人點頭如搗蒜。

　　原來這不只是陳雪芬一個人的主意，也是其他知道唐美嘉有這層關係的同事們，私下一起拜託她來找唐美嘉「橋」的事。

　　大夥兒似乎都覺得趁著主任過生日時「投其所好」，是目前最能立竿見影的好方法，於是皆以乞求的眼神望著她這顆「救星」。

　　「可是……這……」她太為難了，既不想讓自己的男友接近其他暗戀他的女人，又不能選在這時候突然公開兩人的戀愛關係……唉，早知道這樣，她當初就不該把話說得那麼死，乾脆留下一點曖昧空間，讓大家以為他們「有一腿」，也就不會來對她提出這種要求，害她現在感覺騎虎難下。

　　噢！要是可以選擇，她寧願現在進去讓吳主任痛罵一頓，當天再誠心誠意獻唱一百遍生日快樂……

　　「這有什麼難的？只是叫他來坐一下，讓主任看幾眼，又不是要逼他跟主任怎麼樣，不會少塊肉吧？」陳雪芬向來愛出風頭也愛邀功，可不想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敗在這麼簡單的任務上。

　　「不過他……」

　　「還是妳是想看大家繼續水深火熱，就妳一個人獨善其身？」

　　「不是啦。」她哪有這麼自私呀！「是……萬一到時候氣氛尷尬怎麼辦？他和主任也不算熟——」

　　「所以才要妳去邀請他啊，美嘉。」陳雪芬拍拍她的手，笑得好慈祥。

　　但唐美嘉依然很猶豫，左右為難。如果這事是發生在她與蔣祁英交往之前，她可能會非常樂意成全主任的愛慕之情，答應把他帶去和主任送作堆。不過現在蔣祁英已經是她男朋友，就算她這個女友夠大方，那個男人恐怕也不會接受這種要求。

　　「放心啦，美嘉，那天我們有這麼多人在場，一起聊天、唱歌，氣氛絕對會很熱鬧，不會讓他尷尬的。」另一個女同事也急著出聲勸說。

　　其他同事立刻跟著點頭，並且同聲一氣地求她。「妳就帶他來嘛，拜託，我們大家都靠妳了……」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搞得她好像不點頭就對不起大家了。

　　最近她在辦公室裡的「女人緣」才有所改善，她也不想再和大家槓上呀。

　　「真的只是去坐一下，純粹幫主任慶生？」她得再三確認當天的計劃只是非常普通的生日聚餐。心想若是別讓男友知道吳主任對他的愛慕，單純以幫主管慶生的名目邀他去吃個飯，和大夥兒聊聊天，他應該不會拒絕。

　　反正蔣祁英本來就想增加和她一起在眾人面前出現的機會，這麼一來又可以幫到大家，也算一舉兩得吧。

　　「當然嘍，不然怎麼叫生日聚餐，妳就別再想太多了。」陳雪芬一說，又是一呼百應的認同。

　　「那……好吧，我會跟他說看看，但不保證他一定會來喔。」老實說，她心裡還是有些猶豫，對這個決定感到矛盾與不安。

　　「我相信妳可以說服他的，別忘了妳背負著我們所有人的希望，等妳好消息唷。」陳雪芬拍拍她的肩膀鼓勵，其他人也對她投以「眾望所歸」的期待目光。

　　唐美嘉從來沒感覺自己在公司裡那麼受歡迎過，並且承受如此大的「人情壓力」……

　　原來有時候別人對妳好，比對妳壞更有負擔。

　　※※※※

　　隔天晚上，唐美嘉和男友一起到西餐廳吃飯，從前菜沙拉吃到最後一道甜點，心情一路小忐忑，但眼看聚餐日近在眼前，在公司又被同事們追問了整日，她決定快刀斬亂麻──

　　「這個週末我們要在KTV幫主任慶生，每個人都可以攜伴參加，你想去嗎？」她暗自決定，如果蔣祁英開口拒絕她，她便不再繼續勸他同行，明天馬上去跟同事們告知此事無望。

　　「終於要把妳男朋友介紹給大家了？」他揚眸笑睇，俊俏的面容有絲詫異。

　　「不是啦，就是……他們知道我和你以前是鄰居，所以想邀你一起出來……大家都沒跟副總唱過歌嘛。」她展現練習過的笑容，略有心虛地解釋著，就怕被他瞧出什麼破綻。

　　「既然是副總，當然沒必要陪他們應酬。」如果是她的男朋友，可能還會為了女友的人際關係出去交際應酬一番。

　　蔣祁英放下銀叉，神情傲然地擦擦嘴，口氣帶有一樓淡漠，顯然不是很滿意被她邀約的理由。因為心裡不爽快，也就沒那麼仔細留意她的言行。

　　「欸～～幹麼這樣講，你又不是那種人。」她柔聲軟調，撒嬌地搓搓他的手，瞧他把自己裝得多勢利一樣，其實他才不是那種愛擺官威的人呢！

　　「妳覺得我很好相處？」他睨著她，突然好奇起她對自己的看法。

　　「嗯，隨和、親切、客氣、熱心、聰明……我媽都這麼說的，嘻。」她數完五根手指，噗哧一笑，神態俏皮多嬌，美得像朵在風中輕盈擺盪的小花。

　　他無法不喜愛這樣美好的她，也無法對自己疼愛的女人嘔氣太久。

　　「妳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拒絕嗎？」罷了，他去，只要心愛的女友希望有他同行，無論上山、下海他都會陪在她身邊。雖然還「不是」她男友，但從另一個角度想，至少她現在已經願意把他這個「鄰居」正式介紹給同事們認識，相信再過不久，她就會更進一步公開他倆的戀情。

　　「啊？」她反應不及，表情有點憨。

　　「我去，不過以鄰居的身分下不為例。」他伸長手摸摸那張可愛的小臉蛋，微彎的雙眼裡淨是溫柔的寵溺……

　　害她好罪惡！

　　「其實你如果真的不想去也沒關係，我只是幫他們問問看。」她瞬間有股想勸退他的衝動，覺得自己的「陰謀」好卑鄙。

　　然他卻緊扣住她手心，很肯定地微笑──

　　「我們一起去。」

　　※※※※

　　三天後，他溫暖的微笑成了惡夢一場！

　　KTV包廂裡，大夥兒盡情高歌，自然也少不了飲酒作樂，然而幾杯酒下肚，悲劇就開始上演了……

　　首先是有一、兩個自稱酒量、酒品很好的女同事把唐美嘉一屁股擠到邊邊，下令最資淺的新人只能負責點歌，不能跟前輩搶歌。

　　接著坐在吳主任與蔣祁英兩旁的人，開始有意無意把他們「頂」在一塊兒，讓兩個坐在沙發中央的男女，彼此間容不下一本點歌本的縫隙，還一直找他們合唱情歌……企圖超明顯！

　　但最慘的是切完蛋糕後的送禮物時間，吳碧倩拿著麥克風發表生日感言——

　　「謝謝你們今天提早幫我慶生，還送我這麼多禮物，這陣子工作氣氛比較緊張，希望大家多多包容。」她點頭致意，大家馬上報以熱烈掌聲，好像每個人都失憶的忘了被主任轟出辦公室的那一刻有多「悲慟」、「壯烈」。

　　「其實今天最該謝的是我們美嘉，她帶了那麼棒的禮物來，把我們大家都比下去了。」一個不知道是喝醉酒還是存心想置唐美嘉於死地的胖同事，突然站起來指著蔣祁英大笑。

　　「愛情是這世界上最棒的禮物！」另一個殺人共犯再補一槍，高舉雙手喊出讓唐美嘉好想衝進廁所去把自己沖掉的鬼話。

　　她低著頭，微微發抖的縮在角落，根本不敢抬頭望向那個男人此時是何表情，反正他從剛才被擠到吳主任身邊開始，臉色就愈來愈「暗沈」，瞟過來的目光比冰桶裡的冰塊還低溫。

　　豈料，悲劇還沒完呢──

　　「副總，你美國那邊有女人在等你嗎？」一個女同事舉手提問，果然把氣氛炒得很熱鬧。大夥兒都起鬨著要他誠實作答。

　　「沒有，不算我媽的話。」

　　「哈哈哈……」眾人大概覺得他的回答很幽默，唐美嘉卻是聽得一片冷汗直流。

　　依他現在的心情，會開玩笑根本不正常嘛！

　　「那台灣呢？」

　　太聳動的問題！她忍不住抬頭看他……

　　「本來有，但現在不太確定了。」他視線斜向她，嘴角上揚，向來暖潤的眼眸卻不存在半點笑意，而是純然冰冷的注視。

　　她害怕地撇開眼，不敢面對他毫無溫度的眼神。

　　「喔……這答案很奸詐欸。」大夥兒還笑鬧著，誰都沒發現角落已經有個人心臟都快停了。

　　「哎呀，不確定就是沒有，不過我們這裡就有美麗的台灣姑娘，副總也不必捨近求遠。」陳雪芬機靈的把吳碧倩主動推出去，剛好倒進身旁的男人懷裡。

　　「抱歉。」吳碧倩勾勾頭髮，嬌羞一笑。在場幾十隻眼睛同時瞪大，想必沒人見過她有這麼溫柔婉約的表情。

　　當然，唐美嘉也是……

　　「我才應該抱歉。」蔣祁英把懷裡的女人扶正，隨後站起身──

　　「不好意思，我晚點還有事，可能沒辦法待到結束，要先走了。」

　　「蛤～～」大家這聲哀嘆，自然是捨不得副總這帖「救命良方」。

　　「那你走吧，今天謝謝你特地來參加我的生日會，路上小心。」吳碧倩展現成熟、識大體的風範，但眼裡還是瞧得出一點失望。

　　「生日快樂，大家再見。」他優雅而瀟灑地轉身，順道帶走了離門不遠的唐美嘉。

　　一出包廂，他臉上的笑容立刻轉為面無表情的鐵青，快步走向電梯，一次都沒回頭看她。

　　她跟著他進了電梯，看著他憤怒的沈默，心慌得不知該從何開口。

　　「祁英。」她膽顫地喚他。

　　「妳早就知道了？」他問，卻不看她。

　　其實不需透過她的嘴，答案也已昭然若揭。即使她來之前並不知情，但幾個小時在旁邊看著大家把自己的男人推向另一個女人，她竟能默不作聲……

　　夠了，這就夠了。

　　「我……我本來——」

　　「現在別跟我說話。」他暗吸口氣，聲音明顯壓抑著強烈的情緒。

　　「祁——」

　　「別說！」他怒吼，大步跨出電梯。

　　唐美嘉愣在原地，怔忡看著那個男人怒目切齒的棄她而去，耳邊迴盪他從來不曾大吼過的聲音……從來不曾對她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電梯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另一批客人走進來，她才恍惚地走出去，慢慢追上那個嚇傻她的男人。

　　回家路上，車內安靜得可怕，她不時望著身邊那個男人，他卻真的連一眼都不願看她。

　　她不敢說話，放輕呼吸……閉上眼睛……

　　這真的是場惡夢。

　　指甲緊掐手心，她只希望快點從這個可怕的夢境裡醒過來！

蔡仲子

第九章

　　過了夢魘般的週休二日，星期一上班，唐美嘉的惡夢卻還沒結束。

　　蔣祁英不接她的電話，不回她的簡訊，就連她帶著親手做的便當和歉意到頂樓等他，他也沒現身。

　　她空著肚子下樓，整個下午惶惶難安，心煩意亂，做了什麼工作自己都不曉得，整個腦子裡都是關於那個男人的推敲與猜測。

　　他還很生氣嗎？

　　對，一定是的……發生那種事，怎麼可能不生氣，如果她被騙也會不高興，絕對翻臉跟他大吵一頓。

　　所以，他應該是正在氣頭上，才會火大的不想理她，等過陣子冷靜下來，就會接受她的道歉，兩人和好如初。

　　會這樣嗎？

　　會，當然會。

　　可是……

　　沒有可是！他那麼疼她，一向那麼寵她，怎麼捨得一直生她的氣，理都不理她？

　　對，她要有信心，等到他氣消就行了，一切都會沒事的！

　　唐美嘉如此鼓勵自己、安慰自己。可是這層信心到了下班時間，卻在辦公室前的電梯口面臨崩解危機……

　　蔣祁英，那個她找了兩天都聯絡不上的男人，此時正站在他們辦公室前等吳主任下班。

　　她對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前天那個雷嗔電怒的咆哮，想來都覺得膽戰心驚。但他現在卻換上一臉溫文儒雅的笑容，神情愉悅地看著身邊的女人。

　　「你們要去吃飯？」她忍不住上前問他，即使已經聽到其他同事問過吳碧倩，她還是想從這個男人口中得到答案，聽他親口說──

　　「這不正是妳希望的？」他揚唇淺笑，清潤俊眸中帶有旁人看不出的嘲弄。

　　她的心如遭雷擊，痛得無語，明明想大喊這才不是她見鬼的希望！嘴巴裡卻吐不出一個字，問得無法反駁。

　　看他們雙雙走進電梯，她也一股腦兒地想跟進去──

　　「我們搭下一部電梯，兩位慢走，聊得開心點。」旁邊同事拉住她這顆不長眼的電燈泡，大家自動自發留下一個充滿「希望」的空間，眉開眼笑地恭送他們離開。

　　不……不要……

　　唐美嘉悵望著電梯裡那個男人，在心中殷切呼喊，不想看他和另一個女人成雙成對離去，然後像他們往常那樣坐在餐桌邊談天說笑，無話不聊。

　　不過蔣祁英只是冷淡回視，沒有多停留一秒，便當著她的面關上電梯門，彷彿再也讀不懂，或不想懂她的心……

　　怎麼辦？他看起來好像比她想的還要生氣！而且他為什麼要跟主任去吃飯？他們私底下又不熟，何況她也不相信一個等了她二十五年的男人會在短短幾天內就變心愛上別人，所以……他是故意要氣她嗎？但就算這樣也不能利用一個對他有好感的無辜女人啊──

　　唉，她現在還有閒工夫去關心別人呢，自己都泥菩薩過江了。

　　下趟電梯裡，唐美嘉和一堆人擠在一塊兒，腦子裡也充滿擁擠的漿糊，攪和一堆理不清的思緒，只有心是空洞的……因為少了很重要的支撐。

　　※※※※

　　隔天早上，由陳雪芬帶頭的幾個「八卦組」同事一見到主任上班，立刻就像蒼蠅看到大便——呃不，是蚊子看到熱血，群起飛過去用力吸──

　　「主任，妳昨天跟副總的約會怎麼樣？」

　　「他是個溫柔體貼的男人，有哪個女人會不喜歡。」吳碧倩相當大方地讚美蔣祁英，喜上眉梢的表情已經傳達了昨日約會的大成功。

　　「噢，好甜蜜喔……」一群人作足反應，齊聲恭喜，一片歡樂的氣氛彷彿又回到慶生的那一天。

　　「謝謝妳。」吳碧倩突然轉頭過來看著座位上的唐美嘉，臉上喜孜孜的笑容完全刺中她的痛處，但她當然無權喊疼，只能默默忍住情緒，回句客套話，和大夥兒一起看著主任踩著輕盈步伐走進小辦公室。

　　「看到沒有，美嘉，這次妳不但立了大功，還救了我們所有人。」陳雪芬一臉興奮地回頭，感謝她救援成功。

　　「對啊，要是他們真的修成正果，哇噻──美嘉，妳這個大媒人就跟著雞犬升天，將來包准有好日子過了，哈哈……」另一個男同事也斷言她前途無量，光憑撮合成這一對，未來在公司裡就走路有風了。

　　面對同事們的「愛戴」，她本人只能乾笑、苦笑，把心酸往肚裡吞。

　　看大家如此看好那兩個人的姻緣線，說得他們鐵定會開花結果似的，她「自作孽」的感覺愈來愈強烈，一方面為男友遲遲未消的怒氣感到煩惱，一方面又為吳主任會錯意的感情感到憂心。

　　然而幾日後，隨著主任飆人的次數大幅減少，整個人因「情場得意」而顯得愈加容光煥發，每當有人問起她和副總的感情進展，她總是語帶保留又笑得神秘，彷彿想保持低調卻又藏不住愛情的喜形於色，就像自己之前那樣……

　　至此，心情盪到谷底的唐美嘉已經無心再替上司擔憂她的「單戀」會不會受傷，甚至還因為男友連日來的相應不理，使她從「求和無門」的焦躁與歉意中，逐漸衍生出一股無以宣洩的憤慨。

　　為什麼他一直不理她，將近一個星期都不接也不回她電話？！

　　她知道自己有錯在先，但如果那個男人生她的氣就應該直接衝著她來呀，幹麼搞這種拐彎抹角的捉迷藏，自己不出現，又故意跟一個天天會和她見面的女人走很近……存心要用這種悶死人的方式來懲罰她是吧？

　　好啊，他成功了，這幾天她的確非常不好受，看到主任笑她就想哭，檢查手機沒他的音訊更令她失望得想掉淚，但她不敢哭，怕自己哭一次就有下一次，然後不管是公司或家裡，她都會因為那個男人變得很狼狽。

　　她不想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很慘，於是倔強地撐著面子，儘量在人前表現正常，把所有難過的情緒都忍在心裡，至少也要回到家，在房間裡才可以哭出來，承認自己很無助、很傷心。

　　不過當那些負面情緒累積到一定程度，瀕臨抓狂邊緣的她也已經顧不得什麼面子或自尊，晚上回了家又衝出門，直接攔計程車殺到他家去找他說清楚。

　　大樓管理員幫她撥了電話，說他好像還沒回來，而且日前還特別交代過不能讓她在未經允許的情形下隨意進出，所以他們也不便讓她上樓去等。

　　蔣祁英，算你狠！

　　她索性坐在大廳裡，無論有多少蚊子大軍來騷擾她都不走。雖然管理員伯伯好心幫她點了蚊香，但短褲下那雙白嫩細腿還是被叮腫了幾個包，癢得不得了。

　　幸虧蔣祁英不到半個小時就回來了，不然她可能會被那些貪婪的蚊子吸乾。

　　「來幹麼？」他寒著臉，聲音都能凍傷人，隨意往她身上瞥了眼，微地蹙眉，似乎在不悅她的不請自來。

　　唐美嘉望著面前怎麼感覺如此陌生、冷漠的男人，心裡不免有些受傷，眸光悽然。

　　她本來是要來找他「理論」的，但一見到他，她才發現自己真的好想他，想到心口有些疼，光是這樣看著他的臉，內心都有股激動的情感在奔竄，促使她好想立刻撲進他懷裡，感受他溫暖的體溫和深情的擁抱……

　　可是他還會抱她嗎？萬一他把她推開怎麼辦？萬一他說再也不想碰她甚至看到她了怎麼辦？！

　　她跌入亂七八糟的思考漩渦中，一想到可能被他拒絕就莫名害怕。最近經常想著這個男人，她腦中便會不自覺浮現一連串糟糕的假設、不好的可能，把她的心愈綁愈緊，思緒愈攪愈亂……這也是她一直沒敢直接衝來找他的一大原因。

　　什麼時候，她竟然變得如此懦弱膽小？明明那麼思念又不敢輕易靠近……

　　「沒事就回去。」見她久久不開口，只是呆呆站著讓蚊子叮，他眉頭攏得更緊，也不滿她晚上還一個人穿著短褲跑出來，萬一遇到色狼怎麼辦？這女人該死的就不會更懂得保護自己一點嗎？

　　他倏然轉身，心想別耗費時間和她站在這裡對看，她就會早點回去──

　　「祁英！我知道你在生氣，但至少該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吧？」她立刻上前拉住他的手，驚醒似地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

　　「妳想解釋？」他回頭睨著她，微挑的眸中彷彿有絲訝異，但表情卻是違和的平淡，連那種嘲諷或冷冰冰的淺笑都沒有。

　　「對。」她連忙點頭，下意識抓緊他的手。

　　「不需要，因為無論任何理由，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把妳當成禮物讓給另一個男人。」他目光含怒，切齒的語氣宛如心寒至極的沈狺，字字清楚地聲明自己的感情沒有半點模糊地帶，對她是始終如一的重視。

　　可是她呢？竟然若無其事的把他帶到另一個女人面前，將他當成討好別人的工具……不管有任何原因，他都不能接受、無法諒解，即便再愛她——正是因為這麼深愛著這個女人，他才更對她這種行為感到痛心、憤怒！怎麼都想不到兩人的關係已經親密到如同夫妻，她居然還能親手把自己的「丈夫」大方推向另一個女人？

　　這太荒謬了，蔣祁英不禁懷疑起她究竟是如何看輕他的存在，才會做出這等離譜的事，難道她一直不願公開兩人的戀情，就是為了有一天能把他用在這種地方？

　　呵，以他的感情邏輯真的無法理解，也絲毫不想去理解她這該死的行徑！

　　「……」唐美嘉啞口無言，被他一番犀利如刃的宣言砍中腦門，震懾得無法言語，卻也因此才真正看清自己究竟做了多麼過分、殘忍的事，不僅是撒了一個小謊利用他，而是狠狠踐踏了這個男人對她的癡心與真情。

　　他之所以那麼生氣，是因為他也那麼受傷……重重地被她捅了一刀……

　　「對——」她膽怯且愧疚地啟唇，但才發出聲音就被他的動作打斷。

　　蔣祁英拉開她的手，毫不留情地掉頭走人，在經過管理櫃檯前停了一下，便直接邁向電梯，頭也不回的上樓。

　　她的心臟霎時抽涼，填入一股深刻的恐慌……

　　原本並不覺得這件事會嚴重到危及他們之間的感情，但如今……望著他如此冷絕而去的背影，她開始感到恐懼，害怕那個男人可能會真的丟下她一個人，從此與她形同陌路……

　　「唐小姐，我幫妳叫了計程車，稍等一下，車子很快就來了。」管理員走過來，還遞給她一瓶止癢藥油，看著她的表情有些同情又尷尬。

　　「謝謝。」原來他剛才是去請管理員替她叫車，好讓她快點離開……

　　她悵然輕嘆，向人道謝卻擠不出笑容。

　　幾分鐘後，蔣祁英在住處接到管理員來電，說有按照他的吩咐目送唐美嘉坐上計程車，並且方才也拿了櫃檯裡的常備用藥讓她搽過了。

　　「謝謝。」

　　「不客氣啦，不過……她看起來很難過，好像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猶豫了一下，管理員伯伯還是決定多嘴一句，看這位蔣先生也不是不關心女朋友的樣子，不然不會一接到他們「通風報信」的電話，就馬上說要從公司趕回來，隔不到半小時便飆到家。而且剛才還特別拜託他們先找藥給她搽，再親自走到大樓外目送她離開，記下車牌。

　　「我知道了，謝謝。」他掛上電話，仰頭靠在沙發上，重吐一口氣，苦悶地閉上眼睛。

　　他當然知道她難過，剛才在樓下見她整個人瘦了一圈，就知道她過去這個星期也過得很不好，或許不輸他的痛苦……煩躁得看到什麼都想發火，連對自己的思念都感到怒氣填胸，得花數十倍的精神去壓抑，奮力將所有不該影響到行為的情緒全都封鎖在心裡，才能努力維持還算規律的生活作息，不至於讓自己崩潰、失控。

　　方才見到她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站在他面前，臉上帶著求和的渴望，眼裡寫滿不確定的慌亂，一見他要走，便像隻受驚的兔子，惶恐地拉緊他的手……

　　他的心不是石頭，怎麼可能不心軟，沒有半點動搖？但……他也真的氣不過她這次犯下的錯，因為實在質疑自己對她的意義，所以沒辦法輕言饒恕……

　　這陣子他忍著不去理她、看她，就是怕自己在情緒裡會對她說出什麼難聽話，讓彼此關係更緊繃。原本打算等心情穩定一點再和她談談，結果她突然跑來他家樓下餵蚊子，急得他飆車回家，一看到她雙腿被叮咬得斑斑點點，心底的火氣就跟著悄悄上升……為了想讓她早點回家，最後還是心急的說了那些重話！

　　脫口而出的心聲是真的，但傷她卻是無意……

　　「唉──」再嘆一口長氣，他張眼望著天花板，懊惱地發現如果要跟自己心愛的女人生氣，最終只會搞得自己短命，愁上加愁。

　　這兩天，他們或許該找個時間談一談了。

　　※※※※

　　昨晚是很漫長的一夜……

　　會這樣想，是因為唐美嘉幾乎整夜未合眼，一直盯著不會走的手錶想了很多事。

　　她有點意外自己一滴眼淚都沒掉，但不哭不代表心情好，像她大概就是傷懼過頭，反而失常的流不出淚，卻也清醒得睡不著覺，只能大半夜裡想著他說過的話，也想起從小到大，他對她的確是專一得沒有破綻。那她當初又怎麼會覺得刻意把男朋友帶去和其他仰慕他的女人相處是件小事呢？

　　現在想來，她的確覺得自己那時的想法很天兵。如果角色對調，她也被拐去其他暗戀她的男人身邊「坐檯」，被逼著和對方合唱情歌，但知悉內情的男友卻只坐在角落裡冷眼旁觀，簡直像「皮條客」一樣……她可能不只會翻臉，還會直接跟那男人一刀兩斷！

　　沒錯，他超有資格生氣。而她超有必要檢討，把自己的這些「偏差」行為徹底想一遍……

　　很多事，站在不同立場便會產生觀感上的落差；而同一件事想得愈深入，便愈有不同體悟。她終於懂得這個道理，並且還成長到可以痛定思痛，不讓自己繼續蠢下去。

　　今天上班，她立刻有所行動，趁著午休時間把吳主任約到頂樓──

　　不是為了單挑，而是更有意義的……

　　「對不起。」唐美嘉深深一鞠躬，鄭重向上司致歉。

　　「幹麼跟我道歉？」吳碧倩一臉奇怪地看著她。

　　「我……其實正在跟祁——副總經理交往。」她一口氣認了自己和蔣祁英的戀情，坦言兩人已經不只是單純的舊識，而是更親密的愛侶。

　　既然惹出這些事端都是從自己把男友帶到吳主任面前，有意討她歡心開始，那麼現在想將一切導回正軌，也必須從這個「亂源」下手。

　　於是她來找吳主任，打算親自向她說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並請求她的原諒。

　　「你們在交往？！」吳碧倩驚訝不已。

　　「嗯。」她點頭，真的對主任感到很抱歉。

　　「所以妳一直在騙我們，把大家當猴子耍，還是跟其他人串通好想看我笑話？」吳碧倩依然不可置信地瞪著她，怒氣沖沖地質問。

　　「不！剛進公司的時候我們真的不是那種關係，是後來相處了一段時間才開始交往的。」她連忙澄清，自己當時也沒預料到會和他走到這層關係。

　　「既然他是妳的男人，那天為什麼還把他帶來一副要撮合我們的樣子？如果不是存心看我出糗，難道是妳準備和他分手了？」她睨著唐美嘉，冷聲諷刺，要她給個讓人滿意的交代。

　　「不是！都不是……全怪我愚蠢，把事情想得太簡單，才會答應那種事……」她慚愧地將事情全盤托出，但刻意含糊帶過那些勸她這麼做的同事名單，只強調這都是她自己最後作的決定。

　　事實上最錯的也正是她本人，所以理當承擔最多責任與後果，就算從今以後會被列入上司心目中永遠唯一的黑名單，她也無話可說。

　　「我看妳真的不怎麼聰明，而且還很自私，簡直糟蹋了他對妳的感情。」聽完了整件事，吳碧倩更不諱言地教訓起她，真替蔣祁英感到不值。

　　「我也知道自己錯了，不過我不想失去他，所以對不起……主任，我真的很抱歉造成妳的不愉快，但我不能把他讓給妳。」她神情負疚地承認自己所有不是，但守住這段感情的心意卻十分堅定。正因為體悟到那個男人對自己多麼重要，她才有勇氣站出來面對、解決這一連串問題。

　　「這是在向我宣戰？」吳碧倩雙手扠腰，一副不好惹的兇悍架勢。

　　「不是，我只是想清楚表達我的立場。還有，這件事錯全在我，副總也是受害者，請妳不要怪他。」她誠懇地低頭拜託，請求吳碧倩不要連他一起怪罪。

　　她猜蔣祁英這陣子一定是因為賭氣的關係才會去跟主任約會、示好，害人誤會，但歸咎起來還是她的錯。

　　「呵，一模一樣。」

　　「什麼……模樣？」吳主任怎麼突然笑了？是不是太生氣，導致情緒錯亂了！

　　吳碧倩冷睨著她，也告訴她一件過去不知道的事──

　　「那天聚餐後，我約他吃飯，結果他來赴約的目的居然是為了拒絕我，並且親自替他那個女朋友的愚蠢行徑向我道歉。當時他講的內容就跟妳現在一樣，叫我別怪妳，說妳只是偶爾少根筋，做事有欠思慮，但絕對不會惡意捉弄人。」她轉述當日的談話內容，冷傲的表情幾乎已經沒有方才怒氣沖發的火藥味，但看著唐美嘉的眼神顯然覺得她不只「少根筋」而已。

　　「他真的那麼說？」她詫異極了，沒想到男友早在幾天前就出面替她這個「肇事者」道過歉，還幫她說話，甚至直接坦言他們之間的關係，一點也不小人的婉拒了其他女人的好感，真是有擔當又光明磊落到令她無地自容，很懊惱自己怎麼又不分青紅皂白地瞎猜，誤會了他一回。不過她的誤會主要也是因為主任……

　　欸！原來主任早就知道她和蔣祁英交往的事，可是──

　　「那妳為什麼……好像不知道我們在交往？」她被弄糊塗了。因為吳碧倩表現得就像完全被蒙在鼓裡，之前和蔣祁英約會回來笑得滿面春風，連著幾天聽到同事們提起他，她也和顏悅色地任由大家去揣測兩人的發展進度，剛剛甚至還咄咄逼人地質問她隱瞞這段戀情的動機？！

　　「我故意裝給妳看的。這幾天很難過吧？是不是看我笑得愈開心，妳就愈想哭呀？」她大方承認自己在作戲，並且得意地譏諷唐美嘉的淒慘處境。由她愈顯憔悴的神情看來，肯定還沒和那個男人言歸於好。

　　唐美嘉瞠目結舌，一臉錯愕，沒想到主任居然在耍她，而且是存心耍著她玩，以她的痛苦為樂！

　　「這是要教訓妳把我當笨蛋，而且不懂得珍惜自己擁有的東西。」她冷著臉嗆明這就是她的報復，並且一點都不為此感到抱歉。

　　「對，妳說得沒錯，我是該受點教訓才行。」唐美嘉看著她高傲的神情，臉上沒有被整到的不悅，反而愣了下，想了想，眼眶泛淚……笑了。

　　主任教訓得好。如果不是吃了這點苦，她或許不會那麼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幸福的享受著那個男人的溫柔與呵護，更不會察覺那個男人對自己其實是重要到不能有半點退讓，甚至發現他其實比老媽說的還好上數百倍！她真的是不識貨才會一直把他往外推……

　　「依我看，妳除了長得漂亮一點，其他地方也沒多特別，真不曉得他看上妳哪裡，還說從小喜歡妳到現在，如果要忘了妳再愛上另一個女人，可能要再花上另一個二十五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哼，告訴妳，妳只是贏在比我早認識他而已，並不是因為妳比我優秀。」吳碧倩斜眼睨她，又加碼批了她一頓。

　　「謝謝妳，主任。」唐美嘉又笑，而且笑得比方才開心。

　　「少假惺惺了，我有做什麼需要妳道謝的事嗎？」她嗤之以鼻地別開臉，逕自走向電梯口，將她一個人撇下。

　　她是在說「不客氣」吧。

　　唐美嘉微笑猜測。雖然吳碧倩這陣子害她那麼傷心，但現在她突然開始喜歡起這個面惡心善的主管了……

　　等一下！現在不是站在這裡傻笑的時候，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她拔腿快跑——等不及電梯上來，直接衝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