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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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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莞爾wr] 長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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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9 19:31: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章 陷阱

    李輔林與陳敬玄交換了個狡黠的眼神,不再出聲。

    龍椅之上嘉安帝聽聞此言,冷笑出聲:

    “上明此時是在教朕要如何治國?大膽容塗英!”

    天子一怒,群臣惶恐。

    容塗英當眾受到喝斥,連忙跪下來時,腦海中還未反應過來。

    半晌才回過神,自己似是被李輔林等人繞了圈子,掉入了坑中。

    哪怕他野心勃勃,可要如何治國,終究是嘉安帝的事兒。

    如何禦使民眾,亦是嘉安帝才能做主,不是他可以指手劃腳!

    可他一時不察,被李輔林等人揪著小事不放,說錯了話,皇帝龍顏大怒,重重將放在手邊的奏摺劈頭蓋臉朝他擲來了!

    龍椅之上,皇帝手撐漆了金的椅子扶手,目光中寒光閃爍。

    “臣有罪,皇上息怒。”

    容塗英伏倒在龍墀之上,此時吃了李輔林等人的虧,心中殺意翻滾。

    好在他能忍善謀,當機立斷低頭便認錯。

    “皇上,求您看在臣以往辦事盡心盡力份上,饒了臣一時狂妄之錯。”他哀聲祈求,心中殺意更濃。

    嘉安帝怒而起身,藉此時機,大聲就道:

    “暫停修建禪定寺,各地前往洛陽百姓暫留洛陽之中,盤查國庫花費……”說到此處,嘉安帝森然看了王植歲一眼:

    “王卿,若此次盤查有誤,容塗英若是清白,你欲如何?”

    王植歲毫不猶豫就道:

    “臣願脫去這身官袍,摘下頭頂梁冠,聽憑發落! ”

    他竟如此破釜沉舟,蘇穎等人有些意外的看他。

    跪在地上的容塗英咬緊了牙關,握了手掌,狠聲就道:

    “皇上,既如此,臣亦願大開容府之門,以證臣清白!”

    嘉安帝嘴角微微勾了勾,振臂一指:

    “既如此,上明還不起來?”

    容塗英臉一紅,胸膛起伏,謝了罪之後起身,定定看了王植歲一眼,將今日這筆債記在了心中。

    到了此時,容塗英哪裡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中了秦王一黨計算呢。

    嘉安帝說了這話,又責令禦台大夫余忡及中書令杜玄臻共同辦理此事。

    因今日彈劾容塗英的乃是御史中丞王植歲,因此他也一併查探此案,務必要將修建禪定寺的賬算個清楚。

    商議完正事,嘉安帝臉上現出乏色。

    皇帝起身時,黃一興高喊:“退朝……”的聲音響起,眾臣恭送嘉安帝離去。

    王植歲與李輔林幾人交換了個眼色,笑瞇瞇的朝容塗英走了過來:

    “容大人,高風亮節啊!”

    他之前才給容塗英挖了個坑,此時還有臉過來說話。

    蘇穎扶了跪在地上的容塗英緩緩起身,陰測測的看著他。

    “容大人性情如松菊,為證清白,寧願讓皇上自行搜查容府,此等行為舉止,臣等自愧不如,容大人實在乃我輩楷模呀。”

    李輔林嘴角邊含著笑意,捻了捻胡點頭,一旁陳敬玄、王秋甫、汪寧等人亦是齊聲拱手:

    “佩服佩服。”

    高輔陽臉色陣青陣紅,容塗英笑著望了幾人半晌,最終才將目光落到了王植歲身上:

    “既然如此,王大人可要搜查仔細了,否則若是查不出好歹,數十年苦讀怕是毀於一旦,功名路便要止在此時了。”

    王植歲笑著說道:

    “多謝大人提醒。”

    “哼!”御史中丞郭世倫冷哼了一聲,容塗英以舌尖頂了頂上顎,笑著伸手一彈衣袍:

    “我們走。”

    一干人圍了上來,跟在他的身後朝殿外走去,眾人圍在了李輔林身側,李輔林含笑著看著容塗英離去的背影,瞇了瞇眼睛,嘴唇動了動:

    “這老賊要狗急跳牆了。”

    他聲音彷彿含在唇邊一般,旁人聽不大清楚。

    朝中眾臣接二連三離開,杜玄臻笑了笑,也準備轉身離開,嘉安帝身側服侍的內侍省黃一興的弟子程濟卻匆匆跑來,眼睛在殿中看了一眼,才歡喜道:

    “杜相公仍在,竇大人、許大人都在,皇上召您們三老前往宣徽殿議事呢。 ”

    杜玄臻聽了這話,自然便跟了程濟上去,王植歲看了三省令背影一眼,問道:

    “李大人,王妃交待的事,已經辦妥。”

    上一回傅明華召見諸人,讓幾人彈劾容塗英,打亂其步驟,只是王植歲皺了皺眉:

    “下一步又該如何是好呢?”

    李輔林將像笏塞入袖口,看了入了隨程濟入了內閣的三省令一眼,眼中露出野心勃勃。

    “可曾見到姚釋了?”

    說到這個話,陳敬玄臉色陰沉,搖了搖頭:

    “沒有。”

    幾人步出大殿,朝待漏院行去:

    “不知容塗英使了什麼方兒,將段正瑀哄得死心踏地,大理寺被他看得極嚴,在這樣的時刻,容塗英更是有過交待,就連洪少添想方設法,見是見到了姚釋,卻沒辦法與他說話。”

    洪少添乃是大理寺少卿,若是連他都想不到辦法,怕是段正瑀當真是鐵了心了。

    李輔林眉心緊皺:

    “如此一來,便唯有先依秦王妃之令,見機行事了。”

    王秋甫看了王植歲一眼:

    “只有先苦你了。”

    容塗英今日敢說讓人搜拿容府,就證明其必有退路。

    今日朝堂之上,王植歲將話說得太滿,怕是這身官袍,他要脫下來一段時間了。

    門下左侍中王秋甫與王植歲乃出身同宗,都是出身瑯琊王氏一族,只可惜世族遭打壓多年,不成氣候。

    此時王植歲倒霉,王秋甫臉色嚴肅,有些擔憂。

    反倒是王植歲聽了他這話,‘哈哈’大笑:

    “無需替我擔憂。”

    他話雖是這樣說著,但是眼中依舊露出焦慮之色,他早將容塗英一黨得罪得很狠,容黨恨他入骨,今日又煽風點火,給容塗英下了個套。

    若他丟官,容塗英必不會饒他的。

    眾人嘆了口氣,朝里容氏實在是太囂張了。

    “秦王英明神武,聖心所屬,如今諸位也是看在眼中。”王植歲眼裡露出狠色,“既然早選擇了此路,便由不得咱們再後悔。”

    燕追若事成,將來在場眾人必是居功至偉,就如傅明華所說,燕追必不會虧待眾人。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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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2
發表於 2021-3-10 12:25: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一章 城府

    可若燕追事敗,燕信上位,到時朝中清洗,又哪還有眾人一席之地呢?

    “暫時脫下這身官袍又如何,正如王妃所說,烏雲再廣闊,也總也遮不住日月之時,成敗在此一舉。”成王敗寇,“容塗英不也正是因為知道後果,所以才拼死一博麼?”

    王植歲嘆了口氣。

    容塗英到了此時,怕是也心中明了得很了,只是走到這樣的地步,無論皇上算不算計,都終歸要拼上一把的,否則讓世族眼睜睜的去死,誰又樂意呢?

    究竟誰是棋子,誰又是執棋的人,局勢未明,現在還不好說!

    眾人笑了一聲,都齊聲說道:

    “王大人說得是。”

    待漏院裡,容塗英稍坐了片刻,出了建福門時,他的小轎已經候在了宮門前了。

    蘇穎等人一左一右的跟在他身側,親自扶了他上轎。

    “大人,王植歲咬得很緊……”

    容塗英坐在轎中,似是閉目養神,沒有回他的話,蘇穎也不知道自己說的話他究竟聽到了沒有。

    事實上王植歲所告之事是真是假,大家心裡都有數。

    修禪定寺,必得有好處,容塗英才會當初將此事一力承擔下來,國庫中的銀子他確實挪用了,而挪出來的銀兩如今正在容塗英的手中。

    隨行的容大爺一臉焦急,轎子跟在容塗英轎後,嫌轎走得太慢,卻又不敢讓人催走得太快了。

    容府裡容三爺早就得到消息了,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容府之富,從這雕樑畫柱,琉璃瓦片便能看得出,亭台樓閣無一不是出自大家之手,府中奴僕成群,各行其事。

    當日容府之主已去的容老太爺共有嫡子三人,分別行一、三、七,長子昔日入朝為官,三子接管府中庶物,七子聲名在外,與文人雅事往來,行風雅之事。

    三兄弟各行其事,相互配合。

    在此之前,容塗英只是頗有美名罷了。

    可直到他獻妻女以換富貴,容家裡他的地位一升再升,人人都以他為主,他一回來,容三爺及隨後而來的容大爺都不由自主朝他靠來:

    “七郎,如今可如何是好呢?”

    容塗英不慌不忙的坐了下來,下人隨即奉來參茶,參是上好的參,去參鬚只留最好的地方切片備用。

    他喝了一口茶水,才不慌不忙的笑:

    “急什麼?”

    “那銀子……”

    容大爺到了此時,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可他卻彷彿老神在在的。

    “大哥,你的性情就是沉不住氣。”容塗英又喝了一口茶水,這才轉身放了茶碗:

    “銀子早就運出洛陽城了,不在容府之中。”

    他取了袖口裡的帕子壓唇,這話讓容大爺、容三爺都愣了愣,好半晌之後兩兄弟才反應過來,異口同聲道:

    “什麼?”

    “我辦事,”容塗英微笑著,眼皮垂了下來,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又豈有不留手後著?”

    他性情謹慎,行事又周密,凡事謀定而後動。

    此次雖然一再料錯了傅明華,而使自己陷入被動,但早在動手之初,決定斗膽伸手向國庫,他又豈會是沒有準備的人了?

    容三爺想起容七郎性格,果然便又驚又喜,問道:

    “七郎,你的意思,是此次的事件,早在你掌控之中?”

    容塗英將帕子放在嘴邊,聽了這話,眼中閃過陰戾之色。

    此次事件,王植歲等人居然會聽信傅明華之話,不惜冒著丟官的危險來指證他,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過也只到此為止了。

    王植歲等人居然會聽信一個婦人之話,果然沒有了姚釋,洛陽里秦王燕追的勢力便成一盤散沙了。

    只是傅明華對於李輔林等人的影響力,仍是令容塗英皺了皺眉,心中暗自思忖,這一點倒是可以利用。

    以往容塗英將王植歲看成蒼蠅,可蒼蠅‘嗡嗡’久了也是煩人。

    他心裡想著事,卻被一聲呼喚打斷:

    “七郎?”

    容大爺喚了他一聲,容塗英目光一閃,笑著就道:

    “大哥放心就是了,我既然敢讓王植歲來搜,便不怕他搜出什麼把柄來!事情我已處理善後,我這容府,不是那麼好進的。”他瞇著眼睛,意味深長。

    早在行事之初,他便利用修建禪寺的機會,將銀兩運出洛陽,送往修建禪定寺的地方所在。

    可笑王植歲受婦人指使,來容府裡又搜得出個什麼東西呢?

    容塗英溫和的笑道:

    “恰好可以讓皇上看看,我容家的清廉忠膽哪!”他說完,不由輕聲的笑了出聲來。

    王植歲回了府邸,召來自己太太,叮囑她尋了個藉口,前往秦王府。

    傅明華最近幾日,幾乎閉門不出,宮裡前來回報崔貴妃病情的嬤嬤才將走,後腳便聽說御史中丞王植歲的太太應自己所邀,前來王府賞花做客。

    紫亙進來傳話時,下人已經將王太太暫時引至紫蘭軒,等候她的召見。

    傅明華近來並沒有給王太太放貼,但既然王太太來了,必是因為朝中有大事發生,受王植歲指引前來見她傳話的。

    “請王太太進來。”傅明華招了招手,一面小心的牽了榻上的薄衾,掩在了自己腿腳之上。

    自前些日子下了暴雨,這天便再熱不起來,今年秋天來得早,府裡的荷花都敗得很快。

    她被薛嬤嬤幾人扶著上了閣樓,王太太已經在下人的牽領下,站在了那裡等她。

    “王妃娘娘。”

    王太太一見傅明華,便忙不迭的行了個禮。

    王植歲已是不惑之年,長得其貌不揚,但他的太太卻能看得出來年輕之時,定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哪怕年紀又長,可是膚色白皙,體態豐腴高挑,穿了石榴色的長裙,披黃色帔帛,笑意盈盈的。

    她父親乃是太祖時期官至潞州太守的徐謂,早前頗有賢名。

    傅明華含了笑意,伸手虛扶了王太太一把,腹中孩子便踹了肚皮一腳。

    她伸手拍了拍肚子,王太太便有些關切的看她肚皮:

    “看著情景,怕要不了幾日便要生了。”

    傅明華點了點頭,看著下人上了茶,開門見山就問:

    “王太太前來,可是王大人有話要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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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3
發表於 2021-3-10 12:25: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二章 極深

    傅明華說話時撫了撫腿,一旁碧藍見狀,便向銀疏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傅明華搭在腿上的絲帛,樓閣風大,傅明華出來見徐氏倒是忘了將那絲帛帶上。

    銀疏轉身下了樓閣,傅明華問了徐氏來意,偏頭望著徐氏。

    徐氏今日也是為了正事前來,此事關係到王植歲性命前程,她也顧不得說笑,憂心忡忡便將今日朝中王植歲彈劾容塗英的事兒原原本本的說出來了,末了又說了王植歲的擔憂:

    “娘娘,我家老爺說,容塗英提及願搜尋自家府邸時,話沖口便出,容塗英老奸巨滑,我家老爺他怕……”

    “此事有詐。”傅明華點了點頭,替她將未說出口的話接下來說完了。

    徐氏眉眼間便露出憂色,正要開口發問,傅明華喝了盞茶:

    “皇上當時神情如何?”

    徐氏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丈夫說的話:“皇上當時似是龍心大悅。”

    究竟是在歡喜什麼,王植歲摸不准聖上心中的想法,不敢善自揣摩。

    是因為搜尋了容府內部而歡喜,還是王植歲計謀成功,眾人使了絆子將容塗英纏住而使皇上微笑,王植歲不得而知。

    傅明華卻想到了一個可能。

    容塗英敢明目張膽讓人搜容府,初時聽來,似是落入了王植歲計謀之中。

    可此人老奸而巨滑,又豈非那等義氣用事之人呢?

    他敢如此答應,必定就是有恃而無恐。

    徐氏見她許久不說話,臉色發白:

    “娘娘……”

    傅明華比了個手勢,止住了王植歲的太太要開口說的話。

    他既是如此坦然,容家裡就必定是沒有銀子的。

    可是沒有銀子,卻不一定能證明他就沒貪。

    如今正值容塗英大事將成之時,他正是需要用到大量銀子的時候,否則他也不會打起國庫的主意。

    這樣一塊大餅放在一個飢餓的人面前,他究竟吃不吃?容塗英不是傻子,他定是要吃的。

    既然貪了銀子,銀子又不在容府,那麼銀子就必定被轉移到了其他場所。

    當初取國庫所用時,銀錢是一箱一箱抬出了洛陽,送到了為太后祈福所修建的禪定寺中……

    傅明華嘴角微微翹了起來,怕是容塗英當時不止是將國庫銀兩盡數運出城外,就連容府家底,可能也是一起隨官銀出庫,此時放在禪定寺,再由他想方設法的運往山西河東道都樂侯府嚴家手中了。

    再經由嚴家一轉手,到時多繞了幾趟彎,神不知鬼不覺,怕是難以追查的。

    這大筆銀子極有可能在禪定寺中!

    傅明華一下坐直了身體,瞇了瞇一雙杏眼,眼裡閃過亮色。

    只是她隨即又想到了徐氏替王植歲轉達的話,‘皇上當時似是龍心大悅。 ’,這句話值得人細細琢磨。

    嘉安帝是個心有成算的君主,胸有溝壑,智計百出。

    自己能透過蛛絲馬跡猜出容塗英這筆銀子下落,那麼嘉安帝又知不知呢?

    當時朝堂之上,他順著王植歲的彈劾,逼容塗英說出‘搜尋容府以證自己並未貪贓枉法’的話時,笑意到底又是幾個意思呢?

    傅明華扶著肚子,又緩緩坐回榻中,皺眉深思。

    她隱隱有種感覺,自己借王植歲之口,彈劾容塗英,怕正是如嘉安帝之意。

    只是這位帝皇的心思,極有可能不在難為容塗英之上,反倒是藉此機會,逼算出銀兩真正的下落。

    嘉安帝若猜出這批銀兩不在容府,而是被容塗英運出了城中,這集國庫之力,容氏之財的巨額銀兩,不止容塗英看得很緊,自己有些心動,怕是連皇帝,都是有所安排的。

    如此一來,自己就不能貿然妄動,以免打草驚蛇了。

    “娘娘……”

    王太太有些小心翼翼的喚她,傅明華則是處於猶豫不定的糾結中。

    到底查不查探這批銀子下落?

    若走漏了風聲,依容塗英性情,必是會再想他法,到時定會更加仔細緊張,下一次怕是沒有這樣容易得出銀子下落。

    動,或者是不動?

    傅明華一時間有些猶豫不決。

    “娘娘……”

    徐氏又喚了傅明華一聲,傅明華沒有睬她,反倒想起了燕追來。

    她猜測燕追此時並不在幽州,上次與姚釋曾提到過這個問題,當時她猜測容氏家產已經私下運往河東道並州了。

    可是仔細一思索,容塗英忙於朝中政務,況且沒有個合適的時機,容家產業,他又該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天子眼皮下,運出洛陽呢?

    那時姚釋並沒有說話,只是含笑不答。

    極有可能自己當時是猜中了結局,卻並沒有猜中過程,容氏百年積蓄,恐怕此時才隨國庫銀兩出城。

    當日她推測燕追不在幽州,原因有三。

    其一,容塗英背後小動作不斷,燕追性格雖然驕傲,但卻心思縝密,城府極深。

    傅明華都能猜得到容塗英的打算,燕追不可能是猜不到的。

    忠信郡王府早在當日凌世子死於燕追之手時,便在被燕追一步步逼入謀反境地,凌憲若是謀反,容塗英亦有此意,二人一拍即合,定會聯繫。

    燕追早前離開洛陽時,曾數夜與姚釋等人商討戰局,沙盤推演亦是反復了無數次,如今凌憲攻入定州,欲將幽州逼入死境,依燕追性格,又怎麼可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做個困獸之鬥?

    其二就是,從當年燕追為了誘吐蕃與簡叔玉上當,而與回紇葛邏祿合謀,假意被其追殺,領兵出嘉裕關,被困大屯城。

    眾人皆以為他必死無疑之時,他卻聯合葛邏祿反撲,掃蕩吐蕃,追殺突厥其餘八部勢力,平簡叔玉叛亂,使回紇稱臣。

    他用兵靈活,且極善謀略。

    得知容塗英打算,他若沒有安排部署,傅明華不相信。

    而第三個懷疑,就是當日與姚釋談話,他曾提及,燕追曾許諾,盡量會在她生產之時趕回洛陽的一句承諾。

    燕追傲氣,不屑於撒謊的。

    可是幽州離洛陽何止千里?戰事一起,他又怎麼可能輕易離得開幽州,而返回洛陽來陪她生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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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0 12:26: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三章 裡應

    燕追何時說的那話,傅明華並不清楚,但當時燕追對於忠信郡王凌憲及容塗英的話應該是了然於心,他卻仍是這樣說了。

    雖說礙於某些緣由,他並沒有說給傅明華聽,而只是姚釋含糊其詞的轉告,可是傅明華事後回想起來,卻覺得疑點重重的。

    姚釋能說出那樣的話,必不是隨口胡編亂扯,燕追既然這樣說了,也是有原因的。

    自己已懷孕八個月,近來幾日肚子裡孩子動得厲害,薛、余兩位嬤嬤說隨時都有可能生產的。

    燕追若提過他能在自己生產時趕回,那他就必定不是在幽州里。

    她勾了勾嘴角。

    什麼地方能離她如此之近,她一發作他便能趕回的?

    除了天子腳下,洛陽城外,又有哪裡呢?

    唯有燕追就在洛陽之外,並未遠離,這樣的推斷才能說得通的。

    可他乃是鎮定幽州的州牧,幽州這樣的軍事重地,他若不得皇帝示意,又如何敢輕易悄悄離開呢?

    他有皇帝示意,背地裡定是與嘉安帝父子早有部署安排,隱藏在洛陽之外……

    洛陽有什麼呢?

    在此之前傅明華並不知道,所以她也不敢肯定燕追就在洛陽之外這一事實。

    可此時她敢萬分篤定,燕追守在洛陽之外,為的就是那國庫的銀子!

    這父子倆人合謀用計,容塗英以為自己是捕蟬的螳螂,卻不知帝王心術,中了這父子倆的詭計。

    一個在明,吸引容塗英注意力,小心收入手中權勢,一面佈局撒網。

    一個在暗,做那靜候的獵人,等著收網捕魚。

    若她所猜測是真,皇帝穩坐釣魚台,當日以為太后修建禪寺的藉口,令容塗英欣喜若狂,以為時機將到,卻不知這只是皇帝撒下的一個餌。

    他用國庫銀子為餌,將容家百年積蓄當魚,一舉便釣到了手裡!

    傅明華想到此處,死死的咬緊了下唇,強忍住嘴角邊的笑意。

    猜出了燕追下落,知道丈夫此時與她相距不過百里,此時傅明華心情極好,眉眼間神情越發溫柔細膩。

    “王太太。”

    她含著笑意看徐氏,語氣柔和。

    徐氏有些詫異,此時此刻,這位秦王妃不知想到了什麼好事,雙頰生煙,眼裡似蒙了一層霧氣,那目光看得人身子都要酥了一半。

    心裡正吃驚時,傅明華坐起了身來,握了她的手,認真沖徐氏吩咐道:

    “王大人依舊照計搜查容府銀兩下落。”傅明華說完這話,頓了一頓:“只是此次搜查,王大人必定是一無所獲的。”

    她話音一落,徐氏臉色便泛白,眼裡露出緊張之色,卻強忍著沒有出聲,點了點頭。

    “這一回怕是要委屈王大人,吃些苦頭的。”傅明華想了想,吩咐徐氏道:

    “你回去向王大人轉告我的話,在搜尋容府時,盡量行事囂張篤定,且以話羞辱容塗英,事敗之後,亦要想方設法威脅他。”

    既然燕追想要的是容家的百年積攢,傅明華也要助他一臂之力。

    她招手示意徐氏附耳過來,一面在徐氏耳畔輕語交待。

    徐氏邊聽邊點頭,最終才面現憂色的坐直了身體。

    “你出府之時,面帶歡喜,王大人的事你且放心,吃些苦頭,將來王爺必不會虧待他的。”傅明華端了桌上茶杯,放到唇邊碰了碰,徐氏見此便心知肚明,應承了一聲站起身:

    “既如此,我家老爺還在等著我的回話,娘娘,我便先行告退了。”

    傅明華點了點頭,偏了頭去看吩咐紫亙:

    “你讓人去搬上兩盆玫瑰,送王太太出去。”

    徐氏連忙就道:“怎麼敢要您的賞賜?”

    傅明華就淡淡一笑,神情矜持:“是平陰獻上的玫瑰,之前貴妃娘娘賞了我三盆,王大人為王爺辦事盡心盡力,十分妥貼仔細,今日王太太跑了一趟,總要堵人嘴舌的。 ”

    徐氏果然就不出聲了,忙福禮謝恩。

    紫亙讓人搬了玫瑰出府,又召了二等丫環送徐氏出了院門,才折轉回身來。

    閣樓之上少了個徐氏,傅明華又不說話,便顯得冷清了許多。

    薛嬤嬤看了她一眼,見她神情溫柔,心卻像是不知飛到了哪裡,不由放軟了音調問:

    “您可要回屋歇息?”

    她搖了搖頭,手撐著榻,玉掌托著細緻的下顎,透過欄柵往下看去。

    薛嬤嬤就笑:

    “您好似心情很好。”

    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前些日子又有碧雲受重傷一事,至今仍臥在床上,起不得身。

    傅明華好幾日不見如此輕鬆的神色,看得出來心情很好,緊蹙的蛾眉彷彿也舒展了開來般。

    她聽了薛嬤嬤的話,並沒有隱瞞,好一陣之後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嗯。”

    傅明華自己都沒有想到,燕追對她會有這樣大的影響。

    在知道他離自己並不遠,生產之時他極有可能會真如姚釋所說,趕回自己身旁時,她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便往上揚。

    今年六月初的一場雨打落了園裡開得正豔的石榴花,那花瓣落到地上,化為紅泥。

    碧藍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園中所剩無幾的幾朵新長出來的花苞,笑著就道:

    “前些日子園中的周四娘子還在說,今年石榴怕是要受影響,摘不著幾個的。”

    傅明華看著這光禿禿的樹枝,也覺得開心:

    “明年總會好的。”

    她難得有這樣好的心情,碧藍也提了精神逗她開心。

    樓閣下銀疏拿了絲帛回來,看了閣樓上一眼,上前替傅明華將腿蓋住,才有些好奇的問:

    “王太太這樣快便走了?”

    “她來得快,自然是走得快的。”

    徐氏前來,本來就是為了正事兒,她還急著回去向王植歲報信,就是傅明華留她,她也未必能安心待上一半片刻。

    而此時的徐氏帶了兩盆花回府,王植歲已經在書房候她半日了,聽著太太回來,便忙不迭讓下人來請她。

    “王妃如何交待?”

    徐氏接過丈夫遞來的茶水,背過身去喝了一口,才捧著茶杯,將傅明華交待她的話一一說了出來。

    “王妃說了,此次搜查容府,必是一無所獲的,只是讓您在查容府之時,務必要激怒容塗英,事後亦要放話威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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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
發表於 2021-3-10 12:26: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四章 外合

    王植歲眉頭緊皺,心中對於傅明華這吩咐,實在是摸不著頭腦。

    “王妃有沒有交待,為何要如此?”王植歲問了一聲,徐氏便搖了搖頭。

    王植歲無可奈何,便唯有更詳細的問徐氏,她與傅明華見面時的情景,說了些什麼話,徐氏都一一作答了。

    “王妃問了皇上當時的神情?”

    王植歲問了一聲,徐氏肯定的點頭:“問了。”

    傅明華當時問完之後,還曾沉默過一段時間,只是並沒有解釋什麼。

    徐氏有些惴惴不安,輕喚了一聲:

    “老爺?”徐氏喚了一聲,說道:

    “王妃說讓我暫且放心,說您可能會吃些苦頭,將來秦王殿下必不會虧待您的。”

    她話音一落,王植歲咬了咬牙:“老爺也是拼了!”

    事已至此,再無其他退路,就是自己此時鬆手,容塗英也必不容他活著,如此一來倒不如相信傅明華。

    王植歲嘆了口氣,憂心忡忡:

    “只盼王妃心中早有安排才好。”

    夫妻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徐氏見著王植歲眉間的憂色,伸了指尖去揉,王植歲將她手握在掌心緊緊握住:“只怕連累你與孩子們與我吃苦。”

    心裡雖然十分擔憂,但既然已經下了決心,王植歲便不再猶豫了。

    容塗英為證清白,大開容府方便之門,以御史大夫余忡、御史中丞王植歲、郭世倫幾人前去搜尋,容塗英有無貪污、舞弊。

    搜查的那日,容塗英穿了一身青色錦袍,氣度溫文,親自領了容大爺、容三爺在府門外等候。

    王植歲隨余忡下了馬,容塗英微微一笑,迎了上前:

    “余大人。”

    他身後的容大爺、容三爺都恨恨的盯著笑嘻嘻的王植歲看。

    此人作為秦王走卒,數次三番與容家作對,牙尖嘴利,實在可惡。

    “同平章事容大人。”余忡笑著向前,彷彿並沒有注意到容大爺與容三爺看王植歲憤怒的目光似的。

    只與容塗英談笑,被他由南門引入容府。

    “王大人書讀多年,入朝為官,受皇上信任,監督百官,你卻盡將這些不入流的心思用在了監督忠臣義士之上,實在是有負皇上所託。”

    容大爺冷笑了一聲,看了一旁正與容三爺說笑的郭世倫,目光又轉到了王植歲身上,極盡挖苦之能。

    王植歲聽了這話也不惱,只是拱手道:

    “大人說笑。臣的一雙眼睛,盯的是作姦犯科之輩,挖空了心思誓要將危害大唐朝綱根本的禍害揪出,已無多餘心思再監督忠臣義士,對忠義之輩,臣實在萬分欽佩,又何來有負皇上所託之說呢?”

    容大爺看了他一眼,覺得心中厭煩,冷哼了一聲,別開臉不說話。

    容府大堂之上,容塗英風度翩翩:“我對皇上忠心耿耿,此心可昭日月。生平雖不敢與先賢相比,但也讀過幾本書的。年少之時,諸葛先生的《誡子書》我也曾學過,'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我又怎麼會做有違君子品行操守的事呢?”

    五植歲一聽這話,原本是記著太太徐氏轉達的傅明華的交待,有心要氣死容塗英,打定主意無論容塗英說了什麼,都要先嘲笑一番,氣死他才好的。

    哪知此時容塗英話音一落,不必王植歲假裝,他一下便笑出了聲來。

    容塗英野心勃勃,圖謀不詭已經人盡皆知,此時卻裝模作樣的表著忠心。

    王植歲斜挑了眼角,看了容塗英一眼,含著笑意就道:

    “容大人,此時府中莫非皇上也在?不然容大人怎麼說話如此動聽呢?”

    這話音一落,容大爺、容三爺頓時沖他怒目而視,王植歲卻全當做沒看到一般。

    茶喝了一盞,話說了半天,他拂了拂衣擺:

    “余大人,天時不早,不如早些搜查吧。”

    他故意咬重了‘搜查’二字,果然容三爺便皺了眉,不快道:

    “王植歲,你說話小心一點!”

    容大爺也冷冷道:

    “此時皇上都尚未定罪,你又怎麼敢用‘搜查’二字呢?這是上明自願讓你進府賞看,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王植歲張嘴便打了個‘哈哈’,道:

    “此時尚未定罪,不過如果搜出銀兩來,就不一樣了。”他看著怒火中燒的容大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

    “到時此一時彼一時,容郎中可不要將話說得太滿。”

    容大爺在禮部任郎中,是從五品。

    不過早年容妃得寵,近幾年隨著容塗英勢大,朝里內外誰見了他不喚聲容大老爺。

    此時王植歲故意咬重了他的官職說,容大老爺先是怒從心中起,隨即容塗英看了他一眼,才轉頭看著王植歲笑:

    “那你要好好看了。若是搜查出來,我自任你查辦,若搜不出來嘛……”

    容塗英含著笑意,拉長了語調,王植歲想起當日徐氏所轉告的傅明華說的話,毫不猶豫就道:

    “若搜不出來,本官當即便脫下這身官袍!”

    “好!”容塗英撫了撫掌,一展手:

    “既如此,余大人便請自便了。”

    余忡聞聽此言,才將茶杯擱下,兩位御史中丞跟在他的身後出去,郭世倫臨走時轉過了頭來,有些擔憂的看了容塗英一眼,容塗英沖他微微頷首,他才跟著出去了。

    等人一走,容三老爺才神色陰戾道:

    “這王植歲也太惹人厭煩,不如尋個機會……”

    他以手作刀,比了個割喉的姿勢,眼中盈滿了殺意。

    容塗英咳了一聲,望著幾人身影遠去,又聽著外頭傳來余忡招呼驍騎的聲音,取了袖口間的帕子掩唇:

    “我早說過,王大人是短命之相。”

    他聲音溫和,似是帶著笑腔,容三爺愣了一愣,才捻著鬍鬚笑了起來。

    容府里余忡正要領人搜查,外間卻有人匆匆闖了進來,說宮裡容妃有口喻,正求皇上收回成命,誰也不允搜查容府!

    宮中抱言親自領了人出來,一時間府中形成了僵持。

    宣徽殿前,容妃匆匆趕來,跪在長長的石階之下,神色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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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0 12:26: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五章 魔高

    程濟已經勸了她好一陣,讓她起來,容妃卻像是鐵了心一般,冷笑就道:

    “我服侍皇上多年,不為名,不為利,只願能侍候在皇上身側,便已心滿意足了。”

    她跪得筆直,流著淚道:

    “進宮時與父母分享,未能盡孝,兄弟便代我侍候在父母身旁,為他們養老送終,以盡孝道。”她大聲的喊,“容家上下對皇上無不忠心耿耿,一心為了大唐,為皇上辦事不敢有絲毫,可如今王植歲卻如此辱我容家,既未滿門獲罪入獄,又未犯事下牢,卻領了驍騎前往,如抄家一般的陣仗,只怪我身為一婦人,唯有使用這些方法,讓皇上收回成命罷了。”

    程濟聽到此處,臉現苦笑:

    “奴的娘娘,如今皇上正在與杜、竇、許三位相公在內閣議事,此時抽不出空來。您不如先起來,待皇上得了空閒,奴定會回報消息的。”

    容妃聽了這話,便冷笑:

    “等皇上忙完,容家怕是已經被掀了個底朝天了。”

    她早前聽著王植歲彈劾容塗英,便心中無名火起。

    王植歲此人著實可惡,她與王植歲也算是早就交惡,當初就是此人彈劾雲陽,導致後來雲陽在嘉安帝面前失寵。

    從此之後,這人一心一意做燕追的馬前卒,處處與容家作對。

    雖說此事容塗英派了高氏進宮與她說過,只是走個過場。

    那批銀兩早安全運出了洛陽,不過無論如何,容妃姿態仍是要擺出來,以取信嘉安帝的。

    唯有她如此悲呼喊苦,哀求憤怒,戲做全套,才會取信嘉安帝,容塗英確確實實是‘清白’的。

    一個容塗英故作坦然,一個容妃悲苦難當,裡應外合,才能掩人耳目,防著有人猜出真相。

    不過此間事了,她一定要讓容塗英,想個辦法讓容植歲再開不了口才好。

    她心裡想著事,而這會兒的容府之中,容塗英故作正直,使人攔下了宮中的人,允許余忡等人領兵搜拿了。

    驍衛兵分三路,才進容府不久,雲陽公主便在宮內抱語的帶領下趕到了容府。

    燕瑋向來天不怕地不怕,行事驕縱任性且又性格囂張。

    得知宮中傳信,說是王植歲領人硬闖容府,當下怒從心中起,提了馬鞭便往容府來了。

    一來便抽花了一個驍衛的臉,當時若不是王植歲避讓得快,怕是也遭了殃。

    “我舅舅府中,你們也敢亂闖,好大的膽子!”

    她穿了十二幅月見裙,臉露驕橫之色。

    自簡叔玉死後,她回了洛陽縱情於聲色,臉上已經顯出幾分老相,抹了厚厚的粉,以胭脂點了櫻桃小口,描了粗濃闊眉,越發顯得氣勢張揚。

    情況一時僵住,宮里程濟還站在容妃身側哀求,黎媼也連忙從承香殿聞訊趕來。

    她過來時,顯然已經得到了消息,向容妃打了個眼色,容妃便知事情已經辦成了。

    宣徽殿裡,黃一興小快步從殿內出來,提了裙擺下台階,邊趕過來邊就喊:

    “容妃娘娘,您所說之事,皇上已經知曉。容大人忠心為國,皇上思來想去,確實是受了王植歲妖言蠱惑。”

    他喊了這句話,容妃眼中飛快的掠過一道滿意之色,黃一興接著又道:

    “皇上令老奴即刻前往容府,召王植歲入宮一趟,您先回去吧。”

    容妃聞聽此話,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才假意道:

    “皇上如此體恤,實在是讓我心中感激。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

    黃一興躬著身,目送容妃在黎媼的扶持下緩緩遠去,眼睛瞇了瞇,才笑著說道:

    “咱要去容府里傳話,程濟去內閣侍候吧。”

    說完這話,殿中又趕了兩個小內侍出來,才隨他出了宮裡。

    此時的容家僵持不下,雲陽郡主叫囂著要打死膽敢冒犯家的人,她手握馬鞭,站在場中,著令郡主府的隨從將王植歲拿下,捆綁起來。

    王植歲心裡還在想,這莫非就是秦王妃所說的‘吃些小苦頭’了,嘴上卻笑著說道:

    “我乃朝廷命官,是皇上親封御史中丞。”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燕瑋新仇舊恨便俱都湧了上來。

    當日若不是王植歲彈劾,自己堂堂公主之尊,又哪兒會被罰俸降封,如今只不過是個有封號的郡主了?

    王植歲這會兒還擺著朝廷命官的架子,燕瑋臉現狠色:

    “我打的就是朝廷命官!”

    她話音一落,周圍人俱都聽了個清楚,容塗英眉頭一皺,雲陽郡主提了鞭便朝王植歲劈頭蓋臉抽來。

    王植歲心中尋思著自己只要避過了臉龐,便由她抽上一記,到時恰好還能再告她狀。

    只是雲陽郡主心思寡毒,那鞭身掛滿了細小銅釘,再以浸泡過桐油的牛筋織成,抽在人身上一鞭下去,怕是會皮開肉裂的。

    驍騎之中有人一見這情景,忙上前將王植歲護到身後,以背心硬擋了這一鞭。

    '啪'的一聲,鞭子落到那穿了薑色長袍的驍騎身上,將那衣掌抽得稀爛,鞭上帶了倒勾的銅釘捲起些許皮肉撕裂開,先是露出雪白的肉,緊接著血珠'刷'的一下便浸出來了。

    雲陽郡主力道不大,只是那鞭子經過特製而成,一鞭下去仍是讓人吃盡了苦頭。

    她抽完一鞭,還覺得併不解氣,又正要再舉手,被反應過來的容塗英立即就讓人制止了!

    今日容妃喚她過來,為的就是擋住王植歲,以掩人耳目,若是任她如此胡來,便過猶不及了。

    “將我放開!”燕瑋不住掙扎,還想再打,一旁抱語忙不迭攔了她,細聲的安撫。

    “今日不打這賊殺才便罷了,只是我這心頭的氣卻難下,令人將他給我綁了,我要遊街示眾,讓洛陽城裡的人都瞧瞧這御史中丞是個什麼模樣!”

    雲陽郡主被人攔住打不得人,便將手中馬鞭一扔,指了郡主府的隨從吩咐道:

    “將人捆了,一切後果,我來承擔。”她說完這話,還記得容塗英之前阻她的氣,轉頭向容塗英揚了眉,桀驁道:

    “如此舅舅沒有反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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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0 12:26: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一尺

    容塗英垂手而立。

    只要王植歲不是死在他的府中,燕瑋要如何,自然也就隨她。

    王植歲今日遇著燕瑋,有理說不通,一火便打人,正心中思索著法子,外頭有人傳話,說是黃一興到了!

    黃一興一來便傳嘉安帝旨意,沖王植歲怒聲喝斥,說他冒犯容家,並令王植歲即刻入宮回話。

    “王大人,跟老奴走吧。”

    黃一興傳完嘉安帝口喻,笑瞇瞇的看著王植歲:

    “可不要讓皇上等急了!”

    彷彿嘉安帝因為容妃之淚,而遷怒了王植歲一般。

    容塗英目光微閃,一旁燕瑋還滿臉不快,只是嘉安帝要人,也沒有哪個敢爭搶的,王植歲只得抱手稱是,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嘉安帝的態度令人尋味,只是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唯有只盼真如傅明華所說,今日苦難,來日必有福報就是了。

    他跟在黃一興身後,又想起傅明華交待,說今日他定會無功而返,只是走時必定要威脅容塗英一番。

    目前為止,事態尚在傅明華把握之中,他想了想,又站直了身體:

    “容大人,下官有話要與您說。”

    說完,不等容塗英反應過來,他大步上前,靠近了容塗英,以只有兩人能聽得到的聲音小聲的道:

    “容大人,當日秦王殿下為您觀相之後所說的話,您還記得嗎?”

    他'嘿嘿'的笑著,容塗英登時想起了元歲那日,嘉安帝設宴麟德殿時,自己與王植歲起了口角,後來燕追進殿,曾戲說他命中子數成單。

    當時話里便透出殺意,似是有意要殺他兒子性命一般。

    容塗英揚了揚眉,大有深意的看了王植歲一眼。

    王植歲瞧他神情,就知他必是也想起了此事,又道:

    “王爺相人一向很準,容大人,您有兩子,近來可要小心啊,人心不古,令郎哪日行事囂張,萬一便遭了閻王爺惦記呢?”

    容塗英聽到這些,不由放聲大笑:

    “事到如今,王大人還有閒心管我的事?”

    他笑意吟吟,彷彿並沒有因為王植歲的話而動怒,反倒提醒道:

    “皇上召王大人入宮,想必王大人也無法再搜我這陋室了。”容塗英說完,伸手抖了抖袖口:“倒是我早說過,王大人鼻現赤筋,印堂發黑,要小心哪。若你大難不死,將來我這容家,再任你搜拿。”

    說完,轉過了身去。

    王植歲笑了笑:

    “下官只是好意提醒罷了。”

    容塗英沒有作聲,看著黃一興領了王植歲離開,又送了余忡等人走,還讓宮裡抱言、抱語二人將雲陽郡主也帶回了郡主府,等人一走光,他扯了腰間玉綬,重重的就擲到了地上,臉現陰狠之色:

    “死到臨頭了,還敢來威脅我?”

    那玉被他以大力擲到地上,‘哐’的一聲便摔得四分五裂,容塗英大步進屋,容大老爺與容三老爺相互看了一眼,忙就跟了進去。

    屋裡容塗英已經不像剛剛怒形於色了,眼神意味深長,嘴角含笑,彷彿之前怒火中燒的人不是他一般。

    容大老爺看他前後判若兩人的表現,不由就問:

    “上明,王植歲與你說了什麼,竟使你如此大怒?”

    容塗英性格內斂深沉,還是頭一回發如此大的火。

    兩兄弟自然心中擔憂,怕是王植歲拿了他的什麼痛處。

    容塗英聽著容大老爺問了此話,不由就笑:

    “大哥認為我發了怒嗎?也罷,本來就是做給人看的。”他目光平靜看了容大老爺一眼,直將容大老爺看得毛骨悚然了,他才將頭低了下來,接過一旁下人奉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

    “去喚容顧聲前來。”

    下人領命前去,他擱了茶杯:

    “王植歲臨走之時,威脅我想要我兒子的命罷了。 ”

    容大老爺一聽這話,登時火冒三丈:“他敢!”

    容三老爺亦是憤憤不平。

    倒是容塗英神情平靜,眼裡帶著令人不寒而粟的微笑:

    “如此也好。”說完這話,他溫聲道:“秦王想要容顧聲的命,我就送他。”

    他彈了彈指,這話說得漫不經心的,卻將容大老爺及容三老爺嚇得直抖。

    “七郎……”

    容大老爺聽清了他說的話,一細想他話中的意思,不由大驚失色:

    “你只得兩子,顧聲他……”

    容塗英皺了眉,伸了手止住了容大老爺接下來要說的話:

    “大哥,你年紀不小了!”他平靜的開口,神情溫和,那目光看得容大老爺不敢與他對視,低下了頭:

    “凡事當以家族為重,區區一個庶子算得了什麼?”

    洛陽城外還有一批銀兩沒有運送,他還在泛愁怎麼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這批銀子送走,如今瞌睡來了,正好有人便遞枕頭。

    燕追若是沉溺於昔日兩人口角恩怨之中,想要以這樣的小事來打擊噁心他,那麼他便如了燕追意就是了。

    送個庶子給他,牽引住洛陽燕追勢力,到時調虎離山,銀子何愁運不去河東並州?

    他笑得溫和,嘴裡說道:

    “將來事成,何愁容家子嗣不豐?以大事為重!”

    容大老爺兄弟二人便唯有面面相覷,再說不出話來了。

    宮裡王植歲心裡擔憂,只是卻有話不好問黃一興,進了內閣門,黃一興伸了手:

    “王大人,皇上正在宣徽殿,待老奴前去傳話。”

    王植歲點了點頭,黃一興年紀不小,此時跑了一趟,也覺得頗為吃力,兩個內侍盡心盡力扶他進去,不多時宣徽殿中便有內侍出來,說是嘉安帝宣他。

    杜玄臻等人此時才將走不久,穿了綃紗袍的皇帝正伏首案前,翻閱著大堆的奏摺。

    一時間王植歲只能聽到筆走紙張上時‘沙沙’的聲響,他跪在下首,半天也不敢發出聲音來。

    皇帝抓緊了時間,將面前一堆折子處理了。

    他是一個勤勞的君主,事必躬親,對朝臣尚好,對自己則絕不寬容。

    才不到五十的年紀,可是嘉安帝勞苦多年,兩鬢已現花白頭髮。

    王植歲跪在地上腿腳發麻,心中正忐忑難安,那頭黃一興換了衣裳進來,為皇帝奉了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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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道高

    直到政事處理告一段落,嘉安帝才將手中筆放到了硯台之上,身體往椅子背後一靠,黃一興站在他身後,為他按壓肩膀。

    “今日容府之中,搜查結果如何?”

    並沒有王植歲想像中的勃然大怒,嘉安帝語氣緩和,彷彿之前黃一興說的話只是唬他似的。

    “今日進了容府,才將搜不出片刻,宮里便來了人阻,後雲陽郡主又來,便再沒搜下去了。”王植歲此時在皇帝面前,全然沒有了平日在容塗英面前得意忘形的小人模樣,反倒畢恭畢敬,額頭點地的回話。

    今日搜拿王府並不順利,可奇怪的是,皇帝對此好似並不如何在意。

    他聽聞這話,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

    “依你看,今日容塗英反應如何?”

    嘉安帝問完,又喝了口茶。

    王植歲自上回傅明華透過徐氏問他,當日他彈劾容塗英時,嘉安帝神情如何,便不由自主的今日對容塗英表現大為關注,聽了皇帝問話,連忙就道:

    “回皇上的話,容大人似是胸有成竹,全然不怕。”

    也不知是因為容塗英早就佈置妥當,知道事後雲陽郡主會趕來阻止,宮裡容妃會求情嘉安帝的緣故有恃無恐,還是因為容府之中,並沒有傅明華早前所說的,他貪的那批國庫銀兩。

    王植歲此時也不由懷疑了起來。

    嘉安帝目光幽深,手中捧著的茶杯清煙裊裊,將他神情掩在熱霧之中,看不大清楚。

    書房之內一時間寂靜無聲,就連黃一興都本能的放輕了動作,唯恐打斷了嘉安帝的思路。

    “胸有成竹?”

    嘉安帝不疾不徐問了一聲,又輕聲笑了起來:“全然不怕?”

    王植歲滿頭大汗,應了一聲。

    “你彈劾容塗英,受何人指使?”

    王植歲冷不妨聽了皇帝問這話,頓時大驚失色,極度慌亂惶恐之下,他甚至一時間不敢開口回答嘉安帝的話。

    “凌少徐死的那日,秦王府裡,老三家的以賞二王字畫的名義,派了府中的人召你們過府吧?”

    他不出聲,嘉安帝又問道。

    王植歲這下真的是被嚇了個半死,一時間啞口無言,嘴裡只道: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你有何罪之有呢?”

    嘉安帝目光溫和,含著笑意問道:

    “若是有罪,又有何罪,該當如何處罰?”

    他若是大發雷霆,王植歲反倒好受一些,可此時嘉安帝不溫不火,令人摸不清其心中想法,反倒是令王植歲有些惶恐了。

    王植歲閉了閉眼,狠狠咬了口舌尖,破釜沉舟下了決心,大聲就道:

    “皇上,臣有罪,使容妃娘娘心中不快,只是臣一片忠心,容大人居心叵測,他……”

    “好了。”皇帝打斷了他的話,“朕只問你,當日老三家的召你們入府,商議何事,事後結果如何。”

    黃一興站在皇帝身後,聽了這些話,恨不能耳聾眼瞎。

    王植歲無可奈何,便唯有從當日凌少徐之死說起,再到後來受傅明華所召,期間傅明華分析了如今情形,並令他上書彈劾之事,甚至連前些日子自己派了內子徐氏前往王府打探消息之事,都一一說得清楚了。

    皇帝臉上的笑意漸漸就收斂了。

    跪在地上的王植歲看不到,可是黃一興卻清楚的看到皇帝放在桌案上的手逐漸就收緊了,握成了拳頭。

    他眼裡一瞬間湧過異色夾雜著殺意,看得黃一興心驚膽顫的。

    跟在嘉安帝身邊多年,黃一興自然知道這位帝王是個什麼樣的性格。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長樂侯府裡那位廢物一般的傅其弦,竟會生出了這麼一個心思通透的女兒來,實在是令人詫異了。

    皇帝的心情此時並不如表面表現出來的一般平靜,他甚至沒有掩飾自己心情的意思,黃一興心中暗暗祈禱,帝王有多重視江山,多在意大唐,多在意精心栽培的兒子,他是看在眼中的。

    嘉安帝寧願傅明華只是一個普通的貴女,也不願她鋒芒太過,將來亂了綱常。

    聰明人總是野心太大,慾望太多,溝壑難填。

    他眼裡閃過的殺意,黃一興瞧得一清二楚,怕是皇帝有意要為秦王清掃道路,為他將來一統天下,做為一個合格的帝王在做準備。

    可是如今的秦王妃,與當年的先皇后不一樣!

    秦王愛她,至今府中沒有其他姬妾,視她如掌中寶。

    當日秦王妃在太后紫蘭殿中摔倒,事畢之後,燕追曾令人血腥清掃了容塗英好些人手,只是旁人並不知道。

    他甚至沒有掩飾自己愛護秦王妃的心思,若皇帝沖傅明華下手,怕是將來父子兩人心中,是會結下心結的!

    黃一興極為擔憂,皇帝坐了半晌,才嘆了口氣道:

    “王妃說得對,此事無功而返,只是你要吃些苦頭了。”他說完這話,將手中的杯子一放:

    “王植歲沖撞同平章事,以下犯上,賞其十杖,閉門思過半月!”

    嘉安帝話音一落,黃一興心中便鬆了口氣,皇帝這意思,是對王植歲表面連打帶削,實則是將他拘在府中,令他不要再出外行走了。

    黃一興朝王植歲看了一眼,他愣了一下,回過味兒來,連忙就叩頭:

    “謝皇上。”

    王植歲被人帶了出去,皇帝已經沒有心思再看眼前這一堆奏摺了,他站起了身來,黃一興忙將他椅子挪開,他轉身出了殿後,直直的往紫宸殿方向走,腳步有些凌亂。

    “大家……”

    黃一興上前扶他,程濟等人跟得遠遠的,不敢上前來。

    “無事。”嘉安帝擺了擺手,淡淡一笑,臉色有些慘白的模樣:

    “朕只是想起了太后罷了。”

    他望著太后昔日所住的紫蘭殿的方向,那裡宮殿猶在,氣勢磅礡,可惜住在那裡的人如今卻停在了文思殿前,不聲不響,只見一樽棺木,再不見活生生的人了。

    嘉安帝抿著嘴唇,身體晃了兩下,當下將黃一興嚇得不輕,他卻反手去摸身後的朱紅廊柱,順勢坐到了一旁的木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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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0 12:27: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一丈

    “大家,您小心些。”

    黃一興伸手虛扶了一把,嘴里關切的說了一句。

    嘉安帝便淡淡一笑,伸手摸了摸胸口,突然長長的嘆了口氣。

    這個時候的他,才是皇帝本來最真實的樣子,他望著廊外蔥蔥蔥鬱鬱的花草,哪怕前些日子經歷過風雨,可這些花草經過侍人精心的打理,又恢復了美麗的景緻。

    嘉安帝伸手摸了摸胸口,取出一個錦囊來,黃一興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太后臨去之時,留給他的東西。

    皇帝帶在身邊,日夜不離,時時伸手摸上一下,不時拿出來看上一眼。

    他嘴角帶笑,卻讓人無端感到心裡發冷。

    “今日王植歲說的話,讓朕心裡倒是有些意外的,三郎當日棄柱國公府魏氏而​​要她,我還當三郎心高氣傲,不肯屈從了而已。”

    皇帝開口說話,卻無人敢出聲。

    程濟等人站得遠遠的,黃一興雙手垂立,嘉安帝說完這話,沒有回應,握著錦囊,又突然輕聲的笑了起來:

    “孤家寡人。”

    他伸了指尖,去描錦囊上所繡的字,那繡線被磨得發毛,染了他手指的溫度,又被他緊緊握在掌心裡。

    容塗英即將要有大動作,從今日王植歲的話裡,嘉安帝更是推斷了這一點。

    近來容塗英動作頻頻,高氏更是數次入宮,容府的人派了人前往河東道並州,又與淮南陰氏有聯繫,所謀為何,嘉安帝是再清楚不過的。

    他的眼神逐漸柔軟,黃一興等人的誤會嘉安帝心中如明鏡一般。

    當日太后留了這錦囊給他,卻將那玉蟬留給了傅明華,便知他懂他,明白他必會將其中一隻玉蟬,隨太后去世而下葬。

    “黃一興,你說太后留這錦囊用意何在?”

    嘉安帝看了一眼這裝了他胎髮的繡字錦囊,含著笑意問了一聲:“你跟隨朕身邊多年,該是知曉朕心思的。”

    他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卻使黃一興心驚肉跳。

    只是皇帝有問,黃一興卻不能隨意敷衍了事了,聞言猶豫片刻,咬牙才道:

    “大家,太后知道您心中的苦。”

    嘉安帝聽了這話,不由大笑:

    “油腔滑調!”太后送他錦囊,不是為了擔憂他殺傅明華,而是意在求他在必要時候,出手保傅明華一命罷了。

    她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提醒著嘉安帝,他已經是個孤家寡人了,可是他的兒子還不是,當孤家寡人的滋味兒並不好。

    當日太后去世那天,溫新送來那些太后遺物時,便是太后有意為之,讓他品嚐那錐心之痛的。

    她是在讓嘉安帝自己選擇,承受過那樣的感受之後,忍不忍心讓燕追也與他一樣,高處不勝寒。

    太后了解他,知道若是以玉蟬求他,必是無用的,才另謀溪徑,想了這樣一個方法。

    嘉安帝如今做的事,太后怕是早就猜到,知曉他如履薄冰,知道他小心翼翼,知道他以自身為餌設局,一個不好,極有可能連命也要賠上。

    到了如今,局勢已經明朗,容家不久之後必有異動,他要留下來被困在局中,可是三郎的妻子呢?

    皇帝撫了撫那錦囊上的密密針腳,微笑著看了半晌,又想起方才宣徽殿中的情景,嘴角邊笑意更深了些,將這荷包收了起來,吩咐黃一興道:

    “太后去世已有兩月,她在生之時,晚輩之中最寵秦王妃,令傅氏即刻起身,前往護國寺,為太后茹素理佛,抄寫經書祈太后在地底冥福安康!”

    黃一興愣了一愣,嘉安帝看了他一眼,顯然自己這樣的命令,使這位跟隨在自己身邊多年的內侍監也一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嘉安帝不由低頭笑了兩聲,黃一興想起之前皇帝說的話,壯著膽子問:

    “大家,您是要讓秦王妃,離了這洛陽城中?”

    嘉安帝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你仔細想想,就明白了。”

    他不只是為了錦囊,也是想起了方才殿中時,王植歲毫不猶豫將話說出來時的模樣。

    傅明華顯然並沒有叮囑他隱瞞,他也絲毫沒有隱瞞。

    能將自己的心思猜透,可以心細如髮,從細微處摸索出一道道脈絡,這個兒媳婦的心思,不是像旁人想的那麼簡單的。

    她說的每一句話,對王植歲的每個交待,都是大有深意。

    令王植歲彈劾容塗英,說了他要吃些苦頭,沒有交待他瞞著自己,不是因為這個三兒媳婦她忘了。

    而是她在以這樣的方式,透過王植歲的口,在向他表達忠誠與順從。

    打消他的猜忌,讓他明白哪怕她再是聰慧,可依舊沒有生出旁的別樣心來。

    她願意為了燕追而出謀劃策,卻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在嘉安帝面前沒有耍小心機,甚至坦坦蕩盪,一切交給皇帝定奪,就是表明了她的態度,安了嘉安帝心的。

    實在是個聰明的姑娘。

    他想起王植歲寥寥數語背後,傅明華隱藏著的用心,看在了這錦囊的份上,想起了幼時燕追的模樣。

    嘉安帝幼年之時,先帝十分愛他,視他如掌中寶,悉心教導。

    可到了他時,對燕追嚴厲管教,不容他行差踏錯。

    皇帝站起了身來,將錦囊收入袖中,彷彿之前的脆弱只是如夢幻泡影似的。

    他下了決心,站起身來,黃一興低頭下去,輕聲應諾。

    才不出半個時辰,宮里便有消息傳入了秦王府中。

    綠蕪正指揮著丫鬟婆子擺朝食。

    傅明華如今用的下人都是來自江洲,料理膳食手藝一流。

    綠蕪親自端了一個琉璃牙盤,揭開來後,上面擺著六個玉尖面,還冒著熱騰騰的煙霧,才剛揭了蓋子,香氣便撲面而來。

    “您近來胃口不佳,昨日宮中賞了棧鹿肉,今早廚房里便剁了為餡,以人乳烹之,夾入面中,您嚐嚐味道如何,若是喜歡,還有。”

    所謂棧鹿,便是圈中以精料飼養稱為棧鹿,取肥白之內,剁碎烹煮,鮮美異常。

    傅明華點了點頭,綠蕪便歡喜的放了牙盤,親自拿了碟子,挾了個玉尖面在其中,才剛將其夾開,香氣便撲面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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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0 12:27: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九章 忠誠

    放得稍涼了些,傅明華咬了一口,外間傳菜的丫鬟就又到了。

    綠蕪再出去呈進來,這回是水晶飯以牛酪漿調和,放入金提缸中,沉入水池,等入涼了再取出。

    此時六月,吃它恰好不過。

    只是薛嬤嬤看綠蕪拿碗盞去呈,便伸手擋她:

    “太涼,不可貪食。”

    那水晶飯以熬得雪白的濃湯配粟米、薏仁熬煮,配以精緻脯脩調味,起鍋之時灑綠蔥,讓人一看便食指大動。

    綠蕪應了一聲,盛了小半碗,便停下了動作來,傅明華先吃了兩口玉尖面,還未動那水晶涼粥,外頭碧藍便進屋裡來了。

    她看了面前的情景一眼,默不作聲先淨了手才走到傅明華跟前服侍。

    直到吃了八分飽,傅明華才擱了湯匙,接過碧藍遞來的帕子壓了壓嘴角,問了一聲:

    “打聽到了什麼?”

    她一見碧藍匆匆進來,便猜著有事發生了。

    只是碧藍礙於她在用膳,不便打擾罷了。此時她才將一吃完,開口問了話,碧藍才遞上一杯熱茶,神情嚴肅:

    “王妃,王植歲被打了!”

    近來王植歲正在彈劾容塗英,前些日子還曾派了其妻徐氏前往王府,明眼人一瞧就是知道他與傅明華有些往來糾葛的。

    此時王植歲被打,碧藍恐怕傅明華也要遭連累,聽到消息之後急急忙忙就趕來向傅明華報信了。

    哪知她這話一說出口,傅明華臉上卻不見驚訝之色,反倒吹了一口茶湯,小小口的飲著,那姿態優美,不慌不忙的,看得碧藍都有些傻眼了。

    “您……”

    “急什麼。”幾口熱茶下肚,恰好便填滿了肚腹,使得渾身都舒爽起來了。

    傅明華放了茶杯,看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碧藍一眼,笑著斥道:

    “我早猜到了。”

    她曾一早就提醒過王植歲,會吃些苦頭,卻不是什麼致命的傷,皇帝的舉動只是越發證明了她的猜測罷了。

    嘉安帝打了王植歲,實則是在保他的命,同時也是在向她透露一個信息,那就是皇帝確實是站在燕追這方,且是早有安排的。

    王植歲早前不明就裡,怕以為自己的提醒,是在暗指他彈劾了容塗英之後,將來容塗英有可能會彈劾他罷了。

    碧藍聽到此處,不由瞪圓了一雙眼睛: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得了皇帝傳遞的消息,從而也證明了她之前猜測十有八九怕是真的,心中一顆大石才真正落回了原處。

    傅明華笑著搖頭:

    “我指的王植歲要吃苦頭,是指皇上會藉此事做文章。”

    其間內情,一時片刻也是說不清楚的,她含著笑意向碧藍道:

    “你且瞧著就是了。”

    “可是,皇上遷怒了王大人,難保不會遷怒於您。”碧藍仍是擔憂,傅明華則是笑道:

    “盡人事,聽天命。”她已透過王植歲,向皇上表明自己忠心,雖有謀劃,但處處是為了燕追著想。

    秦王府當日遭逢大難,哪怕她有所動作,也不過是因為形式所逼罷了。

    皇帝是個聰明人,他應該是能想得通的。

    話音剛落,外間便有婆子隔了雕漏屏風,大聲的回話道:

    “娘娘,宮裡來了人,傳皇上旨意的。”

    傅明華愣了一下,碧藍臉色‘刷’的一下變得雪白,顯然是想起了自己之前說的話,忙服侍了傅明華起身,換了衣裳來到外間時,傳令的孫固已經等了好一陣了。

    皇帝要求她前往護國寺,為太后祈冥福,且一刻都不能再在洛陽逗留。

    孫固將皇上口喻傳完,有些同情的看了挺著大肚子的秦王妃一眼,尖聲尖氣道:

    “娘娘,皇上有令,您且早些時候動身吧。”

    他與崔貴妃宮中的內侍楊復珍交好,知道崔貴妃最是護著傅明華,不由又輕聲道:

    “奴出宮時,曾向義父詢問過,皇上氣性不大,興許隔個三五日,您便又回來了呢?”

    傅明華緩過神來,點了點頭,吩咐臉色慘白的碧藍:

    “拿個荷包,使孫固喝杯茶。”

    碧藍應了一聲,取了袖口裡一個錦袋出來,遞了過去,孫固猶豫再三,仍是接過了荷包,才在府里人恭送下出去了。

    “如今您身懷有孕,都這樣大月份了,實在是不宜長途奔波……”

    紫亙憂心忡忡的,臉上露出擔心之色。

    “實在沒想到,容妃這一跪,竟有如此本事。”使得皇上大怒,打了王植歲一頓不說,還讓人將傅明華也趕出了洛陽。

    她生產在即,懷的還是秦王子嗣,如此大腹便便,偏偏嘉安帝卻令她即刻出洛陽不說,還要前往護國寺為太后祈福,不能再沾葷腥。

    銀疏提及此事,眼淚便流了出來。

    薛嬤嬤也有些擔憂。

    近來傅明華胎像不穩,隨時都有可能發作,這個時候出門,實在是十分危險的。

    更何況容塗英有反心,為人心狠手辣,外間又哪有秦王府守衛森嚴呢?

    這一離了人,府中無人主持,朝里情況如何不得而知,秦王府無人主持,怕是容塗英會更加囂張,而傅明華還得顧著自身情況。

    “唉。”

    余嬤嬤嘆了口氣,揮揮手:

    “皇上下了旨,不要多說耽擱時間了,天色不早,若再耽擱下去,怕是今日到不了護國寺了,快些收拾行囊,之前準備的生產所需之物、藥材等也要帶上。”

    碧藍幾人含了眼淚應聲而去,屋里人愁雲慘霧,滿臉苦色,傅明華捂著肚子,卻是輕聲的笑了出來。

    她伸手摸了摸腕間,那里以絲繩掛了個小巧的荷袋,裡面裝著當初太后所賞的玉蟬。

    當日太后她老人家神機妙算,怕是早就料到了這一遭。

    鄭太后臨死之前,拖著病體,卻仍費心盡力為她打算,擔憂她的將來,為她掙出了這一份生機,死前都不得安寧,傅明華嘆了口氣,眼眶微濕,看著宮中文思院的方向:

    “這個恩情,教我如何還報?”

    斯人已逝,恩情卻在,念及她老人家一番苦心,傅明華眼眶發燙,實在是心中感動,卻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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