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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煓梓 -【轉經綸(麒麟山莊第二部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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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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煓梓 - 轉經綸(麒麟山莊第二部之二)

名聞全國的妝粉鋪「玉棋堂」千金柴憶貝,近來有個煩惱。
能被尚書大人看上選做媳婦是她的光榮,問題是……
她的書唸得很差──不只,她根本就害怕唸書!
是她太笨嗎?不不不,實際上她聰明得很,手尤其靈巧。
但慘的是她得先通過面試,而且只有十天的時間可以惡補,
不得已只好拜託「兒時玩伴」救救她,儘管他很看不起她……
他們恐怕連青梅竹馬都算不上吧?面對請託,申經綸不禁嘆息。
意外得知她害怕唸書的原因是自己造成的,他只能捨命陪君子,
幫人幫到底,連她出嫁,他甚至男扮女裝隨侍在側以防萬一!
只是不知為何事情進行得越順利,他竟莫名地感到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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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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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玉棋堂,名聞全國的妝粉鋪,從俗稱水牛城的順德府發跡,經過二十年的努力經營,如今鋪子已經開遍江南,連京城也有它的分號。

  玉棋堂的店主柴玉棋,早年住在一座深山的小村中,這座小村子有著媲美人間仙境的風景,他喜歡的人也住在村子裡,他希望能夠和喜歡的人一輩子住在山上,永遠都不要分開。

  可惜天不從人願,他爹娘決定搬到城裡去住。柴玉棋儘管捨不得心上人,但只能乖乖聽爹娘的話,那年他八歲,離開他最愛的小豆子,他比誰都難過,他曾答應過小豆子會一輩子陪在她身邊,卻只能爽約。

  他從山上一路哭到山下,再從山下一路哭到城裡,從八歲哭到十歲,整整哭了兩年,其間他的爹娘無論怎麼哄、怎麼罵都無法止住他的淚水,他三番兩次想溜回山上找小豆子,都被他爹娘發現攔了下來,為了斷絕他的念頭,他爹娘甚至還把他關起來,就是不讓他再回到山上找兒時玩伴。

  即使如此,柴玉棋仍是忘不了小豆子,發誓總有一天會再回到她身邊,實踐當初的諾言,殊不知他的雙親之所以決定搬到城裡住,一是為了讓他上學堂方便,二是遠離尹荷香──即柴玉棋口中的小豆子,她實在太野了,他們怕柴玉棋遲早有一天會被她帶壞,於是毅然決然搬離山上,將他們兩人分開。

  年紀尚小的柴玉棋自然無法體會雙親的苦心,只覺得爹娘好壞,整整鬧了好久的彆扭,還無法原諒雙親。

  柴玉棋的雙親原本是希望他能好好讀書,將來考取功名,好為柴家光宗耀祖。沒想到外表看似文弱的柴玉棋,因為他們刻意阻斷他和尹荷香見面,和雙親唱起反調,不專心讀書便罷,還對製作妝粉產生興趣,剛好有一位打京城來的老師傅找不到人可繼承衣缽,見他肯學又有天分,便收他為弟子,將一身絕學盡傳給柴玉棋。

  柴玉棋的爹娘打錯算盤不打緊,還和兒子搞僵關係。柴老爺見兒子不長進,一氣之下和柴玉棋切斷父子關係,任憑柴夫人再怎麼哭天喊地也沒用,柴玉棋都不為所動。

  柴玉棋就這麼待在老師傅的身邊學習製作妝粉,一方面也沒放棄課業,有空的時候還是會上學堂學習四書五經,只是不以考取功名為目標,而是把學習到的知識全用在買賣上頭,他製作出來的妝粉,因為名字取得高雅,感覺起來硬是比別家的妝粉多了些文人氣息,因此在官家中小有名氣,不少官家千金都指定要用他製作的香粉,比鼎鼎大名的玉華香粉還受歡迎。

  就在他滿十七歲的那年,老師傅不幸因病去世,他繼承了老師傅留下的妝粉鋪,成了老闆。

  別看柴玉棋雖然年輕,但卻相當精明,他將這些年來撥下來的銀子全部拿出來投資在店鋪上。他首先找來木作師傅,將原本老舊的店面從裡到外徹底改造一番,有了煥然一新的店面之後,他接著攜帶著自製的香粉和脂膏,一戶人家接一戶人家拜訪,有時還免費贈送,說是請大家試用幫忙提供意見,不好的地方他會再改進。

  他大方的舉動著食贏得不少好評,再加上他長相俊美、皮膚白皙、身形修長,走到哪裡都大受歡迎,一些官家千金只要一聽見他登門拜訪,無論他帶什麼來賣,一律照買不誤,就這樣,柴玉棋的名聲從官家之間漸漸擴散到市井小民,由水牛城向外擴散到其他城鎮,最後柴玉棋更是將原來的店名改為「玉棋堂」,至此完全獨立。

  雙親眼見兒子如此成功,也回頭和柴玉棋修補關係,柴玉棋原本就不是心胸狹窄的人,這幾年的苦日子也讓他明白雙親是為他好,怕他吃苦才堅決反對他學做妝粉,因此很快就接受雙親。柴玉棋的爹娘好不容易才和兒子的關係好一些,立刻又把腦筋動到他的婚事上,想藉著他俊逸的外表與官家結親。

  柴玉棋自然明白雙親打什麼算盤,不過這回他不再讓步,堅持要自己選妻子,而他心目中早有人選,那人便是尹荷香。

  過去因為年幼,無法自己作主,以至於不得不拋下她遠赴他鄉,待他有所成就,已經過了十一個年頭,這十一年來他由一個弱不禁風的愛哭鬼,變成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但儘管他已經是人人稱羨的少東家,但在面對尹荷香的事情時,依然沒有足夠勇氣。

  現在已經沒有人能阻止他回山上找她,唯一能讓柴玉棋裹足不前的是尹荷香的怒氣,畢竟當初他信誓旦旦一定會陪在她身邊,誰料得到他竟是第一個離開村子的小孩。再加上他聽說村裡所有人都搬光了,他記憶中那座美麗淳樸的小村莊已遭廢棄,就算他回去也找不到人……想到這裡,柴玉棋後悔沒早點回山上找尹荷香,就算是挨打挨罵也比失去她的音訊好。

  即便如此,柴玉棋仍未放棄尋找尹荷香。他想了一個方法,那就是將自家生產的妝粉、脂膏、花露皆取名為「荷香」。如此一傳十、十傳百、百再傳千,他就不信尹荷香會不好奇,畢竟她也已屆二八年華,總要上粉塗脂,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在玉棋堂相見。

  柴玉棋千算萬算就是沒料到尹荷香根本不上妝,而且還住在山上,別說聽過玉棋堂的大名,她連妝粉都還是在麒麟山莊才第一次見到、摸到,即使申夢心告訴她香粉的名字與她相同,她也僅僅是聳聳肩,心想「好巧!」就過去了,根本沒放在心上。

  柴玉棋算是白等了,十一年的光陰改變了許多事,他對尹荷香的感情不變,但尹荷香原本就只把他當成兒時玩伴,碰上申夢時以後更是將他忘得一乾二淨,如果不是尹荷香的雙親後來也搬到水牛城,他恐怕要和尹荷香錯身一輩子。

  然而在各種因緣巧合之下,他終究還是錯過尹荷香。雖然尹荷香的雙親答應要將尹荷香許配給他,但尹荷香的心另有所屬,實際上也已經屬於申夢時,兩人註定無緣。

  至此,柴玉棋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不得不放棄尹荷香。不過他倆今生雖然無緣做夫妻,卻約好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甚至連下一代,也要將他們這份情誼傳承下去。

  時光飛逝,柴玉棋已四十餘一,膝下育有一男一女,男的十六,女的十八,長得都像他,長女柴憶貝長相尤其秀麗,才滿十六歲,就不斷有人上門提親,只是一直遭到柴玉棋拒絕,捨不得她太早出嫁。

  「老爺,貝兒已經滿十八歲,該是讓她出嫁的時候。」柴夫人也捨不得女兒,但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總不能一直把她留在家裡。

  「是啊!貝兒都已經滿十八歲,不嫁也不行。」柴玉棋其實還想多留柴憶貝幾年,到底他就她這麼一個女兒,實在捨不得。

  「瞧你說得好像這門婚事多差似的,能被尚書大人看中選做媳婦兒,可是天大的光彩,別人求都求不來呢!」柴夫人不知道丈夫有什麼不滿,尚書大人可是堂堂二品京官,如果不是出身順德府,根本不可能挑當地人做媳婦,況且還是挑中他們家女兒,這是莫大的光榮,足以光耀門楣。

  「我沒說這門親事不好。」柴玉棋自有考量。「但妳想想看,尚書大人是什麼身分?先別說我們家世跟人家差多少,就說貝兒好了!以貝兒連首完整的詩都背不出來,能攀得上人家、進得了人家的家門嗎?」

  打從城裡最有名的媒婆上門拜訪柴玉棋後,他就沒一天睡得了覺。他原以為媒婆這回又是幫城裡哪家公子提親,正想請她打道回府,沒想到媒婆卻把尚書大人的親筆信拿出來,說是幫尚書大人家的二公子——高允寒說親,柴玉棋既不能回絕,只好當場收下親筆信,言明等他看過再做回覆。

  「這倒也是。」柴夫人點頭。

  想當初她知道尚書大人看上他們家女兒也是大吃一驚,雖然說貝兒長相清秀、蕙質蘭心,但畢竟出身商賈之家,比不上官家千金,怎麼千挑萬選就挑中貝兒?真是怪事。

  「可對方是尚書大人哪!我們怎敢拒絕?」柴夫人其實也不希望女兒嫁到那麼遠的地方,想見上一面都難。

  「就是這樣才頭痛。」柴玉棋左思右想也找不出個辦法,為此他已經好幾天沒心思做生意,連製粉的作坊也沒去巡視,全因為尚書大人這一封信。

  「我還有一事不明白,既然尚書大人有意跟我們聯姻,為什麼還要貝兒進京去見他,這不等於是面試嗎?」柴夫人納悶。

  「就是面試!」柴玉棋不滿地回道,恨不得回絕這門親事,簡直太侮辱人。

  「我們柴家雖然無人在朝當官,但在地方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高尚書提出這個要求,不是擺明看不起我們柴家嗎?這樣要如何結親?」柴夫人本想女兒嫁入官家,但她只要一想起高尚書的要求,什麼心思全沒了,只想為女兒出口氣。

  「夫人說的是,我立刻去找吳媒婆回絕這門親事!」柴玉棋吞不下這口氣,轉身就要出門,硬是被柴夫人攔下來。

  「老爺,你先別衝動!」還是柴夫人深思熟慮。「我也和你一樣心疼女兒,不忍貝兒受辱,但你想想看,倘若你一口回絕高尚書,高尚書會怎麼想?還不把我們的生意給斷了嗎?」

  ……沒錯,高尚書位居要職,是正二品高官,司掌禮部,全國的學院以及科舉考試皆歸他管,另外和藩屬外國往來事宜也歸屬禮部,身為禮部最高長官的高尚書握有多大權力自是毋須多言,況且他還和宮中熟識,無論是司禮監的太監或是六局的尚宮跟他都有交情,加上他又長年在京為官,京城那些大官小官沒有一個不以他馬首是瞻,就有謠言說他權力大過首輔,雖然只是謠言,但不可不防。

  「咱們這些年生意能夠拓展得這麼順利,都是靠京城那些鋪子,萬一惹得高尚書不高興,咱們賠了京城的生意不打緊,恐怕連江南的鋪子也會受影響,老爺,你行動前千萬要三思。」柴夫人或許貌不驚人,但在生意方面卻頗有見地,事實上玉棋堂這些年能在全國各地迅速展店,柴夫人功不可沒,柴玉棋亦相當尊重她的見。

  「難道咱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貝兒遭受侮辱,還不能吭聲?」豈有此理!

  「其實老爺不妨退一步想,這對貝兒來說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就不會如此生氣。」柴夫人提出她的看法,惹來柴玉棋眉頭輕皺。

  「什麼好機會?」

  「讓貝兒定下心來好好唸書的機會。」柴夫人回道。

  柴玉棋本來還以為老婆犯糊塗,經她這一提點,倒是眼前一片豁然開朗,頻頻點頭。

  是啊,他怎麼就沒想過利用這個機會逼貝兒唸書?貝兒什麼都好,唯獨不愛讀書,看見書本像見到蛇一樣跑得比什麼都快,見到真的蛇倒不怕,一直嚷嚷著要抓來泡藥酒。

  「夫人這話有理,但是……貝兒會聽我們的話嗎?」十幾年來逼她讀書,沒一次她肯乖乖坐在書案前的,總是一晃眼就看不見人影,每每都得出動家丁尋人,想著就累。

  「貝兒是個孝順的孩子,她不會讓我們為難的。」柴夫人對自己的女兒有信心,她雖然稍嫌活潑好動了點兒,但聰明又識大體,只要跟她好好說明,她一定會同意。

  「還是夫人聰明,這事兒就這麼辦!」柴玉棋興奮回道。「如此一來,既不會得罪高尚書,還能逼貝兒唸書,可謂一舉兩得。」

  「沒錯。」柴夫人點頭。「雖然高尚書此舉擺明不尊重我們,但忍一時風平浪靜,倘若這關能夠順利度過,對我們的生意也會有所幫助,老爺不是一直很想把我們的妝粉引入宮中?這是個好機會,得好好把握。」

  都說柴玉棋精明幹練,但和他的夫人相較,顯然又略遜一籌。就像他夫人說的,他一直都想把自家生產的妝粉銷往宮中,如果能讓宮中的女眷使用玉棋堂的產品,那無疑是對他最大的肯定,必能將他的事業一舉推向高峰。

  然而即便如此,柴玉棋仍然不會拿女兒的終身幸福作為交換,他希望女兒選擇她所愛,幸福快樂過一生,不要像他一樣留下遺憾,畢竟兒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就算會因此犧牲他一手創建的玉棋堂,他也在所不惜。

  「雖然時間過於匆促,我們沒法派人去京城打探對方的底細,但我相信既然是尚書大人的二公子,學問、教養方面一定不差。」柴夫人知道丈夫在擔心什麼,到底京城離順德有一段距離,要將一個人的底子摸清楚,沒在京裡待上十天半個月是做不到的,這一來一回起碼也要耗費一個月,他們沒這麼多時間。

  「問題就出在貝兒的學問不好,若真的跟高尚書的二公子見了面,那還不露餡?」這是柴玉棋遲疑的另一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是呀,不能給柴家丟臉。」說到這,柴夫人也沒轍了。臉上長了斑可以靠妝粉掩飾,學問不好,卻是一開口就聽得出來,她雖然不認為自個兒的女兒說話低俗,但也絕對無法出口成章,這要如何是好?

  傷腦筋。

  「唉!」

  「唉!」

  柴氏夫婦同屬樂天派,很少有事情能教他們兩人嘆息,但他們女兒的學問……果真是亂七八糟,字也寫得奇醜無比,最簡單的「一」字,也能寫得像條垂死的毛毛蟲。

  怎麼辦?

  夫妻倆互看一眼,都想不到辦法解決眼下的難題,高尚書的信裡頭提到希望能在這個月底見到柴憶貝,也就是說他們只剩下不到二十天的時間,其中扣掉到京城需要三天,還要兩天整理行李,就只剩下十三天,這麼短的時間,他們能想什麼辦法……

  「對了,我們可以請荷香幫忙!」柴玉棋手指扳著扳著突然讓他想到救星,於是大叫。

  「荷香?」柴夫人愣住。

  「荷香不是有個兒子叫經綸嗎?」柴玉棋狂點頭。「我聽說經綸的學問很好,跟貝兒也沒相差幾歲,由他來教貝兒,肯定比書院那些老師傅更適合。」

  「你的意思是……」

  「十天的時間雖然沒辦法讓貝兒的學問突飛猛進,最起碼不會吞吞吐吐,我是這麼想的。」他是不知道高尚書要怎麼考她,但他猜想幾句對仗肯定免不了,以他女兒連一首詩都背不齊全來看,這簡直要她的命,不惡補不行。

  「可是才短短十天,貝兒能進步到哪兒去……」

  「我不管了,死馬當活馬醫,總比躺在地上等死好。」柴玉棋下定決心,就算婚事談不成也不能丟柴家的面子,給人看笑話。

  「這……好吧!」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只好去求人家。「但荷香會答應嗎?也許她會嫌麻煩……」

  「荷香一定會答應,妳不必擔心。」他對這個熱心的兒時玩伴非常了解,她不可能拒絕。

  「就算荷香肯,她兒子也不曉得肯不肯……」

  「放心,一切交給荷香。」別怕。「她一定能幫我們搞定她兒子,無論用什麼方法。」

  荷香說話向來一言九鼎,只要點頭使命必達,他對她有信心!

  ※※※※

  「娘,妳說什麼?再說一遍!」

  麒麟山莊一向熱鬧,原因就是出在尹荷香身上,只要她一心血來潮,整座山莊就跟著喧嘩,她的長子尤其倒楣。

  「我說,你的書太多了,得清掉一些。」尹荷香邊嗑瓜子邊掏耳朵,一邊還不忘喝茶,悠閒的模樣令人生妒。

  「娘,妳說過不動我的書的,這會兒怎麼又把主意打到我的書上頭?」這其中有鬼。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尹荷香皺眉。「我只答應過你不用火燒,可沒說過不撕、不揉、不踐踏你那些書,你可別搞錯我的意思。」

  尹荷香別的本事沒有,威脅人的功夫一把罩,尤其喜歡拿自己的大兒子開刀。

  「娘,妳明明知道那些書對我有多重要,其中還有許多書是玲瓏嬸婦送我的,你不能將這些書清掉。」申經綸搬出尤玲瓏救命,尹荷香點點頭回道。

  「所以那些書要還給人家,我已經跟你玲瓏嬸嬸打過招呼,她也能夠諒解。」尹荷香早料到他一定會出這招,也早就想好因應對策。

  「玲瓏嬸嬸能夠諒解?」申經綸的臉扭成一團,俊美的五官都快攪成一塊兒。

  「她不但能夠諒解,還委託我幫她處理那些書。」尹荷香又喝了一口茶,總覺得今年的茶好香。「聽說那些書中還有兩、三本宋版,如果拿出去賣,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吧?」

  尹荷香眨巴著一雙大眼睛,雖然年紀一大把仍然很可愛,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是個四十歲的女人。

  申經綸的牙齒磨得吱吱作響,別人看他母親像尊可愛的瓷偶,他看她像女魔頭,只是隱藏在無害的外表下,其實比誰都邪惡。

  「妳說,這次妳又要我做什麼?」申經綸十分了解他這個親娘,每當她對他有什麼要求,一定拿他心愛的書當人質,無一例外。

  「幹嘛擺出這副嘴臉呀?」忒不甘願。「我只是為了你的生命安全著想,怕哪一天屋頂崩了,滿屋子的書掉下來,就算不把你砸死,也要把你砸成傻瓜,萬一發生這種事,你教娘下半輩子怎麼活下去?嗚……」

  「娘!」能不能不要再演了,他都看膩了。

  「好吧!」不演就不演。「其實娘也沒要你做什麼,就是當當夫子、教教書,這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三兩下就能搞定……」

  「等一下!」容不容易他會自己判斷,別替他作決定。「我不想當夫子,更討厭教書,妳別想要我點頭同意。」

  「是嗎?」很好,很有志氣。「那我就隨便處理你那滿屋子的書了……」

  「等一下!」申經綸伸出手阻止尹荷香起身,怕她立刻去燒書。

  「後悔了嗎?」很好,懂得見風轉舵,有前途。「我這就去告訴廢柴……」

  「再等一下!」他真的很不喜歡教書,真的真的很不喜歡。

  「我已經等兩下了,你還要我等多久?」尹荷香的眉挑得高高的,等著看他還能怎麼拗。

  「無三不成禮,總要等我想清楚才能答應。」申經綸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就是不想順他母親的意。

  「在你喊第三次等一下的期間,我已經命人去打掃你的書齋,這會兒應該已經到門口。」尹荷香涼涼的提醒他時間寶貴,別做無謂的掙扎,趕快認了吧!

  不是申經綸想拖延,而是他打從心底不願教人讀書,因為他有不好的回憶。

  「妳讓我教誰讀書?」說不定這次會好一點,申經綸安慰自己。

  「柴叔叔的女兒,你小時候見過,是個美人呢!」提起柴憶貝,尹荷香的臉都亮起來,她這一生最羨慕手巧的人,偏偏柴憶貝的手就是這麼靈巧,編織繡花都難不倒她,還會調配妝粉,比夢心還厲害。

  「……妳說誰?」申經綸怕自己聽錯再問一次,免得待會兒呼天搶地時找錯對象。

  「咦,我沒說清楚嗎?」她明明說是廢柴的女兒,她的朋友中也就他一個人姓柴,沒第二個人。

  「不,妳說得很清楚,但我希望我沒聽清楚,更希望妳說得不清不楚,我好順理成章推說妳沒說清楚,然後這件事就可以不清不楚的算了。」申經綸學尹荷香玩繞口令,但他怎麼可能玩得贏她?她可是始祖。

  「問題是我說得夠清楚,沒法子不清不楚的算了,你清清楚楚知道這事兒你逃不掉,你如果不想你那一屋子的寶貝書本被一把火燒掉,最好馬上點頭,知道嗎?」

  「知道了。」

  「很好。」

  母子大戰的結果是尹荷香大獲全勝,申經綸一點都不意外,反正他本來就沒指望自己會贏。

  「我現在就派人叫你柴叔叔快點把人送來,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到貝兒,等不及要跟她見面呢!」尹荷香不知道是少一根筋還是故意視而不見,申經綸難看的臉色一點都沒影響到她的好心情,一心巴望會見好友的女兒。

  看著尹荷香蹦蹦跳跳的背影,申經論重重嘆一口氣,好想連夜離家出走。他母親都已經四十歲了還是那麼天真,總喜歡把別人家的女兒當成自己的看待,先前雲心好歹還是自個兒的表妹,母親對她好勉強還說得過去,但柴憶貝算什麼?她不過是母親朋友的女兒,還忒會惹麻煩,他之所以不願意教人讀書,就是因為柴憶貝。

  申經綸自認為是個心胸寬廣的男人,但他真的無法忘記兒時的慘痛教訓。那年,他七歲,已背完《重定千家詩》和王相的《五言千家詩》,正要開始背《論語》,他母親帶著一個小女孩走進他的屋內……

  「綸兒,你在幹嘛?」

  打從申經綸開始摸書,最忌諱別人在他讀書的時候探頭,可他娘不但喜歡探頭,還喜歡明知故問,真齒是很討厭。

  「我在讀書。」他擺出一副不歡迎的態度,結果被打得滿頭包。

  欠揍──砰砰!

  「讀書很好啊!綸兒這麼用功,為娘的也很高興。」尹荷香的笑容有如春花,嘴角上方的小梨渦若隱若現,可愛得不得了。

  嗚……他娘是魔鬼,難怪他爹都想跟西洋僧人買那個叫做「十字架」的東西,他也好想要一支。

  申經綸揉揉被打疼的腦袋,才發現有另一顆小腦袋躲在他娘身後偷偷看他。

  「貝兒,不要害羞,快出來跟哥哥打聲招呼。」尹荷香感覺到背後的小腦袋鑽來鑽去,似乎對申經綸很好奇,於是柔聲喊她。

  柴憶貝手抓著尹荷香的裙子,慢慢的從她背後走出來,仰頭看著申經綸。

  「這是柴叔叔的女兒,叫憶貝,第一次來家裡玩。」尹荷香伸手摸柴憶貝的小臉,好希望自己也能生個女兒,幫她好好打扮。

  柴憶貝對申經綸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圓嘟嘟的臉蛋上泛著兩抹紅暈,好像蘋果,配上她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唇,乍看之下竟和尹荷香有幾分神似,難怪討她歡心。

  申經綸對小女生沒什麼好感,原因不外乎他有個囂張跋扈的表妹。他表妹司徒雲心小他兩歲,說起話來卻像大他二十歲一樣神氣,還喜歡指揮東、指揮西,看了就討厭。偏偏他爹和他娘把她當成寶,說也說不得、罵也罵不得,他縱使有滿腹委屈也只能往肚子裡吞,就算去跟他爹哭訴,也只能挨一頓打回來,根本沒有用。

  現在,又出現了一個小女生,想當然他不會高興,更何況這個小女生從頭到尾只會張大眼睛傻傻的看他,好像他是什麼沒見過的動物似的,教人全身不舒服。

  「貝兒,叫經綸哥哥。」尹荷香見柴憶貝只會一直盯著申經綸,乾脆蹲下來摸她的頭鼓勵她開口。

  「經綸哥哥。」柴憶貝很乖,大人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更加惹人疼愛。

  「好乖哦,貝兒!」尹荷香興奮地抱著柴憶貝,用臉摩擦她的小嫩臉大叫,這一瞬間她就是她的女兒,誰都不能欺負她。

  「哼!」又來了,自己沒生女兒,就誰的女兒都好……

  砰!

  尹荷香再賞申經綸一個拳頭,又把他的頭打出了包。

  好痛!爹也要打他,娘也要揍他,他一定不是他們親生的,嗚……

  「總而言之,我把貝兒交給你了。」尹荷香帶柴憶貝找他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什麼?」申經綸瞪大眼睛看著一臉天真的柴憶貝,她一對漆黑的眼珠子仍跟著他打轉,絲毫沒有鬆懈的跡象。

  「我要跟貝兒的娘聊天,沒有時間照顧貝兒,反正你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教貝兒讀書寫字,也好排遣無聊。」尹荷香話說得好聽,但申經綸知道這只是藉口,她根本只是想盡情聊天,有孩子在身邊不方便才把她推給他,他可不會上當。

  「我不覺得無聊……」

  「嗯?」尹荷香用眼神警告兒子最好別做無謂的抵抗,除非他的頭頂想再添一個包。

  「教就教!」申經綸非常不情願,但母命難違,他也沒有辦法。

  「貝兒乖,妳留在這裡跟著經綸哥哥讀書寫字,等會兒大娘得空,再帶妳去找妳娘,好不好?」尹荷香跟兒子用拳頭,跟朋友的女兒就輕聲細語,看在申經綸的眼裡,真的是很吃味兒,又不敢抗議,怕惹來更多拳頭。

  「是,荷香阿姨。」柴憶貝嘴甜,管尹荷香阿姨阿姨的叫,樂死尹荷香。

  她自己都說是大娘了,幹嘛硬要改稱呼,阿諛奉承……

  申經綸在心裡犯嘀咕,不期然接觸到他娘冰冷的視線,趕緊轉頭假裝看別的地方。

  「呿!」既不懂得阿諛奉承,又不會看臉色,難怪不受疼。

  尹荷香再三交代兒子要好好照顧柴憶貝之後,便迫不及待去找柴王棋的老婆閒話家常,增進兩家感情。

  尹荷香走後,申經綸總算能鬆一口氣,老是被莫名其妙敲頭,遲早有一天會變成白癡……

  他摸摸頭上的腫包,才發現柴憶貝的目光沒離開過他,不禁有點生氣。

  「看什麼看?」他最討厭別人盯著他看,可很奇怪,無論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喜歡盯著他,好像他是什麼珍禽異獸,教他渾身不舒服。

  柴憶貝搖搖頭,總覺得好神奇,常有人誇讚她多長得「很漂亮」,白白淨淨好似一疋白布,但她覺得申家父子長得才真是好看,飛鳳似的眼睛,眼珠子濕濕潤潤,讓她不由得想起湖水。

  而且他的唇好有血色,比她的還要紅,也比鋪子賣的脂膏更有光澤。

  柴憶貝踮高腳尖,伸出手想摸申經綸的嘴唇,還沒碰到他的下巴就被他一手打掉。

  「幹什麼?」他怒視她,受夠了這個不請自來的小客人,忒沒禮貌。

  小手不期然被打疼,柴憶貝委屈地咬著下唇,但並沒有因此打退堂鼓。

  「妳會寫字嗎?」看到她紅著眼眶,申經綸有些慌張,因為司徒雲心若挨他罵,一定加倍奉還,從來沒露出這麼委屈的表情。

  「會。」她點點頭,眨掉眼淚回道。

  「那妳寫幾個字給我看看。」申經綸讀書不喜歡找伴,但既然被委予重任也沒有辦法,只好盡力而為。

  「好。」柴憶貝對讀書不是特別感興趣,但她想討好申經綸,希望他喜歡她。

  「跟我來。」申經綸領柴憶貝進偏房,柴憶貝乖乖跟在後頭,被書架上的書嚇到。

  「好多書哦!」她張大眼睛看著那成疊的書冊,還伸出小指頭數數。

  「一點兒都不多,也不過百來本,書架都填不滿。」申經綸還嫌少,考慮跟他爹央求多買幾座書架給他,他也好再蒐書。

  她連一本《三字經》都背不完,他竟然已經擁有一百本書,柴憶貝對申經綸的仰慕之情瞬間又往上提升不少。

  四歲的柴憶貝,最希望能有個像申經綸一樣厲害的大哥,聽說他什麼都會,書唸得好,武功又棒,最重要的是長得比他爹還要漂亮。

  眼見柴憶貝的眼睛都快貼到他的臉上,申經綸趕緊拉開椅子,神氣下令:「坐上來。」

  柴憶貝費力地爬上椅子坐好,申經綸到後面的櫃子拿紙,照理說練字用毛邊紙就夠了,問題是他的櫃子裡只剩下玉版宣,這可是非常名貴的紙,一卷就要價十兩,而且還沒幾張。

  他很想拿張用過的廢紙打發柴憶貝算了,但憑他娘的個性,一定會跟他要柴憶貝寫的字,萬一讓娘知道他連張紙都捨不得給她用,又得挨一頓打。

  申經綸嘆口氣,抽出其中的一張宣紙,攤開在桌案上。

  「妳真的會寫字嗎?」他不放心再問一次,柴憶貝點點頭,堅決回道。

  「我會寫。」

  「那就好。」他鬆一口氣,不希望好好的一張玉版宣被平白糟蹋,天知道他都捨不得用,只有畫畫的時候才會拿出來。

  申經綸接下來痛苦地發現到,他不只得拿出心愛的宣紙,還得一併奉上紫毫筆和端硯,還有程君房做的徽墨,這些都是夢意叔叔買來送給他的,他平常就有在使用,如果現在收起來顯得小器,而且他也怕柴憶貝會去跟他娘告狀。

  「妳保證妳會寫字?」他同一個問題要問三次,柴憶貝點了三次頭,一次比一次堅定。

  「好吧!」申經綸躲不掉,只好卯起來磨墨。

  「經綸哥哥,我該寫什麼呢?」柴憶貝接過他遞給她的紫毫筆,小心翼翼的握住筆桿,不敢跟他說這枝筆對她來說太粗,很難抓牢。

  「寫一字。」他挑了個最簡單的字。

  「好。」一字她會,她爹說她的字寫得不錯。「其實,我還會寫更難的字。」她補充。

  「是嗎?」申經綸小心的磨墨,就怕知名的君房墨有所損傷。

  「嗯。」柴憶貝希望能留給申經綸好印象,但申經綸根本沒在看她,柴憶貝失望之餘只好把目光轉往他處,意外發現一本很舊很舊的書就放在她的右手邊,於是好奇伸長脖子。

  「這本書好舊……」

  「別碰我的書!」她剛伸出手,申經綸就厲聲警告,嚇得她又把手縮回去。

  柴憶貝被他這麼一吼又紅了眼眶,申經綸不懂她怎麼這麼愛哭,還是雲心好些,從來不哭。

  「妳都背了哪些書?」抱怨歸抱怨,申經綸隱約感到自己確實對她凶了一點,於是隨便找話題,順便了解她的程度,才知道怎麼教她。

  「《三字經》。」

  「還有呢?」《三字經》啊!真令人懷念,他三歲就背得滾瓜爛熟,還能倒著唸。

  「沒有了。」

  「沒、沒有了?」申經綸聽了以後差點沒摔倒,她都四歲了,竟然只背完《三字經》?會不會太扯了些。

  「墨磨好了,妳先寫字,等妳寫完字,我再教妳唸《千字文》。」申經綸決定一樣一樣慢慢來,反正他娘只要話匣子一打開,沒說上兩個時辰是不會停的,短時間之內他別想脫身。

  柴憶貝點點頭,只要他不再生氣,他說什麼她都照辦。

  她怎麼點頭點得那麼用力,脖子不痠不累嗎?看她每次點頭都一副很認真的樣子,害他就算想再說點什麼,都不好意思說了。

  「這紙很貴,妳下筆的時候要小心。」才說不好意思囉嗦,她才開始蘸墨,他就在一旁忙著交代,害她也跟著緊張起來。

  本來申經綸的筆對柴憶貝的小手來說已經太大,加上他又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都給柴憶貝很大壓力。

  她用力握住筆桿,在潔白的玉版宣上寫下最簡單,卻也最難寫得好的「一」字。

  「好了!」柴憶貝自認為夠努力,但這紙好奇怪,把墨汁都吃掉了,她只好使勁兒寫,寫到最後筆都開花了呢!

  無論如何,她總算達成申經綸的要求。她興沖沖地把寫好的字拿給申經綸過目,申經綸看了以後眼珠子都快掉下來,這、這哪像個字,就是一條毛毛蟲,就差沒長眼睛,他幾乎都能聽見它喊救命,竟然有人可以把字寫成這樣!

  「妳在跟我開玩笑嗎?!」申經綸視讀書為天下第一要事,無法忍受任何這方面的侮蔑,她這一手破字對學問來說是大不敬,難怪他生氣。

  「經綸哥哥。」柴憶貝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他要大發雷霆。

  「妳不是說妳會寫字?」申經綸指著桌上的白紙黑字,懷疑它真的會蠕動。

  「我、我會啊!」她滿臉委屈的看著桌上的「一」字,雖然不是很好看,但她真的已經盡力,他為什麼要凶她?

  「妳會才奇怪──」

  「啊!」

  申經綸由於過於激動,手部的動作大了些,柴憶貝以為他要打她,小手嚇得亂揮,不小心翻倒放在書案邊緣的洗筆水。

  碰!

  「我的《重定千家詩》!」

  接著是一連串悲劇,洗筆水浸濕了書本,申經綸搶救不及只得怒吼,柴憶貝被他吼得連忙丟掉手中的紫毫筆,他為了撈紫毫筆不小心撞落硯台,昂貴的端硯頓時龜裂,他珍愛的君房墨更是重重摔到地上斷成三截,至此文房四寶俱毀,再加上夢意叔叔送給他的宋版書,眼下的狀況只有一個「慘」字可以形容,申經綸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不起,經綸哥哥。」柴憶貝也知道自己闖禍了,雖然她不是故意。

  「……」申經綸已瀕臨發火邊緣。

  「經綸哥哥……」

  「……滾!妳立刻給我滾出去,這輩子不准再踏進我的房間!」他怒吼,柴憶貝嚇得爬下椅子,哭著衝出他的房間。

  結果,他又得教她,真是孽緣。

  收起悲慘的回憶,申經綸考慮到廟裡找廟公幫忙,既然都能斬桃花了,沒有理由斬不了孽緣,就怕她是冤親債主,沒把他整死不放過他,這就難辦了。

  這麼說起來,他有幾年沒見過柴憶貝了?算了,懶得數了。他不關心她是否出落得亭亭玉立,柴憶貝現在就算長得再美都不關他的事,他只盼望她別像小時候一樣找他麻煩,他就阿彌陀佛。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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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直以來,柴憶貝就認為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申家更耀眼的家族,十四年前這麼想,十四年後仍未改變她的想法。

  和申經綸一樣,柴憶貝也懶得計算他們有多少年沒見過面。

  「哎呀,沒問題、沒問題!我們兩家都這麼熟了,經綸和貝兒又是兒時玩伴,別說一個忙,十個忙都幫,貝兒想在麒麟山莊住一輩子都可以,我們再歡迎不過,你們儘管放心把貝兒交給我,我一定好好照顧她。」

  她想起當日尹荷香是多麼爽快答應雙親的請託,隔天立刻就派人把她接來麒麟山莊,誠意十足,效率更是一等一。

  說是當日,其實也不過是前天的事,短短三天,尹荷香已經把事情搞定,除了她本身的個性本來就比較積極以外,時間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妳說十天是什麼意思?」多年未見,柴憶貝連句招呼都沒打,劈頭就提出訴求,申經綸有些吃驚,又有些不高興,臉色自然不好。

  「簡單來說就是你必須在十天內把我變成才女,應付十天後的考試。」多年未見,申經綸的臉還是一樣臭,以前柴憶貝會在乎他的想法,現在才懶得理他,反正她也不是心甘情願拜他為師,如果他想將她逐出師門請便,她求之不得。

  「考試?」他挑眉。「妳要進京趕考?」

  申經綸打量柴憶貝,她生得白皙清麗,個頭不高身形卻十分修長,頗有柴玉棋的影子,但五官要秀氣許多。

  「正確來說,是面試。」她知道他是故意諷刺她,誰都知道女子不能參加科舉,那是專為男人舉辦的遊戲。

  「面試?」申經綸皺眉。

  「尚書大人正在為他的二公子找媳婦,不知怎麼地竟看上我,他希望我月底能進京一趟,在他府上住上幾天。」柴憶貝解釋,申經綸的眉頭皺得更緊。

  「我娘沒跟我提過這件事。」她只要他教她讀書寫字,可沒要他把她變成才女。

  「因為她也不知道。」柴憶貝回道。「我爹沒跟荷香阿姨解釋得太清楚,只說希望荷香阿姨能幫忙,她一口就答應下來。」

  「這是詐欺。」申經綸兩眼直直地盯著柴憶貝,不客氣指責。

  「隨你怎麼說。」柴憶貝聳聳肩,一臉滿不在乎。

  哇!被人指為騙子,居然還能臉不紅、氣不喘,看來時間真的能改變許多事,想以前她動不動就紅眼眶,現在冷靜到讓人想賞巴掌。

  時間能改變很多事,唯獨改變不了他自大的態度。

  柴憶貝雙手抱胸,看著坐在她對面的申經綸,終於了解什麼叫做「以不變應萬變」,申經綸顯然就是其中的翹楚。

  她以為時間能改變他的外表,事實證明她錯了!他精緻的五官,並沒有隨著歲月變得粗獷,反而添加深度,變得更立體。以他的眼睛為例,她就見過小時候是鳳眼、長大變成一條縫的人,可申經綸始終維持著相同的眼形,眼珠子還是一樣霧濛濠飽含水氣,鼻子甚至比小時候還要高挺,嘴唇一樣鮮紅,牙齒也比以前還要潔白整齊。

  唉!遇見一個比女人還要漂亮的男人,柴憶貝不得不嘆氣。可怕的是這樣的美貌,在麒麟山莊就可以找到好幾個,申經綸長得像他父親申夢時,申夢時又長得像他母親何曉冰,而據說何曉冰年輕的時候長得跟仙女似的,就算現在已經當外曾祖母,依舊美得驚人。

  這就是她之所以說申家最耀眼的原因,不過也出了好幾個討厭鬼就是。

  「看來妳真的很急著嫁出去呢!」申經綸受封討厭鬼一號當之無愧,不但小器又無禮,嘴巴同時還臭得半死。

  「對,不行嗎?」柴憶貝不客氣的反擊,申經綸也抱起胸打量柴憶貝,不明白她到底哪根筋不對勁兒,從他們重新見面以來,她的口氣就是這麼尖銳。

  「妳這是求人的態度嗎?」他們雖然稱不上青梅竹馬,但也不是仇人,不需要大眼瞪小眼,只會累著眼睛。

  「你不高興的話,大可以把我攆出去,就像小時候那樣。」她不怕累著眼睛,只怕被他看輕,以為她眼睛只會拿來流淚,不知道還可以拿來瞪人。

  很好,她這算是報仇嗎?

  申經綸不知道她哪來的仇可報,要報也應該是他報,畢竟毀了端硯、折損了名家製墨,報銷了上等紫毫筆的人是他,更別提他還因此損失一本宋版書,若真跟她計較,光是那本宋版書就可以要她十年的壓歲錢。

  「不,我不會攆妳出去。」雖然他很想。「我不但不會攆妳出去,還打算在這十天內把妳變成才女,讓妳風光嫁人。」

  「那我可真要謝謝你。」柴憶貝巴不得他攆人,奇怪的是他這時候竟然選擇做好人,擺明跟她作對。

  其實這一點都不難理解,今兒個一大早,他娘就上他的院落警告他,她已經派人去接柴憶貝,無論她提出什麼要求,他只能一律點頭,否則恕難保證他那一屋子書的安全。

  「時間緊迫,我們現在就開始。」這就是有弱點掌握在別人手上的壞處,他又不能帶著一屋子的書逃命。

  「嗯。」她點點頭,申經綸這才在她身上找到一點過去的影子。

  「你看什麼?」察覺到他異常的目光,柴憶貝皺眉。

  「沒什麼,只是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變來得好。」她自己可能沒發覺,她點頭總是點得很用力,給人一種很誠懇的感覺,十四年前他就發現了,只是當時他嫌煩沒放在心上,現在看倒覺得可愛。

  「說什麼呢?莫名其妙。」柴憶貝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麼,但很不喜歡他微笑,他還是板著臉臭著一張嘴,比較符合她記憶中的模樣,也更容易討厭他。

  「這兒沒辦法唸書,上我的書齋去。」申經綸起身就要離開花廳,柴憶貝疑惑的看著他,以為自己聽錯。

  「怎麼還不走?」他瞧她仍釘在椅子上,不悅地催促她,柴憶貝聳聳肩,跟著站起來,隨他走出花廳。

  麒麟山莊真是大得離譜,而且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院落,真是令人羨慕。柴憶貝雖然也算是富家千金,也有自己的院落,但和申經綸的院落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申經綸的院落竟然有花廳、書齋、伙房,還有好幾間廂房,教柴憶貝大開眼界。

  「進來吧!」申經綸推開書齋的門,柴憶貝跟在他後面進入書齋,迎面而來的是一疊又一疊的書,最裡面的部分,已經堆到天花板。

  柴憶貝不想大驚小怪,不過他的書真的多到太誇張,書架根本派不上用場,得用疊的才行,還不見得能找到地方走路。

  妳立刻給我滾出去,這輩子不准再踏進我的房間!

  她回想起十四年前,他把她攆出去時撂下的狠話,不由得放緩腳步,不想再招來同樣的侮辱。

  他傷她很深,可是他一點兒都不知情,因為她沒說,他也不在乎。既然他不在乎,她又何必介意?

  想開了以後,柴憶貝又重新跟上他的腳步,告訴自己,她只需要忍耐十天,十天以後他們再也不會見面,這其間無論申經綸怎麼嘲笑她、侮辱她,她都必須堅持下去,畢竟玉棋堂未來的命運全掌握在她手上,她不能任性。

  申經綸領她到書案後的椅子坐下,她驚訝地發現到這椅子竟還是小時候她坐過的椅子,書案也是小時候那一張書案,申經綸並沒有因為有了新的書齋就丟棄它們。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變來得好。

  申經綸不久前在花廳說的話,在柴憶貝的耳邊響起。她猜想他也許就是指這套桌椅,用慣的東西還是比較順手,看來他也是個念舊的人……咳咳,柴憶貝,別忘了小時候他是怎麼對妳的,別讓一套舊桌椅唬哢過去。

  柴憶貝提醒自己,別對他期望太深,她已經長大,再也不是那個輕易聽信大人話的小女孩。

  不過有趣的是,小時候她得費力才能爬上去的椅子,現在坐起來剛剛好,書案的高度也很適中,不似幼年時還得抬高手,才勉強搆得到桌面。

  「妳四書五經都背完了嗎?」申經綸一邊找書,一邊問她學習進度,才知道怎麼幫她。

  「我背完了《三字經》。」她回答得相當自然,好像全天下就這麼一本經書,再沒別的。

  「《三字經》?」他三歲就背完的東西?

  「就是《三字經》。」她用力點頭,態度一貫誠懇。

  「妳……」他用手撐住額頭,幾乎不敢問。「妳不會是想告訴我,打從四歲以來,妳沒背過別的書?」

  「嗯。」就是這個意思。

  「最少也該背過《千字文》。」他說。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就這幾句。」總共十六個字,敬請笑納。

  「《論語》?」

  她搖頭。

  「《孟子》?」

  她還是搖頭。

  「《大學》、《中庸》?」

  「前面兩本我還聽過,後面兩本就很陌生。」她對唸書沒興趣,手藝倒很好,再難的工法一看就會,尤其擅長編織。

  「妳……沒救了。」連《千字文》都只能背出四句的傢伙,他如何奈何得了她?別折騰他了。

  「剛剛是誰當著我的面拍胸脯保證,一定能把我變成才女的?」她提醒他。「我若嫁不出去,全都是你的錯。」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妳連《千字文》都不會背,我若是知道,還會這麼說嗎?」詐欺,她明明就是個詐欺犯,父女兩個都是。

  「這我不管。」她在心中朝他做鬼臉,罵他活該。「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就要做到,除非你承認自己是個女人……不過話說回來,你本來就長得像個女人。」漂亮得可憎。

  「妳說完了沒有?」申經綸聽了額冒青筋,只想給她一頓好打,雖然她說的是事實,但他寧願她閉嘴。

  從小到大,他已經不知道被誤認過多少次性別,最近一次是三天前,當他進城蒐書時在街上被兩個登徒子纏上,硬說他女扮男裝,非逼得他把他們狠狠揍一頓,他們還是不死心,撂話要找更多的人把他綁回去當小妾,氣得他差點沒當場吐血。

  「說完了。」她眨巴著一雙大眼裝無辜,簡直比那兩個登徒子更可惡,更教他生氣。

  「說完了就開始讀書——不,先寫字好了,我要看看經過這麼多年,妳寫字有沒有進步。」氣歸氣,申經綸也有反制的辦法,而且她還不能反對。

  「當然有進步。」她雖然不喜歡唸書,但字寫得不差,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最好如此。」他被騙怕了,再也不相信她的話。「這回妳自個兒磨墨,我不幫妳了。」

  不幫就不幫,小器鬼!她還怕磨墨啊?呿!

  柴憶貝拿起小杓子撈了幾滴水滴在硯台上,接著拿起墨條緩緩磨墨,動作慢吞吞,等得申經綸都煩了。

  「我磨好了。」她磨出來的墨汁又稠又黑,不是她自誇,只要用上雙手的,她一定做得好,根本不必擔心她會出問題。

  看著硯台上的墨汁,申經綸不得不承認她很會磨墨,這代表她一定時常練字,值得期待。

  「寫什麼才好呢?」柴憶貝自己也很期待寫字,距離她上次握筆,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好懷念呢!

  「寫一字好了。」老規矩,先從最簡單的開始,再循序漸進。

  「又要寫一啊!」柴憶貝期待挑戰更難的字,不過既然夫子這麼說,她也只能乖乖照做。

  今兒個申經綸準備好一堆毛邊紙,隨她愛怎麼浪費他都不會心疼,不過他還是希望她能一次把字寫好。

  申經綸一如小時候站在她旁邊監督她寫字,不同的是柴憶貝這次一點都不緊張,而是很篤定地拿起筆蘸墨,看準地方下筆——嗯,完美!很漂亮的一字。

  柴憶貝寫完字後把筆放回筆山,身體稍稍向後,隔空打量自己的大作,越看越滿意。

  「怎麼樣?」她轉頭看申經綸。「這就是我現在寫的字,你看有沒有進步?」

  學生問夫子的意見是稀鬆平常的事,夫子的臉色壞得像鬼也經常看見,申經綸無意當鬼,不過他的臉色確實好不起來。

  「……從毛毛蟲進步到狼牙棒,這也值得這麼高興嗎?」他看著紙上那橫躺的一字,好好的邊不時有突起,而且頭細尾粗,這不是狼牙棒是什麼?

  「狼牙棒?」她仔細看了自己的字,邊好像是有些毛毛的,但也沒他說的這麼誇張。

  申經綸氣得嘴都歪了,幸好今天用的是毛邊紙,否則他一定會心疼死……等等,不對哦!毛邊紙比玉版宣的吸水力強多了,行筆也比較容易,這就代表──

  「妳根本沒有進步!」程度還停留在四歲──不對,比四歲的時候還要糟糕。

  「再寫一次!」他一定要讓她把字練到寫好為止,否則絕不罷休!

  經過反覆幾十次的練習,他的毛邊紙亦用罄,事實證明——她只有墨磨得好而已,字寫得一塌糊塗。

  「不行了!」兩個時辰之後他終於投降。「不是毛毛蟲就是狼牙棒,難道就只有這兩種選擇而已嗎?沒有第三種選擇?」

  「還有竹子啊!」柴憶貝不服。「我最後寫的這一張,只有四個地方有突起,而且對稱得非常漂亮。」

  的確,她最後寫的這個一字,就像一根橫擺的竹子,有竹身還有竹節,就差沒畫上葉子。

  「妳給我出去!」搞到最後,他不得不說出相同台詞,將她掃地出門。

  「你不趕我,我也會自個兒出去。」柴憶貝推開椅子,當著申經綸的面大喊求之不得。

  她大搖大擺的走出申經綸的書齋,同樣被趕,心情卻是大大的不同,上回她委屈得快要死掉,這次則是快樂到快要死掉,看他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真箇是大快人心!

  十四年後再重逢,說相同也相同,說不同也不同。

  兩人雖然不是青梅竹馬,也談不上兒時玩伴,冥冥之中卻有一條線連繫著他們,斬也斬不斷。

  ※※※※

  討厭鬼,小器鬼,最好氣死算了!

  雖說這回被趕,柴憶貝心情已有大大的不同,卻忍不住要罵上申經綸幾句,不罵就是不甘心。

  回到她暫住的廂房,柴憶貝用力插上門閂,嚴防申經綸闖入。不過她這動作算是多此一舉,她雖然就住在申經綸對面,但以他申大少爺的個性,根本不必怕他會侵犯她,他唯一愛的只有那一屋子寶貝書本,而那恰恰好是她最痛恨的東西,她討厭書,非常討厭!巴不得一輩子都不要碰它!

  氣呼呼地脫掉鞋子,躺在床上望著架子床的床頂,柴憶貝不曉得他們兩人是犯了什麼沖,每回見面都要吵架。

  不,這麼說也不對,上回她只是哭,只是挨罵,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地,遑論吵架。

  多少年來,柴憶貝告訴自己要忘掉那一天,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片段,轉眼即逝,瞬間從記憶中消失。

  但是她忘不掉,如果她忘得掉的話,此刻她就不會瞪著床頂發呆,早就去夢周公。

  回憶是纏人的東西,越是想擺脫,就越擺脫不掉。柴憶貝不由得想起十四年前,她第一次來到麒麟山莊那一天,她被山莊的一切迷住了,尤其是那棵已經超過三百年樹齡的大槐樹,在她眼裡就像通往天際的天梯,高聳直達天際。

  貝兒,待會兒見到荷香阿姨,一定要乖哦!荷香阿姨會帶妳去吃好吃的,還會帶妳去找經綸哥哥,妳要乖乖聽荷香阿姨的話,知道嗎?

  在去麒麟山莊作客之前,她父親摸著她的頭慈祥交代,她非常用力的點頭,保證她一定很乖很乖,因為她知道尹荷香對她父親有多重要,她是他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她父親非常喜歡她。

  她父親有空的時候,總是喜歡給她說他小時候發生的趣事,說他小時候並不住在水牛城,而是住在距離水牛城非常、非常遠的山上,那座山叫龍貝山,他們住的村子叫龍貝村,她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憶貝——回憶龍貝村的一切,但是她知道她父親想念的其實不是龍貝村,而是尹荷香。

  她父親告訴她,小時候他體弱多病,柔弱白淨的外表時常受欺負,每次都是靠尹荷香保護他,他才免於受到村裡小孩的欺負。

  她父親還告訴她,尹荷香非常厲害,長在懸崖的野花都敢幫他摘,為了拿回他的彈弓還和村子裡的小惡霸打架,還打贏了。

  每當她父親回憶這些往事時,柴憶貝總能在她父親臉上看見笑容,那是一種有別於他平時的笑容,其中隱藏著只有他和尹荷香才能分享的秘密,即使她是他的女兒,即使他說給她知曉,她還是無法參與其中,因為她不是尹荷香,只有尹荷香才能體會箇中的美妙,因為她才是故事中的主角,她只是旁人。

  所以,有一個一起長大的兒時玩伴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知道嗎?

  每當她父親說完小時候的故事,總不忘補上這一句話,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是好希望自己能有個兒時玩伴,和她一起分享童年。

  然後,她終於有機會見到申經綸,她以為她能延續雙方父母的緣分,誰曉得會以悲劇收場。

  重重嘆一口氣,柴憶貝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她不該把自己的期望加諸在申經綸身上,對他來說,她不過是家長硬塞給他照顧的小鬼,不請自來還把一切能打破的東西都打破,直到她長大,開始幫忙家裡做生意,慢慢接觸一些外在事物,她才知道她小時候打破的硯台和墨條有多貴,他沒當場要她賠錢就很好了,她還好意思記恨?

  滾!妳立刻給我滾出去,這輩子不准再踏進我的房間!

  即使如此,他最後這句怒吼,現在想來仍然非常傷人,她想忘掉,恐怕沒這麼簡單。

  唉!別再想了,她該做的是把兒時發生的惡夢徹底忘掉,好好和申經綸合作,先度過月底的難關,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實際上也沒幫助。

  下定決心以後,睡意竟慢慢湧現,催促她應該休息。

  她慢慢合上眼睛,一邊進入夢鄉,一邊想起她打從知道自己將和申經綸再次見面起,一顆心就一直懸著,如今總算能放下……

  柴憶貝就這麼走入夢境,夢中的她又回到四歲那年,當她第一次看見申經綸的情景。

  哇,他就是經綸哥哥嗎?好漂亮的人!

  夢中的她一心一意想跟他做朋友,因為她真的也好想有個兒時玩伴,等他們長大以後,聚在一起談笑訴說往事,那該有多美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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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這小妮子,無論小時候或現在都只會帶給他麻煩,只要遇見她,他就別想要有好日子過。

  坐在床沿,默默打量柴憶貝的睡臉,申經綸不由得有此感慨,她根本是上天派來折磨他的魔鬼,和他娘一樣都應該遭到驅逐。

  不過很遺憾他沒有十字架,就算有也不敢拿出來用,因為他沒這個膽量。是因為他一屋子的書被當作人質押著嗎?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覺得對不起她,一直想跟她道歉,卻苦無機會。如今終於等到機會,他又說不出口,只會同她鬥氣。

  申經綸一向對女孩子的臉無感,大概是因為他家不分男女,長得都比一般人漂亮,看久以後感覺麻痺,好像每個女人都長得差不多,沒有一個出色到足以留給他印象。

  但是她的臉卻一直留在他心中,久久無法遺忘。

  柴憶貝的長相其實變化很大,小時候她的臉胖嘟嘟,兩頰紅潤好像一顆蘋果,現在她的兩頰還是一樣豐潤,下巴卻變尖,變成了鵝蛋臉。好在她的那雙大眼依然閃亮有神,眼珠子依然黑白分明,否則他真的會認不出來,這個有著美麗面孔、嬌小苗條的清秀佳人竟是當年的小丫頭,所謂的女大十八變,莫過如此。

  對不起。

  這是他一直想對她說的話,當時他的反應太激烈嚇到她,她大哭跑出他的房間,他則忙著收拾殘局,直到好久以後,他才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分?

  他顯然是太過分,她才會這麼恨他。

  申經綸沒忘記她是如何挑釁他,也看得出來她根本不想跟他學習讀書寫字,這點他們倒是有志一同,看來有不好回憶的不止他一個人,小時候發生的事也在她心中留下陰影。

  所以,他們兩人扯平,誰也不該怪誰?

  申經綸不愧是小器鬼,不好好道歉就算了,還秤斤秤兩,最後得出個互不相欠的結論,此舉果然引起柴憶貝的不滿。

  「唔……唔!」柴憶貝睡覺睡到糊塗,翻身兼出拳,差點打中申經綸的臉。

  這傢伙!就算作夢都要報仇嗎?不打一聲招呼拳頭就揮過來。

  申經綸向後閃過她的突襲,柴憶貝迷迷糊糊感覺到房間有人,猛然睜開眼睛,看見申經綸就坐在床沿,嚇得從床上爬起來。

  「你、你是怎麼進來的?」她驚恐不已的看著房門,門閂還好好插著,沒有移動的痕跡。

  「跳窗子進來的。」他不耐煩地回道,不知道她在怕什麼,大驚小怪。

  她當然要怕了,孤男寡女的,誰知道他會對她做出什麼不軌的事?

  「妳放心,我對妳沒興趣。」見她緊緊抱住被子,申經綸連忙事先聲明。「我只是來帶妳一起上飯廳吃飯,在門外叫了妳半天沒聽到回應,不得已才爬窗看究竟怎麼回事。」

  原來是這樣,他也算有心,還曉得關心她死了沒有。

  「快下床穿鞋,大夥兒都在等我們一起吃飯。」他站起來催促她,柴憶貝不解的望著他。

  「大夥兒?」

  「我爺爺奶奶、我爹我娘和叔叔嬸嬸,還需要再說下去嗎?」他挑眉,柴憶貝搖搖頭,表示夠了。

  「我可以自己在房間吃,不需要麻煩大夥兒等我。」她不習慣跟這麼多人一起用餐,感覺好奇怪。

  「妳行我不行。」他的表情十分認真。「在我家,吃飯是一件大事,沒有特殊的原因,每一個人都不能缺席。」這是麒麟山莊的傳統,無論經過幾代都要延續下去,他也不能例外。

  「但是……」

  「我先到外面等妳。」申經綸不給柴憶貝反對的機會,便打開門走出廂房。

  沒辦法,柴憶貝只得下床穿鞋,稍稍整理一下外表,隨申經綸一同前往飯廳。

  「憶貝!總算等到妳了,快過來這邊坐!」

  他們甫踏進飯廳,尹荷香就忙著拉人,柴憶貝連客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就被迫面對一堆長輩。

  「這是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和姨丈。」尹荷香從申家的大家長申兆侑先開始介紹起,柴憶貝短時間內就得記住所有人的名字和長相,還不能叫錯。

  「爺爺、奶奶、夢意叔叔、玲瓏嬸嬸和夢時姨丈你們好,不好意思前來打擾,希望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柴憶貝的記憶力一流,尹荷香只說了稱謂,她就主動加上名字,充分顯示出她對他們的敬重。

  「哎呀!名字都給對上了,憶貝真聰明,記憶力真好。」別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尹荷香是喜歡湊熱鬧,非鬧得人家臉紅不可。

  柴憶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臉紅但心情很好,一旁的申經綸看不下去,好想當場掀她的底,最後還是忍住。

  「妳記憶力好,怎會連《千字文》都記不住?」他不在大庭廣眾下漏她的氣,私底下的數落卻是免不了,標準的老夫子。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我這不是記住了嗎?」她一面對著眾長輩微笑,一面還得回應夫子的教誨,真箇是很忙。

  「哼,妳倒滑溜。」他還是比較喜歡動不動就哭的小女孩,至少誠實。

  「過獎。」她笑著回應他的酸言酸語,在外人看來,只以為他們在咬耳朵,不知道他們實際上已經鬥起來。

  尹荷香將一切看在眼裡,在心中大聲說:很好、很好,這就是她期望看到的,雖然只是第一步,但總是個開始。

  柴憶貝沒有和爺爺奶奶同住,家裡只有簡單的四口人,這麼多人聚在飯廳一起吃飯,對她是個新奇的經驗。

  麒麟山莊什麼都大,飯廳大,餐桌也是巨無霸,一張大圓桌至少可以坐十個人。除了老一輩之外,年輕一輩之中就數申經緯最為年輕,他是申經綸的親弟弟,今年十三歲,和申經綸相差八歲,長相、個性乃至於喜好,也有天壤之別。

  申經綸很明顯長得像申夢時,申經緯則像尹荷香,和他母親一樣有張娃娃臉,笑起來嘴角上方有兩個梨渦,生得十分清秀可愛。

  至於長相一樣俊美的申開義,則為申夢意和尤玲瓏的獨生子。他綜合了父親和母親的優點,秀氣中帶陽剛,同時還有一股濃濃的書卷味,聽說他的腦子非常好使,能夠解困難的方程,並且已經開始著手寫這類書籍,可說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因為聽說他母親也是這方面的專家。

  「我想都沒想過,女人家也能解方程,玲瓏嬸嬸妳真了不起。」這是柴憶貝的肺腑之言,手巧的人羨慕腦子好的人,反之亦然。

  「這沒什麼。」尤玲瓏笑著回道。「誰說女人家不能有所作為?況且只是動動腦筋,沒什麼困難。」

  「就是就是。」尹荷香附和。「妳玲瓏嬌嬌不只能解方程,還很會打結,一打就是一千零八個。」

  「一千零八個,這麼多?」柴憶貝聞言張大眼睛。

  「可不是?」尹荷香抱怨。「她還把這一千零八個結取名為玲瓏結,這名字雖然好聽,但實在太麻煩了,不但步驟多又繁瑣,不小心打錯還得從頭來過,只有妳玲瓏嬸嬸有這個耐心。」

  尹荷香左一句「妳玲瓏嬸嬸」、右一句「妳玲瓏嬸嬸」,完全把柴憶貝當自家人看待,柴憶貝以為她只是親切,但申經綸太了解他母親,一聽就知道她搞什麼鬼。

  「玲瓏嬸嬸,我的手還算靈巧,改天能不能教我打玲瓏結,我想試試看──」

  「妳沒有那個時間,別忘了妳還得學習讀書寫字。」申經綸無情截斷柴憶貝的話,要她別想了。

  「經綸!」尹荷香用責怪的目光看著申經綸,通常他會讓步,但今天他不為所動。

  「這是事實,她本來就不是來玩的。」申經綸越說越火大。「十天後她就得進京接受面試,在此之前,我必須盡一切努力把她變成才女,你們以為這件事情很容易嗎?還有心情嘻嘻哈哈!」

  說到最後,他簡直是用吼的,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不曉得他為何突然發脾氣。

  「經綸!」大家都很驚訝,何曉冰尤其吃驚,她這個長孫的脾氣一向就挺好的,受他母親萬般折磨都不見他發脾氣,今天卻像吃了炸藥一樣怒氣沖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呃……」柴憶貝最為尷尬,她是當事人,怎麼說都不對,只得苦笑。

  申家三個堂兄弟,向來是自掃門前雪,感情沒有特別好,也沒有特別差,但申經綸突如其來的發飆,倒是令申經緯和申開義感到意外,不免多瞄了他幾眼。

  申經綸於是成為眾人的焦點,幾雙眼睛不約而同的盯著他,無聲要求他給個答案。

  「我……」他有什麼答案可給?他自己也很驚訝,也和他們一樣百思不解,自己是吃錯了什麼藥、攪亂了哪根筋,沒事胡亂發脾氣?

  「我吃飽了,你們慢用!」他用力放下碗和筷子,推開椅子轉身離開飯廳,原本停下筷子的大家夥兒,好像沒事一樣又開始恢復用餐,閒話家常。

  「憶貝,待會兒吃完飯,陪荷香阿姨到處走走,散散步。」尹荷香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兒子反常的行為,笑得樂開懷,柴憶貝連忙點頭說好。

  結果一頓飯吃下來,大家各忙各的,聊天的聊天、吃飯的吃飯,沒人關心申經綸衝出去之後會怎麼樣,只有柴憶貝一個人瞎操心。

  用餐結束後,大家各自解散。申夢時留下來跟申兆侑討論茶農今年的栽種情形,申夢意和尤玲瓏夫妻兩人聯手挑戰申開義有關方程上的一個疑義,申經緯則是回到房間去做西洋實驗,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做,只有柴憶貝最為悠閒。

  「憶貝,妳一定嚇著了吧!」

  說她悠閒,她其實也挺忙碌,必須陪尹荷香散步。

  「荷香阿姨,您是指……」

  「經綸。」尹荷香說道。「他突然間大發雷霆,把我們都嚇壞了。」她微笑。「經綸不是一個容易生氣的孩子,可他今天明顯壓抑不了情緒,大概是壓力太大了,十天的確嫌短了些,他怕自己完成不了任務,耽誤妳的婚事。」

  「對不起,荷香阿姨,給您添麻煩了。」柴憶貝覺得很不好意思,當初她父親若是說清楚,現在就不會搞得這麼尷尬。

  「妳這麼說就太見外了。」尹荷香搖頭。「以我跟妳爹的交情,這個忙我是非幫不可,我也希望妳能風風光光的嫁人哪!」

  「其實我一點也不希望嫁入官家。」柴憶貝無奈回道。「我爹和我娘也沒指望我真的能嫁給尚書大人的二公子,只求我不要丟柴家的臉,他們兩人便心滿意足。」

  「做父母的都一樣,都希望兒女幸福。」尹荷香感慨頗深。「我原本也期望經綸能找到一個好姑娘,兩人幸福快樂的過日子,不過看樣子我這期望怕是要落空了,他這輩子打定主意要跟那一屋子書成親,我只能轉而指望他弟弟。」

  說是這麼說,但經緯也沒比經綸好多少,一樣怪——不,是更怪,成天搞些奇怪的西洋實驗,做些奇怪的東西,房間時不時傳出爆炸的聲音,她已經開始考慮將他的院落移到最偏遠的角落,省得殃及無辜。

  「他真的是很喜歡唸書。」柴憶貝回憶十四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一直強調他在讀書,希望她們不要打擾他,結果被痛揍一頓。

  「是啊!」尹荷香的頭都快痛死,生了兩個怪胎。「不過當我知道他這麼一個只喜歡唸書的怪胎,心裡頭竟然也有牽掛時,可真是嚇了一跳。」

  「申經綸有喜歡的人了?」柴憶貝也被嚇著,原來書呆子也有心動的時候,小看他了。

  「就是妳啊!」尹荷香取笑她沒資格跟人吃驚。

  「我?」柴憶貝瞪大眼睛,無論如何都不相信。

  「你們小時候不是吵了一架嗎?」尹荷香提醒她。

  「唔……」

  「之後他就一直問妳什麼時候還要再來麒麟山莊,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吵架,只說人被他嚇哭了,妳以後不來了!他聽了以後一臉失望,後來就不再提起,我也跟著忘了有這回事,直到現在才想起來。」

  什麼嘛,她還以為他真的有喜歡的人,害她的心白白狂跳了一場。

  「他可能覺得不甘心吧!」被她摔壞了這麼多寶貝,想找她賠償。

  「可我看他的表情比較像懊惱,也許他想向妳道歉。」尹荷香試探性地看著柴憶貝,她愣了一下,思索這個可能性。

  ……不,不可能!他是那麼討厭她,同時又那麼自大,才不會想跟她道歉。

  「啊,走著走著,竟走到這兒來了!」兩人邊聊天邊散步,不知不覺來到大槐樹下。

  柴憶貝仰頭望向樹頂,天黑看不清楚,只看到無數黑影,想必那是樹枝和樹葉,像道樓梯往天際延伸,雄偉強壯同時又神秘。

  「妳知道嗎?我們私底下偷偷把它叫做『愛情樹』,靈得很呢!」尹荷香伸手摸大槐樹的樹幹,雖然有些部分已經中空,但它對申家人的庇護卻從來沒遺漏過,總是盡心盡力的守護著麒麟山莊。

  「好美的名字。」柴憶貝一臉羨慕的看著大槐樹,好想城裡的家也種上一棵,閒來無事還可以坐在樹下乘涼。

  「光名字美沒有用,最重要的是它很靈驗。」尹荷香對她眨眼。「我們申家女人只要和喜歡的男人爬上樹頂,一定有好結果,無一例外。」

  多少轟轟烈烈的愛情都在這棵樹上產生,不只是她和夢時,夢意和玲瓏也爬過這棵樹,甚至夢心和行雲也在樹上定情,這棵樹可說是申家的媒人,申家子女的婚姻能如此幸福美滿全靠它。

  「真的嗎?」被尹荷香這麼一說,柴憶貝反而不敢靠近,怕破壞樹上附著的靈氣。

  「真的。」尹荷香笑著點頭。「不相信的話,改天妳也找個喜歡的男人一起爬上去試試看,就知道荷香阿姨有沒有騙人。」

  「荷香阿姨真愛跟我開玩笑,我上哪兒找人?」柴憶貝踮高腳尖,試著看樹有多高,只看到黑壓壓一片,其餘什麼也看不到。

  尹荷香但笑不語,和她一起仰望槐樹,納悶它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開花?等它開滿了花,枝頭一片乳白色,那會是多麼美麗的景色?一如愛情,絢麗中帶著純潔,散發出濃濃的情懷。

  ※※※※

  隔日,申經綸依舊板著臉,好像她欠了他多少錢沒還,可怕的是他竟搬了一疊書,重重的放在她面前。

  砰!

  他臉上的表情甚至比那一疊書還要沈重,看得柴憶貝頻頻嚥口水。

  她最害怕的東西終於來了嗎?

  柴憶貝敬畏的看著那疊書,明知道那是聖人先賢的心血結晶,但在她眼裡卻好像毒蛇猛獸,伸手就會被咬傷。

  對申經綸來說,柴憶貝和毒蛇也沒什麼兩樣,瞧他多少次因為她而失控,她總能挑起他的情緒,無論是好是壞,昨晚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

  「妳的程度差到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從頭教起已經不可能,現在只能臨時抱佛腳。」申經綸決定回歸初衷,做他應做的事,至於她能不能順利出嫁,不關他的事,也輪不到他操心。

  「臨陣磨槍,不利也光,你只要教我一些粗淺的東西,到時候我自然會想辦法應付。」柴憶貝本來就沒指望短短十天能學到多少,是他自己誇下海口說要把她變成才女,她一氣之下才跟他鬥嘴,其實根本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妳書唸不好,倒挺會記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還不利也光呢!用詞就不能更文雅些嗎?這樣要如何通過面試?

  「抱歉,這是我的長處。」她就不喜歡讀聖賢書,就喜歡鑽旁門左道,怎樣?

  「拿起最上面的書,我們要開始上課了!」他懶得跟她抬槓,扣掉昨天一天,他只剩九天可以變戲法,這還得看她願不願意合作。

  「啊?」申經綸這一句話的威力可比符咒,瞬間讓柴憶貝定住不動。

  「我不知道對方會考妳什麼,不過既然是尚書大人,應該免不了會引用幾句孔夫子的話,所以先從《論語》開始教起。」申經綸尚且無緣進京趕考,就得先幫她考前大猜題。也罷!就當是預習,也許哪一天能派上用場。

  「論、論語?」柴憶貝伸長脖子隔空打量書的封面,果然寫著論語二字,臉瞬間變白。

  「翻開第一頁。」申經綸沒有注意到她的臉色不對,逕自翻手上的書,並慶幸自己同一本書擁有好幾個版本,才能有多餘的書給她使用。

  柴憶貝反倒希望他不要這麼貼心,如果他只是用嘴巴講解,或乾脆寫在紙上,可能還比較容易接受,要她翻書,這點就……

  「快點兒翻開書!」申經綸等著幫她講解論語,問題是她一直不去拿書,不曉得在磨蹭什麼。

  柴憶貝深吸一口氣,伸手去拿書,她緊張到手都在發抖,果然才碰到封面,手就像被火燙著般難受,她立刻把手縮回來,喘吁吁地看著那一疊書。

  「妳到底想不想通過面試?」他以為她存心和他作對,給他難堪,才不願意拿書。

  她想,但她真的很怕書本,拜託別逼她。

  「柴憶貝——」

  「我討厭你,都是你害我不能拿書!」她受不了他一再進逼,推開椅子便衝出書齋,留下一臉錯愕的申經綸。

  她討厭他,還說是他害她不能拿書?

  申經綸什麼書都看,就是從不看猜謎的書。他討厭猜謎,也不喜歡探究別人的心事,某方面來說他是自私的,他不喜歡把時間花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也許這就是他不討長輩歡心的原因,申家是一個關係緊密的家族,兄弟間互相幫助,妯娌間互相關心,遇到事情團結一致,所以沒有人能夠欺負申家,也沒人敢欺負申家。

  他自認為是申家的異類,但無論他再怎麼例外,都不能忍受平白遭到誣衊,他什麼時候害她了?他非要她說清楚不可,否則名字就倒過來寫!

  申經綸丟下手中的《論語》,跟著出去找柴憶貝。

  討厭討厭!她討厭申經綸,最討厭了!

  柴憶貝曾經發誓不再因為申經綸而流淚,但淚水還是不爭氣的溢滿整個眼眶。她邊跑邊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從她的雙頰滑落,隨著她的快速跑動在空中飛舞,最後消逝無蹤。

  她漫無目的地奔跑,對她來說哪裡都一樣,始終都是在麒麟山莊內打轉。

  大槐樹粗壯的樹幹赫然出現在她眼前,彷彿在對她說:不一樣,麒麟山莊內有許多美好的事物等待她發掘,並不是只有憂傷的記憶。

  她慢慢走到樹下,仰頭看大樹。白天大槐樹看起來更為高大,樹枝向上延展彷彿看不到盡頭,也看不到樹頂。

  我們申家女人只要和喜歡的男人爬上樹頂,一定有好結果,無一例外。

  她想起昨晚尹荷香說的話,想起她們幫它取名為愛情樹,還說它十分靈驗。

  可惜她不是申家的女人,也找不到喜歡的男人一起爬樹,況且這棵樹如此高大,根本看不到樹的頂端。

  可是,她還是好想爬上去,好想知道坐在樹頂的枝幹上了望大地、眺望天際是什麼感覺,一定很新鮮又新奇吧!

  「妳想上去嗎?」

  身後傳來申經綸的聲音,她倏地轉身,不可思議地看著申經綸,遲遲無法言語。

  「我在問妳,想不想上到那兒去?」他手指向樹頂,柴憶貝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他竟然知道她的心事。

  「我、我不會爬樹。」她用袖子抹去兩頰的眼淚,申經綸才發現自己竟然又把她弄哭,於是尷尬地用手搔搔頭,眼睛故意看著另一邊,吶吶地說。

  「我可以帶妳上去。」真是,他到底做了什麼值得她掉眼淚的事,他只不過叫她拿起書本,如此而已。

  「怎麼帶?」這棵樹起碼有好幾十尺高,要爬上去談何容易。

  申經綸一言不發走到她身邊,伸出雙手抱起她,腳往樹幹用力一蹬,以實際行動告訴她爬樹其實一點也不難。

  柴憶貝瞪大眼睛,看著粗大的樹枝和繁盛的樹葉在她身邊一層一層的往後退,好似自己正乘著風直達天際。

  申經綸在到達樹頂的凹洞後,將她放下來,柴憶貝的雙腳不期然躍在樹幹上,幾乎無法踏穩。

  「小心!」申經綸眼明手快的撈住她,盡力幫她站穩,柴憶貝儘管已經盡最大努力,身體依舊還是搖搖晃晃,申經綸只好另想辦法。

  「我真是自找麻煩。」他輕輕詛咒一聲,右手圈住柴憶貝的纖腰讓她靠在他身上,在樹幹與樹枝之間的凹洞躺下來,如此一來就不怕她會掉下去。

  柴憶貝冷不防趴在申經綸身上,除了驚訝以外還是驚訝,男女授受不親,他們、他們可以這樣嗎?這不是夫妻間才能做的事?

  她抬頭看申經綸,只見他一臉悠閒,彷彿在他眼裡她只是一隻小貓,他沒有任何感覺,也不會特別尷尬。

  是呀!在他眼裡只有書本,根本不把她當成女人看待,況且申家又是武林世家不拘小節,她若表現得太在意,只會讓他看笑話,說不定又會指責她找麻煩,她乾脆也不當一回事好了。

  申經綸無所謂的表情挑起柴憶貝的好勝心,為了強裝鎮定她只好隨便亂瞄,卻在左上方的枝葉上瞄到好東西。

  「是槐花!」她不由得輕呼。

  「什麼?」申經綸聞言臉往後仰,果然在他頭頂上方看見乳白色的小花,眉毛都挑起來。

  「今年的花開得真早。」往年都是七月才開花,今年六月就開了,大概是因為今年天氣比較暖和的關係,花期跟著往前移。

  「好美哦!」她羨慕的看著槐花,雖然只開了一小片,但已經十分迷人。

  「想要嗎?」他問。

  她還在猶豫,他已經伸手折斷樹枝,將槐花交到她手裡。

  柴憶貝的心跳頓時加快,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臉頰迅速發燙。他、他竟然送花給她,這是否代表……

  她抬起頭偷偷瞄他,以為他至少會流露出一點尷尬的表情,誰知道他還是神情自若。

  看來她真的只是一隻貓,她手上的花也只是一條魚,拿魚給貓吃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完全沒放在心上。

  ……很好,那她也不要放在心上,省得鬧笑話。

  「喂,妳不看風景嗎?」申經綸提醒她別只顧著看他,他辛苦帶她上來是為了圓她的心願,不然他才不會多管閒事。

  「看、看啊!」她趕緊把頭轉過去看風景,不看還好,看了以後嚇一跳。

  好高!

  她兩手不自覺地圈住他的脖子,好怕掉下去。

  原來登高望遠是這種感覺,沒有想像中美好,只覺得暈眩。

  這小妮子原來怕高啊,還敢說想上樹呢!

  看著緊緊巴住他的玉人兒,申經綸其實不若她想像中那樣毫無感覺,還是有些想法的。雖然他只對書本感興趣,但並非如外傳完全不碰女人,事實是他十七歲就開葷,真要風流起來也不輸任何人,只是他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一直以來,他就不關心他人想法,但他真的想知道她那顆小腦袋到底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妳為什麼哭?」這是他的第一個疑問。

  「啊?」她抬起臉看他,大眼拚命眨。

  「我不過是要妳拿起書本讀書而已,妳卻哭得好像我欺負妳似的,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原因?」有話就直說,他不喜歡猜謎,更討厭耍心機的女孩。

  柴憶貝咬著下唇,考慮該不該跟他說明原因,這很丟臉,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況且是他?

  「因為你。」但她已經不想忍了,這件事他本來就有責任,他多多少少也該負責。

  「因為我?」

  「嗯。」她頭點得好用力。「小時候我不小心弄濕你的書,你那時候的表情就好像鬼一樣可怕。自從那次以後我每一次拿起書本,腦中就會不自覺浮現你的臉,就會立刻嚇得丟掉書本,久而久之就變得不敢碰書。」

  ……

  搞了半天,原來他是始作俑者;她不敢碰書的罪魁禍首。

  「可是妳識字。」他想起她幾乎每一個字都認得。「如果妳無法碰書,為什麼還會讀寫?」

  「我爹請了私塾的師傅到家裡教我讀書寫字。」她回道。「師傅人很好,並不勉強我碰書,而是把要教給我的字都寫在紙上,讓我照著描寫,還把意思解釋給我聽,所以我雖然無法碰,卻懂得不少字,也會寫。」

  這解釋了她為什麼識字卻唸不好書,因為光把書本的句子騰到紙上就要花不少功夫,何況還得解釋。私塾的師傅都是拿銀子辦事,誰會認真逼她唸書,而且她看起來也不像喜歡讀書的人,師傅更不會認真教她。

  「這是我聽過最奇特的答案。」難怪她有口難言,說出去真的會鬧笑話。

  「我也這麼認為。」她尷尬回道。

  「妳也太容易受驚嚇了。」他嘆氣,竟然只因為他一時情緒失控就嚇到碰不了書。

  柴憶貝無話可說,只得把臉埋在他的胸膛當作她不在人間,免得丟臉。

  「我知道了。」他支起她的下巴,不能當作視而不見。「既然原因出在我身上,我一定會負責到底。」

  申經綸果然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他父母沒白教他。

  「你要怎麼負責……」

  「我現在正在對妳笑吧?」他露出一個連他父母都沒見過的燦爛笑容,閃亮到她的眼睛都快瞎了。

  「你是在對我笑……」他的笑容好美,美到令人心跳加速,讓人迷醉。

  「以後只要妳一碰到書本,就回想我現在的笑容,代替過去不好的記憶。」這是唯一可以解套的方法,他不曉得管不管用,但總要試試看。

  「嗯。」柴憶貝也覺得這個方法不錯,希望能管用,她再也不想鬧笑話。

  「我們下去吧!」既然達成共識,就該立即嘗試,畢竟時間寶貴,浪費不得。

  「可以再待一會兒嗎?」她拜託他。「這也許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爬上這棵樹,我想把眼前的美景記在腦海,永遠不忘記。」

  如果事情順利,那她就會嫁給高允寒,從此住在京城。萬一事情不順利,她也找不到藉口再回到麒麟山莊和他朝夕相處,所以她想好好把握這一刻,當作一輩子的回憶。

  「妳又想偷懶——好吧!反正要嫁的人是妳又不是我,我樂得輕鬆。」說這話時,申經綸總覺得心裡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哪裡怪,只得聳肩。

  「謝謝你。」柴憶貝趴在他的胸口,側著臉看底下的風景,雖然居高臨下,但也許因為有他在身邊,她竟然完全不害怕,反而覺得十分安心。

  「呿!」申經綸冷哼,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哼什麼。

  微風徐徐,吹過枝頭,輕拂他們的臉。

  也許是因為申經綸的擁抱太過溫暖,柴憶貝竟然在他的懷裡睡著,他送給她的槐花也因此自然掉落。

  喂喂,他們現在可是在樹上啊!這樣她也能呼呼大睡,根本是隻大懶豬。

  發現她睡著,申經綸當下就想搖醒柴憶貝,但興許是她的睡相太可愛,他伸出去的手,竟然悄悄地爬上她的嘴唇,指尖輕撫她的唇瓣。

  她的嘴唇可真柔軟,唇色嫣紅粉透好似櫻花,讓人捨不得放手。

  申經綸的視線,就這麼停留在柴憶貝的臉上,久久無法移開。

  啊,開花了。

  樹下,尹荷香撿起柴憶貝掉落的樹枝,一邊聞花香一邊微笑。

  看這樹枝的切口,明顯是被人從樹上強行摘折,恐怕有人在樹頂做了浪漫的舉動,不會是她那個笨兒子吧!

  花季,正要開始。

  一如愛情,在心的蠢動中綻放,直至燦爛。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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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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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6 00:35: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想著他的笑容……想著他的笑容……不要去想他小時候凶神惡煞的模樣,只要記得他現在笑得有多燦爛,妳就能戰勝心魔!

  正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心病的源頭是申經綸,那麼他抓的藥方一定最有效。接下來的九天他各種方法都不放棄嘗試,除了模仿柴憶貝的師傅,將要教給她的東西寫在紙上以外,他還強迫她無論如何都要嘗試翻書。

  剛開始的時候,真的很痛苦,柴憶貝有好幾次都想放棄。但在他的鼓勵兼威脅之下,她終究還是戰勝了心魔,拿起書本翻開書頁。

  「我辦到了!」當她第一次成功翻開書,她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申經綸卻覺得理所當然。

  「妳早該辦到──」

  「謝謝你!」

  她不管一切撲進他的懷裡,摟著他又哭又笑,儘管他一直叫她鎮定,她還是控制不了情緒,搞到最後他只好陪她一起笑、一起瘋,為了獎勵柴憶貝,申經綸甚至同意放她半天假讓她去跟尤玲瓏學打結,因為玲瓏結十分複雜,他不看好她能學會,沒想到才不過短短兩個時辰,她就學會怎麼打玲瓏結,連尤玲瓏都覺得不可思議,一直誇她是天才。

  「很顯然妳的天分不在讀書上,全集中在妳的手指。」沒見過手像她這麼巧的人,夢心姑姑都跟她沒得比。

  「嘿嘿!」柴憶貝開心地笑了笑,當他是讚美。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兩人的感情越來越好,柴憶貝彷彿實現了當初的夢想,多了個青梅竹馬的玩伴,雖然過程有些曲折,但兩人終究還是結為朋友。

  「申經綸,這十天來謝謝你了。」今兒個是柴憶貝離開麒麟山莊的日子,雖然不捨,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她只能遺憾地跟他說再見。

  「妳要走了嗎?」申經綸壓根兒忘了數日子,總以為她會一直待在麒麟山莊,永遠住在他的院落。

  「已經遲了,昨兒個就該下山的。」她點頭,不得不走。

  「可是妳根本沒學到多少東西,不可能過得了關。」他已經盡力,但她的底子實在太差,再怎麼惡補效果還是有限。

  「那也得去。」她也很無奈。「我爹的生意全掌握在我手上,我若不進京赴約,恐怕我爹的生意會受影響。」

  玉棋堂在京城有好幾家分鋪,她爹也想把作坊生產的妝粉賣到宮中去,縱使他們無法跟尚書大人交好,起碼也不能得罪他,所以她非進京不可。

  「既然如此,我陪妳去!」他想都不想便脫口而出,說完以後和柴憶貝同時愣住。

  「什麼?」她沒聽錯吧,他要同她前往?

  「我和妳一起進京。」申經綸很快冷靜下來,想想這樣也沒什麼不好。「這一路上妳也需要人照顧,有我在身邊保護妳,相信妳爹娘也比較安心。」

  「如果你是擔心我的人身安全,那不成問題,我爹已經找妥了武師,也派了家丁,再說順德府離京城只有三天路程,不打緊的。」他不必特意陪她走這一趟,她已經耽誤他太多時間,不能再麻煩他了。

  「不只是妳的安全問題,妳能不能順利通過面試才令人擔心。」她的拒絕讓他非常不高興,口氣都沈下來。「妳連唐詩宋詞都分不清,高尚書若是隨口說上一句,妳接得了下一句嗎?」

  答案是不能,雖然她現在已經能碰書甚至翻書,但距離出口成章仍然有一大段距離,短時間內無法達到目標。

  「你說得沒錯。」她的程度就是這麼差。「但我是去面試的,身邊除了女僕以外不能帶其他人,就算你願意陪我去也沒有用的。」

  「只能帶女僕?」申經綸聞言皺眉。

  「是啊!」她點頭。「連我爹幫我安排的武師和家丁,到了京城也只能寄宿在客棧,不能進尚書大人的府第。」說難聽一點她此行是去相親的,哪有人相親身邊還跟著男人,光誠意就大打折扣。

  申經綸萬萬沒想到她還有這層考慮,看來想當尚書大人的兒媳婦還真不容易,不但得過五關、斬六將,還不許人帶幫手,簡直把所有好處都佔盡。

  「不管怎樣,你肯如此為我著想,真的是非常感謝你。」本來以為他是個討厭鬼,相處以後才明白他是個大好人,過去錯怪他了。

  「天色不早了,我該走了,下山之前還得先去向荷香阿姨告別……」

  「我還是決定跟妳一起進京。」

  柴憶貝嘮嘮叨叨走人,無奈就是走不掉,申經綸不讓她走。

  「我說了,我只能帶女僕進尚書府——」

  「那我就假扮妳的女僕,這樣就可以了吧!」他一句話堵住她接下來的說明,換來她吃驚的表情。

  「你、你要假扮我的女僕?」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以為他瘋了。

  「雖然我也很討厭男扮女裝,但除此之外,沒有第二個辦法。」他誤以為她的表情是嫌惡,口氣再度轉沈。

  但其實他完全誤會了,柴憶貝沒有半點厭惡的意思,相反地,她還覺得這個主意很新鮮,甚至開始幻想起他穿女裝的模樣。

  「不行,你太美了,我怕你會搶了我的鋒頭。」她故意裝出生氣的樣子,捉弄他。

  「都已經是這個時候了,妳還計較什麼──」他的話在看見她上揚的嘴角後赫然止住。

  「妳在跟我開玩笑。」頑皮!

  「被你發現了。」柴憶貝吐舌,承認她就是愛捉弄他。

  「就這麼決定,我現在就去見娘,告訴她我要和妳一起進京……」

  「等一下,你真要假扮我的女僕?」她拉住他的手臂,睜大眼睛問他,以為他只是說著玩的。

  「呿!」他甩掉她的手,逕自去找尹荷香。

  「申經綸!」

  ……他這是怎麼了?他好不容易才能夠甩掉她,恢復以往平靜的生活,不好好珍惜就算了,還自己攬事做,不嫌煩嗎?

  柴憶貝想來想去只想到一個答案,那就是他是個責任心很重的男人,一旦認定她是他的責任,就非負責到底不可。

  對,一定是這樣!否則他沒有理由陪她進京。

  麒麟山莊深處的大槐樹,有幾株早開的花凋零飄落在地上,散落一地形成一片雪白。

  待他們從京城歸來,白色的花朵應該已經開滿枝頭,那該是多麼動人心魄的美景,伸手便是浪漫。

  ※※※※

  申經綸原本以為尹荷香會反對他陪柴憶貝一起進京,沒想到她舉雙手贊成,對他巧扮女僕的主意也大為讚賞,但前提是不能讓任何人發覺,尤其是被他父親申夢時知道。

  萬一讓他爹知道他居然男扮女裝,就算不打斷他的腿也會要他半條命,他爹年輕的時候,和他一樣時常被誤會為女人,他娘第一次遇見他爹的時候,還曾扒開他的衣服確認他的性別,至今他爹只要一提起這件事,還會咬牙切齒,恨不得扒了他娘的皮。

  所以,在抵達京城之前,他還是身著男裝。這一路也幸虧有他,他一個人可抵十個人用,武師也好,家丁也好,統統省了,一個都不必帶上路。

  「你真的不必幫我省錢,這些銀子我家還負擔得起,算是必要的開銷。」當柴憶貝知道只有他們兩人上路時大吃一驚,誤以為他是為了幫她省銀子,還勸他不必這麼節省。

  申經綸這哪是在幫她省銀子?他只是不喜歡男人在她身邊打轉。想想看,武師、家丁,哪一個不是男的?這在平時也就算了,到京城路迢迢,來回得花八、九天,這麼長的時間放任她和一堆男人獨處,還不危險?先別說那些武師身手沒他一半矯健,這麼遠的路途,萬一他們其中有人起色心,她一個弱女子又該如何應付?

  這些問題都必須列入考慮,申經綸長考後得出的結論是一個人都不帶,只要他陪她一起進京就行。反正到了京城以後,武師和家丁也進不了尚書府,與其如此,還不如他一個人全包,大夥兒都樂得輕鬆。

  申經綸不知道的是,柴憶貝很習慣和一群男人一起遠遊,因為她爹的生意越做越大,鋪裡嚴重人手不足,尤其缺掌櫃。她只好頂替掌櫃的缺,一方面也是代替她多去巡鋪子,不過都侷限在江南,京城的分鋪她還沒去過。柴憶貝打算等面試結束之後,抽空去瞧瞧,也好給她爹娘提供意見。

  經過三天日夜兼程趕路,他們總算在約定日子的前一天抵達京城。

  「呼!」看見客棧在前,他們同時鬆一口氣。

  「進去吧!」他們相視而笑,一起走進客棧。

  由於他們已經事先派人訂妥房間,店掌櫃在他們一踏進客棧,便趨前熱情迎接他們入住。

  「柴姑娘,小的已久候您多時,這邊請。」店掌櫃將他們帶往不同房間,兩人的房間一前一後進出倒方便,店掌櫃不清楚他們兩人是什麼關係,只覺得兩人的外表都非常出色。

  尤其是申經綸,唇紅齒白、濃眉鳳眼,說他是女的都有人相信,若不是他身材高大,男子氣概藏不住,走在街上必定會被一堆公子哥兒包圍,因為他長得真是太美了,真正的女子都不及他長得漂亮。

  店掌櫃忍不住多瞄了申經綸幾眼,最後送上茶水姍姍離去。

  「噗!」店掌櫃走後,柴憶貝忍不住笑出聲。

  「妳笑什麼?」莫名其妙。

  「你看,你已經開始搶我的鋒頭。」她消遣他。「掌櫃的一雙眼睛一直盯著你瞧,都捨不得走呢!」

  「胡說什麼呢?」他一臉尷尬。「連趕了三天的路,妳一定累壞了,快躺下來休息,我有事出去,一會兒就回來。」

  「你要去哪兒?」這三天來他身兼數職,最辛苦的人是他,他才真正需要休息。

  「去張羅女子的衣服,另外還需要辦些事。」他回道。

  「我陪你去——」

  「不必了。」他揚手阻止柴憶貝。「妳只要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應付明天的面試,剩下的事全交給我。」

  「可是……」

  「就這麼說定。」他摸她的頭,不准她再爭辯。

  柴憶貝看他開門出去,在心裡偷偷罵他霸道,心裡同時流過一股暖流。

  她輕碰他摸過的頭頂,在心裡頭嬌嗔。

  什麼嘛!她又不是小孩子,幹嘛摸她的頭,要摸也摸臉頰──

  意識到自己竟然在想不該想的事,柴憶貝紅了臉,罵自己不知滿足,他對她已經夠好了,不能再奢求。

  柴憶貝紅著臉上床鑽進被窩,本以為自己應該很快睡著,沒想到翻來翻去翻了半天才慢慢入睡。在此同時,申經綸卻是在街上徘徊,心想自己要上哪兒張羅女子的服裝?

  因為他臨時決定陪她進京,沒時間買女人的衣服,他娘有想過借他,柴憶貝亦自告奮勇,整箱的衣服隨他挑。問題是她們兩人的身材嬌小,衣服根本不合穿,玲瓏嬸嬸的個子倒是比她們高出許多,但也跟他相差一大截,再者他男扮女裝這件事是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雖然玲瓏嬸嬸絕不會出賣他,但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他可不想被他爹打斷雙腿。

  傷腦筋。

  申家的茶行生意,以太原府為首做遍附近十府,就是沒想過做到京師來。他曾問過他爹為什麼不學柴憶貝的父親,也在京城開分行,他爹回說在京師做生意太麻煩,京裡官多,做生意的學問也大,稍一不慎很容易落人把柄。又說在京城開鋪子,除了名聲好聽以外,對實際進帳也沒多少幫助,不如專心經營附近十府的生意,申家便能好幾代不愁吃穿。

  也因此,申經綸極少進京,對京城的街道不熟,自然不知道該上哪兒買現成的衣裙。

  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家茶館前面。

  沒錯,跟茶館內的客人打聽就對了!無論何時、走到哪一座城鎮,茶館永遠都是消息的來源。

  申經編剛好口渴,於是走進茶館,打算叫壺茶、吃些茶點,等休息夠了再去辦正事。

  只是他才剛出現在茶館門口,茶館裡的客人便紛紛停止聊天,轉頭過來看他。

  「這位客官,您幾位?」店小二見客人來了,連忙趕過來帶位,但也是睜大一雙眼睛盯著他看。

  「就我一個。」申經綸雖然很討厭被盯著瞧,但因為經驗豐富,倒也習慣,只得任由大家觀看。

  「是……是,小的立刻為您帶位,這邊請!」店小二將申經綸帶往茶館最裡面的位子,大夥兒的眼珠子仍是跟著他轉,瞧著瞧著,漸漸恢復聊天。

  「這是哪家的公子?長得真俊俏!」

  「不曉得,沒見過,會不會是打外地來的?」

  「有可能,如果他住在京裡,大夥兒都會知道。」

  「就算咱們不清楚,姑娘們也不可能放過他,肯定要追著他跑。」

  「就是就是!」

  申經綸剛到京城,他俊絕的長相立刻成為熱門話題。雖說他早已習慣成為人們注目的焦點,但他以為那是在太原或水牛城,沒想到京師的百姓也這麼膚淺。

  「公子,您要的茶和點心,統統給您送來了。」小二先把托盤放在桌子上,接著將上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取出來擺上桌,他在拿起茶壺的時候,因為過於專心打量申經綸,右手不小心被茶水燙著,當場紅腫。

  「對不起,公子!我給您重沏一壺——」

  「算了,你快退下。」申經綸已經開始後悔上茶館喝茶,他在家鄉時不愛出門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老是被人盯著看,他都快煩死。

  「是,公子。」店小二向他鞠躬道歉後快步離開,申經綸拿起茶壺倒茶,優雅的動作盡入人們眼底,又引起一陣輕嘆。

  「我敢肯定他不是京城人氏。」

  「瞧他那身華服,一定是哪個地方的有錢公子哥兒!」

  申經綸原意是打聽何處有賣現成的女裝,沒想到自己的穿著反倒成了人們注目的焦點,令他哭笑不得。

  他還是快些把茶喝完,然後走人。

  申經綸決定自己上街到處亂轉,也好過跟這些長舌的茶客打交道。此時人們好奇的目光又隔空傳來,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今兒個的話題就是他了,他跑也跑不掉。

  「你們說,是他長得比較漂亮,還是尚書大人的二公子?」

  茶客們話匣子一開,也顧不得他們評頭論足的對象就坐在隔壁桌,他們說什麼,申經論都聽得一清二楚。

  「高允寒?」

  當這個名字出現的時候,申經綸的耳朵特別靈敏,連茶都不喝了,專心聽他們說什麼。

  「很難說,兩人各有千秋,但我認為高允寒的勝算要來得大一些。」

  申經論通常並不在意長相,也不怕比較,但也許是自小累積下來的自信,他實在很難相信自己的長相會輸人,特別還是輸給即將和柴憶貝相親的對象。

  「這個高家可不是一般的高家,追究族譜,可以追溯到北齊高長恭——」

  「高允寒是蘭陵王的後代?」

  「正是!」

  京城人們嚼舌根的功力令人大開眼界,連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還一路往上追到北齊。

  「這就難怪他生得俊美。」想想看,蘭陵王的後代哪!沒戴面具出門已經是委屈他了,不過也正是因為他沒戴面具,人們才有緣一窺他的美貌。

  「長得好看有什麼用?高允寒的品性……嘖嘖,真是教人不敢恭維!」

  茶客們閒話半天,總算說了一件有用的事,申經綸注意聆聽,果然還有下文。

  「高允寒明明就有這麼好的家世還不懂利用,整天無所事事流連煙花地,上回還被我撞見他衣衫不整和一個男人從妓院裡出來,兩人又是勾手又是搭肩,親密得很。」

  「這算什麼?別忘了高允寒是出了名的風流兼下流,男女通殺啊!」

  「就是因為他的名聲太差,城裡的姑娘家沒有人敢嫁給他,尚書大人沒辦法,只好往別的城鎮找,聽說還真的給找到了。」

  「可憐了那位姑娘,只知道他是尚書大人的二公子,不知道他是個爛貨。」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就是指高尤寒。」

  「他有尚書大人撐腰,再加上俊美無傳的外表,日子肯定比咱們好過。」

  「咱們只是一般小老百姓,拿什麼跟高允寒比?」

  「說得也是,哈哈……」

  聽到這兒,申經綸已經是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刻衝回客棧,將柴憶貝強行帶回麒麟山莊。

  難怪高尚書放著京城的姑娘不要,遠赴家鄉為兒子找妻子。表面上說得好聽,什麼飲水思源,什麼回饋鄉里,其實是因為兒子太過放蕩,京城內沒有清白的姑娘家肯委身給他,不得已只好另尋出處。

  高允寒風流兼下流,還男女通殺?

  申經綸光想像後面的情景就快要吐出來,就算高家的家世背景再顯赫,他也不會把柴憶貝交給高允寒,絕對不會!

  小二,算帳!」他得回到客棧警告柴憶貝,就算她決定馬上離開京師他也奉陪。

  「是,客官。」小二很快跑來。「總共是六百二十五文錢——」

  申經綸懶得拿銅板,直接丟一兩銀子給小二,推開長椅起身走出茶館。

  回客棧的途中,人們沒少對他行注目禮,但他沒心情理會,一心只想快點回到客棧跟柴憶貝說明實情,免得她誤上高尚書的當。

  他心急如焚,柴憶貝倒睡得香甜,他都外出超過一個時辰,她還在呼呼大睡,好像天塌下來也沒她的事一般安穩。

  申經綸轉身關上房門,悄悄走到柴憶貝的床前,打量了她的睡臉好一會兒,嘆口氣坐上床沿。

  她真的很能睡,好像永遠睡不飽,來京城的路上她也是一路昏睡,無論馬車跑得再快,道路再顛簸她都能睡,活脫脫就是周公轉世。

  看著柴憶貝有如嬰兒一樣純潔的睡臉,申經綸感覺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一樣鬱悶難以呼吸。

  這張睡臉,他在跟她相處的這些日子中看過無數次。常常教她唸書,唸著唸著就伏在書案上,等他發現沒人跟著複誦,從書本裡抬頭才發現她已經不知道睡到第幾殿去,每當那個時候,他總是又好氣又好笑,巴不得打她一頓屁股。

  胸口這股鬱悶的感覺,會是什麼呢?

  申經綸思索著自己喜歡她的可能性,問自己這會不會太快了?他的堂弟申開義相信世間萬物的運行,都可以通過計算得到最正確的結果,但他的論點用在愛情根本行不通,他書齋裡的上千本藏書,也無法告訴他胸口那股鬱悶所為何來。

  你別只會死讀書、讀死書,偶爾也要動點腦筋。

  他娘看不過去他只會讀書蒐書,卻不懂得運用,一天到晚唸他。

  妳從來不讀書,沒資格說我。

  他好大膽,居然敢教訓他娘。

  我讀,誰說我不讀書?我還會背《詩經》呢!

  他想起他娘臉上的笑容。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述。

  沒想到他娘竟然真的把《詩經》的句子背出來,可惜之後她就被他爹拎走了,無法考她下面的句子。

  下面的句子是——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這是《詩經》中最動人的一篇,描述戀愛男女的心情。

  他娘可是在告訴他要把握時機,不要等機會真的溜走,才來輾轉反側、夜不成眠?

  申經綸不確定尹荷香是否是這個意思,但他總覺得她是在暗示他大膽追求柴憶貝。

  現在問題來了,他對柴憶貝究竟是怎樣的心情?如果他只把她當成請託的對象,那麼他已經完成任務,根本不需要自告奮勇陪她進京,還準備犧牲色相假扮女僕隨她應試,這在過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還是那個獨善其身的申經綸嗎?他都快不認識自己。

  也許是他的心情傳達給柴憶貝,抑或他在她床沿坐了太久,柴憶貝感覺有人睜開眼睛,看見是申經綸並未喊叫,態度和語氣都十分慵懶。

  「你回來了。」她邊說邊打阿欠,一副沒睡飽的模樣。

  「我回來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好似他們本來就該天天這麼問候。

  「買到衣服了嗎?」

  「沒買到。」他搖頭。

  「我就說我應該和你一起出門,你哪懂得女孩子家的衣服上哪兒買?」說是這麼說,她臉上依舊帶著濃濃的睡意,好像沒睡飽。

  「妳再多睡一些時候,等妳完全清醒以後,我們再一起上街。」他本來是趕回來跟她說打探到的消息,但看她這麼愛睏,算了!高允寒沒那麼重要,就連他也得排在周公之後。

  「好。」再讓她睡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以後她就……

  說時遲,那時快。她才剛點完頭,立刻就睡著。

  「真是一隻愛睡覺的小懶豬!」申經綸拿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幸虧他陪她來,否則以她動不動就夢周公的習性,不被吃豆腐才怪。

  只不過……

  申經綸再三強調自己是正人君子,卻總愛在她睡著以後伸手碰她的臉、她的嘴唇、她可愛的小耳朵。

  他凝視那一天比一天更加紅豔的粉唇,猜想將它們含在嘴裡,細細品嚐會是什麼滋味?

  他看著看著,身體慢慢往前傾,兩手撐在她身側,低頭輕啄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一如他想像中柔嫩,只可惜她是睡著的,無法回應他……

  「唔。」嘴唇受異物干擾,柴憶貝即使睡著也皺眉頭,顯然還沒準備好。

  真糟糕啊!申經綸,你竟然趁著人家睡覺的時候偷偷下手,太卑鄙了。

  鬆開手、直起身,申經綸大大嘲弄自己一番,懷疑自己瘋了。

  沒有準備好的人豈止是柴憶貝,他似乎也還未弄懂自個兒的心思。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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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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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6 00:36: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都說沒到京城,不知道京城的官大,高稟熹所居住的尚書府,規模雖然不如麒麟山莊,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已經十分寬廣。

  「柴姑娘,尚書大人正在等您,請跟我來。」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高尚書正得勢的關係,連總管的態度都非常傲慢。

  「麻煩您帶路。」柴憶貝覺得無所謂,反正她只是應付,並不想嫁入高家,總管對她再無禮都傷不了她,反倒是以女僕身分混入尚書府的申經綸非常不高興。

  她回頭偷偷看了申經綸一眼,不得不為他的美貌折服,他扮起女人來未免也太像了吧?

  她想起來尚書府之前她幫他梳妝打扮,女人的衣服其實沒有那麼適合他,因為他個頭高,肌肉過於結實,身材看起來有些粗壯。

  不過,他一旦上妝以後就不一樣。他的皮膚原本就白皙,膚質極好,很容易搽粉。此外他的眼形本來就十分漂亮,眼珠子水水亮亮好似湖面,不需用青黛描眼尾就非常有神,加上他的嘴唇本來就很有血色,稍稍點一下脂膏,看起來就非常具有光澤。

  「你果然很適合扮女人。」幫他上完妝後,連她這個真正的女人都忍不住輕嘆,她總算能夠理解男風為何如此盛行,因為有些男人確實長得比女人還美,申經綸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原意是讚美他,不過他不領情,突兀地伸出雙手圈住她的腰將她拉近,不悅地說。

  「我是男人。」不要弄錯。

  柴憶貝嚇了一跳,他從來不曾有過這個舉動,可見她的說法真的惹毛他。

  「我知道你是男人。」她設法安撫他的情緒。

  「是嗎,我怎麼覺得妳老是忘記?」他眉毛挑得好高,一點都不相信她的話。

  「我沒有……」

  「記住,我是男人。」他又重複一次,她腰間的手臂跟著緊縮,他們只差一個拳頭的距離,兩個人的身體就貼在一起。

  柴憶貝渾身不自在,他們兩人過於親密,會讓她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必須保持距離,才能避免麻煩。

  「我知道了啦!我不會再跟你開玩笑,快放開我。」她拚命推他的胸膛,申經綸注視了她好一陣子,才冷哼放開她。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板著一張臉,看得她好害怕。

  收起思緒,柴憶貝強迫自己專注在眼前的面試上,就如她一直強調的,她雖然不想嫁入高家,但絕不能給父母丟臉,就是這個樣子。

  柴憶貝和申經綸跟在總管後面,穿越曲折的迴廊到達花廳。令柴憶貝感到意外的是高家的庭院不但建了假山涼亭,還有瀑布和池塘、以及三座小橋,這在缺水的北方並不多見。

  她忍不住伸長脖子多瞄了庭院幾眼,總管沒嫌她老土,反倒是申經綸不停冷哼,氣得她好想朝他做鬼臉,大聲說:麒麟山莊這麼大,怎麼不弄座相同的庭院來瞧瞧?他一定無法回答,因為麒麟山莊位於半山腰上,水源本來就不足,吃用方面還算足夠,但要造一座和江南媲美的庭院——沒門兒!所以他才哼個不停,根本就是嫉妒人家。

  「老爺和二少爺就在裡頭,請進。」總管將他們帶到花廳門口便自行消失,留下他們兩人自行進入花廳。

  申經綸第一時間就想搶先踏入,後來想到他現在是「下人」,沒有「主子」的同意,不能走在她前面,只得咬牙讓她先走。

  柴憶貝憋住笑,抬頭挺胸率先走進花廳,高尚書坐在椅子上不為所動,既未站起來迎接,也不出聲打招呼,官架子十足。

  「民女柴憶貝,參見尚書大人。」面對高尚書無禮的行為,柴憶貝根本無所謂。一來她是晚輩,本來就該先請安,二來她沒打算嫁入高家,高尚書也輪不到她服侍,她只需要客客氣氣、恭恭敬敬應付過去,然後打道回府。

  「妳就是柴老闆的長女嗎?果然就像媒婆所說,是個美人。」高尚書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遍,對她的長相還算滿意。

  「謝謝尚書大人誇獎。」柴憶貝沈穩以對,申經綸不由得暗暗讚賞她應對得好,既沒發抖,說話亦有條有理,和她讀書時的呆樣完全不同。

  「妳後面那位是……」高尚書還注意到她身後的申經綸,開口追問。

  「回尚書大人,她是我的貼身女僕,名叫綸兒。」她盡可能裝出一副冷靜的模樣呼叫申經綸的小名,差點沒把他氣到吐血。

  竟然敢叫他綸兒,他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長得可真美,就是高了些。」可惜。

  高尚書顯然被申經綸的美貌震攝,眼睛都離不開申經綸,對他目不轉睛。

  申經綸幾乎當場翻臉!這個不長眼睛的糟老頭,若不是礙於他現在的「身分」,他一定挖出他的眼睛丟到池裡餵魚,看他還敢不敢色迷迷的看他!

  這一切都如此可笑,不僅申經綸覺得荒謬,高允寒更是快笑撐肚皮,他爹這隻糊塗蟲,怎麼男女都分不清?人家明明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還以為是嬌滴滴的美嬌娘,難怪人家要生氣。

  表面上好像高尚書主張面試,其實真正看上柴憶貝的人是高允寒,他只是藉由父親的勢力將她喚到京裡,好與不好、行與不行都由他全權決定,他父親只有點頭的分。

  他咳了兩聲,柴憶貝才注意到花廳裡還有另一個人,於是把頭轉向聲音的來源,只見高允寒悠閒地從柱子後方走出來,慢慢踱向柴憶貝。

  柴憶貝睜大眼睛看著高允寒朝她越走越近,好像看見另一個申經綸。他們都有著同樣俊絕的長相,只是發展的方向不同,味道也不一樣。

  如果說申經綸是隻高貴的鳳凰,高允寒就是隻耀眼的孔雀。兩人同樣身披彩色羽毛,申經綸身上的羽毛是金色的,外表絢爛內在溫潤,經由一次又一次浴火重新獲得生命。

  而高允寒的美卻是外放的,一如孔雀展翅,不吝展現他的優點。他的眼睛有如黑玉,深邃而光亮,皮膚幾乎和申經綸一樣白,鼻樑挺直,嘴唇微翹而且有點厚度,唇形不如申經綸完美,卻多了一份性感。此外,他的下巴也不像申經綸那麼尖,比較圓潤,臉頰也更豐滿一些。

  要她說,高允寒的外表不如申經綸,硬要比較,贏的大概只有聽起來很驚人的血統。

  然而,逝者已矣,後人只能憑想像描繪出蘭陵王的輪廓。蘭陵王據說美如婦人,高允寒雖然長得十分俊逸,但離先人還有一段距離,而且他和高尚書長得一點也不像,只能說再好的血統,沒有好好承襲下來也沒用,高尚書就是最好的例子。

  「初次見面,我是高允寒。」高允寒先來個自我介紹,態度十分親切。

  「我知道。」她已經從申經綸那兒聽說過有關他的事,並且認為那些茶客誇大其辭。

  「妳知道?」他感興趣地看著她,對她冷靜的態度留下深刻印象。

  她點點頭,淡淡微笑。

  相較於她不慍不火的表現,申經綸的反應要激烈許多。

  柴憶貝這可惡的小妮子!她明明知道高允寒是個風流鬼,還跟他熱烈的交談,根本就該迴避才對。

  喲,有人打翻醋罈子了。

  高允寒不知道申經綸和柴憶貝什麼關係,需要男扮女裝隨侍在側。不過他既然已經踏進他的地盤,他就不會讓他好過,何況他也很久沒遭遇對手,兩人之間的競爭,應該會很有趣。

  「大人,太子少傅求見!」

  就在這時,總管出現在花廳門口,通知高尚書有貴客臨門。

  「快請,我馬上過去。」高尚書從椅子上站起來,和總管一起前去迎接貴客,完全忘了面試這一回事兒。

  柴憶貝覺得很奇怪,不是高尚書要她來面試的嗎?怎麼一個考題都沒出就跑掉了?

  「呵呵。」高允寒看出她的困惑,輕笑兩聲。

  柴憶貝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他才是真正的主考官,而非高尚書。

  「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是很能理解目前的狀況,麻煩解釋一下。

  「妳想知道嗎?」他依舊笑呵呵。

  「當然。」不然她幹嘛問。

  「難得今兒個的天氣晴朗,咱們一起去花園走走如何?」高允寒提出邀請,柴憶貝老實說不是很想答應。

  「妳一定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看上妳。」見她猶豫不決,他拋出誘餌。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問題。」她欣然接受他的邀請,就想問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請。」他露出一個貓捉到老鼠的表情,感覺有些討厭,柴憶貝開始相信傳言有幾分真實性。

  「至於妳的貼身女僕,請留步,不要跟過來。」眼看申經綸跟著移動腳步,高允寒連忙高聲阻止,禁止他做跟屁蟲。

  申經綸對他怒目相視,雖然他把自己從頭到腳包得緊緊的,高允寒仍然可以看見申經綸的喉頭不停抖動,不知道有多憤怒。

  「為什麼綸兒不能跟著一起去花園?」她不解。

  「因為他若跟著一起去,我就不會告訴妳,我為何挑中妳。」他笑著回道。

  這個男人……

  「綸兒,別跟過來。」他真懂得怎麼利誘威脅,是個天生好手。

  「柴──是,小姐。」申經綸的牙根都快咬斷,高允寒則快憋壞,看見一個雄赴赴、氣昂昂的大男人佯裝女子實在很有意思,雖然在他看來,他裝得一點兒也不像。

  礙於假身分,申經綸眼巴巴看著柴憶貝和高允寒攜手同遊花園,他只能在背後乾瞪眼。

  好恨!

  柴憶貝雖然擺出大小姐的架勢,但她同時也明白申經綸相當不高興。畢竟他此行的任務就是待在她身邊幫她消災解厄,以他凡事認真的個性,無法親自確保她的人身安全他一定很不甘心,況且高允寒的名聲又那麼差。

  「柴姑娘,妳在擔心妳的女僕嗎?」高允寒看她心神不寧,視線拚命往後飄,便知道她的心思都在誰身上。

  「我怕留他一個人,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這是她的真心話,她本以為可以輕鬆搞定面試,隨便應付一下然後打道回府,誰曉得事情會變得這麼複雜。

  「不必擔心妳的女僕會沒事做,我已經命下人將你們的行李搬到客房,妳的貼身女僕忙著整理行李都來不及,哪來的時間胡思亂想?」就怕他已經開始胡思亂想,呵呵。

  高允寒每一個步驟都安排妥當,柴憶貝才發現他不簡單,除了擁有一副好看的皮囊之外,腦筋亦相當靈活,看出她打算走人,早先一步下手留住她。

  「我不明白,像你這樣的男人為何會看上我?」她在小橋的中央打住腳步,仰頭問高允寒。

  「在此之前,我們既未見過面,雙方父母也沒有交集,京城到順德兩地相隔遙遠,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存在,還託媒婆帶信?我實在想不出來原因。」來京的途中,她一直思考這件事,始終得不到答案。

  「因為一張紙。」真是個急性子的姑娘,才沒走幾步就急著逼問,虧他還好心邀她來花園賞花。

  「紙,什麼紙?」她皺眉,不明白他打什麼啞謎。

  「這張紙。」他從袖子拿出一張摺疊整齊的紙交給她,柴憶貝接過把紙攤開,看了以後呆愣。

  「這是……」

  「這上頭的句子都是妳寫的吧!」他打趣的說。「搽了貴鋪賣的粉以後,野狗真的就能變成貴婦犬,野貓就能變成波斯貓嗎?這也未免太神奇。」

  貴婦犬和波斯貓都是異族的寵物,貴婦犬是法蘭斯的狗,由西洋僧人帶進中原,波斯貓則是產自西北遊牧民族,早在唐朝就隨大食人進出中土。這兩種寵物極其珍貴,一般老百姓無緣見到,更別提飼養。也因此大多對牠們抱持幻想,她這招成功引起人們的好奇心,至少他就覺得非常有趣。

  「呃……」柴憶貝萬萬沒想到,她幫鋪裡寫的宣傳單會落到高允寒手裡,當初她只是覺得好玩,也沒料到大掌櫃真的把它印成單子到處發放。

  「再看看這句:抹了小鋪生產的脂膏,楊貴妃都沒得比,趙飛燕也得閃一邊去,只有您最美。」簡單易懂又好記,她可真會做生意。

  「這個……這個……」柴憶貝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如同申經綸叨唸,她不會讀書,邪門歪道的事倒懂得不少,說的話、用的句子雖不致粗鄙,但也絕對稱不上文雅,簡潔有力是唯一的優點,也是最大優點。

  「你是怎麼拿到這張單子的?」她困窘到想鑽到地下躲藏,發誓日後一定要努力讀書,把過去丟掉的全都補回來。

  「這單子在京城滿天飛,還怕拿不到手嗎?」他笑笑地將她手上的宣傳單拿回來摺好放回袖內,不許她毀屍滅跡。

  「你一個大男人,該不會也搽粉吧?」她瞄他,眼神帶點詭異,高允寒完全可以猜得到此刻她腦子裡在想什麼。

  「這年頭大男人搽粉不值得大驚小怪,妳身邊不就有一個?」還長得忒美呢,呵呵。

  「啊?」柴憶貝聽不懂他的暗示,嘴巴張得大大的。

  「沒什麼,當我沒說。」高允寒笑了笑,懶得提醒柴憶貝,他已經知道申經綸男扮女裝,他和他那眼拙的爹不同,一眼就望出他是男人。

  柴憶貝誤以為他是指自己,不好意思再追問,畢竟搽不搽粉是個人自由,她家的妝粉如果因此大賣,她高興都還來不及……不對──

  「就因為一張單子,你就要我進京?」察覺他看上她的理由竟然如此微不足道,柴憶貝板起臉來質問高允寒,他無恥地笑了笑。

  「我無聊嘛!」他承認他就是這麼任性。「我想親眼瞧瞧,能寫出這麼有趣句子的女人長什麼樣子,打聽之下聽說是美人,就讓爹寫信把妳召來了。」

  「僅僅因為你無聊,你就濫用你爹的權勢——」柴憶貝話說到一半驚覺到不對勁,沒再往下說。

  「說得好,我濫用我爹的權勢,然後呢?」高允寒似乎很習慣被人如此指責,態度吊兒郎當,完全不當一回事。

  然後?

  柴憶貝打量高允寒,不認為他內心像他外在表現得這般滿不在乎,如果他的日子真的過得這麼爽快,他的眼神為何如此空虛?

  「你很寂寞,對不對?」她猜。

  「妳說什麼,我很寂寞?」他不可思議的看著她,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他可以算是京城第二忙的人,僅次於他老爹。

  「你不但寂寞,還很空虛。」她把他的心事都點出來。「而且你十分聰明,光從我寫的句子,就可以判斷出我是什麼性子的人。」

  她的個性明朗,愛恨分明、心思敏銳,豪氣中帶有小女人的嬌羞。大部分的時間精明能幹,但也有迷糊和不得不裝笨的時候,整體而言活潑有趣,和她在一起不愁沒有話可聊。

  不錯,就是這寄宿在句子上的精神吸引他,讓他想親自見她。只是見了以後才驚覺不妙,她太敏銳,一眼就望穿他,把他看個精光。

  「這妳可猜錯了,我很笨,笨到無法考取功名,成天除了吃喝玩樂以外,什麼都不會。」高允寒不甘心被看穿心思,卯起來跟柴憶貝唱反調,激起她的好勝心。

  「我有辦法讓你露出原形,承認自己很聰明。」她可不是省油的燈,別把她拿來和外頭那些只會傻笑的姑娘相比,那是嚴重侮辱她。

  「妳如果真的做得到,我叫妳一聲大姊,完成妳一個願望。」高允寒跟她卯上了,完全掉入她設的圈套。

  「就這麼說定。」她贏定了。「不過,我得花時間準備,明兒個這個時候我們在原地相見,不見不散。」

  「沒問題。」這還是第一次有女子膽敢挑戰他,他一定奉陪到底。

  「到時候你可別跑!」她還兼撂話。

  「我還怕妳連夜逃跑呢!」他用力反擊,絕不讓她佔上風。

  兩人四眼相對,宣戰意味濃厚。

  「告辭。」

  「明天見。」

  雙方一人走一邊下橋,表面上充滿火藥味,其實兩個人都在笑,一心一意等待明日對決。

  不過柴憶貝忘了,有個人很不愉快,迫不及待的找她的碴!

  她幾乎問遍所有下人,才找到高允寒為她安排的廂房,當她推開房門,申經綸已經雙手抱胸端坐在椅子等著她,等著興師問罪。

  「妳和他聊得可真久。」他努力表現出不在意的樣子,但他的眼神流露出真正情緒,口氣亦十分衝動。

  「是嗎?我沒注意。」她轉身把房門關好,怕他們之間的對話被外人聽見,申經綸根本不怕。

  「事情都辦完了吧!」他迫不及待想走人。「我們現在就離開京城,回麒麟山莊。」

  「現在就回去?」柴憶貝聞言眼睛睜得好大,以為他在講笑話。

  「面試完了不回去幹嘛?」他皺眉。「難道還留在這裡等結果,看看是否榜上有名?」

  「我不是這個意思。」幹嘛說話酸溜溜,他是吃了梅子還是喝了醋?口氣那麼差。

  「那是什麼意思?」他追問到底,絕不讓她混過去。

  「我、我還不能離開。」她畏畏地說,怕挨他罵。

  「為什麼不能離開?」他的口氣越來越不耐煩。

  「因為、因為我和高允寒約好了,明天同他見面——」

  「什麼?!」

  她話還沒說完,他的臉上就颳起大風,接著下大雨。

  「申經綸……」

  「是妳自個兒說希望趕快離開京城,還向我保證會草草結束面試,絕對不會嫁進高家,結果妳只跟高允寒說了幾句話,就全忘了?」高允寒那個風流鬼,到底在她身上下了什麼咒,讓她說變就變?

  「我沒忘。」她辯解。「只是事情跟我想像的完全不同,高允寒──」

  「比妳想像中來得迷人,說話比妳想像中來得有趣,妳和他說不到幾句話就愛上他了?」他很喜歡幫她接話,但接的都是一些廢話,讓人聽了生氣。

  「你莫名其妙!」她只是想跟他解釋,高允寒才是真正握有實權的人,得先搞定他才能搞定高尚書,可他居然一句話都不聽,就自己在那裡亂猜。

  「我莫名其妙?」她簡直就是惡人先告狀。「我懂了!八成是我猜中妳的心事,妳不高興了,所以才惱羞成怒。」

  「我惱羞成怒──好,我就是惱羞成怒,你就是猜中我的心事,那又怎麼樣?」咬她啊,哼!

  「妳──」申經綸氣得當場就想賞她一巴掌,最後還是忍下來。

  「不同妳說了!」再說他會氣死。「妳愛留下來就留下來,我要一個人先走!」

  話畢,申經綸當著她的面甩門離去,柴憶貝的眼淚當場嘩啦流下。

  嗚……申經綸那個混帳,每次都不把話聽完,她不理他了!

  原本感情漸入佳境的兩人,因為一件小事又開始動搖,甚至以吵架分手收場。

  情場如戰場,愛情這玩意兒,果然是瞬息萬變,誰也不曉得下一次它會以什麼樣的姿態出現。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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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6 00:36: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是夜,月亮高掛天際,皎潔晶亮有如銀盤,將世間萬物都罩上一層銀色的光暈。

  仰頭看月亮,柴憶貝不由得心生感慨。都說月圓人團圓,怎麼她來京城好不容易才碰上滿月,就和申經綸吵得不可開交?

  唉!

  將窗戶關好,轉身準備上床睡覺,房門這時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嚇得她幾乎出不了聲。

  「誰在外面——」

  喀嚓!

  她話還沒說完,申經綸就推門進來,柴憶貝又嚇了一跳。

  「跟妳說過多少次,上床睡覺之前要記得鎖門,就是說不聽!」他進入房間後回頭把門關上,並且順手插上門閂。

  「你、你不是走了嗎?」白天說得那麼堅決,整個晚上也不見人影,害她以為他真的回去了。

  「妳從來不說氣話嗎?」他聳肩。「男人偶爾發發脾氣,有什麼好奇怪的?」

  ……哇,他真是令她大開眼界,虧她還對著月亮發愁,結果他已經自己想開,還跑進來騷擾她。

  「好吧!」算她笨,跟他較真。「既然你已經發完脾氣,能不能請你回到自己的房間,我要上床睡覺。」

  「太好了,我也想睡覺,那就一起睡吧!」他白天顯然受到了刺激,晚上突然發瘋,柴憶貝才不上當,明兒個她還得早起打結,沒時間跟他瞎耗。

  「我們為什麼要一起睡?」她指著門,請他出去。「高允寒已經幫你準備好房間,你幹嘛非跟我擠同一張床不可?」

  來京城的路上,他們也沒一起睡過啊!就算露宿野外,他也是整夜守著馬車,從沒想過鑽進車內和她一起同宿,怎麼現在有舒適的床可睡,他反而棄之不用?

  「我是妳的貼身女僕,當然要緊緊跟著妳。」永遠不分開,哼!

  「那也不用連睡覺都在一起吧!」還貼身女僕呢!他剛剛明明還強調自己是男人,再說他已經換上男裝,這個時候才想到變性,未免也太狡猾,她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我得保護妳。」他說。

  「保護我?」這裡可是尚書府,官差和護院多到都快擠到門口,蒼蠅都飛不進來。

  「保護妳遠離高允寒的魔爪。」

  ……搞了半天,他還在意白天的事,果真是度量狹小的男人。

  「如果你堅持非留下來不可,那就睡地上,不可以上床睡。」柴憶貝讓步,賴得再同他爭辯,耗時又費力,還得不到效果。

  「我偏要上床睡。」他打定主意拗到底,完全就是小孩子脾氣。

  柴憶貝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第一次發現他孩子氣的一面,平時他雖小器,但還不至於無理取鬧。

  是啊!他就是無理取鬧,跟一個不守約定的人講什麼道理?做就對了,管她怎麼想。

  申經綸鞋子一脫就跳上床去,柴憶貝發誓他是用飄的,他的腳根本沒著地,一直停留在空中,然後就看見他躺在床上。

  「你是土匪、強盜,霸佔我的床!」她不會武功就是吃虧,連床都搶輸人家。

  「呿!」申經綸根本不理她,翻過身睡他的大頭覺,管她怎麼罵。

  她本來以為高家父子蠻不講理,現在才真正見識到什麼叫做蠻橫,他根本就不是什麼飽讀詩書的貴公子,而是強搶民女的登徒子,專搶弱女子的床鋪!

  柴憶貝有兩個選擇,一是認命把床讓給他,自己打地鋪。二是跟他爭到底,搶回原本屬於她的床。

  想當然耳,像她這麼好強的女孩,一定選擇後者,雖然天氣並不冷,但她可不想打地鋪!

  打定主意之後,她也學申經綸脫掉鞋子上床,和他比瀟灑。

  身邊不期然傳出窸窣聲,申經綸先是愣了一下,嘴角接著勾起來。

  他以為她會選擇打地鋪,沒想到她比他想像中來得勇敢,為了搶回她的床主動和他同床共枕,現在他只希望她的膽量不要用在高允寒身上,不然他一定殺了她!

  只是他嘴巴夠狠,實際行為可不是這麼一回事。幾乎是在柴憶貝剛爬上床,他就伸手將她摟入懷中快速翻身互換位置。

  柴憶貝連尖叫的時間都沒有,便發現自己正面對一堵堅硬的肉牆,身後則是更硬的牆壁。

  「防止妳滾下床。」他先聲奪人,省得還得聽她抗議。「妳只要一睡著,就像死了一樣,什麼事都不知道。」

  他雖然只和她相處短短半個月,但底細已經被他摸得差不多,尤其是她說睡就睡的本事,更是令他嘆為觀止,他敢打賭,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她更容易入睡的人。

  「哦!」她剛準備掙扎,他已經先祭出法寶,她再拒絕就顯得小器。

  柴憶貝的心臟怦怦跳,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靠著他的胸膛,之前在大槐樹上他們更親密,還整個人趴在他身上,那個時候她就和現在一樣緊張,他則一貫冷靜。如果不是因為事先知道他只把她當成會呼吸的書本,她會以為他是情場浪子,經常摟著女人,早習以為常。

  「你還在生氣嗎?」雖然他極力表現得不在乎,但她可以從他緊繃的肌肉和抓緊她的手臂感覺他還怒氣未消。

  「妳說呢?」他甚至不願意轉頭看她,柴憶貝只能對著他的下巴說話。

  「你還在生氣。」她嘆氣。

  申經綸繃著臉不答話,柴憶貝真想也一起耍性子算了,但她不能這麼做,因為柴家的生意掌握在她手上,她不能像他一樣甩頭就走。

  「我之所以願意留下來,是有原因的。」她真辛苦,不但得應付高允寒,還得安撫申經綸,她是招誰惹誰?

  「什麼原因?」他的口氣依然不好,但至少肯聽她說話。

  「我想你也看得出來,高尚書說要面試只是幌子,真正的主考官是高允寒,他才是所有事情的關鍵。」她不知道高尚書為何如此聽二兒子的話,這其中必定有不為人知的原因,但高允寒手握生殺大權是事實,誰都無法否認。

  「所以呢?」他不是瞎子,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高允寒搞的鬼。而從高允寒看他的眼神看來,他恐怕已識破他男扮女裝,否則不會在他和柴憶貝談話時,刻意把他排除在外。

  「所以我得說服他,請他放棄同我成親,我才能安心離開京城。」她也想回家啊!但總得先把事情搞定,不能留爛攤子給雙親收拾。

  「那傢伙有這麼好說服嗎?」她的立意是很好,就怕事情不如她所願,反而越弄越糟。

  「所以我正在想辦法啊!」她一臉委屈。「我已經夠頭痛了,你還給我添亂子,一個下午不見人影,我還以為你真的回去了。」

  「我看妳好像也不怎麼擔心嘛!」他總算肯轉頭看她,柴憶貝只要看他的眼睛,就知道已經雨過天青。

  「我可以勉強擠出幾滴眼淚。」她俏皮回道,惹來一頓好掐。

  「別掐了,會痛!」她笑著躲避他的手,不讓他掐臉。申經綸找不到機會下手,只好把她抱得更緊,就當是報復。

  這報復真犀利,她的心因此跳得飛快,好多想講的話瞬間忘得精光,只剩下感覺。

  怦怦!

  怦怦!

  她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很大很大聲,她懷疑是自己的心跳聲,但她只有一顆心,可她聽見的心跳聲卻是此起彼落。

  換句話說,他的心也因為兩人的肌膚相親而狂跳,抑或這只是她自己的幻想,他只是正常心跳,畢竟他又不是死人,心臟當然會跳。

  對,一定是這樣,她還是不要抱太大期待,免得落空。

  「你的擁抱真溫暖。」她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好似被他這樣抱著並沒什麼。「所謂的青梅竹馬,一定就是這種感覺……」

  「我和妳不是青梅竹馬。」他很快否認,語氣非常堅決。

  「那換成兒時玩伴……」

  「也不是兒時玩伴。」

  他青梅竹馬也不要,兒時玩伴也不喜歡,擺明找碴。

  「算了!」她只是想示好,他不領情便罷,用不著為難她。

  柴憶貝以為申經綸之所以拒絕她的好意,是因為情緒上的關係,事實上也是,不過不是她想的那些原因。

  「不能就這麼算了。」他翻過身雙手撐在柴憶貝的兩側,柴憶貝冷不防成了他的囚犯,頓時瞪大眼睛。

  「申經綸……」

  「我不想和妳青梅竹馬,是因為我另有想做的事。」他騰出右手輕撫她的粉頰,柴憶貝的小臉瞬間脹紅,幾乎不敢問。

  「你、你不會是想……」

  他用手指愛撫她的唇瓣,力道非常輕柔,但可以感覺出其中蘊含的決心。

  柴憶貝一片慌亂,心想這一切會不會只是想像,不然就是她在作夢?他應該對她沒感覺,可他此刻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曖昧,手指比任何時候都要挑逗,一再戲弄她的唇瓣,甚至還溜到她的嘴裡愛撫她柔軟的肌膚。

  怦怦!怦怦!

  她的心臟瘋狂的跳動,申經綸的臉慢慢朝她壓下來,在她的心臟跳得最劇烈的時候,覆上她的唇。

  這不是作夢,他真的在吻她,雖然只是淺啄,她卻能感覺到嘴唇傳來的溫度,真箇是非常溫暖。

  申經綸慢慢把嘴唇移開,抬起頭沙啞的問柴憶貝。

  「再一次好嗎?」

  她害羞到不敢點頭,申經綸未經她的同意,便又覆上她的唇,從原本的淺啄加重為輕吮,然後抬起頭再看她。

  「再一次?」

  「嗯。」她的臉依然很紅,聲音小若蚊蚋。

  這次申經綸吻得更深,力道更重,柴憶貝的粉唇因此而染上鮮紅,和她紅透的粉頰互相呼應。

  「呼呼!」連續幾個吻,激起申經綸的慾望,他必須咬牙才能安撫體內的騷動。

  真糟糕,他好像真的被喚起來,下半身硬得要命。

  他緊緊抱住她,痛苦的調整呼吸。

  「申經綸……」

  「不要亂動!」他警告她。「再亂動,出了事我可不負責。」

  被他這麼一要脅,柴憶貝果然像具木偶僵住不動,相當聽話。

  活該他要玩這麼危險的遊戲,惹得自己慾火上身,想撲滅需要很大意志。

  他們就維持這個姿勢,直到申經綸的身體慢慢放鬆,他才放開她。

  柴憶貝不明白他發生了什麼事,但知道這個時候不要惹他,俗話說女人心海底針,但在她看來申經綸才是真的難懂,一下子熱情如火,一下子冷若冰霜,大怪胎一個。

  不過天底下有這麼賞心悅目的怪胎嗎?

  偷偷瞄申經綸的側臉,柴憶貝不得不讚嘆申家人的血統真是堅強,一個家族能出兩個相像的人已經很了不起,他們竟然能夠一路傳承,歷經三代還是同樣長相。

  據說已經出嫁的司徒雲心和申經綸生得十分相像,差在性別和年齡,不然就是雙生子。初聞這件事又讓她大吃一驚,可見申家血統有多難消滅,無論男女,無論堂表,只要系出同門,美貌都能一直繼承下來。

  希望她以後也能這樣就好了,無論嫁給誰,都能將對方優秀的血統傳給下一代……

  柴憶貝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又愛睏,於是閉上眼睛安然入睡。

  「呼!呼!」

  她舒服地打呼,聲音傳進申經綸的耳裡讓他覺得很不可思議,這個時候她竟然睡得著,他可是躺在一旁痛苦掙扎,怕自己會忍不住侵犯她。

  他不該吻她的,他嘆氣。

  不對,他不該這麼晚才吻她,他應該在她啟程赴約那一刻,直接把她從馬車上拖下來,管他高尚書的勢力有多大,只要不進京,她就不會見到高允寒、作什麼撈什子的約定。

  她雖然沒跟他說明細節,但光從她託高家的下人幫她買繩子,他就知道她想做什麼,除了玲瓏結以外,不需要用到這麼大量的繩子。

  玲瓏結是玲瓏嬸嬸的得意之作,一千零八個結就算不打錯都要花好幾個時辰,他不相信她能在無人幫忙的情況下完成玲瓏結。

  可惡,她到底和高允寒作了什麼約定,需要用到玲瓏結?

  不可否認,高允寒的出現刺激了申經綸,他以為他會如同傳言:頹廢、放蕩、遊戲人間。

  真正見到高允寒,他才明白,所有的傳言也許是真的,但也可能是假象。高允寒顯然非常聰明,知道怎麼吸引女人的注意力,同時他的外表也極為出色,也許不如他赫赫有名的祖先傑出,但拿來勾引女人絕對綽綽有餘,瞧他身邊這沒用的傢伙不就上鈎了?還說要說服人家放棄她,不要落到最後,反被高允寒說動嫁進高府,就已經萬幸。

  伸手將柴憶貝擁入懷裡,申經綸發誓絕不會放手。他喜歡柴憶貝這點無庸置疑,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就是發生了。

  現在的問題在於──

  他有多喜歡?

  這份喜歡是愛嗎?

  如果是愛,又有多深?深到足以讓他不顧一切,願意拋棄眼前的自由,負責她的一生?

  他不知道,他還在迷惘。

  他猜想,這也是他一直裹足不前的主因……慘了,他也染上開義的壞毛病了:分析、計算、然後得出結論。

  申經綸的腦子一團亂,但如果他知道柴憶貝竟有跟別人成親生孩子的念頭,心情恐怕會更糾結。

  ※※※※

  次日清晨,申經綸天剛亮就起床。因為必須參加山莊晨練的關係,他自小養成早起的習慣,要他像柴憶貝一樣睡懶覺,絕不可能。

  他看著身邊的柴憶貝,懷疑現在就算來場地震都搖不醒她。這得歸罪於高允寒,如果不是因為他,她也不必大半夜爬起來結繩子,一次要打一千零八個結,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她的手指若因此受傷,他一定要剝下高允寒的手指作為賠償!

  申經綸沒有發現自己越來越暴力,距離孔夫子的教誨越來越遠,全都是因為他那顆嫉妒心作祟。

  「唔。」他的怒氣波及到了柴憶貝,讓她不得安眠。

  他連忙低頭親吻她的臉頰安撫她,在她耳邊細語要她再多睡些時候,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睡意還是很濃。

  申經綸無奈地笑了笑,嘲笑自己多此一舉,如果不是太陽每天都會升起,她根本打算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他下床穿上鞋子,下意識地找女裝,才想起他那些騙人的行頭全放在房間,他得趁著沒人發現之前回房間變裝。

  受不了!

  重重嘆一口氣,申經綸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還要過多久,希望今天就能結束。

  他懶洋洋地走出柴憶貝的房間,才剛帶上門,不期然看見高允寒就站在走廊的柱子旁,顯然是來找柴憶貝。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他倆雖未結怨,但不巧都看上同一個女人,而以目前的情勢來看,申經綸的贏面要大一些。

  「你果然是男人。」高允寒打量申經綸,不得不承認他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女子裝扮夠美,恢復男兒身也不差。

  「如果你想告發我,請便,我求之不得。」他已經厭倦穿女裝,雖然只有短短一天,對他來說卻像場惡夢,能夠儘早結束最好。

  「如果我想掀你的底,昨天我就動手了。」高允寒的態度從容,根本不把申經綸當回事。「不過我得承認沒想到你竟敢穿著男裝到處晃,這點倒是教我比較意外。」

  「你一早就來找憶貝,這點我也非常意外。」申經綸絕不客氣。「這是府上的規矩,還是你對她另有企圖?」

  「真正另有企圖的人恐怕是你吧!綸兒姑娘。」高允寒故意消遣申經綸,差點沒氣壞他。「我沒記錯的話,你有自己的房間,不需要跟你家小姐窩在一起。」

  「我家小姐沒有我會睡不著,我不跟我家小姐一起睡,也一樣輾轉難眠。」申經綸得意回道。「我這麼說夠清楚了吧?應該不需要我進一步解釋。」

  意思就是他們兩人非常親密,沒有他插手的餘地,他不會給他機會。

  高允寒冷笑,難得碰見對手,感覺挺好。他不知道申經綸什麼來頭,但他很樂意跟他一起競爭柴憶貝。

  「我奉勸你別高興得太早,最後鹿死誰手還不知道。」高允寒可不是被嚇大的,就算他們真的在一起,那又怎樣?他根本不在乎。

  「告訴柴姑娘我來過,提醒她別忘了今日的約定。」高允寒說完話以後就走,既未多加挑釁,也沒撂狠話,說實話有些無趣。

  不過君子報仇,向來不急於一時。

  高允寒不在口頭上報仇,只是用實際行動巧妙的將了申經綸一軍。他利用高尚書的名義,聲稱今日尚書府開宴會人手不足,需要跟柴憶貝借調申經綸幫忙伺候那些大官,硬是把申經綸調離柴憶貝的身邊。

  「柴、憶、貝!」離去之前,申經綸咬牙切齒要她想想辦法,別真的要他去何候同性,他會作惡夢。

  「呃……」她也不願意他被人糟蹋,但她心有餘而力不足,他現在的身分是她的女僕,她又是寄宿的客人,主人都開口問她借,她能不借嗎?

  申經綸就這麼被高府的女僕硬生生的拉走,柴憶貝只能含淚相送。

  再會,綸兒!到了人家家裡,你要好好做事,別讓人說閒話啊!

  柴憶貝戲唱得愉快,差點兒忘了她和高允寒有約。申經綸並未告訴她一早遇見高允寒,她當然也不知道高允寒早已識破申經綸男扮女裝。

  兩個男人各有各的考量,夾在中間的柴憶貝倒也幸福,以為自己不需要擔心他們會起衝突,哪知衝突早已發生,只是還沒有大爆發罷了。

  因為玲瓏結多達一千零八個,十個出入口各自維繫著十種不同的花樣,一個結打錯就得重來,即使手巧如柴憶貝也忙了一晚上才打完七成,剩下的三成是她起床後打的,完成後氣喘吁吁,心想尤玲瓏也真有耐心,竟然發明這麼困難的玩意兒。

  打完了結,柴憶貝又面臨到一個新問題,那就是成形後的玲瓏結非常沈重,她一個人搬不動,得拜託其他人搬到庭院。

  好不容易,她找到一個瘦弱的長工幫她把玲瓏結裝進木桶,並請他搬到庭院的涼亭。

  「是,姑娘。」呼呼!

  柴憶貝看長工搬得這麼喘,給了他一兩銀子作為答謝,長工喜出望外,連說了十幾次謝謝,而後歡歡喜喜拿銀子走人。柴憶貝這才發現,有申經綸在身邊真的很方便,如果換作是他,才不會把這些重量當回事,一定是單手提著跑。

  「柴姑娘!」

  柴憶貝正想著申經綸有多好,高允寒就掐準時間攪局。

  「高二公子!」柴憶貝對橋上的高允寒揮揮手,請他移尊就罵,高允寒三步併作兩步跑向涼亭,好奇地看著木桶。

  「這裡頭裝的是……」

  「考題。」她說。

  「考題?」他皺眉。

  「我說過一定教你現出原形,這就是可以讓你現出原形的法寶。」她說得頭頭是道,高允寒卻是聽得迷迷糊糊。

  「妳用這些繩子讓我現出原形?」她當是端午節捉妖嗎?他又不是白娘娘,她也不是法海,難不成她還可以翻山倒海?

  「你可別瞧不起這些繩子,我怕你還解不開呢!」她攻心為上,一下子就激起他的好勝心。

  「我會解不開這些繩子?別說笑了!」高允寒是聰明人,可很奇怪,他只要一碰上柴憶貝就變得很容易上當,常言道一物剋一物,莫過於此。

  「把它們拿出來,就知道我有沒有說笑了。」她挑戰他的耐心,事實證明高允寒沒啥耐心,馬上就動手拿桶子裡的繩子。

  「小心拿!」她大聲吩咐高允寒。「我可是足足打了六個時辰,才打完這一千零八個結,千萬別弄亂。」

  「知道了。」一千零八個,這數字有夠誇張,希望別只是聽起來嚇人,結果令人大失所望。

  高允寒原以為這些繩子是一段一段,沒想到是一條長如蛇的繩子,總共十段,每一段花樣都不一樣,而且每一段都設有一道活門。

  「這是?」高允寒看著每一個結的走向和結法,腦中閃過無數種計算方式。

  「中禾二秉,下禾三秉……」他一邊算繩子,一邊將腦中的算式說出聲。「這運用到大量的方程術,還有賈憲的釋鎮——」

  厚,被她抓到了,竟然跟玲瓏嬸嬸說的一模一樣,可見他真的是非常聰明。

  「高二公子,你露出馬腳了,還不快認輸。」她神氣巴拉地抬高下巴,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看得高允寒非常不甘心。

  「我哪有什麼馬腳可露?」他強辯。「我只是在欣賞妳的手藝,妳的手真巧,打結打得非常好。」

  「巴結我也沒有用,你輸了就是輸了,乾脆認輸不就好了,幹嘛還要說一堆廢話?」她得理不饒人,他則一再強辯。

  「我什麼時候輸——」

  「你說這些結運用到大量的方程術,還有賈憲的釋鎖,這代表你非常聰明,而且知識淵博,一般人是不懂得這些的,可是你卻懂,還能說出來,所以你輸了。」柴憶貝沒什麼長處,就是記憶力特別好。只要她肯用心,可以同時記住好幾個人說的話,算是另類天才。

  「妳、妳才可怕,竟然能運用這麼複雜的算式。」他完全被她打敗,得跪下來喊她一聲師傅才行。

  「不,我只是依樣畫葫蘆,沒什麼了不起。」她搖頭,不敢攬功勞。「真正厲害的人是玲瓏嬸嬸,這打結方法是她想出來的,她還幫這些結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玲瓏結,就連結的花樣,也設計得非常漂亮。」

  「可不是?」玲瓏結,多麼詩情畫意的名字,結果卻是包含了難解的方程術和複雜的賈憲三角,他算是大開眼界。

  「現在你可以認輸了吧?」她等著聽他喊大姊,完成她一個願望。

  高允寒聞言噗哧一笑,承認自己輸得徹底。昨日和她打賭時他抱著必勝的決心,今天早上他還不覺得自己會輸。誰曉得她只用了一條繩子,就把他的原形逼出來,只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輸得心服口服。

  「在我認輸之前,能不能拜託妳一件事?」他會認輸,只要她能答應他的條件。

  「哪一件事?」她皺眉,最討厭男人不乾不脆。

  「別真的讓我喊妳大姊。」他比她大三歲,就饒了他吧!

  「噗!」不喊就不喊,她也不想折壽。「我答應你的要求,你快認輸。」

  「我輸了。」

  「爽快!」

  他們相視一笑,總覺得很有默契,雙方都會使一些小詐,但認輸的時候都非常乾脆。

  「你明明就這麼聰明,為何考取不了功名?」她對他的好奇,不下於他對她的好奇,而且她還更好奇。

  「我不是跟妳說過嗎?」他乾笑。「我只懂得吃喝玩樂,讀書這方面我不在行。」

  「你想騙誰呀!」她有那麼好騙嗎?「你都讀得懂方程術,自然也能讀通四書五經,我猜你只是不想讀書而已,是不是怕勝過誰啊?」

  她真的很敏銳,他什麼都沒說,她竟什麼都猜出來,比靈媒還靈。

  「妳懂得怎麼讀心嗎?」他都快被她嚇死,真的。

  「我若真懂得讀心,早就發大財了。」光擺攤算命就可以賺飽銀子。「我只是以常理推斷,你排老二,上頭應該還有個哥哥,下面說不定還有弟弟,兄弟之間避免不了互相比較,不是跟哥哥比,就是跟弟弟比,我猜是哥哥。」

  「妳可以去擺攤算命了。」他苦笑,完全被她料到。

  「怎麼回事?」雖然料到,她卻不覺得特別高興。「為什麼你不能勝過哥哥,其中有什麼原因?」

  其中的原因……

  高允寒笑了笑,開始說故事。

  原來,他是小妾所生的孩子。他母親年輕的時候是京城的名妓,被高尚書看中,想方設法將她娶進門納做小妾,她本人並不願意。

  嫁進高家以後,她雖然很快就懷了高允寒,但元配對她有所顧忌,處處刁難,日子並不好過。她原本就不希望嫁給高尚書,生了高允寒以後,元配對她的敵意更為明顯,雖然元配已經有一個兒子高允溫,地位算是相當穩固,但她還是怕她會搶她的位置,弄到最後已經不只是刁難,而是虐待。

  高尚書年輕的時候官位只達五品,家世背景也不是特別顯赫,為了爬上高位,他到處巴結,四處奉承,根本沒空管家裡的事,等他發覺不對勁,高允寒的母親已經心灰意冷,一心只想遁入空門。

  「所以,你娘此刻並不在府裡。」聽到這裡,她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女人不能長得太漂亮,很容易紅顏薄命。

  「我爹為了補償我娘,便答應我娘的要求,現她人正在永泰寺出家,我偶爾會去看她。」他雖然無緣和他娘一起生活,但看得出來他為他娘開心,因為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事,不像他得關在府裡不得自由。

  「是你娘跟你說,不能搶你哥哥的鋒頭,對不對?」她猜。

  「除此之外,我也不想為難我哥哥。」他聳肩。「反正我對當官也沒興趣,還是遊戲人間有趣,比較符合我的個性。」

  「才怪。」口是心非。「遊戲人間如果真的這麼有趣,你幹嘛寫信叫我來?不就是因為你很無聊,缺朋友?」

  沒錯,他酒肉朋友一大堆,知心好友一個也沒有。為此,他時常覺得寂寞,總希望身邊能夠有個人真正懂得他的想法,一起分享他的喜怒哀樂。

  「妳願意當我的朋友嗎?」他的直覺沒有錯,她果然是一個值得交往的對象,當然如果她願意嫁給他,那就更好了。

  「我很樂意當你的朋友,但也僅僅是朋友,你懂嗎?」她不介意和他交朋友,但要先把話說清楚,以免引起誤會。

  「不懂也不行。」他苦笑,如果是和申經綸正面衝突,他的勝算可能還比跟她來得大些,遇上她,他只有投降的分,否則連朋友都做不成。

  「好,現在我要說出我的願望了……」

  「等等!」他用手堵住她的嘴,不讓她把話說完,暫時還不要。

  「我知道妳要說什麼。」十成十是要他拒絕婚事,她也好回家。「妳要說的話,請妳等到過了我的生日以後再說,明天就是我的生日,陪朋友一起過生日,不為過吧?」

  他的請求是如此卑微,看在柴憶貝眼裡,真的覺得他很可憐,連個可以陪他一起笑、一起哭的朋友也沒有。

  「嗯。」她點點頭,答應他的請求。

  「謝謝妳。」他鬆開手,對她露出一個燦爛微笑,表情純真得像個小孩。

  到底是誰說他很放蕩的?

  他只是沒遇見一個對的人,可惜這個人不是她。但她相信,這個人很快便會出現,到那時候,愛情便會降臨,他再也不會寂寞。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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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6 00:36: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累斃。

  申經綸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嘆氣,想不通是什麼鬼宴會竟然需要開三天三夜?這些拿國家俸祿的大官們,可曾真心為老百姓著想過?他們吃的、喝的乃至於乘坐的馬車,都是民脂民膏,他看不出來他們為老百姓做了什麼,只看見一些噁心的嘴驗!

  不過才假扮女僕一天,申經綸就好像假扮了一輩子這麼長,真不知道那些色鬼眼睛長在哪個地方,連他高壯的身材、粗啞的聲音都可以視而不見。

  有些女人天生長得高,這不能怪她。

  是,他高到比一般男人多了一粒頭,這些矮子是眼睛瞎了還是視力有問題,看不出他是男兒身?

  有些女人聲音本來就比較低,這也不能怪她。

  是,他的聲音低到都能吸磁石,這樣他們也有辦法胡扯,莫非他們繼視力之後,聽力也出了問題?

  他們的眼睛只看得見他的臉,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申經綸覺得很荒謬,就算他的臉生得再漂亮,看他的動作這麼粗魯、聲音這麼粗啞,也應該有所懷疑,怎麼所有人都只知道色迷迷的看他?

  氣炸!

  他走到面盆前彎腰掬水將臉上的妝粉洗乾淨,接著拿掉頂上的假髮丟到一旁,最後脫掉身上的女裝,披上藍色外袍,瞬間回復男兒身。

  這樣好多了。

  話雖如此,他仍是氣憤難當,加上柴憶貝不曉得又野到哪兒去玩了,到現在還沒回房間。他的心情於是更加鬱問,來回踱步也無法平息怒氣,索性又坐回椅子上,讓他快操掛的雙腿獲得充分休息。

  這個時候房門傳來喀嚓一聲,申經綸霎時眼露凶光,看著門打開。

  柴憶貝千不該、萬不該挑這個時候開門,等於是自尋死路。

  「妳也知道要回來。」他的臉色壞到連殺人犯都怕他,柴憶貝猛吞口水,想起早上他是怎麼跟她求救,她又怎麼無力挽救。

  「對不起,你辛苦了。」她趕緊關上房門飛奔到他身邊,又是捏肩,又是捶背,企圖以懷柔政策掩飾她的無能。

  「妳也知道我很辛苦,我都快被那群老色鬼生吞活剝。」幾十個女僕擺大廳不要,專找他這個冒牌貨。一會兒王大人呼過來,一會兒李大人叫過去,他今天光在大廳來回跑動的距離,全部加起來都可以繞麒麟山莊好幾圈,就知道這些大官們有多喜歡整他。

  「沒辦法,誰教你長得美嘛!」她不同情他就算了,還取笑他,真箇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妳要我提醒妳幾次?我是男人!」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到前面。

  冷不防被他從後面拖過來,柴憶貝的腳頓了一下,身體失去重心跌坐在申經綸的大腿上,姿勢有些狼狽,但對申經綸來說剛剛好。

  「聽清楚了嗎?我是男人!」他掐住她的手腕,討厭她動不動就拿他的長相開玩笑,長得像女人又不是他自己願意的,都怪他該死的血統。

  然而柴憶貝最羨慕的也是他的血統,並不是所有人的血統都能好好繼承下來,以她自己為例,雖然長得像她爹,但她知道實際上差遠了,她爹更為俊秀,也更漂亮。

  「我知道了,你不要生氣。」她真心覺得他長得好看,但他如果介意,以後她不提了,省得惹他不高興。

  「哼!」他是生氣,因為她一點都不關心他,自己一個人玩得愉快,卻任由他去伺候一群老頭子,更可怕的是還要假扮女人。

  「你真的很愛生氣。」她記得上麒麟山莊之前,只聽見她一直誇他飽讀詩書,修養又好,幾乎不曾發脾氣。

  她爹的說法雖然跟她的記憶有落差,但她寧可相信他變了,結果證明她的記憶才正確,他的脾氣真的很不好。

  「還不都是因為妳的關係。」他撇清責任。「自從遇見妳以後,我就變得不是我。」

  他本來是個沒什麼脾氣的人,他娘又是言語威脅又是暴力相向,他從來沒有屈服過,堅持遵守聖賢的教誨,做一個推己及人的好兒子、好男人。

  未料,她的出現摧毀一切,而且是從他的童年就開始破壞,長大以後更是功力大增,不但害他喪失理智,連他最自豪的自制力也蕩然無存,他甚至為她破例穿女裝、扮女人,她卻在一旁納涼鼓掌說他扮得好,他不生氣才有鬼!

  「這也得要怪我嗎?」明明就是他的自制力出問題……

  「不怪妳怪誰?」他火大瞪她。「我不管,妳要賠償我!」

  繼自艾自憐之後,他開始耍賴,硬是把不屬於她的責任推給她。

  「怎麼賠償?」算她活該,找了個不講理的人當幫手,也只好認了。

  「辦法妳自個兒想,我只負責發脾氣。」他拗起來,連老天爺都怕他。

  「我哪有什麼辦法可想?」簡直是欺負人嘛!

  「妳都想得到辦法對付高允寒了,對付我就不行?」

  說來說去,還是嫉妒心作祟,其餘都是廢話。

  柴憶貝已經懶得跟他解釋,她和高允寒之間沒有任何曖昧,一切都是他自己想像,他們兩人清白得很。不過,他為她犧牲色相也是不爭的事實,是該好好補償他才是。

  她該怎麼補償他呢?

  看著他僵硬的表情,柴憶貝想到一個方法可以讓他放鬆,至少不再生氣。

  她鼓起勇氣,抬頭輕碰他的唇,方法是對了,但力道稍嫌不足。

  申經綸輕藐的眼神彷彿在嘲笑她還早得很,一個不痛不癢的吻就想打發他?被蚊子叮都比她的吻有感覺。

  可惡!

  她再試一次,但申經綸故意跟她唱反調,不肯低頭配合她也就罷了,還抬高下巴讓她親不到,惡劣至極。

  好,她跟他拚了!

  她站起來面向他,居高臨下看他怎麼躲,再怎麼躲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申經綸見她一臉決然,心想這次有看頭了,千萬別讓他失望。

  他不躲也不閃,無論她想做什麼他都接受,最好扒光他的衣服,對他做出比接吻還刺激的事,他會更快活。

  只可惜柴憶貝只會接吻,而且還是他教的。

  除了讀書以外,柴憶貝學習任何事都是一看就會,學習能力強得不得了,但在接吻方面她顯然需要加強,幾乎在她的嘴唇貼上他時,申經綸就已經判定她不及格。

  昨晚他雖然只是點到為止,但他可不記得他表現得像殭屍,瞧她乾巴巴的嘴唇、直挺挺的背脊,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在跟疆屍接吻,他可不想招來誤會。

  實在受不了她胡搞瞎搞,申經綸索性伸出手扣住柴憶貝的玉頸,將她拉近好好吻她。

  冷不防被申經綸拉過去,她又失去重心,而且每次都能巧妙落到他的懷裡。

  柴憶貝就這麼趴靠在申經綸身上,雙手扶住他的肩膀,居高臨下和他接吻。只是雖然她位於上方,但實際掌握的人卻是屈居下方的申經綸,此刻他正飢渴的舔她的唇瓣,用舌滋潤她的粉唇,讓她的唇和他一樣具有光澤。

  這招他昨晚沒用過,柴憶貝有些意外他又有新花樣,申經綸接著用舌頭撬開她的小嘴,伸進她的芳腔讓她明白,他的花樣很多,就看她敢不敢學。

  說實話柴憶貝被嚇到了,她不知道還能這樣接吻,舌頭碰舌頭,這是正常的嗎?誰來告訴她答案……

  是正常的!

  申經綸更加深入她的芳腔大加肆虐,退出來時不忘含住她柔嫩的唇瓣吸吮,直到它們紅豔如同薔薇,他才放開她。

  「呼呼!」

  「呼呼!」

  他們一同喘息,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

  然後,他們把剛剛做過的,從頭開始又做過一遍,等他再度放開她,兩個人已經呼吸困難。

  柴憶貝癱軟無力地趴在他身上,感覺力氣都被他剛剛的吻吸光了,再也沒有力氣站著。

  申經綸緊緊抱住柴憶貝親吻她的秀髮,感覺對她的迷戀一日比一日深,對她的愛意一天比一天還要濃。

  「妳和高允寒的打賭有結果了嗎?」他的聲音沙啞到連他自己都嚇一跳,柴憶貝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贏了。」她全身懶洋洋,完全不想動。

  「很好,我們馬上整理行李,連夜離開京城。」他老想著回家,回到他最熟悉的麒麟山莊。

  「我們還不能回去。」她遲疑回道,怕他生氣。

  「又怎麼了?」每次他說回家她一定猶豫,她就這麼捨不得拋下高允寒?

  「因為有些事。」她不敢跟他說要幫高允寒慶生,他肯定發飆。「後天,等到後天,我保證一定能夠回家。」

  「高允寒還不願意放人?」打賭都已經輸了,他還想怎麼樣,強搶民女?

  「他已經打消與我成親的念頭,只是有些事還需要我幫忙……」

  他的藉口可真多,就和他那個骯髒的父親沒兩樣,小伎倆不斷。

  「後天一定要離開京城。」這是他的忍耐極限,不許再延遲。

  申經綸警告柴憶貝。

  「一定。」她點點頭,抬頭親吻他的臉頰,謝謝他體諒她。

  「哼!」他雖然決定體諒她,但他真的相當不爽。

  「綸兒……」

  竟然還敢戲弄他。

  「走開!」他又不是小狗,隨她逗著玩。

  「不要這樣嘛,綸兒……」

  「不要碰我!」

  「綸兒……」

  兩人拉拉扯扯,最後黏在一塊兒,形成一幅美麗的剪影,透過燈火反映在白色窗櫺上,景色煞是美麗。

  ※※※※

  隔日,悲劇再度發生。

  高府的女僕一早又來搶人,幾個女人七手八腳當著柴憶貝的面把申經綸架走,申經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主子也無力救他,於是他又得去伺候那些當官的糟老頭。

  「綸兒!」

  柴憶貝照例喊幾聲聊表心意,反正她是個無能的主子,嗚……騙人的。

  偷偷地吐舌,柴憶貝其實並不怎麼傷心,不是她不想跟申經綸在一起,而是今天她另有要事,有申經綸在身邊不方便,因此當他被拖走時,她反而鬆一口氣,但同時又覺得對不起他。

  對不起,申經綸,只有今天,過了今天以後,他們隨時都可以在一起。

  今兒個是高允寒的生日,她已經答應要陪高允寒一起過生日。這件事當然不能讓申經綸知道,他是個醋罈子,吃起酷來誰都擋不住。

  根據荷香阿姨的說法,夢時姨丈年輕的時候也非常會吃醋,明明沒見過她父親,一樣猛吃飛醋。不愧是父子,愛吃醋的習慣都一樣,以前她會羨慕,現在才知道煩惱。有人為她吃醋的感覺雖然不錯,但過多她也受不了,尤其事後的安撫那真的會累死人,她昨晚就被申經綸折騰了好久,才能上床睡覺。

  想起她遭受到的折騰,柴憶貝忍不住一陣臉紅,命令自己別再想了。他們已經親密得過火,如果讓爹發現她竟然任由申經綸佔便宜,說不定會打斷她的腿,還會把她逐出家門,她千萬不能讓他老人家知道,絕對禁止走漏風聲。

  這個時候,她真慶幸只帶了申經綸一個人來京城,仔細想想,也許他從頭到尾就打這個主意。難怪他不要她雇用武夫,也不許她帶家丁,這樣他才可以一個人獨佔她,還能以女僕身分進出她的房間,旁人也不會說話,算盤打得真精。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高允寒栽在她的手裡,她又栽在申經綸的手裡,這就是天地萬物相生相剋的道理嗎?

  好高深。

  桌上的七色彩繩提醒柴憶貝沒有時間讓她胡思亂想,她若真心想送高允寒禮物,現在就得動手。

  由於時間緊迫,柴憶貝對京城也不熟,不知道上哪兒買禮物比較妥當,於是興起自己動手做的念頭。

  她打算利用現成的材料,也就是編玲瓏結剩下的繩子,拿來編一個繩籃,編好了之後再到花園採一些花放在裡面送給高允寒。她這也算是急中生智,畢竟雙手空空為人慶生不禮貌,不過話說回來,他也沒提過要如何慶生,只跟她約好在花園的涼亭見面。

  又是一個令人頭痛的男人。

  柴憶貝納悶她哪來這麼多桃花?從她滿十六歲起就不斷有人上門提親,依她看不是因為她擁有多驚人的美貌,也不是因為她有好手藝,是因為她很會做生意,這才是主要原因。

  其實她小看自己了,申經綸絕對不是因為她會做生意才喜歡她,高允寒也不是,她擁有一股清新的特質,性子也好,這才是她受歡迎的原因,不過她自己並不知道。

  ……編好了!

  滿意地看著精巧的繩籃,柴憶貝對自己的手藝遠比外貌來得有信心。她編這個繩籃只花了兩個時辰,其中有半個時辰抽空到花園採花,把她相中的花統統採回來。

  可能是受限於天氣的關係,北方的花朵長得沒有南方茂盛,放在籃內效果大打折扣,不過沒關係,她相信高允寒一定會喜歡,畢竟是她的心意。

  她看時間差不多了,提起花籃便往花園走,高允寒早已在涼亭等她,瞧見她走過來,遠遠便朝她揮手。

  「柴姑娘!」

  「高公子!」柴憶貝也朝他揮了揮手,提著花籃輕快的朝他走過去,花兒隨著她的腳步在籃中搖晃,感染她高亢的情緒。

  「哈哈哈……」

  同一時間,正院的大廳內傳出淫蕩的大笑。

  說是淫蕩一點都不為過,就看見身穿華服的高官們,左手接歌伎,右手攬舞使,嘴裡不忘跟女僕要酒,能享的豔福全享了,就差沒有當眾寬衣解帶,便足以媲美隋煬帝。

  「來,美人兒,再乾一杯。」

  「討厭,楊大人!總喜歡灌人家酒,就不怕我會喝醉酒?」

  「醉了才好,醉了才好下手。」

  「討厭!」

  「哈哈哈!」

  到處都是這類淫聲穢語,充斥整個大廳。

  申經綸聽得快吐了,原本他以為昨天已經夠瞧,未料今天才是重頭戲。昨天赴宴的官員層級也沒有今天的高,瞧高尚書特地找來歌伎及舞伎作陪,便可瞧出端倪。

  「黃大人,您那隻手正往哪兒摸呢?」

  「寶貝兒,這會兒不正往妳的裙底鑽嗎?」

  「黃大人,您的手太不安分了!」

  「別妒嫉,統統有分兒。」

  「啊——」

  一班朝廷要員,脫下官服全成了老色狼,而且官位越高,行為越不檢點。相形之下,昨天那些官是小巫見大巫,今日這批官員放蕩得更可怕,眼更拙。

  「姑娘,妳長得可真美,叫什麼名字?」

  老是有色鬼擋住申經綸的去路請問芳名,申經綸懶得理他們,頂多就是拿過酒杯,幫他們添酒。

  「哪,給你。」他一律將酒杯塞回對方的手中,然後轉身走人。管他官拜幾品都與他無關,反正他也不靠他們吃穿,不怕得罪他們。

  「這……姑娘!」

  大多數的官員碰了他的軟釘子都只能摸摸鼻子,但也有少數不識相的色鬼硬要糾纏,比如說太子太師。

  「喂,妳!過來倒酒。」傅明貴為太子太師,卻連基本的禮貌都不懂。就算申經綸此刻的身分是下人,但他連個稱呼都不給,擺明不尊重人。

  申經綸根本懶得理傅明,要倒酒找別人倒去,他不奉陪。

  「大膽,妳知道我是誰嗎?」傅明以為他從一品的官秩很大,但太子太師說穿了只是個虛位,經常只是皇上用來賞賜的官職,若不是高尚書急於籠絡太子,恐怕也不會邀請他參加宴會。

  「太子太師。」申經綸以為負責輔佐太子的文官肚子裡至少有點墨水,但看傅明粗鄙的模樣,怕是早已把聖賢的教誨給丟到九霄雲外,肚子裡只剩下名利和錢。

  「既然知道我是誰,還敢不給我倒酒?」傅明是出了名的蠢蛋,經常搞不清楚狀況,以為自己能夠掌控太子,其實什麼也做不到。

  申經綸很想直接把酒潑在他身上,看傅明敢拿他怎麼辦?但他只要一想到柴憶貝,立刻冷靜下來。

  明天他們就能離開京城,在此之前,最好不要惹事,免得走不了。

  於是他拿起酒瓶,幫傅明倒酒。傅明不知道是喝茫了,還是本來就心懷不軌,竟然趁著申經綸幫他倒酒的時候毛手毛腳。

  「像妳這麼美的女人不多見啊!」他好大膽,竟敢摸申經綸的臉。「我看妳簡直就是京城第一美人——不,全天下最美的女人,妳想不想進宮服侍太子?我可以幫妳想辦法。」

  傅明這個色鬼,不但自己打歪主意,還幫太子打歪主意,當起龜奴來。

  申經綸累積多時的怒氣,終於在這一刻爆發。

  只見他對傅明微微一笑,傅明差點因此失了魂,不知道申經綸正打算點他的麻穴。

  「謝謝大人。」他狠狠地點了傅明的麻穴,傅明的身體當場發麻,手腳不聽使喚。

  「酒倒好了,大人請慢用。」申經綸最後再送給傅明一個燦爛的笑容,為他送行。

  他的手,他的腳,他的身體……

  當然只是點麻穴殺不了傅明,但足以讓他痛苦萬分,他手腳發麻無法好好坐在椅子上,控制不了身體往前傾──

  「啊!傅大人倒下去了,快去叫他的僕人過來!」

  旁邊一堆大人見同儕有如木偶倒下,跟女人一樣尖叫,完全沒有當官的樣子。

  哼,這就是官!

  申經綸受夠了這些大大小小的官,難怪他爹和二叔安於在太原附近做生意,也不願到京城開鋪子,光瞧這些京官的嘴臉就想吐,何況還得應付他們。

  不想再留在大廳看這些大官鬧笑話,申經綸決定立刻結束他男扮女裝的生涯,短短三天不值得留戀,再多穿一天女裝他會發瘋。

  他跨大步走出大廳,差點和傅家下人撞滿懷。

  「對不起,請讓路……」傅家下人在和申經綸錯身的時候愣了一下,猛地回頭看申經綸。

  她是?

  「你家老爺躺在地上不能動,你還不趕快進去,還愣在門口做什麼?」高家的僕人久等不到傅家的下人,出來尋找,才發現他竟然呆呆站在大廳前,於是大聲斥責。

  「是……是!」傅家下人沒敢耽擱,趕緊進大廳察看主子的情形。

  「您這是怎麼了,大人?」全身僵硬,手腳抖個不停,莫非是中邪?

  傅明自作自受,以為可以乘機吃豆腐,結果豆腐沒吃成,差點連命都沒了。

  「大人,您振作點兒呀!大人!」

  大廳傳來傳家下人淒厲的呼喊,申經綸一邊走出正院,一邊在心裡罵傅明活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既然他認為他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那麼死在他手裡,他應該了無遺憾。

  他是女人?

  申經綸受夠了老是蒙受不白之冤,都怪他爹,不,都怪他娘,是她生下他的。也不對,應該怪他奶奶,他的一切不幸都由她開始,因為她長得太美,血統又太堅強,傳給他多再傳給他,害他始終擺脫不了這張如女人般豔麗的臉,他爹也深受其擾。

  這一切是如此荒謬,申經綸再也無法忍受穿女裝假扮女人,當初他就不該出這個傻主意,所有的麻煩都是他自己惹出來,怨不得誰。

  申經綸嘲笑自己,順手脫掉身上的外袍丟到地上,接著扯下裙子再丟,最後是那頂可笑的假髮,他把它扔得遠遠的,發誓再也不戴它。

  他總算又恢復男兒身,女人的衣服根本不適合他,偏偏所有人都說他適合扮女人,簡直活見鬼!

  有見過女人像他這麼壯的嗎?

  打從他會走路,他便開始練武,渾身都是肌肉,撞到他就跟撞到牆沒兩樣,人們卻從不去追究他的身材,只繞著他那張臉打轉。

  說到他的臉──

  申經綸用手摸了一下臉頰,上面還留了些妝粉。雖然說他有沒有上妝其實差不了多少,但柴憶貝堅持他必須上妝粉、點脂膏,還說所有女僕都上妝,只有他一個人素著一張臉很奇怪,人家會說她不懂規矩,不給高尚書面子。

  剛開始他還深信不疑,以為真得上妝才行。後來才發現也有女僕不化妝,強烈懷疑是柴憶貝自己想玩,才編出這個理由,她根本把他當玩具。

  他是不是太寵她了?

  申經綸不免檢討自己。

  他為了她做盡所有蠢事,包括忍受她在他臉上抹些奇怪的東西,雖然這些東西無害,卻使他看起來像個傻瓜,不過到此為止,從今以後她別想往他臉上抹東西,尤其是妝粉!

  很多人喜歡妝粉的香味,申經綸只覺得噁心,他甚至無法忍到回房間,只想把臉上的妝粉洗掉。

  正院大廳離他和柴憶貝居住的客房有一大段距離,在回客房的途中會經過花園,那裡就有一座池塘,他可以在那兒洗臉。

  申經綸對那座花園並無好感,都是人工堆疊起來的東西,有什麼美感可言?還是麒麟山莊自然的景色來得吸引人。

  他是絕對愛家的好男人,未來一定也是好丈夫,他對自己極有自信。

  申經綸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想成家立業,這念頭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在他的腦海中盤旋,最後終於進入他的心中。

  高府的花園到處都是人工雕琢的痕跡,申經綸沒啥興致欣賞,直接就沿著斜坡走到池塘邊,蹲下身用手撈池水洗臉。

  他連撈了好幾次水,才把臉洗乾淨。池面反映出他的臉,少了妝粉的臉龐俊秀而自然,沒有多餘的脂膏妝點,嘴唇反而現出原本的光澤。

  這才是真正的申經綸,二十一歲的男人……咦,說起來,今兒個不正是他的生日嗎?他竟然給忘了。

  搖搖頭,無奈地笑了笑,申經綸忘的豈止是自己的生日,被他視為和食物同樣重要的書本,打從他來到高府以後,一本也沒碰過。

  他毀了,真的毀了。

  「哈哈哈……」

  此時,對面涼亭傳來男子大笑的聲音,彷彿在印證申經綸真的毀了,笑得十分誇張。

  申經綸蹙緊眉頭,總覺得這聲音十分熟悉,很像是高允寒那混帳。

  他抬起頭看向涼亭,高允寒的身影倏然映入他的眼簾,申經綸連咬了好幾次牙根,恨不得衝上去揍高允寒一頓。

  如果他真的毀了,他也有一半的功勞,當初若不是他說要面試,他也不至於如此奔波,甚至男扮女裝。

  算了,反正明兒個他們就要離開,儘量避免惹是生非。

  申經綸站起來,打算當作沒看到高允寒,這時候一道苗條的身影吸引他所有注意力。

  那是柴憶貝,「他家小姐」。

  申經綸全身的血液當場凍結,怎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他忙著應付那些老色鬼的時候,偷偷跑來跟高允寒見面,是這個樣子嗎?

  申經綸並不想將事情盡往壞的方面想,但事實擺在眼前,他們就在花園約會。他雖然聽不到他們談話的內容,但從他們有說有笑這一點來看,兩人確實相處得非常愉快。

  難怪她一直推辭不肯離開京城,原來是因為高允寒,她想跟他多相處些時候,才會一天、兩天,到了第三天還不肯離開,全是因為他!

  一股難以抑制的怒氣充斥在他的胸口,那是嫉妒、是怨恨、是傷心。

  他嫉妒高允寒很快就和柴憶貝打成一片,怨恨她除了他以外,還喜歡別的男人,傷心她竟然欺騙他,不敢跟他說出真正的原因。

  申經綸不自覺地握緊拳頭,連續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跨大步往涼亭走去。

  一場情感風暴已然悄悄成形,很快就要吹起狂風暴雨。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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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6 00:37: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打從高允寒十歲以後,就沒在高府慶祝過生日。一來小孩子本來就不宜時常舉辦壽宴,二來也沒人為他張羅。他母親在他十歲時剃度出家,他大娘討厭他都來不及,根本不可能為他慶生,而他父親雖然熱中辦宴,卻只限於招待朝廷的同袍。

  高允寒不怪他父親,畢竟那是他父親的生存之道,他們這些兒女也因此獲得不少好處,他也沒什麼好抱怨。

  「因為太突然,我沒能準備什麼東西,只好自個兒編繩籃、摘些花送你,希望你別嫌我寒酸。」

  柴憶貝依照約定來到花園的涼亭,和高允寒聊了半天,才想起該送他禮物,於是獻上花籃,高允寒愣了好一陣子,伸手接過花籃。

  「謝謝。」他感動到不知道該說什麼。「從來沒有人親手做禮物給我,我會好好珍惜。」

  「只是一個花籃,還不一定拿來放花,你想放點兒別的也行。」她手忙腳亂地解釋,不希望他太客氣,她會不好意思。

  「正好我也只準備了些點心和一壺酒,希望妳別嫌這壽宴太寒酸。」他仿照她的語氣說話,她笑了笑,大大方方坐下。

  「我就愛吃點心,大魚大肉我還吃不慣呢!」她對他眨眨眼,表示兩人都寒酸,誰也別嫌誰。

  「哈哈哈……」高允寒聞言大笑。

  就是這爽朗的笑聲,引起申經綸的注意,讓原本不想理會的申經綸抬頭看往他們的方向。

  「我是說真的,說真話有這麼好笑嗎?」她覺得高允寒今天似乎有些興奮過頭,幾句家常對話也能笑成這個樣子。

  「平時聽不好笑,今兒個聽特別好笑。」他承認今天他的情緒特別高亢,因為這是長久以來第一次有人真心為他祝福,過去幾年雖然生日宴也沒少辦過,但都是跟一些狐群狗黨吃吃喝喝,銀子花完了各自回家。說是慶祝生日,其實只是找理由放縱,就跟平時的行徑沒兩樣,當然也不會有人親手做禮物給他。

  「你高興就好。」她不知道他過去都怎麼過生日,但如果他會因為一個不值錢的花籃而開心,就說明他的確很缺人關心。

  也許正因為他的寂寞如此顯而易見,所以她才會放不下他,冒著被申經綸發現的風險為他慶生。

  「我真的很高興,因為有妳在我身邊。」他說道。

  「高允寒……」

  「可以的話,我希望妳能只喊我的名字,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連名帶姓一點都不親切,感覺好生疏。

  是啊!他們已經是朋友,但她和申經綸更親密,她都還沒有單獨喊過他的名字,她如果先喊他的名字,感覺好像背叛申經綸。

  「我……」

  「妳不可以,想都別想!」

  她正想跟高允寒說明她的難處,申經綸冷不防出現在他們眼前,不許高允寒奪走他的權利。

  「綸、綸綸……」她綸了半天,就是說不出「綸兒」兩個字。非但因為他突然出現,也因為他穿著男裝,臉上的妝卸得一乾二淨,完全就是男人裝扮。

  男人?

  糟了!

  柴憶貝驚覺到申經綸已經暴露身分,正頭痛該怎麼跟高允寒解釋,沒想到申經綸接著做出更驚人的舉動。

  「如果我先前的話你沒聽清楚,現在我可以明白告訴你,不許碰我的女人,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申經綸完全不給高允寒回嘴的機會,一把抄起柴憶貝,便施展輕功離開花園。

  高允寒看著申經綸抱著柴憶貝輕快地跳躍,雙腳好似不用踩地便可以行走,不禁苦笑。

  他這是在威脅他嗎?以他身手之矯健,誰能從他手裡搶人?何況柴憶貝的心中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個人,他再努力討好她也沒有用。

  這就是所謂的相見恨晚嗎?

  相較於申經綸的憤怒,高允寒只感覺到惆悵,怨嘆老天對他不公平。

  砰!

  客房這頭,申經綸提起腳用力踹開門,一副豁出去的架勢。

  柴憶貝被他的舉動嚇到暫時無法言語,等到她的雙腳落地,房門也安全的閂緊,她才恢復說話的能力。

  「你怎麼能在高允寒的面前暴露你的身分?」他一定會去告密,這下完了。

  「他知道我是男人。」他冷冷回道,不知道她在緊張什麼。

  「他、他知道了?」柴憶貝愣住。

  「昨兒個早上我出房門的時候,兩人在門口相遇,那個時候他就知道了。」他提醒她,前天晚上他們可是一起睡的,他當時和現在一樣都是著男裝,高允寒又不是瞎子,自是一目了然。

  「可是……他為什麼沒去舉發我們?」既然都知道他是男人,兩人還同床共枕,高允寒竟然不生氣,還願意跟她做朋友,這不是很奇怪嗎?

  「這妳得問他,我哪知道他在玩什麼花樣?」申經綸沒好氣地回道,壓根兒不想理會高允寒的想法。

  「他要妳幫忙的事,就是陪他吃喝玩樂?」他沒忘記他們聊得多麼愉快,高允寒又有多開心。

  「你誤會了,事情並不是這個樣子。」她唯唯諾諾的解釋,就知道他會想歪,所以她才不想說。

  「有酒有菜還有一籃子鮮花,真不知道我哪裡誤會你們?」他越說越生氣,越覺得自己為她付出不值得,她根本是個水性揚花的女人,見一個愛一個,毫無節操。

  「每一樣都誤會。」她極力澄清。「沒錯,高允寒是擺了些酒菜,但那是為了慶祝他生日,花也是我送他的,因為我來不及準備禮物給他,只好親手編繩籃摘些花送他聊表心意,所有的一切都是這麼簡單,絕對不是你說的吃喝玩樂。」

  「今天是高允寒的生日?」申經綸聞言眼神滿是嘲諷。「該死,我和他這是什麼孽緣?喜歡上同一個女人也就罷了,竟然連生日也是同一天。」

  「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得知這個消息,柴憶貝都愣住了,幾乎無法反應。

  「很驚訝嗎?」他挑眉。「高允寒能過生日,我為什麼不能挑這一天出生?」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如果她知道今天是他生日,事先便會準備禮物為他慶生。

  「因為我也忘了。」他冷笑。「我滿腦子都是妳的事,壓根兒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直到剛剛去水池邊洗臉才想起來,誰知道一抬頭就看見妳和高允寒有說有笑!」

  「申經綸……」

  「我為了妳,不得不犧牲色相應付那些老頭子,妳倒親切,親手編繩籃送給高允寒。」不想還好,越想他越火大。「看來妳也很想答應這樁婚事,是我自己搞錯,以為妳只想應付過去,沒打算同高允寒成親。」

  枉費他一片好心,結果也是白忙一場。

  「抱歉我誤會妳了,我立刻就走,不打擾妳和高允寒卿卿我我。」申經綸說完轉身就要去開門,柴憶貝連忙從後面抱住申經綸,阻止他離去。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要走!」她閉上眼睛呼喊。「我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就是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放手。」他餘氣未消,堅持要走。

  「不要!」她抱得緊緊的,怎麼都不肯鬆手,怕他真的走掉。

  「真的什麼都給我嗎?」他冷冷問她。

  「嗯,什麼都給你。」她點頭。

  「包括妳自己嗎?」

  申經綸這句話,讓柴憶貝的身體當場變得僵硬,半天無法反應。

  「憶貝?」他看她動也不動,轉過頭看她。

  只見柴憶貝的小臉脹紅,眼神有些茫然,好像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誤會他的意思。

  「我、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她害羞的望著他,都快喘不過氣。

  「不,我很認真。」他嚴肅回道。「妳問我要什麼,我告訴妳答案,就是這麼簡單。」沒有半點玩笑的成分。

  「可、可是……」她慌亂到不知所措,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不能把妳自己當成禮物送給我嗎,憶貝?」他執起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哀求。「今天是我的生日,而我只想要妳。」

  他要的禮物,甚至不需要動用到銀子,但對柴憶貝來說,她寧可他要錢買得到的東西,還比較好答應。

  「申經綸……」

  「請妳把姓去掉,不要只對高允寒親切。」提起情敵,他免不了咬牙切齒番,巴不得一拳打倒那個跟他同一天生的小人。

  「直到被你抱回房間的前一刻,我還是叫他高允寒。」她沒有厚此薄彼,也沒有對高允寒比較親切,不要誤會。

  「不管!」他冷哼。「他是他,我是我,不要把我們混為一談。」

  從頭到尾,都是他自己在比較,自己在生悶氣,現在卻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她身上,真不講理。

  好吧,喊就喊。

  「經綸。」她甜甜的叫他的名字,叫得他的心都融化了,所有怒氣轉眼灰飛煙滅。

  「憶貝。」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沙啞,十指緊緊扣住柴憶貝順勢將她拉進懷中,低頭吻她。

  他的吻一天比一天更具侵略性,昨天柴憶貝已經領教,但比起今天,之前的那些吻只能稱做溫和。

  幾乎在他覆上她的唇同時,他的舌頭就伸進她的芳腔,捲起她的舌一起共舞。柴憶貝嚇了一跳,昨天他只是探索她的芳腔,並不要求她必須照做,可他今天好強勢,不許她退縮不打緊,還扣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臉往他一直壓近,她幾乎得不到喘息的空間,呼吸好像卡在喉嚨裡面,也出不了聲。

  她緊緊抓住他的領子,好怕自己又因為腳軟站不住,申經綸受到鼓勵,火舌直直纏住柴憶貝的小舌頭,逼得她只能隨他走。

  「嗯……嗯。」好不容易她才能發出聲音,感覺卻很淫蕩,她自己聽了都嚇一跳。

  申經綸明白她的慾望已經被挑起,但她不明白,他必須教她,否則她又會退縮。

  他退出她的芳唇,柴憶貝終於能夠得到片刻喘息的機會。

  「呼呼!」

  但他很快又覆上她的芳唇,改為吸吮和輕囓,偶爾伸舌舔她的唇瓣,忽快忽慢、忽深忽淺,節奏任憑他掌握。

  隨著他一次又一次的吮吻,柴憶貝的身體開始變熱,呼吸越來越急促。

  「呼呼!」她的酥胸隨著呼吸劇烈起伏,申經綸的大手很自然的覆上她的酥胸,卻被她一把推開。

  「不要!」她直覺拒絕他的求愛,申經綸的眼神頓時暗淡下來,感覺好沮喪。

  「我以為妳想送我禮物。」

  他想要的禮物只有她,然而柴憶貝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準備好,她怕自己太輕率,不但會被他瞧不起,自己也會後悔。

  「我出去透透氣──」

  「不要!」她再一次抱住他,這次換她任性。

  「妳到底想怎樣?」他苦笑。「嘴裡喊不要,卻又不肯放手。」

  是啊,她到底想怎樣?他為她這麼辛苦,又是男扮女裝,又是被迫伺候糟老頭,他只是跟她要個生日禮物,她就這麼小器不肯給?

  她咬了咬下唇,告訴自己絕不是小器的人,很懂得知恩圖報。

  「我要先聲明,如果你對我送你的禮物不滿意,不能退貨哦!」說完,她把頭埋進他的胸膛,不敢看他。

  申經綸愣住,她說這些話的意思是……

  抓住她的肩膀,猛然將她推開,申經綸用眼神問她自己有沒有會錯意?她點點頭,幾乎不敢看申經綸。

  申經綸聞言欣喜若狂,攔腰抱起柴憶貝走向床鋪,將她輕輕放下,溫柔地幫她脫掉繡花鞋。

  柴憶貝坐在床沿,心臟撲通撲通的跳,雖然他們已經同床共枕兩天,但還是很害怕。

  「經綸……」她怕到手都在發抖,申經綸連忙握住她的手安慰她。

  「妳的手好冷。」他低頭吻她,順勢推著她一起倒下,將她鎖在他的胸膛和床鋪之間。

  柴憶貝想告訴他,她很緊張,但他溫柔無比的吻說明他懂,他會溫柔對待她,請她不要害怕。

  他有如春風般的吻掠過她的唇,掠過她的額頭,掠過她的鼻尖,最後停留在她的耳朵。

  他伸出舌頭舔她的耳垂,在她耳邊訴說一些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柴憶貝光聽這些話身體就熱起來,小臉開始發燙。

  「不要說了!」什麼他要跟她緊緊相結合,永遠不分開,多難為情。

  「妳不相信我說的話嗎?」他只是將他打算做的事先行預告,這樣就不能承受,等到真正上陣要怎麼辦,還不羞死?

  「不相信。」她撇過頭,突然倔強起來。

  申經綸將她的頭轉正,低頭覆上她的嘴唇,將言語化作實際行動,證明他不是吹牛。

  他的舌有如蛇般滑溜,不打一聲招呼就鑽進她的芳腔四處亂竄,她笨拙的還擊,未料卻掉入他的陷阱,小巧的舌頭成了他的俘虜,他的手更乘機伸入她的袍子,愛撫她的酥胸。

  圓挺飽滿的酥胸不期然落入申經綸的掌握之中,柴憶貝瑟縮了一下,同時發出嚶嚀。

  申經綸隔著肚兜搓揉她的蓓蕾,一股奇異的搔癢感頓時在她體內流竄。她可以感覺到胸前的蓓蕾彷彿要穿透肚兜似地昂然挺立,薄薄的肚兜霎時成了多餘的障礙,擋在她和申經綸之間。

  對申經綸來說,這一點也不是問題,只見他的長指繞到柴憶貝的頸後輕輕一挑,淡粉色的肚兜瞬間滑落,他順勢拉開外袍和中衣,連同肚兜一起往下扯,柴憶貝飽滿的酥胸頓時暴露在他的面前。

  申經綸的眼睛貪婪地盯著柴憶貝的酥胸,他作夢也沒有想到,她的外表看似嬌小瘦弱,卻擁有這麼一對堅挺的豐乳,好似兩個大碗佔據她整個胸部。

  一向包得緊緊的酥胸不期然展露,柴憶貝反射性地用手覆住,中途卻被申經綸抓住手腕,不讓她阻擋他欣賞美景。

  他低頭用嘴覆住她的蓓蕾舔吻吸吮,右手同時解掉她腰間的帶子,連同褻褲一起往下拉,她細如楊柳的腰肢跟著顯現。

  不盈一握的細腰,無法充分掌握的豐滿酥胸。

  柴憶貝擁有男人夢想的身材,而他竟然有幸擁有她,教他怎能不激動?

  「經綸……噢!」她本來想抗議他欣賞太久,才開口喊他的名字,他的唇立刻又覆住她的蓓蕾,瘋狂吸吮。

  貫穿全身的酥麻感,有如螞蟻一樣大舉進攻,轉眼間就把她推向情慾的高峰。

  「噢!噢!」這對毫無經驗的柴憶貝來說太快了,她只能發出細碎的嚶嚀,舒解那似乎要將她吞噬的情慾。

  她可以感覺體內有一把火,隨著他的大手慢慢向下延燒,直達她的山谷,申經綸且以長指在她的山谷間撒下火網,引發一場漫天大火。

  他的長指在她的幽谷來回抽動,不時蹂躪稚嫩的蕊葉,隨之而來的火舌,更是為這場火添加了一桶油,讓柴憶貝不由得張開雙腿,他趁這個機會脫掉她的褻褲,將整張臉埋進她的兩腿之間。

  股間那把熊熊的烈火,讓柴憶貝顧不得羞恥,忘了今夕是何夕。

  他的唇舌就像毒蛇不斷啃咬山谷細嫩的肌膚,不斷在蕊葉間流竄,她終於忍不住仰頭大叫。

  「啊啊啊啊!」

  他不間斷吸吮,她也無法中止呻吟,小小的廂房頓時春光無限,男歡女愛的氣味慢慢在四周蔓延。

  柴憶貝整個人都快燒起來,她的兩隻腳癱軟無力,但不斷自身下往上衝的酥麻感,卻又迫使她不斷地踢腿,不斷地哀嚎。

  「停下來,我不要了!」她難過到哭出來,感覺自己變得好淫蕩,都快不認得自己。

  「憶貝,我的寶貝,一會兒就好了。」他自她的身下抬頭,把她的雙腳分別架上他的胳臂上,然後圈住她的腰將她往他拉近。

  「你騙人。」他只是換個姿勢,根本沒有住手的意思,還以為她不知道?

  他對她微微一笑,趁著她失神的時候,飛快褪去身上的衣服,只留下一件白色褻褲,勉強掩飾他不適的狀態。

  柴憶貝的門戶大開,山谷間的芳液跟著溢出來,嚇了她一跳。

  她好奇地用指沾了一些拿起來研究,還沒看仔細呢!手指就被他奪去,放入他的嘴中吸吮。

  柴憶貝的小臉頓時脹紅,總覺得他這個舉動好色情。

  申經綸心滿意足的舔她的手指,舔完了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鼓勵她觸摸他的胸膛。

  柴憶貝不知道他都是打哪兒學來這些招式,一招比一招還厲害,她都快招架不住。

  她舔舔嘴巴,小心翼翼地摸他的胸,發覺他的肌肉好結實,胸膛硬得像一道牆。

  「你好硬哦!」她有話直說,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丟炸藥。

  「姑娘,妳這是在暗示我嗎?」他的聲音粗啞到像沙子,柴憶貝一臉疑惑。

  「我暗示你什麼?」他的肌肉真的很結實,有什麼不對嗎?

  由於很難用言語解釋,申經綸索性解開褲頭,讓她親眼目睹他硬在什麼地方。

  柴憶貝瞪大眼睛看著他兩腿間的突起,剛想張開口問,申經繃緊跟著覆上她的唇,將她滿口疑問統統吞下肚子,只允許她剩下感覺。

  她的唇舌很快被完全佔據,她的酥胸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柴憶貝可以感覺到他在搓揉她酥胸的同時,騰出空來將她的雙腿分得更開。

  柴憶貝像具玩偶隨他擺佈,申經綸也毫不客氣,捧起她的粉臀悍然進入。

  狹窄的甬道不期然被他的腫大充滿,柴憶貝驚呼一聲,雙手用力推他的胸膛。

  「不要!」他好大、又好硬,她不可能容得下他。

  初嚐人事的柴憶貝是如此驚慌,甚至開始哭喊,但申經綸並未放鬆對她的箝制。

  「憶貝,我的寶貝,一會兒就沒事。」她只是不適應,等她習慣他的存在,她會喜歡他們現在做的事。

  「騙人。」每次都說同樣的話安撫她,卻又不肯停下來,佔盡她的便宜。

  他用吻封住她的嘴,慢慢推進,不像剛開始時那麼猛,柴憶貝是有感覺好一點,但仍然很不習慣他在她體內的感覺。

  申經綸知道自己太過急躁,但她實在太誘人,他忍不住想佔有她,從頭到腳,由裡到外,一處也不想錯過。

  推進到更深處之後,申經綸開始抽動,這一次他記得放慢速度,免得嚇著她。

  柴憶貝早就被嚇著了,他好像忘了她是個容易受驚嚇的女孩,總是喜歡出人意表的嚇唬她。

  不過她同時也是個勇敢的女孩,雖然容易擔心害怕,但恢復的速度也快,在申經綸的耐心引導之下,她漸漸適應他的存在,並且已經開始能夠享受魚水之歡。

  感受到她明顯的改變,申經綸加快衝刺的速度。

  「啊啊!」她的甬道和他的硬挺激烈摩擦,迸出強烈的火花,快感瞬間充滿她的全身,促使她不斷的顫抖。

  「呼呼!」申經綸滿頭大汗,將她的雙腿分架在肩上,更加深入她的小穴。

  柴憶貝仰頭呻吟,粉臀隨著他的衝刺來回擺動,已然沈浸在無與倫比的歡愉之中,直到他一個猛力衝刺衝破了她的薄膜,她才又開始掙扎。

  「不要——」

  「要!」

  他緊緊扣住她的粉臀,堅持她必須度過這一關。

  柴憶貝一邊捶打他的胸膛,哭得梨花帶雨,一邊又伸手要他抱她,很矛盾,但很可愛。

  「妳真愛撒嬌。」他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他身上,想辦法讓她好過一些。

  她緊緊巴住他,落紅跟著流下她的大腿,象徵他們完全結合。

  申經綸心滿意足的看著床上的血漬,既心疼柴憶貝,同時又有一股說不出的興奮。

  他終於擁有她了。

  雙手圈住她的柳腰,低頭吻她胸前的蓓蕾,申經綸又開始抽動,將心中對她滿滿的愛,經由身體大聲喊出來。

  ※※※※

  過了許久,真的非常久,他們才從天上返回人間,在此之前,他們一直在天上待著,根本不想下來。

  「呼呼!」柴憶貝全身無力地倒在申經綸身上,氣喘吁吁。

  她的體力本來就不是很好,被他這麼接連操勞更是虛脫,幾乎已經到達動不了的地步。

  申經綸右手摟住她的腰,左手不斷輕撫柴憶貝的手臂,對她的愛全累積在胸口,只等待適當時間說出口,一切就很完美。

  柴憶貝抬起臉來對他一笑,用手指在他胸膛畫圈圈,心裡也有話要說。

  「你……你還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說完之後,她把視線定在申經綸的裸胸上,完全不敢看他。

  「喜不喜歡有差別嗎?」他聳肩。「反正又不能退貨。」

  「什麼?!」她拎起小拳頭作勢打他,被他抓住大笑。

  「我只是跟妳開玩笑。」他低頭親她的手,感謝她把自己給他。「我很喜歡妳送我的禮物,非常、非常喜歡。」

  「喜歡就好。」她的小臉脹紅,依然不敢看他。

  申經綸覺得她十分有趣,有的時候很大膽,有的時候又非常膽小,也許正是因為如此變化莫測,所以格外吸引人。

  「我跟高允寒之間什麼曖昧也沒有,我只是把他當成朋友。」她和申經綸親熱之餘,不忘記強調她的立場,不希望他誤會她。

  「別跟我提那傢伙。」他當然知道他們是清白的,但那只是她個人想法,他敢打賭高允寒絕不只把她當朋友,還有別的企圖。

  「他真的很寂寞。」她不死心,繼續說服申經綸接受高允寒。「他身邊雖然有一大堆酒肉朋友,但沒有一個真心跟他交往,他連一個知心好友也沒有。」

  「我也沒有知心好友,怎麼不見妳同情我?」申經綸一句話就堵住她的嘴,柴憶貝只能努力找理由。

  「我都把自己送你了,再也沒有東西可以給你。」何況他有那麼多愛他的家人,根本不缺愛。

  「這是哪門子的解釋!」牛頭不對馬嘴。「妳的意思是妳只打算給我身子,心卻要給高允寒?」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硬要扭曲她的話,壞人。

  「那就不要亂說話。」他警告她。「情人眼裡容不下一顆沙粒,我承認我就是個醋罈子,很容易打翻,妳說話要斟酌些。」

  很少有男人肯大方承認自己的嫉妒心強,他這麼爽快承認,讓柴憶貝又驚又喜,同時又擔心說錯話。

  「我們只是交朋友,這樣也不行嗎?」為什麼要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就不能簡單一些?

  「男女之間,沒有單純的友情,兩人相處久了,一定會產生曖昧,我們兩個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乾脆回道。

  「我們這哪能算久啊?」胡亂舉例。「我們再度相逢,根本還不到一個月。」僅一個月她就跟他發生關係,爹如果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把她打死,她完了。

  「我們可是在十四年前就結下孽緣,如果從那個時候開始算,時間也夠長了。」十四年又一個月,老天!

  「你自個兒說我們不算青梅竹馬!」怎麼這會兒又從頭算起?

  「那……兒時玩伴?」他偏頭問。

  「也不是兒時玩伴!」她強烈反對他顛三倒四的行徑,深深以為不齒。

  「那我們算什麼關係?」他隨口問,她竟愣住。

  他們是什麼關係?說穿了什麼關係也沒有,既非青梅竹馬,亦非兒時玩伴,只因為雙方父母是世交,兩人才湊在一起。

  「憶貝?」察覺到她在猶豫,申經綸瞇起眼睛,怕她那顆小腦袋又有其他想法。

  「我們……」她想不出答案。「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們是什麼關係?

  申經綸沒想到她當真在思考這個問題,氣到快吐血。

  「情人、愛人、夫妻!」他篤定的說法讓柴憶貝大吃一驚。情人她可以理解,愛人也許算是,但夫妻就……

  「呃……」她沒打算這麼早成親,怎麼辦?

  「妳一臉為難是什麼意思?」他的臉色崩壞,眼看著就要颳起風暴。

  「我、我……」她猛吞口水。「我不打算成親……」

  「什麼?!」他眼睛陡然睜大,不敢相信她竟然敢這麼說。

  「我還得幫忙家裡做生意,不能這麼早成親,得緩幾年。」她總算提出像樣的解釋,但他拒絕接受。

  「我相信伯父會諒解我心急的原因。」他有自信,因為他也是男人。「等我們一回到家,我立刻請我娘去跟伯父提親,我們最遲三個月內完婚。」他一貫霸道,自己想要什麼就大聲說出來,完全不管柴憶貝怎麼想。

  「我們不成親也可以。」她真的不覺得成親有那麼重要,也覺得他們之間發展得太快了,感情基礎不夠穩固。

  「我們都圓房了妳還能說這種話。」真服了她那顆腦袋,完全不正常。「不管妳說什麼,總之我一定要跟妳成親。」

  「就算我們已經圓房也不一定要成親,荷香阿姨說感覺最重要,感覺不對,打死都不能嫁。」現在她的感覺就很不對,所以她絕對不嫁。

  「我娘又跟妳說了什麼?」申經綸真不敢相信,他們竟然在床上討論起他的母親,但事實擺在眼前,不得不屈服。

  「只說圓房沒什麼了不起。」柴憶貝回道。「她和夢時姨丈也是先圓房,荷香阿姨也沒有馬上嫁給夢時姨丈,直到他肯承認自己愛她,她才點頭答應。」

  「妳別聽我娘的鬼話!」他會被他娘氣死,淨會幫倒忙。「不對,妳根本不該跟她說話,以後我禁止妳們交談。」

  哪有老公禁止老婆跟婆婆說話的?他一定是瘋了,難怪荷香阿姨會事先傳授她心法,就是準備這個時候拿來對付他。

  「我睏了。」她不想再跟他糾纏這個問題,只想趕快去夢周公,是否成親以後再說,眼下睡覺最重要。

  「憶貝!」他搖晃她的身體,不許她就這樣拋下他,但在周公的面前,他只有低頭的分,壓根兒沒有勝算。

  「我不許妳說不成親——」

  睡著了。

  柴憶貝有如嬰兒安詳的睡臉,在他懷裡完全呈現,很美、很純潔,同時很氣人。

  申經綸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她腦子裡經常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最可怕的是他娘也來插一腳,這等於是怪上加怪,難怪她一臉不在乎……

  不在乎?

  這三個字重創申經綸的自尊心,她把自己給他,卻對他漠不關心,這樣的事他不能接受。

  「憶貝,我的寶貝,快起來!」他試著搖醒她,讓她把話說清楚。但這個時候除非廂房著火,否則絕無可能。

  「妳這輩子休想擺脫我。」申經綸發誓。

  他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成親,他絕不接受「好」以外的答案,就算用搶的,他也要她進申家的門,而且必須在這三個月內搞定一切。

  三個月……他想騙誰啊!他連三天都忍不了,何況三個月?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柴憶貝有她的想法,他也有他的做法,就看誰比較高招。

  忙了一天,申經綸也累了。他收緊手臂緊柴憶貝,就算睡覺也不放她走,一定要和她黏在一起。

  月落日升,乃天象運行的道理。

  次日早晨,申經綸仍是天剛亮就醒來,柴憶貝就和這幾天一樣窩在他身邊睡覺,不同的是她身上未著半縷,僅僅裹著一條被子,香肩露在被子外,酣睡的模樣宛如西洋僧人口中的天使。

  「小懶蟲,妳要睡到何時?」他撫摸她的香肩,她只是輕喟一聲,然後繼續睡覺。

  他搖搖頭,完全敗給柴憶貝,想不透她怎麼這麼會睡,還說要幫家裡做生意,根本是作夢。

  沒辦法,他只好先下床,到面盆架撈水簡單梳洗,然後穿上衣服和鞋子,打算趁著清晨人少到院子裡練功。

  噔噔噔瞪……

  就在此時,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在這寧靜的清晨更顯吵雜。

  怎麼回事?

  他打開房門一探究竟,卻發現高尚書帶著一群官兵將門口層層圍住。

  「老天!傅江沒有胡說,你果然是男人!」高尚書打量申經綸身上的男裝,和他素淨但一樣豔麗的臉龐,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申經綸竟然真的是男兒身。

  申經綸看看高尚書,再看看那些官兵,他若想強行突圍不是問題,但他得顧慮柴憶貝,無論如何他都必須保護她。

  「你這大膽狂徒,竟敢男扮女裝,混進尚書府欺瞞老夫!」高尚書這算惱羞成怒,他曾為申經綸的美貌著迷,未料會被戲耍,因此而氣憤難當。

  怎麼辦?他該不該立刻衝回房間將憶貝帶走,但她還在睡覺,身上又沒有穿衣服,怕會來不及……

  「來人啊,把他帶走!」高尚書下令。

  申經綸就這麼被官兵強行押走,為了顧及柴憶貝的安危,他甚至不敢反抗。

  好幾個時辰以後,柴憶貝才姍姍醒來到處找申經綸,卻已經遲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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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6 00:37: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當柴憶貝得知申經綸被官兵帶走,第一時間就是去找高允寒興師問罪。

  「高允寒,沒有想到你是這種人,我對你太失望了!」她不分青紅皂白,一開口就罵人,高允寒的眉毛挑得高高的,不懂得她憑哪一點指責他。

  「哦,我是哪種人?」虧她還說把他當朋友,結果相隔不到一天就翻臉,他還真冤啊!

  「你少裝蒜!」再裝就不像了。「經綸之所以被抓,不就是因為你去跟你爹告密,你爹才通知官差來把他抓走的嗎?」

  「妳憑什麼認為是我跟我爹告密?」他反問她。

  「難道不是嗎?」事到如今還不承認。「只有你知道經綸是男人,如果不是你去告密,還會有誰?」

  「知道他是男兒身的人太多了,當真要問起來,恐怕半個京城的人都見過他。」高允寒得知申經綸被官差抓走以後,立刻就派人了解,而後得知驚人真相。

  「什麼?」柴憶貝愣住,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在進入尚書府之前,你們在京城到處公開活動,那個時候就有不少人見過你們,對你們留下深刻印象。」高允寒提醒柴憶貝。

  柴憶貝一臉茫然,作夢也想不到是那個時候種下的禍根。

  「怪只怪你們太顯眼。」高允寒皺眉。「以申經綸的長相,走到哪裡都會引起注目,就算只看上一眼,也不會忘記。」他就是長得這麼出色,連他這個蘭陵王的後代都相形失色,都要自嘆弗如。

  「……你的意思是外頭的人告的密?」她遲疑的問。

  高允寒點頭。

  「我不明白。」她百思不解。「就算外頭的人真的看過我們,那個人又是如何進到尚書府,又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瞧見經綸?」他們不過在尚書府待三天,這三天內他們沒出過尚書府,除了和高允寒會面以外,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房內,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外面的人。

  「妳忘了,我爹連開了三日的宴會。」他再度提醒她。「昨天和前天妳的『女僕』都去宴會幫忙,若真想指認他,不愁沒有機會。」

  「難道是……」

  「沒錯。」高允寒挑眉。「跟我告密的人名叫傅江,是太子太師的家僕,他在茶館巧遇申經綸,當時就對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即使他男扮女裝,傅江也能一眼認出。」

  原來如此,是太子太師的下人告的密,不過這也太巧了,經綸只去過一次茶館,喝不到半壺茶,怎麼就因此惹禍上身?

  「要怪就怪申經綸自己沈不住氣。」看她一臉迷惑,高允寒主動幫她解答。「本來那些大官都是一些披著人皮的禽獸,避開也就罷了。偏偏申經綸就喜歡出手教訓,把人家害到現在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難怪人家要報復。」

  「經綸到底做了什麼?」聽起來好像很嚴重。

  「聽說是點了傅大人的麻穴,這一點還挺用力,沒躺上三天恢復不了,傅明這次可真是受夠教訓。」申經綸當然相對也付出代價,被抓到牢裡去。

  經綸點人家麻穴?他還真敢下手。她相信他會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儘快把他救出來,有什麼責備的話,以後再說。

  「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請接受我的道歉。」她不該沒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就忙著指責高允寒,她真的很丟臉。

  「不可否認我確實遭受到打擊。」他微笑。「但我同時也明白,那是因為妳心急的緣故。」

  「我的確很著急。」都是她的責任,如果不是為了她,經綸根本不需要委屈自己男扮女裝。

  「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馬上救他出來?」她捨不得他被關在牢裡,一想到就心痛。

  「想救申經綸並不困難。」高允寒回道。「只要我爹肯撤銷告訴,順天府尹也會當作沒這回事兒。」一切雲淡風輕,愜意得很。

  「高尚書他肯嗎?」他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好商量的人,她怕他會不肯點頭。

  「如果是妳去求他,當然沒門兒。」高允寒很了解他爹。「但如果換成是我去找他商量,結果便會大大不同。」

  「高尚書會聽你的?」她懷疑地看著高允寒,不相信他真的這麼厲害。

  「妳可以賭賭看我爹聽或不聽。」他笑呵呵。

  「高尚書為什麼這麼聽你的話?」她從踏進尚書府那一刻起,就想問他這個問題。

  一般來說,婚姻大事都由父母作主,子女無法過問,但他卻擁有絕對的自主權,可以主宰一切,他爹也只能隨他擺佈,真的很奇怪。

  「因為我爹有不少把柄握在我手上,為了不至於身首異處,他只能妥協。」高允寒笑吟吟地說出原因,柴憶貝除了錯愕還是錯愕。

  「你握有你爹的把柄?」她愣住。

  「不然他怎麼可能凡事讓我自己作主?」他笑著答道。「要知道,我爹可是一隻老狐狸哪!不動點兒腦筋是贏不了他的,只會被他吃得死死的,我可不想落得這樣的下場。」

  ……不會,絕對不會。一個敢拿把柄來威脅自己父親的人,不可能被吃死,將來也不會輸給任何人。

  「妳怕了嗎?」高允寒見她沈思,以為她後悔跟他做朋友,事實正相反。

  「我高興都來不及,為何會怕你?」她搖頭。「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這代表你的確有這個能力救得了經綸。」

  「我是有能力救他,但不代表我就願意救他。」別忘了他們可是情敵,沒有非救他不可的道理。

  「你會願意的。」她很篤定。「你說過會幫我完成一個願望,現在我要求你實現承諾。」

  終於,她把當初的約定拿出來使用。高允寒不想告訴柴憶貝,這個承諾已經用掉了,如果他爹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她本該和申經綸一起關進大牢,不可能還能安然無恙站在這裡和他談條件。

  只是,罷了!誰教他喜歡她,只好多擔待一些。

  「妳的願望是要我救申經綸出大牢?」他猜。

  「拜託你。」她點頭,想當然必是如此。

  「我可以答應妳。」高允寒夠乾脆。「但是妳把願望用在解救申經綸身上,就得接受我的提親,這也無所謂嗎?」

  當然有所謂,先別提她和申經綸到最後能否有圓滿結局,就說她根本不想和他成親,也沒資格和他成親。

  「為了救經綸,我會接受你的求親,但不必等到洞房花燭夜我就會逃跑,我的身心都已屬於經綸,你娶了我也沒有用,我相信你的自尊心也不會允許自己盲目成親,否則你就不會要求和我見面。」

  她根本已經把高允寒看透澈,他就是夠小心、夠謹慎,才會要求她進京面試,但他現在十分後悔,當初他若是直接向她父母提親,或是親自走一趟順德府,申經綸就不會攪和進來。

  是他自己的傲慢害了他,現在後悔也來不及,所幸她選擇開誠布公,不願欺騙他,為此他就應該慶幸。

  「看來妳是真的很愛申經綸。」他苦澀說道。

  「說實話我還懵懵懂懂。」她坦承自己尚未確定心意。「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我根本來不及思考。」

  「也許妳還無法確定心意,但在我看來妳是愛他的,否則不會打算為他犧牲到底。」以她的聰明慧黠,會不知道逃婚意味著什麼?她連玉棋堂都可以拿來陪葬,可見她真的非常喜歡申經綸,這點無庸置疑。

  「申經綸是怎麼想的,他也一樣愛妳嗎?」男人和女人不同,縱使上了床也不意味著一定喜歡,就算喜歡也可能只是當下喜歡,穿上衣服後便翻臉不認人,非常可恥的,他自己就是一例。

  「我不知道。」柴憶貝說實話。「他雖然一直想跟我成親,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愛不愛我,他沒親口說。」

  這兩個人,基本上是貓抓耗子。只不過誰是貓、誰又是耗子角色未定,以他這個外人看來,申經綸十之八九是耗子,被柴憶貝這隻貓耍得團團轉。

  「好吧,我幫妳。」他承諾。「既然是朋友的請託,不管有沒有事先約定,我都該盡力幫忙。」

  「謝謝你,高允寒。」她感激的說。「假如你可以幫我救出經綸,我會感激你一輩子。」

  「妳若真的感激我,就別連名帶姓叫我,感覺上我們好像很陌生。」他更正她的稱呼,柴憶貝點點頭,不管申經綸會怎麼想,她都有交朋友的權利,他無權設限。

  「謝謝你,允寒。」她再一次道謝。

  「不必客氣。」他說。「等申經綸走出大牢,妳再謝我也不遲。」

  ※※※※

  可惡!

  望著破舊的天花板,申經綸作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會淪為階下囚。

  到底是誰向高尚書告密?他能想得到的人只有高允寒,沒有第二個人。

  卑鄙的傢伙,等他出去以後,看他還不找他算帳!

  申經綸在心裡咒罵高允寒,但他同時覺得奇怪,高允寒如果真的想對他下手,在知道他是男人的當下就可以告發他,但他卻沒有這麼做,刻意又多等了兩天,這其中有什麼考量,或是有什麼原因他不清楚,但他鋃鐺入獄卻是不爭的事實,高允寒難辭其咎。

  就申經綸的立場,他當然認為是無妄之災,如果他們早早離開,就不會被高允寒發現他是男人。

  不,他這個想法太天真。

  申經綸自嘲。

  高允寒和他那個眼拙的老爹不同,一眼便望穿他是男扮女裝,不告發他有諸多原因,他不願猜測,他唯一慶幸的是柴憶貝沒被一起抓進大牢。

  短短不到幾天,申經綸由麒麟山莊的大少爺淪為囚犯。麻煩的是京城離麒麟山莊還有好幾天的路程,他又找不到管道可以送消息回麒麟山莊,讓家人想辦法救他。

  然而他最擔心的還是柴憶貝,她沒被抓進大牢,不代表她必然安全,也許高尚書正用別的方法折磨她也不一定。

  申經綸的腦中充滿各式各樣的想像,每一樣都叫他難以忍受,恨不得立刻衝出大牢。

  他雙手握緊大牢的鐵條用力搖了幾下,鐵條非常堅固,根本無搖斷的可能,他手上沒有刀子,也砍不斷這些鐵條。

  現在,他真的束手無策了。

  申經綸這一生從未如此挫敗過,原來雙手無力是這種感覺,他終於明白他爹為什麼堅持他一定得練武,然而練武又如何,他一樣出不去……

  「咳咳!」

  正當申經綸萬分沮喪,想不到辦法可以解套,高允寒悠哉悠哉地晃進大牢,一臉興味的看著申經綸。

  「啊!申公子,一天不見,你憔悴許多。」高允寒打定主意先消遣申經綸一番才要救他出去,誰教他搶走他的意中人,這只是小小報復。

  「高允寒,你這個卑鄙小人!」申經綸激動地抓住鐵條咆哮。「有本事就衝著我來,把事情鬧大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可多了。」高允寒笑笑。「把事情鬧大,我不但能在一旁看你的笑話,還能擁得美人入懷,何樂不為?」

  他口中的美人顯然就是指柴憶貝,這完全挑起申經綸的怒氣。

  「如果你敢動憶貝一根手指,我一定殺了你,絕不食言!」申經綸撂狠話,氣勢很不錯,可惜就是沒有什麼說服力,因為他被關在鐵牢裡。

  「等你能出來再說吧!」高允寒拿出摺扇打開搧風,一點都不把他的威脅當回事。「不過那可能得等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因為我不打算救你出來。」

  「我也不稀罕被你救!」申經綸回嘴。

  「聽你這麼說,我應該立即打道回府,不該再繼續待在這座陰森森的大牢。」高允寒打量四周,一面收起摺扇,一面露出嫌惡的表情。

  「要滾就快滾,我還怕你礙著我的眼呢!」他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如果他的目的是激怒他,那麼他做到了,此刻他就火冒三丈,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雖然我也想走,不過我答應憶貝會救你出去,沒把你救出大牢之前,恐怕也走不了。」

  經高允寒這麼一說,申經綸才發現到大牢內的守衛幾乎全部撤出,只留下高允寒和他單獨相處。

  「你真有本事。」外頭傳聞高尚書的權力大過首輔,看來不是風聲,就連順天府的大牢高允寒都可以來去自如。

  「過獎。」高允寒知道申經綸在諷刺他,並不以為意。「有本事的是我爹,我不過是借花獻佛而已。」沒那麼偉大。

  「我需要為此付出什麼代價?」申經綸明白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肯救他脫離大牢,必定有所企圖。

  「你完全不必付代價。」高允寒一派輕鬆。「憶貝已經幫你付了,她答應我如果我真的能夠救你出去,她會嫁給我為妻。」

  「你休想這麼做,高允寒!」申經綸又開始激動。「我寧可被關在大牢裡一輩子,也不會讓憶貝嫁給你!」

  「哦,為什麼?」高允寒故意裝不懂。「你還年輕,還有美好的未來,怎麼可以為了一個女人犧牲大好前程?」

  「因為我愛她,你這個混帳!」申經綸怒吼。「我不像你,只是為了寂寞想找人作伴才想要迎娶憶貝,我是毫無保留愛她,今生今世只想和她在一起,直到永遠!」

  高允寒自詡善於言詞,但申經綸這簡單的幾句話,卻讓他當場啞口無言。

  是啊!他只是寂寞,想找人陪。

  高允寒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這麼惡劣,僅僅只是寂寞,僅僅只是好奇,就把人呼來喚去,幸虧他們兩個人的意志夠堅定,否則他真的會鑄成大錯。

  他輸了,徹底輸了。

  他輸給申經綸對柴憶貝的愛情,更輸給了自己的不成熟,從任何一方面來看,他都是輸家。

  「憶貝,出來吧!」高允寒轉身喊人。「他說了妳想聽的話,妳可以出來了。」

  隨著高允寒的呼叫,柴憶貝從陰影中慢慢走向他們,申經綸看見柴憶貝都呆了,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是你自個兒想聽吧!我什麼時候提過這個要求?」來大牢之前,高允寒要求她到了大牢以後,先躲在一旁不要同申經綸見面,還說有意外驚喜給她,她等了又等,沒想到竟是「這種」驚喜。

  「但是知道妳愛的男人也愛妳,總是一件快樂的事,不是嗎?」高允寒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柴憶貝點頭附和。

  「託你的福,我總算知道他愛我,之前他只會纏著我嚷嚷著成親,我都不曉得怎麼拒絕。」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為什麼猶豫,因為她不想只是因為他倆發生肉體關係,而被迫走進婚姻。

  她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雙親因為愛而結合,彼此尊重共度一生,她希望他也能跟她作同樣約定。

  「感謝我吧!幫你們兩個互相確認心意。」高允寒也許不是一個好的成親對象,但絕對是一個好朋友,願意幫柴憶貝到這個地步。

  「謝謝你,允寒,你對我的恩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主動握住高允寒的手,申經綸終於再也忍不住猛吃飛醋。

  「放開他的手,憶貝。」他警告她。「妳再怎麼感謝他,只要口頭上說說就可以,不需要讓他白吃豆腐。」

  申經綸這番小器言論,只換來兩人不屑的眼神。

  高允寒和柴憶貝同時轉頭看他,彷彿看見被關在籠中的老虎,只會張牙舞爪隔空叫陣,沒有實際用處。

  「雖然牢房裡的小器鬼一再強調男女之間沒有單純的友情,但我不信邪,我相信我們兩個人一定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就和她爹和荷香阿姨一樣,友情延續到下一代。

  「我也希望能和妳當一輩子好朋友。」高允寒斜睨申經綸。「但牢房裡的小器鬼,恐怕不會讓我稱心如意,必定會從中加以阻撓,是個大麻煩。」

  兩人左一句牢房裡的小器鬼,右一句牢房裡的小器鬼,矛頭都指向他,真箇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們不要以為把我關在牢裡,就可以當著我面眉來眼去,我可不接受!」明明都已經失去行動上的自由,申經綸還要撂狠話,完全不受教。

  「不接受你又能怎麼樣,打我啊?」高允寒也不想想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竟敢在老虎身上拔毛,在柴憶貝的眼裡,兩人都不可取。

  「高允寒!」

  「來啊來啊!」

  「你們兩個人統統閉嘴!」在大牢裡吵架像什麼話?「允寒,你快幫經綸把牢門打開,我想儘快離開大牢。」

  女皇一開口,底下兩個小的馬上沒了聲音,只是高允寒在幫申經綸打開車門之前,用力抱了一下柴憶貝,申經綸氣得差點把牢房拆了。

  「你找死——」

  「出來吧!就光會鬼吼鬼叫,真沒風度。」有柴憶貝當擋箭牌,高允寒根本不怕申經綸發脾氣,反正柴憶貝會保護他。

  申經綸惡狠狠地瞪著高允寒,雖然是他救他出來,但他未免也太會整人,存心讓他得失心瘋,等哪一天他蹺辮子,他再接收柴憶貝,好一個工於心計的男人。

  柴憶貝搖搖頭,受夠了這兩個男人,好好相處不是很好嗎,幹嘛橫眉豎眼?

  「馬車和行李我都幫你們準備好了,就在外面候著,你們隨時可以上路。」開玩笑歸開玩笑,高允寒做事相當細心,把一切都處理妥當。

  「謝謝你,允寒,希望我們能夠很快再相見。」柴憶貝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高允寒,以及他的恩情。

  「但願如此。」高允寒也不會忘記和她一起度過的日子,雖然只有幾天。

  「咳咳!」最該跟高允寒說謝謝的人是申經綸,但他清了半天喉嚨,謝字就是說不出口。

  「高允寒,你哪一天需要幫忙的時候,可以來麒麟山莊找我,我無條件幫你。」說這話時,申經綸的眼睛東飄西瞄,就是不肯直視高允寒。

  「當然要幫,我這可是救命之恩,你不還行嗎?」高允寒大方收下申經綸的承諾,以備不時之需。

  「你還真敢說。」完全沒在客氣。

  「不然呢?」高允寒挑眉。「我又沒有男扮女裝的癖好,還跟你半推半就?」呿!

  「高允寒——」

  「申經綸——」

  「兩個人都不要吵了!」柴憶貝被鬧到受不了,終於發飆。「再吵我丟下你們,一個人回去!」

  比威脅,還是柴憶貝上手,只見兩個原本還吵鬧不休的大男人,瞬間變成聽話的小貓。

  喵喵!請主人餵食。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高允寒將他們送出京城,確保他們安全無虞後折回城裡,申經綸和柴憶貝於是啟程返鄉。

  ※※※※

  乳白色的槐花開滿整片枝頭。

  就如同尹荷香所猜想,待他們從京城歸來,正當花季,亦是槐花開得最美的時候。

  柴憶貝懶洋洋地趴在申經綸身上,她很想賞花,但是夏季的微風吹得她整個人昏昏沈沈,就算她再怎麼努力想睜開眼睛,眼皮依然沈重到受不了。

  「小懶蟲,妳又想睡了嗎?」雖然已經習慣她動不動就夢周公,申經綸還是希望她能改掉這個習慣,別讓他老是一個人自言自語。

  「沒有。」她眼睛明明都閉起來還能說謊。

  「妳還真能瞎說,我就算不看妳的眼睛,也知道一定沒睜開。」申經綸原本是想跟她討論婚事的,看這情形,又得延遲。

  「我有,只是你看不到而已。」她爭辯。

  她連口水都快滴到他身上,還睜眼哩!

  「那妳把頭抬起來給我看。」

  她果然睜大眼睛抬頭看他。

  「呿!」反應還真快。「我就說妳流口水了,果真被我猜對。」

  「有嗎?」她拚命用手抹嘴角,看見他的笑容才發現自己受騙上當。

  「壞人!」她罵他。「還說自己比高允寒好上一千倍,我看差不多壞。」

  「他能跟我比嗎?」比武功、比外貌,沒一樣贏他。

  「他腦筋比你靈活,這回你能全身而退,全靠他打點,你可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情。」做人要懂得感恩,千萬不能過河拆橋,會有報應的。

  「知道了啦!」申經綸撇撇嘴,不想跟她爭辯。

  「對了,我什麼時候能夠回家?」她一邊打呵欠,一邊問申經綸,強忍精神不去找周公聊天。

  「我娘已經請媒婆到妳家提親,等得到妳爹的首肯,還會親自去拜訪妳的雙親,一切都在計劃中,妳不必擔心。」他正想跟她說明提親的進度,她自己開口問那更好,省得他還得再提一次。

  「我才不擔心這件事。」她說。「我在意的是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們兩位老人家,打從我們自京城返回順德府,就一直待在麒麟山莊,我爹和我娘一定以為我失蹤了。」

  這當然是比較誇張的說法,柴家兩老早就接獲通知柴憶貝會留在麒麟山莊,因為申經綸不許她下山,換句話說就是綁架,只不過是甜蜜的綁架,兩人從早到晚膩在一起,他們不累,看的人都累。

  「沒有這回事,伯父伯母知道我們馬上就要成親,為我們高興都來不及呢!不會不高興。」

  她說東,他答西,這個時候腦子才靈活,有啥用?

  「我真的覺得我們沒有必要這麼早成親,我還想留在鋪子,幫我爹多做幾年生意。」雖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但她真的一點也不急。

  「妳能等,我不能等。」他挑眉。「再說妳煩惱的事,我也已經幫妳做好打算,在妳弟弟滿二十歲以前,我會和妳一起到鋪子幫忙,這麼一來,妳就沒有藉口說不成親。」

  「你、你願意幫忙玉棋堂做生意?」柴憶貝十分驚訝。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瞧她眼睛瞪得多大,好像從沒見過他。

  「不是。」她慌亂解釋。「我聽荷香阿姨說你很討厭做生意,一心想考取功名。」

  「那是以前。」他承認。「但這一次我和妳從京城回來以後,已經改變想法,不再認為科舉考試才是讀書唯一的出路,而且我的個性也不適合當官。」

  「因為高尚書的關係嗎?」她同情問道。

  「不只。」他搖頭。「高尚書只是官場文化中的一個小角色,如果我真的進到官場裡面,說不定我哪天也會變成另外一個高尚書,光想就可怕。」

  「我也好怕,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一定假裝不認識你。」還會扭頭走開,以示不屑。

  「妳這個勢利眼,看我還不打妳屁股!」他真的朝她的小屁股打下去,當然事後的補償免不了,他們差點兒因為熱吻而掉下樹。

  「所以說,這一趟京城之行,對你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她得意洋洋的做結論。

  「讓我更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將來又該如何打算,確實大有好處。」他點頭同意道。

  她也是,如果不是因為這次進京面試,他們兩人也不會重逢,再一次繫起曾經斷掉的姻緣線。

  「夢時姨丈──爹會同意你幫我家做生意嗎?」在他的瞪視下她趕緊改口。「我們家不是也有很多茶行要照料,你把重心全放在玉棋堂,我怕會惹得爹不高興。」

  「妳別忘了還有夢意叔叔和爺爺,夢意叔叔比我爹更懂得做生意,他一個人可抵好幾個人用,而且若真的忙不過來,我娘也會幫忙,不打緊的。」他家人才濟濟,不怕。

  「再說,等到憶龍年滿二十,我們就可以把擔子交還給他,才短短四年的時間,我爹不會介意。」相反地他爹很高興,因為他終於拋棄考取功名的傻念頭,開始承擔起經營麒麟山莊的重任。

  「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我也能安心出嫁。」她相信申經綸是言出必行的漢子,出自於申家優良的血統,不可能爽約。

  「不過,我到底跟出嫁有什麼兩樣?」她納悶。「你成天霸著我,就連荷香阿姨——就連娘想跟我說上幾句話都找不到機會。」

  「我就是不想妳被她帶壞。」申經綸撇嘴。「我娘的感染力是很可怕的,跟她在一起久了,會自然而然變得跟她一樣,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女魔頭。」

  「你敢這麼說娘,我不饒你。」她拎起小拳頭就要打人,被申經綸果斷攔下。

  「看看、看看!妳這不就染上了嗎?」威力驚人。

  「咦?還真的是呢!」自然而然就拎起拳頭打人,真有趣。

  「所以我才要妳遠離我娘嘛!」這可是有他的道理,不是瞎說。

  「我偏不聽你的話!」

  「由不得妳不聽……」

  至於申經綸讓柴憶貝聽話的方法,可想而知,毋須加以描述。

  樹頂,槐花正盛。

  這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季節,有多少申家的男男女女,在此譜下愛的詩篇,見證愛情。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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