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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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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小農夫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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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9 00:31: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夫妻是患難與共

        蘇子珪今日出門了一趟——司農卿指定要用來種貢竹那塊地,下人說已經圍起來了,他得親自去看。

        說來不算什麼大事,不過事關皇家,又是太后壽辰七十要用,馬虎不得。

        相陪的自然是趙封,工人對京官沒什麼概念,但講出梅花府少尹家的大少爺,卻是知道的,帶上趙封,可比什麼都有用得多。

        司竹監只適說得好聽而已,七品雖然已經不低,但還不到權力中心,現下只能替上品官辦一些事情,要等進入五品,那才是權力的開始。

        蘇子珪當然會好好掙,給蘇家爭光,給母親爭光。

        梅花府的人辦事還是挺可靠的,短短幾天就跟山頭幾個農民買好地,也讓他們遷出,現在那山頭就是皇家所屬,以後閒雜人等不得進入。

        趙封見下人辦事妥當迅速,也覺得有面子,「今日就請蘇大人賞臉,到聞香樓喝點酒,算是趙府的一點心意。」

        蘇子珪的性子這幾年已經圓融許多,知道這是趙家有意結交,也頷首微笑,「還請趙兄帶路。」

        趙封大喜,連忙對車夫說︰「去聞香樓。」

        聞香樓是一座兩層樓的飯館,後門一條平行著各商鋪的小徑,小徑過去就是湖。

        此時正值傍晚,天邊隱隱霞色,湖水上也倒映出淺橘,湖上有舟,飛鳥掠過,說不出的的詩情畫意。

        聞香樓生意很好,高朋滿座,小二一看是少尹家的少爺,連忙帶到二樓的雅座——為了避免怠慢貴客,二樓的三間臨湖雅座是一直保留著的,以免高門子弟上門卻無處接待,得罪了人。

        小二引人入座,放下簾子後,馬上笑著招呼,「趙大少爺,還有這位大人,兩位想吃點什麼?」

        趙封道︰「點你們最好的席面。」

         小二哈腰回復,「好咧,五兩席面,共十八道菜,請問要點些什麼酒?」

        趙封把酒牌遞過去,「蘇大人想喝點什麼?」

        蘇子珪道︰「有小思嗎?」

        「有咧。」那小二笑得高興,「今日剛好進了一些,馬上給貴客上來。」

        小二動作極快,不過一會兒,就上了開胃漬菜跟一瓶小思。

        趙封伸手倒酒,「敬蘇大人。」

        蘇子珪也舉起酒杯,「這次多虧趙府幫助,不然我這外來人,一時之間怕也是弄不好這些事情。」

        兩人客套一番,趙封便問起京城的民情,蘇子珪知道趙封也有讀書壓力,於是便撿些好的說,讓他別這樣恐懼到京城考試,趙封聽得津津有味,想像來日自己高中,那報喜馬進入自己居住的客棧,該是何等風光。

       兩人說著,趙封突然一笑,指著沿著江邊迅速快走的人影笑說︰「半夏。」

        蘇子珪內心一突,真是不想來什麼,偏來什麼,但還是忍不住轉頭看,就見向清越快步走在沿江道路上。

        趙封拿起花生就往她身上扔去。

        蘇子珪不太高興,就算是她主動離開蘇家,那也是蘇家曾經的少夫人,怎能讓人拿花生扔她。

        見向清越停下腳步,摸了摸頭,左看又看,又是一粒花生,忍不住朝四周望去,看到二樓靠窗的他們,一臉詫異,但還是走了進來。

        不一會,廉子掀起,向清越一個屈膝,「見過蘇大人,見過大少爺。」

        蘇子珪奇怪,她不是趙芳霏的貼身丫頭嗎?不伺候小姐跑出來做什麼?

        趙封更直接,「你怎麼會在外頭?」

        「回大少爺,奴婢今日不用當值。」

        「原來是休假啊,倒是我誤會你了,還以為你偷跑出來玩。」

        「大少爺說笑了,奴婢怎敢。」

        趙封又道︰「我們今日出來得倉促,沒帶丫頭,你就給我們倒酒吧。」

        向清越又是一個屈膝,「是。」

        「等我回去跟你們小姐說,明日再讓你多休息半天,算是補給你的。」

        「不用了,伺候主人家是奴婢的本分,怎好多要休息。」

       蘇子一想,這下可好,前妻在場,他都不知道尷尬的是誰,自己也矛盾得很,見到她在勞作,有時候覺得活該,蘇家的福氣不會享,偏偏到這裡來伺候人,有時候又覺得不舒服,這個女子只能伺候自己,怎能伺候別人?

        趙封的興致還是很高,蘇子珪的興致卻沒那樣高了。

        向清越是他命中魔星,她不好,他一下高興,一下又不高興。

        然後想,早知道答應趙熙一同南下是這樣的結果,在京城他一定死命推辭掉,自己單身上馬住客棧,向清越怎麼樣,不看到就沒事了,一看到就心煩意亂。

        這邊是蘇子珪內心複雜,但向清越也好不到哪去——才剛剛跟兩個小寶貝告別,趕回趙家的路上卻被人扔得滿頭花生,然後叫上來倒酒。

        真想一個拳頭呼得趙封倒地不起,可是沒辦法,下人就是這樣,沒得選,用花生扔她己經算輕了,聽說以前趙封還扔過杯子,把那丫頭打得頭破血流。

        所以趙芳霏雖然脾氣不好,但自己還是很盡心服侍,因為趙芳霏不打人,也不拿東西扔人,要說什麼壞處,只有個性比較陰沉這點而已。

        嘖,蘇子珪,你這什麼臉,本姑娘給你生了兩個孩子知不知道,不好好感謝我,還擺出一副不想看的樣子,拜託,誰想看你啊,我在梅花府生活得好好的,是你從京城跑來,我們才會打照面,不然根本老死不見。

        愛擺姿態是吧,好,本姑娘就灌醉你,讓你出醜。

        於是向清越報復似的,蘇子珪只要喝了一點,她立刻補上。

        這麼奇怪,當然被趙封發現,「半夏,你倒酒這樣快做什麼?」

        「奴婢看蘇大人好像很能喝的樣子,所以不想掃興,就倒得快了。」

        趙封笑,「你又知道蘇大人能喝了?」

        「是奴婢僭越了,原來蘇大人不能喝。」

        蘇子珪被這個語氣給激怒了,「誰說我不能喝?」

        向清越得逞,一笑,「蘇大人能喝,那就多喝點,我們梅花府的各種酒類,可是銷往整個東瑞國,有名得很。」

        就這樣,一個壞心、一個賭氣,一頓飯下來,蘇子珪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小思酒,後來雖然勉強自己站起來,但已經分不著東南西北。

        向清越突然笑不出來——趙封小醉、蘇子珪大醉,那現在是誰要扶蘇子珪啊?怎麼看唯一清醒的只有她啊。

        實在無奈,她也不能去搜趙封的錢袋子,只好留下字條讓掌櫃上趙家帳房取酒菜錢,掌櫃見慣了,只是哈腰,五兩的席面外加三斤小思,賺得可多了,跑一趟算什麼。

        時間已經晚了,少爺跟客人喝醉也不是什麼大事,當然不可能大聲嚷嚷讓人來幫忙,趙封讓自己的門房小廝扶回去,向清越則撐著搖搖晃晃的蘇子珪往客院走。

        忍不住罵起自己,人真的不能做壞事,看,她不蠢了壞心想灌醉蘇子珪,現在就折磨到自己。

        真重!

        幸好她力氣大,這要是一般丫頭,哪扶得起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人。

        嘿,加油,客院就要到了。

        旁邊傳來蘇子珪不清不楚的聲音,「我……還能喝。」

        向清越心想,真的醉了,清醒的人會說自己不能喝了,醉漢才會一直說再來一杯,想著酒醉人不能講道理,安撫著,「好好好,回去再喝。」

        「給我,來,來一瓶屠蘇。」

        向清越腹誹,又不是過年,喝什麼屠蘇,發神經也該有個限度,但嘴巴上還是勸著,「好,喝屠蘇。」

        蘇子珪安靜了一下,又道︰「我考上進士了,大奉四十五年,考上進士。」

        向清越一呆,突然內心又氣又酸,「考上,那挺好的。」

        「可是向清越走了。」

        「不走幹麼,留著在你們蘇家變老嗎?」

        反正也聽不懂她講什麼,醒來當然更不會記得,所以她也不用小心翼翼,想酸就酸,想罵就罵。

        「你說說,她為什麼要走,我對她挺好的啊。」

        向清越沒好氣,「好個屁。」

        「屁?什麼屁?」

        「你對向清越的好都只是屁,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打算而已,你要真有那計劃,我也不怪你,但你要早點跟我說,讓我知道怎麼安排自己的出路,而不是想用孝順扣死我,耽誤我一輩子。」

        「她是媳婦,孝順我娘有什麼不對?」

        「啊,她欠了你們家,所以才白白被你耽誤三年青春,你這人真是沒良心,我當初救你一命,好歹看在這份上對我善良一點,可你不,你就想著娶房玉蘅當平妻,走太原府尹那條岳父幫忙安排的路,小人。」向清越想想,有點火,伸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她力氣大,蘇子珪吃痛,忍不住嗷了一聲。

        向清越繼續罵,「還知道痛,就你們家的人知道痛,別人的痛都不算痛,你知道我聽到那些話有多難過,我原本還在奇怪怎麼就是沒孩子,後來知道,一定是我外婆保佑,不讓我替你們這樣居心不良的人家生崽子。」

        蘇子珪已經神智不清,但還抓住重點,「什、什麼話?」

        「要我說第二次嗎?」

        「要,我忘了我說過什麼。」

        「哦,你忘了喔,真好,說過的話忘了就當作不存在,但不巧的是本姑娘記仇第一名,我就跟你再說一遍。

        於是把那日端小湯圓過去時所聽到的母子對話,一字不漏的說出來。

        向清越怒氣沖沖,卻沒想到說完後蘇子珪還是一臉呆滯,向清越懵了,忍不住捏了自己一把,神經,跟一個喝醉的人計較什麼?他醒來啥都不會記得……唉,對耶,他醒來啥都不會記得,那自己為什麼不趁機罵罵他?

        「嘿,蘇子珪,我跟你說一個秘密好不好?」

        蘇子珪雙眼迷茫,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給你生了一對龍鳳胎哦。」

        「龍鳳胎?」

        「嗯,一對姊弟,很可愛,不過他們姓向,永遠不會姓蘇,你也看不到,不過等他們長大,我會讓他們回京城去認親,是我跟你有仇,但我不想把仇恨傳到孩子身上,多一個人疼愛不是壞事,只不過你還要再等十幾年。」

        啊,說出來了。

        當著蘇子珪的面說出來了。

        好痛快。

        向清越覺得出了一口悶氣,內心忍不住想,如果打人不會留疤痕就好了,那她一定趁著蘇子珪酒醉,打他一頓。

        蘇子珪醉醒醒的,「龍鳳胎是什麼?」

        「是孩子啊,你也不要覺得給我鹿角靈芝是恩典,那是給你的女兒吃的,她先天體弱怕冷,夏天補一補看冬天會不會比較好,孩子真的很可愛,長得超級像你,不過可惜你看不到。」

       「我想看……」

        「你想得美。」

        向清越用力攙了攙,眼見客院近了,大門就有守門婆子,於是不敢再講這些,只道︰「就快到了,忍忍,別吐啊。」

        話才剛剛說完,蘇子珪就發出反胃的聲音。

        向清越不敢動他,停在原地,輕輕摸著他的背,「別吐在路上,回去客院再吐,乖啊,千萬忍著。」

        然後慢慢的,慢慢的移動。

        守門婆子見狀,笑說︰「怎麼是你。」

        「別說了。」向清越一邊扶著一邊往裡面去,「葉嬤嬤、葉嬤嬤?」

        喊了兩聲,葉嬤嬤沒回答,看樣子不在,倒是姿和跟晨曦,一個從耳房出來,一個從中間的大房出來。

        姿和晨曦一看,都瞬間撲上。

        「蘇大人怎麼了?」

        「大少爺喝醉了?」

        向清越心想,這就是差別了,對姿和來說,這是大少爺,而晨曦就算受到喜歡,只能稱呼蘇大人,比不上姿和跟蘇子珪的感情深厚。唉,不知道兩人孩子多大了,一歲,還是兩歲?希望是女兒——對向清越來說,當然女娃男娃一樣好,她對向珍跟向雲都一般疼愛。

        但蘇家是什麼人,每個人額頭上寫著「重男輕女」,尤其是蘇大夫人,如果蘇子珪那房只有女兒,對蘇大夫人來說就是最嚴厲的懲罰。

        向清越把人交給姿和,「蘇大人跟我家大少爺喝酒,喝醉了,沒事,就是喝多。」

        晨曦哭天喊地起來︰「蘇大人,您醒醒,我是晨曦啊,您最愛的晨曦,您別這樣,您看看我啊。」

        向清越心想,你腦子裝水嗎,我都說他醉了,你還在那邊醒醒,最好你叫醒醒,他就真的行了,還「您最愛的晨曦」咧,陪了幾年的姿和在旁邊呢,將來就算開始給名分,姿和一定也在你之上,可能是貴妾之類的,還跟姿和叫囂,有夠白目。

        蘇子珪睜開眼,「姿和,我口渴。」

        姿和連忙道︰「大少爺等等,奴婢馬上叫人給您煮醒神湯。」

        於是朗聲吩咐趙府分派過來的丫頭,「春花,去要點熱水。秋月,去煮醒神湯。」

        然後快手快腳把人扶了進去。

        晨曦握緊著拳頭,看樣子十分不甘心。

        向清越想,這也才兩人就能爭成這樣,真不知道京城蘇家大房現在如何,雖然人人都說蘇子珪淡漠平妻,但搞不好妾室一堆啊,鬥,有得你鬥。

        晨曦見蘇子珪被搶走,無奈,但也不想在別人面前失了面子,於是轉手一揖,「多謝半夏姊姊。」

        「不用謝,我也是奉大少爺之命,人送到,那我回去了。」

        「半夏姊姊可別誤會,蘇大人是看著姿和面熟,所以才讓她接手,事實上啊,」晨曦一臉害羞狀,「蘇大人很喜歡我。」

        「那挺好的。」向清越又想,跟我講這幹麼,我又不跟你爭寵。

        「半夏姊姊是下堂,我也就不害臊了,蘇大人晚上對我可寵愛得很,總說我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又誇我皮膚好,摸起來舒服,這是姿和那丫頭出身的人萬萬比不上的,你別誤會我不得寵。」

        向清越內心不太舒服,但又說不上來,沒好氣,忍不住回,「可你跟我說這做什麼,我不是趙老夫人那邊的人,也不是蘇大人這邊的人。」

        有一句話沒說出口的是,幹麼損姿和,你自己也是丫頭出身,蘇子珪名分都還沒給呢,只何候了幾夭就覺得自己了不起,沒看出姿和的身形就是生過孩子的模樣嗎?還能跟她爭,厲害。

        屋裡傳來蘇子珪的咳嗽聲,聽起來猛烈一陣咳,向清越知道那是他當年落河留下的後遺癥,只是忍不住奇怪,都這麼多年了,蘇家怎麼還沒給他治好。

        算了,也不關她的事……啊不對,蘇子珪可得好好活著啊,這樣向雲、向珍將來才能有個好靠山!

*             *             *

        蘇子珪半夢半醒,有人扶了他起來,給他灌了湯藥,有點苦、有點熟悉,是一種很久以前曾經嘗過的味道,但說不上來是什麼,喝下去後,覺得咳嗽好多了。

        還有莢香,帶著木質香味。

        誰還用皂莢,他們蘇府可沒窮到要用皂莢啊……

        他突然想到稻豐村,對了,那是他在稻豐村常喝的湯藥,是枇杷葉熬的水,皂莢則是向清越身上傳來的,雖然只是個村姑卻是愛乾淨得很,出太陽就去洗衣服,住在那的時候,自己的衣服也是皂莢的味道。

        他好幾年沒聞到了,怎麼現在又出現?

        蘇子珪只覺得迷迷糊糊。

        一睜眼就覺得頭疼,想了想,自己昨天喝太多了,那個該殺的向清越,居然那樣激他,自己也真是的,禁不起一點激。

        「大少爺,您醒了?」守在床邊的葉嬤嬤一臉高興,「時間剛好差不多,該起來喝解酒湯。」

         「現在什麼時候?」

        「快午時了。」

        蘇子珪揉揉太陽穴,下了床,晨曦一下撲過來,「蘇大人,您可醒了。」

        一陣牡丹氣味的香粉味道襲來,蘇子珪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這麼濃的香氣讓人鼻塞,不自覺的又想起昨晚半夢半醒聞到的皂莢香,那樣的樸素、那樣的舒服……

        「蘇大人您醒來就好。」晨曦一臉擔心,「奴婢昨晚一夜沒睡,可是姿和姊姊不讓奴婢進門,還命令奴婢不能擅自出來,奴婢擔心卻又無計可施,直到早上,葉嬤嬤才準奴婢進門。」

        蘇子珪知道晨曦是在給姿和穿小鞋,不上當,「去端水進來,我要梳洗。」

        晨曦委委屈屈的應下,「是。」

        葉嬤嬤一臉不齒——不過服侍上少爺,連名分都還沒有,就想欺負人了。

        姿和是不讓她出來,那又怎麼了,姿和現在是躍鯉院的管事娘子,還不能發落一個暖床丫頭的去留嗎?

        葉嬤嬤一面給他疊被子,一面道︰「嬤嬤仗著年紀大,多說幾句,大少爺有咳嗽之癥,以後可千敢別這樣喝酒了。」

        「我知道。」

        葉嬤嬤嘆息一聲,大少爺的身體本來很好,失縱半年後回京就開始有咳嗽之癥,當時蘇家自然延請名醫,調養得也挺好的,至少服侍的丫頭都說晚上沒聽見咳嗽了,但前兩三年考進士時,也不知邊怎麼的又開始了,還挺嚴重,大夫說這是心病引起的,大少爺太緊張這次考試,氣結於胸,吃藥也只能略微調養,主要還是看自己。

        晨曦端了水盆跟漱盥進來,兩人服侍蘇子珪梳洗,又給他換了衣服,梳好頭髮,葉嬤嬤有話想說,便打發晨曦去廚房做粥,晨曦一臉不情願,但見蘇子珪都沒什麼表示,也只能乖乖去。

        葉嬤嬤見他梳整完畢,打開梅花窗跟格扇透氣,大中午的,太陽極大,但客院大樹多,卻是不會躁熱。

        跟京城乾燥的風不同,江南夏風濕潤許多,風吹來,顯得些許清涼。

        蘇子珪坐在繡墩上,讓葉嬤嬤用藥油鬆頭頸。

        喝太多,頭好疼。

        「大少爺,我們再過幾天就要回京了。」

        蘇子珪嗯的一聲,表示聽到。

        「大少爺若是有什麼想法,可得趁著這幾天。」

        「嬤嬤怎麼關心起朝政來了。」蘇子珪笑,面對自己的奶娘,自然沒那樣嚴肅,「其實本就是小事情,只不過司農卿怕出錯才非得要我跑這一趟,年年進貢的東西又哪裡會錯了,照我說,是司農卿自己嚇自己罷了。」

         「嬤嬤說的不是那個。」葉嬤嬤手上一用勁,「嬤嬤說的是向姑娘。」

        「向清越?她怎麼了?」

        「大少爺昨晚醉了,喊了向姑娘的名字。」

        簡單幾個字,聽在蘇子珪耳中卻不是那一回事,第一時間就是否認,「不可能。」

        「嬤嬤怎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這……也是,葉嬤嬤沒那樣無聊,自己真喊了向清越?對那小沒良心的念念不忘?

        自己還想著她?不,不是的,一定是喝醉前只看到她的關係——蘇子珪一邊否認,一邊又有種被看透的尷尬。

        自己這幾天的裝模作樣,不都是因為在水榭上看到她嗎?

        葉嬤嬤一邊揉,一邊勸,「大少爺這麼孝順的孩子,卻不願聽大夫人的話,娶房家表小姐,不都是因為心裡還想著向姑娘?」

        蘇子珪想都不想就否認,「我只是不喜歡房玉蘅,那跟向清越有什麼關係?」

        「二少爺娶宣和郡主,難道是因為喜歡宣和郡主嗎?三少爺娶嫁過人的香山縣主,不也明白因為縣主有個公主母親,自己娶了,眼見就能攀上皇家。大少爺已經是大人了,又哪裡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喜歡與否,從來都不是衡量正妻的標準,大少爺是嬤嬤帶大的,嬤嬤還會不懂少爺,少爺氣向姑娘,但又放不下,才會這般彆扭。」

        「我不是還喜歡她,我只是想等一個喜歡的……」蘇子珪口是心非的說。

        沒錯,母親是一直希望他娶房玉蘅,可是他不想啊,金小姐、溫小姐、尉遲小姐,他都不喜歡。

        妻子很重要,是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必須好好挑選,然後彼此都一心一意。

        從小,他看著母親怎麼鬥房姨娘,古姨娘、王姨娘,也看著嬸娘如何整治白姨娘,蘇家著似平靜,大宅後一片齷齪。

        可是父親跟叔父永遠裝作不知道,初一十五,蘇家要一起吃飯,白姨娘臉上偶有傷痕,叔父都假裝沒看到。

        他小時候,房姨娘曾經掉過孩子,當時無賴是母親下的手,父親心疼房姨娘,氣得要金聲侯府給交代,後來是侯府的老夫人親自出馬這才水落石出——孩子是自己掉的,房姨娘想著掉了都掉了,不如誣賴大夫人一把。

        母親為此把房姨娘打個半死,當時蘇子凱跟蘇子東在祖母那邊求情,祖母說她不管,至於自己親爹則因為自己鬧到金聲侯府,自覺沒臉,所以不出面,任由自己心愛的表妹被打鮮血淋灕。

        蘇家後院,就是這樣亂七八糟。

        他小時候就想過,為什麼爹要娶姨娘,只有母親一人不行嗎?他們一家四口快快樂樂生活多好,而且父親如果不娶姨娘,母親說不定還會給他添弟弟妹妹,一家人一起吃飯,想想就開心。

        但只能是想想,事實上,因為母親只在乎自己,嫡妹蘇芷蓉因此跟自己這個哥哥不親,蘇子凱跟蘇子東不用說了,恨死他這個大哥的存在,蘇子振被古姨娘教得怪里怪氣,講話總是自貶身份,相處起來真的也不舒服。

        至於大房最小的蘇芷紜,則是極度缺乏母愛,她的生母王姨娘一直怨她怎麼不是個兒子,讓蘇芷紜受到到了很大的傷害。

        蘇子珪也覺得弟弟妹妹無辜,但不管房姨娘、古姨娘還是王姨娘,都給母親下過絆子、給父親吹過枕頭風,他無法告訴自己,姨娘歸姨娘、弟妹歸弟妹,對他來說,姨娘跟孩子是聯在一起的,他不喜歡姨娘,也不會喜歡自己的庶弟庶妹。

        就因為蘇家這樣亂七八糟,他才會向往簡單的生活——下朝後回家,一妻,幾子女,一家人,一起吃飯,一起和樂融融,而不是互相陷害,互相告狀。

        「葉嬤嬤,你知道我不想娶姨娘,所以正妻一定要喜歡的才可以,其實我挺佩服蘇子凱跟蘇子東,可以娶一個完全沒見過面的,甚至明明知道朝廷背後都在笑他們靠妻,他們也不在乎。」

        葉嬤嬤嘆息一聲,「二少爺、三少爺本性不壞,是被房姨娘教壞了,房姨娘這輩子只想壓大夫人一頭,所以告訴兒子權力最重要,這不是毀了兩個孩子嗎,二少爺寵愛姨娘,結果宣和郡主把那懷孕的姨娘活活打死,一屍兩命啊。

        「三少爺要娶香山縣主,香山縣主嫁過人不要緊,卻帶著一個兩歲兒子,還改姓蘇,成為三少爺的嫡長子,這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願意,只能說老天保佑,大少爺爭氣,靠著皇上賞賜常了七品司竹監,要是大少爺也這樣出頭,嬤嬤真要傷心的。」

        「葉嬤嬤你說,蘇家這樣亂七八糟,我想娶一個喜歡的女孩子,真的錯了嗎?」

        「當然沒錯。」

        「我也不覺得自己錯了,與其像蘇子凱跟蘇子東那樣窩囊靠妻,我想娶個我喜歡的,和和樂樂相處,歡歡喜喜生活。」

        蘇家太亂太私,大宅後面太骯髒,所以蘇子珪只想要簡單。

        哪怕母親逼著他納妾,他也不願意。

        對他來說,一個院子只能有一個女人,一旦多了,那就是災難的開始,輕則爭吵,重則死人。

        「大少爺,您昨日喝醉了,喊了向姑娘——向姑娘雖然當時逃家,可是您喜歡她,這就夠了。」

        蘇子珪喃喃自語,「我喜歡她?」

        「不然不會在夢裡喊人,您又不知道她昨晚子時來過——」葉嬤嬤似乎發現不對,急忙收聲。

        可蘇子珪已經聽得楚,「她昨晚有來?」

        葉嬤嬤一臉為難,「嬤嬤老了,管不住嘴,明明答應向姑娘不說的。」

        「嬤嬤你老師跟我講,不然我不明白啊,你一邊勸我,一邊又什麼都不說。」

        「唉,姿和說,昨晚扶大少爺進來,都還沒躺床上就咳個不停,後來跟嬤嬤說好,我守上半夜,她守下半夜。嬤嬤剛剛喝完濃茶,就聽到向姑娘在格扇外說話,嬤嬤開門一見向姑娘捧著一碗湯藥,說是少爺以前在鄉下常喝的枇杷葉水,止咳很有效,但少爺喝醉了,不太聽話,還是向姑娘押著少爺,嬤嬤才把湯藥灌進去,然後向姑娘說,別提她來過。」

        蘇子珪怔住,所以他不是作夢?

        他真的喝了枇杷水,真的聞到了皂莢香?

        她給他熬湯藥,還過來端給他喝……

        他真不懂了,向清越,你真還在乎我,當時為什麼要逃,還跟母親要了休書,甚至說了自己挨不住,那樣堅決。

        蘇子珪思緒真的亂了,「嬤嬤你說,這算什麼?」

        「嬤嬤只知道,大少爺夢中喊了向姑娘的名字,嬤嬤只知道,向姑娘深更半夜的熬枇杷葉水,給大少爺喂枇杷葉水。」葉嬤嬤苦口心勸著,「雖然我們蘇家對外宣稱大少夫人在山上念長年佛,您不能娶正妻,但平妻卻是可以的,只是您也不要,也許就是跟這向姑娘的緣分還沒斷。」

        蘇子珪突然有點想笑,「可是嬤嬤,人家都說夫妻是患難與共,我第二次考進士到第三次上榜之間,那是我最難過的日子,她逃了,沒陪著我,我現在是司竹監了,又去求她回來,那我算什麼?」

        說他小心眼也好,如果就這樣和好了,他沒辦法對母親交代,也會覺得不甘心,沒有一起挨苦,卻一起享福了?

        這跟他想的不一樣。

        照這樣來說,是不是他將來官路受挫或者得罪皇上被下放,她就又要跑了?因為挨不住。

        不,不可能,他承認自己是還在意她,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在苦難時選擇逃離。

        那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

        昨晚還有印象是向清越扶他下馬車、扶他回客院,她一路上都在說話,說了很多,自己也聽了,可現在完全想不起來。

        只覺得是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卻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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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9 00:32: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我可以帶你回京

        幾日後。

        蘇子珪自從知道向清越半夜給自己熬藥,這幾天內心都平靜不下來,又隱隱約約想著還有什麼事情,想了想,乾脆把向清越叫來問好了。

        想,就做了。

        「見過蘇大人。」向清越屈膝。

        蘇子珪有點高興,但又不想顯露自己高興,於是冷著臉,「姿和、晨曦,你們都下去。」

        姿和一福,便退了。

        晨曦確實不願意,嬌聲道︰「奴婢在這裡伺候蘇大人。」

        「不用下去。」

        晨曦眼就眶紅了,「蘇大人。」

        「下去。」

        晨曦這才勉強退下。

        看在向清越眼中,只覺得蘇子珪品味變差了,剛進入蘇家時,他有四個貼身大丫頭,介孜、來寶、語霖跟姿和,四個都是狐狸般的人物,個個有眼色,絕對不會在主人心情不好時撒嬌,但這晨曦怎會這樣白目?

        說來,蘇子珪什麼毛病,這樣喊她來,她原本在給趙芳霏念書解悶的,突然就一個小丫頭來說「蘇大人有事相詢,還請半夏姊姊過去一趟」。

        趙芳霏揮揮手,「那你就去吧。」

        佩蘭滿臉好奇,寫著︰你什麼時候跟蘇大人這樣好了?

        冤枉啊,自己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蘇子珪肯定想陷害她。

        於是就有了現在的情形——蘇子珪坐在案前,一臉嚴肅,自己站在屏風旁邊,不好主動開口,但又想快點結束。

        許久,蘇子珪才開口,「有件事情我想問你。」

        「蘇大人請說。」

        「前幾日我醉酒回家,你說的那些可是真的?」

        向清越心裡一跳,居然記得?不可能啊,他都醉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可是那眼神是怎麼回事,好像真的記得?

        冷靜,向清越,不可能,不要自己嚇自己。

        深呼吸後,向清越緩緩回答,「奴婢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你不知道?」蘇子珪諷刺一笑,「我卻是聽得清楚。」

        什麼?真的嗎?

        他那個胸有成竹的樣子她太熟悉了……

        不對不對,向清越,淡定,不可能,他一定是想釣人說話,只要你夠冷靜,就沒人可以釣到你,「奴婢只是發發牢騷而已,做不得準的。」

        「哦,這樣啊,那為什麼半夜還來給我送藥?」

        向清越又是一個震驚,葉嬤嬤,你是不是故意的,我都說不要講了啊,怎麼當事人會知道,唉,「見蘇大人咳得厲害,想到自己之前有曬了一些,隨手之勞而已,也沒什麼,大人不用放在心上。」

        「若我說,我偏放在心上昵?」

        向清越睜大眼這是誰,這是蘇子珪嗎?被附身了吧,「蘇大人別開玩笑了。」

        蘇子珪卻是沒開玩笑的意思——他也不想開玩笑。

        他這幾天都忙著外出,處理公務,但閒暇之餘也會想起葉嬤嬤的話,有時候覺得可以原諒向清越,她在鄉下長大,單純樸質,能跟著他在蘇家挨兩年已經不容易,葉嬤嬤說,他在窗院苦讀的時候,向清越可是天天被立規矩,但有時候又會想,自己三考進士這麼艱難的時候,她沒陪在身邊。

        但冷靜下來也想清楚,自己真的還是在意她,不然他早去趙熙家住了,不用一直住在這個趙少尹家。

        他想東想西,不得不承認,還是想帶她一起走。

        但前提是——只要她認錯,並且保證以後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離開他,他可以原諒她的逃離。

        還有,他當然不會表示出是自己這邊有意思,自尊問題,不能退讓。

        她道歉,他接受,就是這樣。

        於是鳳眼一瞇,「我是在開玩笑的人嗎?」

        「都過那麼久了,這都五年了吧……」向清越腦袋抽空,虛弱無比。

        這蘇子珪這的是,唉。

        只能說人長得好看真佔便宜,雖然不太好用「眉目如畫」形容一個男人,但蘇子珪真的長得眉目如畫啊。

        尤其那雙鳳眼,真是她的愛,她以前常會在睡前親他眼皮,然後說,讓他不准看其他丫頭,他總會笑著說好,只看她一人,自己明知道只是甜言蜜語,還是覺得心滿意足——慢著,向清越,你在想什麼。

        醒來,現在不是回想以前的時候。

        蘇子珪清清嗓子,「你若道歉,我可以帶你回京。」

        「我道歉?」向清越提高嗓子。

        「你道歉。」蘇子珪不容質疑的語氣。

        「我道什麼歉?」

        「你逃了,沒有遵守諾言。」

        向清越都要被氣笑,「蘇子珪,你家那樣,我還不逃嗎?我又不貪慕你榮華富貴,既然已經走到那個地步,還不走嗎?」

        蘇子珪皺眉,「過去的事情可以不用提。」

        「是誰先提的啊?可不是我。」

        「好吧,過去的事情都不要提,畢竟都好些年了再講也沒有意義,我現在就問你,要不要跟我回京?」

        向清越一下子生氣,一下子又被這幾句話弄得心軟——不能怪她,兩世為人,就只愛過他,他還是向珍跟向雲的爹,不可能沒感情的,那兩臭小家伙,枉費她懷胎十月,生得驚險,居然兩個都像蘇子珪,沒一點點像她。

        這兩種感情交雜下,灑脫不起來。

        回去的話,向珍跟向雲就是蘇家嫡長嫡孫,大行臺尚書令的曾孫子女,國子司馬的孫子女,可以讀書、交朋友,前程大大不同,比跟她在鄉下要好得多。

        他這樣問,是不是也對她……

        偏想那個可能性就覺得是開心的,至少兩人那樣的分開了之後,自己是被懷念,而不是被嫌棄。

        如果蘇子珪現在成熟了,有肩膀,也許可以重新來過,跟孩子們建立起一個家,畢竟人會隨著遭遇而改變,也許他現在已經懂得不能用利益衡量婚姻,但前提是她必須知道原因,「為什麼想帶我回京?」

        「因為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蘇子珪早知道她會問,他都想好了,若說自己還有眷戀,未免太失男子氣概,「救命恩人」這理由很妥當,「我身為男子漢大丈夫,怎可以看自己的救命恩人淪為他人奴婢。」

        「這樣啊……」向清越不得不說,還是挺失望的。

        然後又自嘲,太臭美了,在想什麼,人家只是因為已經位居司竹監,不好讓救命恩人現在還在為奴為婢。

        蘇子珪嗓子,「我現在已經入仕,如果讓政敵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在服侍別人,對我的前程來說會是問題。」

        向清越一腔柔軟消失無蹤,「只要你不講,就沒人會知道。」

        「我總得防患於未然,等事情發生再補救就太遲了,我知道你是活契,沒有其他問題,我過些天就回京了,你跟我一起回去。」蘇子珪想,這理由應該很完美,絕對不會損及自己的面子。

        「我不想跟你回京。」

         蘇子珪完全不管她在說什麼,「我知道你不適應大宅生活,會另外給你買宅子,你就在那裡生活,不用去應付蘇家那些親戚跟人際關係。」有兩句話沒說出口的是,我只要下朝就會去看你。

        蘇子珪覺得自己大度又接受了她,這次絕對要好好壓著她,不能讓她打蛇隨棍上。

        向清越沒好氣,「那算什麼?」

        「良室。」

        良室是京城才有的一種特殊現象,有名分的女人不願意住在大宅,所以擇外而居,這種就算良室,大部分是姨娘,貴妾,偶爾也會出現正妻良室,婆媳不和,媳婦娘家又給力的話,良室就是一個好選擇。

        向清越諷刺,「所以你把姿和跟晨曦放在蘇家,把我放外面,好聰明,我是不是該給你鼓掌啊?」

        「關晨曦跟姿和什麼事?」

        「姿和都梳了婦人髮式了,而且一看就生過孩子,不就是你收了人家嘛?」

        蘇子珪微怒,「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姿和前幾年許給葉進了,她生葉進的孩子又關我什麼事!」

        向清越一呆,「許給葉進?」

        「她年紀到了,當然得婚配,總不能真給我當一輩子大丫頭吧。」

        原來是給了葉進,葉嬤嬤的小兒子。

        自己真是誤會了,見蘇子珪帶著姿和,姿和又梳婦人髮式,身子又是生產過後的豐腴,就自以為是的聯結在一起,沒想到……

        「姿和是我誤會了,那晨曦呢,晨曦總是真的吧,你要了晨曦,不就等於在跟趙家說,同意與趙芳霏的婚事嗎?」

        「我跟晨曦根本沒怎麼樣。」

        「少來,我明明看到她晚上在你房間。」還要了熱水呢,只不過這個她覺得不太好現在說。

        蘇子珪有點上火,「在我房間又怎麼樣了?」

        「看吧,承認了。」

        「只是在我房間,什麼事情都沒有。」

        「騙誰啊,我又不是小孩子,晚上在房間,玩扮家家嗎?」向清越理智斷線,提高聲音,火力全開。

        「就只是想把風聲傳出去,氣氣你而已。」

        「氣我幹麼?」

        蘇子珪大聲,「想讓你知道,我不是沒有你不行。」

        向清越比他更大聲,更窩火,「這種事有什麼好證明?」

        「我氣我自己還在乎你。」

        一句話吼出來,兩人都靜默了。

        剛才都有些口不擇言,現在則沒人講話。

        氣氛從剛剛的劍拔弩張,到現在變得有些尷尬,最後那幾個字像是石子投在湖面上,引起無數漣漪。

        兩人都不知道怎麼開口繼續,你瞪我,我瞪你,向清越想起最後一句話,突然又有種變態的小得意,嘴角忍不住彎起來。

        這個人雖然愚孝,又一度想走房玉蘅那邊的捷徑,但這麼多年過去後,他還是在乎她,也不枉費自己給他生了兩個孩子。

        半晌,蘇子珪才道︰「我說錯了,我不是那意思。」

        「哦,知道了。」

*             *             *

        果不其然,晚上睡覺時,好奇寶寶佩蘭問︰「半夏,蘇大人讓你去幹麼?」

    向清越早有準備,「不是蘇大人,是蘇大人身邊的嬤嬤,她說蘇大人喜歡我們梅花府的小思,聽說我會釀,便叫我過去問問。」

        「原來是這樣啊。」佩蘭一副得到答案後的舒服,「我還以為蘇大人喜歡你呢。」

        向清越差點噎住,心虛,但又忍不住想知道︰「你怎麼會這樣想?」

        佩蘭胸無城府,「蘇大人之前給了你鹿角靈芝,跟大少爺出去喝酒,又讓你去伺候,現在又喊你過去,不是很像喜歡你的樣子嗎?」

        「給我鹿角靈芝只不過是隨手,跟大少爺喝酒讓我去伺候,那真的是剛好,我走在回家路上,誰知道大少爺跟蘇大人居然在聞香樓,看到了又不能當作沒看到,過去行禮,大少爺說讓我倒酒,可不是蘇大人帶我出去的。至於今天,也真的是葉嬤嬤有事情,一切都是剛好。」

        「我還以為你的好日子要來了呢,如果能給蘇大人收房當姨娘,也是很不錯的前途,我們姊妹一場,我也會替你高興。」佩蘭翻了個身,「唉,蘇大人這樣好,大小姐偏偏不感興趣,還說他的鳳眼很醜,也真是奇怪。」

        向清越噗嗤一笑,「各花入各眼吧。」

        這個蘇子珪可真冤了,他長得真的清冷高傲,好看得不得了,可是趙芳霏不想嫁人,只想招贅,自然有各種批評。

        蘇子珪如果不是長得出色,當年會引得溫小姐、金小姐、尉遲小姐……那一堆名門貴女遲遲不婚嗎?只不過眾人千想萬想想不到,這朵高嶺之花最後被她這個稻豐村的村姑給摘了。

        常時不少小姐寫信進蘇家,都想來拜訪她這個蘇大少夫人,說拜訪是好聽了,講白了,就是看看她長什麼樣子。

        她當然一封信都沒回,因為都不認識,而且她當時的毛筆字很醜……

        叩、叩!有人敲了格扇。

        奇怪,這麼晚了,誰會過來他們下人住的後罩房?

        向清越起來,「我來就好,佩蘭你躺著吧。」

        佩蘭一向貪睡,「謝謝姊姊啦。」

        向清越打開格扇,見是守門婆子,那婆子道︰「晨曦姑娘說有事情找半夏姑娘。」

        「有沒有說什麼事情?」

        「婆子問了,晨曦姑娘不肯回答。」

        向清越無奈,「佩蘭,我去去就回。」

        跟著婆子走到流花閣大門,一接近晨曦,她就一陣鼻子癢,好濃的香粉味,都這麼晚了還灑這麼多,鼻子不難受嗎?還有,都要睡覺的時間了,她還整臉全妝,等會洗臉就要洗三遍,很累的啊,是錯覺嗎?她覺得現在的晨曦比起蘇子珪那裡的晨曦,還要盛裝打扮多了,彷彿一隻戰鬥狀態的孔雀。

        兩人都是大丫頭,地位一樣,因此沒有行禮問題。

        向清越點點頭,「什麼事情?」

        「我就是想來跟你說,蘇大人的事情,你是別想了。」

        喲,示威來了,「你管我想不想。」

        晨曦嬌媚一笑,「蘇大人對我可好了,說要帶我回京,還說要給我當貴妾——蘇大人的夫人長年在山上念經,那院子中就是我最大,你若執意要跟著一起回京,我非但不會看在出身一樣的份上照顧你,還會跟你爭。」

        向清越好笑,「別跟我爭了,我不想爭,也爭不過你。」

        「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自知之明的。」

        晨曦顯然又放心了些,「蘇大人不是給過你一塊鹿角靈芝嗎?拿出來吧,蘇大人答應轉送給我了。」

        「沒了。」

        「怎麼會沒了,也才十幾天前,現在還不到進補的時候啊?」

        「吃完了。」

        晨曦懷疑,「你是不想拿出來吧?哪有人拿到鹿角靈芝就馬上吃的?好歹得秋分過後才慢慢進補。」

        「我就是吃了啊,不信你問黃婆子,她孫子也有吃。」

        「她孫子也有吃?」晨曦聲音尖了起來,似乎不敢相信,「那麼珍貴的東西,蘇大人好不容易摘來的,你就隨手給了黃婆子?」

        「不是都給她,只給了一半,我自己吃了一半,現在要鹿角靈芝我是沒有,尿倒是可以拉給你,你要不要?」

        晨曦皺眉,「講話怎這樣骯髒……沒有就算了。」

        向清越覺得好笑,她跟晨曦認識多年,但不熟,只知道她在趙老夫人那邊做事情,表少爺曾經表示過喜歡,可是老夫人沒捨得給人,這次是為了拉攏蘇子珪,老夫人才把她送過去那邊伺候,沒想到腦子這麼不好,還假傳聖旨要靈芝。

        雖然說,她跟蘇子珪有很多恩恩怨怨,但她真的不相信蘇子珪會說這種話,都已經送出去了還要回來,三歲的孩子都不會這麼做。

        白天蘇子珪才叫了她過去問話,晚上就來示威,都不會去想萬一自己跟蘇子珪那對峙,那出醜的不就是她自己嗎?

        「總之,我就是來告訴你,蘇大人不日回京,我會跟著一起,你嘛,都已經是下堂妻了,蘇大人對你不錯,是同情你,可不是對你有意思,你自己不要想太多。人哪,最重要的是懂得自己幾斤重。」

        「你廢話真多。」

        「半夏,我可是苦口婆心。」晨曦一臉好人樣,「如果你自作多倩,跑去跟蘇大人說什麼,那丟臉的可是趙家,人家會以為我們沒教好丫頭,趙家對你也算有恩,你總不至於希望蘇大人這樣看趙家吧。」

*             *             *

        蘇子珪回京在即,第一次約了趙芳霏見面——他只見過趙芳霏一次,但是為了向清越,他得見第二次。

        葉嬤嬤說得對,他就是在乎,如果他現在因為面子就這樣回京,會一輩子孤老,因為他就是認定了向清越,不是在去山上採枇杷時,也許在更久以前,在河邊睜開的第一眼,他就認定她了。

        他喜歡她身上皂莢的樸素香味,喜歡她看到他時,握著拳頭鼓勵他的樣子。

        京城再美的小姐,對他來說都只是一個漂亮的擺設,只有她,是活生生的人。

        他們之間還有很多問題沒解,自己的心結老實說也不是完全解開,但是總得有人踏出第一步,不然他們之間就永遠不可能。

        他寧先放下自尊,也不要回京後日日後悔。

        所以他約了趙芳霏。

        只有趙芳霏,短籤上請她不要帶任何人。

        趙府荷花池的水榭邊,蘇子珪頎長而翌,心想,等回了京,先安排向清越住在客棧,等他找好宅子就讓她搬進去,葉嬤嬤以前就跟她處得好,讓葉嬤嬤去照顧她,宅子得離家近,這樣他才可常常去看她。

        當良室,不用當蘇大少夫人,她應該會輕鬆很多……

        「蘇大人。」

        蘇子珪轉頭,一揖,「趙大小姐。」

        亭中只有蘇子珪身邊的葉嬤嬤跟姿和,趙芳霏是單獨前來的。

        姿和迎忙上茶水,上果子,伺候得十分勤快。

        趙芳霏坐了下來,微笑說︰「聽兄長說蘇大人這一趟公事順利,還比預計的要提前幾日,芳霏在這裡恭喜蘇大人了。」

        「多謝趙大小姐。」

        「不知道蘇大人讓芳霏前來,有何用意?」

        蘇子珪卻是為難了,趙家這樣殷勤招待,是因為希望他跟趙芳霏親事能成,可沒想到自己對她沒那意思,現在還跟她要丫頭——向清越雖然沒同意,但也沒拒絕的樣子,他還是覺得自己得強硬起來,其他的什麼,都以後再說,反正只要兩個人在一起,歲月這麼長,總能慢慢說清楚。

        想想拖下去也沒意思,於是開門見山,「我後日回京,會把半夏帶走,還請趙大小姐見諒。」

        趙芳霏很驚訝,「半夏?」

        「是,我會帶走她。」

        趙芳霏似笑非笑,「蘇大人什麼時候跟半夏好上了,我居然完全不知道。」

        「趙大小姐切莫誤會,我跟半夏是舊識,以前因為有些誤會分開,這次能遇上,我是不想再錯過緣分了。」

        趙芳霏聽他這樣說,露出詫異表情,「舊識?」

        「是。」

        「蘇大人說是,那就是了,蘇大人也沒必要騙我。」

        「還請趙大小姐見諒。」

        「半夏是活契,來去自由,蘇大人不用跟我道歉。」

        「當然要。」蘇子珪正色道︰「我來趙家,自然知道趙家之意,我原本內心也有那樣想法,可是我現在改變,辜負了少尹的好意,這點對不起趙大小姐,是我配不上趙大小姐。」

        趙芳霏一笑,「蘇大人真有意思,講白了吧,我也沒有太在意,蘇大人喜歡我也好,不喜歡我也好,我都是不喜歡你,送水果過去也是礙於祖母壓力。我那丫頭佩蘭,表面上服侍我,其實是祖母放過來的眼線,她還以為我不知道,整日裝傻,其實精得呢,我演戲也是演給她看的,好讓祖母放心。」

        蘇子珪見她一臉意興闌珊,勸慰,「趙老夫人也是關心趙大小姐。」

        「我挺喜歡半夏,我知道自己性子不好,但她總是說,「小姐,今日天氣很好,我們去院子走走吧」,要不就說,「小姐,下雨了,真適合聽琴,奴婢去給您喊琴娘過來,聽雨又聽琴」,要是陰天,也有的說,「小姐,這天氣不曬,可以去游水,」……不管好不好都被她說完了。」

        蘇子珪露出一絲微笑,是他認識的向清越沒錯。

        總是看好的,再平凡的東西在她眼中也有光。

        仔細想來,她在蘇家沒有抱怨過任何事情,他直到這幾年才願意去想,一個村姑突然要變成一個大家族的少夫人,中間有多不容易,可是她從不曾有所抱怨,只是鼓勵他,好好讀書,一切會好起來。

        可那時候他還很年輕,並不知道這樣需要多強大的內在才做得到,是後來看到葉嬤嬤怎麼立姿和規矩,他才知道原來立規矩那樣痛苦。

        葉嬤嬤說,除非他從書院回來的那天,不然向清越就是日日立規矩。

        她原本那樣像野草般生長的人,卻願意為了他而忍受大宅的生活,沒有憔悴、沒有埋怨,而是努力的去消化、去接受。

        他後來才明白,那很不容易。

        也是後來,才比較能釋懷她為什麼逃離。

        「我上一個丫頭犯了點錯,被下放去莊子,後來金娘子說她家有個遠親,識字,人也長得乾淨清爽,就是年紀有點大,問我願不願意看看,我懶得看,就讓娘去替我過濾,母親一向看人很嚴格,沒想到居然通過母親那關,金娘子把半夏帶到我面前,她說自己被休了,以後會好好做事,我問她有沒有看過書,識不識字,她說識字,還說爹是秀才,我想那挺好的,書香之後,也不算辱沒了我。」

        「多謝大小姐當時收留她,使得她有去處。」

        「半夏真的很不一樣,眼色很好,但不是討好我,佩蘭、紫苑那幾個都會誇我漂亮,半夏會講,小姐這樣有精神,我雖然沒有誇過她,但我喜歡她的說法,我知道自己漂亮,不用丫頭說,我只想知道自己精神不精神、氣色好不好。

        「她還有個優點,我如果晚上睡不好,她也不會硬講我氣色好,就算我發脾氣,她也不會哄,只會說自己不是,比佩蘭更得我的心意,但又更不像一個丫頭。」

        「她還是這樣,挺好的,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就是這樣。」

        「不過有一點我得跟你說,半夏雖然好,但她有個秘密,一到休假日,她一定不見人影,沒一天例外,她是朝和縣人,親戚大部分在那邊,所以絕對不是家人團聚的問題,但她也不像養了個誰,她太樸素了,我問過她,她只是把話帶開,不願意回答,但我記得她當時神色有點高興的,簡單而言,她的休假日,有什麼讓她高興的事情,她必須早出晚歸,而且不願意跟人提起——我本不該提這些,不過蘇大人既然要帶走她,人人只會道那人從我趙家出去的,我必須說請楚,免得到時候有些不如蘇大人想法的地方,蘇大人會怪到趙家來。」

        蘇子珪雖然也覺得奇怪,還是回答,「多謝趙大小姐好意,帶半夏走那是我的決定,將來無論如何,都不責怪趙家。」

        內心又奇怪,那日跟趙封在聞香樓喝酒,向清越走路那樣子快極了,他都很驚訝,都已經彩霞滿天了,她還在外面?

        原來是有事情……

        他是絕對不相信向清越養了清貧學子的——大戶人家大丫頭有些會這樣,她們好的話一個月拿到七八兩賞銀都不是問題,有些人像養小白臉似的,養個貧學子在外面宅子,放了假回「家」讓那舉子伺候自己。

        向清越以前說過這樣很奇怪,嚮往一個人、嚮往一個家那就成親啊,養一個人到底算什麼呢,把對方常玩物嗎?

        她當時那樣開口,現在想必也是一般想法,養人?不可能的。

        去寺廟給她外婆跟爹娘上香嗎?這倒是可能,可是上香不用一整天,也不可能提到的時候笑意不減。

        說來,他們是分別太久了,他都不知道她這幾年過得如何。

        不過不要緊,他已經跟自己低頭,主動提出帶她回京,他們都才二十多歲,將來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問她這些年在做什麼。

        趙芳霏問︰「蘇大人,半夏是不是以前跟你有過緣分,然後家人不允許?」

        「不是。」

        趙芳霏想再問,但想想,也不好這麼刨根究底,「蘇大人想帶半夏回去,就帶回去吧,我雖然有點捨不得,但也挺好,我可以跟母親說,蘇大人寧願帶個丫頭都不帶我,還是給我招贅吧。」

        蘇子珪正色道︰「趙大小姐品貌尚佳,是我有眼無珠,趙大小姐切莫這樣認為。」

        「蘇大人,芳霏原本不喜歡你,可是現在,反而對你有好感,晨曦那麼漂亮你沒開口要,卻是要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半夏。如果說晨曦是玫瑰,那半夏就是樸素的山茶,趙大人捨棄玫瑰而就山茶,也算少有了,我覺得你們很相稱。」

        「是我固執。」

         「蘇大人不用介意,反正我也沒喜歡過你,反倒是該謝謝你帶走半夏,這樣我更可以跟母親說要招贅了。」

        蘇子珪一揖,「趙大小姐大人大量。」

        趙芳霏一福,「蘇大人不用如此客氣。」

        兩人說開了,氣氛倒是和樂。

        蘇子珪剛剛聽她說大宅女子悶,於是撿了一些京城的風俗民情說,趙芳霏聽得津津有味,不敢相信一樣是東瑞國,卻有這樣大的差別,當她聽到京城有不少高門大戶的確是招贅,神色更羨慕了……

        「蘇大人、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吳嬤嬤匆匆忙忙進來,一臉驚慌,「堂少爺來了。」

        蘇子珪心想,趙熙不一天到晚在少尹家中出入嗎?有什麼好驚訝,他一天不過來這才奇怪吧。

        吳嬤嬤雙手顫抖,「他帶著刀子,脅持了半夏!」

        蘇子珪站了起來,手中茶盞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什麼?」

        耳邊吳嬤嬤還繼續說著,半夏已經被他刺傷,流了好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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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9 00:32:27 |只看該作者
【 第十二章】    居然還有這招

        蘇子珪趕到流花閣時,所有的丫頭婆子都在大門外面瑟瑟發抖,沒人敢進去,隱隱只見趙熙咆哮,到底在說什麼,誰也不知道。

        蘇子珪心裡急,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個大娘子出來,一臉驚慌,「堂少爺匆匆過來,不知道問了半夏什麼,兩人突然大聲,堂少爺猛地就拿了刀……後來奴婢跟著大家逃出,也不知道裡面現在怎麼樣……」

        蘇子珪只覺得不太妙,便要進去,趙芳霏連忙阻止他,「下人想必已經去叫護院了,蘇大人切莫以身犯險。」

        蘇子珪是七品司竹監,萬一在趙家被傷,趙家是脫離不了責任的。

        蘇子珪卻是不管這麼多,正要進去,卻見趙熙挾持住向清越出來。

        向清越肚子上鮮血淋灕,顯然被劃了一刀,脖子上也有層皮被劃破,紅色血跡流到衣領裡,血人一樣。

        趙熙在她後頭,手臂架著她的脖子,刀尖抵著她的腰。

        蘇子珪看了又心疼,又生氣,怒道︰「趙熙,你在做什麼?」

        趙熙大笑,「我在做什麼,哈哈哈,看不到我在做什麼嗎?誰叫她要騙我,沒有人可以騙我。」

        向清越低著聲音,「我騙了你什麼?」

        「你騙我你是個好姑娘,讓我喜歡你。」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好姑娘,我連頭髮梳的都是下堂妻的髮式,我真沒騙過你,堂少爺,您仔細想想,真的沒有。」

        蘇子珪道︰「先把刀子放下,有什麼話好好說。」

        趙熙卻像是在夢囈,「我把刀子放下,就沒人聽我說了,半夏你真沒良心,老覺得我在開玩笑,我不是開玩笑啊,我都準備要休了張氏……我爹娘把我罵了一頓,可我還是想娶你……我休掉張氏,娶你為正妻好不好?」

        「好,先把刀子放下。」向清越盡量讓自己聲音柔和,不要刺激他。

        「真的?」

        趙熙笑著笑著,突然又把刀往前面送進一些,向清越只覺得後腰一片刺痛,刀子刺進來了。

        真痛!

        真的好痛!

        原來血腥味這樣可怕,原來人的血這樣熱,她會不會今天就死了,兩世為人,都活不過二十五歲。

        前生沒留戀,可是今世真不想死。

        她有向珍,還有向雲,然後蘇子珪說要帶她回京城,不管他過去怎麼樣,那是在跟她服軟了,她在夢中想過很多次的事情,居然成了真實。

        她跟孩子相聚的時間還沒有很多,她還想看孩子們長大、想看孩子們成親生子,想當祖母、想當外婆,她絕對不能現在就沒命。

        向清越小聲勸慰,「堂少爺,把刀放下,我們好好說。」

        「半夏,你又在騙我。」趙熙聲音很輕,但聽起來很恐怖,「我刀子放下,你就不會聽我的了,只要刀子在手,你才會像這樣聽話,不躲我。」

        「堂少爺,求求您別……」向清越只覺得有點緊,血流太多,真的不太舒服,「我不能現在死的。」

        「我也沒想要你死,你死了,我娶誰?」

        蘇子珪看得心急如焚,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想救人,人還在幾丈外,若是他衝過去的時間,趙熙把刀子捅到底,向清越的小命可能就沒了。

        跟他說話,但趙熙現在已經半癲狂,怕是說什麼都沒用。

        難道只能這樣等著嗎?

        不行,他好不容易……如果向清越死在自己面前……

        蘇子珪不想再往下想。

        現在他只能盡力勸,希望能說動趙熙,「趙少爺,你是家中獨子,上有父母,下有兒女,何必為了一個人而捨棄這些血緣至親?何況秦縣趙家這幾年蒸蒸日上,也得到了皇商資格,趙少爺不日就能成為趙家數一數二的人物,實在不需要把前程都葬送在這裡。」

        趙熙突然大怒,「你不要跟我說話,再跟我說話,我就殺了她。」

        「趙少爺,我沒惡意,你冷靜點。」

        「我、很、冷、靜!」趙熙大吼,「我知道你想幹麼,我早跟爹說了,你這家伙一張女人臉,肯定不是好東西,果然吧,才來梅花府不到半個月就哄得半夏要跟你走,哈,我偏不,我就殺了她,看你們怎麼雙棲雙宿!」

        蘇子珪皺眉,是誰把話傳出去的?這趙熙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知道,但這些等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讓向清越離開這種危險的狀況。

        於是朗聲道︰「趙大爺你誤會了,我跟半夏不過多說了幾句,何況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我在京城有妻子,怎可能帶個女子回去。」

        「少騙我,晨曦都跟我說了,她在門外偷聽得一清二楚,你倆就是想一起走,半夏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對你好了這麼多年,你要跟這小白臉走。」

        蘇子珪急了,「晨曦騙你的。」

        「晨曦騙我做什麼?」

        「騙你的賞銀啊,還有順便報復我,若是有人因我而死,就算不是我動手只怕對前程也會有影響,趙少爺,我們在京城相識,當時我就說過我有妻子,雖然她為了我母親上山念經,已經多年不見,但我心裡還是有她,你總還記得吧?」

        「這……倒是說過。」

        「我怎麼可能一邊念著妻子,一邊又要帶人回去,那不是自我矛盾嗎?」

        向清越突然道︰「蘇大人原來還想著妻子?」

        趙熙大笑,「沒想到吧,蘇嘉懿是這樣講過沒錯,我在京城聽說好多人想把女兒嫁給蘇嘉懿當平妻,他因為還念著妻子的好,都不願意……你這賤貨,看到大官就想攀,沒想到根本攀不上人家。」

        門外的人越聚越多,護院來了不少,連趙家其他人都驚動了。

        趙大夫人來了、趙四夫人來了,趙封跟幾個兄弟都過來,人人驚愕。

        他們跟趙熙都是從小玩到大的關係,趙熙那人就是嘻嘻哈哈的,雖然沒什麼出息,但也不壞,他喜歡半夏大家都知道,但半夏又不是家生子,沒辦法給,只能看他單相思,沒想到今日會突然行凶。

        趙封身為主人家的長子,自然迅速發落,叫過護院領班,「你們進去把堂少爺制服,記得別讓他傷了自己。」

        護院領班道︰「是。」

        「慢著。」蘇子珪連忙阻止,「萬一傷了半夏,那可怎麼辦?」

        「多賠償一點給她家人就是。」

        蘇子珪聽那意思竟是死活不論,於是道︰「不行,半夏的命得保住。」

        「蘇大人,我堂弟現在已然癲狂,聽不懂人話,再拖下去怕他傷了自己,總的來說總會有人犧牲,堂弟是我從小看大的,我保他也不過分。」

        「若趙大公子執意如此,我蘇家勢必在朝堂上跟趙家鬥到底,我就不信京城二品官戶,還鬥不過地方官。」

        趙封皺眉,「一個丫頭而已,蘇大人又何必如此。」

        「她對我來說不是普通丫頭……」

        裡邊,趙熙卻是不耐煩了,大聲吼叫,「你們嘀嘀咕咕什麼,去給我備一輛馬車,我要帶這賤人走,我只等兩刻鐘,不然我就殺了她。」

        趙勤年幼,不懂厲害,見狀大叫,「堂哥,你殺了她,自己也要完蛋的,我祖父雖然是少尹,但眾目睽睽也保你不得。」

        「我殺了她就痛快了,誰管以後的事情,反正我家就我一個單傳,總會想辦法把我撈出來的。」

        向清越心想,自己命不好,遇到瘋子了。

        從以前到現在,她都沒接受過趙熙的任何禮物、任何好意,趙家上上下下也知道半夏不喜歡堂少爺,沒那意思,但趙熙就是覺得「可是我喜歡你啊」,好像他喜歡她,自己就必須給予回應一樣。

        現在趙熙還要車子,打算帶她走……

        帶她走了也不知道想幹麼,自己身上三處傷口,沒得到救治,也不知道能熬多久,珍兒、雲兒,可憐娘的小寶貝……

        「堂少爺,您要帶我走之前,我想見見一個人。」

        趙熙嗤笑,「想看蘇嘉懿是吧,賤人。」

        「不是,我想見帳房的金娘子。」

        「金娘子?」

        「是,金娘子當年救我一命,我想謝謝她,堂少爺求求您,讓我跟金娘子說幾句話,之後不管怎麼樣,我都沒怨言了。」

        趙熙一下又樂了,「看吧,還是求我了,你現在總該知道我才對你最好。」

        「多謝堂少爺成全。」

        「你們誰,去叫那個什麼金娘子過來。」趙熙拿刀亂舞,「快點!」

        趙封見他那癲狂之狀,其實他不怕這堂弟殺了半夏,是怕這堂弟弄傷了自己,怎麼說都是死在自家,這樣不好跟堂爺爺交代。

        不到一刻鐘,金娘子來了,她只不過是個普通人,乍見這血淋淋的狀況也是嚇了一跳,登時腿軟。

         趙熙大叫,「你就是金娘子?」

         「奴婢……這金娘子。」金娘子看到向清越一身血,「你可得撐著點……」

        向清越見到金娘子,想哭,但又知道不是時候,「金娘子,我去了之後,請你把我的東西,記得,是我全部的所屬物都交給蘇大人。」

        「……全部嗎?」

        「是,全部,一樣都不能少。」

        向清越放了心,珍兒跟雲兒沒了娘,至少有爹照顧。

        趙熙生氣了,「賤人,還說你們沒什麼,這時候只想著蘇嘉懿,你不過就是個窮丫頭,還能有什麼東西!」

        向清越道︰「我跟蘇大人是舊識,他知道我故鄉在哪,拜託他點事情,您別生氣——蘇大人,如果我……請把我送回外婆身邊……」

        蘇子珪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面對一個拿著刀的瘋子,任何人都想不出方法來,只能等瘋子自己冷靜,或者等奇蹟出現。

        此刻聽向清越這樣說,只覺得心疼不已,「不會的,等趙少爺冷靜下來,我跟趙大小姐幫你請假幾天,陪你回鄉看外婆。」

        「蘇大人,您現在還覺得娶了蘇少夫人是鬼迷心竅嗎?」向清越一臉認真。

        蘇子珪一怔,「你說什麼?」

        「蘇少夫人曾經聽到您跟蘇大夫人說,娶她是鬼迷心竅,還說要娶表妹好好換得縣丞的職位,您現在後悔了嗎?」

        蘇子珪真的震驚了,她怎麼會知道,喃喃道︰「我當時禁不起母親的苦苦哀求,為了安撫母親才這樣說,我不是真心這樣想……她都聽見了。」

        「聽見了。」

        「她……她是因為這樣離開我的嗎?」

        「您說呢。」

        蘇子珪一時間腦熱,一時間又後悔,責怪向清越逃家這麼多年,他第一次知道原因是在自己身上。

        當時母親精神很不好,翻來覆去就是求他這個。

        大夫說,母親鬱結於胸,不讓她散氣,恐怕命不久矣,勸他凡事順著母親,做著母親想看的事情,說母親想聽的話。

        因為母親那日狀況特別不好,所以他才說了那些。

        沒想到向清越全聽進去了。

        他已經不太記得自己說了什麼,但既然是為了安慰母親,那肯定是把向清越糟蹋到底了……他終於明白,向清越不是單純逃家,對她來說,是他對不起她。

        現在的他知道,不管為了什麼原因,都不該說出那樣的話。

        「我不是真心要那麼說,那只是為了安撫生病的母親——在我心裡,始終只有我的妻子一個人。」

        「哪怕是這些年?」

        「哪怕是這些年。」蘇子珪肯定答復,「我的妻子應該對我有所了解,我並不是走捷徑的人。」

        「可是親耳聽到你說了,她還能不信嗎?」

        「如果當時她來問我,我一定會跟她解釋清楚的……我不是怪她,我是怪我自己,當初選擇那樣愚蠢的方法安撫母親,讓這些年這樣過去……我、我很後悔……」

        對向清越來說,雖然情況很危急,但好像也夠了。

        原來,他不是真心的。

        自己當時怎麼會沒問一問呢?可是在當下大概沒辦法,因為已經被那些話氣昏了,無法冷靜思考。

        居然是因為這樣……

        可是啊,蘇子珪,即便是為了安撫蘇大夫人,你也不該把我貶到塵埃裡,跟孩子多年不能相見,甚至不知道孩子的存在,那也是你活該。

        雲兒跟珍兒現在才四歲,這樣小,不知道將來長大會不會記得自己的母親,兩孩子在蘇家不知道能不能好好長大,宣和郡主有孩子、香山縣主也有孩子,雲兒跟珍兒雖然是嫡出,可是沒有母親可以依靠……

        蘇子珪,你一定要對孩子呵護備至,不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說來也荒謬,他們說清楚居然是在這種狀況,她可能沒命,而且活不到明天。

        字字句句聽得清清楚楚,但又完全不懂,只知道半夏好像認識蘇少夫人,但知道的好像又太多了點。

        這半夏跟蘇家到底什麼關係,聽樣子居然是知道後宅之事,未免奇怪。

        「大爺。」一個小廝來報,「車子準備好了。」

        趙封朗聲,「堂弟,車子好了!」

        趙熙眼晴都紅了,「你們都讓開。」

        他手上有刀,趙家的人不怕他傷了半夏,但怕他傷了自己,於是全部遠遠讓開。

        向清越身上三處刀傷,痛得不行,但還是被他推著往前走。

        她覺得自己可能沒辦法活太久,「金娘子,等我離開,請你馬上帶蘇大人去拿我的東西。」又轉頭說︰「蘇子珪,那是比我性命還重要的東西,你一定要好好對待。」

        趙熙一推她,「賤人別廢話,走,想在一起,別作夢了,還有,要是我發現有人跟來,我就先殺了這賤人,再殺了我自己。」

        就這樣,眾人不敢接近他,不敢跟著他,只能看著馬車出趙府,然後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蘇子珪對那些護院道︰「遠遠跟著,別跟太緊,也別跟丟。」

        聲音嚴厲無比,語氣更是不容拒絕,那些護院居然一時忘了自己是趙家人,本該主人家發話才能行動,十幾人一下跟了上去。

        大夫人見狀怒道︰「這趙熙要瘋魔,怎麼不回自己家裡,在我們趙家弄得一團亂,現在芳霏院子染了血,多不吉利。」

        趙芳霏雖然不楚原因,但知道蘇子珪重視半夏,只道︰「你們這幾個還站在這裡幹嘛,快把院子整理整理。」

        一群丫頭嬤嬤這才恍如夢中清醒。

        蘇子珪見到那個金娘子總算慢慢從地上起來——很普通的一個婦人,但看自己的眼神非常奇怪。

        金娘子過來行禮,雖然神色虛弱,但講話卻是清楚,「奴婢姓金,是趙家的帳房娘子,既然、既然清越把她所有的東西都託給蘇大人,還請蘇大人隨奴婢回娘家一趟。」

        「這不急,等我把人救回來再說。」

        「不,蘇大人,您不知道清越她……」金娘子放低音量,「我救她的時候,她已經有孕,生下一對龍鳳胎,那對孩子,跟您長得很像。」

        蘇子珪聽在耳中,恍若雷鳴,已經有孕,龍鳳胎,跟他長得很像?

        她生了他的孩子,為什麼不跟他說?直到今天這樣危險,這才託付給他?

        向清越這麼多年,都自己扶養著龍鳳胎?

        他當爹了?

        她居然藏著這樣一個大秘密……

  *             *             *

    蘇子珪在金婆婆家一看到那兩孩子,這才知道跟自己有多像,小姊弟都跟他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他的斜眉、他的鳳眼、他的鼻梁、他的薄唇,全部一模一樣。

        金娘子介紹,「這是姊姊,叫向珍,珍珠的珍。這是弟弟,叫向雲,雲霞的雲,兩人都是八月五日出生。」

        父子天性,兩孩子並不躲他,只是笑咪咪的。

        蘇子珪見姊弟倆穿的衣服雖然陳舊,但卻洗得很乾淨,孩子的氣色也都好,臉頰有肉,足見照顧仔細。

        蘇子珪對金婆婆一揖,「多謝金婆婆照顧。」

        金婆婆已經知道他是官老爺,於是連忙搖手,「向姑娘有給我銀子,老婆子也就是做該做的,蘇大人不用這樣客氣。」

        金娘子拉過龍鳳胎,好聲好氣的哄,「雲兒、珍兒,你們娘有事情,過一陣子才會回來,現在先跟爹一起住,好嗎?」

        向雲奇怪,「爹?」

        向珍更直接,「金姨,我們沒有爹的。」

        蘇子珪眼眶一紅,也不管了,直接就蹲下來跟兩小娃平視,「珍兒、雲兒,我就是爹啊,爹是不是跟姊姊,還有弟弟長得很像。」

        向雲跟向珍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但對於對方的模樣卻是看熟的,一看,眼前這大人真的跟姊姊/弟弟長得很像。

        鄰居的大寶也是跟他爹很像,還有愣子兄弟,也是跟他們爹很像。

        向珍道︰「你真是爹啊?」

        「我是。」

        「那爹之前去哪了?」

        童言童語惹得蘇子珪心中一酸,「爹之前在京城。」

        想到自己在埋怨向清越無情無義的時候,她一人大著肚子,懷的還是最困難的龍鳳胎,身邊沒人,口袋也沒錢,這種情況下要生孩子,等生了孩子,又自己去大戶人家當丫頭養孩子,這麼辛苦卻是不曾跟他求援。

        早點跟我求助就好了,我們可以快點團圓啊。

        可是又想,擰著脾氣到底,這才是她,她從小在鄉下長大,習慣靠自己,求人不是她的習慣。

        一個人顧兩個孩子,他想都不敢想她需要多努力才辦得到——東瑞國對下堂婦不是太和善,能找到工作實在是萬幸。

        看到孩子還在等他回答,於是道︰「爹不知道你們姊弟的存在,所以一直沒出現,但現在爹知道了,會一直跟你們在一起,以前只有娘疼,以後有爹一起疼,爹還會很多事情,都可以教你們。」

        向珍沒被說服,「爹怎麼不知道我們的存在,我看大寶他娘懷弟弟時,肚子會大起來的,你沒看到娘大肚子嗎?」

        「爹跟娘有一點誤會,所以分開了,不過你們不用緊張,爹娘已經誤會解釋清楚,等娘辦完事情,我們一起回京,好不好。」

        向雲跳了起來,「好耶,回京。」

        向珍歪著頭,「回京是什麼?」

        蘇子珪覺得女兒可愛極了,「回京城,那是爹的家,有爺爺、奶奶,還有太爺爺,太奶奶,有很多堂兄弟姊妹,大家都可以一起玩。還有,爹爹的朋友的孩子,也都是你們的小玩伴,到了京城,不會寂寞的,京城可好玩了,有七巧節,可以上廟裡求籤,每個月初一十五還有夜市可以逛,撈金魚、買花燈,還有小捏麵人,看過沒有,厲害的師傅可以捏出跟你們一模一樣的娃娃。」

        向雲跟向珍一聽,頓時露出嚮往的表情。

        金娘子見孩子接受,於是說︰「娘,您把孩子跟清越的東西都收一收,這位蘇大爺要一起帶走。」

        金婆婆連忙點頭,不一會,收了兩個箱籠進屋。

        蘇子珪一手牽一個,再度跟金婆婆慎重行禮,「金婆婆對我妻小有大恩,等我回京,一定會派人來報答。」

        金婆婆道︰「蘇大人不用了,老婆子有銀子拿,還有個伴,也挺開心的。」說完依依不捨的摸著兩個娃的頭,「你們兩個要乖乖的。」

        向珍問道︰「金婆婆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婆婆不跟。」

        向珍甩脫蘇子珪的手,一下朝金婆婆撲去,「珍兒要跟金婆婆在一起。」

        向雲見狀也學。

        金娘子大急,「哎呀,你倆怎麼這樣不懂事,這可是你們爹。」

        蘇子珪擺擺手,「不要緊,他們從小由金婆婆帶,而我卻是今天才出現,如果就這樣跟我走,反而奇怪。金婆婆,你到我這邊來做事,跟我回趙家、跟我回京,我給你加倍例銀,這樣可好?」

        金婆婆一方面捨不得這對可愛的孩子,一方面也是寂寞,自己一個人住實在太寂寞了,不如跟去照顧孩子,至少有人說說話,「既、既然這樣,那老婆子就厚著臉皮一起去了。」

        蘇子珪帶著向雲跟向珍回到趙家,為了不想引起風波,幾個大人把孩子圍在中間,不讓人看到兩姊弟的臉,直到進了客院這才稍有放鬆。

        見差不多申時,金婆婆帶孩子去洗澡,蘇子珪則是找護院的領頭過來。

        護院的領頭叫做沈武,他稍早也在,雖然聽不懂蘇大人跟半夏的話,但看得出來蘇大人在乎半夏——不然憑著趙封的意思,半夏早死了。

        蘇子珪也不客套,開門見山問︰「人到哪了?」

        「稟蘇大人,馬車出了城郊,往西柳山上去了。」

        「西柳山,那是什麼樣的地方?」

        沈武恭恭敬敬的回話,「一座打獵山頭,主要是堂老爺在那邊有個避暑莊,屬下想堂少爺應該把半夏帶去自己家中的莊子。」

        蘇子珪敲著桌面,「那莊子有些什麼人知道嗎?有沒有大夫?」

        「有大夫,因為是狩獵山頭,有時候會受傷,所以那附近不遠住個一個外科大夫,要是有外傷,都會去找他救治。」

        蘇子珪點點頭,去固定的地方,可比到處亂竄好。

        向清越身上有傷,希望那個該死的趙熙給她找人醫治,要是向清越真的歿了,趙熙那房上上下下的人都別想安好。

        蘇子珪眼中精光一閃,很快又收斂下來,恢復如常,「從這裡到西柳山的山莊,大約需要多久?」

        「正常的話,一天半就可以到,可堂少爺走走停停,不好說,蘇大人外出時兄弟來報,堂少爺在茶亭待了一個多時辰,因為四周是一片荒涼,沒有遮蔽之物,他們不敢跟進,差點丟了。」

        「繼續跟著,每個時辰回報一次,就算我在睡,也是一樣要回報,我知道你是趙家護院,不過銀子可不分姓氏,這頓辛苦,你們不會白挨的。」

        沈武聽他言下之意,是會另外給賞賜,知道京官最是大方,心裡大喜,但表面上不敢顯露出來,只供手道︰「屬下一定小心跟著,堂少爺不是習武之人,不會發現的。」

        「好,下去吧。」

        沈武走了。

        其實,蘇子珪今天下午也想跟著那群護院一起,可是做不到,他是文人,沒學過武,無法像護院一樣跑步跟上去——騎馬的聲音太大,故只能用兩條腿跟著,可是這樣的長跑沒經過幾年的刻苦訓練,根本不可能,所以他只能等待給消息。

        希望趙熙不要再耽擱,明天就進入西柳山的莊子,找大夫給向清越療傷,還有,只有趙熙的行蹤定下來了,他才好救人……

        叩叩,有人敲了格扇。

        蘇子珪頭也不抬,「進來。」

        來人是葉嬤嬤。

        蘇子珪見到自己的奶娘,想起今日另一件事情,「葉嬤嬤可看過我的孩子了?向珍跟向雲,是不是跟我長得很像?」

        「嬤嬤看過了,很像。」

        「清越給我生了兩個孩子,她這麼辛苦的時候,我還在京城說她沒良心……現在想來,沒良心的是我,為了安撫母親,就這樣在口頭上貶低她,我是活該遭罪,但是她不應該承受這些。想到她這些年經歷的辛苦,異樣的眼光,我就覺得很難過,當時我答應過田婆婆,要對她好的……她們祖孫救了我,我卻這樣回報她們,我還像個人嗎?」

        葉嬤嬤突然跪了下來,一臉懺悔,「大少爺,是老奴錯了。」

        蘇子珪連忙要扶她,葉嬤嬤卻是不肯,反而磕下頭去,「是嬤嬤錯了,請大少爺貴罰我吧。」

        「嬤嬤你這樣沒頭沒腦的,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大少夫人聽到少爺的那番話,不是不小心的,是、是……」葉嬤嬤一臉為難,終於咬牙,「是夫人精心計的後果。」

        蘇子珪訝異,「跟我娘有什麼關係?」

        「大少爺聽嬤嬤說——」

        原來,當時蘇子珪喜歡向清越,不願意娶房玉蘅,但房國公府那時又情況大好,尤其房玉蘅的爹居然當上太原府尹,這是一條多好的路,蘇子珪落第後,蘇大夫人總是在說這個,後來就開始了計畫。

        她先是裝病,裝的茶飯不思,然後買通大夫,要大夫跟兒子說︰「這是鬱結於胸,若不好好治療,命不久矣。」

        所以蘇子珪自然這樣認為。

        接下來就是入套。

        冬至那天,蘇大夫人先裝頭痛,讓大家不允許發出聲音,大夫人病重,這要求不奇怪,自然沒人懷疑。

        接著派人去書院叫了兒子,說是冬至,想看看兒子,這要求不過分,蘇子珪當然馬上去母親院子。

        然後派葉嬤嬤去告知向清越,大夫人冬至要吃湯圓。

        最後就大功告成。

        蘇子珪在床邊哄著鬱結於胸的母親,向清越端著湯圓靜悄悄的進入——蘇大夫人已經吩咐葉嬤嬤,看到向清越進門,就發出貓叫。

        而屋內的自己只要聽到貓叫,便求兒子說點安慰母親的話,騙她的也沒關係,只要說她想聽的就好了。

        蘇子珪面對憔悴的母親,這麼可憐的要求,「騙我的也沒關係,說點我想聽的。」自然說了很多母親想聽的,像是「我娶向清越是一時糊塗,會娶表妹」等等,就這樣讓端著湯圓進來的向清越聽得一清二楚。

        沒有哪個女子聽到那些後還能繼續待在大宅的,向清越是野草般生長的人,她一定會走,而且會走得很乾淨,不留痕跡。

        葉嬤嬤哭著說︰「大少爺,不是嬤嬤要害您,嬤嬤是大夫人的陪嫁,自己一家人在蘇家府裡不說,娘家所有親戚也都還在金聲侯府,嬤嬤沒辦法說不。」

        蘇子珪錯愕,居然還有這招。

        居然是母親……

        真的是千想萬想想不到的環環相扣。

        可是他也不怪葉嬤嬤,說到底,是他自己講出那些話的,就算是為了哄母親也不該那樣糟蹋妻子,當時的他不懂,現在才明了所有的言語一旦說出口就要負責任,他不怪葉嬤嬤!

        他怪他自己。

        「嬤嬤起來。」

        葉嬤嬤啜泣,「大少爺……老奴當時沒答應大夫人就好了,這樣珍小姐跟雲少爺就能在蘇家長大,嬤嬤看他們穿得一身舊衣,內心難過又後悔……」

        「嬤嬤真後悔,就替我好好照顧孩子,我雖然愛他們,但什麼也做不來,嬤嬤帶大了我,再幫我帶大珍兒跟雲兒吧。」

        「大少爺不責罰嬤嬤,嬤嬤心不安。」

       「嬤嬤這些年飽受痛苦,已經夠了。」

        難怪乍見向清越,葉嬤嬤就一直勸他和好吧,這是老天爺的意思,原來葉嬤嬤根本知道一切都是誤會。

        可是他又怎麼能責怪葉嬤嬤,是自己沒能考上,母親才出此下策,是自己說話傷了向清越,她才會離開。

        他如果真的罰了葉嬤嬤,只會更顯得自己無能。

        無能的人才會把氣出在別人身上,他已經二十五歲了,人生到了一半,應該給自己負責,而不是想著推卸貴任。

       「嬤嬤,我明日就要去救清越,可能要兩天三天,也可能要五天六天、十天半個月都有可能,沒救著她,我不會回來。這段時間嬤嬤替我照顧珍兒跟雲兒,跟他們說說蘇家的事,還有,別讓趙家的人知道清越就是我的妻子。」就算向清越已經從母親處拿了休書,但在他心中,她還是他的妻子。

        葉嬤嬤眼睛含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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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9 00:32: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我們都不要互相責怪了

        西柳山,趙家小院不遠處的土坡趴著一群人,眼睛死勾勾的看著院子,但又怕被發現似的,只敢隱身於草叢,不敢稍露痕跡。

        沈武恭恭敬敬的稟告,「蘇大人,就是那了。」

        「有沒有看到向姑娘跟趙熙?」

        「見到趙熙兩次,大夫進去過一次。」

        聽到有請了大夫,蘇子珪臉色總算比較好——這兩日,他就在擔心她的傷。

        一方面擔心,一方面又責怪自己平日不鍛鏈,真的需要他的時候,自己卻只能等一等著護院跟上、等著護院回報、等著護院守著。

        此時不過酉初,天色尚早,一群人躲在草叢中低聲說話。

        沈武道︰「不知道蘇大人有什麼想法?」

        蘇子珪回答,「術業有專攻,我只知讀書,這方面的事情卻是不太懂,你們可有什麼好注意?」

        「趙熙偶有外出,我們先潛入小屋,趁他外出時進去救半夏。」

        蘇子珪覺得可以,面對瘋子無法以常理來判定,簡單粗暴或許是最好的方法,「那等會天黑就進去吧。」

        「是。」

        夏天,天色暗得晚,直到酉正,天色才暗下來。

        很快的,黑夜節罩,四周一片黑暗。

        小山莊點起燈節,倒是替他們分辨出位置所在。

        一群人靜悄悄的朝山莊前進,沈武熟門熟路的找到後門,用匕首推開了門勾子,十幾人就這樣進來。

        困住向清越的房間也好找,就是主屋。

        蘇子珪並不習武,不太習慣低身走路,但為了向清越也只能忍著,想著她此時受苦更甚自己百倍,突然什麼也不重要了。

        向清越,你要好好的,我要帶你跟雲兒、珍兒回京,給你買一間宅子,以後你就在那邊生活,不用面對蘇家那樣紛擾的人事,也不用面對宣和郡主、香山縣主那樣背景雄厚,卻又不好相處的妯娌。那宅子會離蘇家很近,我每天都會過去看你,你說這樣好不好?

        我們之間就算有什麼,但歲月悠長,總能慢慢證明的。

        沈武說裡頭的下人都被趙熙命令待在屋內,沒吩咐不能出來,所以他們一群人在院子裡走,也沒遇到一個,眾人小心翼翼,只怕發出一點聲音——

        啪啦!

        有人踩到枯枝,眾人停了下來,又做了一番手勢,這才繼續前進。

        眼見那唯一有燭火的房間越來越近,蘇子珪更心急如焚,向清越,你千萬不能有事,我怨你的時候都沒能忘記你,現在知道一切都是誤會,更不可能忘記你了,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你總得給我個機會……

        輕手輕腳進了回廊,蹲在窗子下。

        四周只有蟲鳴蛙叫,風吹樹梢的聲音,此外,別無聲響。

        突然,屋子傳來一聲,「賤人!」

        然後是茶杯破裂的聲音。

        蘇子珪心裡一跳,趙熙的情緒還是這樣狂烈,已經兩三天了,一點緩和都沒有,那語氣滿滿的憤怒。

        「堂少爺。」向清越虛弱的聲音,「您冷靜點。」

        「我很冷靜。」

        「先把刀子放下吧,我怕您傷了自己。」

        「你在擔心我?」

        「是,那東西危險,先放下吧。堂老爺那邊三代單傳,只您一個獨苗,您是秦縣趙家唯一個依靠,這裡就我們兩人,也沒必要拿刀子,我都受傷了,能去哪裡。」

        「那好。」趙熙樂了,「你關心我,我喜歡,賤人。」

        屋內安靜了一會,趙熙突然又問︰「你說是我有前途,還是蘇嘉懿有前途?」

        「堂老爺那邊做邊關生意,我們東瑞國跟幾個鄰國都交好,貨物鎮日往來,日進斗金,這當官不就是為了過好日子,可是說起過好日子,可沒人比得上堂老爺家,連個奴僕都可以穿絲綢,人人都說秦縣趙家的丫頭過得比大戶人家的小姐好多了,那蘇家雖然說是二品門戶,可丫頭就是丫頭,不過粗布衣裳,這一個是天,一個是地,要如何比。」

        「是這樣沒錯,你說得很好,我喜歡,繼續說。」

        「而且蘇嘉懿現在還是獨身一人,妻子還在山上念經,房中又無妾室,怎麼比得上堂少爺有子有女,人在世間,一要有錢財,二要有子女,三要有知心人,這三樣,堂少爺都有了。

        「盡管三代但傳,堂少爺膝下卻五六個兒子、三四個女兒,房中妻妾還相處和睦,這可是頂天的孝順,就連家裡幾個少爺說起堂少爺也都是很羨慕的,大老爺更常常跟少爺們說,讓他們跟您學學,問個三歲小孩都知道,蘇嘉懿哪裡比得上您。」

        趙熙哈哈大笑,「就是這樣,我趙熙就是這麼有用。」

        蘇子珪在外面聽著,心裡想︰向清越,這樣很好,多說點一保住自己的命,比什麼都重要。

        貶低他也沒關係,損及蘇家他也能理解,在這種時候,沒有什麼比安撫住趙熙的情緒更優先了。

        向清越的聲音低低的,「人家說子女是福,這子女越多,可見堂少爺是有福之人。」

         「半夏,沒想到你這麼能說,你怎麼以前就是不肯跟我多說話呢。」趙熙嘆口氣,「我每次送你珠寶,你都不要,我剛開始以為你是嫌棄我只有送一個玉鐲寒酸,後來送了你整套頭面,你還是不要,留我一個人捧著頭面在涼亭中,顯得多尷尬啊,好多人都笑我,不過一個丫頭而已,也拿不下,我也覺得自己沒用,幾次想直接把你擄進趙家,但不知道怎的,又做不出來。」

        「是奴婢有眼無珠,堂少爺別生氣。」

        「我不是生氣,我是遺憾,你怎麼這樣不懂事呢,我都讓正妻上門來跟你講道理了,也讓她給你做保證,會把你當貴妾看,你要當平妻也可以。你是姊妹,不是來爭寵的,你還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的拒絕,你知不知道,我妻子當時有孕的,回到家我生氣起來,又把她打了一頓,孩子就這樣沒了。」

        「堂少奶奶……當、當時有孕?後來沒了?」

        「是啊。」趙熙聲音很輕,「我也沒怎麼打,不過就踢幾下而已,誰知道那麼剛好就踢到肚子,孩子就這樣沒了。唉,那好歹也是一條命,賤人,那條命該算在你身上,你應了我,我就不會打張氏了。」

        蘇子珪睜大眼睛,這趙熙根本就是瘋子。

        拿著頭面眾目睽睽之下,那不是求愛,那就是一種逼迫,想利用眾人起哄、壓得向清越答應。

        可沒想到她脾氣硬,跑了,這趙熙想必十分沒臉,一樣樣,都記到現在。

        趙熙不是正常人,向清越跟他在一起很危險。

        蘇子珪心裡實在著急,就想沖進去,才剛站起來就被沈武拉下,低聲說︰「刀子還在趙熙手上,蘇大人,小不忍則亂大謀。」

        蘇子珪深吸一口氣,又得蹲下來。

        現在只能等,等趙熙出去照吃的,或者等他去解手,總之得有一段距離,這樣他們才好進去救人。

        「我家是三代單傳,我從小要什麼有什麼,討好我的人不在話下,就連府尹家的公子也都樂於跟我結交,我們趙家富可敵國,哪怕是個王爺侯爺,府裡都沒有我趙家富麗堂皇。名門貴女誰不高看我一眼,那些丫頭更不掩飾,每個都巴望著我能看上,就只有你,一直把我當成堂少爺,保持著距離,不接近也不討好,好像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巴掌的聲音響起,「賤人,你是想裝給誰看呢!」

        向清越嗚咽了一聲,沒講話。

        蘇子珪握緊拳頭,忍耐。

        現在進去,他刀子在手,向清越會沒命。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雲兒跟珍兒也不能沒有娘。

        趙熙這瘋子,等落在他手上,他一定要把趙熙施加在向清越身上的十倍還回去,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堂少爺,您別生氣,奴婢就是一個下堂妻,只想好好過日子,沒想那麼多的,秦縣趙家門戶那樣高,奴婢哪攀得起?奴婢沒見過世面,眼皮子淺,怕登不上檯面,奴婢如果就這樣從了,會丟堂少爺的臉。」

        「這倒是……不對,你又在騙我,我聽你跟蘇嘉懿談話,你們分明認識,而且認識了好多年,高攀不起我們趙家,卻可以攀得上蘇家二品門第!不要我的兔肉,卻去跟他要鹿角靈芝,你還送水果給他對不對,晨曦都跟我說了,送了兩次!」趙熙怒吼,「你當我是傻子,你到現在還想騙我?」

        晨曦!蘇子珪心想,你等著,我一定會整治你。

        雖然沒要了她,但也沒虧待她,晨曦說過想要銀子,他便給銀子,該賞的都賞下去了,對一個大丫頭來說,也許伺候他的這十幾天得到的東西,比過去十幾年伺候趙老夫人得到的還要多。

        原本他還想著自己有點對不起晨曦,把她當成報復向清越的工具了,為了讓向清越難受,故意留晨曦在屋裡讓人誤會,但他也給了補償,他給了晨曦五百兩,雖然趙家都知道她服侍過居住的客人,可是她沒破過身子,又有五百兩,要嫁人可容易得很。

        再怎麼樣也沒想到,晨曦居然有那膽子偷聽自己說話,還跟趙熙沆瀣一氣。

        蘇子珪責怪自己,雖然發瘋的人是趙熙,但起源卻是自己沒留意,都是自己眼差以為晨曦只是個普通的貪財丫頭,沒想到她什麼都敢,敢偷聽,有辦法把話傳出去,而且傳給最不想聽的人,說不定中間還加油添醋。

        向清越還在解釋,「送水果那是大小姐的意思,堂少爺也知道,我家老爺跟老夫人想撮合蘇大人跟大小姐,大小姐也不過是釋出好意,這不能算在奴婢身上,奴婢從頭到尾都是聽命行事而已,何況奴婢跟蘇家又沒關係,怎麼算得上攀附,不過是有熟人住在蘇家罷了,要說有關係也是很遠。」

        「是誰?你認識蘇家的誰?」

        「是蘇少夫人,我們以前在鄉下是朋友,因為同住在一個地方,所以相熟,不過也沒聯絡了,蘇少夫人都上山念經好幾年,自然是沒來往。」

        「哈哈哈!」趙熙癲狂大笑,「外人都說蘇嘉懿多了不起,什麼進士就封七品官,我堂爺爺明明是梅花府少尹,還趕上去巴結,可是這個皇上喜歡的進士,妻子卻在山上念經,哈哈哈,好,他妻子寧願念經也不願待在蘇家,你這賤人還想著跟他一起走?我打醒你,我打醒你!」

        一個又一個耳光聲音傳來,夾雜著向清越呼痛的聲音。

        蘇子珪拳頭握得死緊,心裡又疼又急,卻只能不斷告訴自己,不得冒進,不然只會害了向清越——如果這時趙熙正好在床邊,他們一行人衝進去,趙熙可能反手就把向清越給殺了……蘇子珪你得忍。

        啪、啪、啪。

        那一個又一個的耳光聲,脆傳來,中間夾雜著向清越虛弱的討饒。

        蘇子珪深深吸一口氣,向清越,你忍耐點,我就進來救你。

        趙熙打了一陣子,終於放過向清越,「女人就要打,你看,我這樣把你打一頓,你現在多乖,多好。」

        瘋子。

        真是瘋子。

        向清越身上本有刀傷,又這樣被亂打一頓,不知道傷口怎麼樣,會不會裂開?趙熙這該死的,打女人算什麼男人。

        「半夏,我跟你說個秘密好不好啊?」

        「……好。」

        「我膝下四男五女,都不是我的孩子。」

        「堂少爺,您、您在說什麼呢?」

        蘇子珪也是不懂,什麼叫做膝下四男五女,都不是他的孩子?難不成都撿來的?他這人到底多奇怪,為什麼在這時候提起這個?

        天都黑這麼久了,趙熙為什麼還不肚子餓?為什麼還不去茅房?他們要這樣隔著一道門對峙到什麼時候?

        「我家三代單傳,我卻開枝散葉,你不覺得奇怪嗎?」

        「自然是,」向清越顫著聲音,「堂少爺有福氣,奴婢之前聽大夫人說過,堂少爺是八字極好之人,這生富貴榮華不斷。」

        「不是,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像晨曦那個大嘴巴到處跟別人說。」

         「奴婢一定會守口如瓶,堂少爺放心。」

        「我啊——沒辦法生孩子。」趙熙嘻嘻一笑,「沒辦法,看了好多大夫,說是承襲下來的病,我祖父有、我爹有、我也有,只不過他們還勉強生了一個,但我卻是萬萬沒辦法。我啊,跟個太監一樣,不能人道……所以我的妻妾才會這樣和睦,丈夫都不管用了,有什麼好爭,你說是不是。」

        「堂、堂少爺,您怎麼跟我說這個?」

        「因為我想說了啊,我悶在心裡很久了,六叔祖那邊的趙光還記得嗎?我就是跟他借種,因為我倆長得最像,所以不會有人懷疑,他們那個旁支落魄得很,有錢什麼都願意幹了,只要風聲走漏,我就買通盜匪殺了他們全家。這趙光膽子小得很,幾年來一直乖乖聽我們的話,我讓他來就來,等妻妾有孕就送他走。」

        蘇子珪一陣寒意,不好,趙熙的癲狂更甚了。

        這麼不堪的事情都說出來,足見他是打著要跟向清越同歸於盡的算盤,因為要死了,所以就把秘密講出來。

        他能想到,向清越也能想到,想必一定害怕。

        可是現在又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期望老天垂憐,讓趙熙想吃飽飯再上路,只要他離得遠一點,他們就有機會。

         「別人還以為我出息,兒子女兒這樣多,就連你這賤人剛剛也誇我子孫茂盛,卻不知道我連單傳的資格都沒有,我就是個活太監,太監,哈哈哈!怎麼了,你這是什麼眼神,誰准你笑話我!」

        咚、咚、咚。

        猛烈的撞擊聲中夾雜著向清越虛弱的聲音,「堂少爺饒了奴婢,奴婢沒有,奴婢是下等人中的下等人,您是雲上之人,奴婢憑什麼笑話您呢……堂少爺饒了奴婢,真的不能再撞了,奴婢的頭好疼……」

        「你說,你是不是知道這個秘密,怕守活寡,所以才不跟我?」

        「不是的,堂少爺,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奴婢就只是個村姑,不敢進大戶人家,只是這樣而已。」

        「真的?我覺得你在騙我,你是不是跟趙芳霏都在背後笑我?還是跟佩蘭在背後笑我?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說我臉皮厚、不怕丟臉,我現在讓你知道笑話我的下場。」

        啪的一聲,向清越又被打了。

        趙熙發瘋似的不斷追問向清越為什麼不跟他在一起,然後想起來就打她幾個巴掌,打完高興了,又會誇獎她現在真乖。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熙終於滿意了,「來人!」

        耳房中匆匆有個婆子出來,「見過少爺。」

        「去廚房給我弄些吃的,藥如果煎好了,順便拿過來。」

        「是。」

        蘇子珪精神一振,趙熙終於要吃飯了——看這屋子的大小,飯桌到床鋪有一定的距離,只要趙熙開始動筷子,他們就能破窗而入。

        珍兒、雲兒,爹會把娘好好帶回去,以後我們一家四口一起快快樂樂的生活,如果你們喜歡堂弟妹,我們就住在蘇家。如果不喜歡,我們就另外住,爹以前沒能跟你們一起生活,以後一定會盡量陪你們,跟你們一起吃飯、一起遊玩,爹的學問不錯,會親自給你們啟蒙,教你們讀書寫字……

        接下來的等待就是度日如年。

        蘇子珪心裡急,可是這時候只能等。

        夏天晚上明明不熱,卻是背後全濕,情緒已經緊繃到最高點,內心擔心向清越的傷,一面想著她那日血淋淋的場景,一面又安慰自己,至少有請大夫,應該還能撐得住。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婆子總算端了飯菜跟藥過來。

        趙熙還沒開始吃飯,不能闖進去,還是只能等。

        「賤人,想不想喝藥?」」

        「……想。」

        「求我啊,好好的求我。」

        「奴婢身上有傷,求堂少爺給藥……奴婢,奴婢對這世間還有牽掛,不想這麼早死……求求堂少爺。」

        「說,現在誰對你最好。」

        「堂少爺對奴婢最好,替奴婢找了大夫包紫,還命人給奴婢煎藥,奴婢謝謝堂少爺的大恩大德。」

        趙熙發出得意的笑聲,「這就是了,你這賤人就是欠揍,打了你才知道誰對你好,看你這麼可憐,藥就給你吧。」

        「多謝堂少爺。」過了一會,向清越這才又出聲,聲音十分輕,「堂少爺還是快點吃飯吧,不然要涼了。」

        「還知道要關心我,算你有良心。」

        在蘇子珪的企盼中,終於聽到碗筷的聲音——趙熙開始吃飯了。

        沈武做了一下分配,三人從門進去,三人從這邊的窗子,三人繞過去,等他做出貓叫聲後,一起進去。

        蘇子珪的心跳快了起來,向清越,忍著,我們就來救你。

        不一會,貓叫轉起,訓練有素的護院各自從門窗破入,蘇子珪沒那功夫從窗戶飛入,他是從門進去的。

        就見趙熙一臉錯愕,很快的拿起刀往床鋪衝去。

        蘇子珪也不知道哪來的速度跟力氣,就這樣撲了上去,而且還給撲倒了,兩個沒功夫的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小白臉,想來救賤人!我偏殺死她,讓你們一個活一個死,永遠不能在一起!」

         蘇子珪大叫,「快救半夏!」

        趙熙一個拳頭揮過來,「找死!打死你、打死你!」

        瘋子力氣大,一下子掀翻蘇子珪,拿著刀朝床鋪奔去。

        蘇子珪又是一個追上,又把他撲下來,眼見情勢緊急,直接用手抓住刀身,瞬間鮮血直流。

        就在須臾,一個護院總算抓緊時機上來,一腳踢翻刀子,然後把趙熙壓制住。

        趙熙大叫,「放開我!我是趙家少爺,聽我的話,拿下拿對狗男女,我每人賞一百兩,不!賞二百兩、三百兩,聽我的話!」

        當然沒人聽他的話。

        蘇子珪站起,「把他綁起來!」

        他連忙走到床邊,見向清越被打得鼻青臉腫,身上還有散不去的血腥味,眉頭一皺,連忙問︰「有沒有什麼大礙,要不要緊?」

        向清越眼眶紅了。

        蘇子珪大急,「哪裡疼了?先前那個大夫若可以,我再讓人去找他,沈武,派人去找西柳山的那個大夫。」

        向清越兩行眼淚流下來,「你的手……」

        她都看到了,蘇子珪怎麼急著進來、怎麼撲到趙熙、兩人如何打架,蘇子珪如何情急之下直接空手奪白刃。

        他的手,是讀書人的手、是寫文章的手、是畫畫的手,不該是用來奪刀子的手,現在傷成這樣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影響。

        傻子,幹麼這樣,她看了心裡好難受。

        蘇子珪直至看到自己的手染滿紅色,這時才感覺到痛,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小傷,沒事。」

        「萬一以後……」

        「不會的,沒事。」蘇子珪動了十指給她看,「看,好好的。」

        只是這一動,血流得更多。

        向清越連忙阻止,「別動了。」

        蘇子珪審視向清越的臉,上面青青紫紫的滿是巴掌印子,額頭上還有一個大包,鼻子溢血,整張瞼都是傷,哪有半分之前小家碧玉的樣子,「我們怕傷到你,不敢貿然進來,你受苦了。」

        「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很漂亮。」

        「騙人。」向清越哭了出來,「你以後千萬不要這樣衝動行事,你是文人,這些留給護院就好,千萬別再以身冒險,你若真有意外,我、我……」

        「我在家裡哪待得住。」蘇子珪把向清越摟在懷中,「我自己的妻子被綁架,我還在家等,那像什麼話。」

        「你若遇險,那雲兒跟珍兒就沒人照顧了。」向清越哭得厲害,「我這兩日想了好多事情,想我們在稻豐村那樣簡單快樂,種菜、喂雞、去河邊洗衣服、去山上摘野果,一幕一幕的都好清楚,又想起我們在蘇家如何一起努力,蘇家幾次要你娶平妻、納貴妾,你知道我不能忍,都拒絕了,放眼京城公子哥,只有你守著一個妻子,房中再無旁人——都是我不好,聽了你講完話就走,沒想著一下你為什麼這樣講,我剛剛明白了。」

        「明白了什麼?」

        「明白了人被逼迫時,什麼話都能講,我為了安撫他,也是說你跟自己多般不是,不斷奉承,我心裡難過得很,一直告訴自己,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可是就是沒辦法,為了不要讓他發怒,我什麼都講。我才想起來,當年你應該也是一般,因為蘇大夫人都那樣了,歷經那樣大的打擊又臥床不起,只不過要你哄哄她,你身為兒子怎能不安撫,說幾句話而已,我現在懂了,我不怪你了。」

        蘇子珪把人抱進懷中,「你不怪我說話傷人,我不怪你沒問清楚就走,我們都不要互相責怪了,人生這樣短,我們好不容易又遇上,把誤會解開,以後我們就帶著珍兒跟雲兒,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好。喜不喜歡我給你生的孩子?」

        提到孩子,蘇子珪臉上露出寵溺又溫暖的笑容,「喜歡,雲兒活潑、珍兒聰敏,想到兩娃娃身上有你我一半的血就覺得好神奇,但聽金娘子說你生他們時很凶險,又想打他們倆的屁股,你獨自產子已經夠辛苦了,他們怎好再折磨於你。」

        向清越破涕為笑,「他們哪知道呢,你之前摘來的那塊鹿角靈芝便是燉給珍兒吃了,她出生時只有雲兒的一半多一點,產婆說那是雲兒在胎裡欺負姊姊,所幸金婆婆把孩子顧得很好,只是珍兒先天瘦又怕冷,我才想要鹿角靈芝給她補一補。」

        「等回到京城,我請御醫來給你們母女兩人都調養一下。」

        「我挺好的,從小務農,身體還算壯實,不過珍兒真的要好好補一補。唉,也是我不好,一個月才二兩銀子,一兩給了金婆婆,剩下一兩用處真的不大,雞鴨魚肉還能買一買,但補品卻是萬萬沒辦法。」

        「你很好,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不好的人是我,當時沒給你足夠的時間、足夠的安全感,才會使得你一聽到就相信那些話是我的真心。不過既然能再相遇,可見緣分還沒斷,我們約法三章,過去的事情也都不要提了,以後我會證明的,蘇夫人,你等著享受我對你的照顧吧。」

        向清越一笑,「真的?」

        蘇子珪頷首,「一諾千金。」

        沈武見狀,這樣不行啊,蘇大人跟半夏是要纏纏綿綿到什麼時候,於是清清嗓子,「蘇大人、半夏姑娘,我們就先回趙府吧。」

        蘇子珪問向清越,「可還能走?」

        「可以。」

        「若是不能,我背你吧。」

        「不妨事,我的刀傷算淺,他這兩日又只打我的臉,要走還可以的,倒是你。」向清越想起什麼似的,「沈大哥,你先幫蘇大人包紮一下。」

        他們護院,包紫可是基本本事,可比她做得好。

        沈武心想,早想幫蘇大人包紮了,都是你們在那邊講話,害得我們一群兄弟在這邊進退不得,很尷尬。

        沈武從懷中拿出傷藥,很快的給蘇子珪做了簡單的包紮,「依照屬下看,這刀傷還好,不會太嚴重,蘇大人跟半夏姑娘都放心吧。」

        已經被綁成麻花的趙熙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們奸夫淫婦,早有一腿的對不對,什麼時候好上的?」

        他說話難聽,眾人都不理會。

        趙熙見狀,更覺得自己有理,「賤人,剛剛都在騙我!蘇嘉懿,我告訴你,這賤人對誰都不是真心的,你也不要以為這樣就贏我了,你永遠贏不過我,就算堂爺爺欣賞你、我爹欣賞你,你也不過是個撿舊鞋的——別忘了這賤人嫁過人!哈哈哈,好個皇上器重的七品官,還是做了有辱朝廷的事情,我一定會把消息散出去的,說你蘇嘉懿收了一個下堂妻當貴妾,看看朝廷的人怎麼看你!」

        蘇子珪走了過來,拿起繡墩。

        趙熙見狀連忙說︰「我堂爺爺可是梅花府少尹,你現在還住在趙家,你打我,就是不給他面——」

        喀拉。

       繡墩打上了趙熙,而且蘇子珪是用盡全力,那結實的繡墩居然打裂了。

        趙熙大叫不已,「好痛、好痛!沈武你在做什麼,我才是趙家少爺,聽我的,我回頭一人給你們五百兩。」

        蘇子珪又砸了兩個繡墩,把趙熙硬得頭破血流。

        「這是你打她的耳光,我替她還給你。」蘇子珪又拿起那把匕首,直接在趙熙腳板上插過去,兩腳四個穿心洞,「這是你在她身上劃傷的三個刀傷,也一起還給你。」

        趙熙發出豬叫一般的聲音,不斷大叫,「啊……等我爹把我弄出來,我殺了你……啊……我殺了你們兩個……」

        吼叫不停。

        蘇子珪剛剛包好的手又滲出血,但他沒有要重新包紮的意思,只道︰「想個辦法別讓他鬼叫。」

        護院在趙熙頸子一斬手刀,趙熙就這樣昏了過去。

        騷亂總算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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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9 00:33: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在愛裡,風中有孩子的笑聲

        把趙熙交給官府——綁架向清越的罪小,襲擊蘇子珪的罪大,面對朝廷命官也敢動手動腳,就算趙家財大勢大也是保他不得,府尹當場就把人抓進大牢了。

        至於大嘴巴惹事的晨曦,被趙家下放到莊子做苦工,任憑她苦苦哀求都沒用。

        趙家送她去蘇子珪玢邊是要她討好蘇大人,不是讓她去偷聽,然後還把事情講出來,惹出後面的風波用的,這樣的丫頭繼續待在府中也只會惹是非,自然不能留。

        蘇子珪知道,雖然沒辦法盡如人意,但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趙熙大卸八塊,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趙熙既然還有一口氣,那就得留著給官府,不過府尹也答應他定會公平審理,不會被趙家左右。

        趙家大門,幾輛馬車停著,準備載人北上回京。

        帶著還鼻青臉腫的向清越,蘇子珪對來送行的趙家主人一拱手,「子珪來到梅花府,多虧趙家傾情相待。」

        趙封也跟著供手,「是趙家招待不周,還請蘇大人海涵。」

        「趙大爺切莫這樣說,趙大小姐聘用半夏為婢,讓她得以在梅花府謀生,對此,子珪永遠感激。」

        趙封雖然不明白蘇子珪是什麼時候跟半夏看對眼的,但知道此事對趙家有好無壞,於是笑說︰「半夏無親人,以後就把趙府當成自己娘家,有什麼事情盡管可以寫信來。」

        向清越一個屈膝,「半夏不敢,多謝大少爺好意。」

        又說一會兒話,蘇子珪便帶著向清越上了馬車。

        第一輛是蘇子珪跟向清越,第二輛是帶著向雲跟向珍的葉嬤嬤與金婆婆,第三輛是姿和跟其他下人,第四輛則是他們的箱籠。

        車夫一甩馬鞭,馬車就開始前進。

        不多時,馬車出了城門。

        向清越拉起車簾看出去,眼見城門越來越小,不禁有點感觸,「我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離開梅花府。」

        蘇子珪笑道︰「我來梅花府時,也沒想過自己的命運會就此改變。」

        「我會想念這裡的。」

        「當然不能忘記這裡,以後珍兒跟雲兒長大,讓他們聽聽我們的故事,知道他們爹娘是多麼天造地設。」

        向清越噗嗤一笑,「胡說些什麼。」

        「那是自然的,我在稻豐村讓你撿到,跟在梅花府與你重逢,哪怕是一點出錯,我們都不可能成為一家四口。」

        向清越想想也是,命運真神奇,「當時我在溪水邊看到你,還以為……」

        「以為我死了?」

        「呸呸呸,別說不吉利的話。」

        「我從來不信鬼神,不過現在開始,我相信神了,不然自己哪來這等好運氣,跟你一次又一次的被命運拉在一起。」

        向清越心有所感,「說起來,我真的很感謝趙家,梅花府不像京城開放,很多下堂婦是找不到活計的,趙大夫人不但不嫌我、大小姐也不嫌我,要不是在大戶人家做事,我也不可能養得起那兩小家伙,大戶人家不好伺候,可是我在大小姐身邊從沒挨過打。」

        「知道,以後在朝堂,若能幫趙府的我會幫。」蘇子珪想起什麼似的,「跟你說件事情——趙大夫人見趙熙人模人樣卻行畜生事,被嚇到了,同意給趙芳霏招贅。」

        向清越一喜,「太好了。」

        蘇子珪知道向清越重情。

        自己過好了,趙芳霏卻不好,她會過意不去,現在應該是最佳情況,她好,趙芳霏終於過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馬車搖搖晃晃的。

        向清越身上雖然傷多,但都在皮肉,不會有後遺癥,想起來還是覺得高興的,有驚無險是最好的結果。

        「等珍兒跟雲兒長大些,我想帶他們回稻豐村一趟,給我爹娘,還有我外婆上香,那兩人肯定不會去的,爹娘跟外婆墳前的草都不知道多長了……」

        蘇子珪知道「那兩人」說的是她的舅舅田大郎,跟他的媳婦倪氏。

        想起向清越家中無大人,忍不住憐惜,「好。」

        「我真想把那屋子砸爛,不給那兩人住,為了那房子氣死外婆,還能舒舒服服的,真不甘心。」

        蘇子珪把她握緊的拳頭扳開,「跟你講一件事情——我前幾年派人去把那瓦屋給拆了,連帶後面原本要給外婆租賃的三個房間都拆了,他們住不到的。」

        向清越驚訝,「真的?」

        蘇子珪點頭,「真的。」

        向清越想想,忍不住笑出來,那田大郎跟倪氏背著不孝罵名,結果什麼好處也沒撈到,想想就開心,「你什麼時候拆的,我怎麼沒聽說?」

        在她的想法裡,當然是他們感情好的時候蘇子珪派人做的,感情好,他才可能做這件事情討好她,可是自己完全不知道,也不可能他說過,她卻忘了,這麼令人爽快的事情,自己是不會忘記的。

        蘇子珪態度卻不是很大方,含含糊糊,「就……那時候。」

        「什麼那時候,說清楚點。」

        「就……順便拆了。」

        向清越搖著他的手,刨根究底,「什麼就順便,京城跟稻豐村那麼遠,哪有順便,你倒是話說明白呀。」

        蘇子珪沒辦法,摸摸鼻子,「當時我以為你逃了,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所以派人稻豐村柯把田大郎的宅子給拆了。」

        向清越訝異,居然是這樣,這蘇子珪念聖賢書,沒想到也有這麼不講道理的時候。

        以為她逃了,所以去拆了她舅舅的屋子?雖然她舅舅活該。

        向清越忍不住笑出來,這蘇子珪真的太好笑了,不知道她聽到田大郎倒楣只會開心嗎?

        居然做這種事情報復她。

        「別笑了。」

        向清越拉住他,「你真可愛。」

        「都說別笑了。」

        「我是開心,謝謝你。」

        蘇子珪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但看她這樣高興,又想著算了,她這幾天吃苦受罪,能讓她開心一下也好,「等回了京,我再找好一點的大夫給你看看,還有珍兒也得診一下,她還小,現在好好養起來,長大了身體才能好。」

        「知道,還有一件事情,我不想回蘇家。」

        蘇家有討人厭的宣和郡主,後來還多了一個香山縣主,她們的親娘都太給力了,自己惹不起,也不想打交道。

        她現在覺得名聲如浮雲,自己開心最重要。

        「好。」蘇子珪鄭重答應,「你就當我的良室,住在外面就好,不用去伺候我們蘇家一大家子。」

        蘇子珪當然知道,這其中還有自己母親的關係——母親不喜歡媳婦,所以想了計謀趕她走,可最趕走的不只是她的媳婦,更是他的妻子。

       他們會分開,說到底都是因為母親的關係。

        向清越不想孝順這樣的婆婆,也不能說她不孝,分開住最好,母親不用看到她,她也不用看到母親。

        以後他就是兩個家,他會當個好兒子,也會當個好丈夫。

        合不來就不用勉強在一起,這樣不管母親還是向清越都很可憐。

        蘇子珪想到以後的生活,還是高興的,「院子裡,我們可以種點東西,花卉、果樹,都能植起來。」

        「我還想種一些菜,我可不想把以前的本事落下了。」

        「種菜,這個好,等我休沐,我們就去打獵釣魚,帶著珍兒跟雲兒一起,我們蘇家在城郊有莊子,幾個堂兄弟們只有我喜歡打獵,也不用怕到時候會遇到人,我們可以住在那邊幾天,就像稻豐村時一樣的農耕生活。」

        向清越被他說得心馳神往,「一言為定喔。」

        「好,一言為定。」

        蘇子珪的動作很快,向清越不過帶著孩子在客棧住了十幾天,他就把宅子找好,翻修好,家具全部換新,就連院子都整修完畢,動作可謂快速,向清越自然很高興,住自己的宅子跟住在客棧,那是兩回事。

        兩人都不迷信,所以也不看日子,裝修完畢,這就從客棧搬到住處。

        蘇子珪抱著女兒,向清越抱著兒子,新聘的守門婆子知道這就是主人,連忙哈腰打開門,「蘇大人請,向娘子請。」

        聽說這向娘子是良室,不知道是貴妾還是一般妾室,但不管怎麼樣,「向娘子」都是很尊敬的稱呼了。

        紅色的門打開,一看這院子就喜歡。

        有八角涼亭,上頭垂著紅色的凌霄花,旁邊是養了魚的小水塘,沿著牆壁種了一排竹子,微風吹過,發出沙沙聲響,十分愜意。

        院中種有不少植物,沿著屋子一圈的夏堇,粉紅色的小花十分討喜。

        蘇子珪見她微笑的樣子,得意,「喜歡吧?」

        「喜歡。」

        「宅子兩近,一進三大屋,前頭的大屋還有耳房,以後一個當起居間,一個當你的書房,珍兒跟雲兒還小,就暫時住耳房,等大一點了,再讓他們搬去二進。」

        向清越聽他說得有理,頻領點頭。

        蘇子珪繼續帶他們母子三人往裡面走,得意洋洋介紹,「這是珍兒以後的房間,用屏風格成內外,琴架、繡架,還有這個是老師父推薦的玫瑰妝檯,這黃銅鏡可好了,比一般的都亮,我要把我們珍兒在這邊養成大家閨秀,」

        向清越笑道︰「她才四歲。」

        「四歲不小了,明年啟蒙,後年就要開始學琴,學刺繡,我蘇子珪的女兒,一定得琴棋書畫樣樣皆通。」

        向清越揉揉女兒的頭,「我們珍兒好可憐,這麼小就要開始用功,你居然連琴架跟繡架都弄好了,進度也太超前。」

        向珍卻是不太懂,「娘,女兒想學,隔壁囝囝也有學琴的。」

        「所以囝囝叫苦連天哪,以後你開始學就知道了。」

        向珍彆扭,「我想。」

        向清越哄道︰「好好好。」

        蘇子珪卻樂了,「不愧是我女兒。」

       一家人一起看了向珍的房間,真是各種精緻,玫瑰鏡檯上連向珍以後要放胭脂花粉的地方都有。

        向清越看到女兒興致勃勃的臉,心想,你能高興的只有現在了,囝囝都逃課了,你想必到時候也會痛苦。

        參觀完向珍的房間,接著轉往向雲的房間。

        「看,這把弓箭是我跟驃騎大將軍要來的,不要小看這張弓不大,但弦卻緊,最適合孩子練習,還有這個木頭關節人可以練習武術,我這輩子都在讀書,真的要用武的時候才恨自己能力不夠,雲兒千萬不能重蹈覆轍,要自己強了,才能保護重要的人,所以我也打算啟蒙隔年,就請武師入府教他。」

        向雲高興得很,「好,雲兒要學打拳、學弓箭。」

        向清越更是心生愛憐,蘇子珪光是讀書就讀得頭最腦脹,你這孩子要讀書還要學武,你不用玩耍了,以後你的人生就是無止境的練習。

        然後是後院。

        這宅子前庭不寬,後院卻深。

        十幾棵環保大樹形成一小片樹林,夏天的綠意深深,不但可以玩捉迷藏,還結有兩個秋千,討好對象很明白。

        向珍跟向雲一下子衝過去,葉嬤嬤跟金婆婆連忙跟上,「少爺、小姐,小心點,慢慢來,別跌倒了。」

        蘇子珪見狀,牽起向清越的手,「走,來去看我們的房間。」

        向清越突然有種感覺,他是故意要等著只有兩人的時候,才去看他們房間。

        幾年前,他也牽著她的手看過一次房間,但現在感覺完全不同,好像繞了這一大圈,更清楚感覺到彼此能在一起多不容易,多需要珍惜。

        他們的起居在一進,也是用屏風隔了內外間。

        外間很普通,就是一般的花廳,只是裝飾簡單得多,向清越在鄉下長大,她並不太喜歡太過奢華,樸素些反而能得到她的歡喜——所以這宅子花少樹多,還有一片竹牆,都是再平凡不過的東西。

        向清越見眼前簡簡單單,覺得高興,「這桌巾我喜歡。」

        清爽的月白色,不是複雜的龍鳳刺繡紋。

        風也是木質的,古樸穩重。

        向清越看到那玫瑰妝檯,忍不住笑了,「你哪弄來的?」

        跟向珍房中那個一模一樣。

        「我特意讓老師父再打一個,你這才是原本的鎮店之寶,黃花梨打磨出來,珍兒那個是仿的,母女妝檯,高不高興?」

        向清越見他一副獻寶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珍兒以後長大知道你打個仿的給她,要難過的。」

        「那沒辦法,誰讓我寵妻,在我心中,妻子第一。」然後又牽她的手看床鋪,「這枕頭,說是給祈安大師念過祈子經的,我還是託了金聲侯府的舅舅,這才弄到手。」

        「祈子經什麼的……」向清越臉上雖然青腫未消,但耳朵卻是瞞不了人,原本白透的耳廓一下子紅了。

        蘇子珪在她耳邊小聲說︰「你懷孩子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想想總是遺憾跟愧疚,反正我們年紀也不大,再來生幾個吧。」

        向清越笑著打他,「一個都不容易了,你還想生幾個啊……」

        「我想想,再來兩個吧,總共四個剛剛好,你再懷孕生產時,我一定陪著你,從保胎、懷胎到瓜熟蒂落,然後學著給他們洗澡、哄他們睡覺,我想從頭經歷一遍,那一定是很特別的經驗。」

        「很辛苦的,孩子永遠不睡覺,而且都不知道大人對他們多好,每天哭得像是挨了揍一樣,珍兒吃兩口就吐一口,喂個奶要半個時辰……」

        「那我更要經歷了,不然我永遠不知道你是多辛苦的養孩子。」蘇子珪討好的說︰「我們再生吧,再兩個就好。」

        向清越想,兩個不行,如果是一個,可以考慮考慮……

*             *             *

        日子就這樣過去。

        蘇子珪每天下朝就來看他們,一天留宿,一天回蘇家,向清越覺得這樣很好,蘇家永遠看不起她是個村姑,她也不想去應付那些麻煩人。

        向珍跟向雲已經由蘇子珪「收養」了,改名蘇珍跟蘇雲——律法上,這就是向清越下堂後生的,跟蘇家無關,任憑蘇子珪跑了多少趟官府,解釋多少回,甚至算了時間給他們看都沒有用,蘇珍跟蘇雲都不算認祖歸宗,是收養。

        從夏天奔走到秋天,後來兩人也放棄了,隨便啦,反正他們父子三人長得這麼像,最好是能收養到跟自己長得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人。

        當然,這時候關於蘇子珪的流言蜚語也傳出來——傳言司竹監一趟南行,愛上個有子下堂妻,不但帶回京城,給了良室名分不說,還把那孩子收養了,唉唷,怎麼會這樣喔,那這樣蘇大人的長子不就是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蘇大人怎會如此糊塗。

        又有一說,蘇大人養了這外室多年,終於給了良室名分,孩子也是他自己的,有人看過,說長得很像呢。

        但不管怎麼樣,這些都只是傳聞,沒人會去問蘇子珪真假,當然也沒人知道他的良室住在哪裡,京城貴人太多,八卦也很多,蘇子珪並不算特別顯眼。

        向清越帶著蘇珍跟蘇雲在宅子裡,種點菜、養點花,可惜雞叫太吵會吵到鄰居,不然她還真想養幾隻雞。

        日子過得很悠閒。

        秋分過,寒露過。

        轉眼立冬。

        有天一覺醒來,滿天大雪。

        向清越看著窗外一片銀妝素裹,忍不住對屋裡的蘇子珪道︰「下雪了呢。」

       蘇子珪嘆息一聲,「如果不要上朝就好了。」

       「胡說什麼呢。」

        「我說真心話。」蘇子珪一邊慢吞吞下床,一邊說︰「這麼冷的天氣,好適合抱著娘子睡回籠覺啊,最好睡到中午,然後起來喝一碗雞湯,可惜我是朝廷命官,皇上都沒休假,自己更不可能休假。」

        「這話可別讓珍兒跟雲兒聽到,不然有樣學樣。」

        「那當然不會一我只在你面前這樣。」

        向清越看著撒嬌的蘇子珪,心想,唉唷,大男人這樣真可愛,尤其下人都怕他怕得要命,沒人知道他關上門是這樣子。

        「去上朝吧,回來給你做雞湯。」向清越關上窗子,走到床前服侍他穿衣服、綁腰帶,然後替他梳好頭髮。

        兩世為人,她已經不是那樣在意男女平等問題,他對她好,不收妾室,不強迫她進蘇家伺候長輩已經算不容易了,那麼自己給他穿衣服、梳頭髮又算得了什麼。

        早飯是雞絲粥跟桂花酥餅。

        「對了。」向清越想起什麼似的,「你昨晚說夢話了。」

        「我說夢話?」

        「嗯,說要帶珍兒跟雲兒出門,你是作到什麼夢了,居然把我落下?」

        「沒什麼。」蘇子珪摸摸鼻子,「就……我前天回家,我母親把我叫去,她聽說你的事了,她想看看孩子。」

        向清越奇怪,「蘇大夫人怎會聽說?」

        蘇大夫人那種聽好不聽壞的個性,哪個白目的會跟她說這些,賞賜是沒有,臭罵絕對是一大頓。

        要說蘇大夫人主動打聽,那更不可能了,京城風氣風流,世家子弟在外面養個良室外室都沒什麼,蘇子珪這都二十五歲了,蘇大夫人怎麼可能還管這個。

        「她去山上拜佛,無意間聽到人家說起,這才留意。再者,我兩天才回一次家,怎麼瞞得了她,我母親一直在等我主動開口,沒想到我沒那意思。」蘇子珪放下筷子,商量似的,「我知道她做錯了,但她怎麼說也是我的母親,我想帶孩子回家一趟,讓她看看。」

        向清越想說,想得美,當初不喜歡就想計策趕我走,現在想抱孫子了,又想讓人帶孩子回去,好便宜都讓你一人佔了。

        可是就在開口時,突然看到蘇子珪放下筷子的手——手掌心還有好多疤痕。

        那時趙熙要殺她,他情急之下用手直接奪刀子所留下的傷疤。

        眼前這個人曾經為了救她,不要自己寫文章的手了。

        想想,要說「不好」,說不出口,要回「好」,又不甘願。

        哎,算了、算了,當欠了她,「那你得全程跟著,不能放珍兒雲兒跟任何人獨處,我不想他們聽到什麼奇怪的事情。」

        蘇家人高在上,搞不好會跟孩子說,是她挾著救命之恩逼他娶的,而且她也不想宣和郡主還是香山縣主的孩子跑來說「你娘是村姑」。

        村姑有什麼不好,她這村姑可自強了。

        你們這兩個身分高貴的人要跟一堆妾室鬥,哪像她這個村姑超好命。

        蘇子珪鬆了一口氣,「好,謝謝你。」

        這麼鄭重的道謝,向清越反而不好意思,既然是夫妻,自然是互相的,你對我好,我對你好,這樣才能長久。

        蘇珍跟蘇雲在冬至那天回去蘇家吃湯圓,回來時帶了一堆見面禮,最誇張的是曾祖父蘇尚書給的,蘇雲拿到鋪子三間,蘇珍拿到茶園一座。

        向清越捏捏小朋友的臉,可發財了。

        問起兩人在蘇家見了誰,兩人爭先恐後的說太祖父跟太祖母為了搶抱,差點吵起來,然後祖父也想抱,祖母搶不過差點哭,嘰嘰喳喳的,神情新鮮而愉快。

        向清越放了心。

        沒跟孩子說什麼不好聽的就好。

        日子就這樣過去。

        除夕時,蘇子珪是在蘇家吃的晚飯,等稍晚,才來向清越這邊給小孩子紅包,然後又要回去蘇家——蘇家是二品門戶,初一到十五會有很多親戚跟大小官上門拜訪,蘇子珪這個長子嫡孫一定要在。

*             *             *

        年過了,春天就到來。

        院子又恢復生機,嫩芽綻出技頭,喜雀迎春。

        冬天的襖子都收了起來,換成比較薄的春襖。

        蘇珍跟蘇雲才五歲,正愛玩的年紀,後院又大,兩人可以在院子上玩上一整天,小孩子真有趣,只是你跑我追就開心得不得了。

        向清越坐在涼亭看新買的話本,故事精彩,微風舒服,春天真是說不出的愜意,真希望永遠是春天……

        「向娘子。」王婆子過來,「有人找您。」

        向清越奇怪,她在京城的身分不過是蘇子珪的良室而已,誰會來看一個良室?「有沒有說是誰?」

        「說是蘇大夫人。」

        向清越一口茶差點噴出來,蘇大夫人來幹麼啊,可是看在蘇子珪的份上,人來了,又不能趕她走,他即使知道她委屈,也不會希望她對自己的母親不禮貌,心裡無奈,「請她進來吧。」

        不一會,王婆子就領著盛裝的蘇大夫人來了。

        蘇大夫人一身華裳,卻難掩神色憔悴。

        向清越心想,房姨娘又給氣受了?啊不管,反正不關她的事情,「蘇大夫人請坐,來人,上茶。」

        向清越這裡算是小門戶,她也不是多矜貴的人,不會有侍女煮茶這種事情,端上來的就是很普通的熱茶。

        向清越已經五六年沒見過蘇大夫人了,覺得她老好多——也是,丈夫小妾通房一堆,其中一個房姨娘還特別得寵,然後又因為她是婆婆的侄女,無法整治,是人都會很鬱悶。

        蘇大夫人沒說話。

        向清越心想,敵不動,我不動。

        一個眼色讓丫頭把話本收下,也喝起茶來。

        一時之間,只有風吹樹梢的聲音,風中隱隱傳來孩子的笑聲——

        蘇大夫人一凝神,「是雲兒跟珍兒的聲音嗎?」

        「是,在後院,每天都要跑上一兩個時辰。」

        「孩子……真可愛。」

        那是,向清越認同的想,也不看看是誰生的。

        蘇大夫人喃喃說︰「冬至看到那對孩子,我真覺得老天爺待我不薄,給了我這麼一對可愛的孫兒,他們長得跟子珪真像,走在路上都不用問,一看就是父子三人,我見到他們,愛得不行,可是公公婆婆抱在手上親熱,我又不能去搶,只能看,碰卻是碰不著,我真想抱抱他們。」

        向清越覺得自己好沒用,居然覺得她可憐,突然間有點心軟,慢著,這可是讓你們夫妻分離的人,不要因為這樣就同情她。

        可是啊,她自己現在也是母親了,能稍稍懂蘇大夫人。

        如果將來雲兒娶了一個自己怎樣都不喜歡的人,她覺得自己不見得能處理的更好,畢竟站著說話不腰疼,不事到臨頭都是不知道的。

        想到這樣,她內心突然沒那樣氣了。

        都是母親、都是因為愛,只不過蘇大夫人用錯方法。

        蘇大夫人捏著手上的帕子,有點難堪的說︰「我來,是來跟你道歉的。」

        向清越睜大眼睛。

        哇!聽錯了嗎?

        自命不凡的蘇大夫人,金聲侯府的嫡長女,居然跟她道歉?

        向清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蘇大夫人跟她的關係本來就很難一言蔽之——她們同樣愛著蘇子珪,蘇大夫人甚至給了蘇子珪生命,可是她容不下自己。

        她不會忘記那天在梅花府的趙家莊子,蘇子珪怎麼拚命的要救她……因為這樣,她沒辦法對蘇大夫人說出什麼不尊敬的話。

        那是生養蘇子珪的人。

        向清越喜歡蘇子珪,想踉他繼續過下去,所以她願意讓一步,「蘇大夫人,那些都過去了,就算了。」

        大概,也有老天的意思,當時他們其中哪怕一人有點懂事都不至於會鬧成那樣,只能說老天對他們還是不錯,當時給了試煉,去年給了機會,而且他們把握住,把那個機會變成真是。

        蘇大夫人道︰「葉嬤嬤已經都跟我說了,你跟子珪既然誤會解開,那就該知道我做了什麼好事,是我錯了,我忘了一件事情——你救了子珪,也是救了我,我本該感恩,卻因為自己的私心而讓你們分離。」

        向清越沒想過會聽見蘇大夫人這樣的道歉,此時只覺得五味雜陳,「我既然回京,就是不打算計較過去,我不計較了,蘇大夫人也不用放在心上。」

        「我過年後,去了一趟稻豐村……」

        向清越驚訝,「稻豐村?」

        「是,沒見雲兒跟珍兒時,我想著孩子,見了孩子又覺得見不夠,想想是自己做錯事情的懲罰,總得想辦法贖罪,所以我親自去稻豐村,修了你爹娘跟外婆的墳墓,也給他們上了香,做了法事,我是誠心的。」蘇大夫人一臉懺悔,「你能不能讓子珪常常把孩子帶回來給我看,不用多,一個月一次就好。」

        向清越真的說不出話了,她自己想著等孩子大一點,要帶孩子回鄉做的事情,沒想到蘇大夫人都做了。

        她的很誠心吧,那麼遠的地方也親自跑去,過年後還挺冷的,馬上就上路,想必也吃了不少苦,蘇子珪居然都沒跟她說……

        「娘。」蘇雲的聲音由遠而近,小人影一下子過來,「我餓了。」

        「娘。」蘇珍跟在後面,她的體力比起弟弟還小上一截,「我要吃四喜餃子。」

        蘇大夫人乍見魂牽夢縈的龍鳳胎,神色一下要化了,顫著手想摸,但又不敢,臉上神情十分激動,「雲兒、珍兒,還記不記得我?」

        蘇雲歪頭,「嗯……是奶奶嗎?」

        蘇珍也困惑,「有點像奶奶。」

        蘇大夫人見孩子還記得自己,大喜,「是啊,我是奶奶,過來給奶奶抱一下。」

        母親就在身邊,孩子們也不怕,笑嘻嘻的靠過去,蘇大夫人終於抱到孫子孫女——冬至那天,公公婆婆不鬆手,自己看得到、抱不到,想了好幾晚,現在總算如願,小娃兒綿綿軟軟的,身上還有股奶香,真可愛。

        「奶奶怎麼會來我們家?」蘇珍童言童語的問。

        蘇大夫人有點語塞,向清越笑說︰「來看你跟弟弟啊。」

        正在說話間,向清越瞥見紅色的木門又開了,想想差不多是蘇子珪下朝時間,門一開,果然是他,大步而來。

        向清越迎了上去,「你怎麼也不跟我說,我好有點準備。」

        「我母親交代了不讓,我是兒子,又怎麼能在這點上違拗她,母親都跟你提了?」

        「都跟我說了。」

        蘇子珪一臉企盼神色,「清越,我母親真的是誠心的,她之前跌倒,後來便不耐久坐,坐一坐就得去躺一下,這回京城跟稻豐村這樣遠的路程,她著實吃苦不少,希望你能原諒她,讓她能常常能看孩子。」

        向清越心都軟了,覺得蘇子珪也真不容易,一邊是做錯事情的母親,一邊是吃了苦的妻子,他怎麼做都是錯的。

        他偏母親,有人罵。

        他偏妻子,也有人罵。

        「我也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蘇大夫人有這心意就好了,真的不用特別去稻豐村一趟。」她知道那有多遠的距離。

        「若我知道,自然會阻止,可是母親卻是趁我不在時出門。我是京官,無旨不能出京,派人去攔又攔不住,只好等著。」蘇子珪滿臉複雜,「清越,我知道你吃了苦,但是我母親是真心想跟你道歉,你能不能後退一步,讓我能偶爾帶著孩子回去給她看?」

        向清越沒說話。

        蘇子珪不能否認自己的心裡感到失望,但也知道急不得,只能慢慢來,希望過些日子,妻子的心能軟化一些。

        兩人走到涼亭。

        蘇雲對著蘇大夫人笑咪咪開口,「奶奶留下來吃晚飯吧,人多熱鬧。」

        蘇珍拍起手,「好,奶奶跟我們一起吃晚飯。」

        蘇大夫人一臉尷尬,「我不是……我沒教他們說什麼……真的……」媳婦會不會誤會她趁機亂教孩子說這些,她真沒有……

        向清越跟孩子道︰「跟奶奶說,不只今天留下來吃飯,以後有空,常常過來看你們。」

        龍鳳胎異口同聲,「奶奶要常常來看我們。」雖然還不太懂奶奶的意思,但這個老人家的善意,孩子都收到了。

        蘇大夫人眼眶一紅,「好,奶奶以後常常來……常常來啊……」

        「奶奶會不會扔沙包?」

        「奶奶不會。」

        蘇珍馬上說︰「我教奶奶。」

        「我教啦。」蘇雲道︰「我扔得比較好。」

        「你還是我教你的,我才是開山祖師。」

        蘇大夫人笑得眼睛都不見了,「好好好,一起教奶奶。」

        龍鳳胎圍著蘇大夫人嘰嘰喳喳。

        蘇子珪一喜,輕聲說︰「謝謝你。」

        「也不用謝我,孩子多個人喜歡,也不是壞事……我暫時只能做到這樣,等過些日子才能接受他們回蘇家小住,你也別怪我小器,我本來就小器。」

        「你不小器,這樣已經很好了。」

        向清越心想,既然蘇大夫人都做到這樣了,那自己讓一步也沒什麼,她愛蘇子珪,也會盡力愛他的家人。

        可能沒辦法一下子做得很好,但是她可以慢慢來。

        摸著手上的蔭樹子手串,她想跟外婆說,外婆,我過得很好,您放心吧,我沒有辜負您的期望。

        春到,風吹,風中有孩子的笑聲。

        前生生長在一個不愛她的家、不愛她的爸爸、不愛她的媽媽,二十五歲就死於車禍,什麼都沒經歷到,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人間那一趟。

        可是也許為了補償她,今生都有。

        她有丈夫、有孩子,什麼都足夠。

         她的人生才開始,她要慢慢養育自己的家,看著孩子長大,跟著蘇子珪一起變老,等蘇珍跟蘇雲的孩子喊他們外公外婆、祖父祖母……

        向清越轉頭看向蘇子珪,卻發現他也正看著她,嘴角含笑,眼睛含情。

        兩人悄悄握起手。

        一切盡在不言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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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9 00:33:3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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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薰完稿後看了一部朋友推薦的影集,The  Haunting  of  Hill  Hous,臺灣翻成《鬼入侵》,但它其實不能算鬼片,因為我在很多時候會眼眶發熱,最後一集三十分鐘更是大哭,為劇中人物感到難受。

        劇中主要人物是父親,母親,五個孩子,時間會在現在與過去之間跳躍,但不會混亂,非常多的因果糾纏,當然,會有偶爾的驚嚇,但更多的是感傷,譬如說,娜爾終於知道困擾自己多年的幻影是什麼,譬如說,父親從第一集開始就是為了保護孩子,最後一集時他已經老了,他所做的一切還是為了保護孩子。

        十集的長度,互相呼應,每一集曖昧不清的地方,一定會跟別集的某個地方連結起來,然後看得更清楚。

        我覺得這部影集最特別的地方是,雖然以鬼魂為賣點,但是會讓觀眾哭出來,親情凌駕了一切,原諒,救贖,沈默……一切都是因為「你是我的家人」。

        真的大力推薦。

        說完了影集,接下來要說這本書。

        書中一個主要構成點是「誤會」,雖然狗血,但也的確常常發生在愛情裡——因為愛情人變得盲目,有時候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於是感情開始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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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其說這是一個別後重逢的故事,不如說,這是一個兩人都成熟後,重新開始愛情的故事。

        希望大家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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