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媽不恨媽

李洪元

當了媽不恨媽

我老家在高雄岡山，爸爸在高速公路值班，常不在家，媽媽帶我們三個小孩住到台南阿姨家，幫忙麵店生意。我從來沒有新衣服，都是媽媽向表姊收來的。

媽媽管我很嚴，下課30分鐘內沒到家，她會拿棍子站在巷口。她打我，我覺得她不愛我，常頂嘴：「我真希望我不是妳的小孩。」

國二，老師帶我們去電影院看《桂花巷》，女主角被迫嫁進大家族，丈夫早死，她跟男僕外遇懷孕，被送到日本生產，把孩子送人。14歲的我看到女人的一生好命苦，開始想掌握自己的命運。

我想離開台南，但如果不讀大學，去外地也是幫人打工。爸爸卻說女生不一定要讀大學，找人嫁了就好了，最後是媽媽籌錢讓我讀。

我讀電影系，畢業後從事電影工作，日子就是喝酒、美食、辦電影節，一個禮拜至少去3次電影院，20多歲看到《BJ單身日記》女主角抽菸喝酒自由自在，覺得那就是我啊。媽媽嘮叨要我穩定、不要浪費時間，我吼她：「我才不會像妳！心不甘情不願嫁人、生小孩，我一定會找到我要的人生，然後很愛很愛我的小孩。」

我40歲才懷孕，懷孕後住進婆家，常跟婆家起衝突。我公公抽菸，我勸他別抱小孩，三手菸很毒；我還教育小孩的爸爸，請他分攤換尿布、幫小孩洗澡的工作。以前朋友都說我住在天界，現在別說看電影，連看完一部DVD的時間都沒有。

其實婆婆照顧小孩比我周延。我想我的焦慮來自我怕失去做母親的機會，因為我小時候都是給阿嬤帶，才覺得媽媽不關心我。現在我邊工作邊帶小孩，現在回想起來，當年媽媽要賺錢，回來要做家事，還要盯3個小孩功課，一天只有24小時，時間根本不夠用。

我是清明節出生，媽媽生產前在吃潤餅，吃完肚子痛，原來是我要出生了。我懷孕時也好想吃潤餅，媽媽嫌麻煩，但還是做了帶來台北給我，隔天我就剖腹，從產房被推出來的時候，麻藥未退，意識模糊中記得媽媽追上來，在我耳邊說：「妳辛苦了，恭喜妳心想事成，妳一定會很愛很愛妳的小孩。」我想，她一定很在意我以前說過那麼殘忍的話。

唐媽媽，43歲　台北市　電影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