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手術為買房

李洪元

放棄手術為買房

整整一年，爸媽帶我跑遍全台看醫生，最後被診斷出急性視神經萎縮。家住鄉下，附近老人家叫我以後去顧廟，我聽見有人說：「可能連香油錢被偷了，他都不知道。」

我先天右耳外側長血管瘤，脹得像棒球一樣大。第一天上小學時，同學笑我是妖怪。下課時，有小朋友拿石頭丟我，在我頭上砸出一個洞，血一直流。那天回家，我跟爸媽說不想讀書了。學校沒有特教老師，我整整睡了2年，二年級下學期來了一位特教老師，他說國外很多盲人的音樂、美術、體育都有很好成績，我智力沒問題，為何校方放任我這樣？

特教老師開始教我點字，媽媽也辭掉麵攤工作幫我複習功課，後來我都考全班前3名。國小、國中，我參加身心障礙全國賽，一直拿獎牌。有個台北教練去我台南老家，他說台南、台北獎金差30倍。拿一面金牌，當年在台南獎金6千元，台北有18萬元，連霸獎金另外計算。爸媽為此把我的戶籍遷到台北，我很不諒解。現在我漸漸了解爸媽為何這麼做。錢不是萬能的，但如果身邊有一些錢，至少不會那麼辛苦徬徨。

這幾年，我一邊參加國家代表隊的帕奧（身殘人士奧林匹克運動會）訓練，一邊去盲人按摩店工作，沒客人時我出去訓練，但店裡其他師傅不高興，跟老闆說，為何只有我可以出去玩？我不想讓老闆為難，就自己租房開店。

2014年，我在韓國仁川拿下亞帕運田徑100公尺項目金牌，獎金38萬元。一個體育署長官跟我說：「你花11秒7把100公尺跑完，錢很好賺啊。38萬元耶，別人要賺多久？」我那時是學生，聽了就笑笑的。

這2年，我的孩子陸續出生，如果再有人這樣跟我講，我會說：「我4年拚一面金牌，國家給我38萬元，這4年來，我花多少成本去拚這38萬元？」年輕時我想拚獎牌，替台灣爭光，獎金都是附屬的；現在有經濟壓力，反而獎牌變成附屬了。

我開按摩店，每個月扣除店租水電成本，大概賺3萬元；有時出國比賽回來，熟客就要重新累積，最慘的時候1個月業績只有1萬元，cover不了房租。我現在是爸爸了，必須很努力工作拚房租，租金有時候要漲，房東還可能隨時收回房子。

現在是我密集訓練期。常常訓練到一半，客人打電話來，我就很掙扎，到底要不要接這通電話？如果客人事先預約，我就待在工作室做按摩；沒客人的時候，就自己走路、搭公車去訓練跳遠項目。搭計程車太貴，我老婆訓練我靠聽力招公車，有幾次搭錯，被司機問候：「啊嘸你係青瞑膩？」我就真的全盲啊。

雖然全盲，但我知道孩子很可愛，圓圓胖胖的，聲音也很好聽。別人問我，不會想看到老婆、小孩長什麼樣子嗎？其實我不會特別去想。可是，如果別人問，我就會想知道。

幾年前，我聽說國外有人把牙神經移植到視神經，有成功案例。聽說去美國做手術，至少要好幾百萬元。如果能存個幾百萬元，我不會動手術。我會買一棟屬於我們的房子，給小朋友一個家。這樣一來，至少，就不用擔心房租漲價了。

楊川輝　30歲　台中

「國手之手」工作室視障運動按摩師傅、2020年夏季帕拉林匹克運動會（身殘人士奧林匹克運動會）中華代表隊跳遠項目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