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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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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萬寵嬌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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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44: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首次的被了解

        「可以把眼睛打開了。」步孤城的聲音和之前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溫寧寧睜眼,見到地上一片狼藉,三人七橫八豎的躺著,其中一個眼睛瞪得通紅,顯然被步孤城點了穴道。

        他看著步孤城的時候,眼裡浮現的全是不甘和懼怕。

        步孤城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往前一步,迅速的卸了王森的下顎,如此一來,那人就算想咬舌自盡也無能為力了。

        「主子,屬下來遲。」吳喬終於帶著一群黑衣人趕到,單膝跪在步孤城面前。

        「撬開他的嘴,回到王府之前我要知道主使者是誰?」步孤城的眸子滲出陰冷和嗜血之色。

        「是!」從人犯的口中拷問出事實是他的強項。

        黑衣人來得像潮水一樣,退得也快,一群人和趕到的綠雀、阿武錯身而過。

        綠雀衝到溫寧寧身邊,把她上上下下看了個仔細,「小姐……那些人可對您做了什麼?啊,小姐您受傷了,這麼長一道口子,疼不疼?要不要緊?我去給您請大夫!」

        溫寧寧揮揮手,寬慰著已經巴不得一頭撞死的丫頭。「我剛剛止了血,現在只是有點頭暈。」

        綠雀偎過去,「那綠雀給小姐當枕頭,這樣還暈嗎?小姐的臉也腫了,是哪個王八蛋動的手?綠雀去為您討回來!」她想動,又想到小姐暈得厲害,左右為難的捏緊了拳頭,捏得喀啦作響。

        主子凶悍,丫頭也不差。步孤城如是想。

        溫寧寧閉上眼。

        「都是婢子無用。」綠雀很是自責。

        步孤城看著仍舊昏迷不醒的步窈,以及臉色比白紙還要白的溫寧寧,他喚來天字號,「安全無虞的將郡主送回府,要有個差池,自己提頭來見!」

        「還是回王府嗎?」天字號的圓圓臉看著有幾分憨厚,但在步孤城的親衛中卻是辦事成熟穩健的。

        「送回我的私宅。」他不會再把步窈單獨留在王府裡,「回去後,讓常嬤嬤去侍候著,該怎麼做,你心裡清楚吧?」

        常嬤嬤是私宅裡的管家嬤嬤,也是吳喬的母親。

        天字號躬身行禮,隨後招招手,他的手下不知從哪裡尋來一頂小轎,又配了四個粗壯婆子將步窈抬進了轎裡,隨即離開。

        步孤城來到溫寧寧跟前停下腳步,看著她那一動也不動的虛弱模樣、紅腫的半邊臉和雪白頸上的駭人掐痕,視線跟著溜到她無力下垂的胳臂,眼睛瞬間蒙上一層足以噬人的寒霜。

        都怪他粗心,方才一心撲在妹妹身上,擔心她的安危,卻疏忽了這丫頭傷得如此重,他想捅自己一刀的心都有了。「溫七姑娘?」

        溫寧寧勉力睜開了一隻眼,沒法子,她的頭實在暈得可以,眼前晃蕩著無數的星星。

        「我送你回府。」

        看起來也只能這樣了,溫寧寧搭著綠雀的手試圖起身,誰知道她的頭竟越發暈眩,身子才動了動,便覺得眼前一黑,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在綠雀的驚叫中,溫寧寧倒入了步孤城及時伸出來的臂膀。

*             *             *

        溫家亂成了一鍋粥。

        妹子好端端的出去玩耍,卻耍了個狼狽回來!

        兩房全被驚動,溫侯爺、溫二爺還有四個侄子,告假的告假,蹺課的蹺課,溜班的溜班,疾風勁馬的直往家裡趕,跳下馬背,正好遇上看診出來欲告辭的梁太醫,一個兩個殺氣騰騰的把仙風道骨的梁太醫嗆得縮小了好幾寸。

        梁太醫再三保證溫七姑娘雖然刀傷看著可怖,幸未傷筋動骨,只要施以外傷藥和內服湯藥,好生調養個把月,便能恢復如初。

        安下半顆心的同時,得知步孤城還在府中,溫侯爺這才有心思找人算帳,呃,不,是問清楚緣由,為什麼妹妹出門逛個街卻碰上了他,還受了傷回來?

        這些一定要追根究底問個明白。

        對於意圖叼走他親愛妹子的狼,他一點好感也沒有,因此口氣上也沒了客氣,看著步孤城的目光連和善都談不上。

        步孤城也不急著替自己分辯,他細細把整件事情分說了,溫侯爺聽完步孤城的解釋,整個鼓起來的氣沒來由的消了大半。

        他的妹子居然是因為救人受的傷,搭救的人還是將來夫君的妹子,也就是未來的小姑子,他要敢說出個錯字,便是不近人情,可要說對,妹子受傷,據說胳臂上好長一條疤,他心疼得都要喘不過氣了。

        因著心裡矛盾得很,即使氣消了一半,卻還有一半是憋的,話說起來便格外酸溜溜,「看起來世子爺的武藝也不怎麼著,連自己的未婚妻都護不住。」

        「侯爺說的是,若是沒有溫七姑娘,舍妹這回就要吃大虧,無論如何,這恩情是一定要還的。」沒半點敷衍,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救人嘛,看見不仗義的事出頭,妹妹是承襲了侯府的優良俠義血統,既然怪罪不了,人家又一直好聲好氣的,溫紫簫只能瞪他一眼,甕聲甕氣道︰「沒人要你還什麼,寧寧自己愛管閒事,受了傷只能說她學藝不精,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你回去吧,我的妹子我自會看顧。」

        步孤城不敢堅持要求留下,抱了拳,又往韶華院的方向覷了眼,這才告辭離開。

        不說溫家人如何精心看顧昏迷不醒的溫寧寧,她下半夜發起了高燒,梁太醫又急急趕來,看診、開方子,煎湯藥,忙得又是一個人仰馬翻。

        這夜的溫侯府徹夜通明。

        至於出了溫家大門的步孤城在聽過吳喬的稟報之後,沉著臉打馬去了皇宮。

        明康帝正在太極殿議事,步孤城便在殿外等到朝臣散了,皇帝才把他召進去。

        一群朝臣,還未散盡,幾個耳尖的聽見皇帝召見步孤城,便留了心眼。

        而太極殿上明康帝聽完了他的請求,撫著鬚,瞧著跪在下方的步孤城,沉吟半晌,「你確定要這麼做?朕的旨意要是下了,你這均王世子之位和將來承爵的地位可就化為烏有了。」

        此等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爛法子,也只有眼皮子淺薄的婦人才想得出來,這孩子是氣昏頭了,打算來個破釜沉舟?

        均王府的爵位已經承襲三代,到了步孤城這一代,要是沒有特殊的功勛,也只能沒落下去,這是時勢。

        他不同於一般只等著蔭官的皇室子弟,權貴門閥,他拚搏建功,一心向前,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留住均王府的榮耀,發揚光大嗎?

        可嘆的是他的努力和拚命沒有人看在眼裡,只為了微小的個人恩怨,想置他兄妹於死地,又或者踢他出家門。

        明康帝看著自小看大的孩子,眼神莫測。「你可知你說的是什麼?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可別後悔了。」

        「微臣,不悔!微臣想要的,自會建功立業靠自己的能力得到,將來陛下有什麼吩咐,微臣萬死不辭!所以就算沒了均王世子的頭銜,微臣也不在乎,只求陛下答應微臣的懇求。」步孤城字字鏗鏘。

        皇帝見把頭磕在漢白玉地磚上的步孤城,見他那蕭瑟的身軀,閉了閉眼,投生在那樣的家庭,瞧著錦玉堆裡長大的,其實是個苦命的孩子。

        他揮手讓步孤城起身,吩咐內侍擬旨。

        那道聖旨革除了步軒一字王的親王爵位,貶為二字王爵,另外,罰俸一年。

        一字王和二字王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兩者地位卻很懸殊,爵祿、封地、待遇都大大的縮水,完全不能比擬。

        再則,著令改封號為中山王的步軒全家遷出王府,限期一月,因為他身為二字王已經不配住在一字王的府邸,更絕的是皇帝轉手將均王府改為大將軍府,賜給了被加封大將軍的步孤城。

       他告訴步孤城那是他應得的。

        不管是步孤城為他鞍前馬後、流血流汗的辛苦,或是他為皇朝鏟奸除惡、克敵制勝的功勞,一直以來他做得太多,得到的太少,他給的賞賜只是恰恰好而已。

        步孤城磕頭謝恩而去。

        當消息傳到飲酒作樂的步軒耳裡,他起初還哈哈大笑,以為是雅社裡哪個社友惡作劇,只不過這玩笑過火了些,可家裡的小廝驚慌的說來宣旨的內侍還在府裡,他才如遭雷擊,在一屋子文人雅士不可置信和議論紛紛的眼光中趕回王府。

        昔日處處講究氣派的王府如今一片愁雲慘霧,他先聽了錢氏一番哭訴,又見了還未供上祠堂香案的聖旨,一個氣衝腦頂,便令人把步孤城叫來,父子見面,什麼也沒問,不分青紅皂白的就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

        那耳刮子是步軒使盡了力氣甩上去的,步孤城再皮粗肉糙,半邊臉很快也腫了起來,步孤城嘴角泌了血,但他仍䇄立如山,只是拳頭捏了起來。

        步軒還不甘心,他拿了家法,劈頭便打,甚至破口大罵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居然陷全家人於水深火熱之中,因為氣衝牛鬥,竟連皇帝也怪上了,責怪皇帝只聽一面之詞,小人之言豈能輕易採信!

        「本王會被你這逆子氣死!」

        眼見步孤城挨了打,錢氏心裡十分解氣,見縫插針,對著步軒一通安慰,痛心疾首嗚咽哭道︰「都怪妾身不好,全是妾身的錯,妾身不該嫁給王爺,奪了您對如霜姊姊的愛,城兒不滿意我這母親,就連窈姐兒也不待見我,可妾身能麼辦,妾身愛慘了王爺,也將他兄妹一視同仁,好不容易將他倆拉拔長大,想不到卻是養了兩隻白眼狼!」

        事已至此,還不忘要扮小白花,但楚楚可憐這招對均王爺來說就是屢試不爽,方才對兒子的狠戾瞬間從臉上褪得一乾二淨,拉著錢氏的手溫言的安慰著,兩人深情款款說著話,彷彿步孤城才是那個惡人。

        錢氏抹乾根本不存在的眼淚,嬌滴滴的對著步軒柔笑,偏過頭,朝著步孤城一副兒子不爭氣,惹得母親萬分心碎的神情,「城兒,你對母親有任何的不滿都可以衝著我來,但請旨將你爹降級,還要收回王府一事,實在是太亂來了,你也想想咱們府中兩百多人,這下該如何安置?再說罰了你爹一年的俸祿,咱們可都要喝西北風了呀,無論如何,這禍你闖的,你得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錢氏心裡急得直跳腳。

        她雖說是繼王妃,好歹也是一府的當家主母,不論是公中花銷還是私人開支,因為有步孤城這個冤大頭,向來走的都是他的帳,她和兒子們就是坐享其成習慣的,如今天大的禍事掉到頭上,她對朝堂政治雖然不敏感,卻也知道王爺從一字王眨成了二字王,以前的好處譬如俸金、祿米、封地,絕不會剩下多少,別說像以前那樣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了,收入或許還不夠他們母子幾次大手大腳的花銷,往後怕是要束起腰帶來過日子了。

        步孤城聞言卻是滿臉冷誚。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不管那恩是不是你想要的,上頭賜下來,也只能受下謝恩,妄想與君上討價還價,把聖旨當什麼了?

        「你沒有半句辯解的話要說?」步軒在大怒之後忽然想起這兒子並不是行事莽撞,不知輕重的人,要是老二、老三還有可能做這種沒腦的事,也就是說有誰碰觸到了大兒子的底限?

        他雖然貴為王爺,可在皇上面前早就說不上話了,這些年均王府還能這般風光,靠的就是老大的軍功和皇帝的愛重。

        他忽然有了從頭涼到腳板的不好預感。

        步孤城抱拳往皇宮的方向一揖。「陛下的旨意要是能朝令夕改還稱聖旨嗎?父親對我的作為不滿之前,可以先問問母親她對我和妹妹這對前妻子女做了多少好事,再發火吧。」

        步軒將目光投向妻子,卻見她先是有些吶吶,接著腰桿一挺,花言巧語的開始推卸責任,以她慣用的技倆指桑罵槐,責怪步孤城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又淚眼朦朧的自怨自艾,試圖要倒打步孤城一把……

        步孤城環顧這兩個他所謂的家人,眼眸裡是一片淡漠。「你做了什麼好事,不用我在這裡重複,我今日所為,已經是看在兩個弟弟的份上,」他長指一伸,冷若冰霜的道︰「沒要你的命已經是寬厚。」

        步孤城氣勢凜然,錢氏一來心裡有鬼,二來心裡還是有鬼,她被步孤城那種「你幹了什麼好事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說穿」的神情給駭得腿軟,便想往步軒身上跌過去,可惜每次都能得逞的招數,這次卻未能如願,要不是婆子反應快扶了她一把,這下就糗大了。

        步軒目光灼灼的盯著步孤城,「你說!」

        步孤城一徑冷笑。

        錢氏心中驚疑,這才意識到莫非事情暴露了?

        她把絲帕捏得死緊。不可能,那件事她做得非常隱密,消息送回來也說他們的確綁走了那丫頭。

       這臭賤種一定是在詐她,她不能自亂陣腳,對,一定是這樣!

        步軒在感情上仍是相信自己青梅竹馬的妻子,他幾步來到步孤城面前,「你無憑無據,、這般抹黑對你一片苦心的母親,實在是大不敬!」錢氏是他自己看上的女子,他相信她的人。

        「我說了什麼嗎?父親何必這麼緊張。」步孤城忽然覺得厭倦極了,厭倦和這樣的家人糾纏,厭倦這裡的一切,他整顆心都涼透了。

        「天字號,把人帶過來,別忘了畫了押的口供證詞。」他最後看了步軒一眼,滿眼的心灰意冷。

        「父親,有了新人忘舊人,身為兒子的我不怪你,可是,原本我心目中那麼明辨是非、威武勇猛的父親,也隨著娘親的過世忘了你還有我和妹妹這雙兒女了嗎?」

        身為父親的人,只要多看他們一眼就會知道他們受到了什樣的待遇,但是沒有,他裝聾作啞,只為了維持王府表面上可笑的平靜與和諧。

        父親想要的平靜,他給了他,從此,大將軍府與中山王府便是兩家人,再無關聯。

        「你這不肖子給本王站住!」步軒咆哮。

        步孤城的腳步停都不停一下。

        這些人、這些事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他大步流星的離開正廳,跨出大門,小廝替他牽來坐騎,他跨上馬兒,雪驄馬仰天發出一聲嘶鳴,如疾風般飛馳出去,炎熱的日光從後面射過來,籠罩金光的一人一馬看似風光無限,卻又顯得無比淒清。

        步孤城不知道自己恣意縱橫的奔馳了多久,東城望先門、崇明門,再穿過無數的街坊。

        他能上哪去?哪裡是他可以喘息安歇的地方?

        行人只看見一匹毛色青白相間的駿駒風馳電掣,自長街上一掠而過,牠一直跑到東城溫家門前,威風凜凜地轉了個圈,昂首嘶鳴,聽到動靜的溫家門子出來一看,卻只見一匹無人乘騎的玉花驄正大口的嚼著他們家石墩前的嫩草。

        此時的溫寧寧正就著浣花的手在喝藥,藥汁一入口,苦得她眉頭和小臉都皺成一團。

        冷不丁,一隻大手覆上她的額。「敢情好,這是退燒了?」

        靠在迎枕上的溫寧寧一下沒回過神來,愣愣的用苦瓜臉瞧著那隻手的主人。「你怎麼會在這兒?」

        一小碟蜜餞來到她面前,「瞧你喝個藥苦成這樣,這是伽羅齋出了名的陳皮咸金棗,你吃上一顆甜甜嘴。」

        溫寧寧看著那金黃、金黃的陳皮贓金棗,乖乖的張了嘴,一入喉,果然生津止苦,整個人都清爽了起來。

        「我是被賊人砍了一刀,看起來不好,怎麼你的樣子看起來也像被人砍了一刀?」

        向來乾淨整潔的人,下巴的青髭沒刮,眼下還帶著想掩飾卻掩飾不了的疲憊,這人是都不睡覺的嗎?還是心裡有事?

        她把碟子接過去,放在被褥上,一粒粒揀著吃,眼角餘光卻沒漏掉步孤城蹙起的眉峰。

        這人以前就冷,這會兒根本就是個移動的大冰窖,誰看誰躲,難怪她屋裡的幾個丫頭一看見他來,全都躲個精光了。

        「不是不讓你吃,吃多了,要是克化了藥效就不好了。」步孤城見她小臉上除了少些血色,眼睛亮晶晶的,不知為什麼看著心裡就敞亮了些。

        「你一個大男人還懂這些?」這陳皮咸金棗真好吃,要能配上鹹甜的霜瓜子就更妙了。

        「我從小和妹妹相依為命,什麼都得懂上一些,就算不懂的也要設法弄明白。」

        相依為命,聽起來很是辛苦的味道。「說到令妹,她可還好?堂堂一個郡主怎麼會讓那些賊人給拐了?拐帶郡主,是嫌命不夠長還是腦袋叫驢子給踢了?再說王府的護衛小廝丫鬟婆子都躺著領工錢不幹活的嗎?居然就讓幾個賊人把人給擄了?」隨便想想都是破綻啊。

        步孤城露出溫寧寧從未在他臉上看過的苦澀。「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王府裡當家作主的是我繼母。」

        「哦……」溫寧寧哦了好長的音,「我懂。」

        權貴世家後宅的骯髒事從來沒少過,身分地位越高的人家只會更慘烈,何況她前世還曾嫁入均王府。

       「你所謂的『懂』是什麼意思?」他笑問,只是眼光黯淡。

        一個被兄嫂捧在手掌心上的人兒能明白什麼?接著他便看進了溫寧寧溫柔又充滿真摯的水眸裡。

        是的,原本的溫寧寧應該不懂才對,但是上輩子的葉曼曼卻是非常明白,那種把你當眼中釘,肉中刺,非拔除而後快的人和態度,掩蓋在算計、自私自利面具下所謂的家人,會讓人覺得非常空虛,有時候空虛得都想死掉。

        可是你又死不了,不得不活在那樣的氛圍裡,日曰謹小慎微,恐怕行差踏錯,被人抓到小辮子,又得來莫須有的罪名和懲處,那種委屈和憤怒,無處可說,無處可逃。

        溫寧寧緊緊的看著他,手裡下意識的理著衣襟,「你知道葉家大姑娘吧?她親娘早逝,是後母當的家,她從小到大吃的苦頭、受的委屈,想必不會比你少,差別在於你是男子,你在外頭可以海闊天空,到處任你遨遊,可她一個姑娘屈居內宅,連要出個門,沒有後娘的同意,哪裡也去不了,這般的憋屈和苦楚,將心比心,所以我說我懂。」

        一種安靜卻溫柔的默然湧了上來。

        他有些明白她為什麼和葉家大姑娘親近了,她有顆體貼又溫暖的心。

        這樣的溫暖他很少感受到。

        有種甜甜的氣息在空氣中流動,他忽然笑了,表情那樣哀傷而溫柔,「……謝謝你的理解,你是第一個真正懂我的人。」

        溫寧寧淡淡一笑,一個外表堅強如鐵甲的男人,卻也是個飽受親情傷痛的男人,真是讓人心疼啊。

        步孤城並沒有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氛圍裡太久。「你能出門嗎?」

        「有什麼不能的,我傷的只有胳臂,腿可是好得很。」她挑眉。

        步孤城被她逗笑了。「那出去走走?」

        「好哇,我們找曼曼出來吃茶聊天,一起去?」出門就想到葉曼曼,人多有伴嘛。

        「也行。」去哪裡不是去,何況他並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當時只是想離開那個家,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然而在他還沒理清思緒時,就已經來到這小姑娘的面前了。

        溫寧寧怔了一下。這麼好商量?

        這人第一次見面時的軟硬不吃,跟糞坑裡的臭石頭有得比,這會兒倒有了天淵之別。

        原來人跟人之間需要相處,只靠第一個印象評判這個人,實在作不得準。

        看著積極起身的她,步孤城忍不住調侃道︰「你這哪裡像一個受了傷的姑娘家?」

        誰家姑娘不是破點皮就唉唉慘叫,她居然還說自己受傷的地方只有胳臂,其他都不礙事?因為這樣,他竟然覺得她可愛極了。

        不曾相處過,不知她的性子如何,可真正被觸動的那一剎那,他也具體說不上什麼感受,只覺得心裡有一股浪潮翻湧著,推撞得他暈眩。

        而眼前這姑娘像一團雲,將他裹在半空,讓他暈乎乎的,卻一點都不覺得反感,甚至有些陶然。

       「咱們一起去吃神仙肉吧。」她已經趿穿上繡鞋。

        「京享齋的神仙肉?為什麼?」

        「我看你心情不好,吃了好東西心情自然就會變好。」這是她奉行的人生哲學,遇到一時不能解決的事,那就大吃一頓,到時便能百憂全消。

        「還有這個理?」

        「就是這個理。」

        用食物來安慰心情,這是歪理吧?他從未被這樣安慰過,無論心情還是胃腸。

        從來沒有人想到他也是人,而且年紀還不大,當他找不到發洩出口的時候,沒有人想過他也需要慰藉。

        但眼前這小姑娘卻什麼都想到了。

        「那走吧。」他伸出胳臂。

        「從牆頭出去?」偷渡啊,這可有趣了。

        「有何不可?只要讓你院子的丫頭把嘴管好,有人尋你,多加掩飾就是。」

        這人很有做壞事的潛力。

        幾個丫頭見她家未來姑爺潛進小姐香閨,本來是睜隻眼閉隻眼當作沒這回事的,可這會兒要帶著受了傷的小姐出門去?

        這怎麼可以!

        只是幾個丫頭很快就蔫了,不說未來姑爺的氣勢太駭人,單單站在那,什麼都沒做也能把人嚇得半死,她們沒膽子去挑戰他的威嚴,再則,她們是小姐的丫頭,不聽小姐的話,聽誰的?

        說到底,只有點頭的分了。

        溫寧寧被裹得嚴嚴實實,由步孤城抱著躍上高牆,足點瓦片,輕車熟路的往溫家大門而去。

        溫寧寧被斗篷遮掩得只剩下兩顆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忍不住嘆,「想不到你的輕功這麼好。」

        「功夫可以不好,輕功用來逃命的,自然得用心學了,還得學得爐火純青,才不會跑輸別人。」

        溫寧寧噗哧笑了出來,「你可是堂堂的大將軍,凡事得身先士卒,按你這等方正不阿的性格,怕是所有的人都逃光了,你也要忠於職守,恪遵使命,叫你逃,難。」

        「想不到你知我甚深,不把你引為知己,好像說不過去。」

        「這倒不用,那些個什麼紅粉知己、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我可不會,往後你少繃著臉罵我就行,其他的我不要求。」

         「我幾時罵過你了?」步孤城腳不沾地的飛身上馬,將溫寧寧放在馬背上,從頭到尾避開她受傷的那隻胳臂,待她坐穩,提起韁繩,用馬蹬踢了下馬腹,馬兒嘶鳴一聲,飛快的把侯府的牌匾甩在後面了。

        「你自己憑良心說,心裡都不曾碎念過我?」她不依不饒。

        「你真要聽實話?」他的聲音有些飄。

        馬蹄噠噠,微風徐徐,溫寧寧被風吹亂的髮絲輕輕飄在空中,拂上了步孤城的下巴和薄唇,他覺得有微微的癢意,卻一點都不覺得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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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馬背上的初吻

        與女子同乘一騎對步孤城而言是很新奇的體驗,他身邊除了一群又一群的糙爺們,從未曾和女子這般親近過,這會兒偎著胸膛的柔軟身軀實在令人浮想聯翩,身上還有股女子特有的馨香,不是香料,淡淡的,聞久了還有一層更深的什麼,讓人想一聞再聞。

        「實話也沒什麼,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你就算真的腹誹我又怎樣,我本來就不完美。」

        對溫寧寧而言,後面那帶著熱度的身軀太有存在感了,她只能微微彎曲著身子往前,可不管她怎麼躲避,都能感覺到他身體迸發出來的溫度,馬背顛簸,她實在沒辦法做到離他遠遠的,心裡只能祈求葉家快點到。

        為了分散自己對他肉體的注意力,向來話不是很多的她只好不停的找話說。

        步孤城騎馬,一邊要護著她,一邊還能出乎溫寧寧意料的伸出一隻手來揉亂她的頭髮。

        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還有件事得讓你知道,過些日子均王府會變成大將軍府,我父親和母親他們會搬出去。」這件在外人看起來有悖倫常的大事他卻說得很是輕描淡寫。

        對禮制、孝道勝過一切的時代來說,無論發生怎樣不合倫常的事,也鮮少長輩搬出宅邸,由晚輩取而代之的,連帶著王府的牌匾都要摘下來改換門庭。

        但步孤城認為與其她從旁人口中聽到什麼失真的捕風捉影,倒不如他親口告訴她,讓她有個準備。

        溫寧寧歪了下頭。「你一個人住那麼大的宅子?」

        「還有舍妹,那天你見過的。」這不是重點吧?

        「那天我什麼都沒看見,也不會有不該有的消息從我這裡傳出去,你不用考慮殺人滅口這條路。」她先把自己撇清,撇得很乾淨的那種。

        步孤城先是莞爾,繼而放聲大笑,笑得爽朗至極。

        「你笑什麼,也不怕風大嗆著了!」她毫不客氣用完好的肘子戳了他一拐子。

        「我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要不然那天你就不會出手管閒事了,等我安頓好,我帶步窈上你家去,讓她親自跟你道謝。」他忽然想到,往後他若迎她入門,他們家應該不會有什麼姑嫂問題了。

        「謝什麼謝,這件事只有我的貼身丫頭綠雀和阿武知道,你這一登門還得另外找個理由藉口,我想就不用了。」

        「我身為兄長的帶你未來的小姑子去看嫂子,這應該沒問題吧?不過,你出手救人這件事侯爺已經知道了。」跟她聊天是這麼愉快的事情,為什麼在別的女子身上從來沒有發生過?

        「怎麼會?」

        「那天我送你回府,你昏迷不醒,侯爺便把我抓去拷問,幾乎要對我用刑,我不得不據實以告。」

        「你一副活蹦亂跳的模樣,我哥哪裡對你用刑了?」她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這家伙說謊不打草稿。

        「侯爺明事理,對大事上沒有你想像中的糊塗。」

        她白他一眼,不帶怒氣的。「話都你在說,我可沒說我哥不明是非,喜歡用武力解決一切好不好,你少胡謅了!」

        一說完,她就想把自己捶死,這下連他都知道她大哥疼她疼到沒道理可講了。

        步孤城挑了下眉,沒想到她是這種反應,深深看了她好幾眼,眼裡有什麼在洶湧。

        「溫侯爺疼惜唯一的妹妹,整個大襄朝沒有人不知道,這並不是什麼秘密。」他又伸手揉她的頭,「還有件事也得讓你知道,我爹從均王成了中山王,我便不再是王府的世子,將來你若與我成親,就做不成世子妃了。」

        至於他爹一氣之下會不會將他從族譜上除名,他不在乎,就算他爹想,那些個族親耆老們怕是也不會答應的。

        她看了面色如常的他一眼。「你在意嗎,不能繼承爵位?」

        他搖頭。「不管你信不信,我還真的不在乎。」

        「你都不在意,我在意什麼?不過都是些虛名。」不論名頭是什麼,不都是男人的附屬品?男人爭氣,夫人的名頭就更唬人一些,享受的榮華富貴也看似更多,可一個人無論怎麼吃也就幾碗飯,再多的綾羅綢緞,總不可能半個時辰就換一套衣服?

        還不如一頓自己喜歡的飽飯,一宿暢快的好眠,每天笑逐顏開,歡歡喜喜,身旁有知心人,身心安然的普通生活比虛妄的名聲更叫人向往。

        「少了這些虛名,我便和尋常人無異。」

        「你的意思是我看上的是你步公子那些頭銜和權力?原來我這麼膚淺,我都不知道呢。」她開懷大笑,揶揄得很用力,一點都不怕會得罪在這京城極有權勢的年輕大將軍。

        「何況,步公子大概貴人多忘事,你我可不是什麼正經的未婚夫妻,不過是便宜行事罷了。」

        「這件事恐怕要由不得你了。」都讓他抱來抱去好幾回了,不嫁他,她能嫁誰?

        她回過頭來,眼睛瞪得很大,威嚇力十足,那模樣就像要亮出爪子的小狐狸。

        「我的意思是說,我要是反悔想和你做一對名符其實的夫妻,你覺得可好?」

        「你幹麼說這種話出來嚇人?」她瞪得眼睛都酸了,轉回頭啪啪有聲的拍著自己的小胸脯,是真嚇,不是做作。

        「你真不在乎只能是大將軍夫人的頭銜?」居然說他嚇人,她是有多不想嫁給他?他很想把她抓來打屁股!

        「我也不稀罕什麼大將軍夫人,大將軍容易嗎?流血流汗,是拿命去換來的,我寧可你是普通的平凡人,吃糠咽菜也不嫌棄,只要一心對我好,願求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不知不覺的她說出了心裡話。

        天底下沒有憑空掉下來高官權位,承爵的世子將來要支應門庭,撐起一大家子的榮耀,大將軍在沙場上拋頭顱灑熱血,所有榮華富貴都是用代價換來的,她求的只是心心相印,兩情相悅。

        「我會對你好的。」他說。

        她發現了。「你再這麼繞下去,我們豈不是永遠到不了葉家?」她這是被挾持了嗎?

        葉家在城西,雪驄馬的腳程不過小鴿時辰,不過這段路,他們走了足足一個時辰還沒到,也就是說通靈性的雪驄馬把東西城繞了個遍,而且看樣子還有繼續繞下去的意思。

        「我在等你給我個說法。」男人完全的霸氣外漏。

        聽著噠噠的馬蹄聲,這是脅迫吧,溫寧寧想她能不能脫下繡花鞋塞到他嘴裡去?

        答案當然是不能,她記得自己有隻胳臂是不能動的,動作要是太大苦的只有自己。

        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看,男人的眼神太溫柔,彷彿醇厚的酒,讓人不知不覺就醉了。

        她的臉蛋悄悄染成了紅椒,而且心跳得很厲害,比任何時候都厲害。

        她對他是有感覺的,從來沒有這麼清醒的認知到,自己是喜歡他的——難道是因為他戳破了兩人之間的那張紙?

        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他的?她不知道。

        愛,好像還構不上,但是喜歡他?是的。

        不過,與他成婚,建構一個家庭,共度一輩子?

        她真沒想那麼遠。

        步孤城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沒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也不著急,俯下身在她耳畔耳語,「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會請官媒上門,重新議親,給你一個真正的名分。」不會再讓她成為京裡人的笑柄了。

        溫寧寧轉過來瞋了他一眼。「誰跟你說定什麼了?」又轉回頭,帶著些負氣。「婚姻大事不能兒戲,不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的時候就不要,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人,可我不是,其實不管有沒有那個約定,我都沒打算要嫁人。

        「我是個自私的人,只想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不想去侍候誰,我一個人過得很好,家裡就是我說了算,每天吃香喝辣,愛睡到日上三竿也沒人管我,嫁給你——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若只是這些,不嫁豈不省事。」

        上輩子她沒有養活自己的本事,沒有自己的理想,和天下大部分的女子一樣,唯一費盡心思的,不過是為了引起男子的注意,真是可悲又可嘆。

        這輩子,她不用再和家裡那些姊妹爭取寵愛,博取後母施捨的眼光,不必再害怕後母給她隨便找一門親事,那些忍氣吞聲、暗夜咬被痛哭的日子已經過去……

        現在過得這般如魚得水,除非腦袋壞了,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嫁人?找虐啊!

        嫁人這件事,她真的不列入未來的生活目標中,能拖就拖,拖到大家忘記了她這麼個人為止。

        很不切實際的想法對吧,她不是不知道在這個時代,女人多是作為依附男人一樣的存在,而生為一個女人,想有尊嚴的活著,本身就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就算她現在新的家庭給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但是以後呢?所以,萬不得已非要踏入婚姻,她一定要找個簡單平實的家庭,一定要有個她能制得住對方的男人,起碼得知根知底才行。

        可問題來了,她身邊來來去去的異性就那麼幾個,而且都還是子侄輩,唯一認識的外男就步孤城一個。

        她上輩子已經嫁過他,這輩子雖然因為復雜的原因湊在了一起,但是已經嫁過的人,還要再嫁一回嗎?

        方才還有八分把握的人,彷彿被掐住了喉嚨一樣,他完全不知道溫寧寧對他是這種想法,也沒去問她不嫁人以後老了沒有子女孝順該怎麼辦這種迂腐的問題,反而迂回開口,「就連我也不能讓你心動嗎?」

        他卑鄙的更往前靠了一些,因為他感覺得到她對他的身體是比較誠實的。

        盡管如此,向來對女性所向無敵的心裡突然有些小小的哀傷……他竟然……這麼不吃香,那之前對他投懷送抱,想盡辦法要進他步家門的女子又是怎麼回事?

        其實他心裡有數,那些女子看上的就是步家世子妃的頭銜,一輩子吃喝不愁,富貴至極的榮華,而不是他這個人。

        溫寧寧像是被烙鐵燙到一樣往前縮了縮身子,淡紅從她耳尖一直染到脖子,她的指頭捲了捲雪驄馬的鬃毛,又放開。

        「你都長這樣了,只差不是妖孽,你的模樣好看,我又不是眼瞎,只是冷冰冰的,像高不可攀的弦月,再說……」她聲音低沉了下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喜歡二字是神聖的,只有喜歡,先動了心,才有可能生情,繼而傾心,最後為之刻骨銘心,長相或許在男女初見面時可以拿到很多的分數,但是最後,性情、脾氣、幽默、貼心、溫柔……才是最重要的,你除了長相,我感覺不到你的幽默貼心溫柔……這些優點才是我看重的。」

        呵呵,原來他步孤城除了臉蛋,一無是處,這話要是說給明璞聽,他不知道會不會笑得牙都掉了。

        「你說的這些『優點』,也許我現在沒有,但是將來誰知道?你為什麼不先接受我,我們相處看看?」

        與他共騎而行的女子,他從排斥到接受,從接受到心動,從不屑一顧到看重,既然決定將來要伴他一生的人是她,那麼,他就不會再給她任何逃走的機會。

        「你不怕我有喘癥?將來沒辦法替步家開枝散葉,傳承子嗣?」任何一個世家門庭都不允許娶一個小命隨時可能不保,又不能替夫家傳宗接代的媳婦吧?

        不說中山王府這樣的門第不允許,小門小戶的百姓家也一樣,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雞,到時候多難聽的話都會出籠……

        喘癥發作的時候面色青紫,喘不過氣,天一冷就下不了榻,寒露之後更是出不了門,太醫院有名的太醫給原主看過,都搖頭,別無醫治的法子。

        可自她重生以來這喘癥卻不曾再發作過,她也曾懷疑是不是因為她的重生,改變了許多事情,連原主的先天病癥都不藥而癒,如果能這樣當然再好不過了。

        「寧寧,你的喘癥我們一起來面對,治癒了我們白首偕老,要真的不行,我們還年輕,也等得起,等到哪天出現神醫,我就去把他綁回來……再不濟,你活多久我們就相愛多久,往後不管是你先離開我,還是我壽命不長,先走一步,兩個人過日子無論如何都比孤獨一人要來得好吧?」

        溫寧寧沉默了,真真實實的沉默,這男人是認真的,毫無作假,她是女人,她的心是肉做的,如果一個男人連傳承子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無畏無懼,硬要和你一起,她相信沒有任何女子能拒絕這樣的要求。

        「我知道你就算不嫁人,日子也不會難挨,但是多個我,有什麼不好?」

        「你一點都不覺得我不能生孩子不要緊?」溫寧寧試探。

        「我相信你也耳聞過中山王府那些個糟心事,親眼目睹我妹妹被繼母設計,差點貞節不保,我從小到大,看厭了後宅這些骯髒事,我若娶妻,必是我真心所愛的女子,今生今世,她只有我這一夫,我也只得一妻,至於子女,我還真不覺得非要不可。」步孤城完全的不以為然。「再說你這樣的身子,也許沒有孩子是比較好的。」

        溫寧寧真的很震驚,這般明理的男人,在這世間少如鳳毛麟角,她居然碰上了一個?自己撞大運了嗎?

        趁著她沒留意,步孤城的頭一點一點的往下移。

        她身上這究竟是什麼香味?彷彿是月季,但仔細嗅嗅又好像不是,最後在她腰際發現一個香囊,原來她身上的清香都是從香囊裡散發出來的。

        這不由得讓他想起被她拿走的麒麟葫蘆袋,繞了一圈,原來,他們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她透著水紅的小臉顯得清麗無雙,水靈靈的雙眸好似氤氳著霧氣,櫻唇是粉粉嫩嫩的顏色,看起來柔軟潤澤,無比誘人。

        溫寧寧還糾結著,卻忽然一個激靈,哪裡想到在飛馬奔馳的路上,步孤城就那樣輕輕含住她的耳垂,然而,她轉過頭去,登徒子三個字還在舌尖打著轉,卻被他恍若煙波浩渺看久一點,甚至會覺得自己就要被淹沒的眼神給蠱惑。

        也的確是,溫寧寧沉醉的略微恍惚時,他已經托著她的腰肢,封上她的唇。

        若在平地上被人這麼輕薄,她早喊打喊殺的揍得他面目全非了,可在這馬背上,還真動彈不得,嗚……她的初吻,就這麼被奪走了。

        溫寧寧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眼睛瞪得斗大,像是要把步孤城的臉瞪出一個洞來。

        步孤城輕嘆,「沒人教你這時候要閉上眼睛嗎?」

        他一點一點的品嘗她的芬芳,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身子輕輕顫動,眸子也閉上了,那神情,像是要抗拒,但更似迎合。

        步孤城很快停下攻勢,從她的唇離開之後,又在她的額頭、臉頰、唇畔落下細細的輕吻。

        如果繼續任情勢發展下去,他也許根本無法停下來,但是他壓抑住了自己迫切想品嘗她的渴望,不想給她不好的回憶。

        「你……混帳!」溫寧寧鬧了個大紅臉,罵人的聲音一點力道也沒有,在步孤城聽來似怯似慍又似嗔,撩人極了。

        兩人都沒有察覺,這馬背上的一吻,不只讓彼此間最後那點隔閡與距離都消失,感情甚至在無形中也增加了溫度。

        好半晌她都沒有再說話,捧著怎麼都不消褪的紅暈,明白了一件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鼓足勇氣,吶吶而言一「你若不負我,我定不負你。」

*             *             *

        葉家。

        步孤城一報上名號,葉家的門房忙不迭的把人請了進去。

        他的眼可亮著的呢,當年吐谷渾遣使獻良駒六匹,皇帝將四匹難得一見的駿馬養在御馬廄裡,一丈烏賜給了太子,另外一匹青白色的雪驄馬就賞給了均王世子,這件事舉國皆知,這匹馬遊街的時候他還親自瞅過那麼一眼,這會兒神姿昂揚的站在他眼前,他哪能不認得。

        被臨時知會出來見人的葉曼曼臉色帶著訝異,把溫寧寧迎了進去,至於步孤城則被休沐在家的葉公龍和兒子們隆重的請到外院正廳去款待了。

        葉公龍雖然不知道步孤城怎麼會到他家來,不說文官武將是兩條道上的人,步孤城可是皇帝眼前最炙手可熱的人,請都請不來的。

        他坐在都察院的位置上,消息比旁人靈通了那麼一些,他太知道這位大將軍不鬧則矣,一鬧將均王府的家事都攤到陛下面前的事,陛下日理萬機,哪來的時間管臣子家裡那些破事?

        原以為一頓訓斥是跑不掉了的,誰知陛不只細細聽了,還二話不說將均王爺降成了二字王,旨意一下,驚動朝野。

        大襄朝開國以來,被這麼貶斥的王爺屈指可數,這下均王爺裡子面子全丟了個乾淨,往後想在京裡走動,怕也是寸步難行了。

        到底是怎麼養出這種忤逆、膽大包天,把自家老爹拉下台的兒子?但說來說去,人家在陛下面前有臉面,說得動陛下替他出頭,要換做別人,哪來這等待遇?
   
        都說妻賢夫禍少,步家那個繼王妃……殷監不遠,他心中暗忖,自己的後院也有個填房,得好生約束,別給他鬧出什麼醜事來,讓他不好收拾。

        步孤城萬萬沒想到均王府那一出家醜,居然給甚少關心後院的大爺們都提了個醒,得了警偈,後院不寧也就是家宅不寧,甚至影響前途,一個個多少對自家後宅都多了幾分關注,該約束的約束,該敲打的敲打,不說什麼長遠的影響,但是有那麼一段時間許多權貴家的糟心事還真少了不少。

        不去管前院那些男人,葉曼曼領著溫寧寧在許多人艷羨的目光中去了她住的小院。

        被母親給阻攔了的葉仲薇差點撕爛了自己的桃花紈扇,這大姊自從去了溫家回來就越來越沒把她放在眼裡,真是氣死人了!

        這會兒居然和溫家那怪胎好上,還登門來找她玩,甚至步大將軍也一併來了?

        既然她們沒把她放在眼底,她也不稀罕去當兩人的跟屁蟲,只是步大將軍來了,她不如設法去見上一見,也許他會想起他們曾在溫家見過面的情誼,甚至為她心動也說不定。

        無論如何,若論起容貌,她可不輸給溫寧寧那女人!

        葉仲薇很果斷的去了前廳,期望和步孤城來個不期而遇。

        葉曼曼的小院是名符其實的小院,一眼可以從外頭把裡頭看光,裡外就兩個丫頭侍候,這多出來的那個,還是因為上回葉曼曼在苻老夫人面前露了臉,她那繼母為了全自己的臉面才撥給她的。

        在逼仄的房間坐下,老實說,溫寧寧對這間她睡了十幾年的屋子一點也不想念,倒是葉曼曼頗為不自在,想起溫家寬廣遼闊的宅子,她住的院子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但是她也不是那種打腫臉充胖子的人,溫寧寧的眼裡不見半點嫌棄,甚至連批評都沒,她也就釋然了。

        「你怎麼來了?」葉曼曼的臉色比起春日宴時好了不止一星半點,雖然身上的衣服還是半新不舊的那一套,但人精神多了,顯然這段宅在家裡的日子並不會太難挨。

        溫寧寧抓著丫頭送上來的棗子丟著玩,結果沒兩下棗子就掉了。「你又不去找我玩,山不來就我,我只好來就山啦。」

        葉曼曼發現了她的不尋常,「你這胳臂是怎麼了?我看你從進門就一直垂著手,莫非受了傷?」

        溫寧寧很誇張的嘆了一口大氣,揮揮那隻完好的手。「就我好動,日前摔傷了胳臂,還裂了道口子,小事一樁,不必介意。」

        葉曼曼倒吸了口氣,「你可是姑娘家,也太沒把自己放心上了,這手都傷了,該好好待在家裡休養才是,還出來亂跑?」

        「我這不是想出來找你玩嗎,」她在葉曼曼的溫柔瞪視中轉了口氣,「實在是在家裡悶得慌,剛好步大將軍來了,我就逮著機會跟著他出來了。」

        葉曼曼拿她沒轍的嘆了氣。「不是我不想去找你,」她偷偷覷了眼丫頭們,「你也知道,沒什麼事女孩子家總不好隨意出門的。」

        葉曼曼的眼神可沒逃過溫寧寧的眼睛,「就你家裡規矩多,你要是沒有帖子就出不了門,下回我讓月光、東琪輪流給你下帖子,往後咱們一起出去玩,這會兒我人來了,咱們去京享齋吃神仙肉去。」

        京享齋,葉曼曼聽著心動,她還沒去過呢,「你和苻家姑娘、衛家姑娘是什麼時候走在一塊的?我居然不知情。」

        葉曼曼意外極了,之前在溫家那兩位姑娘對溫寧寧的嫌棄可是昭然若揭,現在居然玩到一起了?

        這應該說溫寧寧人緣好,還是因為家世相同的孩子本就容易玩在一塊?

        「你也知道我們這圈子就這麼回事,我家嫂子說我一個談得來的姊妹也沒有,安排我們出去好幾回,我總不好叫她失望,一來二去的,這不就聊開了。」小姑娘的心思很好猜,她本來也一肚子的疑問,這不是看不上她嗎?怎麼才多久態度就殷勤了起來,她讓綠雀去和苻家的丫頭婆子吃酒套話,這才套出原來人家姑娘打的是她幾個侄子的主意。

        女兒家的心思啊,還真是諱莫如深,變臉變得這般迅速,她都無言了,想不到那幾個太歲在外頭這麼吃香。

        不過,他們一個兩個還真都到了該議親的年紀,她身為小姑姑的人也該替他們留意一下對象才是。

        「月光說下回要帶我們去她家有溫泉眼的莊子泡溫泉,只不過這些都要等皇覺寺的大法會過去,到時候你也一起來。」

        「這……」可能嗎?後母最近雖然對她不再處處限制,但是,一等皇覺寺的事情了了,恐怕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對她容忍了。

        「反正你等著,到時候我讓月光給你下帖子就是。」打著苻國公府的名頭,她可不怕葉家那位不讓葉曼曼去,了不起連葉仲薇也一起捎上就是了。

        葉曼曼這才露喜色。

        溫寧寧本來就圓溜溜的大眼睛忽然一瞪,朝著兩個立在一旁的丫頭就是一嗓子,「你們這兩個沒眼色的,我跟你家大小姐說話,都聽什麼呢,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別杵在這!還有,本姑娘不吃這些餿桶裡拿出來的糕果,這些玩意連我家的廚餘都不如,既然要待客,就拿出點誠意來,去告訴你家夫人,本姑娘要吃九如齋的蜜香鮮花餅、天香堂的燈芯餅、四喜水果行的奶白葡萄,還有龍宴閣的怪味大扁,快去換來!」

        她這樣想一齣是一齣的,把兩個丫頭全嚇傻了。

        她們是丫頭不錯,可也不是這位小姐的丫頭,這位大小姐居然使喚起她們了,不過,貴女們各個驕蠻,這位長信侯府的姑娘名聲在外,更不能怠慢,她們哪來的膽子說不?

        叫她們為難的是那些個糕點瓜果樣樣都是以貴出名,她們哪敢應下,說不得只能請示夫人去了。

        葉曼曼看溫寧寧三兩下就支走她的丫頭,「你把她們打發走了,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真要說什麼倒也沒有,只是看著礙眼,就把她們弄走啦。」

        「寧寧,我要是早早認識你,聽你的話,這些年也不用吃那麼多的苦了。」葉曼曼長長一嘆。

        兩人書信往來,溫寧寧教她要擺出嫡女的架子來,她告訴她嫡庶有別,她可是佔著正理的,就算她那後娘再偏心,庶出便是庶出,即便後來從妾扶上了正位,也改不了葉仲薇原本庶女的出身,所以要她端正自己的態度,只要自己不看輕自己,誰又敢看輕她?

        「你的難處我知道,反正你坐好你嫡女的位置,沒有人能對你做什麼的,那些絆子、小鞋又算什麼,除非你爹往後不想在朝中做官了,否則他絕不會允許你後娘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

        當朝皇帝最注重嫡庶,她相信葉家要是有個什麼寵庶滅嫡的消息傳進言官耳中,這官也就做到頭了。

        葉曼曼艱難卻又堅定的點了點頭。

        「走吧,你去換身衣服,咱們出門逛逛去,待在你這小院裡看著都憋屈。」她不就是專門來帶她出門的?

        「你這模樣還要去別處?能成嗎?」葉曼曼指著她的胳臂。

        「就是要去吃吃喝喝,傷處才能好得更快啊。」

        反正葉曼曼是說不過她的,便依言去換了身衣裳,又梳了頭,趁著她忙碌的時候,溫寧寧又道︰「皇覺寺大法會要獻佛的盆花想好插法了沒有?只要你爭取在這次法會中嶄露頭角,立定腳跟,往後誰敢看輕你?」

        葉曼曼抓著梳子。「花材我大致都想好了,插法也再三琢磨過……你呢?可有什麼想法?」少了兩個眼線般的丫頭,兩人談起來話,自在許多。

        「我就是陪襯你的……」溫寧寧立馬察覺自己說漏嘴,連忙力挽狂瀾,「莫非你的意思是我們要來個雙劍合璧,橫掃天下?」

        葉曼曼沒有察覺她的異樣,被逗笑著說︰「花藝比試要是這般容易,哪來哪麼多搶破頭的人?」

        她可聽苻夫人說了,往年為了搶奪這能供佛的名額,許多名門閨秀、喜愛蒔花弄花的人士幾乎是傾巢而出,說到底,皇覺寺是皇家大廟,能供上佛前的花可不是小打小鬧,只要能上了供桌,出了名,就等於拿到行走權貴家的資格,更別提往後滾滾而來的名聲和錢財,尤其女子,也能因此攀上一門合意的好姻緣,所以無論為名為利,大家自然都是全力以赴。

        她也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只要自己插出來的花藝能得那些大師和貴人們的青眼,她就能離開這如泥濘般的家,離開像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生活,活出另外一片天地來。

        而給自己這個機會,替她打開另外一扇大門的,不是別人,就是她,溫寧寧。她已經不再去追究寧寧為什麼要對她好,人生得一知己並不容易,她看她對了眼,願意傾力幫助自己,那麼她欣然接受之餘,也將溫寧寧視為這一生唯一的知交好友,永不相棄。

        「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們到時候盡力就是,至於能不能拿名次,就隨緣。」她滿臉不在乎。

        也許她最欣賞的就是溫寧寧這滿不在乎的勁兒,她被感染了,難得乾脆的豪爽了一把。

        「好妹妹,那以後我就跟著你混了!有什麼好的可別落下了我!」

        溫寧寧一拍胸脯,豪氣萬丈的道︰「好,妹子允了!」

        兩人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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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45: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令人咋舌的聘禮

        三天後,步孤城上了溫家門。

        按規矩,男方請媒人上女方家提親後,若是女方同意親事,男方就要正式向女方行六禮了。

        步孤城以為他和溫寧寧的親事溫家雖然認了娃娃親,他卻無聘也無媒,那對龍鳳玉珮不過是信物,稱不上納禮,這對寧寧太不公平。

        他既然對她志在必得,就得表示他的誠意,所以,他挑了溫侯爺、溫二爺休沐的日子,三媒六聘登門去了溫家。

        一色大喜紅色的禮箱流水般的抬進溫家,這禮厚得令人咋舌,路人議論紛紛,這會兒還只是小定禮,真要到下聘的日子,那聘禮不得擺上三條街長長的一路?

        「這排場會不會太大,不會是把家底都掏出來了吧?」

        「這算什麼,你沒聽說現在整個王府變成大將軍的宅子,皇帝跟前的大紅人,這麼氣派的小定禮隊伍根本不值什麼!」

        「聽說才分府別過,還在修繕整頓府邸,京裡的官媒把大將軍府圍得水洩不通了,他人卻來溫家提親?」

        「這你就不知道了,兩家本就有娃娃親,那些個官媒無非是想把各家的閨女塞進大將軍府做妾,正妻還未入門,這些人也未免太心。」

        「這溫家姑娘確實是個有福氣的。」

        圍觀群眾各抒己見,熱鬧得很。

        步孤城才不理會這些人說什麼,今日的他一襲朱紅錦袍,烏髮束冠,身姿挺拔,威風赫赫,看著是個不苟言笑的端方君子,但人逢喜事,挺直俊俏的鼻梁下,溫潤的薄唇微微上揚,使得俐落的下頷看起來略微親切,可也只是看起來而已,他眼風掃過,無人敢與之對視。

        他翻身下馬,步伐沉穩的走向前,氣勢凜然,在門口迎接的四個溫家郎君禁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天字號遞上禮單。

        溫恭和溫梓接過單子朝著步孤城眨眼,「大將軍裡面請。」

        步孤城面無表情,邁開大步踏入府裡,進了永濮堂。
   
        堂中溫紫簫夫婦和溫紫笙夫婦都起身迎他,步孤城主動朝著溫紫簫夫婦彎身作揖,謙沖自牧地道︰「按理,我該喊您一聲大舅兄、大舅嫂,可寧寧從小是在大哥和大嫂的看顧下長大的,兩位花在她身上的心血不亞於親生爹娘,恩同再造父母,請受在下一拜。」

        受他這一拜,不就等於同意他這個妹婿了?

        溫紫簫心情複雜的看著他喜笑言開,活似偷了雞的狐狸,那種妹妹就要被叼走的無力感更盛,對他恭敬的禮數,還真有些受不得。

        「得了、得了,如今我看著你還是礙眼得很。」

        拾曦郡主睨了夫君一眼,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別壞事了。

        可他是匹大野狼,想把妹妹叼走,我捨不得嘛。

        只是小定禮,別失了禮數。

        步孤城裝作沒看見這對夫妻打的眉眼官司,他更加客氣的道︰「今日,我特地前來向寧寧提親,媒婆、小定禮在後,若有不周之處,還請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見諒。」

        「哼,得了便宜還賣乖!」心裡空落落的無力感深深打敗了溫紫簫,他不想妹妹這麼快就嫁人,最少也讓他留到十八歲再來議親還差不多。

        前廳議著人生大事,步孤城帶來的小定禮流水般的抬到了韶華院。

        院子裡的下人都被這一箱箱的絲綢錦緞、金銀玉器、各式藥材給看得眼睛都紅了,然而最叫人羨慕的不是這些,溫寧寧瞧著禮單,上頭還有著十幾家位在東城最熱鬧地段的鋪子,每家說出去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鋪名。

        「小姐,大將軍出手這麼大方,奴婢擔心他真到下聘那天,會不會拿不出聘禮來?」目瞪口呆的綠雀對步孤城的家底有著深深的疑慮。

        「你這丫頭,胡說什麼呢,大將軍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拿不出聘禮,送這麼重的小定禮表示大將軍重視咱們家小姐呢。」浣花激動的說道。

        「小姐的眼光是最好的,只可惜男方來下小定禮小姐不能在場,就連婢子都想去瞧瞧外頭熱鬧的場面呢。」帶著人在院子對著單子清點的知琴,等小定禮都入庫,大將軍府的人也離去,這才進的門,一進來就聽見兩個丫頭嘰嘰喳喳,可聲音裡透著愉悅,忍不住也插上一嘴。

        「知琴姊姊可把清單對齊了?」

        「就你們這兩個偷懶的丫頭,我要不對齊還敢進來嗎?」

        知琴戳了綠雀一額頭,惹得她嘻笑連連。

        雙手將清單遞到溫寧寧手中,「這是小定禮清單,一式三份,只是……外頭還有個人,說也是小定禮的一部分,小姐……這……」素來淡定的知琴很少有這樣吞吞吐吐的時候。

        「人?」溫寧寧隨手將清單交給綠雀,示意她收好。

        「是的。他說他叫吳喬,是大將軍讓他來的,大將軍說小姐出門身邊沒人護衛著不行,因此讓他過來充當小姐的貼身護衛。」只聽說過定禮送的是物件,沒聽過還把人送來的。

        「讓他進來回話。」吳喬,這人她有印象,是步孤城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他這是想做什麼?

        把個大男人放在她身邊,平日待在前院,就真只是護衛她在外面的安全?沒別的意思?

        浣花出去叫人,吳喬很快進來,規矩的站在屏風外頭回話,低垂著頭,態度必恭必敬。

        「你們家大將軍讓你到我這裡來?」溫寧寧問道。

        「大將軍本想派一個女校尉過來侍候小姐,可女校尉稀罕,說是要費些時日尋找,便讓小人先過來頂著,一等找到人,小人還是要回大將軍身邊去的。」

        他可是師出有名,大將軍說溫家大姑娘是大將軍府未來的主母,他得力這才讓他過來,其實他心裡有數,大將軍是嫌他囉唆嘮叨了,所以把他打發到溫家來,也怪他婆媽,什麼都要插上一嘴,惹得大將軍厭煩了,這才把他往溫家送,現在只能盼望那女校尉能趕緊來遞補他的位置,不然在溫家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既然這樣,知琴,你就領著他到前院去安頓,我記得前院廂房都是空著的,隨他挑,想住哪間都行。」

        是他送來的人,沒退回去的道理,再說,給她送人,想是怕重演瓦市的事件,既然這樣就留下吧,往後出門在外有個武功高強的護衛跟著,那就更方便了。

        知琴應了聲是,便領著吳喬出去了。

        「小姐,以後奴婢是不是該稱呼大將軍為姑爺了?」綠雀猛然想起這個問題,喜孜孜的問道。

        「還早呢,等他下了聘再說吧。」

        不只溫寧寧,所有人都以為要把婚嫁六禮走上一遍得花時間,起碼也得等婚期確定,大將軍府的人才會上門下聘,哪裡想到送完小定禮沒三日聘禮就送上門了,這速度快得讓人錯愕,這是有多急著要把人娶回家啊?

        溫紫簫很不高興,氣得差點把鬍子都吃進嘴裡了,直言步孤城太過輕率,就這麼急不可待的想把他妹妹娶回去,那麼一早都幹什麼去了?若不是比他穩重一些些,知道這位年輕大將軍得罪不起的溫紫笙在旁勸著,這大將軍府的聘禮隊伍有可能會吃了溫家的閉門羹也說不定。

        步孤城送小定禮的時候已經夠打眼了,這回下聘,他不只親自領著長長的親衛隊送禮,聘禮足足一百零八抬,只比皇家下聘的一百二十八抬少了二十抬,因此,從大將軍府到長信侯府,不長的距離仍舊吸引了全襄京百姓圍觀,評頭論足。

        一片瓦代表一個莊子或一個鋪子,一捆稻草代表一百頃良田,最令人津津樂道的不是聘禮的數量,而是聘禮的豐厚,據說整整十萬兩的規格,就算娶一個公主也用不了這麼多白銀吧?

        這是有多麼看重溫家這位大姑娘?

        不同於溫侯爺對未來妹婿的敵意,視而不見聘禮的驚人規格,拾曦郡主倒理智多了,只是即便她見多識廣,又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聘禮不會少,可看到禮單的時候也驚得拿不好手裡的茶盞,差點燙了手。

        她暗自咬牙,這個敗家的大將軍,十萬兩聘禮,這是把家底都交代了嗎?她這嫂子要是起了貪心昧下一絲半點,妹妹嫁過去豈不是要守著一個家徒四壁的宅子,這能有舒坦的日子過嗎?

        這是吃定她為人長輩的幹不出這種昧良心的事,還是他的家底豐厚到令人無法想像的地步?不說那些個價值連城的各色寶石、首飾珍品無數,就那些金銀玉器而言,絕非一日之功能得來的,可見那位大將軍不知多久前就已經開始準備這些聘禮。

        再說莊子良田鋪子一處又一處,之前她還以為小定禮時能給那幾家賺錢的鋪子已經是不容易,御賜莊子,幾百頃上好的水田,東西南北中城,各式行當的鋪子,五花八門,這是打算把他這些年拚搏下來的家當都交給妹妹嗎?

        委實驚人啊!

        當聘禮如流水般抬進去堆滿韶華院院子,還有一半在要來溫家的路上,武將世家的下人們都被這一箱箱的聘禮給驚得目瞪口呆,覺得與有榮焉。

        只是不管內宅下人沸騰得像鍋滾水,待客的前廳卻冷得像冰窖似。

        散發一身煞氣的溫侯爺始終冷著一張臉,雖在前廳依禮接待了步孤城,卻只給被他認為懷抱狼子野心的步大將軍一杯冷茶,茶點什麼的,一概欠奉。

        步孤城見溫紫簫板著臉給他看,也不動怒,照樣把冷茶喝個精光,暮夏時節,喝涼茶最是適口。

        「這麼急著想把我妹子娶過門,才送完小定禮又送聘禮,不會趕明兒個就要把人娶過門了吧,是沒娶過老婆嗎?」溫侯爺一口氣難消,始終沒打消要教訓他的念頭,而且既然將來是自家人了,客氣什麼的,等真當了他的妹婿再說!

        「侯爺說的是,這娶妻,步某還真是頭一遭,這回有了經驗,下回不至於這麼孟浪了。」步孤城四兩撥千斤,見招拆招。

        「你還想有下一回?」溫紫簫本不是炮仗性子,否則怎麼統管十萬大軍的軍營,偏偏事情一牽扯到妹子就失了冷靜,一張臉差點就湊到步孤城眼前,好不嚇人。

        「侯爺英明,一下就揪住步某的語病,步某對溫七姑娘的心意天地可鑑,矢志不渝,若有二心,願遭五雷轟頂。」步孤城即便對溫紫簫那張猙獰的臉仍不為所動。

        「別給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我怎麼看你都不順眼,走,跟我到練武場,咱倆好好切磋切磋!」

        「侯爺!」

        屋裡所有人都不贊同的喊了聲,今天是良辰吉日,侯爺這玩的是那一齣?太亂來了!

        「無妨,侯爺想切磋,步某自然奉陪,不過,步某要是能在侯爺手下走過十招,請侯爺答應步某一個要求。」步孤城從善如流,今天他大舅子這關要過不去,未來的小妻子恐怕就會從他嘴邊飛走了。

        「十招?好大的口氣,你不信本侯爺三招就能把你打趴?」溫紫簫晃了晃鐵拳般的拳頭。

        「還請侯爺答應步某要求。」他客客氣氣,可也絕不退讓。

        「成!有什麼要求你盡管說就是了,本侯不是那等小氣的人。」溫紫簫昂首闊步的出了永濮堂,他有絕對的自信能把步孤城打趴在地。

*             *             *

        「什麼,打起來了?」

    「是呀,大夫人讓奴婢來請小姐趕緊去一趟練武場,說是……怕侯爺吃虧。」浣花匆忙的回來稟報,說到最後那五個字還加重了語氣。

        「怎麼會打起來?」正對著滿院子聘禮發愁的溫寧寧還在想要不要借嫂子的庫房使一使,不承想卻聽到男人們在練武場動起手來的消息。

        這是嫌她不夠忙嗎?

        好端端的下聘吉日,談的是通家之好的喜事,不是喜氣洋洋嗎,怎麼動起手來了,這是一言不合?哪裡不合?人?銀子?還是別的?

     「侯爺說是要考驗未來姑爺的能力,所以就約到練武場去了。」浣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溫寧寧翻了個大白眼,嫂子讓她過去,那她就過去瞧瞧唄。

        她趕緊整了整衣裳,領著綠雀、浣花穿過遊廊、園子,本想抄著捷徑,一腳才踩著鵝卵石的小路,卻見步孤城瀟瀟灑灑的走了過來,還面帶笑意,衣著一絲不亂,髮冠也端正的戴著。

        「你這是知道我要來尋你,特意來迎我的?」有人往自己臉上貼金,還貼得理直氣壯,明湛的黑眸流光四溢,亮得不可方物。

        「少臭美了,我是聽說你和我大哥過起招了,來瞧瞧是怎麼回事。」這人哪裡有動手過招的樣子,說是去遊園子還差不多,氣定神閒的。

        「多謝侯爺承讓,又答應讓我來見你,看起來侯爺頗是欣賞我這妹婿的。」談妥親事的男女在成親之前是不能見面的,可他想她想得緊,他已經好些天沒見著她的面了,再不設法見上一見,難解相思之苦。

        「我哥怎麼可能答應你這事,老實說,是不是你用什麼來要脅他了?」經過這些時日相處,她也算了解步孤城這個人,他是個走一步想三步的人,她哥肯定是著了他的道了,這會子不知在哪裡捶心肝呢。

        兩人沿著遊廊慢慢往回走,步孤城笑得暢快,也沒有被看穿的尷尬,「我不過是請侯爺答應我,要是我能在他手下走過十招,便允我過來看看你,和你說上幾句話。」

        「你都不想想我哥要是一個失了準頭,把你給傷了,你豈不是多挨了皮肉疼,划得來嗎?」

        「能見著你,就算挨舅兄幾個拳頭也是值的,再說我皮糙肉厚,多挨幾下也沒什麼。」他嘿嘿笑道︰「不過,寧寧這是心疼我嗎?」

        「你就繼續死皮賴臉吧,今天什麼日子,還鬧出這般動靜,你想見我,上回牆都爬了,這回再爬不就得了。」見到神采奕奕的他,溫寧寧是高興的,可仍想擠對他幾句。

        「我是想讓舅兄看見我對你的誠意,我恨不得能早些把你娶進門,連一天都覺得難熬。」

        步孤城見她今日穿著紅梅白蕊的石榴裙,髮髻簪著白玉嵌紅珊瑚雙結如意小水晶步搖,走動時搖曳生姿,雙唇微紅,眉眼間全是誘惑人的嬌嫩和青春。

        他心蕩神馳,只覺得一顆心風裡來火裡去了好幾遭,她沒有親口說喜歡他,可她的行止又總洩漏她的心聲,這讓他變得很踏實,也越發覺得把心掏給她是對的。

        溫寧寧臉紅如火,卻又忍不住問他,「你送來這許多聘禮,把你掏窮了,你不擔心?」

        他悶笑兩聲,「那些不過是死物,你人是我的才重要,只要你開心高興就好。」

        她輕抿著嘴,怎麼看都透著溫柔歡喜,顯見他那些聘禮是送對了。

        「你不怕我把這些都收歸己有?」

        「只要你開心,我不在乎,銀子再賺就有了,包你一輩子衣食無缺。」

        「感覺上你付出比較多,田產、鋪子、銀子你都給了,可我能給你什麼?我什麼都給不了。」

        「這個所謂的付出多少只要是我願意,又分什麼多和少?反正你以後是我的妻,要替我打理家務,主持中饋,我的家底遲早都要交給你,早交晚交都是要交,有什麼差別?」他說得風輕雲淡,顯然是真的不在乎,隨即又笑得有些狡猾,「再說……你能給我的可多著了,最重要的是你這個人,我只要你,往後的人生有你共度,有你陪著我,我覺得比什麼都值得。」

        她瞋了他一眼,眼角眉梢都是嬌羞。

        步孤城像是受到莫大鼓勵,居然腆起了臉道︰「要不這樣好了,如果你真的受感動了,那麼就好好親我一下。」語畢,一副等著她把小嘴送上去的模樣。

        「你這是沒挨過我的拳頭,不知母老虎發威的厲害吧!」她齜牙咧嘴,一口貝齒故作凶狠,拳頭還在他眼前揮了揮,可惜在有情人眼中怎麼看都只見風情不見狠戾。

        「既然不行,要不……」他猝不及防的握住她的小手,「牽牽小手總是可以的吧?」

        溫寧寧瞥了眼非常有自覺已經退開的兩個丫頭,掙了兩下沒把手掙開,就那樣任著步孤城牽了,兩人靜靜的往前走去,慢悠悠的,只盼著前方沒有盡頭,南風吹來,撩起兩人的衣袂、髮梢,歲月靜謐如斯,只盼永遠。

*             *             *

        婚期定在八月初一。

        距今還有一個半月時間,時間雖說不長不短,也夠籌備一切了。

        世家大族閨女的嫁妝都是從小就置辦下來的,大件家具更少不了,溫寧寧年幼就不是正常的孩子,這樣的姑娘就算陪嫁十里紅妝,恐怕也沒有幾人想把她娶進門,會動念頭的,多是看上了溫家的錢,這樣的人家,嫁過去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可庫房裡那些黃花梨家具又是怎麼回事?

        就算經過十幾年的歲月沉澱,經年累月蒙了塵埃,揭開防塵布巾的瞬間,仍舊華美得令人捨不得眨眼睛。

        這些家具不是溫寧寧爹娘置辦下來的,是她那幾個愛妹心切的哥哥每到一處赴任,便託人去尋找,水路山道,千里迢迢運送回來,請巧匠製成家具的。

        這一切都承載了所有兄長對她的祝福。

        雖說一年一年過去,妹妹能尋得美滿姻緣的機會少得可憐,但那份心意一直是不變的。

        誰都沒料到,在溫侯爺嚴防死守下,溫寧寧倒也平平安安的長大了,可防雞防狼防居心叵測的,卻仍被步孤城鑽了空子,這娃娃親,祖輩決定的事情,他不從也得要從。

        吉服、大件被褥,有的是刺繡功夫了得的繡娘們負責,需要準新娘親自動手的,大都是送給公婆、妯娌、姑叔們的見面禮,納幾雙鞋底繡幾方繡帕、抹額、襪子……很抱歉,這些溫家大姑娘半樣都不會。

        也沒有人來逼迫她非要做出拿得出手的女紅來,拾曦郡主很大氣的包攬了此事,只讓她在每樣物件上頭戳個兩針,意思意思便是了。

        另外,家塾的課也停了,拾曦郡主客客氣氣的備了一車重禮送走了姜娘子,又將身邊最得力的嬤嬤送到溫寧寧身邊,讓她學習禮儀規矩、人情世故,備嫁的身分讓溫寧寧不好再大剌剌的出門閒逛,可日子過得還是很充實快樂。

        只是先前已經安排的行程,尤其還是答應人家的,就不得不應酬了。

        原來說好要參加皇覺寺花藝比試的事情礙於要嫁為人婦了,不好太過拋頭露面,婚期一定下,拾曦郡主便和溫寧寧商量著給推了這事。

        苻老夫人是見慣風浪的老人家,也不勉強,直說兩姓聯姻,大好姻緣,天作之合,樂見其成,拾曦郡主順著臺階下,這不回來和溫寧寧磋商時,決定這皇覺寺的花藝比試雖然不參與了,但人還是要去的。

        溫寧寧正想這麼做,她參不參加還是其次,可葉曼曼要是少了她去打氣,不知能否應付得了葉家人愛找事的毛病,所以,她得去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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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45: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葉曼曼得名聲

        花藝比試這天一早,她就被綠雀挖了起來,惺忪著眼,嘴裡小小的打著哈欠,任由著綠雀和浣花給她用溫巾子抹臉、梳頭,換了外出衣裳,又去天香閣陪著拾曦郡主用過早飯,姑嫂倆坐上馬車,朝皇覺寺出發。

        拾曦郡主嫁來溫家十幾年,頭一回和自家小姑子出遊,出門前,她把溫寧寧的喜好想了一遍,就著她的愛好把所有她喜歡吃的用的東西全帶上,可以稱得上是應有盡有,溫寧寧把抽屜都翻了一遍後,愛嬌的倒在拾曦郡主懷裡亂蹭一通,頓時讓拾曦郡主恨不得小姑子是自己親生的。

        溫寧寧心裡明鏡般的清楚,她這嫂子就算沒有把她當女兒在養,對待親妹妹也就這樣了,私心她覺得嫂子要是再懷一胎,生個女娃娃就好了,這樣生活也不至於太無趣,畢竟溫恭、溫梓都大了,又是男孩子,整天在外頭廝混,和她這娘親也說不到一處去,不過,要怎麼暗示大哥,叫他在床上加把勁,給她添個小侄女呢?

        小妮子不由得陷入苦惱之中。

        清晨的街道很安靜,夜市已經散去,早市還未開,青石路上薄霧濛上一層水色,就連飛掠過去的景色也如出一轍。

        侯府的馬車寬敞舒適又不顛簸,溫寧寧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嫂子說幾句話,瞌睡蟲便悄悄襲來,頭一點一點的,沒多久就睡了過去,拾曦郡主一笑,拿了薄斗篷給她覆上。

        溫寧寧這一覺睡到了皇覺寺山腳下,虔誠的信徒會在山腳下車,然後一步一步沿著山門的石階往上爬,爬上三百零一階的石階,便能看見寺廟的知客僧在那裡迎接絡繹不絕的信徒。

        另一條山道繞過山腰,可直通寺廟,沿路溫寧寧就看見不少世家權貴的馬車,一輛賽一輛奢華,一個府邸隨便十幾輛的馬車跟隨,壅塞在山道上,令人嘆為觀止。

        因為拾曦郡主的身分不凡,一行人被安排住進為數不多的幽靜廂房,因為明日是寺廟的大日子,來客眾多,知客僧再三的請她們海涵。

        拾曦郡主不是胡攪蠻纏的主,還難得的通情達理,她知道這幾天皇覺寺來的人絕不會少,尤其達官貴人,名頭只會一個比一個大,這院子有三間房,夠她和小姑子用,多出來的一間就給下人歇息用。

        知琴得了溫寧寧的吩咐,很快便去打聽消息回來,隔壁院子住的是衛國公府的夫人和小姐,右邊是苻國公府的人,至於葉家還不見人影。

        溫寧寧思忖了下,她讓知琴持續去打聽,一有葉家的消息就回來告訴她。

        依照她對愛作死的江氏的了解,希望她不要在這節骨眼鬧什麼夭蛾子才好。

        皇覺寺的主殿遼闊大氣,因為是就著山建在半山腰的,遠離凡塵,更見巍峨恢宏,整座寺廟帶著股走過歲月沉澱下來的痕跡,讓人一見就會生出敬畏感來。

        她們來得早,姑嫂倆商量趁人不多,帶著丫頭到大雄寶殿去上香祈福,拾曦郡主心願如一般的人婦、母親,唯願府們出入平安,小子們長進精神,將來娶上一房好媳婦,真心誠意一炷香,求佛祖憐憫看顧,最後添了不少的香油錢。

        「寧寧,你跟佛祖求了什麼?說來嫂子聽聽。」出了大雄寶殿,拾曦郡主有了心想事成的好心情,眨著眼打趣起小姑子來,「是不是求成親後與姑爺和和美美,恩愛一世?」

       聞言,溫寧寧賣起關子,背著手學那老和尚走路,搖頭晃腦的說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說出來就不靈了呀。」

        她在佛前求了什麼?

        在平安二字之外,什麼腰纏萬貫,富貴榮華都是假的,只有人好好的活著,此生平安,才是重要的。

        不過,除了平安,她倒是替虔誠跪在蒲團上的嫂子求了子,希望她能再多個軟軟嫩嫩又萌萌的小侄女。

        另外,她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既然已經決定要和那男人過一輩子,不為旁的,只為了讓自己和他不再重蹈覆轍,下半輩子在她需要的時候,有人可以倚靠傾訴,步孤城的命,她一定要設法保全,她可不想再做一回寡婦。

        拾曦郡主被她逗得樂不可支,小女孩嘛,總有一大堆的小秘密,不說就不說。

        姑嫂兩人在暢遊皇覺寺的半道上遇到不少出身矜貴的人家,拾曦郡主一一的給溫寧寧細說︰「這些高門大戶等你出嫁了,總有打交道的時候,不說要如何的知根知底,多少了解一番,對你必有好處。」

        嫂子的好意溫寧寧全盤接受。

        沒錯,她上輩子進了均王府的門幾乎是兩眼一抹黑,不說駕馭下人,就連人情往來也不懂半分,那種頓時矮了人半截,曰日活在婆母和下人鄙視嘲諷眼神裡的日子,簡直生不如死。

        接著,她們遇上了苻老夫人和苻夫人,衛國公夫人和衛家女兒,幾家人互相見過禮,溫寧寧看長輩們談開了,便拉著苻月光和衛東琪走,至於和她實在沒話說的衛東兗這回倒是沒來。

        衛東琪的說法是——

        「我娘替她尋了一門親,吉日看在六月底,因為有些趕,這陣子都留在家裡備嫁,不好出門了。」

        溫寧寧有些沒回過神來,怎麼好像才一小段時間沒聯絡,居然議起了親事,婚期比她還要趕。

        只見苻月光一臉鬱悶的瞪著她,「你最好啦,要嫁的人知根知底,不像我們大海裡撈針一樣,也不知道將來要和我們同床共枕的那個人是好是壞、是圓是扁,性子好不好相處……唉,長大真的很麻煩!」

        看起來真正把花藝比試放在心上的沒幾人,大家都在愁嫁,就算來參加這回的比試,為的也是想博個好名聲,之後好相看親事。

        是了,她們也的確是到了議親的年齡,世家女子從議親到結親,這期間要是按著次序禮儀有條不紊來辦,總要個一年半載,像步孤城這麼亂來的屈指可數,所以一般的姑娘家都在十三、四歲就開始相看人家,有的甚,十二歲也是有的。

        她和步孤城這樣叫好?

        好吧,算不上是盲婚啞嫁,他那人也不算半點優點都沒有。

        起碼他忠君愛國、愛護妹妹,和她談過後也做出了改變,私下甚至還知道幽默風趣、溫柔小意,凡事都站在她這邊,想想她自己也不是什麼盡善盡美的女子,她在挑剔他的同時,誰知道對方是不是也經過評估才挑上她的?

        話本子上那些個一見鐘情、生死相許太虛幻了,所以走著瞧吧,他要對她好,兩人就相伴一生,不離不棄,要是不好,她有個強力後盾的娘家,一點也不怕他。

        「我以為你是為了花藝比試在發愁,哪裡知道是為了合意的郎君在煩惱!」她拐著彎笑話苻月光。

        前幾次相聚苻月光就告訴她,她要參加這回的比試,直叨念她在春日宴以一票之差輸給了溫寧寧,非常的不服氣,她要趁機扳回面子,哪裡知道也不過多久,溫寧寧就定了人家,出嫁在即,大大方方的棄賽了。

        這讓苻月光頗不是滋味,可真要說哪裡不好受,她又說不出來。

        「比試我勝券在握,用得著你替我擔心?」苻月光賞她一個大白眼。

        經過幾次相處,溫寧寧已經摸透這丫頭的性子,她就是那種有什麼說什麼,說完立刻拋到腦後的脾氣,全然沒有惡意,也因為這種個性,談得來的朋友寥寥可數,知心姊妹也就一個能忍讓她幾分的衛東琪。

        溫寧寧覺得苻月光的勝負心強是好事,就算是女子,一生中總要有一樣自己堅持的事情,為此,兩人從一開始的不對盤到慢慢變成朋友,再到成為好友。

       「你跟東琪到了,可還不見曼曼,我回去問看看葉家的人到底來了沒,咱們就回頭見了。」

        苻月光雖然還是不待見葉曼曼,但她是知道溫寧寧看重那個葉家嫡女的,所以也只是哼哼兩聲,沒說什麼。

        幾人道別後各自離開,溫寧寧領著綠雀、浣花往回走。

        禪房就在天王殿的右側,離會場不算近也不遠,本來應該充滿莊嚴肅穆的佛寺卻違和的傳來吵雜的聲音——

        「就算咱們來遲了些,我就不相信皇覺寺這麼大一座皇家廟宇,騰不出一間適合我們住的廂房!」

       知客僧闔目低語,也不知說了什麼,惹得那位貴夫人更加生氣,一根指頭幾乎指到人家的鼻子上去,毫無風範可言。

       「因為日子特殊,來的男眾女眾絡繹不絕,那些幽靜的禪房院子都已經滿了,實在騰不出來,還請夫人見諒。」知客僧雖然是方外之人,卻也不想得罪這些有權有勢的貴人,只是說難聽點,今日的貴人還會少嗎?較御史之流官階還要大的比比皆是,廟宇的廂房也就那些,真要每個老爺夫人都像這位這麼不講理,皇覺寺還能是皇家廟宇嗎?他收起和善,板起了臉。

        溫寧寧遠遠就看見葉曼曼恨不得挖個洞進去的困窘神色,倒是她那幾個妹妹們一個個咄咄逼人,同聲討伐著知客僧,好像他今日要是不給出個交代就罪惡滔天了。

        場面實在難看,最後寺廟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給葉家挪了間小院,江氏趾高氣昂的領著一大家子去了小院,只是一看卻傻了眼,就兩間房的院子,她帶了浩浩蕩蕩一群人,不用看也知道根本不夠住。

        這是要她們打地鋪嗎?太欺負人了,好你個狗眼看人低的和尚!

        知客僧可不管這個,硬要廂房,他設法給了,把人領到,念了聲佛號,轉頭就離開,等江氏回過神來,哪裡還有知客僧的影子?

        這是撒手不管了!

        「想來這兩間廂房你嫡母住上一間,妹妹們擠一間,應該沒你的分了,不如你就到我那和我們擠一晚吧。」不是問句,溫寧寧果斷的站出來,涼颼颼的話說得所有人都聽見了。

        至於葉家人要怎麼度過這山上寒冷的夜晚,干她屁事!

        「葉曼曼,你就這樣丟下你的妹妹們走了?」江氏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聲音尖利得連自己都控制不住,只覺得怒火中燒。

        她不敢質問溫寧寧,只能衝著葉曼曼撒氣。

        「葉夫人,」溫寧寧笑得一臉痞樣,用帕子沒個正經的搧著涼風。「誰叫你們來得太晚呢,好位置都被其他那些比您更貴的貴人給佔去了,我身為曼曼的好姊妹,讓她過去我那擠一個晚上,也算替您分憂了,免得您還要讓出個位置來給她,她人又瘦又小沒幾兩肉,只有被擠到床下打地鋪的份。唉,不管怎麼說她明日還要參加比試,要是沒睡好,落了名次也不知道誰要負責任?」

        昭然若揭的拐著彎罵江氏,正主只有一個,你們這些譁眾取寵的跟屁蟲才是次要的,喧賓奪主成這樣,羞是不羞?

        「你這無禮的……」江氏氣結,但繼而一想,既然要不到更大的院子安置家人,又不能真的二、三十口人都塞在同一處過一晚,這傳出去會成笑柄的,溫寧寧這冤大頭既然肯讓葉曼曼過去她那裡宿上一夜,多幾個人應該也不成問題吧?

        葉曼曼拉了下溫寧寧的衣襟,要是她當眾和後母吵起來,人家只會道溫寧寧不懂禮儀規矩,不會說江氏什麼。

        溫寧寧知道葉曼曼擔心什麼,她也懶得和這婦人計較,福了下身便要離去。

        「慢著,溫七姑娘,既然你那裡多一個曼曼不多,曼曼和自家妹妹感情都好,不如一起捎上吧?」堂堂一個僉都御史的夫人還真開了口,她以為溫寧寧不過一個小輩,又豈敢違背她的意思。

        溫寧寧臉色沒變,還是那副惹人嫌的痞相。「葉夫人真對不住啊,雖然她們『姊妹情深』,可我跟她們不熟,怎好把陌生人往院裡引,要是被我嫂子知道,不揍得我鼻青臉腫才怪,到時萬一弄丟了什麼東西,責任實在不好追究,我就負責曼曼一個,其他的——」她環顧了一圈。「無能為力。」

        在場的女眷都是勉強保持,可江氏只差沒咬碎一口銀牙,什麼叫無能為力?

        有什麼好無力的?根本就是推托,在袖子掩蓋下,長長的指甲掐進掌心裡,恨不得將給臉不要臉的溫寧寧抓回來,狠狠打她幾個耳光才好。

        溫寧寧才不管被釘了幾個小人,沒事人般的拉著葉曼曼施施然離去。

        「真不曉得你那後母哪來的臉面,明知道今天日子不一樣,能有床鋪睡就阿彌陀佛了,還敢帶那麼多人,而且拖到這時間點才到,她以為自己是誰?腦子真的忘記帶出門了。」

        對於溫寧寧用腹誹江氏的話,葉曼曼笑得很尷尬,「這回碰了壁,希望她能長點記性。」

        溫寧寧才不看好這種人。「要我說牛就是牛,不管牽到哪她還是牛,要她長記性,恐怕得等太陽從西邊出來。」

        葉曼曼噗哧一笑,也只有離了那家人她臉上才會有這樣明媚的笑容。「你啊,就是嘴上不饒人。」

        「還說呢,明日一早要比試,你怎麼現在才到?」等安置好大概也天亮了,談什麼歇息,明日一早要是精神不濟,能拿出什麼好成績來?

        「原本還差點來不了呢。」葉曼曼嘆了口氣。

        一家子的人沒有一個看重她的比賽,只當成出遊,一下說忘了這個,一下說落了那個,等來等去,就拖延了時間,繼母要她等候,能不等嗎?

        溫寧寧明白了,整個很無言。

        取得了嫂子的同意,這一夜葉曼曼和溫寧寧同睡一床,兩人難得說了半宿的話,要不是因為明日要早起,恐怕說上一宿都沒問題。

        睡了一夜好覺,葉曼曼一早醒來精神抖擻,她身邊的丫頭晨起就回自家馬車把她需要的花材、花器和剪子都帶了過來,倒是沒耽誤到什麼。

        這丫頭不算太蠢,雖然是被主母指派來侍候葉曼曼這不受寵的嫡女,可她有眼睛也會看,以前這位大小姐遇事唯唯諾諾什麼都不敢說,可這些日子自從得了苻國公府老夫人的看重,不再隨意受夫人拿捏,她便想過小姐參賽要是得了名次,那就是一飛衝天了。

        能不能拿到名次姑且不說,她得先把小姐侍候好了,將來小姐得了好處絕不會隨便扔下她。

        還有,昨日要是溫七姑娘沒有把大小姐帶過來,所有的人擠在那小小的廂房,主子們身分高貴,無論如何也會有張床睡,但她是低賤的丫頭,恐怕只有打地鋪一條路,再皮粗肉糙的,在這麼冷的山上打上一晚的地鋪,恐怕也會去掉半條小命。

        可跟著大小姐到了這裡,雖然是和溫家的丫頭們睡一個房間,早上吃一樣的齋飯,但待遇卻提昇了不止一個層次,也許跟著大小姐才是一條正確的道路。

        溫寧寧問她準備錫管沒,她雖然不參賽,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帶了錫管。

        「不是插冬花才用得上錫管嗎?」

        「這會兒要入秋了,花材可能會受到天氣、光照的關係,進而影響花開的時間和快慢,你別忘了,考驗人的是咱們今兒個插花,入選後明日才供佛,要是少了錫管的貯養,沒兩日再鮮艷的花也蔫了。」

        「我還真沒想到這點。」葉曼曼是真的感動了,這麼大的賽事,沒有人不想著自己,知道要用錫管維持瓶中水質,拉長儲存時間,誰會不藏私?可溫寧寧居然還記掛著自己,這樣的好姊妹,就算打著燈籠也沒處找了。

        溫寧寧只覺得小事一件,也沒放心上,兩人邊說邊聊,隨著拾曦郡主享用了寺廟裡的齋飯,才往會場過去。

        她們踩著點抵達的時候,被區隔開來充當比試的場地看著不下百人,為免作弊之嫌,每位參賽者之間的距離隔得老遠,溫寧寧也看不到苻月光和衛東琪,她拉了拉葉曼曼的手給她鼓勵,便放她去就位,自己則回到觀賞的臺子上,安心等候比賽開始。

        寺廟在會場的上頭支起了高高的帳子,一來防風,二來防曬,觀賽的女眷們也安排了休息的地方,果然,一待小僧人敲響鑼鼓,本來還有一些細碎聲響的場地立刻安靜一片。

        時間過得很快,葉曼曼專注在花藝上,去除花枝殘葉,修剪花形……等到最後一朵花固定在花臺上,又在底部放上了錫管,注進清水,看著線條和姿態如自己所想,布局也頗為合意,這才鬆開手。

        過沒幾息,僧人又敲響了鑼鼓,時間到了。

        她鬆了鬆有些僵硬的肩膀走出會場,瞧見坐在棚子裡的溫寧寧正朝她揮手,然後手圈著嘴,用口形問她累不累?要不要回廂房歇會兒?

        她搖頭,指了指江氏的歇息處,表示她再不回去,怕有人又要生事了。

        溫寧寧見狀也不勉強她。

        所有的人陸陸續續都出來了,有人興致高昂,有人面色頹喪。

        這回皇覺寺請來的評審除了皇覺寺德高望重、已是得道高僧的一心老和尚,還有方丈住持、苻老夫人和德真長公主。但最令溫寧寧意外的是,她見到了一身寶藍色的衫子、鶴立雞群的步孤城和身著明黃色衣袍的明璞。

        他怎麼會在這裡?

        步孤城一來就看見她了,此時見她注意到自己,朝著她便是一笑。他平常連其他的表情都不多,氣質孤冷凜然,這一笑,猶如滿天星斗閃爍,連著嘴唇漾開微微的笑紋,勾得溫寧寧差點忘記要眨眼。

        這家伙有夠不正經的,身邊還站著旁人呢,也不知要收斂一下!

        好不容易酡紅著臉收回目光,溫寧寧這才猛然意識到,明黃是禁色,除了皇帝、皇后和太子,誰用都是謀逆罪……也就是說那個曾和步孤城一起去過她家的明璞是……太子?

        溫寧寧睨了眼臉色如常的嫂子,看來嫂子早就知道太子的身分,也只有她被矇在鼓裡。

        再看向其他幾個姊妹,驚訝的表情一個個都沒比她少,葉曼曼甚至吃驚得微微張了小嘴,神情複雜極了。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這些評審們足足在棚子裡待了一個時辰,才慢條斯理的走出來,神情篤定而神秘。

        名次是由廟方人員出來宣布,「今年的花藝比試猶勝往年激烈……此次共取十名花藝出眾者……」

        前三名除了榮耀還有賞賜,第四名……純粹是榮譽了。

        由於是從第十名開始往前報,溫寧寧吩咐綠雀和浣花仔細幫她聽著,她迫切想知道曼曼的名次,她知道曼曼需要這些名氣的加持,讓她在那個家裡更能站穩腳步。

        當她回過神來,只隱約聽到什麼一靜雅美真和意境都具備了,淡泊、寂靜、處之泰然,極美。

        熱烈的掌聲像是炮仗般爆開,人潮全往葉曼曼湧去。

        「小姐,您可聽見了?曼曼小姐拿了頭籌……」綠雀興奮的喊著。

        浣花在一旁激動得直點頭。

        小姐看重的人奪魁了,她們也與有榮焉。

        溫寧寧鼓紅了手掌,遠遠看著葉曼曼喜不自勝又不敢置信的被恭賀的人群包圍著,她一顆心終於落了地。

        拿了第一啊,苻月光得到第二,第三是京中頗負盛名,以恰情養性、附庸風雅、文人雅士為主的「茶禪天舍」的社長姚歲。

        遺憾的是衛東琪這回竟退到了十名之外去了。

        不同於兩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姚歲已經四十,自詡浸淫在花藝多年,自視甚高的他本以為第一名會是他的囊中物,哪裡知道輸給了兩個丫頭片子,退居第三。

        這回由兩個年輕的小丫頭分佔鱉頭和第二,太出人意表,但更多的讚美就像不要錢似的砸過來,什麼青出於藍勝於藍,什麼江山代有才人出之類的,聽得人頭昏眼花,姚歲再不甘一代新人換舊人的確是趨勢,他輸得無話可說,心服口服。

        廟方人員咳了幾聲後,拉回所有的注意力,「諸位或許不能理解此次花藝比試的評分標準在哪裡,此次花藝取捨除了注重花姿妍秀端麗,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花卉保持鮮黯姿態的時間長短,所有參賽者的作品中,唯獨編號五七一五的葉曼曼姑娘的花耐久力最為長久,姿態端莊傲骨,因此拔得頭籌。」

        這一解釋眾人才發現經過好幾個時辰的盆花,在高溫的烘照下花材多多少少都有些蔫了,唯獨那盆五七一五的盆花仍舊生氣勃勃,一派欣欣向榮。

        頒發賞賜的人是太子,太子賞賜是一種身分的肯定和極高的榮譽,第一名是牡丹絹花,還有一柄玉如意,黃金百兩;第二名是芍藥絹花,有黃金五十兩;第三名是花形如意,沒有賞金。

        也不知道是溫寧寧的錯覺還是怎麼的,她覺得葉曼曼的臉紅得實在太過可疑,而太子也太過一本正經了……

        她腦洞大開,這兩人……有可能嗎?

        她馬上大搖其頭,扼殺這幾乎不可能的猜測,太子東宮可是早有太子妃的,只是太子妃身子一直都不好就是了,據說也因為這層原因,多年來太子妃膝下猶虛,總沒能生出皇孫來。

        葉曼曼回到葉家棚子,還沒從雲裡霧裡醒過來的她又被裡三層外三層的人潮包圍住,好不容易等人群散去,她臉上的肌肉都已經笑得僵硬,害她揉了好久,才覺得臉頰放鬆了些。

        一旁的江氏看著長女受歡迎的樣子,勉為其難的揚起笑臉應付眾位貴夫人,一百兩黃金耶,要是能給她該有多好,不行,她得想個法子黃金據為己有,這好處該她得,她可是葉家的主母呢!

        至於葉仲薇則是氣得咬牙切齒轉頭就走,她可不想在這裡助長葉賤人的威風。

        溫寧寧施施然走過來,笑瞇了眼的接過綠雀遞過來的茶,轉手交給葉曼曼,「喝口茶吧,後頭你恐怕還有不少人要應付。」

        葉曼曼感激的接過茶盞,只有溫寧寧會想到她渴了、累了,而那些個她所謂的家人,沒有誰是在乎她的。

        但是她也深切的知道自己身上有了名聲,有了一百兩黃金,這就像困在窮巷裡的人終於看見一絲曙光,有了新生的希望,而這些,都是溫寧寧給她的。

        「多虧了你,要不是你給了我那根錫管,我想那頭籌恐怕要和我擦肩而過。」

        「依照你的才能,就算沒能拿第一,也穩座第二,你的才華總是會有被發現的一天,至於錫管,不過是我心血來潮,算不得什麼。」只能說湊巧碰對了而已。

        葉曼曼拉住溫寧寧的手,滿心滿眼的感激,這份知遇之恩,她會一生一世都記住的。

        「兩個小姑娘躲在這說什麼悄悄話呢?也讓我們沾一下喜氣吧。」好聽的一道男聲帶著戲謔突然響起。

         步孤城和明璞被人簇擁著過來,不止兩個小姑娘,葉家的人全都被驚動了。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全跪了一地。

         「都起吧,本宮只是來給葉大姑娘祝賀一聲,不欲聲張。」明璞嗓音輕軟,態度爾雅,可那氣勢氣質都非等閒人能比之。

        江氏震驚不已,東宮太子居然親自來給葉小賤……不,給曼姐兒道賀,這是多大的榮幸,葉家何德何能,蓬蓽生輝都無法形容那種榮耀感了。

        眾目睽睽下,明璞把葉曼曼招過來,說了幾句簡單鼓勵的話,她應對進退得體,態度恭敬,只見明璞忽然又道︰「還記得你折的那小東西嗎?改天給本宮再折點別的吧。」

        「那東西不值什麼。」改天,意思是他們還會見面?

         明璞莞爾一笑,眼神別具含意。「值不值得,本宮說了算。」

        葉曼曼福了一禮不再言語,明璞也不多做逗留,甚至對江氏阿諛奉承的笑臉看都不看便走了。

        明黃色的衣角一消失,葉家人全沸騰了,又把葉曼曼給圍了一圈,沒有人看見隨著明璞離開的步孤城閃電般的又從樹叢中轉回來,朝著驚訝發現他的溫寧寧給了一記溫柔至極的眼神,這才再次離去。

        這家伙,玩什麼眉眼傳情啊?

        嘴上雖然叨念著,可她一顆心卻叫步孤城的臨去「秋波」給搔得軟成了一灘水。

        拾曦郡主一行人在皇覺寺用了午齋,臨走之前溫寧寧捐出了一千兩,請佛寺的高僧為那些戰死沙場的兵士們禮懺誦經、供養布施,為哥哥們積德,保佑他們無病無災,甚至讓嫂子再多幫她生幾個小侄女都好。

        她不是那等缺銀少兩的高門貴女,她除了自己的小金庫,娘親的嫁妝也都在她手中,再加上每年田產、鋪子都有產出,豐厚的啦入全在自己囊中,她暗地看帳、理鋪子、用人得宜,大富或許稱不上,但中等富婆卻是很夠格的了。

        拾曦郡主見她這般深明大義,為的還是幾個哥哥,也大方的在一千兩上面又添上一個整數,湊成兩千兩白銀。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我們家寧寧是個懂事的。」她摸著溫寧寧的小手不放。

         「我可是也有私心的。」溫寧寧促狹一笑,姑嫂兩人徑自往馬車走去,在下人的侍候下踩著矮凳上了馬車。

         「哦?說給嫂子聽聽有什麼私心?」

         「我可是誠心誠意的求了菩薩,請菩薩保佑嫂子你多生幾個小侄女給我玩。」

        拾曦郡主本來聽得漫不經心,這一琢磨出小姑話裡的意思,差點不知要把手腳往哪擺,只能啐她這種事又不是說要有就能有的。

        但是,真要能有個嬌嬌軟軟萌萌胖胖的小丫頭,她望向平坦的小腹,不由得有些期待。

        說不定願望真能成真,她這小姑是有福氣的人,在在都能逢凶化吉,總是福星高照,也許多年再沒消息的肚皮還會有喜訊傳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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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45: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眾人艷羨的婚禮

        臨近婚期,溫寧寧的屋裡日日燈火通明,溫家男人輪番著去和她敘話。

        「小姑姑,這兩萬兩銀票,是我和弟弟的一番心意,聊表寸心,請不要拒絕。」溫恭面帶微笑,將一匣子銀票推到溫寧寧面前,語氣堅定。

        「你們四個是商量好來比誰給的銀子多是嗎?」左玉、右郎前腳才出屋子,後腳就來了大房兩個侄子。

        「有銀子傍身,沒人嫌少。」

        是的,世間有誰會嫌銀子少,只覺得不夠多、不夠使,不說幾個侄子和哥哥給的銀子,光溫寧寧自己就不差這些,說她財大氣粗也行,她自己的小私房加上步孤城的聘禮,她的嫁妝已然豐厚無比。

        這麼光明正大的給她塞錢,四個人加起來多達四萬兩,對這幾個侄子用銀錢表達祝福的心意,溫寧寧還真沒什麼話好說。

        至於那些個遠在州府的哥哥們,回京城最快也要一個月的時間,再說他們都是值守一方的重臣,沒有詔令無法輕易動彈,溫寧寧雖然也期待許久未見的哥哥們能回來參加她的婚禮,但也知道他們是趕不回來給她送嫁的。

        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她那些哥哥嫂嫂雖然趕不回來,一個個都出手闊綽的送來一箱又一箱的豐厚添妝銀和添妝禮。

        溫寧寧站在院子裡看著那滿地的紫檀木包銅箱子,感動得眼眶泛紅,那裡頭各種古董字畫、金石擺飾、綾羅綢緞、珍貴皮貨、香料藥材……各式各樣琳瑯滿目,手筆之大將整個長信侯府都震住了。

        溫寧寧的風光徹底成為京中貴冑女眷們羨慕忌妒的對象。

        試嫁衣、習禮儀都是一遍就過,拾曦郡主心裡驕傲到不行,她是使出了看家的本領想把小姑教導成合格的貴女,溫寧寧也沒讓她失望,小鴿月過去,溫寧寧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自然中透著優雅,令她本來就絕美的容貌增添矜貴清冷的氣質,完全是更上層樓了。

        嗯嗯,好吧,就算有那麼些臨時抱佛腳,成績還算不賴。

        嫡女出嫁,添妝日一片喜氣洋洋,到處掛滿紅綢彩帶。

        長信侯府大門敞開,來往的客人多不勝數,衛家的、苻國公府的、與長信侯府交好的,最令人意外的是葉家居然也來了人。

        正廳裡,拾曦郡主帶著貼身大丫頭一起招呼身分貴重的女眷,自家親戚則交給得臉的管事嬤嬤招待。

        韶華院裡,來的都是溫寧寧的同輩姊妹或是閨中好友,她一身胭脂紅並蒂蓮緙絲長裙,頭上斜插一支琺瑯嵌寶石蝴蝶垂蘇簪子,瓖東珠耳擋,宛如耀眼明珠,光鮮明媚,綺麗無雙。

        只是溫寧寧哪來的閨中好友,談得上關係好的也只有葉曼曼和苻月光兩人。

        苻月光之前已經來給她添過妝,一套精緻的祖母綠頭面,剛送走她沒多久,浣花就高興的來稟報,「小姐,葉小姐來給您添妝了。」

        「快請她進來。」溫寧寧起身就要迎出去。

         今日的葉曼曼穿了一襲鵝黃的羅裙,看起來端莊秀麗,溫婉妍麗,帶著的兩個婢女其中一個捧著精緻的匣子。

         「寧寧,我來給你添妝了。」

        看著氣色極好的葉曼曼,溫寧寧招呼她坐下,綠雀泡了一壺好茶送上來,葉曼曼喝了一口,隨即讓婢女將匣子遞過來。「這是我給你的添妝禮,裡面的東西是我娘親留給我的一套金飾,談不上貴重,希望你莫要嫌棄才好。」

        溫寧寧鄭重的接過那匣子,真心實意的道謝。「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哪裡敢嫌棄,何況你能來,哪怕只送個荷包我都高興。」

        葉曼曼滿眼都是笑意,她渾身散發著溫柔和善的氣息,自皇覺寺比試至今不到一月,身上那憂鬱可憐的氣息早已消失不見,就好像蒙塵的珠玉拂去塵埃,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光彩。

        比起以前,現在的她美麗得叫人移不開眼睛。

        「你最近過得可是舒心?」

        「這陣子上門提親的人多得嚇人,我那繼母正忙著替我篩選,總算沒什麼時間磋磨我了。」葉曼曼微笑的抿了口茶,「我想除了你一直給我當靠山,太子那天的行徑也震攝了我那繼母。」

        溫寧寧能明白江氏的做法,現在的葉曼曼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如果她是江氏,和葉曼曼交好都嫌來不及了!畢竟嫡女得了名聲,再攀上高枝,將來造福的可是整個葉家的女兒們,就算兒子要尋親家也有商談的本錢,所以她計較的是別的盤算,哪來的心思再去磋磨她。

        「你和……那位?」如果她嫁過去也只能是個側妃,雖說東宮側妃的地位勝過高門正頭娘子,可她願意嗎?

        葉曼曼臉上飛過一抹不自在,「今兒個來是給你添妝,祝福你和步大將軍恩愛白頭,和和美美,不談我的事。」

        不談就不談吧,只是這逃避的語氣頗為可疑啊……

        兩人又閒聊了些話,葉曼曼這才告辭。

        溫寧寧送走葉曼曼,院子裡相繼又來了幾房旁支的姊妹,各式各樣的添妝禮她都很高興的收下,這些無論貴重與否都是她們的心意和祝福。

        出嫁這晚,拾曦郡主和蒙氏分別帶著一疊畫冊來找她,說是夫妻敦倫的畫冊,還說了許多嫁為人婦後該注意小心的事宜,等她們都離開後,溫寧寧翻看了那些露骨的畫冊,心裡還頗為感慨。

        這些春宮畫冊,她上輩子也看過,雖然沒有實際用到生活上,那時的她還真對夫妻間的房事有那麼點好奇嚮往,但經歷一世,溫故知新,真有那個必要嗎?

*             *             *

        八月初一,吉日,宜開工入厝嫁娶。

        天才微微敞亮,韶華院的下人便開始穿梭忙碌,逐漸喧囂熱鬧起來。

        溫寧寧早早被知琴喚醒,任由嬤嬤們給她開臉,然後沐浴更衣,再由喜娘梳頭上妝。

        盛裝後的溫寧寧美得令人屏息,一雙美眸靈動清澈,目光流盼,光彩四溢,精緻繁複的大紅嫁衣襯托得她宛如一幅美麗的畫卷,屋子裡的人無不滿眼驚艷。

        容色傾城,身姿絕美,她身上從頭到腳衣飾均是價值連城,這時候的她哪還有半點痴傻的痕跡。

        大將軍大婚,迎親隊伍浩浩蕩蕩,一路敲鑼打鼓喜樂聲不絕於耳,行經處令路人側目羨慕不已,街道兩旁的百姓滿是笑容,可見大將軍在百姓中的地位超然。

        迎親隊伍在吉時之前抵達了溫家,長信侯府門前張燈結彩,在院子裡聽著由遠而近的噴吶鑼鼓聲,溫寧寧由著喜娘蓋上紅蓋頭,拾曦郡主和蒙氏不捨的握住了新娘子的小手,雖然離情依依,但溫寧寧忍不住心跳加快,莫名的緊張了起來。

        一直繃著臉守在外頭的溫侯爺紅著一雙兔子眼走進來,屋裡沒人敢去看他的眼睛,下意識讓開一條路。

        溫紫簫大步走到床榻前對著溫寧寧半蹲下,聲音有些沙啞,「寧寧,大哥背你出去。」

        溫寧寧哪裡聽不出來大哥嗓子裡的那股哽咽,她壓抑住心酸道︰「大哥,你莫難過,妹妹就算嫁了人,也會常回來看你和嫂子的,我會好好的。」

        「有什麼事盡管回來說,那小子要是敢動你一根寒毛,我剝了他的皮!」溫紫簫那個捨不得,除了熬得雙眼通紅,就連大營裡那些士兵都被他更加嚴厲的訓練給鞭策得叫苦連天,將士們都在偷偷議論,幸好將軍就這麼個妹子,要是多來幾個,他們還有命在嗎?
   
        「我知道的。」她在喜娘的攙扶下趴到了溫紫簫的背上,由著他背出了院子。

        溫寧寧趴在溫紫簫厚實的背上,耳邊傳來他沉穩的心跳呼吸聲,心裡喜悅緊張交織,更多的是濃濃的不捨。

        到了正院,所有親人都候在那裡,溫寧寧行了拜別禮,在司儀的催促下溫紫簫將妹妹送進了花轎,滿心不捨的看著喜娘將轎簾子放下,遮去了所有人的視線。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徹雲霄,只聽聞一人高喊,「起轎。」

        轎夫穩穩的抬起花轎,後頭跟著溫寧寧的婢女小廝,還有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妝。

        沿路,一大蘿筐一大籮筐的喜糖和喜錢漫天揮灑,襄京百姓們看著十里紅妝,沒有不歡欣鼓舞的,祝福聲浪直衝天際。

        迎親隊伍繞著襄京走了一圈,最後回到大將軍府。

        大將軍府裡大紅燈籠高高掛,到處都是垂掛的紅綢彩帶,紅色的錦緞彩球大大小小布滿每個角落,就連掛在廊上的百靈鳥籠子、看家的狗兒也都繫上了,到處洋溢著喜慶熱鬧。

        布置得喜氣洋洋的正院賓客滿座,朝廷一半的文官、八成的武將幾乎全都來了。

        高坐在首位上的是自以為掩飾得當,卻滿眼忌妒的中山王妃錢氏和中山王步軒,看著一身錦緞大紅禮服,更顯英姿挺拔、氣宇非凡的步孤城,和站在他身邊的新娘,錢氏表面笑得嘴都要闔不攏了,但攏在大大袖子裡的指甲卻硬生生扎疼了自己而不自知。

        可不低頭不行,離了均王府的錢氏深深體會到什麼叫恨不得一文錢掰成兩半花,府中的花銷本來就大,爺兒仨沒一個有實權的,離開時她雖然帶走了不少銀兩,一開始還能應付,可家裡沒一個省心的主,仍是大手大腳的花錢習慣,幾次跟她討要銀兩都被她推託了,可敷衍得了一兩次,能一直敷衍下去嗎?於是齟齬就多了,府裡經常鬧得不可開交。

        步孤城要大婚,下了帖子讓他們過來觀禮,他給了臺階,步軒第一時間就決定要過來,連徵詢一下她的意見都沒有。

        而此時的步軒也是滿眼複雜。

        他自從被眨成了二字王,與他素有往來的人家都避不見面了,腆著臉外出走動,再也不見有人來奉承他,鑽進耳裡的盡是冷嘲熱諷,這段時日他才真正知道旁人是用什麼眼光在看他,於是開始閉門不出,哪曉得竟接到了大兒要成婚的消息,他知道大兒這是看在他是親生父親的份上,請他過府高坐上位接受行禮。

        不管他這是為著孝道還是真心想要他這爹的祝福,他都得抓緊機會露個臉。

        對步孤城而言,就算兩府已經分開別住,可步軒仍是他的父親,兩人血脈相連,他可以不在意錢氏的死活,但是他要成親,於情於理於孝道於人倫,他爹是得出席接受新媳婦行禮的。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錢氏那毒婦居然厚著臉皮也跟著來了,大剌剌的和父親分坐左右主位。

        他不動聲色,讓吳喬請來他生母的牌位立在案桌上,無視錢氏焦黑如炭的臉色,新郎、新娘只朝著步軒和孫氏的牌位叩拜,把錢氏成了空氣。

        這事傳了出去,錢氏頓時成了京中最大的笑柄,許多陳年舊事都被翻出來重炒一遍,多有不堪。

        拜了堂,溫寧寧被送回主院的新房,大紅的龍鳳雙燭和敞亮的夜明珠點亮一室,安靜坐在大紅喜床上的新娘子只聽得見紅燭燃燒的聲音。

        綠雀和浣花一進來就趕緊給溫寧寧倒水,拿著兩小碟子的點心。「小姐,您先吃點點心墊墊肚子吧。」

        溫寧寧點頭說好,整日滴水未進,她喉嚨乾得都要起火了。

        頂著紅蓋頭將一碗茶水喝盡,又吃了半碟子的棗泥白玉糕,人終於不再餓得慌,感覺像是活了過來。

        她剛填飽肚子,門外便傳來婢女請安的聲音,「大將軍。」

        回到新房的步孤城身上帶了絲酒氣,大概是懾於他的威嚴,居然沒人敢進來鬧洞房。

        揭了蓋頭,看見連夜裡作夢都想著的那張小臉,開過臉的少女在精心裝扮下更顯艷光四射,步孤城看呆了好一會兒都沒能說出話來。

        溫寧寧抬起眼,睫毛輕顫,看著立在她面前的男子。

        步孤城痴痴的望著明艷動人的新娘,嘴裡只能乾巴巴的說出一句,「你今天真好看。」

        溫寧寧嫣然一笑。

        步孤城挨著她坐下,笑意濃郁,大手覆住她柔嫩的小手,「咱們先喝交杯酒,喝完好讓你把這身行頭給換了。」

        兩只酒杯用紅絲線繫在一起,倒上香醇美酒,兩人交換一而盡,合巹酒的儀式完成,步孤城笨拙的取下溫寧寧頭上的鳳冠,再除去她頭上的釵環,如雲黑髮披散而下,他分出一縷和自己的綁在一起,拿繫了紅絲帶的剪子剪下結髮,裝入早就準備好了的雕花匣子裡。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步孤城去洗漱,讓婢女們伺候溫寧寧把一身厚重的喜服脫下來,接著沐浴更衣,待她再回到內室時,步孤城已經等在那裡了。

        屋裡燒著暖暖的地龍,步孤城穿著中衣靜坐一旁,凝視著換上了家常粉色衣裳的溫寧寧。女人因為剛沐浴過,一雙眸子彷彿盛滿星光,少女的桃花臉緋紅一片,宛如盛開的大片桃花,美不勝收。

       綠雀和院花看得都紅了臉,原來金童玉女般的璧人就像大將軍和夫人這樣啊。

        「你們都退下吧。」步孤城把兩名丫頭打發出去。

        新房頓時安靜下來,只有喜燭爆了個燭花的聲音。

        步孤城的目光在她面若桃花的臉蛋流連不去,又見她交握卻不自覺絞成團的小手,眼底劃過一抹笑意,原來小姑娘緊張著呢。

        他把她牽到了床榻,聲音有些啞,「咳咳,很晚了,睏了嗎?我們安置吧。」

        「睏了。」

        步孤城抓了下頭髮。「別緊張,你成親是頭一遭,我娶妻也是頭一回,把你的緊張分一些給我,讓我替你受著。」

        其實他的緊張不亞於她,而且他已做好心理準備,新婚夜只要他的小媳婦喊停,又或是皺了一下眉頭,他寧可把自己憋傷、憋壞也不會越雷池一步。

        「哪有人這樣。」她輕笑,那雙明眸太亮,布滿繁星似的,又好似含了無數欣喜的碎光,傳遞出她滿腔悸動的喜悅。

        步孤城看著她精致明艷的容顏,肌膚細嫩如脂,粉光若膩,眼神轉為幽深。

        溫寧寧臉頰如火,瞬間染上一層朦朧的胭脂色,卻是更添嫵媚。

        步孤城沒來由的有些心慌,抬起指節分明的大手,試著去解少女衣領盤扣,卻怎麼都解不開,一下額頭就急出一層汗珠來了。

        溫寧寧也不催促,安安靜靜的等著,只是她越發安靜,步孤城的動作就越發笨拙,最後在扣子鬆開時,他竟鬆了好大一口氣。

        沒想到一顆盤扣比敵人的項上人頭還要難取!

        步孤城喉頭緊澀,眼中火苗燃起,身體的躁熱無法言喻,他情不自禁的笑著湊近一些,親她的臉,親她的唇,親她的眼楮,繾綣又克制的將她的臉都親了一遍,與她臉貼著臉親熱的挨著。

        「我……可以嗎?」男人溫柔的問。

        溫寧寧彷彿連呼吸都是羞澀的頷首。

        男人將少女壓到了床榻上。

        可片刻後步孤城狼狽的翻至一側,急促的喘息著,溫寧寧不解的睜開眼睛,只聽聞他啞著聲音道︰「乖,我們這樣就好了。」

        他用了最大的自制力拉過被褥蓋在溫寧寧身上,又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親,溫寧寧卻按住他的手,用同樣有些沙啞的嗓子問︰「怎麼了?」

        「我擔心你的身子……」

        天知道他剛才放任自己時,腦袋迴蕩著溫侯爺的警告——

        寧寧這副身體禁不起劇烈的歡愛,若是有孕會有危險。

        只要想到這些,即便是再大的衝動也都煙消雲散了。

        見她沒吭聲,步孤城不錯眼的觀察著她的神色,連忙保證。「我擔心你的身子承受不住我,還有我的身體一點問題也沒有。」

        溫寧寧的臉黑了一半,這家伙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就他剛剛那個樣子像是有問題的人嗎?

        「我的身子……也好得很。」她不是真的小姑娘,就算上一世沒有經歷過夫妻之實,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再說這副尚有些青澀的軀體內是個成熟的女子靈魂,更何況溫寧寧先天的喘癥是真的沒事了,面對如今與她男人,她願意在今夜與他成為名符其實的夫妻。

        步孤城好一會沒聽明白她話裡的意思,琢磨了下才大喜過望,「你是說……你是說我們可以……」

        「傻子。」

        一切無聲勝有聲,明亮的燭火又爆出一朵燭花,對映著夜明珠的光芒映照出紗帳裡兩道交纏的人影,不時傳出女子細碎的吟哦和男子低沉的喘息……

        月色如水,春意正濃。

*             *             *

        翌日曙光才現幾分,綠雀和浣花便等在新房門前,可一直到巳時末都不見人叫喚,新房裡也沒有任何動靜。

        綠雀有些擔心的道︰「這新婚頭一日,雖說大將軍府裡沒有長輩,但都巳時末了,夫人和大將軍怎麼還沒起來?」

        「怎麼會沒有長輩,那兩位不是還在水和院住著,等著夫人敬茶呢。」

        「說的也是,那要不要跟夫人稟報一聲?」說完,綠雀就準備去敲門。

        浣花無奈的將她攔住,這個綠雀還真是什麼都不懂,她很委婉的說道︰「再等等吧,昨晚是夫人和大將軍的新婚之夜,睡得遲些也是人之常情。」

        「是這樣啊,那我們再等等。」綠雀完全沒往旖旎處想去,老實的守著。

        吳喬也來了兩次,看到依舊緊閉的房門,轉身去了練武場。

        新房裡,步孤城摟抱著仍在熟睡的溫寧寧不肯撒手,其實他打天色熹微就醒了,看著她寧靜的甜睡面容,又想到昨夜的洞房花燭夜,體內熱流湧現,剛開葷的男人忍不住輕顫了一下,胳臂又將懷中的人兒更佔有性的擁緊了。

        他不知道他這一動,把懷裡的溫寧寧給鬧醒了,她感覺得到步孤城呼出來的熱氣一下一下吹拂著她的耳畔,想到今日和這男人成了夫妻,又想到昨夜的種種,突然就害羞了。

        她掙開步孤城的懷抱,下了床,身上只有一件單衣的她赤足站在腳踏上,模樣羸弱無依,令人憐惜。

        「大將軍,這天色都亮了,咱們還得去給公爹敬茶吧,要是去遲了怎麼辦?」

        「父親不會在意的。」
   
        「婆母也在呢。」

        步孤城看著她那心急的模樣,長臂一拉將人擁進懷裡,圈著她給了她一個熱騰騰的早安吻,然後指著他的面頰。「我也要一個。」

        那模樣好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惡霸,卻讓人和他生不了氣。

        溫寧寧羞怯怯的在他臉頰印了個吻,他大笑,索性把人又抱上床,在上頭滾了好幾圈。

        溫寧寧捶著他精實的胸膛,真的有些急了。「別再來了,求你……」

        昨晚的洞房花燭,她還記得自己是那麼被吃乾抹淨,然後一吃再吃,這男人精力無窮,可別又來了,她真受不住的。

        步孤城看著她白皙的肌膚上布滿自己的傑作,那密密麻麻的紅痕看著怵目驚心,昨晚太過激烈,他覺得有些歉疚,悄悄鬆了手。

        溫寧寧趕緊趁機起身。

        外頭的綠雀和浣花聽到動靜,敲了下房門,「夫人,您起來了嗎?婢子們進來了?」

        「嗯,進來吧。」溫寧寧回了聲。

        兩個丫頭鎮定如常的給步孤城行禮,綠雀服侍溫寧寧盥洗,浣花整理凌亂的喜床,步孤城則在耳房由一路服侍。

        夫婦倆洗漱過後皆煥然一新,新婚燕爾的新娘明艷大氣、秀麗絕倫,新郎俊俏非凡、容光煥發。

        眉毛髮根都含著濃烈春意的步孤城快步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小手道︰「娘子要是好了,我們就走吧。」

        溫寧寧頷首。

        步孤城一向凌厲的眼眉柔軟了下來,拉著新婚小娘子的手踏出了房門。

        大將軍府的正院中,坐在首位的步軒看見兒子和媳婦攜手進門,臉上立時浮起了笑容。

        只是錢氏的臉色就沒那麼好看了,一臉的皮笑肉不笑,看著一對璧人雙雙走了進來,眼裡全是妒恨和不甘。

        溫寧寧垂著頭沒能看見錢氏的隱晦眼神,與步孤城上前恭敬的給步軒端了茶行禮。

        步軒很爽快的接過茶盞,抿了口茶水,拿出一個大紅包當見面禮給了溫寧寧,很快便讓她起來。

        溫寧寧接過另外一盞茶,把茶盞高高舉過頭。「婆婆請喝茶。」

        錢氏是存著心想給新媳婦立規矩的,她等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於是便讓溫寧寧跪著,也不叫起,也不接過茶盞,擺出一副「我就是不讓你起來,你能拿我怎麼樣」的死樣子。

        溫寧寧還受得住,可有人受不住了,步孤城極快的伸手接過小妻子手中的茶盞,遞給一旁的綠雀,隨即將她扶了起來,「這茶不敬也罷。」

        「不敬婆母茶,她這是想讓天下人都罵她不敬不孝嗎?」錢氏可趾高氣昂了,嗓門不自覺的抬高不少。

        「一個不請自來的繼室,敬你一碗茶是給你臉面,既然你不想吃這媳婦茶,我的媳婦也沒道理在這裡白跪你這外人。」

        錢氏霍地起身,直指步孤城喝道︰「外人……你居然說我是……你這忤逆長上的混帳!」

        可瞧見他冷硬的臉色,又顫顫巍巍的退了半步,她還真沒那膽氣和這混帳東西硬碰硬。

        步孤城把溫寧寧交給浣花,「先帶夫人回屋子,我隨後就到。」

        這樣的情形,溫寧寧沒得選擇,只能扶著浣花的手出了正院。

        溫寧寧的身影一消失不見,步孤城連戲也懶得演了,「爹,我這大將軍府您想來就來,可若是沒有我的允許,您擅自帶外人進來,這樣大家都很難看。」

        步軒臉色又青又紅的。「她好歹……」

        好歹什麼?好歹是他的繼母,也佔了個母字?

        誰稀罕!

        「他可是你父親吶,你居然敢這麼對他說話?」錢氏瞧著夫婿看似站在她這邊,膽子又肥了起來。

        確確實實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一條道兒走到黑的主兒。

        「你給我住嘴,少說兩句|」眼看妻子和兒子又要鬧僵,步軒拍了桌子,錢氏這才不情不願的閉了嘴。

        步孤城雙手作揖,「父親慢走不送。」這是下逐客令了。

        步孤城也不待步軒反應,起身離開正院,然而離開老遠還能聽見錢氏不甘心的嚷嚷,「反了、反了,這是反了……」

        步孤城瞧著跟上來的吳喬。「往後除非得我允許,否則中山王府的任何人都不許進門。」

        「是。」

        自從錢氏被不留情面的攆回家之後,新婚小倆口過了很是恩愛甜蜜的幾天日子,溫寧寧稍稍不滿意的就是步孤城精力太過充沛,吃飽喝足就以折騰她為樂,可憐的她被這個男人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常常動彈不了,心裡把步孤城怨得直想撂挑子不幹了。

         主子夫妻日日火熱恩愛,幾個丫頭看在眼裡都是滿心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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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45: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新婚生活甜如蜜

        八月初三是溫寧寧回門的日子。

        不說長信侯府裡一早下人們就忙得如荼如火,殺雞宰羊捉魚,菜色新奇精緻,溫紫簫和溫紫笙還有四個少爺一個個心照不宣的蹺了班,在家中焦急的等候,就盼著溫寧寧早早回門。

        尤其溫侯爺更是盼星星、盼月亮,來回的踱步,就差沒把花廳裡的氈子走出一條溝來。

        拾曦郡主看見男人們那急躁的模樣,索性攜著蒙氏妯娌倆候到大門去了。

        小鴿個時辰後,大將軍府的馬車來了侯府。

        知機的小廝一溜煙進去通知大老爺們去了。

        當小倆口下了馬車後,溫寧寧便直直撲進了拾曦郡主的懷裡,那一個愛嬌看得步孤城十分眼紅,倒是蒙氏笑嘻嘻的,她早就司空見慣,這姑爺往後有的是吃酸捻醋的時候呢。

        拾曦郡主瞅著溫寧寧紅潤的臉蛋,幸福的笑靨,那絲初為人婦的嫵媚和嬌柔也沒能逃過她的眼睛,就知道小姑這幾日在大將軍府過得順心如意。

        溫寧寧拉著她嫂子的手開心的進了門,帶回來的兩大車回門禮自然有人會處理,至於被冷落了的新出爐的姑爺則摸著鼻子很認分的跟在後頭進了門。

        溫紫簫兄弟已經聽了小廝稟報,兩人端坐在上位,擺著的莊嚴面容卻在看見踏進門檻的溫寧寧時立馬破功,他們忙不迭的迎上去,笑得都快咧到耳邊了。

        「大哥、二哥。」

        「好妹子,你可回來了,想死我了。」

        溫寧寧還來不及說什麼,步孤城已抱拳一揖,喊了聲大哥。

        溫紫簫只瞅了他一瞥,不鹹不淡應了聲,「妹夫。」

        一同迎出來的眾人圍著溫寧寧開始你一言我一語,把溫紫簫都擠到一旁去了。

        溫侯爺差點咬碎一口白牙,卻不承想步孤城踏步向前道︰「他們姑侄許多日沒有親近,就讓他們去說說話吧,我來陪大哥、二哥。」

        溫紫簫完全不買帳。「誰要你陪?那幾個兔崽子隨時都可以上你府裡去找寧寧玩,和我搶什麼搶!」

        溫侯爺偏心偏得這麼明顯,卻沒有任何人吃味,拾曦郡主則趕緊過來打圓場,「哎呀,你們男人到前院去說外頭的事去,內院是我們女人的天下,寧寧,別理這幫子臭男人,咱們姑嫂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這是誰都不讓,直接把人截走了。

        「要不,你也讓我和寧寧說兩句?」溫侯爺仍不死心。

        「晌午的時候擺飯,到時有得你們聊的。」拾曦郡主四兩撥千斤,把堂堂侯爺治得死死的。

        溫侯爺一臉不情願,但是娘子都這麼說了,他也只能聽從。「那就這麼說定了?」

        「妹妹要是少了一塊肉,你找我就是了。」

        「為夫不敢。」溫紫簫腆臉笑道,不情不願的帶著步孤城去了前院。

        拾曦郡主才不管丈夫的臉有多苦瓜,徑自拉著溫寧寧坐下。

        她出嫁時,拾曦郡主曾下了功夫向她提點過後院裡防不勝防的算計和陷害,因此寒暄沒兩句便說到了步孤城的繼母,也就是溫寧寧如今的婆母錢氏。

        溫寧寧淡定的將她敬茶的事說了一遍,拾曦郡主聽說錢氏最後讓步孤城給打發了,這才略放下一顆心來,但仍不忘叮嚀,「你現在是堂堂大將軍的夫人,對你那婆母敬著便是,她若要求過分了,你不需要忍氣吞聲,更不必姑息,再怎麼說兩府已經分家,她的手再長還能伸到你府裡去不成?不過,我們也不能小瞧了她,狗急是會跳牆的,你回府後盡快把掌家權拿在手裡,將府裡的人理一理、清一清,知道嗎?」

        想到小姑子往後還要給錢氏那種人行晚輩禮,她就覺得噁心。

        「我知道嫂子心疼我,我都明白的。」

        見溫寧寧這般篤定,拾曦郡主這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到了晌午用飯時候,因為長信侯府人口簡單,也就不分男人和女眷分開用膳,一桌子滿滿當當的坐的都是一家人,豐富的席面,流水般的菜肴,男人舉杯喝的是烈酒,女人小酌的是梨花白,賓主盡歡。

        溫寧寧看得出來她那夫君很小意的給自家大哥敬酒,倒完一杯又一杯,大有不醉不歸的架式,不單如此,他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外加朝堂剖析,專挑大哥有涉獵的話題去誘引他,大哥本來是板著臉不理的,架不住一旁起哄,也架不住步孤城的話題在在都勾起他的興趣,兩人就這樣聊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夫君有意討好大哥,便不再注意那邊,愉快的和兩位嫂子聊起了家事。

        飯後,兩個男人撇下眾人去了書房,直到傍晚,小夫妻才在全家人的目送下依依難捨的回了大將軍府。

        見到家人,溫寧寧心情愉悅,回到了院子,沐浴更衣後,兩人用著晚膳,步孤城發現小妻子胃口極好,自己便也多用了一碗,這看在服侍的下人眼中,差點感激涕零,他們家大將軍從來都是一個人用飯,現在多了夫人,大將軍的胃口也明顯變好,果然,大將軍娶夫人是娶對了的!

        用過晚飯的兩人心情放鬆,攜手去花園逛了一權充消食,回到屋子,兩個丫頭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只剩下溫寧寧和步孤城兩人,氣氛陡然就曖昧了起來。

        溫寧寧被步孤城炙熱的眸光盯著,雙頰緋紅道︰「你……怎麼這樣看我?」

        「如果我說怎麼都看不厭娘子,你信嗎?」

        步孤城用那冷硬英俊的面容說著情話,不知為何,溫寧寧好似慢慢的習慣了這樣的他。

        步孤城把人撈過來,兩手摟著她的肩與腰,吻了下她的鎖骨,喉頭滾動,眼中簇簇火光跳躍。

        「看在大將軍今日花了心思的份上,我信你。」他用心的替她準備回門禮,用心的陪她歸寧,用心的討好大哥,這麼多的心思……她都看見了。

        「如果只是口頭感謝那就不用了,為夫我比較喜歡另外一種謝禮。」

        他一說完就將溫寧寧打橫抱起,大步朝著床榻走去,將她珍寶似的放在大床上,偉岸高大的身軀隨即覆上了她……

        無限春光遮不住,夜漫長,人未央。

        激烈的歡愛過去,步孤城滿足的抱著小妻子,倆人依偎著。

        溫寧寧的俏臉還漾著潮紅,美得令人捨不得撒手,手裡把玩著他的大掌。

        「過兩日我就得去衙門了,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

        「不是還有妹妹嗎?」這大將軍府雖說家大業大,人口也簡單,可後院還有一個未曾深交的步窈――由於敬茶那日不歡而散,她也只在私下補見面禮時簡單與她談了幾句話。

        「妹妹很好相處的,你們相處過就會知道。」

        溫寧寧頷首。

        她聽得出來自家夫君對妹妹的維護,步窈要是個好相處的,她這當嫂子的人也不會虧了她,就像她娘家嫂子待她一般,若是個心大的,她也沒在怕就是。

        她從來不會輕易揣測,但也從不敢小看人心。

        步窈這小姑子好不好相處,日後總會知道的。

        第二天衙門來了要事把步孤城叫走,丈夫不在家,她是當家主母,內外管事和各處的嬤嬤自然便找上了她。

        理事她沒什麼經驗,不過誰不是從無到有學出來的,而且步孤城已大致告訴過她府裡的下人多是他開府後另外採買的,少部分留下來的是真無處可去、身家清白又他覺得可以信任的,但掌家權交到她手中,她要是對這些人還有疑問,盡管發賣了便是。

        步孤城還未娶妻的時候,整個大將軍府沒什麼內外之分,一律由步孤城身邊的謀士徐央統管。

        徐央是個精幹的男人,三十出頭歲,從頭到腳的玄色裝扮,卻有一頭如霜的白髮,目色深沉。

        步孤城能有如今地位,除了他自己爭氣,這位徐央也出力不少。

        他一來,便將對牌和鑰匙交還給了溫寧寧。

        「有勞徐先生了。」能在步孤城手下做事的人都不尋常,那個吳喬如此,這位徐央能給步孤城拿主意,也不會是簡單的人物,因此溫寧寧對他很是客氣。

        「這是在下應盡的本分,夫人太客氣了。」

        「我想,徐先生對大將軍府熟稔,不如繼續偏勞閣下?」她倒不是以退為進,而是覺得徐央真做得不錯,既然做得好,不繼續實在可惜了。

        攬權,那是什麼東西?

        偌大一個大將軍府都是步孤城的,她若是想要管家權不用開口他也會捧到她面前,不用她去爭取。

        徐央把頭搖得像潑浪鼓,面露苦笑連連抱拳。「在下本來就是抓鬮抓輸了才頂上這差事的,如今府裡有了正經的當家主母,我還插手算怎麼回事!不了、不了,在下外頭還有不少事務,就先告辭了。」然後飛也似的逃走。

        溫寧寧對著幾個目瞪口呆卻強自保持鎮定的嬤嬤們,轉頭問向知琴。「這管家是燙手山芋是吧?」

        「夫人,術業有專攻,徐先生是大將軍的謀士,自然希望回到大將軍身邊做事。」

        溫寧寧的陪嫁裡,幾個丫頭都跟來了,知琴是大丫頭,主子嫁人,陪房裡自然少不了她這左右臂膀。

        「好吧,那麼誰先來自我介紹,然後告訴我負責府裡的哪個部分……」

        見她這般的不經心,下頭不少嬤嬤、婆子心中都有疑問一這位主母是在蜜罐裡長大的,能有幾分手段?身邊就幾個婢女,連心腹的貼身嬤嬤都沒有,這個家她撐得起來嗎?

        管事嬤嬤和婆子的疑慮很快就被打消,溫寧寧身邊的確沒什麼資深的嬤嬤,可知琴卻不是省油的燈。再說了,之前姜娘子和拾曦郡主教導了她不少管家的竅門,除了親力親為,就是要知人善任,她還有拾曦郡主管理下人的法子可以借鍳,最重要的一點是大將軍府不複雜,她藉著知琴的手去統管那些嬤嬤、婆子,有事再稟給她知道,很快就把府裡的事給理順了。

*             *             *

    日子過得飛快,匆匆過去兩個月餘,步孤城早就恢復上衙,常常一早出門,天色擦黑才返家,可回到家的步大爺還是黏她黏得緊,吃兩把豆腐也好,裝瘋賣傻拐她上床也罷,她常常覺得自己被啃得連骨頭渣渣都不剩了。

        可回過味來,自家夫君實在美味,總讓她在咽下老血的同時又深受吸引,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這種輪迴根本就是讓人上癮的毒藥!

        平常中午就她一人用飯,吃過飯,她靠在長榻上閉目養神。盡管已經邁入初冬,可今年也不知怎麼著,還未散盡的暑氣仍舊能讓人熱出一身薄汗,因此冰盆還是沒少放。

        「夫人,窈小姐來了。」浣花在外面喊道。

        「快請她進來。」

        步窈穿著家常的纏枝櫻花圖案的羅裙,渾身透著嬌嬌怯怯的氣息,弱柳扶風,彷彿風吹便倒。

        上輩子的她被拘在後宅裡,對這位小姑子半點印象也沒有,更別說往來,可經過這段時日,溫寧寧發現她只是外表看著嬌弱,實際上並沒有那麼懦弱無知,很多事情是有她自己想法的。

        若非如此,以前繼母掌家、兄長又常常不在府裡的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知進知退,能屈能伸,做到這樣實在不容易啊。

        「這日頭還大著呢,怎麼就過來了,也不讓人撐把傘!」溫寧寧要人上了在井裡冰鎮著的瓜果,手上優雅的沏著茶水。

        「我繡了幅山水屏風,急著過來請嫂子幫我看看有哪裡不妥的。」步窈笑靨如花,表情真摯。

        「你這是取笑我呢,知道我女紅就幼兒程度,府裡隨便一個燒火丫頭的縫紉功夫都比我好,我連帕子都是浣花幫我繡的,你還來問我?」步窈女紅了得,繡出來的東西不管是人物花鳥都栩栩如生,令人嘆為觀止,姑嫂在一起就是個互補,溫寧寧那些個不擅長的,到了步窈這裡就像吃大白菜一樣輕鬆容易。

        對步窈而言,新進門的嫂子和大哥感情和睦,加上她又救過自己,讓自己幸免於難,否則她不敢想像要是她遭了那些人的毒手,就算人完好的回來了,襄京裡的閒言碎語淹都能把她淹死,又哪來今天平坦順遂的日子。

        所以,嫂子就是他們全家的福星!

        「我這不是想來嫂子這裡討茶吃,拿女紅當幌子嗎,嫂子又何必戳破我。」步窈嬌嗔,模樣嬌憨可愛。

        「你來得正巧,我得了幾兩的碧螺春,你嚐嚐喜不喜歡。要是覺得好,都讓你帶回去。」溫寧寧從來不是小氣的人,碧螺春是稀罕,但是她比較偏愛帶著酸甜的果茶,再好的茶葉也只能拿來待客了。

        「早知道有好處拿,我一早就該過來的。」

        「你太早來我可沒空理你,府裡一堆事呢。」姑嫂倆談得來,也有話聊,只要步孤城不在家的日子,兩人還可以一同用飯,這讓獨居後宅,沒有半個年紀相仿之人可以談心的步窈覺得家裡有了溫暖,有人關心,有了訴說的同伴,讓她整個人都活潑了起來。

        這樣的改變看在步孤城眼裡,暗自把功勞都記在小妻子身上。

        「要是我才不想管什麼家,我一人飽全家飽,多自在啊!」

        「別跟嫂子說你沒想過要嫁人。」想想步窈還比自己大上一歲,她這對婚姻卻步的人都嫁了,沒道理她沒起過這念頭。

        或許,只是少了家人替她操持?

        也對,以前的均王府是錢氏的天下,錢氏對她不上心,又怎麼肯用心替她尋門好親事?身為人家大嫂,她是該把這事對步孤城提一提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給嫂子說說,有沒有中意哪家青年才俊,嫂子以為不見得非要高門大戶,平實人家也沒什麼不好,只要能對你好,婆家的人越省心越自在。」

        步窈的俏臉倏地一紅,不自在了起來,轉頭就要離開,可羞澀是一回事,矜持又是另一回事,這樣的事情她要不對嫂子說,還能跟誰說去?

        本來已經移動的臀部又貼了回去,只是仍掩不住赧色,聲若蚊蚋道︰「就前幾日苻家姑娘過來找你,那個一同則來的小公爺……」

        啊,這是看中意茯國公府的小公爺了。

        「等你哥回來,我就讓他請人去打聽看看這位小公爺的品行如何,要是合適咱們再請官媒去說親。」

        感情能兩情相悅是最好,她打算先讓人去試探苻勻錦對他們家小姑有沒有想法,要是女方一頭熱就不好了。

        溫寧寧熱心的想替小姑牽紅線,一等步孤城回來,她服侍著夫君脫官服,又替他端來茶,忙不迭的把這事說了。

        「苻小公爺?據我所知是個頗為潔身自好的人,後院沒什麼糟心事,妹妹如果對他有意,我明日便讓人去打探,再說了,我這滿身臭毛病的人都能娶到你,窈兒比我好上一萬倍,只要放出風聲,誰不忙著上門求娶?」他這些年為著立穩腳跟的確疏忽了妹妹,幸好他娶回一個會替家人打算的妻子,若是和苻國公府的親事能成,圓滿了妹妹的婚姻大事,他對娘親也能交代了。

        步孤城輕柔的抱著小妻子坐在軟榻上,將她臉上的髮絲拂到耳後,俯首便是一吻,「妹妹要是嫁人,這府裡的人就更少了,看起來我得更加努力加把勁才行。」

        「你加什麼……勁?」這人是歪到哪去了?

        「不如這樣,我去請梁太醫過來給你瞧瞧,要是你身子無礙,就幫咱們府裡添個人,要是狀況不允許,咱們也不勉強,好好把我們的小日子過好來,你說這樣可好?」這種事攸關小妻子的性命,他絕不強求,孩子生不生都是其次,有當然很好,沒有也無妨,只要她能陪他到老,餘生有她相伴,足矣。

        「我的身子……其實自我意識恢復清醒後,喘癥一次都沒有發生過,我在想或許早就好了也說不定。」她幾乎可以確認自己的喘癥已經不藥而癒,只是這種事說出去不會有人相信,看著是要讓梁太醫來一趟了。

        「那就這樣……吳喬,去請梁太醫。」不是問句,而是霸道的命令句,還立馬實行。

        難怪他是將帥之才,麾下能率領那麼多兵士行軍打仗,還一鼓作氣將韃靼人攆到千里之外的沙漠,截至目前都沒有韃靼人侵犯大襄朝的消息,她的重生改變了許多事情,說不定外患侵擾的事也不會發生了……吧?

        那麼她要不要把上輩子他一去不返,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的事情告訴他,好讓他心底有個準備?

        但這種無中生有的事,沒憑沒據的,他會相信嗎?

        她獨自想得出神,步孤城發現了小妻子忽然安靜下來的神色和沉重起來的眼神,他將溫寧寧摟得更緊,把她的小臉勾到面前,不錯眼的盯著她的雙眸。「這是在想什麼呢?在辛苦工作一天回來的夫君面前走神,是我太沒魅力了嗎?」他們可還是新婚,他的吸引力就大打折扣了?

        溫寧寧也伸出手來摸著他的頰,唇動了動,正想把上一世的事情坦白說出,卻聽到吳喬的喊聲響起——

        「大將軍,梁太醫到了。」

        梁太醫被吳喬拽著直往大將軍府奔,幾乎要喘不過氣,好不容易來到溫寧寧面前,累得扶著腿吁吁喘氣。

        「是我家親衛太失禮了,太醫莫怪。」溫寧寧趕緊從步孤城的腿上下來,整理著服裝。

        步孤城待她站穩,見她臉紅如醉,偷香了一口,才含笑的朝梁太醫走過去。

        「沒事沒事,夫人可是哪裡有恙?」不愧是醫者父母心,很快便調整過來,張嘴問的便是病情。

        「請太醫過來是想請你幫內人診脈。」

        梁太醫將一條布帕放在溫寧寧手腕上,細細的探著她的脈,只是時間過去良久,他卻始終沒有開口。

        步孤城斂去嘴角的微笑,眼神冷凝,牢牢盯著梁太醫,直到他的指頭離開溫寧寧的手腕。

        「太醫?」沒人聽得出來步孤城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緊繃。

        「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應是滑脈,只是日子還很淺短,老夫雖不敢斷言一定是喜脈,但十之八九不會錯。」喜脈一般到孕期兩個月左右才會比較明顯,也較容易確診。

        步孤城被巨大的驚喜給打懵了……

        「恭喜大將軍,夫人有喜了——」婦科雖然不是他的專科,可往來給嬪妃們請平安脈,梁太醫也累積了不少經驗,大將軍夫人的滑脈雖不明顯,但他能肯定是喜脈無誤。

        「可她的身子能生孩子嗎?」

        「根據老夫觀察,夫人已好長一段日子喘癥都沒有復發過,本來老夫還有些擔心夫人成婚後會有諸多困難,呃,就是無法承受魚水之歡之類的……咳,但如今看著孩子都懷上了,可見身子的情況超乎老夫預期的好,到了隆冬之後要是能繼續維持,老夫覺得孩子可以一試,若是不然最好引產。」

        溫寧寧是他看著長大的,對於她的身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此在言語上也不像一般大夫閃躲,可說些可有可無的話搪塞病人。

        「我要生。」溫寧寧看著仍完全平坦的小腹,如是說道。

        要是一直沒有孩子也就算了,可既然孩子來了,她就要留下他。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梁太醫樂見其成。

        一對新人成婚,又剛好懷孕,新婦一進門很快就來了個入門喜,這是雙喜臨門,十分難得呢。

        「往後要勞煩太醫的地方還多著。」

        「這是老夫的本分。」

        步孤城讓人包了個大紅封賞給梁太醫,交代吳喬客氣的送他出門,他自己則小心翼翼的扶著溫寧寧坐下,然後大手貼著她還沒有動靜的小腹,一臉傻笑的道︰「你這肚子裡有娃兒了,我的娃兒,不,是我們的娃。」

        溫寧寧也很驚奇,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當母親的一天,她的腹中居然有了個小生命的存在,這就是為人妻後孕育出來的美麗果實嗎?

        為人母,那會是什麼感覺呢?

        她曾以為自己不會把家庭、男人當成她生命的全部,可現在的夫君溫柔深情,她的腹中還孕育著新的小生命,她的人生因為婚姻逐步有了改變,或許她仍舊無法忘懷當初的堅持,但是一也不妨礙她享受現下的過程。

        她開始期待他的到來了。

        對於有喜了這件事,溫寧寧覺得平常心看待就好,堅持只要在飲食行動上多加注意就行,偏偏整個府邸的人都不這麼認為,不只眼神瞧著不同,行動上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衝撞了她。

        她一再告訴眾人用不著這樣,她雖然沒有生產、孕育孩子的經驗,但是懷胎生子那可是長長的九、十個月,要是所有人都當她是易碎的瓷娃娃般碰不得,她會先瘋了的。

        她哪裡知道對於人口實在稱不上旺盛,甚至有些單薄的大將軍府而言,夫人肚子裡的新生命意味著添丁加口、香火傳承,這是眾望所歸的大事,還有什麼比得上這個更重要?

        所以盡管溫寧寧要大家別在意,眾人在應聲之餘,還是我行我素的很,該怎麼著還是怎麼著,到最後,她只能無奈的隨他們去了。

        傳統習俗,有喜不滿三個月不宜對外宣布,其實她應該慶幸,這件喜事她大哥和大嫂還不知情,要是知情了……那後果……嗯嗯……別想、別想……她到時不會寸步都難行了吧?

        甩掉讓人惡寒的念頭,她還是如常的處理府中事務。天冷了,府裡的炭火、柴火需求量變大不說,針線房更是忙個不停,裁製冬衣、鞋襪,三位主子的衣物自是早就備妥了的,可還有管事婆子丫鬟小廝們的,因此忙得不可開交。

        另外她也開始將步孤城交到到她手中的鋪子、田產和莊子做了一番巡視及帳冊整理,各處莊頭輪流交上來的年度帳冊明細疊得像小山高,她在幾個陪嫁侍女中挑了兩個腦筋清楚、能算會寫的來替她抄錄,觀察後留下一個叫爾月的丫頭。

        爾月肯學敢問,受到溫寧寧的提拔,她感激在心,絲毫不敢鬆懈,之後不過幾年時光便爬升成為大將軍府不可或缺的大帳房,不過此為後話了。

        溫寧寧知道步孤城有錢,可大將軍府有多麼家大業大,她經過幾宿的挑燈夜戰後才真正有了初步的了解,她除了咋舌還是咋舌,她那些自以為很多的私房到了這里,壓根只是人家的零頭啊。

        但是再忙也不過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事,除了瑣碎些也沒什麼,讓她頭疼的是步窈的親事。

        是的,步窈和苻國公府的親事有譜了,郎有情妹有意,一見鐘情、一拍即合……不,是天作之合,溫寧寧不是小氣的人,以步孤城的家底要嫁個妹妹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令她為難的是,身為人家的「長輩」,要如何把小姑的婚事操辦得盡善盡美,讓大家都滿意呢?

        她是十足十的生手啊!

        其實早在兩家開始議親,消息傳出去的時候,她的婆母也就是錢氏曾來鬧過一回,誰知道一來就碰了釘子,認知到她進不了大將軍府的門,她臉面也不要了,在門口便潑婦罵街了起來,惹得路人圍觀議論紛紛。

        按照正常的程序,她不要臉,可抹不開臉面的人自會將她請進去,可惜她太小看這剛嫁進門的兒媳了。

        溫寧寧知道錢氏所為何來,不就是她家小姑子的親事嗎,一般兒女親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錢氏雖是繼母,這權力還是有的,想將人嫁雞你就得隨著雞,想讓你嫁狗就算癩皮狗你也得跟著,她早想好法子要利用親事給步窈添堵,哪裡曉得先是被攆出了家門,如今步、苻兩家議親,她和步軒還是在聽到傳言後才知情,這是完完全全的無視她,叫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不顧步軒的阻止,她鼓著一口氣跑到如今的大將軍府,沒有誰給她任何她認為應該要有的體面,面子掃地是一回事,但這些門房和路人是怎麼回事?那眼神,那鄙視,那些碎語,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可是堂堂中山王的王妃,這目無尊長的溫家賤人,縱容妻子忤逆長輩的步孤城,既然他們不要臉面,那索性大家就撕開窗紙來大鬧一場,看看是誰先忍不住!

        鬧,那可是她的強項,她就不相信一向以孝道治天下的大襄朝,理字會不站在她這邊!

        錢氏哭了、罵了、吵了,很盡責的鬧得人盡皆知,可惜的是大將軍府的門扉紋絲不動。

        路人嘲諷的笑,一個過氣的繼王妃,能做到她這樣的也真是少見了……

        這下錢氏傻眼尷尬了,以前她老當步孤城不許她進大將軍府是個笑話,但少了步軒這道護身符,她還真進不了這個門,於是只能臉黑如鍋底,灰溜溜的鎩羽而歸,可她絕不會就這樣放過那不肖子和不肖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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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46: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令人擔憂的出征

        錢氏找上了步家長老和族長,把繼子和媳婦令人髮指的惡行渲染得上了天,好像她才是那個哀怨可憐備受欺凌的苦主。只是早學乖了的族中長老們一個個臉色怪異,還偷覷悶不吭聲的中山王臉色,心裡哦了聲——原來這位王妃是在王爺這沒討著好,慫恿他們出來往槍口上撞,他們是老了沒錯,可把老和蠢劃上等號就是她的不對了,最後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都找了藉口草草告辭。

        這明晃晃的敷衍了事,讓錢氏幾乎氣得要吐血。

        可對這些賽似老狐狸的長老來說,找大將軍算帳?是嫌命長、嫌日子過得不夠舒坦嗎?

        人家大將軍早早就來打過招呼,他和中山王府是分了府的,唯一與他有血脈關係的就一個中山王,餘者,都是外人。

        這天下,有底氣敢這麼和尊長劃清界線的幾乎沒有,可你瞧瞧人家大將軍是什麼人,他說句話,在皇上面前比誰都有份量,說要分家,皇上便如他的願給分了家,現在他還肯給中山王留幾分顏面,但王妃可曾想過顏面也有用光的時候?

        當初大將軍還未娶妻時,對王爺和王妃的孝敬從未少過一分一毫,如今都分家了,這後母還想來擺婆母的款,偏偏大將軍夫人如今是大將軍的眼珠子,你想挖他的眼珠子,這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步孤城下衙回府,溫寧寧如實告知,他把小妻子摟進懷裡,聞著她身上的淡香,不在乎的說道︰「男主外女主內,家裡發生什麼事,你決定了就是。」

        「你不怕婆母會有微詞?」

        「她的『微詞』我聽得還少嗎?要都放進心裡累都累死了。」

        夫妻淡淡兩句話就將錢氏到來的事給揭過了。

        步孤城心裡有數,這錢氏是蹦不起來的,中山王府如今是江河日下,越來越不好了,錢氏上門,明著是為了妹妹的事,暗地裡不過是想從他這裡大撈一筆,好回去填她那兩個兒子的大錢坑,只是以前的中山王可以不管事縱容著她胡來,現在呢,再繼續縱容錢氏下去,夫妻倆有朝一日流落街頭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安撫了妻子,看得出來她其實並沒有多把錢氏放在眼底,他也不怕錢氏會欺到她頭上來。

        今日,他一反常態回來的早,眼底的凝重在見到小妻子時淡化不少,轉成了濃濃的溫柔。

        「天氣這麼涼,怎麼出來了,她們這些丫頭也不會勸一勸?」最後一句話是對著幾個跟出來的下人說的。

        丫頭們聞言就要下跪請罪,卻見溫寧寧緊了緊他的手說道︰「做什麼嚇唬她們,我出來迎一迎每日辛苦賺錢回來養家的夫君有什麼不可以的,再說我的身子也還沒有到動都不能動的地步,出來走幾步路正好。」

        步孤城心裡軟成了水,聲音啞了幾分,「我們分開多久了?」

        溫寧寧微微一笑,顯然步孤城不是頭一回這麼問,她給出果斷的答案。「四個時辰。」

        「那就是四百年,我不見你已經四百年了,可知道為夫有多想你。」他低首,濃情熱烈便要吻下去。

        這樣完全不避諱的「曬恩愛」,在幾個丫頭看來,起初總會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躲都沒地方躲,可日子一長,每天都要見著好幾回,心臟慢慢練強了,便各自迴避了眼神盯著青石板,徑自裝作石雕像了。

        「我也想夫君,快進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夫君的纏功了得,要是回應他,這一纏又會纏到床上去,雖然他很克制,不會真正的行房,可該親的地方、不該親的地方都不放過,一想到這裡,她羞得連腳趾都要蜷曲起來了。

        兩人進了起居室,丫頭們都極有眼色的守在外頭,裡面溫暖如春,步孤城卻沒半點放過妻子的意思,他想她想了一整天,也只能吻一吻以解饑渴,不能多做什麼,所以不多親親過過乾癮怎麼可以,再說……往後可能連親親香噴噴,摸起來軟綿綿的福利都要沒有了。

        服侍下朝回府的夫君,只要是步孤城的事她都親自動手,不假手他人。

        步孤城很享受妻子的溫柔小意,可現在的她懷著身孕,他怕累著了她,因此趁著她去倒茶的空檔,麻利的脫了官服,卸了官帽,甚至把被寒氣凍得有些麻木的臉揉軟了些,溫寧寧見狀,無奈的把茶盞塞給他,轉身去替他把常服拿過來。

        「換下來吧,舒坦些。」

        「多謝娘子。」他拿過袍子,三下五除二就換好了。

        他不同一些錦衣玉食的公子哥,打小就參了軍,以前的他不管在響還是府中,沒少自己動手來。

        「餓了嗎,讓人傳飯?今天有你最愛吃的胭脂鵝脯和乾炙青蝦卷,天冷得有些不像話,我讓廚房熬了鹿肉粥,吃了好暖暖胃。」

        「我比較想吃你。」

        溫寧寧腦袋一轟,瞪了他一眼,可惜對步孤城來說,她的瞪視一點殺傷力都沒有,反而比較像拋媚眼。

        這是一種邀約吧,那他就不客氣了!

        「你啊,老不正經!」溫寧寧啐他,眼睛卻笑瞇成了月牙,但對方的唇已經落在她唇上,滾燙撩人。

        欸,這家伙,現在連裝傻賣乖也不管用……

        實在太討厭了,慣用他的美男計,就知道她吃這一套……

        步孤城含著妻子芬芳的唇瓣,輕捻慢捻,一寸寸佔領她的美好,溫寧寧被男人獨有的氣息包圍,讓她有些反應遲鈍,不知不覺就沉醉其間,只覺得空白的腦袋裡彷彿有無數煙花結放,最終連指尖也輕輕顫抖起來。

        步孤城像是品嘗夠了,終於放開被狠吻的妻子,不捨的用指腹輕點她微腫又嫣紅的唇瓣,說的卻是完全和風月無關的大事,並且帶著驚濤駭浪之勢。

        「韃子老實了幾年,這回死灰復燃,聯手與西涼國成包圍之勢,韃子踏過延海關,繞過居邕縣,直奔襄京而來,西涼人則跨過河?犯我北疆領域,鎮守北地的範謝總兵連續八天以加急軍情回報朝廷,說軍情緊急,朝廷再不派兵和糧草支援將岌岌可危。」

        韃子填不飽肚子,就算再畏懼大襄朝的大軍,為了活下去也不會安分,還有西涼那彈丸之地,地小貧乏,韃子搗亂時也跟著趁火打劫是必然的。

        但是韃子殺人不眨眼,大一些的城池,燒殺擄掠從不手軟,小一點的村子更是以屠村為目標,將幼童串在刀尖上取樂,行為令人髮指。

        他的心情十分沉重。「陛下命我和你二哥領軍出征,太子也隨行監軍,兩日後便要啟程。」

        溫寧寧聞言,嗓子裡像有團棉花堵著,「兩日,這麼趕?」

        天子腳下的襄京一直是大襄朝百姓安居樂業的地方,可這樣寒冷的月分,對掠奪大襄朝邊界百姓糧食果腹的韃子來說,不只是青黃不接,壓根是饑寒交迫。

        多年前他憑著一己之力和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將韃子打退到了棲蘭山以北,這一退便是幾年過去,想不到蟄伏的韃子還是沒有記取教訓,又奔著大襄朝的邊界而來,這是完全沒把他放在眼底的挑釁吧!

        她的夫君和她家二哥是將軍,領兵前往戰場無可厚非,可太子蹚什麼渾水?皇上要是有個什麼萬一,他就是當仁不讓的繼承人,說難聽一點,步孤城領兵,長途跋涉,應付敵人就夠他焦頭爛額的了,應敵決斷之餘還要照顧一個全身上下都瓖了金粉的太子爺,這不是拖累是什麼?

        步孤城可不知道他的小妻子把明璞給貶到了泥地裡。

        溫寧寧不知襄京正處於內憂外患的緊急時刻,步孤城垂眸,語氣已經恢復平靜,「死守延海關的範謝總兵負了傷,目前戰局由副將劉焉指揮。這劉焉是首輔劉朝的獨子,沒有任何作戰經驗,能爬到副將這位置,和劉首輔有很大的關係。往壞處想,他要有個萬一,不只對劉首輔不好交代,朝中恐怕會有場內亂。」說時,他眼底的冰冷一層疊過一層。

        當朝首輔,權勢滔天,是陛下倚重的權臣,太子憂心他野心過大,關係盤根錯節,將來他若是登基,劉朝會成為心腹大患,為此曾明裡暗裡的借著他的手拔除劉朝暗處的勢力,但劉朝又不傻,他也看出了東宮太子對他的不喜,暗忖自己的那些損失絕對是太子的手筆,但那又如何,只要皇帝在位,對他仍舊寵信有加,區區太子也奈何不了他。

        太子日前遭刺,差點要了小命,雖然因為消息封鎖得宜,沒有半點風聲走漏,外面並不知道他千鈞一髮、死裡逃生了一回。

        再來,何人想要他的命?蛛絲馬跡都傾向了這位首輔大人。

        以前他太篤定,以為將來的皇位非他莫屬,可這回令他徹底覺悟了,身為太子若是沒有真正的功勛,就算他的地位無可撼動,將來對內如何鎮住那些別有居心的權臣,對外又如何嚇阻牽制那些將領?讓百姓過上幸福安定的生活?

        他得做出政績來,讓自己無可替代。

        不過他還有個理由——唯有凱旋回來,父皇才會同意他把那個女子納進門。

        所以,他自請監軍,想用一刀一槍拚出實際的軍功。

        溫寧寧猛地豁然開朗,這下終於對上一了,為什麼劉朝要對打了勝仗的步孤城痛下殺手,記憶中那個劉焉確實在死亡兵士的名單裡,原來這就是壓垮駱駝的最關鍵稻草。

        韃靼一役,仗是打嬴了,可主帥死在歸鄉半途,人死如燈滅是嗎?才不!

        就算人死了,若讓他回到京城,加官晉爵的追封絕對少不了,可他的獨子卻連屍身是被禿鷹吃了還是被豺狼給啃了都不知道。

        痛失愛子的劉朝怎麼能讓步孤城這麼好過?怎麼能忍受步氏家族利用他兒子的死享有這般榮耀?

        所以,他說動朝中大臣聯手狠狠參了步孤城一本,未有功先有過,這樣便說得通了,為什麼前世的步孤城打贏了勝仗回來,卻落到抄家滅族的淒涼下場。

        這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挾怨報復,步氏一族因而完全傾覆。

        「日子是有點緊,打仗對我來說是兵家常事,可對你不是,我們才成親沒多久,放你一個人在家,府裡連個可靠的長輩也沒有,我不放心你,尤其你還有身子,我出征了你怎麼辦?」他牽掛的不是自身的安危或是戰事的艱難,讓他一顆心擺蕩忐忑的唯有新婚沒多久的小媳婦。

        「涼拌。」瞧著步孤城那蹙起的眉,溫寧寧下意識便想逗他開懷。

        要出征的人卻擔心起家裡的人,一個人心裡若是沒有對方,怎麼會依依不捨,柔腸百結,情牽難斷?

        溫寧寧的心蕩漾著柔軟的漣漪,她的心裡何嘗沒有他,可不管如何不捨,為國為民,她的夫婿還是得走,得離開她的視線,得離開這個家去拚搏。

        步孤城輕點一下她的鼻子,「頑皮!」

        溫寧寧露出一排貝齒輕笑,但眉眼終是染上了離愁,即便是笑容也帶著說不出的淡淡惆悵。

        步孤城又豈能看不出來,他緊了緊自己抱著妻子的手,「要不這麼著,我出門這段時間你回娘家暫住,長信侯府裡人多,不至於無聊,有人陪著你看著你的吃食,我也放心。」

        「我怎麼會沒人照看,家裡再不濟還有妹妹在,我要真無聊了,可以請嫂子過府來與我作伴,你忘了我還有好幾個姊妹淘,而且啊,我肚子裡還有一個小包子,吃食一定會小心謹慎的,倒是你自己出門在外,得把自己顧好,就別太掛念我了好嗎?」

         這是拒絕回娘家的意思了,撫了撫她垂下來的髮絲,「還是我讓吳喬和徐央留下來,內外有人照看,我也安心些。」

        溫寧寧差點噴笑,「我在襄京裡,除非出門不小心有什麼意外,不然能有什麼事?徐先生是你的謀士幕僚,不隨著你去豈不辜負了他的一片志向,要我說,家裡有護衛就夠了,皇上派夫君出兵,怎麼也得確保我這後方的臣妻安全無虞,所以我待在家裡比去哪裡都安全。」

        她看得透,府裡兩百多名的護衛親兵就算步孤城帶走一半,也還有百多個的大男人,這還沒辦法保護她一個小女子嗎?

        他這是太過擔心而多慮了。

        因為愛而擔心,操心個沒完沒了,切切實實的放不下她。

        步孤城將額頭頂著小妻子雪白的額頭,不動聲色地暗嘆了口氣。

        他就是不放心,叫他如何能放得下心呢?堂堂大將軍府,就兩個弱女子,誰放得下心一走了之?

        但是既然她不願意回娘家,他也不能強迫,這一夜步孤城摟著溫寧寧輾轉反側,對於戰事,他從來義無反顧、無所畏懼,可這回因為心上多了個人,煩憂反而增多,腳步更邁不開了。

        中山王府的那一位他根本不予考慮,請她過府來照顧懷孕的妻子,那是引狼入室自找死路,媳婦兒又不願回去娘家,這該如何是好?真要放她一人守著偌大的府邸?

        他煩惱,實在好煩惱啊!

  *             *             *

        第二天晨起,知琴來報長信侯府的溫大夫人和溫二夫人已經等在花廳,步孤城心下明了兩位嫂子悶聲不吭的往府裡來是為了何事。

        小倆口趕緊梳洗,換了衣裳,昨晚身邊的步孤城像烙餅似的輾轉了一夜,溫寧寧也沒怎麼睡好,怕嫂子看出什麼來,她就勻了點脂粉把青色的下眼圈遮了,兩人這才攜手去了正廳。

        拾曦郡主的意圖很明確,她是來帶溫寧寧回溫家的。

        男人要去殺韃子,二弟溫紫笙是沙場老手她不擔心,溫家還有自家夫君坐鎮著,出不了什麼亂子,可一同要去北地的還有步孤城,他一走,大將軍府勢必剩下一個大將軍夫人,不提步孤城怎麼想,對她和溫紫簫來說,小姑就算出嫁還是溫家的女兒,哪能讓她孤孤單單的守著偌大的大將軍府不聞不問?

        拾曦郡主看著秀美更勝以往的小姑子,好似一朵盛開的鮮花令人心旌搖曳,可見她的新婚生活十分滋潤,對此她很是滿意。

        她本就不是那種囉哩巴唆、叨絮碎念的人,滿意之餘很快表明來意,溫侯爺想把妹妹接回去,直到步孤城返家再送她回來。

        她和小姑也不敘什麼話了,人家小夫妻要分開,才是該抓緊時間敘話的一對。

        步孤城望向自家媳婦,看她怎麼說。

       溫寧寧坐到拾曦郡主身邊,附著她的耳朵悄悄說了什麼,拾曦郡主的臉頓時浮現又喜又驚的神色。

       接著她一拍溫寧寧的手背。「這麼大的事怎麼也不知會一下家裡人?你大哥要是知道會高興瘋了的。」

        「我這不是想確定了再告訴大家嗎,免得到時候空歡喜一場。」溫寧寧瞥了禍首步孤城一眼,隨即羞澀的笑了。

        「你們姑嫂在打什麼啞謎,怎能獨獨漏了我?我也要聽。」蒙氏可不依了。

        拾曦郡主笑著睨她一眼,面帶喜色的說︰「寧寧有喜了。」

        女子有喜,還真是一動不如一靜的好。

        蒙氏一下沒意會過來,盯著溫寧寧依舊平坦的小腹瞧了好一會,這才喜孜孜的拍手道︰「那咱們家不就有兩個孕婦了?這是雙喜臨門吶!」

        溫寧寧眼睛眨也不眨的瞧著蒙氏。「莫非……二嫂也有了?」

        「別別別,我家有那兩個讓人頭痛的皮猴子就夠了,是大嫂,她幾個月前才診出了喜信,你們姑嫂全一個樣,都不讓人說,要是我恐怕一早就嚷得大家都知道了。」

        「嫂子,大夫可說是男娃還是女娃?」聽到這消息,溫寧寧比自己有身子了還要高興,她樂得有些暈陶陶的,想也不想就將爪子往拾曦郡主小腹摸去,半途思及不妥才又收了手。

        拾曦郡主笑容洋溢地把她的手拉過來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梁太醫說是個女娃兒。」

        「我真的要有個小侄女了!但嫂子不在府裡好好養胎,卻為了我的事出門,大哥實在太不體貼了。」

        「最難挨的三個月已經過去,再不讓我出來走動走動會憋死我的。」要不是拿小姑為藉口,溫紫簫還不肯讓她踏出院門呢。

        女人打開話匣子就沒完沒了的,尤其還有兩個孕婦就更多說不完的話題了――會不會孕吐反胃惡心難受啦,嗜辣還是嗜酸,喜甜或者喜鹹……

        知道溫寧寧連孕吐都不曾,吃什麼都香,拾曦郡主羨慕極了,她這一胎前三個月可是把她折騰得死去活來,所有孕婦該有的毛病隨著時間推移半點進展都沒有,偏偏一跨過三個月,某天起床什麼毛病都消失了。

        姑嫂聊了一通,得知溫寧寧沒有回娘家的想法,拾曦郡主也不勉強,「既然這樣,剛開始這幾個月要多留意些,可不能輕忽了。」

        「我知道了,嫂子放心,夫君請來的女醫和穩婆早就把該注意的事項都告訴我了。」她這肚子還沒顯懷呢,放心不下的大將軍已經把女醫和穩婆都請來家裡坐鎮了。

        「寧寧,你真的不跟嫂子回去?」

        「就因為府裡的男人出門了,我這做妻子的更要把門戶看好等他回來。」

        蒙氏見拾曦郡主一副放心不下的樣子,自告奮勇的請纓,「要不我來吧,你也知道左玉和右郎大了,各有他們的差事,阿笙一走,院子就我一個人,每天繡花逛圜子也不是個事,寧寧要是不嫌二嫂來串門子打擾了你的清靜,我隔三差五的來和你作個伴。」

        「就這樣說定了,我歡迎二嫂還來不及呢,你想什麼時候過來就什麼時候過來,府裡的大門都為你開著。」要不讓二嫂時不時的來家裡轉一轉,恐怕大哥、二哥都要不依的,有個長輩照看著,能讓大家安心些。

        溫氏妯娌離開了,小夫妻沿著灑掃乾淨的青磚道走進迴廊,慢慢的往院子去,天空藍得不是很純粹,好像沒晴似的,空中層層疊疊堆著厚重的雲,間隙還會飄下鵝毛般的小雪。

        很快,假山花樹便鋪了層寸厚的雪白。

        今年的夏天感覺很長,冬天卻來的遲,往年十月的襄京人都已經換上夾衣,可今年都要十二月了才見到第一場白雪,還一點預兆都沒有的說下就下了,然後一場接一場,很快滴水成冰,就像今日的天氣,除了必要的活動,只要是人都想縮在家裡取暖。

        可這樣的天氣她的新婚夫婿卻要為國為民等兵出征去。

        步孤城從浣花手上接過琺瑯手爐和披風,先是替她披上白兔毛的斗篷,見一切妥當,又用雙手攏住她的手,輕輕搓了搓,再把手爐放到她的手上,「捧著,暖和些。」

        溫寧寧沒說什麼,從他手中接過手爐,她心裡風吹一樣的琢磨著要如何開口將錦城的事情告訴他,讓他提防當心些,別遭了他人的暗害。

        「走慢些,路滑當心摔了。」步孤城跟了上去。連日的雪哪怕院中積雪都被掃至兩旁,青石小徑乾淨無比,步孤城還是提醒道。

        進屋後熱氣撲面而來,溫寧寧解下斗篷,沒等綠雀伸手就被步孤城順手接過去,掛在衣架上。

        溫寧寧看著他的動作,對著兩個丫頭遞了眼色,綠雀有些看不懂,浣花卻是個明白的,扯著綠雀的手就往外走。

        夫人這是有體己話要和大將軍說呢。

        「娘子這是有悄悄話要和我說嗎?為夫洗耳恭聽。」步孤城滿意的笑,為她倒了杯熱茶。

        「有一件事,不知夫君信不信?」

        步孤城看著溫寧寧,依照他對她的了解,若不是真的有事,她不會這樣板著臉和他說話。

        「自從妾身認識你之後常常作夢,夢裡的你也是在打韃子,眼看著就要凱旋而歸了,卻在一個叫錦城的地方受了重傷,雖然最後仍舊把韃子打跑了,但大軍告捷的同時,你在回家途中卻沒撐住,就那樣為國捐軀了。」

        「那只是夢境,因為你太愛我才會頻繁的作這樣的夢。」

        溫寧寧握緊杯子,看著步孤城。「我說正事呢。」

        「你心悅於我就是最緊要的正事啊。」

        溫寧寧看著步孤城,忽然就淚盈於睫。「你答應我,此番率兵出征,要是哪天真的到了那個叫錦城的地方,務必十二萬分的小心謹慎,我寧可自己是多思多慮了,也不要你遭遇任何意外。」她柔軟的手握緊男人粗糙的大掌。

        步孤城輕輕攬著溫寧寧。「別人想要我的命不是那麼容易的,哪怕是那些凶悍的韃子也一樣,我知道我先是你的夫君,然後才是大將軍,為了你,我不會讓自己有任何差錯,你就在府裡等著,我會平安無事回來的。」

        不過他突然想到了什麼——

        「你能告訴我,在你那夢裡,我死了之後你到哪裡去了?」

        溫寧寧身子一僵,卻沒有遲疑太久,她的聲音像是在述說一件悠遠的陳年往事,而不像是夢境。

        「你以身殉國,皇帝下了一道旨意,以叛國罪將你問罪,王府所有男丁推出午門斬首,女眷發賣教坊司。」

        步孤城面色冷了下來。「怎麼可能?」

        「因為當朝首輔參了你一本,又鼓動朝中權臣彈劾你,那摺子堆滿了龍案,都說錦城之役會損失上萬將士,明明可以乘勝追擊、大舉獲勝的戰事卻因為你的拖延判斷錯誤延誤軍機,有通敵叛國之嫌。」

        步孤城輕輕撫著溫寧寧的髮絲,他的心是震撼的,媳婦兒說是夢境卻宛如親身經歷。

        「你放心,我會把你的話擱在心上,此去絕不會出現這種事!」他心頭一跳,開始琢磨起來——

        天家無情,這些年他也看了不少,而殷監不遠的便是鳳陽王,雖然他是起了異心才招致禍事,但抄家滅族之禍一旦臨頭,被一把刀懸在頭頂的滋味恐怕連夜裡想闔眼都難,這種事他絕對不會讓它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的人生才開始,新妻才進門,肚裡還懷著他的孩子,與韃子這一仗,他只許成功,絕不能失敗!

        溫寧寧靠在步孤城懷裡覺得無比踏實,「我相信你能護我周全的。」

        「答應我一定要等我回來。」

        溫寧寧白了他一眼,「不留在府中我還能去哪?」

        「親我一下。」

        「你美!」男人灼熱的鼻息噴在她頸邊,溫寧寧覺得發癢,輕輕推了他一把。

        「難道娘子答應嫁給我沒半分是因為為夫的美色?」

        「是是是,你就用你的美人計去把那些韃子迷得七葷八素,快快舉白旗投降吧!」

        溫寧寧抬手撫了撫鬢角凌亂的髮,似笑非笑的道。

        步孤城訕笑,轉頭往外喊了聲,「吳喬,把人領進來讓夫人見見。」

        溫寧寧抬眼,瞧見吳喬領著兩個服裝一模一樣,長相也一模一樣,手腳俐落的女校尉進來。

        兩人給步孤城和溫寧寧見了禮。

        溫寧寧好奇的多看了兩眼,除了他們家的溫恭、溫梓,想不到還有容貌沒有二致的女雙胞胎,真的稀奇。

        改天有機會讓溫恭、溫梓過來瞧瞧她的雙胞胎護衛,他們肯定也會嚇一跳的。

        「我之前答應過要替你找個貼身女護衛,拖延至今你可別惱我,如今你一人在府裡我不放心,宇宙和洪荒就留在你身邊,她們兩人的功夫在親衛隊裡也算一把好手,有事盡管使喚她們去做就是。」步孤城細細叮嚀道。

        溫寧寧點點頭,並且再三保證她一定會照顧好自己。

        第二天一早,步孤城奉旨出征,而在長信侯府,蒙氏也目送夫君離家,至於離愁,則淡淡地蔓延在兩家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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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46: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生出兩個醜猴子

        步孤城不在家,溫寧寧頭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度日如年,心不在焉的撥弄著手上的麒麟葫蘆袋。

        這袋子是她在小黑屋第一次碰到步孤城時,裝傻向他要來的,幾日前她從壓箱底裡找了出來,每夜擱在枕上當作念想。

        綠雀和浣花立在門旁對視,浣花輕嘆道︰「夫人又想大將軍了。」

        「我也看出來了,夫人最近總隨身帶著那只麒麟袋,整日把玩,難道是因為那麒麟袋好看嗎?」綠雀也有開竅的時候,並非那個一直大剌剌的小姑娘。

        「惦記一個人的滋味還真不容易。」浣花有感而發。

        臘月一過年關就近了,很快到了除夕,王府這條大街雖然不若平民百姓家那不絕於耳的放鞭炮,但是外面的爆竹聲也是此起彼落。

        大將軍府人口簡單規矩少,大將軍不在家,夫人又懷了身孕,僕役婆子小廝們全都不敢馬虎,溫寧寧看在眼裡,大年三十這日大方發下賞賜、月錢還有米糧、瓜果糖等物,樂得這些下人們感恩戴德。

        他們有的是步孤城從牙人手中買來的,有的主家遭禍不知幾度被轉賣,有的是步孤城手下的傷兵,無處可去被他收留,他們只想有個安定的處所可以終老,卻沒想到夫人待他們如親人不說,在銀錢上也不曾虧待,年關難過,大將軍夫人卻什麼都替他們想到了,還讓他們有什麼缺的都可以盡管講,她會讓管事盡量辦。

        這樣的主家是當奴才的想都不敢想的,也許他們真的能夠指望在大將軍和夫人的庇護下,安樂的過起日子來。

        到了晚上,主僕七、八人圍坐在一起包餃子,步窈倒是熟練,很快就捏好一粒粒元寶似的餃子,她身旁侍候的常嬤嬤大呼小姐青出於藍勝於藍,就算嫁人也不用擔心了,換來了步窈的臉紅嬌嗔。

        步孤城去了戰場,步窈與苻家親事自然推遲了,但苻家已經提前將聘禮送過來,就等步孤城回京,也就是說這樁婚事是板上釘釘了。

        步窈這些日子在她的院子裡忙著繡嫁妝,不輕易出院門一步,要不是年三十,恐怕她還窩在屋子裡呢。

        宇宙和洪荒領的是護衛的職責,卻沒想過會被招呼來一起包餃子,這樣會不會怠忽職守?可看著吳喬完全沒什麼不安的坐在那個叫綠雀的丫頭身邊端水、端盤子,鞍前馬後的服侍,兩人便也乖乖的坐在一處。

        「大家團聚在一起包餃子就是取著招財進寶的意思,下鍋好吃就行,不用太計較摺子捏得漂不漂亮,你倆盡管下手去捏。」溫寧寧看得出來她們也是那種不怎麼進廚房的,兩人捏得小心翼翼,一個餡多了,一個餡少了,她接過來這邊補補,那邊刮掉一點,就是一個完美的餃子了。

        「我們姊妹從小在軍營長大,沒做過這些。」洪荒是姊姊,大多由她發言。

        「往後你們在這裡住久了,閒暇的時候多和浣花學著,以後說不準就是個進得了廚房,入得了廳堂的女人了。」

        「我比較喜歡一刀砍倒一個敵人,一拳撂倒一個敵手。」宇宙撇了撇嘴。

        「那也由得你。」溫寧寧笑道︰「要不子時的炮竹就由你來放了。」

        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是膽子大的都喜歡炮竹。

        以前她在娘家的時候總是搶不過四個侄子,那幾個皮猴子今年應該開心了,再也沒有她這個總仗著身分搶他們炮竹的長輩了。

        從沒見過這麼好說話的主子,宇宙笑著攬下放炮竹的差事。

        「浣花,你看我這餃子怎麼樣?」向來拿刀拿劍握拳頭的吳喬包餃子,那可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但是再不濟,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以前他在溫家那段日子沒少和廚房的婆子們打交道,包個餃子難不倒他的。

        「比我包得漂亮。」浣花點點頭,不吝嗇贊美。

        綠雀卻毫不客氣的往他桌子下的腳踩去,「你這是炫耀嗎?」她、浣花、宇宙和洪荒包的都沒有他齊整好看,這不是炫耀是什麼,臭男人!

        氣氛和樂融融,除夕守歲是傳統,守到子時才能睡覺,很快熱騰騰的餃子端上桌,溫寧寧隨意挾起一個放入口中,一咬開是小甜果的餡,吃在口中甜孜孜的,融化的甜果汁在舌尖散開,其他人吃到的卻都是包著銅錢的餃子。

        咬著銅錢的人全都喜氣洋洋,這可是象徵著來年招財進寶呢。

        但是綠雀細心的發現了。「怎麼我們的餃子都是銅錢,夫人卻是小甜果的餃子?」

        「我喜歡甜的。」溫寧寧說道。

        她盼望和夫君新的一年裡甜甜蜜蜜,嗯,回頭給盛餃子的廚娘一個大紅包,幹得好!

        步窈吃了兩個餃子就藉口睏倦回院子去了,餘下幾人熱熱鬧鬧的吃完了餃子,溫寧寧讓綠雀服侍著洗漱,接著便讓他們都下去玩耍。

        過年嘛,就不拘著他們了,大家也著實辛苦了一整年。

        溫寧寧把葫蘆袋放在胸口,揉揉上頭的紋理,漸漸的闔上眼睛。

*             *             *

        原本身為大將軍夫人的溫寧寧大年初一是要入宮給皇后朝賀的,但是步孤城抗敵出征去了,堂堂的大將軍夫人又懷了身孕,於是皇帝便在各衙門封印前的最後一日下了旨意,免去了她的朝賀。

        對於她小小年紀就攀上大將軍這棵大樹,甚至有資格穿著大將軍夫人的朝服參加宮廷朝賀,偏偏還因為懷了身孕,皇帝免了她的奔波,各府的外命婦說不忌妒是不可能的。

        試想像她一般年紀的女子許多才剛剛從孫媳婦熬起,她可好了,除了個大將軍夫人的頭銜,她的夫君還已經把家分好,不必早晚侍候婆母立規矩,一嫁過去便是當家主母,他日要是步孤城凱旋回京,又是何等的風光、何等的尊榮?

        一個傻子居然能走到這種地步,得有多善於鑽營?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溫寧寧撫著有些大的肚子,一邊吃著常嬤嬤腌的紫蘇梅,一邊聽著綠雀嘰哩呱啦把外頭的閒言碎語倒出來給她當笑話聽。

        溫寧寧聽完只是笑笑,她不需要討好那些忌妒眼紅的命婦們,只要把自己的小家顧好就好。

        「還有啊,太子妃沒了,據說是除夕夜那天過去的,宮裡不讓消息往外傳,說是晦氣,可小內監們的說法是怕在北地的太子分了心,這才嚴加封鎖的。」她如今是夫人跟前第一把交椅的大丫鬟,不用出去四處打聽,只要稍微透露點意思,就會有人把消息送到她跟前。

        溫寧寧神色沒什麼變化,這位太子妃與她素無往來,無從傷感起,太子妃長年纏綿病榻,對大襄朝百姓來說已經不是什麼新聞,如今解脫了,對一個女子來說應該是免去了往後更多的辛苦,這樣也好。

        畢竟,一個女子要面對將來的三宮六院六十嬪妃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轉眼便到了三月,暖風習習,綠柳花紅,鶯飛草長,是一年中最宜人的季節。

        京裡頭的姑娘早早換下厚重的衣裳,穿上了飄逸的春裝,大將軍府裡的春花也開得生意盎然又生氣勃勃。

        二月的時候溫寧寧接到步孤城的信,信裡告訴她襄軍大勝,不日便可啟程返家,她高興得望穿秋水,這盼啊盼的飛快地過了一個月,再次接到消息時,步孤城明日就能抵達京郊。

        她高興的抱著親衛傳回來給她的步孤城親筆紙條,打算今晚早早睡下,明日到京郊去迎接她的夫君。

        只是當晚步孤城到沒到京郊還兩說,她卻突然發動了。

        她的肚子很大,已經大到讓人乍看都會嚇一跳的地步,雖然不至於寸步難行,但在侍女的扶持下走兩步路就氣喘吁吁,從她五個月起女醫和穩婆更是不敢離她半步,因為大將軍夫人的肚子裡有兩個胎兒。

        半個襄京的人都知道溫寧寧未嫁人前是有喘癥的,雖說已經很久沒有發作,但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一腳踩在鬼門關上,她又帶著胎病,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實在沒人敢去想。

        產房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溫寧寧一發動就被送了進去,沒多久就看見婆子們端著臉盆等物進出。

        大將軍不在家,夫人要是有個萬一……他們也都別想活了!

        梁太醫接到消息也馬不停蹄的趕來,他不是女醫也不是穩婆,所以不好進去,可他親口答應過大將軍,大將軍夫人臨盆時他必定會來看著,所以就算不能進產房,他也在外頭候著。

        時間一直過去,婆子端出來的臉盆都是滿滿的血水,看得幾個候在外頭的丫頭腿都直發軟,生孩子好可怕啊!

        浣花立馬轉身去了大將軍府的小佛堂,綠雀當場跪下滿天神佛的祈求,見慣生死的洪荒和宇宙臉色也不好看,皆是擔心不已的神情。

        梁太醫只能抓著穩婆問個不停,對方苦著臉搖頭,「孩子出不來,夫人就算含了蔘片也沒多少力氣——」

        突然,一道銀色旋風席卷而來,越過不安的僕役、婆子和梁太醫,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丟出了什麼讓吳喬一把接住,人卻頭也不回的進了產房。

        吳喬看著自己手裡捧著的寶劍,臉上布滿不敢置信,這是他們家大人的劍,大將軍不是明天才歸來嗎?說好的明天呢?

        穿著銀色盔甲,臉上風塵僕僕的步孤城推開了攔阻的婆子們,她們急得嚷嚷道︰「大人,這婦人產子,哪有男人進來的!」

        只是再怎麼阻攔也抵擋不住步孤城遇神殺神、見佛殺佛的氣勢,在他懾人心魄的氣勢下還是讓他衝了進去。

        屋裡充滿濃濃的血腥味,除了穩婆們的吵雜聲,一絲產婦的聲音也無。

        一見他心尖上那小小的人兒挺著大大的肚子,毫無聲息的躺在床上,步孤城只覺得心口劇痛,幾乎要瘋狂。「寧寧,我回來了!」

        床榻上雙目緊閉的女子眼皮微微一動,緩緩睜開眼,無力的眼神在看到眼前滿臉鬍渣、滿眼疲憊的步孤城時,很努力的想讓自己露出笑容,然而擠出來的卻只是破碎的一抹顫動。

        步孤城緊緊握住她冰涼到近乎沒有暖意的手,彎下腰在她的耳畔低喊,「我回來了,對不起,我遲到了。」

        溫寧寧的睫毛顫了顫,用盡全身的力氣拉住越發縹渺的心神,「我以為……我等不到……你……歸家。」

       步孤城滿眼通紅,用滿是鬍渣的唇親了親她布滿密密汗珠的額頭,「孩子我們不生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要不是身為產婦,溫寧寧真的會笑出來,生孩子要是能讓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要生,哪還會有這許多的悲歡離合。

        「不……我要……生!」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她早就綿軟的身子忽然又充滿了一定要生下孩子的強烈慾望。

        屋子裡七八個穩婆都是有著豐富經驗的好手,其中一個見溫寧寧有了龐大的意志力,忙趁機鼓勵道︰「夫人,再用力……對對對,就這樣,大人,拜託您繼續和夫人說話……」

        沒有人管產房裡有什麼忌諱和不宜的,萬事都沒有讓夫人平安生下孩子更重要。

       另外兩個重金禮聘來的穩婆連忙去推溫寧寧的肚子,步孤城被擠到一旁,可還是緊緊握著溫寧寧的手不放,想著他的女人正在幫他生孩子,就算腦海中一片空白,用擠的也要擠出話來,搜索枯腸的結果就是把戰場上和韃子敵對的廝殺說給她聽,他也不巴望忙著生孩子的妻子能聽到他說的話,只盼能給她幾分氣力。

        一下是戰鼓如蟲雷,一下是激戰動天地,一下烽火滿天,日暮沙場灰做煙……詭譎的金戈鐵馬畫面彷彿在眼前重現,一屋子的穩婆、僕婦聽不懂的毫不在意,聽得懂的只覺殺氣衝天,也的確,大將軍夫人和肚子裡的娃兒要是有個不好,她們這些人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這不是殺氣是什麼?

        溫寧寧哭笑不得,縱橫沙場的鐵面大將軍這下真成了個二愣子,不過愣神中卻聽到了穩婆驚喜的喊叫——

        「夫人,再使把力氣,已經看見嬰兒的頭了。」

        溫寧寧只覺得下墜的肚子裡有什麼東西傾瀉而出,步孤城目不轉睛的看著,見到嬰兒那稀疏的胎髮,濕漉漉還帶著些血絲的小身子,不知怎的眼角竟微微發熱。

        隨著臍帶剪斷,嬰兒嘹亮的啼哭聲立刻響起,一旁的穩婆連忙接過去擦洗包裹。

        「還有一個的頭也出來了。」穩婆又高喊。

        步孤城懵了。

        怎的還有一個?

        他一下回過神來,神情震懾,滿臉激動。「寧寧,我們有兩個孩子?你寫信的時候為什麼都沒告訴我?」

        產婦沒有聲響,她累極了,一聽到穩婆的聲音,再次施力生出孩子後便昏睡過去。

        「大人,咱們要替夫人擦拭身子,您還是出去看看兩位小公子吧。」

        「寧寧?」他不放心地又喊了聲。

        穩婆壯起膽子。「夫人這是太累了,讓她好好睡上一覺就會沒事。」

        步孤城不知道他是怎麼踏出房門的,院子裡等待的眾人只見他同手同腳的出來,然後左右手就被乳母和婆子塞了兩個一寶藍、一湖綠的襁褓。

        「左邊這是大公子,右邊的是小公子,恭喜大人賀喜大人,雙喜臨門,可喜可賀!」兩名乳母同聲道賀。

        步孤城面無表情的盯著嬰兒的小臉,初生的嬰兒好看不到哪裡去,皮膚皺巴巴的。真醜!他閃過這個念頭,隨即蹙起眉頭。

        這麼醜的孩子幸好是小子,將來不用怕得替他積攢龐大嫁妝才能出嫁。

        但醜猴子一個就夠了,怎麼一下來兩個?

        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照顧好大、小公子。」步孤城板著臉負手走了,腳步邁向正院。

  *             *             *

        躺在床榻上的溫寧寧已經醒來,由於剛喝下一盅糖水和小米粥,精神看起來還不錯。

        步孤城快步走了進來,他身上的盔甲還沒有脫掉,行動間發出了輕微的金屬聲響。

        侍候的綠雀和浣花一見到大將軍,立刻垂著眼睫,捧著一應用具退了下去,浣花更是隨手閂上了門。

        溫寧寧的臉色還有些蒼白,靠著引枕伸長了手等著他過來,瞧著他一身重裝備連脫都不曾脫下,一趕回京便闖進產房看她,心裡對步孤城的心疼多過了想見到兒子的盼望。

        「穩婆說你生下的哥兒一個足有五斤重,一個四斤多一點。」他從來不知道生孩子這般辛苦,思及皺巴巴的嬰兒,明明他和寧寧的相貌都不算差啊,怎麼兩個小子就是醜猴子?

        完全沒有經驗的大將軍大人不知道所有的嬰兒剛生下來都是這副德性,等過些日子臉長開了,可就是個粉妝謹的粉糰子了。

        「孩子呢,你怎麼沒讓乳母把孩子抱過來讓我瞧瞧?」她可是打孩子生下來一眼都還沒看過呢。

        「有乳母照顧著,你一口氣生了兩個,太醫說你要多歇歇,好好把身子養好,到時候想看隨時都能。」他拉了一張凳子大馬金刀的坐下。

        「是孩子怎麼了嗎,為什麼不讓我看?」

        「我怕你看了失望,孩子長得跟兩隻紅猴子似的……」

        溫寧寧被他氣笑,這是出自一個父親的口嗎?

        「說正經的。」步孤城的輕鬆感染了溫寧寧,她笑著打了他一下。

        「這就是正經的,兩個小子洗乾淨吃飽了,乳母抱給我看的時候已經睡著了,連看我這爹一眼都沒有,不過怎麼會有兩個?」

        味道好酸啊,「驚喜嗎?還是驚嚇?」

        步孤城老實的揉揉臉。「驚嚇多一些。」

        他要是一開始知道寧寧懷的是雙生子,這領兵主帥的頭銜他大概會推掉。

        拯救了成千上萬的百姓又如何?這世間他最愛的女子要是因為生產,而他不在身邊,有了什麼萬一,說什麼他都無法原諒自己。

        溫寧寧推推他。「我接到消息,你不是明日才到,怎麼今天就回來了?」還趕上了她生孩子。

        「反正大軍就在京郊五十里外,我讓他們慢慢走,但我等不及了,我想娘子,恨不得早點回家見你。」他把臉埋進了溫寧寧的手中,賴著不動,輕輕的,沒敢碰到她的身子,只汲取屬於她的馨香和溫暖。

        溫寧寧輕撫他都是沙塵的紊亂髮絲,「這樣可以嗎?」男人的下巴有著短而粗的鬍渣,粗糙觸感讓她多了幾分真實感。

        「皇上那邊有太子交代,慶功宴我就算沒出席,皇上知道我回來看生產的媳婦也不會說什麼的。」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了。

        「要不要我喚一路來幫你換下盔甲,好好梳洗再休息?」她知道他累了,那一臉的疲倦和眼睛裡的紅絲就是證明,聲音裡不由帶著久別見到夫君的溫柔小意。

        「我不想動……」他想就這樣窩在娘子的小手裡,但想到自己一身髒,又看見娘子仍有倦意的神情,飛快地跳起來換下一身盔甲,隨便用巾子抹了臉,便一屁股坐回凳子,重新把媳婦兒的手放在臉上。

        溫寧寧拿他沒辦法,看在他打了勝仗回來的份上就不趕他了。「我真高興你回來了。」

        「比生那兩個醜孩子還高興?」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男人見狀滿意極了。

        「那個劉焉也回來了?」她累得很,只想好好再睡一覺,可有件事沒有問明白,就算讓她睡也睡不安穩。

        夫君平安的回來了,可那劉朝的獨子呢?

        步孤城隨即明白為什麼會在這節骨眼提到一個不相干的外男。「他差點弄丟了一座城池,這罪過不提,我和二哥到延海關要與他交接兵權的時候撲了空,他不在碉堡裡,卻被我的兵士在妓院裡抓了個現行,他喝得爛醉如泥,我把他丟進大牢也沒空理他。

        「十天後放他出來,軍醫告訴我他得了髒病,即便快馬加鞭送他回京,治癒的希望也不大,更何況軍情緊急,我不可能為了一個不顧百姓死活,身在戰地卻還有心思尋花問柳的人要我的兵士犯險送他回京。」

        在這朝代,得了花柳病,只有一個解決的辦法,那就是……等死。

        只能說劉焉自作孽不可活。

        他讓軍醫竭盡所能的吊著他的命,最後也把人帶回來了,至於後續就由劉大首輔自己去傷腦筋了。

        溫寧寧點點頭,沒再多問,剛生過孩子的產婦體力還未恢復,眼裡都是疲憊,步孤城不捨的親了她一下,「你放心,我不會給劉朝任何對付我的機會,從今以後我會護著你,護著我們的孩子和這個家。」

        「我信你。」

        溫暖的房間裡,年輕的小夫妻就這樣相擁著沉沉睡去。

        裡頭久久沒有聲響,外頭的浣花偷偷進來覷了一眼,沒敢打擾他們,輕巧的關上房門,吩咐外面的丫頭們放輕腳步,誰敢不聽話,仔細自己的皮。

        抬頭看著遼闊的天空,她微微一笑,夏天來了,秋天還遠嗎?

*             *             *

        大將軍府添丁,還是雙生子,消息傳到溫家,已經出月子的拾曦郡主和溫侯爺都趕來了,進門見到神清氣爽,宛如吃了神仙肉的步孤城,溫紫簫斜睨他一眼。「你不是應該陪同太子遊街,接受百姓歡呼喝采,怎麼會在府裡?」

        拾曦郡主不想理會兩個男人的幼稚鬥嘴,徑自進了正院的內間。

        溫寧寧正在給兩個孩子喂奶,剛喂完了小的,見到嫂子進來,把孩子放在床榻上並排著,喝過奶的兩個娃兒咂著幾下嘴,一下便睡得香了。

        溫寧寧有些害羞的攏起衣襟。「嫂子怎麼來了?也不知會一聲,我好讓人去迎一迎。」

        「迎什麼,我和你大哥是來看兩個孩子的。」不久前她順產生下一名女嬰,溫紫簫樂得見人就炫耀,洗三的時候大開宴席,溫寧寧那時行動已經很是不便,卻還是親自與會並送上了貴重的賀禮。

        那時拾曦郡主看著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也不由得心驚,不管走到哪,身邊最少有五個力氣大的婆子丫頭攙扶著,為了以防萬一,還讓溫紫簫把替她接生的穩婆以及能幹的僕婦都送到大將軍府,就怕溫寧寧到時候人手會不夠用。

        最終雖然沒有派上用場,但是這份心意,溫寧寧銘記在心。

        「大哥呢?」

        拾曦郡主努努嘴。「在外頭和步大將軍說話呢。」

        「怎麼沒把小蝴蝶帶來給我看看?」小蝴蝶,溫家千金的小名。

        「她黏人得緊,我也不能逗留太久,一發現我不見了,能把屋簷上的瓦片都哭下來。」嘴裡嫌棄,可臉上洋溢著的都是慈母光輝。

        「大哥肯定吃醋吧?」

        「他可稀罕了,每天抱著不撒手,說等小蝴蝶大一點要每天帶她跑馬、遊山玩水、逛大營……」

        拾曦郡主哈哈一笑。「你放心,我不會讓他這麼養大我女兒的,我會教她琴棋書畫詩酒花,把宮裡的規矩都教給她,讓她笑傲所有的貴女。」

        溫寧寧默默聽著,心裡很替自己的小侄女掏一把同情淚,遇上她大哥、大嫂這樣的爹娘,也不知道是小蝴蝶的幸運還是不幸的開始?

        拾曦郡主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上前仔細看著孩子,許是雙生子的緣故,嬰兒看起來很瘦小,兩個娃娃這時都閉著眼,小眉毛濃而黑密,頗有幾分英氣。

        「離你手邊近的是老大,裡邊這個是小的。」溫寧寧也不要求大嫂能一下分辨出孩子的長幼,奶娘也不大搞得清楚,就連孩子的爹也還一頭霧水,只能看著襁褓色去辨認。

        她覺得這遊戲似乎還能再玩上一陣子,等他哪天發現老大和老二左右手兩顆小痣的位置不同,應該就能認得出來了吧?

        溫氏夫妻沒有留下來用飯,因為他們都急著要回去看自己的寶貝女兒,溫寧寧也不挽留,只讓步孤城送到門口。

        這期間孩子吃飽睡、睡飽吃,頂多尿褲子時哼個兩聲,加上步孤城不讓她獨立照顧他們,除了喂奶外,多數是由兩個奶娘照料。

        府裡的事則由知琴接手,暫時沒有需要她操心的部分,用步孤城的話來說,她只要乖乖坐月子就好。

        可那日子無聊得讓她欲哭無淚啊。

        沒出月子不能洗頭、不能洗澡,天天得喝寡淡的豬腳湯、雞湯等等下奶……她懷疑這種日子她真有辦法熬上一個月?

        兩日後,因步孤城立下大功,明康帝龍心大悅,論功行賞封他為安國公,爵祿八千石,勛貴圈為之譁然。步孤城還不到三十就成為大襄朝最年輕的國公爺,這羨煞了許多人,但人家的軍功是拿血換來的,羨慕忌妒之餘也無能為力,要不你自己去打韃子看看——

        至於班師回朝的東宮太子奏請皇帝,等他替太子妃守過一年孝期後欲納葉氏嫡長女為側妃。

        只是個側妃,有什麼為難的,就算將來太子想不開要將側妃扶正,一個四品官的女兒雖然對太子的將來談不上助益,可也免了將來外戚坐大的憂患,皇帝便大方的允了。

        坐月子的人沒辦法出門,溫寧寧只能把葉曼曼請進府裡來,太子欲納她為側妃的事情已經眾所周知,溫寧寧開門見山問了她的意願,若她不願,再難她還是可以請夫君從中斡旋的。

        只見葉曼曼害羞的低了臉,酡紅了雙頰。

        溫寧寧嘆了口氣,看來她是願意的。

        她沒有去勸葉曼曼做太子的妾猶如錦衣夜行,但又想,太子妃已經過世,將來也許有扶正的機會。

        溫寧寧知道自己無法扶持葉曼曼一輩子,將來她的路要怎麼走,面對葉曼曼的選擇,只能給予尊重和最誠摯的祝福!

        步孤城被封為安國公後,很識趣的交回了兵權,免了皇帝最忌憚的功高震主,他只在刑部領了個閒職,每日準時上衙,既不用去看皇帝的臉色,也無須和那些愛耍嘴皮子的文官櫓擼袖子吵嘴,同僚有空時一起泡茶談天說地,準時散衙,再回家幫忙帶小孩。

        太子屢屢勸步孤城回去幫他,可惜安國公大人鐵了心,他從小到大盼望這樣的日子,盼望得眼睛都要穿了,他真真一點都不覺得這樣的生活乏善可陳、枯燥無味。

        你以為兩個皮孩子很容易帶嗎?

        你生兩個來試試!

        還未進家門就隱隱能聽到媳婦兒陪著孩子們捉迷藏的聲音,他得趕緊加入去。

        「皮小子們,爹爹回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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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47:17 |只看該作者
【後記】    最近的我

        其實是不想說自己的事,畢竟,親愛的讀者們喜歡的是故事的劇情,不是我個人的事,不過,大半年嘛,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就算很多讀者可能壓根沒發現阿華消失過,總要交代一下自己都在做什麼,對吧?)是的,阿華這三寶身體又出毛病了,還是大毛病,面臨人生重大的一筆,為了要專心治療,(如果不治療,大概就跟大家說再見了)以為艱困難走的路,居然一步步,什麼都不想的走完了。

        所謂的不能想、不敢想、沒法想,實在是因為向來沒心沒肺的阿華對這陌生的病,連最基本的概念都沒有,英俊的醫生大人怎麼說,咱就奉行不悖,所以,不只是工作,生活也都暫停了下來,開始每天吃吃吃,卻不會長肉的與肉食共舞時間。

        就好像爬山似的,做完一個療程,繼續下一個,然後開始下山了,等最後一段的療程結束,感覺脫了層皮,唔,其實不只脫了層皮那麼簡單,身體還帶著不少後遺癥會與我同行。

        阿華好像僥幸又活回來了,種種治療、困難都是挫折後的養分,希望淬鏈後的自己更加堅強,生命更加動人,心境也更圓融寬闊。

        我真切的相信自己在經歷這一切後,會遇到更美好的將來,希望能健康到老。

        這一路感謝陪伴的家人,家人是真的,在你遇到難關的時候,對你不離不棄的只有家人。

        謝謝在天上的爹娘,謝謝您們給我這些家人,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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