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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棠芯 -【有德自然香(女誡之婦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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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2 00:05: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有德自然香(女誡之婦德) 作者︰棠芯

她蘭萱可是鎮威將軍府二格格,流著「鑲黃旗」鈕祜祿氏的剽悍血統,
策馬馳騁,放鷹狩獵,馬背上的事兒沒有一項難得倒她。
什麼?!要她專心研讀四書五經、三從四德?簡直是要她的小命嘛!
不過礙於皇命,她也只能乖乖放下弓箭,拾起沉重乏味的書本做做樣子。
這也就罷了,當今聖上為了攏絡漢人,竟然還要她嫁作漢家婦?
那個叫「張蕁」的算哪根蔥?不過就是個滿口「之乎者也」的酸儒!
她從小立志嫁給滿州第一勇士,她怎樣也看不上這種柔弱男子!
何況她早就心有所屬──上元夜偶遇的那個英武男子……
他那雙溫柔深邃,卻又飽含堅定的眼瞳,已深深烙印在她心中。
雖然對他的姓名、身份毫無所知,但她就是打定主意要嫁給他。
甚至不惜大演離家出走的戲碼,只為找到那個芳心暗許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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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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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2 00:06:0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清康熙年間 北京城 鎮威將軍府

  「你去還是不去?」一個暴烈的男聲夾帶著凌厲的氣勢從書齋裡傳來。

  「不去就是不去。」回答的女聲乾脆俐落、氣定神閒,與那暴烈的男聲顯然旗鼓相當、不相上下。

  「反了反了,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一個放肆的丫頭?」暴烈的聲音開始有些失控地吼叫。

  「阿瑪,您不必對我這麼凶悍,我又不是您的部下或者家僕,得對您的話言聽計從,不能違逆。我可是您心愛的女兒……要不要跟著先生一起學什麼三從四德,這我總有選擇的權利吧?」

  「什麼權利?這是皇上的命令!我都不敢忤逆,你要忤逆不成?」

  「乓」的一聲巨響——顯然,我們的鎮威大將軍大掌一揮,不知道打碎了什麼貴重物品。

  「阿瑪,您也真是的,何必拿青花瓷出氣。好端端的古董,就這麼毀了。這還是您最喜歡的一個花瓶呢,您怎麼就這麼不懂得珍惜……」而我們鎮威將軍的第二個女兒蘭萱,此刻正臉不紅氣不喘地望著她震怒的父親,侃侃而談。

  「你……你倒教訓起我來了?」鎮威將軍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一個大逆不道、無法無天的孽障!」

  「這也得問您和額娘。」她終於低下頭去,呢喃著低語。

  「你!」又是一聲巨響,這次遭殃的應該是那張大圓木桌案。

  「阿瑪,您不要動氣。蘭萱也不是真的想要忤逆您和皇上,可是女兒實在是力有未逮。與其欺瞞,不如實情以告。」蘭萱從小就在父親的吼叫下長大,對於這樣的場面她早已司空見慣,因此也毫無恐懼。

  此刻,她雖然低眉順目,然心中其實早已打定主意,要和父親抗爭到底。

  「辦不到也得辦到!那些皇室格格、官宦千金不是全都乖乖照辦了?難道我們鎮威將軍府的格格就如此沒有教養,要違抗王命?」鎮威將軍冷哼一聲。「你讓我這張老臉在滿朝文武和其他皇室宗親面前往哪裡擱?」

  「阿瑪,女兒不是想給您惹麻煩,或讓您丟了臉面。只是……那個先生……整天只會教些漢人的四書五經——什麼《周易》、《禮記》、《論語》、《中庸》等光書名就一套一套的讓人搞不清楚了。而且先生一開口就是些之乎者也……漢人都是這樣說話嗎?」蘭萱眨動靈巧非凡的眼眸,「女兒和其他一些格格們一聽先生說話就犯迷糊,聽得我們昏昏欲睡,又不知所云。」

  「這……漢人怎麼說話我倒真是無從研究。」將軍威嚴的表情也終於有了鬆動的跡象。「但當今聖上喜好漢人的儒家學說,又體恤漢人,講究滿漢一家。因此才下令八旗子弟都要研習儒家文化,連你們這些待字閨中的女兒家們也不能倖免,要學習漢人女子的三從四德、溫良有禮……」

  「阿瑪,您就不能去求求皇上嗎?」一見父親的強硬態度有了轉變,蘭萱立刻就靠向父親,嬌憨地搖動著她阿瑪的手臂。「我們是滿人,不是漢人。從小我們就跟著阿哥貝勒們一起騎馬射箭,皇上不也經常帶著我們去木蘭圍場放鷹捕獵嗎?就算他自己喜好漢學,也不能強迫我們跟著他一起學。」

  「他是聖上,要你學什麼你就得學什麼!漢人女子的德性你學不學得會阿瑪完全不在意,但是你若想忤逆皇上,就是讓我們家族蒙羞!別怪阿瑪沒有提醒你——還有在門外偷聽的丫頭,也給我聽好了!」

  鎮威將軍果然拿出了父親的架勢,聲如洪鐘、氣魄懾人。

  「阿瑪,您知道大姐在門外?」心虛的將軍府二格格蘭萱,小心翼翼地往緊閉的門扉處張望著。

  「皇上對於我們滿族女子太過剽悍的風氣早有整肅之意,這次趁著推廣漢學,同時也規範了閨閣中的禮儀風氣。而皇上也已正式下旨,即日起所有八旗女子都不得再行參與任何狩獵活動。」鎮威將軍眸光如刀地掃過女兒的臉。「為父作為內侍衛大臣,掌管統率侍衛親軍,衛護皇帝,我的女兒們更是應該做各旗女子表率,行為舉止都要有大家閨秀風範。」

  即使是一向最叛逆的蘭萱,也在父親的威儀下低下頭去。

  「你們姊妹就數你最不受禮教拘束,也最讓阿瑪頭痛。其他時候可以由著你胡鬧,但此事絕不能輕忽怠慢,必須認真熟讀三從四德等女誡女訓,聽明白了嗎?」

  「是。」在父親的喝斥下,蘭萱喪氣地低下頭。

  「在門外的丫頭,還不快給我進來!」鎮威將軍朗聲說道。

  蘭萱無奈地望向她那同病相憐的姊姊,心情可謂低落到了極點。

  看起來,她們想要逃學的願望怕是難以實現了。

  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從今天起,她真的要告別親愛的小紅馬以及弓箭鷹欄,而必須拿起那些沉重的書本,天天與無趣的古文為伍了。

  她……是真的很不情願呢。

  然而聖意難違的道理她還是懂——只不過,念不念得進去又另外一回事了。

  她會乖乖的聽話唸書,但絕對不會乖乖的照做就是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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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2 00:0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北京城,天子腳下,熱鬧與繁華自是不在話下。

  更何況恰逢上元宵燈會,正陽門外更是商賈雲集、遊人如織,熱鬧得緊。

  夕陽西下時,便是上燈之際。遠遠望去,各色綵燈就如漫天星辰般璀璨奪目。

  每年此時,這天子腳下的王孫公子、達官貴人、仕女格格們就齊齊出動。燈市上到處人煙稠密,幾無寸隙。

  燈市的茶樓、酒肆則更是低唱高歌、飛觴醉月,一時間笙簧歌舞,人聲鼎沸,月色燈光,人不覺夜。

  「格格,我們真的要進去嗎?」 在西廊坊一帶頗為有名的「天香茶樓」門前,一個小廝模樣的下人正拉住他身邊那位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低聲耳語。

  「來都來了,當然要進去。」那位身穿華服的公子轉身低喝小廝。「還有,我說過許多遍了,要叫我少爺,不准叫我格格!」說完,她那雙玲瓏大眼還四處轉悠了一番,生怕有人聽了她的話去。

  「可是時辰已晚,小春擔心將軍或者福晉要找格……少爺怎麼辦?這裡又是外城,這等人蛇混雜的地方,您要是有什麼閃失,小春即使有十個腦袋也不夠被砍的呀。」說著說著,小廝的眼圈都要紅了。

  「小春。」華服公子無奈低歎。「我好不容易才從府裡偷跑出來,你若再囉哩囉嗦,可別怪我把你扔在這裡。」這位公子原來就是鎮威將軍府的二格格蘭萱,這些時日都被關在閨房裡同她的姊姊一起唸書習字,早就被悶壞了。

  今日元宵,她趁著府中忙碌,故意裝病,這才有了女扮男裝,混人耳目的機會溜出將軍府來逛燈會。

  「可是咱們也不必到這種地方,可以去猜燈謎,或者買些糕點胭脂……」

  「我上一次同凌泰貝子他們一起觀看摔跤時聽到他們竊竊私語,說這天香茶樓裡唱曲的姑娘如何艷冠京城,如何曲藝動人。我倒要聽聽看,她唱的曲子是不是真的……」

  蘭萱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她聽到了一些不尋常的動靜從茶樓上傳了下來。而且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有一群人在吆喝著什麼,起哄著什麼,又有人在哭泣,在求救,還有人在放肆地大笑。

  她拉住了此時做小廝打扮的侍女小春,退到茶樓邊上細細觀察。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能給我們爺唱曲,那可是天大的福氣。」隨著這樣粗魯的大喊大叫聲,一群人從茶樓裡魚貫而出。

  一群家丁模樣的人圍住了一個做歌女打扮的柔弱女子,其中更有二人凶神惡煞般地抓住女子的兩邊肩膀,推著她下樓。

  「你若再扭捏作態,可休怪本爵爺對你不客氣了!」在這群凶悍的家丁背後,站著一個輕搖折扇,笑容淫褻的豪客公子。

  「那不是順王府的庫勒貝子?」小春在蘭萱耳邊輕語。

  「真是過分!」蘭萱一看這樣的場面,就怒從心頭起。

  「這位爺,求您放過艷娘吧。艷娘只在茶樓裡賣唱,實在是無法過府獻藝。」那個唱曲的姑娘早就淚流滿面,全身發抖著。

  「少囉嗦,給我帶走。」庫勒貝子顯然失去了耐心,大手一揮,就準備仗著他的權勢強行擄人。

  「格格!」就在蘭萱準備挺身而出時,小春狠命地拉住了她。「我們千萬不能引人注意。」

  蘭萱娥眉微蹙,怎麼辦?小春說得也有道理,如果此刻被發現,那麼她女扮男裝偷溜出府的事豈不鬧得人盡皆知?

  而且最近皇上又在整肅八旗女子的風氣,女扮男裝這樣的事應該首當其衝會受到責罰。

  她猛咬住嫣紅嘴唇,杏眸裡掠過滿滿的不甘心。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這個柔弱的女子被庫勒這樣的爛人給欺負了嗎?

  她悄悄仰起頭,發現茶樓上坐著其他幾府的公子,他們都是一臉看戲的表情,絲毫沒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這些紈褲子弟。」蘭萱猛一咬牙,眼看庫勒就要把人帶走,實在忍無可忍,「你們給我……」她大步踏出。

  「天子腳下,庫勒貝子打算枉顧律法,當街擄人嗎?」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打橫裡走出一個高大身影,將她完全的遮在了他的身後。

  蘭萱仰起頭,看著眼前這個英挺的背影。從對方的穿著來看,應該也是哪個王孫公子吧?反正在這北京城裡,不管遇到多大的官、多顯赫的家世,都是司空見慣的事。

  因此也造成了一些特權階級,為非作歹的事自然也就多起來了。

  不過,現在的聖上康熙皇帝是一位明君,他早就三令五申,八旗子弟王親貴族不得仗勢欺人、不得橫行霸道。

  近年來,皇城裡的貴族們也因此收斂了不少。但是畢竟天高皇帝遠,即使在天子腳下,每天也還是會發生這樣那樣的貴族欺人事件。

  眼下,不就被蘭萱給撞上了一樁嗎?而且願意伸出援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你是誰?」庫勒瞇起他的綠豆小眼,滿是鄙夷。「不知道本爵爺是誰?」

  「順王府的庫勒貝子——時常仗著父兄的權勢,到處欺壓良民、橫行不法——這樣的霸王,我怎麼會不認識呢?」擋在蘭萱面前的公子有副溫潤的嗓子,說話不緊不慢,煞是悅耳。

  蘭萱悄悄地退後幾步,走到對方的斜後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來人的容貌。

  奇怪,八旗中的皇室宗族,官宦公子她基本上都認識,為何卻從不曾見過眼前的公子呢?只見對方眉目清朗,風采翩翩,溫文含笑裡自有著一股淡定從容。

  這樣一個人物,她應該是過目不忘的。為何此刻卻想不起來對方是誰呢?

  庫勒貝子被眼前的公子一陣搶白後,反而眼露謹慎,不敢貿進。可見,他也同蘭萱一樣,並不知道來者身份。

  「本爵爺只是想邀請這位姑娘入府獻藝,怎麼就礙著了這位公子的路?你要如此強出頭。」這幾句話也是說得客氣之餘亦暗藏著警告意味。

  來人挺起胸膛,氣定神閒。

  「你也知道自己是位爵爺嗎?深受皇恩,卻不知謹言慎行,反而仗勢欺人,霸道傲慢。這樣的行為,若傳到聖上耳裡,想必不止是你一個人會受到責罰。」年輕公子雙手作拱,抱拳向天。

  「你……到底是誰?」這幾句話說得煞是嚴重,讓庫勒更是心生忐忑。

  「若你還有些許羞恥心,就趕緊放了人家姑娘,並且作揖賠禮。不然等會兒有位大人物來了,自當要你吃不了兜著走。」年輕公子雙眸倏地一亮,那朗若星辰的光芒煞是懾人。

  「什麼大人物?」庫勒四處張望了一下,明顯氣虛起來。

  年輕公子微勾嘴角,含蓄一笑:「你想等到那位大人物到來,親眼一見嗎?」

  庫勒貝子臉色發青,猛咬嘴唇的樣子,透露出他內心的劇烈掙扎。

  蘭萱忍不住掩嘴而笑,目光更是情不自禁的落在了年輕公子的溫潤側臉上。

  不知為何,看著對方那溫雅如玉的面容,她的心坎裡竟有一種奇異的悸動。為何看起來這麼溫文儒雅的人,全身上下又自有一股正氣威儀呢?

  他的氣質和她一貫來往的八旗子弟有些不同,但到底哪裡不同,她一時半刻卻又說不上來。

  也許因為他一直都非常有禮,沒有出手喝斥,也並不傲慢張揚吧。

  「你們還不快放手?」又是很溫和的聲音,這次面對的是那些家僕。「你們此刻若再仗著主子欺壓良民,就是刁奴!而本朝律法對於刁奴的處罰一向嚴厲,到時候你們的主子可保不了你們。」幾句話說得從容不迫,卻立刻就收到了效果。

  那些家丁立即變得騷動與驚慌起來,為首的立刻用眼神詢問他們的主子,而庫勒也終於做了個放人的手勢。

  「謝謝公子。」那個叫艷娘的唱曲姑娘立刻就跪下給年輕公子叩頭答謝。

  「姑娘快快請起。」年輕公子立刻就把艷娘攙扶了起來。他回頭看了蘭萱所站的地方一眼。「你到那邊那位公子身邊去,他會保護你。」

  「是。」艷娘立即就低眉順目的走向了蘭萱。

  突然間聽到他提及自己,蘭萱先是愕然,既而怔忡。帶著狐疑的眼神,她讓小春安撫受驚的艷娘,自己則注視著那個年輕的神秘公子,一瞬也不瞬。

  「趁那位大人物還沒來,貝子還是趕快走吧。」年輕公子面對目光凶狠的庫勒貝子依舊溫雅有禮。「剛才的事我想在場的人都會忘得一乾二淨——不過也希望貝子日後行事可以更加穩重,畢竟令尊令兄都是我朝的守邊大將,有著赫赫功勳。」

  他溫文的眼神在瞬間閃過一抹凜冽之光,讓本想要反駁的庫勒倏地閉緊了嘴。

  「貝子若不體恤父兄戎邊的辛勞,整日只想著仗勢欺人、流連風月、不務正業的話,早晚會令王府蒙羞,自身受損。」

  他這幾句說得輕重分明,自有一股迫人的氣勢與威嚴在。

  蘭萱在一旁幾乎要鼓起掌來。雖然他的語氣顯得過於文質彬彬,不夠豪爽,但卻是她平生聽過最鏗鏘有力,最有說服力的語言了。

  她往前站了幾步,困惑的側著頭。眼前這位公子帶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彷彿有股暖流在身體裡流過,令她心潮起伏不定,讓她臉紅心跳,無法自抑。

  「你……你到底是誰?」庫勒貝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面子裡子都深受打擊。

  「在下……」男子抱拳作揖。

  蘭萱也屏住了呼吸,很想知道這個年輕公子究竟是誰。

  「這裡發生過什麼事嗎?」然而,她的願望並沒有實現,因為隨著一位大人物的到來,他隨意的問話自然打斷了年輕公子的回答。

  那個大人物不是別人,就是當今太子!

  蘭萱在今日之前從不曾聽過「張蕁」這個人名,然而現在這個陌生名字的主人居然成了皇上給她的指婚對象,著實讓她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並且深惡痛絕。

  「他是個漢人,額娘。」當聖旨還未正式下達,她只是從鎮威將軍福晉那裡聽到後,就異常震驚。

  「雖然是個漢人,但皇上已經冊封他為仁德伯。而且他的父親更是禮部尚書,也算和我們將軍府門當戶對。還聽說張家的先祖在漢人裡赫赫有名……是……」福晉略顯躊躇,顯然對於漢人的歷史不甚瞭解。「總之,他配你也還算合適。」

  「我才不管他到底有沒有爵位。」蘭萱此時卻百般不願,萬般憤怒。「我從來不曾見過這個張蕁,連他長得是圓是扁也不知道,怎麼能這樣盲目的下嫁於他?」一想到這些,她的胸口就有一股窒悶之氣油然而生。

  「為娘還聽說他長相英俊,文質彬彬,非常斯文溫良。」福晉自然知道女兒的脾氣,然而她也只能溫言勸導。「前些日子,他寫的一篇文章更是名滿京城,造成轟動,流傳之廣甚至造成洛陽紙貴,書坊都來不及印刷成冊,只能抬高價格。」

  「什麼文章?」蘭萱警覺地感到就是這篇文章才會給她招徠這樣的厄運。

  「好像是關於婦人美德,聖上聽聞後十分賞識他的才華,這才破格覲見了他。之後就是封爵賞地,並且皇恩浩蕩的將你指給了他。」福晉握住女兒的手,提醒她不得莽撞。「萱兒,這可是皇上當著文武百官,在朝廷上宣旨指的婚。」

  「不行,我要進宮去求見老祖宗皇太后,她從小就很疼愛我,雖然我們鈕祜祿氏不是皇族宗親,但太后老祖宗以前就說過會為我們姊妹尋一門好親事。」蘭萱卻絲毫沒有聽見額娘的話,她的心思轉了幾個彎後,唯一的想法就是退婚!

  「這的確是門好親事,皇上親自找你阿瑪商量議定,難道會考慮不周不成?」

  「可我最討厭那些文質彬彬的所謂漢官,他們那些男兒哪裡有我們滿族男兒的勇猛威武?我從小就立志要嫁滿州第一勇士,怎麼也不能是個漢人的柔弱男子!」

  「你這孩子,就是這性格太過衝動!你現在去求見皇太后,不是為難老祖宗嗎?」福晉一把握緊女兒的手腕。「總之這事就是板上釘釘,沒得改了。」

  「什麼沒得改了?額娘,女兒不要嫁。」她跺了跺腳。

  「你不嫁也得嫁。」一向溫柔嫻淑的福晉此刻卻顯得嚴厲異常。「你們姊妹一向深得太后喜愛,即使不是皇室貴族,但你們的婚姻也早就不是爹娘可以做主,而是交給了皇上做主。你阿瑪讓皇上親封為鎮威將軍,又是當朝一品的侍衛內大臣,統管皇城和皇上的安危,我們怎麼能夠忤逆聖意?額娘當年也是被指給你阿瑪,現在還十分感激聖恩浩大……」

  「額娘,你是嫁給最勇猛的阿瑪,當然願意啦。」一見母親的嚴厲表情,蘭萱心裡的委屈就化成了淚水流了下來。「可是要我嫁給那些惺惺作態的漢人,女兒怎麼能甘心情願?你就去求求太后老祖宗,讓她老人家請皇上收回成命吧。」

  「萱兒。」福晉微微搖頭,低低歎息。「你不要對漢人有偏見,我們滿人入關也有數十年了,也該和漢人融為一家了。當今聖上也是這個意思,才會推廣儒學,任用漢人為官。而且在指婚前,聖上也徵求過你阿瑪的意見,他也同意了。額娘想這位張公子必有過人之處,才會得到皇上和你阿瑪的共同賞識……」

  「那又怎麼樣?」蘭萱緊咬櫻唇,俏臉含怒。「是我要嫁人,又不是他們!起碼也得讓我見上一面,即便不談兩情相悅,怎麼也要是我尊敬的男兒吧。」是的,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會嫁給一個一無所知的男子。

  想她怎麼也是鑲黃旗鈕祜祿家的女兒,鈕祜祿一族雖不是皇室貴族,但也是滿洲八旗裡驍勇善戰,備受尊敬,並且獲得無數皇寵的一族!

  一直以來,八旗子弟的婚姻雖然多為皇上指婚,但一般都會讓男女雙方互相有意了以後,再由長輩進宮請示皇上,然後獲得指婚。

  除了皇格格們的婚姻有時要考慮到外番因素而去和親外,其他八旗子弟的婚姻都頗讓人滿意——畢竟大家平日裡都相處歡樂,經常見面,彼此間也都熟識得很。

  然而她怎麼就如此倒楣,得下嫁一個只會說之乎者也的漢人酸儒呢?

  「你還未見過對方,怎麼就知道他不是你會尊重,甚至愛上的男兒呢?」福晉繼續循循善誘。「放寬心,你才能看得更遠。」

  「他寫了一篇關於婦女美德的文章才受到皇上的賞識,你還讓我怎麼放寬心?我也讀了些漢人關於女子德行的文章。那些……都是女兒根本無法接受的。」一想到那些三從四德的可怕教條,蘭萱就感到胸口窒悶無比,好像有把無形的枷鎖套住了她似的難受。

  「再無法接受,你也得接受。」福晉的口氣加重了幾分。「額娘說了這麼多,你也該有所覺悟了。不管喜不喜歡,這都是你的命運。你口口聲聲說著滿漢有別,那麼你一個滿洲女兒,怎麼就連這點接受命運的勇氣都沒有?漢家姑娘都能做到的事,你卻無法辦到?」

  「額娘!」福晉的這幾句話著實說得嚴重,蘭萱的臉色立刻就變得慘白。

  「這事皇上已經宣了旨意,便無法更改了。我和你阿瑪會和禮部尚書一起商討婚禮的事宜。到底是按照漢族人的習俗還是按照我們滿洲人的習俗來辦,或者是找個折衷之法——總之事情還很多,額娘沒空聽你抱怨。」福晉雖然心疼女兒,也不得不說幾句重話讓蘭萱清醒頭腦。

  「其實說再多又有何用?我也只是皇上手裡的一枚棋子罷了。他要滿漢通婚,為了做出表率,就讓我這個將軍的女兒嫁給漢人。這樣一來,官宦之家開了先河,百姓們自當效仿。」蘭萱強忍住了幾欲奪眶的淚水,握緊了小拳頭,她輕啟朱唇,一字一頓的說出這段話。

  「你知道就好。」福晉站了起來,拍了下女兒的肩膀。「這就是你的命,除了順從,別無他法。」

  是嗎?蘭萱並沒有與母親繼續辯論下去,她只知道自己不會這樣乖乖順從這所謂的命運。

  她相信世界上沒有不能轉圜的事——相信那個叫張蕁的傢伙也不想娶她這樣一個毫無婦德可言的刁蠻格格吧?

  如果他們一起抗婚的話……一個計畫在她的腦海裡逐漸成形。

  無論如何,她都要為自己的婚姻爭一爭!即使粉身碎骨,也絕不留任何遺憾!

  更何況,她心裡早有了夫婿的人選……那個在茶樓門前的英挺背影浮上心頭。

  不知道他是誰又如何?她只知道自己佩服和尊重他,想要進一步的瞭解、認識他……如果要嫁,她能接受的,也只有那個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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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這是個四四方方的小跨院,位於小巷裡的最深處,也算是個寧靜之所。

  這裡便是在天香茶樓裡唱曲的艷娘落腳之處。上元節的那一天,她險些惹上大麻煩,多虧了有人出手相救,並好意把她安頓在此處。

  那些幫助她的人裡,包含鎮威將軍府的二格格蘭萱——那日,她女扮男裝,化名納蘭宣,帶著艷娘離開茶樓。

  說起來,那一日的經歷也讓蘭萱記憶深刻,久久不能忘懷。

  看到太子殿下出現在天香茶樓時,她也頗為震撼。比起那個惹是生非的庫勒,她更得腳下開溜,不能讓太子看到她那副模樣。

  於是她帶著艷娘早早離開,送艷娘回家時蘭萱又擔心庫勒以後會找艷娘麻煩,於是就讓小春陪著艷娘去收拾包袱,她自己則去了納蘭學士府,找到從小和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納蘭凌,讓他安排這一處安靜的住所,並且要他發誓替自己保密。

  此時,在這間小跨院的木門前,女扮男裝的蘭萱又出現了,這一次她並不是一個人,身旁還站著納蘭凌。

  「凌哥,我已經下定決心要離家出走了。」蘭萱轉身望著同伴說道:「你不要攔我,也不要把我住在這裡的事告訴別人!」她拉了下肩膀上的細軟包袱,一副壯士斷腕的表情。

  「我可沒準備攔你。」納蘭公子倒也是一臉的悠閒自如。「你該不會認為我這一路跟著你來是想要隨時勸你回去吧?」

  蘭萱狐疑地噘起櫻唇:「最好是這樣……但我覺得你一臉準備看戲的表情。」

  「我只是想見見這位艷娘姑娘,居然能讓你這位格格,那個庫勒貝子,再加上太子殿下也差點被她驚了駕……更別說還有那個能說善道的某人。」納蘭公子倏地一頓,他那雙美麗的鳳眼裡劃過一絲狡黠。

  「我也想知道那個人是誰。」一說起這個,蘭萱就顯得鬱悶三分。「納蘭,他絕對是個不簡單的人。但為何我卻從不曾見過他呢?」

  「不簡單的人就一定要是你認識的人嗎?」納蘭凌走近跨院的木門前。

  「這京城裡大大小小的八旗子弟,平日裡多少都有些交情。而且,你和尚謹哥哥每每看到有才氣的人,就會邀請他們過府一敘——還有我不認識的人嗎?」蘭萱變得愁容滿面起來。「居然連你和我都不知道他是誰,這件事真夠奇怪的。」

  「為何就一定要是八旗子弟呢?京城裡有名望有學識的漢人也很多。」納蘭凌單手敲了敲門。「不過這些事我們日後再討論,先把你安頓下來,也讓我見識一下這個美貌的艷娘……」

  然而就在他敲門時,小跨院裡竟傳來了令人詫異的談話聲。

  「公子,艷娘只想好好服侍您,以報答您的救命之恩。哪怕給您當小丫頭也願意。求您就收了艷娘吧……」小跨院裡傳來的哀戚女聲令門外的兩人臉色大變。

  這算是什麼對話啊?

  「艷娘,你先起來說話。」

  就在蘭萱睜大雙眸瞪向納蘭凌時,又傳來低沉朗落的聲音就更讓她愕然了。

  「是他?」壓低了聲音,蘭萱恨不得推門而入。

  上天啊,她的心臟跳得好快呀,居然又相遇了。她早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將他找到,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噓。」納蘭凌一臉壞相地讓她噤聲,指了指門裡,意思是繼續聽下去。

  蘭萱臉色略微一沉,她非常不喜歡那個艷娘所說的話哦!

  「公子……您是嫌棄艷娘嗎?艷娘雖在茶樓唱曲,但也是潔身自好之人。先前因爹爹病重,前來京城投親又無著落。無奈之下這才以唱曲謀生,誰知爹爹的肺癆無法醫治,留下艷娘孤孤單單的在這世上……為了殮葬爹爹,也為了籌集回鄉的旅費……這才繼續留在茶樓唱曲……」

  艷娘本就有一副黃鶯般的玲瓏嗓子,此時她悲由心生,娓娓道來中又帶著淒淒切切的悲涼無依,就更加委婉動人了。

  蘭萱氣惱地握緊了雙拳,不知為何,她的心裡就好像腸子都打結似的不舒服。

  明明人家姑娘身世淒涼,又說得如此淒慘動人,她怎麼也應該掉下幾滴眼淚才對。然而,一想到艷娘面對的是那個人,她就忍不住從心頭生起怒火。

  「公子……艷娘知道自己福薄命淺,不敢奢求什麼,只求能留在公子身邊伺候您。您不要我,難道是因為艷娘不夠好嗎?」艷娘越說越哽咽,那語聲真是百轉千回,讓人聽了不禁動容。

  「什麼不敢奢求嘛。」蘭萱小嘴微噘。

  納蘭凌帶著興味的目光望向她,嘴角的笑容更加揶揄了幾分。

  「艷娘,你是個很好的姑娘。來,快起來。你不需要跪我。」沉著的聲音透過木門傳到蘭萱的耳裡,她屏氣凝神,側耳傾聽。

  「那天我助你脫險,只是覺得那是男兒當為之事,並不求你的報答。我若答應你,那才是居心叵測,佔你便宜的行為。」

  「公子……」

  「先聽我把話說完。」聲音溫和裡帶著凜然之氣。「京城你不能再待下去了,日後即使不是庫勒貝子,也還是會再遇到相同的情況。這裡是個是非之地,而你一介弱女子無依無靠,很容易受人欺負。」

  蘭萱聽到此處,抬首瞥了一眼納蘭凌,用力點頭。

  「我的遠房親戚在江南擁有幾畝薄田、一些織坊。我聽你口音也是江南人士,你老家若是還有可投靠之人,我便助你回鄉。若沒有,不如就去投奔我那位親戚,在他的織坊裡做一些繡工,也讓他替你物色一門好的親事。」

  「公子……恩公……您就是不肯收留小女子嗎?我……我不求其他,只求能留在公子身邊……」艷娘哭得肝腸寸斷,煞是可憐。

  蘭萱俏臉含霜,杏眸含嗔。

  「不是不肯留,是不能留。男女之間貴乎以禮相待,以誠相處。若我留下你,豈不趁人之危?而我本無此意,如因你提議,就將你留在身邊,對你也不公平。」

  蘭萱在一旁拚命點頭,原本的鬱悶之色一掃而光外,杏眸還異常地發亮發光。

  「他說得真好,是不是?」她敲了下木門,喜笑顏開地望著納蘭凌。

  「蘭萱……」納蘭凌無奈地搖了下頭。「你不覺得他的話裡透著一股你最不喜歡的酸腐之氣?」

  「哪有?是有氣度有才學有見解才對。」她不知為何突然臉微紅。「等一下一定要知道他姓什名誰。」

  納蘭凌的眼裡再度閃過一些惡魔般的戲謔光芒。

  「你真的準備逃婚到底嗎?其實張家公子我見過,他的人品、學識也真的是人中龍鳳,難怪皇上和將軍會如此賞識他……」

  「哎呀,你現在幹嘛說這些!」她又敲了一下木門,裡面的人聲也因為聽到了敲門聲而猝然而止。

  蘭萱狠狠地瞪了納蘭凌一眼。

  「好,不說,我不說。」納蘭凌的笑容又更熱烈了幾分。

  小跨院的門被人打開,站在蘭萱面前的便是那個她不知道名字的公子。

  「原來是你。」不知名的公子一見是她,笑容立刻在他俊逸的臉上蕩漾開來。「也是來看艷娘的嗎?」

  蘭萱微微點頭,眼裡閃過一些嬌羞的興奮感。

  「你……怎麼知道我把艷娘安頓在這裡?」

  「納蘭兄告知了在下。」他的話再次引起蘭萱的錯愕。

  她猛然回頭,看著一臉壞笑的納蘭凌,問道:「凌哥,你們認識?」一抹可以將人燃燒的烈焰從她眼眸裡迸發出來。

  「是啊……你別瞪我……是你自己沒問過我是否認識他。」納蘭凌好整以暇。

  「幾位公子萬福了。」侷促不安的艷娘上來行禮。

  「艷娘,你這幾天過得好嗎?那個庫勒沒有再找過你麻煩吧?」蘭萱熱情的扶起柔弱女子,對她嫣然一笑。

  「有你們這些貴人相助,艷娘實在是三生有幸。」艷娘害羞地斂下眉,那一低頭,真是萬種風情。

  「堇棠,我來給你介紹吧。這位是……」

  「我是納蘭宣,他的堂弟。」蘭萱疾速地打斷了納蘭凌,豪邁的手臂攬向納蘭凌的肩膀,暗示他不准多話。

  納蘭凌揚了下眉,不再多言。

  「堇棠兄——冒昧詢問一下,兄台隸屬哪一旗?」暗暗記下了他的名字,蘭萱自然地想要尋祖溯源。

  堇棠淡定的眼神掃過沉默壞笑的納蘭凌,輕揚嘴角,含笑搖頭:「我是漢人,不是旗人。」

  蘭萱頓時愣在了當場。漢人?她眨了下杏眼,小嘴微張。

  她怎麼從來沒有想過對方會是漢人呢?

  仔細打量著堇棠的穿著,雖然也是一身貴族公子的錦緞長袍,蓄著長辮子,頭戴圓頂禮帽,卻也的確沒有任何旗人的特徵。

  「對不起,真是冒犯了。」蘭萱慌亂過後,趕緊讓自己的神情顯得自然些。

  「不知情者何來冒犯?是我疏忽了,沒說明身份。在下姓張名蕁,字堇棠。」

  「什麼?你叫張蕁?那個……新冊封的仁德伯?禮部尚書的公子?」蘭萱有那麼一剎那覺得自己要暈厥了!

  也就是說,眼前這個溫文有禮,含笑如懿,讓她一見傾心的男子,便是……便是她的未婚夫!

  「你沒事吧?」眼看著她肩膀晃動了一下,張蕁一個跨步上前,想要伸手去扶她,但是見她站穩以後,就又立刻將手抽了回去。

  「我沒事,有勞張兄惦念。」蘭萱的臉色有些慘白,她轉回頭去看著納蘭凌,隱忍的目光裡包含著高漲的怒火。

  「幾位公子,如不嫌棄,入內喝杯艷娘親手泡的感恩茶。讓我好好謝謝你們。」艷娘靦腆地輕聲建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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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艷娘!」蘭萱習慣去握對方的手,艷娘則立刻羞紅了臉,著急地把手抽回。「不好意思……我……呵呵……」她顯得有些尷尬,糟糕,忘記自己是男兒裝扮。

  「叨擾了。」張蕁及時說話化解了這份尷尬。「那就煩勞艷娘準備。我們不便入內,倒是這院子舒爽乾淨,不如就在這裡品茗聊天,如何?」

  「堇棠兄真是恪守禮儀,令人佩服。」納蘭凌偷瞄一眼蘭萱,邪氣的笑容裡滿是興味。「我這位堂弟粗野慣了,以後還煩請堇棠兄好好提點。」

  「凌哥,我哪有粗野?好歹我也念過四書五經,禮儀規範從小耳濡目染,悉心學習。你不要把愚弟說得如此不堪。」最後一句,她的口氣幾乎是惡狠狠地衝向了納蘭凌。

  他明顯是在幸災樂禍,甚至添油加醋想看好戲!早就知道對方是張蕁也不告訴她,還讓她演出什麼離家出走的戲碼——真是的!

  「是嗎?萱兒,你覺得自己禮儀端正?我怎麼聽你說你對於家裡安排的婚姻有所不滿,所以決定……」

  「凌哥!你不是有事必須先行離開嗎?你一直傾慕的和碩格格還在等你呢。」蘭萱皮笑肉不笑地打開手中折扇。

  納蘭凌明確地接收到了她的警告語氣,他笑彎腰般地頷首:「好好,為兄現在起變成啞巴,聽你們說,你們說。」

  「張兄,我堂兄在外人面前是翩翩風采沒錯,可是你不知道他有時候有多惹人嫌。愛煽風點火、幸災樂禍,還很壞心眼……」

  「喂喂喂,我親愛的『小堂弟』,你不必這樣抹黑為兄吧?我不過就是不小心說了一些你不想讓張兄知道的事。」

  「咦,你不是要當啞巴了嗎?原來啞巴說話這麼俐落呀!」蘭萱喝了一口艷娘端上來的香片,立刻齒頰留香。「哇,艷娘,你這壺香片怎麼泡的,好好喝!」

  「好喝嗎?」艷娘眼含秋波,嬌憨而笑。

  「果然香醇可口,入喉留香。」納蘭凌也大加讚賞。

  「如果能夠再配上一些糕點就更好了。」蘭萱中午時就離開了鎮威將軍府,因為擔心離家的計畫會受到阻撓,因此她午飯幾乎什麼也沒吃,昨晚又胡思亂想了一晚上,睡眠又不足……因此,現在五臟廟開始咕嚕叫了。

  「我讓小廝去買一些來如何?」張蕁立刻體貼地起身。「他們都在東門口的牆角下歇著。」

  「不用勞動你。」蘭萱將狡黠的目光投向納蘭凌。「凌哥,你的腳夫不也在門口嗎?」

  「成,我這就去辦。」納蘭凌看了一會的好戲,也覺得夠了,也想起身舒展筋骨。曖昧地對著蘭萱眨了下眼後,他刻意叫了艷娘。「艷娘,你在這庭院裡也悶了好幾天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買些茶點呢?」

  「這本就是艷娘應該準備的,可是……」她慚愧地低下頭去。

  「艷娘,抬起頭來!」蘭萱柔和的聲音裡透著鼓勵的堅定。「你在我們面前並沒有矮人一等,不需要老是對我們低著頭。」

  她的話讓張蕁向她投去了深思與玩味的目光。

  「好的,納蘭二公子。」艷娘卻還是不敢抬起頭。

  「你們去吧。」張蕁見蘭萱欲言又止的模樣,他輕輕開口。「我們替你看家,你大可以放心。」

  艷娘輕柔點頭,柔順地跟著納蘭凌一起離開。

  「她真是個美人,連走路都這麼婀娜多姿。」蘭萱悠悠歎了口氣。「我……我家妹子就學不來這樣。」好險,差一點就暴露了自己的女兒身份。

  張蕁略挑眉毛,對她臉上多變的表情頗感興味:「令妹走路是什麼樣?」

  「你也知道我們旗人穿旗裝要踩花盆底,平日裡走路還要甩帕子。那才叫難受呢,邁不出步子也走不快。我寧願穿馬靴——不是,我妹子寧願穿馬靴也不願意穿花盆底。」她再度暗自吐出一口長氣,自己這是怎麼了,老忘記今日的「身份」。

  「令妹也和你一樣豪爽嗎?」張蕁替她斟茶,目光無意地掃過她白玉般面容,還有那雙玲瓏剔透的大眼。

  「豪爽?」她一點也不喜歡他的形容詞,灰色的光芒立刻籠罩上了她的臉。「張兄覺得我很豪爽嗎?」

  「除了豪爽還很善良,很有主見,很勇敢。」他直勾勾的眼神還有他讚美的言辭令她突然間緋紅滿臉。

  蘭萱很少有害羞的時候,但不知為何,他那明亮的眼神就是讓她情不自禁的紅暈滿佈小臉。低下頭去後,她悄悄地從長長的睫毛邊緣觀察著他俊秀的面容。

  她這才發現他的確和一般的旗人有些不一樣,五官沒有那麼銳利和粗獷,反而多了幾份精緻和斯文,但是卻不會顯得過於文氣,反而在他的眉宇之間有一股英氣的硬朗,不過分生硬,卻非常有氣概。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張蕁對於這樣直接地注視也顯得有些不自然。

  「沒有,我只是在想……滿人和漢人還是有些區別的。」蘭萱乾脆雙手托腮,認真的將他的容貌刻在心坎上。

  「滿人比較直率,而漢人比較迂腐,對不對?」他爽朗一笑。「你們在關外生活多年,自然帶著股豪爽之氣——這就是我剛才說賢弟豪爽的意思——而我們漢人多生在山水之間,自然帶著山水的靈秀之氣。」

  聽了他的話,蘭萱猛點頭:「你說得太好了,就是這種感覺。可是我不太會形容……」她悠悠歎了口氣,心房裡開始有了一些真切的體會。眼前這個英氣逼人,又俊朗非凡的男子就是她的夫婿呢。

  阿瑪和皇上這次真的是替她選了個萬里挑一的夫君。

  「你非常坦白。」張蕁朗俊的眼裡掠過幾許精光,掩蓋了一些他的斯文之氣,反而顯得霸氣非凡。「知道這是一種美德嗎?」

  「你不要再誇我了……」她俏臉更加紅潤有光澤。「我都要不好意思了呢。」

  「為兄只是說實話。」他頓了一頓,眸光顯得深沉了幾分。「要做到坦率可並不容易。」

  「我並不坦率!」她立刻就覺得無比羞慚。蘭萱垂下粉頰,心跳加速中帶著許多的愧疚。

  她連自己是女兒身的事也不敢告訴他,更隱瞞了真實身份。這樣的自己如何是坦率的呢?她根本就承擔不起他的讚賞。

  而她之前想要隱瞞自己的身份,也只是一時興起,並且擺脫掉兩人此刻相見的尷尬與生疏。

  「其實,我……」她的小手絞扭著短褂的青色鑲邊,坐立不安的神色倉皇。

  「其實什麼?」他的聲音柔和溫煦,眸光清冽明亮。

  蘭萱仰起臉,很想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份。

  「爺,您在嗎?」然而門外的呼喊聲打斷了她,也讓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給打回了心底深處。

  「什麼事?」張蕁眉頭微蹙。

  「這……」他的隨從顯然有些猶豫。

  「進來吧,但說無妨。」

  一個小廝模樣的隨從跨進院子裡,帶上門後,恭敬地作揖。

  「李公公在府裡等您,府裡就立刻派了人來找爺。」小廝恭敬地說著。

  「看起來是很要緊的事,張兄趕緊去處理吧。」蘭萱大方地先行站起,爽快地對他抱了抱拳。她雖不知那位公公是誰,但凡是宮裡的事,就沒有不要緊的。

  「留你一人在這跨院裡似乎不太妥當。我先送你回府。」張蕁倒是臉色不變,依舊悠閒如常。「你回去告訴公公,我一會就到。」

  「是。」小廝得了命令,立刻轉身。

  「真的不用陪我。我一個大男人,還要你送什麼送。」蘭萱有些心虛地降低了聲量,也轉開了眼。

  「反正順路,納蘭府離尚書府也不過隔了一條街。」他拍了下衣擺上的灰塵,灑脫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蘭萱在心裡暗暗歎氣,如果此刻她是女兒之身,現在的對話會不會有些不同呢?

  只能責怪自己不好,玩心太重——但今日與他偶遇,也實在是意料之外的事。

  她本想來看望艷娘的同時,也在艷娘這裡住下。畢竟她得認真演出離家出走的戲碼,好拒絕自己不要的婚姻。心想也許她這一出走就讓阿瑪和額娘亂了陣腳,會願意去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這也不是沒有先例可循,皇上一向體恤他們這些八旗子弟,也許就會體諒她的不情願吧。當然,如果真的不行,她也還是會乖乖回家。畢竟她從小生在將軍府,多多少少也明白規矩的重要。

  她只是想賭,賭一個未來自己選擇夫婿的可能性。起碼她試過了,也總比什麼也沒有做來得好。

  「你和納蘭兄的感情看起來很好。」他們一邊走出跨院,張蕁隨口聊道。「我是獨子,又因為京城裡沒有什麼親戚可以走動,所以從來不知道有兄弟姊妹的感覺究竟是怎樣。」

  「你剛才說貴親在江南——那麼你也是江南人士?」她對於他的身世背景真是充滿了好奇,很想知道關於他的全部事情。

  現在,蘭萱當然不會再逃親了。她還要回去好好的告訴阿瑪額娘,她完全滿意這門親事,不再有任何的異議。

  「我的祖籍在杭州。」張蕁一路和她行去,倒也不顯得匆忙,一點也不把有公公在府裡等他的事放在心上。

  「我從來沒有去過江南,無法想像你們漢書上形容的『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是什麼樣的情景。當今聖上南巡時我也還小,沒有福氣跟著同行。」蘭萱的眼裡顯出幾許期盼和困惑。

  「以後的日子還很長久。」張蕁淡然一笑,雙眸熠熠生輝的望著她。「賢弟還如此年輕,必有機會可以遊遍這大好河山。」

  蘭萱眼裡飄過幾許贊同,她伶俐地向他投去頗有深意的一瞥:「希望小弟有機會能與張兄同游。」她單純的心思裡,想到的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情景。

  對她來說如天書一般的漢人典籍《詩經》中,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這句詩。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是怎樣的深情厚愛才能支持著兩個人一起走過人生全部的歲月?

  而她,有此幸運可以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如能和他一起並肩而行,雙手互牽,一同遊覽那勝似天堂的美景,則該是怎樣的幸福呢?

  抬起頭,他們互相凝視了對方一眼。

  那一眼,似乎很尋常,又似乎很不尋常……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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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2 00:07: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1)

  鎮威將軍府的二格格,蘭萱出嫁了。

  滿漢聯姻,皇上指婚,將軍府與尚書府又都是權傾朝野的國之重臣,因此這婚禮的排場自然是豪華隆重,極盡華麗。

  從將軍府到尚書府只有幾條街的路程,光是迎親的隊伍就從街頭排到了街尾。新郎按照滿族習俗去迎親,一路嗩吶高奏,鼓樂喧天,迎親的隊伍個個穿著大紅喜褂,好不熱鬧。

  新郎騎著高頭大馬,在華麗衣著的襯托下,更顯朗俊非凡。新娘的花轎也是格外扎眼,轎頂上一顆碩大的寶石襯托出新娘的尊貴身份。

  一路上惹來無數圍觀的路人,還有欽羨的目光。

  喜轎到了尚書府前,此時,新郎俐落地下馬,圍觀人群立刻發出喧鬧聲,該是射轎門的時候到了。

  坐在花轎裡的蘭萱頭蓋大紅喜帕,雖看不到她的表情神色,然從她小手緊捏手帕的舉止裡就可看出她的緊張。

  這射箭可是滿洲婚禮習俗裡的重要一環,意喻著滿洲男兒個個能騎善射,若要娶得美嬌娘,這三箭必須射得準、巧、快,力量準頭必須拿捏得當,要射在轎門下方,這樣才能驅除邪神又不傷了新娘。

  可是,她的夫婿是個漢人,蘭萱擔心他這輩子到底有沒有握過弓箭呢?她自幼就聽說漢族男子從小皆不習武,而是研讀什麼孔孟之道、儒家學說。

  常聽八旗子弟們說漢族男子肩不能挑,手不能砍,這射箭張蕁練習過嗎?

  懷著如此忐忑的心情,蘭萱猝然聽到三聲箭矢劃空而過,準確地落在她的轎門之下。

  「我真擔心你射不準呢。」當新郎來拉開轎簾時,她低下頭對他耳語了一句。

  新郎舒展的眉宇略略皺起,在掀開喜帕前,新郎新娘是不可以交談的。因此,他並沒有回應新娘的話,而是伸手攙扶著她,踏著馬凳走下轎子。

  頂蓋著喜帕,蘭萱只能看到腳下的幾寸道路,她又喜又羞,邁著小碎步緩緩向前。捧過裝滿米和錢的寶瓶,小心地跨過火盆,象徵著安全過門,日子紅火。

  然後新郎攙扶著新娘走進內堂,按照漢人風俗叩拜雙方高堂,這才送入洞房。

  經過這些繁複的禮俗以後,蘭萱早就飢腸轆轆,頭暈眼花了。

  她一個人被送入洞房,新郎則必須去參加祝吉的儀式。蘭萱由丫頭婆子們伺候著坐在新床吉位上,稱為「坐福」,等待日落西下,新郎歸來。

  蘭萱從一大早開始梳妝打扮,讓額娘替她開臉,然後等待迎親隊伍……這一路下來,一點東西也沒吃,再加上緊張和忐忑,她早就感到精疲力竭。

  「喜婆,小春,我可以睡一會嗎?好累啊。」趁屋裡只有她帶過來的婢女們,蘭萱再也坐不住了。「而且肚子餓了……」她悄悄掀開喜帕一角,發現喜床上的被褥四角都放滿了棗子、花生、桂圓及栗子。

  蘭萱心下一喜,額娘還說今天一整日她都必須忍受飢餓,沒想到夫家如此體恤她,給她準備了這麼多的零嘴乾果。

  「格格,您就安靜地坐著吧,再忍一會就日落了。」小春走過來給她喝了一口參茶。「現在不能睡。還有,喜帕要蓋好。」

  蘭萱清了下嗓子,正襟危坐著說:「你們都先下去吧,留小春伺候我就行。」

  「是,格格。」其他婢女們都安靜的退出了喜房。

  「小春,你累了的話就去外屋裡躺一會,晚點還有許多儀式要進行呢。」她終於垮下了肩膀,沒有外人,就不必再端著架子了。

  「可是格格,福晉吩咐小春今天一步也不能離開您身邊……」

  「福晉的話你聽,格格的話就不聽了?」她厲聲呵斥一句。「還不快退下!」

  「是。」小春立刻欠身退下了,她是蘭萱的貼身婢女,很明白這位格格要真發起怒來該是多麼的可怕嚇人。

  蘭萱等到屋內只剩她一人後,這才吁出一口長氣,掀開了頭上的喜帕。

  她盤腿靠在床褥上,就開始挑著四角的零嘴們吃了起來。

  張蕁推門進入喜房時,一眼就看到在外屋打盹的婢女小春。他無奈地搖頭,明亮的雙眸裡閃過一些戲謔。

  看來,這個小婢女今天也累壞了。於是,他並沒有叫醒小春,直接走進內室。

  而後,他就被自己眼前所見景象給震撼住了,一時間竟只能呆立房中。

  滿地的狼藉,有花生殼、栗子殼、桂圓殼、還有些沒吃完的紅棗滾了一地。他的新娘,鎮威將軍的二格格,皇上親自指給他的滿族淑女,此刻正躺在他們的喜床上呼呼大睡,她不僅掀掉了大紅喜帕,還將喜服也脫了下來扔在床沿。

  張蕁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他定了下神,仔細一瞧——她的腿後枕著的那是什麼?是他們喜床上的玉如意!此刻正被她踢到了腳後跟!

  這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新郎還未進屋,新娘便已經寬衣而睡,甚至擅自掀去喜帕!

  他按捺住心底的滑稽感,耐住性子走到床邊,猶豫地伸出手去又縮了回來。

  「蘭萱。」沉著聲,張蕁低喚了一聲。

  蘭萱的肩膀微微轉動了一下,但依然好夢正酣,絲毫沒有醒覺的跡象。

  張蕁感覺到內心洶湧而上的不滿與無奈,他努力克制,繼續嘗試將她喚醒。

  「蘭萱,蘭萱……醒來,醒醒。」見她依舊無動於衷,張蕁伸出手去推了她的肩膀。

  「不要吵我!」蘭萱向來最氣有人驚擾她的睡眠,她習慣般地抬手揮開對方。「小春你這奴才,我說過多少遍了?本格格休息時,哪怕是天塌了也不准煩我!」

  睡眼惺忪,再加上起床氣,蘭萱只覺得腦袋脹痛,心情惡劣到了極點。

  「天塌了你也可以繼續睡,但是今天的婚禮儀式還沒結束。你若不想完成它,也有義務要告知我。」張蕁立即後退了一步,他一向溫雅的臉龐此刻卻籠罩上一層寒霜。

  蘭萱被這個低沉的聲音給嚇醒了,她猛地坐起,眼露恐懼之色。

  「我……我沒有不想完成……」她嚇得臉色發白,慌亂得想要披上喜服,戴上她的紅蓋頭。

  「那我就先離開。」他冷眼掃過她蒼白的臉色,倏地轉身。

  「別走。」趕緊穿上花盆底鞋,蘭萱也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一下站了起來。「你怎麼不讓丫鬟把我叫醒呢?」

  「我不走,你如何更衣梳妝?我去門外等待,如果可以進來了,喚我便是。」他沒有回頭,聲音平靜無波,卻毫無溫度。

  他生氣了。蘭萱伸出的手頹喪放下。確實,她現在這副不雅之態,也著實不適合與他繼續對話。剛才她有沒有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話?此刻腦海裡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來……

  「小春,小春,你快來助我更衣。」然眼前最要緊的便是她的儀容儀態,其他一切免談。

  「是,格格。」小春訓練有素地一躍而起,奔進了內室中。

  「你這奴才,怎麼能睡這麼死?連姑爺進房了都不知道?」蘭萱氣惱地瞪向她的貼身女婢。

  「格格。」小春嚇得跪了下來。「是奴才的錯,奴才該死。」

  「好了好了,你也不要跪了,快起來幫我準備,姑爺還在門外等著呢。」蘭萱看到小春一臉惶恐,她有些後悔自己言語過重,趕緊將她扶了起來。

  「格格,可是您怎麼……怎麼把這裡弄成這樣?」小春惶恐不安的四處觀察,滿地的垃圾,新床也完全沒有了整齊模樣。

  「我……我也不知道……」蘭萱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我迷糊中覺得困了,原本只想小歇一會後,才招呼你們來收拾的。沒想到都這麼晚了。」

  「小春先伺候您更衣……」小春俐落地替她套上喜服。「我去叫其他丫頭進來打掃和替格格重新梳妝。」

  「是是是,你快去。我自己可以梳頭。」蘭萱六神早就無主,今日她算是丟盡了顏面,如果這些事傳到阿瑪額娘的耳裡,定又惹來一番嚴厲的訓斥。

  而且,還讓他給瞧見了,他心裡會怎麼想呢?哪有新嫁娘這麼放肆無禮的?即便是一向從不喜被禮教束縛的蘭萱,也明白自己今日出了大紕漏,因而覺得羞愧,感到慌張。

  丫鬟婢女們一湧而入,喜婆更是滿臉驚慌的看著新床。

  「格格……您……您怎麼把那些喜果兒都吃了?」喜婆也是頭一遭看到如此情景,一時也傻了眼。

  「那些喜果兒不能吃的嗎?」正要戴上喜帕的蘭萱再度臉兒一紅。「我還以為是為了怕我肚子餓,特意準備的呢。」

  「我的好格格呀!」喜婆只能兀自搖頭,另外吩咐人趕緊再去拿點喜果兒進來佈置。「這四樣乾果是為了取名字上的吉祥寓意。咱以前是直接放在被子中,但那樣蓋起來不舒服,因此現在才放在棉被的四角上。」

  蘭萱一面坐上床榻,一面點頭:「那都是些什麼寓意?喜婆,你跟我說說。」

  「您先把喜帕給蓋上。」看她眨動著一雙好奇大眼,喜婆趕忙替她蓋上帕子。「這桂圓呀是取其團圓之意,棗兒和栗子則是早立貴子,花生則是取其兒女成雙之意,再加上中間的那玉如意,便是如意吉祥,子孫滿堂、團圓和美。」

  「怎麼都是這些個……」蘭萱羞紅了臉,端正了姿勢後,終於又恢復了正襟危坐的典雅儀態。

  「你們動作快點,別讓爵爺久等了。」喜婆喝令著丫鬟們。

  蘭萱則端坐床榻,再也不敢多說一語,多動一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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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姑爺來了。」當聽到丫鬟們的稟告聲後,她的心臟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蘭萱咬了下自己的下唇,暗下決心,接下來的儀式中,她定要做到最完美最出色,以彌補先前的失態。

  只是,能否順利完成,她真的是心裡沒底啊。

  夜已深沉。

  這本應是個洞房花燭夜,你儂我儂間自有一番旖旎春光之時。

  然在這喜氣洋洋的新房中,雖寂靜無聲,新郎新娘卻都未寬衣,而是各自坐在喜床一頭,沉默以對。

  蘭萱已經坐了整整一天了,她此刻腰酸背痛,口乾舌燥,心情也很鬱結。

  「那個……相公……」她這樣喚他沒有錯吧?蘭萱倏地紅了臉。「已經晚了,我們是不是可以歇息了?」

  張蕁只是靜默地點了點頭:「格格先行歇息吧。」

  「可是你不睡,我怎麼能……」蘭萱絞了下手裡的帕子。「這多奇怪。」

  張蕁起身望著她:「你累了一天,沒什麼奇怪。」

  「那你呢?」蘭萱見他面無表情,也猜不出他的心思,更加忐忑不安起來。

  「我看一會書。」他指了指外室。

  「新婚之夜哪有新郎還看書的?」低下頭去,她既覺得委屈又感到失望。「先前把合歡酒給灑了不是我的本意,誰讓我心兒亂跳,手指發抖呢?吃子孫餑餑時它的味道的確讓人無法下嚥,太硬了。還有那長壽麵,半生不熟,也吞不下去……」

  蘭萱委屈地張大她的玲瓏雙眸,她知道自己又犯了錯,把婚禮搞得亂七八糟。但那並不是她的本意,他為何從挑開喜帕後,就一臉嚴肅,甚至不對她笑一下呢?

  「還有我以前女扮男裝之事,也不是刻意要隱瞞於你。如果我表明身份,怕你我之間相處會覺得尷尬。」她緊閉櫻唇,盈盈大眼裡盛滿了委屈之色。「就算你心裡對我有氣,也不必這麼嚴厲啊。」

  「格格說話一向這樣肆無忌憚嗎?」張蕁因為她的一番責備而錯愕。也許他太不瞭解這些滿洲格格的習性,然而眼前的這一個顯然已經讓他大開眼界了。

  「肆無忌憚?」他的評論頓時讓蘭萱心裡一涼。「這便是你對我的評價?」

  「太晚了,有些事我們明日再談。」張蕁將她失望的神情盡收眼底。

  「你看到我就是你的新娘並不感到驚訝嗎?而且我不覺得現在太晚,該談的話什麼時候都不嫌晚。」蘭萱在性格上有其當機立斷的一面,從不拖泥帶水。但有時也顯得過於任性妄為。

  然而她是滿族女子、將軍的女兒,太后面前的紅人,從來想要什麼就沒有得不到的,因此自然也造成了她性格上的某些乖張與缺陷。

  「也許我應該把話說得更明白些。」張蕁走到遠端的桌前,拉過把雕花木椅坐下。「今天不適合談話,因為你看起來非常疲憊,眼圈都黑了。而且今日怎麼說也是我們的新婚之夜,不適合嚴肅的話題。」

  「你也知道今天是我們的新婚之夜?」他的話一出口,就惹來她眼裡隱忍了許久的淚水。「從你挑開我的喜帕開始,你就沒笑過。我這個新娘讓你這麼失望嗎?那麼多的丫鬟喜婆都看在眼裡,你讓我日後怎麼在她們面前抬得起頭?」

  一抹不忍掠過他深邃的眸子,也許他今日的表現也有失態之處。然而當他走進新房,看到那些畫面時,也著實讓他失望與憤怒。

  「我一直幻想著這一刻,當你挑開我的喜帕,會是怎樣的表情呢?會驚訝嗎?會喜歡嗎?你會發現我就是那個納蘭宣嗎?你會與我說些什麼呢?我一直想,一直想……每天都在期待,可你卻……只是那樣冰冷地看著我,好像我是誰,對你毫不重要一樣……」她越想越辛酸,眼淚也就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不斷地滾落下來。

  「我早就知道你是蘭萱。」他感歎一聲,她軟軟的哭音還是讓他的怒火和堅持消弭了不少。

  原本想要讓她冷靜一夜,明日再好好和她談一談禮教與婦德的問題。可是現在她的眼淚讓他不忍就這樣把她丟在房裡……

  「你早就知道?怎麼知道的?」蘭萱的淚水停在眼眶,驚訝地站了起來。既然他不願意來到她身邊,那麼她也不是那些矜持等待著丈夫到來的漢家女子,她要直接走到他身邊,讓他不能逃避她!

  「納蘭凌!」蘭萱自然地坐在自己夫君身邊,用繡帕擦乾了眼淚。「那個惟恐天下不亂的納蘭公子。」

  張蕁不得不說她心思縝密,思維敏銳:「上元燈會那天,凌兄也在。當時他就對我說了你是蘭萱。」這也是為何當他得知皇上有意將她指給他時,會欣然接受的原因之一。

  他不會忘記那一天蘭萱眼裡堅定勇敢的目光,是那樣清澈、那樣純淨……

  「原來我們第二次見面時,你就知道我是女子了。」她拿起桌上放著的栗子,自然地剝起殼來。

  張蕁瞧著她瞪大眸子的困惑模樣,硬起的心腸就完全軟化了。

  「難怪你那時對我的態度有些怪異……哎呀,你不止知道我是女子,還知道我就是你的未婚妻?」她雙手捧起緋紅的臉頰,羞赧地斂下眼瞼。

  張蕁悠悠歎氣,他的這個滿族妻子真是說不出的可愛靈巧,即使她許多時候的舉止是那麼地不合禮儀,也讓他這個平素視禮教為圭臬的人覺得為難甚至憤怒。然而要他責備她,他卻發現自己並不能像對待平常人那般的對待她……

  「來,給你吃。你今天也累了一天。」她將手裡剝好的栗子送到他口邊。「這個栗子很香甜,我下午吃了好多……」緋紅染上雙頰,她羞赧地低下了頭。「讓你看到我那麼失態的樣子,真是抱歉。你不要以為我不在意,其實心裡難過死了。」

  「禮教傳統存在了幾千年,自然有它存在的理由。我知道你們滿洲女子以前不太在意,但既然入了關,而且當今聖上又那麼推崇……」

  「我知道,我知道。」她頭點得好像波浪鼓,拿著栗子的手還是放在他口邊。「我學了三從四德,我知道女子應該有婦容、婦言、婦德、婦功,是不是?也知道應該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快吃吧。」

  她以異常嚴謹的表情說著這番話,但最後一句還是破壞了她淑雅文靜的形象。

  張蕁終於張開口,那一刻,心裡流過一股奇特的暖流和悸動。

  從沒有女子用手餵食他過,而且他向來也不吃這些零嘴乾果。

  「怎麼樣?甜不甜?」睜大雙眸,她眼冒希冀地盯著他。

  張蕁淡淡地笑了起來:「如果我說不甜呢?」

  「哦。」她的表情立刻滿佈失望。「再嘗一個,我明明記得每個都很甜……你還要吃什麼?要不要喝茶?我讓丫鬟去泡一壺香片好不好?反正我們也要談話,沒有茶是不行的。」

  「你不要忙。」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沒什麼需要談的,說到抱歉,我也有不是之處。」

  她一聽之下,咬了下嘴唇:「是啊,你都擺臉色給我看。」

  「我沒有……」即便他平日裡再怎麼能言善道,擇善固執,遇到眼前的俏麗佳人也感覺舌頭打結,一時詞窮。

  噘起嘴,她滿眼委屈與悲傷:「我知道我今天顯得很不大方得體,灑了酒又抱怨東西難吃。可我不想惺惺作態,明明不喜歡的還說喜歡,委曲求全的行為我做不出來。」

  張蕁第一次從女子的口裡聽到這些話,這讓他微感震驚。

  「但我真的想要做好,誰知道越努力越緊張,就越是出錯……你也不鼓勵我一下,不對我說『沒事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她想來又覺得辛酸上了心頭。

  他握住她手腕的手,不知何時轉為了握住她的手,小心地包覆在他的大掌裡。

  「蘭萱,是我考慮不周,太過嚴厲。」她軟軟的聲音讓他立刻心生自責。「是為夫的不是,讓你忐忑不安了。」

  她吸了下鼻尖,不想讓心裡酸楚的淚水落了下來。反而綻出一抹溫柔的笑容,回視著他眼裡的溫柔:「那你就是不生我的氣了?」

  「我沒有生氣。」他只是有一些不滿,但現在也完全釋然了。

  「我有些餓了,你餓不餓?命人準備消夜好了,如果你覺得這些乾果不好吃的話……」她眨了下明眸。「我覺得身體很沉。今天一整天都坐在那裡,雖然有小歇了一會,可是之後就動也不敢動一下。又擔心你會對我不滿,也憂慮自己是不是顯得不合禮教……」蘭萱長歎口氣。「今天真的是我生命裡最長最長的一天了。」

  「我不餓,不用麻煩了。」他拉起她的手,將她拉向床邊。

  張蕁發現她的眼裡透著明顯的疲倦,雖硬打起精神,但依舊難掩倦容。

  「我是不是應該替你解衣?」蘭萱望向他眼裡溫暖的光芒,突然間想起額娘昨天夜裡對她說的那些羞人之語。

  「我自己來。」張蕁被她溫柔如水的眸光所吸引,無法放開她的手。

  這是他的妻……這個認知如此清晰地劃過他的腦海,激盪成一股澎湃的悸動。

  柔情如斯,嬌妻如斯,這樣的花好月圓之夜,豈能輕易錯過?

  四目相視,電光石火間,碰撞出了激越火花。即使她是滿族,而他是漢族,即使他們有著許多不同的思想,不同的認知……然而,他們還是順利的完成了婚禮,結成了夫妻。

  這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他悄悄地低下頭去,深邃的眼眸裡閃出微光,梭巡過她柔媚的面龐,彷彿在請求著什麼,訴說著什麼。

  而她含羞帶怯,輕柔低笑,緩緩閉上雙眸。

  從不曾經歷過兒女情事的蘭萱,有著女性的本能。她的純真,要等待著她的夫君來探索。

  輕擁住她的嬌軀,張蕁目光熾熱地俯首,輕柔又堅定地吻住了她顫抖的紅唇,也開啟了這長夜的激情之火。

  那火焰能燃燒起兩人,將他們永遠相鎖在一起。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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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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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張蕁一腳跨進西跨院後,就看滿院的僕從奔來跑去,煞是忙碌。「這裡出了什麼事?」他抓住一個抱著花盆架子的僕從詢問。

  「少爺,您回來了。」僕役恭敬地行禮,捧著的花架子卻差點撞到張蕁。「是少夫人吩咐的,要我們把院子裡的東西都搬走。」

  「小六,你動作快點,愣在門口幹什麼?等下少夫人遷怒下來,可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管事此時在院子裡到處吆喝。「房裡的所有家什物件全要搬出去,都給我麻利點。」

  「陳管事,到底怎麼回事旦讓大家先停下手裡的活。」被花架擋住的張蕁面容嚴峻地出現在管事面前。

  「少爺。這是少夫人的命令。」陳管事立刻恭敬應話。

  「你們都先把東西放下,在這裡等著。」張蕁略一沉吟,直接朝主屋裡走去。

  「堇棠,你回來了?快來看看皇太后老祖宗賞賜我們的東西。」他的娘子蘭萱聽到了他的說話聲,像蝴蝶般的飛出了屋子,直撲向他。

  「哎喲。」可惜蝴蝶腳步不穩,半途差點絆倒。「這勞什子的花盆底鞋穿起來還真難走路。」揉著腳踝,她懊惱沮喪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走路真不小心。」張蕁伸手扶她起來,嚴厲的表情立刻就變得柔和。「疼不疼?」

  蘭萱雙眸晶亮地望著他道:「看到你就不疼了……你今天下朝好晚,我等了老半天呢。」

  「我有些事要問你……不過先回房再說吧。」他不太喜歡她在僕傭面前如此坦白的目光和言語,太不含蓄了。

  可是他這個滿人媳婦說話向來直率得很。雖然覺得她的不造作很可愛,然而有時卻也會顯得缺乏禮數。

  該怎麼和她說呢?一向以禮為尊的張蕁也感到為難,一看到她那雙清澈天真的眼,他就覺得話到口邊,又被嚥了回去。

  「太后老祖宗還讓福公公來傳話,叫我們有空進宮去玩——下個月就是十六格格的生辰了。皇上有意將她指婚給蒙古將軍,因此這次生辰要大辦宴席……」蘭萱滔滔不絕地說著。

  「太后老祖宗派人到我們府裡傳話?那應該把我從朝房裡喚回來才是。」張蕁微微一愣,看來娶了個將軍格格,日後他和宮裡的關係會越來越密切。

  「把你喚回來幹什麼?我受了口諭不也是一樣?」蘭萱命人替他倒茶。

  「禮數上應該是我們夫婦一塊兒在場。」他看著屋子裡的景象,不禁又皺起了眉頭。

  蘭萱聽完後,悄悄吐了下舌頭。「太后老祖宗時常會賞賜些小玩意兒,或者讓公公們傳個話,不必如此在意。對了,這些都是陸續送進府來的賀禮,有些封疆官吏們的禮物晚到了,也有的直接送進了將軍府。今日我回家去看額娘和阿瑪,就一起帶回來了。」蘭萱指著圓桌上堆得高高的禮物說道。

  「你今天回了娘家?」張蕁做了個手勢,打發掉屋子裡所有的婢女。

  「是啊,覺得無聊,一個人太悶了。」蘭萱拉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回來時我還去了趟恭親王府,我和恭親王家的四格格從小就甚為投緣,我邀請她明日來府裡小坐。」

  「蘭萱。」張蕁揉了下眉心,看來不想談的事還是得談。「你要回娘家的事,為何昨日不先知會我?」

  「昨日沒準備回去,所以就沒告訴相公。你喝一口這碧螺春,我記得相公提過你的祖籍在杭州,這西湖特產的茶葉我見咱們將軍府裡有,就讓小春帶了回來。」蘭萱笑眼彎彎,今兒個她出門好好地放鬆了一番,又見到了想念的阿瑪、額娘,心情自是大好。

  「你倒是把我這些閒話都記住了。」張蕁看著她期待的雙眸,接過了茶杯,卻並未喝茶。「然而其他我和你說的那些話呢?」

  「什麼話?相公你的話每句我都深深記在心裡。」蘭萱大張著迷惘的雙眸。

  「我前天給你看的文集,你看了嗎?」

  她無辜地眨動了幾下眼:「相公,你知道為妻的漢學造詣不高,那些文章都寫得很高明,可是……我念了之後有許多地方不明白……」

  「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問我。」他拿起茶蓋,在茶碗上輕碰了兩下,眼裡閃過詼諧的笑意。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他的嬌妻應該從沒翻開過那幾本書冊。

  「啊……書被小春收起來了,待明日我讓她拿出來,再請教相公。」蘭萱帶著三分心虛,不敢看他。

  「那裡面有一篇專論婦德的文章,可曾留意?」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痕。

  蘭萱瞪著雙眸,用力地思考了好久,然後搖頭。「相公,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告訴我?不要和我繞彎子,直說無妨。」

  他的妻子很聰明——張蕁的笑容更深。

  「那只是我寫的一篇文章罷了,我想你應該看一下。」新婚燕爾,看著她的可愛面容,他實在無法對她有任何嚴苛的要求。

  「我看過!在知道我被指給你以後,阿瑪就拿給我看過,還對那篇文章大加讚賞。」她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幸好她知道那篇文章。

  「那你的感受呢?」他的眼裡閃過促狹之光。如果她看過那篇文章,到底是讚賞,還是反對?他很想知道自己妻子的想法。

  何況那上頭寫了他對婦女美德的所有要求,以她直率的性格,讀過後不應該毫無感想才是。

  「這個啊……我覺得很好啊。」蘭萱閃爍其詞,目光游移。

  當時她非常排斥這門婚事,自然也就大大的貶損了那篇文章一番。之後便忘了這回事,直到現在經他提醒,她才猛然想起。

  「你覺得很好?那麼就是同意我的觀點咯?」張蕁喝了第一口碧螺春。

  「我完全同意。」蘭萱倉皇間一時也想不起文章寫了些什麼,反正就只記得文采飛揚、引經據典、條理分明、格局也很宏大——這些都是阿瑪告訴她的。

  「那麼對於我所說的,女子應該具備『溫、良、恭、儉、讓』的品德,你也毫無異議?」

  「沒有,我沒有。」蘭萱在心裡念著「溫、良、恭、儉、讓」五個字,但她有念卻好像沒有完全懂——不過她不懂也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張蕁點了下頭:「那你告訴我,現在外面大動干戈的是準備要做什麼?」

  「哦。」話題終於轉換,她的表情再度變得靈動。「我今天不是去了恭親王府嗎?他們府裡正在大興土木,請了很好的匠人,將所有屋子院落都修葺一新,真是氣派極了。恭親王府的大貝勒你認識嗎?就是承兗貝勒,他和我說開春了,應該讓闔府上下有個新氣象。」

  「因此我就想到我們尚書府的佈局太樸素了,而且堇棠你現在是爵爺的身份,雖然你是因為孝順父母不願搬出府,但我們居住的這個跨院實在和你身份不符。」她說得頭頭是道。「出閣前我額娘也要我做個好妻子,好好當家。我想,讓丈夫的住所符合身份也是我應該做的事吧?」

  「所以你就決定在這裡大興土木。」張蕁雙唇緊抿成一直線。

  「是啊,我已經聯繫工匠了,明天就請他們過府測量、畫草圖。」蘭萱一說起自己的大計劃就顯得興奮不已。「堇棠,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很期待呢。」

  「你該知道要在家裡興土木是件大事。」他望向她染上興奮霞紅的臉,眼色卻暗沉了許多。「而且我們張家家訓,娘應該和你說過,第一條就是勤儉持家。」

  「家訓?哦,是啊,你娘是和我說過,還給了一本書冊,讓我慢慢看。」

  「那你讀完了嗎?」他的臉色更深沉了。

  蘭萱沒有發現他的表情變化,只是一逕想著自己的偉大計劃。

  「我看了,但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她歎了口氣。「那些文字枯燥乏味,有些話我也看不明白……而且我想你們漢人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我看不懂應該也沒有關係吧。」

  「凡是對你有利的句子你倒是記得很清楚。」張蕁深吸口氣,似乎下了什麼決定。

  「堇棠,我看恭親王府新修的池塘可漂亮了,我覺得我們府裡也可以挖個大池塘。還有,院子裡要那麼大片的竹林幹什麼?我覺得可以改種些四季鮮花,再弄些江南園林的假山、流水過來——聽說現在京城裡很流行江南庭院的佈置,不但氣派好看,還能防風沙呢……」

  「蘭萱,你先坐下,好好聽我說。」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腕,輕柔但堅定地將她拉到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我們府裡不需要大肆翻修,也不需要江南庭院,現在這樣就很好。」

  蘭萱這才真正注意到他嚴肅的神情,她顯得錯愕怔忡。

  「為什麼?」

  「我知道你從小就與皇格格們一起長大,也深受太后與皇上喜愛,有著尊貴的地位。但是我也對你說過,既然你已經嫁給我了,就是我們張家的兒媳。」他目光銳利地掃過她困惑的臉。

  「這些在我回門前你都告訴我了。」蘭萱雙手絞著帕子,眼神清澈而坦誠。

  「那你將我說的話再複述一遍。」他嚴厲的表情絲毫未變。

  此時蘭萱心裡有些不快。他現在這副嚴厲的模樣是什麼意思?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出自好意,是為了討他歡心。但他似乎一點也不領情,竟還顯得氣惱。

  「相公,今天你娘囑咐要一起進膳。我瞧時辰也不早了,你趕緊換下官服,梳洗一下,我們到東院用膳吧。」一抹倔強的光芒閃進她晶鑽般的明眸裡。

  「不急。」張蕁口氣淡定,卻帶著一貫的氣勢。「我們話還沒說完。」

  「沒什麼可說的。」蘭萱小心地低下頭去。「你如果不滿意我的想法,那就讓僕傭們把東西都搬回來,修葺屋子的事也當我沒提過就是了。我現在的身份是張府少夫人,你也不必再提醒。反正不管到了哪裡,我都是你的妻子,本來就應該聽你的話。」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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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她低著頭,讓他無法看清她此刻的表情。雖然她這番話說得婉轉溫和,但張蕁直覺地感到她內心一定有所抵抗。

  「蘭萱,你我雖已成了夫妻,然而我們對彼此還不太瞭解,因此在習慣上會有所不同,也難免會有摩擦。但我並不是要你無條件順從,而是希望你能慢慢適應這裡,適應我的家和我這個人。」他眉頭緊鎖,目光深邃。

  「我自認已經很努力在適應了。」她還是鎖著眉心。

  「我們家向來以禮教治家,加上我和父親大人都任職於禮部,對於禮儀上的要求規範自然會比其他官宦之家嚴厲。身為我的妻子,行為上更應該嚴謹一些。」他的口氣漸漸加重。「你知道皇上為何願意把你這樣尊貴的滿族格格許配於我嗎?主要是因為皇上有意推廣禮教,整肅風氣。」

  「可是你也應該知道,我從小就是不受拘束地長大,現下要我突然改變所有的習慣和性格,我怎麼能立刻辦到?」蘭萱將手裡的帕子絞成了條狀。「我明明很努力了,只是你看不到……」

  「我知道你在努力。」伸出手去,他輕握住她握成拳頭的柔荑。「我也知道這對你來說的確有些困難……但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我希望你從現在起,把自己當成我的妻子,而不是外人,也希望你能瞭解我是怎樣的人。家訓也好,我的文章思想也好,都是讓你理解我的途徑之一。」

  「我一定會好好研讀,有不懂的地方也會請教你。」他手心的溫度傳遞到她的身體裡,讓蘭萱的心也變得柔軟起來。

  抬起眉,她恭順地望向他。

  「還有,『溫、良、恭、儉、讓』這五個字你一定要好好理解並且實踐,不僅僅是知道,好嗎?」他也不想太逼迫她,畢竟她有她的習慣,一時半刻確實無法改變。與其由他強硬命令,不如讓她自己理解、贊同,繼而接受。

  「好,我知道了。」即使內心有些不情願,她也點頭答允。

  「另外,你剛剛怎麼稱呼娘的?現在難道不該改口嗎?」這一點也讓張蕁有些傷腦筋。「你嫁入府裡也有月餘了,也該習慣這是你往後的家了。」他的家雖然沒有將軍府氣派,但他真心希望這裡能成為她心靈的倚靠之所。

  他想給她穩定安逸的生活,不需要太過華貴,卻能給她安心與溫暖的感覺。

  「對不起……」蘭萱感受到他聲音裡的沉重,這才恍然發現自己的確沒有把這裡完全看成她的家。她似乎還是鎮威將軍府的二格格,而不是他張蕁的妻子。

  也難怪她的夫君會覺得她不懂禮數,就連她的阿瑪額娘也曾批評她太過放肆驕縱了。

  「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夫妻間也不必道歉。」他的眼裡流露出一絲溫情。「從今日起,你多陪著娘,如果覺得無聊就找她聊聊天,你會發現她是很溫柔慈善的母親,從她那裡可以學到許多持家之道。我希望你能認同並且融入這個家。」

  「相公,我知道了。」她輕柔頷首。「以後我有任何不足,你也要多包容我一些。不能因此而討厭我。」

  「我怎麼會討厭你?」張蕁將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溫柔地擁進懷抱裡。「你是我的妻,我呵護都還來不及呢。」

  蘭萱安心地閉上眼睛,此刻心裡漫溢著對他的愛意,先前的嫌隙早就煙消雲散了。

  「相公,你知道當我知道你是我的指婚良人後,我有多高興嗎?我覺得自己真的是得到上天的厚愛,才能如願以償。我當時就在心裡發過誓,要好好做你的妻子,做一個可以讓你驕傲、讓你沒有後顧之憂的賢妻。」

  張蕁的眉宇完全地舒展開來,不論她在禮教上的表現與他的期望有多麼背道而馳,但她的善良與坦率,卻是他無法抗拒的。

  他知道自己會寵愛她一輩子,因此也更加期望她能和他有著共同的想法。

  他相信,假以時日,蘭萱必然會成為四德俱備的女子。

  他並不知道,那個表面上柔順的蘭萱,向來我行我素,極有主見。此刻,她雖然因為對丈夫的愛,而願意低頭妥協,但其實她內心的想法沒有一刻改變過。

  將來,還有一些預想不到的風暴在前頭等待著他們……

  婚後的生活並不如蘭萱期望的那樣甜甜蜜蜜,無憂無慮。

  張家是個很講「禮數」的地方,凡事都必須符合禮教規範。當她讀完了那本張家家訓以後,就開始感覺到一些不安與危機。

  這本家訓上大部分的內容她無法認同,甚至有了很深的厭惡和排斥感。女子在這個家庭裡似乎毫無地位、思想可言,處處都充滿了她無法忍受的約束與規範。

  就拿她婆婆對她耳提面命的「四德」來說,她頗有微詞,特別是對於「婦德」的那些規範教條。

  女子為何必須恭順謙卑,為何就不得反抗男於的權威呢?女子為何必須凡事聽從父親、丈夫甚至兒子的命令?就連出門這樣的小事都要得到他們的首肯,這也太

  在她的想法裡,如果男人的想法是錯的,那麼就不應該聽從。如果自己的想法是對的,那就應當堅持。在他們滿人家庭裡,從沒這麼多的規矩教條,讓她從小覺得男兒與女兒本來就沒有太大不同。

  「娘,今兒個有花市,我們去逛逛好不好?兒媳見您整日待在房裡做繡工,也太乏味了。」這幾日她都陪著張母聊天唸書,雖然學習了不少禮教德性,但心裡的不贊同感卻也越來越高漲。

  更何況她性喜熱鬧,無法安靜,被困在這犬宅院裡幾天,早巳心煩氣躁。

  「你如果想去,等晚上蕁兒回來,向他說明便是。明日讓蕁兒早些時辰回來,陪你去逛逛。」張母生性溫文嫻雅,張蕁身上那股文雅勁兒應該就是遺傳自她。

  張母放下手裡的繡工,揉了下酸痛的額心。「老了,才一會就覺得眼睛酸痛得緊。」

  「娘,等我下回進宮時,替您向太后求一副西洋眼鏡來。她老人家說戴上那個玩意,看什麼都清晰許多。」蘭萱靈光一現。「我覺得一定也適合娘。」

  「阿彌陀佛,真能用上皇太后御用的東西,也算是我們家門有幸。」張母立刻念了句佛號,她篤信神明,吃齋念佛,很是虔誠。「老祖宗的身份何其尊貴,我怎麼能和皇太后相提並論?你不必替我費心。」

  蘭萱有些喪氣地望著婆婆,她已經很努力的想要和婆婆更親熱一些,然而許多時候,她可真不知道要如何去接她婆婆的話茬兒。

  「娘,剛才我們說的事,兒媳認為不必請示夫君。」在婆婆面前,蘭萱也盡量學會文贊贊地說話,但著實顯得拗口。「他公務繁忙,讓他抽空陪伴妻子,他定會拒絕。況且花市本來就比較適合女兒家逛,即便他前往,想必會感到無趣得緊。」

  「陪著我這個老人家定然悶壞你,其實你不必每日來請安陪伴。要去哪裡,先知會蕁兒一聲也就是了。」張母也是聰慧之人,這滿族格格娶進門,雖是讓家門蓬蓽生輝,卻也要更加小心翼翼。

  畢竟張氏一門是漢族,即便官拜尚書,卻也還是外族之人。滿漢通婚是天大的好事,因此不能出任何的紕漏。對於自己的兒子她無比放心,張蕁向來行事穩重、進退合宜。但這將軍家的格格娶進門後,除了兒子以外,就是與她這個婆婆接觸最多。可不能因為她,讓蘭萱感覺不適。

  「娘,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她這番話倒是讓蘭萱慌了手腳。「兒媳陪著您覺得很快樂,一點也不煩悶。您可千萬別這樣和我夫君說,他會以為我禮數不周,讓娘您厭煩了呢。」

  如果被張蕁知道她因為覺得沉悶,而想要拉著婆婆一起出府去散心,一定又會惹來他一番說教。她有些怕和他談論禮教問題,因為她永遠會是輸的那一方。

  「你如何會禮數不周?難道是蕁兒說的?」張母暗自心驚,自己的兒子竟會如此不懂事?蘭萱可是鑲黃旗鈕祜祿家的格格,除了皇族格格以外,她就是最尊貴的格格了,豈能責備她不懂禮數?

  「娘,您不知道,相公覺得我在婦德方面還有許多欠缺,所以讓我跟著您學習怎麼當個好妻子、好媳婦呢。」一聽婆婆那開切的話語,蘭萱壓抑在心頭的不滿與煩悶就有些忍耐不住了。

  「這話從何說起?」張母拉住蘭萱,體己地拉住她在身邊坐下。「來,你好好同我說說,如果蕁兒真有什麼地方不對,我定會讓他爹好好教訓他。」

  「他也沒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蘭萱本能地替丈夫辯護。「只是娘也知道,他是漢人,我是滿人,生活習性上有許多不同。若以漢人女子的標準來要求,我定然有許多缺點。」

  這些話一直悶在她的心裡,從不曾對人說起過。越是研讀張蕁留給她的那些功課,她越覺得自己離他心目中的完美女子差距甚遠。

  如果他喜歡的是那樣禮儀周到的女子,那麼她就完全不符合他的標準。從他那篇曾經轟動京城的文章來看,她更是連女子德性的一點邊也沒有沾到。如此這般,她的夫君又怎麼會喜歡她呢?如果不被喜愛,她會不會有被休的命運?

  蘭萱為此暗暗犯愁,表面上她努力去迎合丈夫的想法,然而內心裡卻還是志忑不安到了極點。

  「他那篇婦人美德論裡,推崇女子應該溫良恭儉讓,但是這五種品德我都鮮有具備……溫者貌和,良者心善,恭者內肅,儉乃節約,讓即謙遜。他還具體解釋女子應該什麼也不與人爭,什麼也不與人搶,溫和守禮、恭順謙卑……而我似乎一條也不符合。」

  「難怪這些日子你都在研讀女訓女誡之類的書籍。」她這番話倒真的是讓張母更加驚慌失措。「我以為是你自己感興趣才找來研讀的……」

  「不是啦,是他要我必須好好理解。」蘭萱歎氣再歎氣,這些日子對著那些教條,她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歎氣。「娘,您覺得堇棠會不會嫌棄我不是他心目中的完美妻子人選呢?」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他怎麼可能會嫌棄你?」張母聽得臉色發白,額冒冷汗。看來,她那個凡事都設想周到萬全的兒子也會有考慮不周的時候。怎麼能對蘭萱說這些話呢?也不想想他們張家的身份地位,能夠高攀上將軍府已經是何等榮幸,不知有多少雙含妒的眼在等著看他們出醜呢!

  不行,今晚無論如何她也要和丈夫商量,找兒子好好地談一談。

  讓他明白自己的身份與格格的地位,不能失了分寸,也惹上麻煩!

  而她現在首要的事,就是安撫蘭萱。讓她不要把這番抱怨說給她的額娘——甚至是皇太后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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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2 00:08: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1)

  張蕁絕對沒想到蘭萱竟會到母親面前告了他一狀。

  今日他剛跨進府門,還來不及換下官服,就被心急火燎的管家告知,父母在正房裡等他去回話。

  張蕁冷靜聽完一番訓話後,絲毫沒有為自己辯解。

  「爹,娘,兒子認為這是我與格格之間的問題,還是讓兒子來處理吧。」他謹慎但堅持地回答。「至於爹娘的教訓,兒子謹記在心。」

  「尋兒,我知道你向來處事嚴謹。但你這個媳婦有些特殊,我們張家的條規對她不太適用,你一定要拿捏分寸。」張尚書溫言警告。

  「是。」他低頭應允。

  不到一盞茶時間,張蕁離開父母的居所,向西跨院走去。

  他的臉色就如同逐漸黑暗的天色般,讓人難以捉摸,也看不真切。

  他向來以為蘭萱心無城府,坦率直誠,但今天她所做的這件事,實在太不像他認識的蘭萱。

  從母親的口氣判斷,蘭萱當時的怨氣非常深重。

  而更令他在意的是:至今為止,母親說起蘭萱時的口氣還是非常小心謹慎,一直強調兒媳婦的身份尊貴。

  雖然蘭萱的確是名門之女,然而現在她已經是張家的兒媳。如果不是平日裡兩人相處太過客氣,母親絕不會這樣慎重,生怕怠慢了她。

  張蕁沉著鎮定的眼裡掠過如星辰般的銳利光芒,看來他還得和蘭萱開誠佈公,把該說的話都說完——關於他們張家對於媳婦的美德要求,以及他的期望。

  他已經給了她很長的時間適應,如果她又反彈的話……他並不會因為忌憚她的身份而退縮。所謂家有家規,她現在是他們張家的媳婦,就必須樹立這個認知。

  下定決心後,他的表情倏然冷靜了不少,也冷酷了許多。

  推開房門,張蕁逕自說道:「其他人都退下,我和少夫人要單獨待一會。」

  「姑爺,您回來了?我們格格她……」沒看到一向活潑開朗的蘭萱身影,婢女小春倒是緊張兮兮地趕了上來。

  「小春,這裡不是將軍府,注意稱謂。」張蕁眉峰一擰,立刻顯得嚴厲異常。

  「啊?」小春被他喝斥一聲後,呆呆愣住了。

  「在這府裡,蘭萱是我的妻子,是尚書府的少夫人。你既已隨嫁過來,就要按照我們府裡規矩改口。」他冷冷掃過小春的臉。

  「是。」小春連忙福身。「是小春糊塗了,請少爺原諒。」

  「說吧,我的夫人她怎麼了?」平日只要聽到他回府,蘭萱必然笑臉相迎。此刻蘭萱卻不在,這就更加深了他的懷疑——蘭萱在母親面前告上一狀後,是否也準備給他臉色看了呢?

  「格……不對,少夫人她……」小春卻突然結舌起來,對於眼前嚴厲的張蕁,她還是深受驚嚇。

  「她在臥房?」

  「是……」

  「堇棠,是你回來了嗎?」就在此時,蘭萱滿含眼淚地從臥房裡走了出來。

  張蕁立時被她眼裡深刻的悲傷所震撼,他一個跨步到她面前,接住了她撲過來的身體。

  一靠向他的胸膛,蘭萱就哭得更加悲傷深切。

  「怎麼了?」她的哭聲嚴重干擾了他的思路,早已忘卻了自己原先下定的決心以及要和她說的話,只想搞清楚讓她哭泣的原因。

  「我的徐嬤嬤去世了,剛才將軍府裡的來旺捎來額娘的信……徐嬤嬤是我的奶娘……她前年離開將軍府回家養老,沒想到這麼快就……嗚嗚嗚……」她哭倒在他懷裡,泣不成聲。

  張蕁輕拍著她顫抖的背脊,將她扶到一旁軟榻上坐下,又命小春去倒杯參茶。

  「堇棠,徐嬤嬤可疼我了。我小時候額娘身體不好,一直是她照顧我的。」抓著他的衣襟,蘭萱哭得斷腸。

  「徐嬤嬤的老家在哪?」他伸手替她擦拭去淚水,溫柔地抱住她,輕撫著她。「我命人代我們去弔唁。」看她哭得如此淒涼,他的心竟情不自禁地揪緊著。那種感覺平生未曾感受過,就好像她的痛苦傳染到了他的內心般深刻。

  「我想自己去。並不遠。」蘭萱抬起婆娑的淚眼,懇切的望向他。「她就好像是我的另一個母親一樣……」

  「乖,別哭了。你如果哭壞了身體,徐嬤嬤在天有靈,也會心疼的。」現在,他就無比心疼了。

  張蕁一手抱緊她,一手從小春手裡接過參茶,親手餵她喝了一口。

  蘭萱的雙眸眨啊眨的,眼看著豆大的淚珠又掛在了睫毛上。

  「額娘的信裡也沒說清楚,她到底是怎麼走的……堇棠,我現在想回娘家一趟好不好?」她咬了下嘴唇,眼神很游移。「我想知道更多的情況,我……」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陪你回去。我們一早就去,好不好?」他溫柔一笑。「你現在滿眼紅腫,如果讓額娘看到了,也會心疼的。」

  「那你明天陪我回去。」她攀住他的脖子,將小臉埋在他的頸窩裡。「你今天回來得好晚,我一直在等你。」

  「因為一些公務。」他的眼神略一黯淡,又立刻變得清朗起來。「你用過晚膳了嗎?想吃什麼,我讓膳房去準備。」

  「我吃不下……」她撒嬌般地晃了下肩膀。

  「吃不下也要吃點。」張蕁竭力思索她喜歡的食物,卻發現自己並不瞭解她的喜好。「燕窩粥,小春去讓廚子準備。多少吃一點,我陪你吃,好不好?」

  蘭萱在他的溫言軟語下,輕輕點頭:「堇棠,你對我真好……你去向爹娘請過安了嗎?」蘭萱的悲傷因為他的安慰而稍稍平復了一下,雖然內心還是那麼難過,但混沌的頭腦倒也清晰了幾分。

  她知道張蕁是個孝子,每天晨昏都要向爹娘請安。

  「我去過了……蘭萱,好一點了嗎?人死不能復生,你要堅強些。」他輕輕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眼神裡閃爍著讓人安心的深邃光芒。「不論何時,我們都要對自己的親人好一些,那麼即使他們不幸身故,我們也盡到了自己的孝心。」

  「你說我對徐嬤嬤不好?我雖然有時候會嫌她嘮叨……但我從來不會對她大聲說話,也沒有把她當成奴才來看。她是除了阿瑪、額娘還有我的姊姊外,和我最親近的人了……」說著說著,她的淚水又掉了下來。

  張蕁只是抱著她,輕輕搖動著她,並沒有打斷她的話。

  「前年她的媳婦替她生了孫子,雖然我很捨不得,但還是讓她回老家去頤養天年。我把自己攢下來的例銀——雖然也不多,一共才二百兩,都送給她了。可是她沒有收……」蘭萱哽咽著,哭得更傷心了。「她不要我的錢,說只要我能嫁個如意郎君就是她最開心的事……還說我阿瑪對她很好,她晚年是無虞無憂的……」

  「那就是了,徐嬤嬤一定很喜歡你,你也對她很好。」

  「是吧……不過她走的那天,我還是讓小春把那二百兩銀子塞進她的包袱裡。可是……可是,堇棠。」她眨著矇矓淚眼看向他。「我從來沒去看過她,每次想好了要去,但總有事而錯過了。我有寫信請她來參加我的婚禮,她卻說抽不開身,怕是已經生病了吧。」

  「她是怕你擔心,才不告訴你的。你也不必太過自責,生死有命,這是人力不能左右的。」

  聽了他的話,蘭萱用力點了點頭,「以前我對你每天晨昏都要去給爹娘請安,感到有些不以為然。我在家的時候,也會對阿瑪發脾氣,對額娘的話聽之不聞……請安的事,更是記得就做,不記得就算了。」她用絹帕擦拭著自己的眼角,和他說說話後,堵著的心坎就沒那麼難受了。

  有他陪著真是太好了……蘭萱想到如果沒有他,只有她一個人聽到這個噩耗,她不知道會有多麼傷心難過呢。

  張蕁捋了下她額頭上掉落的幾許秀髮,默默地聽著她的傾訴,讓她好好的宣洩心裡的哀痛。

  「可是現在我明白了,以後我要對阿瑪好,對額娘好,對我的公公婆婆好,對你好,對姊姊好……徐嬤嬤已經不在了,而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應該隨便忽視,要更真心的對待。」蘭萱用被淚水清洗得透澈的雙眸望向他清朗溫柔的眼。

  「蘭萱,你真是蕙質蘭心。」他的心裡掠過陣陣柔情,先前有過的一些嫌隙早已煙消雲散。

  先前的她坦率真誠,善良天然,如果他懷疑這樣的她心有城府的話,也太對不起她對他的信任與依賴了……是的,依賴。被她依賴的感覺是這樣的美好,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她的這種依賴,是全然毫無保留的。

  「堇棠,還好今日有你陪著我。你知道嗎?你對我的寵愛,和阿瑪額娘,和徐嬤嬤,和太后老祖宗,和皇上……他們對我的寵愛都不一樣……」蘭萱噘起她的櫻桃小嘴,可愛地歪過腦袋,彷彿在深深思考。「我說不清,雖然你並不會順著我所有的要求,但卻讓我很甘心聽你的話!」

  她終於微笑了一下,那笑容猶如春花初綻,驅散了一切的陰霾悲傷。

  「我們用膳吧。」他摟著她站了起來,拿起她的帕子,替她擦掉眼角未干的淚痕。「明天我就陪你回將軍府,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好好休息。」

  蘭萱乖乖點頭,胸口依舊有著失去親人的悲痛,但身體裡的沉重卻已經褪盡。

  是的,徐嬤嬤在天有靈,也不喜歡看到她這樣整日哭泣。

  「徐嬤嬤,你看到了嗎?我嫁了一個世上最好最疼我的郎君,你可以安心了。」她扶住張蕁的手,輕輕揚起頭,望向天邊的方向,柔聲說道。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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