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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媜 -【喜攫佳人香(娘子躍龍門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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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 00:00: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喜攫佳人香(娘子躍龍門01) 作者︰于媜

從小天賦異稟,對香味格外敏銳的沐挽香,
永遠記得十三年前,在花田裏解救她的白衣少年——
他的眼神疏遠、不帶一絲感情,卻像冬日裏的寒潭散發出一股冷肅美感;
他的外表嚴肅、話不多,但六歲的小挽香卻感覺他是個面冷心熱的好人。
憑著他身上散發的“異香”,以及當日他留給她的錦帕,
她告訴自己,等長大之後,一定要把救命恩人給找出來,好好的答謝他。
可是,好不容易有了他的線索,他卻牽扯到一宗神秘命案……
她相信他絕不是壞人,絕對不是!然而,一張熟悉的臉孔,
卻讓她不得不相信,他真的、真的涉嫌重大!
為何多年不見,他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
當初那個見義勇為的少年,難道已經變成了“殺人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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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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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 00:00:3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深夜的廷尉府,一道黑影悄悄躍上屋頂。

  來者顯然有著極為深厚的武功,雙腳落上薄瓦卻完全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一襲夜行衣、黑色面罩覆面,精壯身軀熟練地隱身在夜色中未引起任何注意。

  蒙面黑衣人伸手翻開屋頂的瓦片,高大身軀低伏,謹慎窺探著屋內的動靜。

  “這是一點小意思,尹兄跟丞相大人關係良好,就麻煩尹大人幫忙打點了。”

  “沒問題,許兄深夜特地送來這份厚禮,我自然是義不容辭。”

  “那就先謝過尹大人了。”

  屋內有兩名中年男子正熱絡交談著。

  見仍有人聲,黑衣人不急不躁,蹲伏原地,屏氣凝神地靜心等待著。

  不多時,其中一名男子起身告辭而去,屋內最後一盞燭火也撚熄,躺在床上的人發出規律的呼吸聲後,黑衣人立即躍下屋頂,俐落翻窗進房。

  屋內一片闃黑,隱約只見床幔虛掩的床上有個沉睡的身影。

  黑衣人步伐迅速卻極輕,毫不浪費時間的逼近床邊。

  藉著窗外的些許月光,看清床上沉睡身影的面容,黑衣人確定床上所睡的就是他要找的人。

  迅速自長靴裏抽出一把利刃,俐落挑開床幔,閃著寒光的刀鋒淩厲地逼向沉睡男子的喉嚨──

  一切發生得極快,男人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整個人就失去了意識。

  順利達到目的,男子抽回染血的利刃,收回靴中,準備躍上屋頂,還來不及轉身,就聽到屋內傳來石破天驚的尖叫。

  “啊──來人啊,不好了,老爺死了、老爺被人殺死了!”

  頓時,尚書府亂成一團,哭的哭、嚷的嚷,陷入一片慌亂與喧鬧中。

  站在屋頂上,黑衣人微微蹙起眉頭,在投下最後的一瞥後,毅然躍出廷尉府的圍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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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 00:00: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人來人往的洛陽城大街上,市集裏擠滿了採買的人潮,一年一度的端午佳節即將到來,攤頭上放眼望去儘是賣粽葉、艾草跟香囊的小販。

  “來啊、來啊!最新鮮的粽葉,今早才剛下船的新鮮貨!”

  “大嬸、姑娘們,快來買些驅瘟、避邪的艾草香包,我這兒樣式多、個個精美喲!”

  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中,一名著素色襦裙的清麗女子手提竹籃,緩步其中,五月盛暑中,女子卻依然顯得那樣悠然從容,像是絲毫不染半點躁人的暑氣。

  越過人潮擁擠的大街,女子來到東大街的一家藥草鋪,走進店鋪裏,柔聲朝裏頭正忙得不可開交的老闆問道:“何老闆,正忙著嗎?還是我待會兒再過來?”

  一聽到這好聽的輕柔嗓音,忙得滿臉煩躁的何老闆登時兩眼一亮。

  “挽香姑娘?”

  “不忙、不忙!”一見到挽香,年約五旬的老闆連忙從木梯上爬下來,熱切的上前問道:“挽香姑娘今天要什麼?”

  “我要三斤辟芷、二十兩秋蘭、一斤艾草。”

  “三斤辟芷、二十兩秋蘭、一斤艾草,好的,阿紹,挽香姑娘來了,還不快來幫忙拿藥草。”明明藥草就在身後的櫃子裏,但老闆卻還是急忙扯開嗓門朝裏頭大喊。

  “爹,我來啦!”

  才喊著,一名年約二十開外的小夥子立刻從鋪內沖了出來。

  “挽……挽香姑娘!”小夥子見了挽香,一張臉紅得宛如猴子屁股,一手緊張的在後腦勺上抓呀抓的。

  “挽香姑娘要三斤辟芷、二十兩秋蘭、一斤艾草。”何老闆在後頭提醒兒子。

  “喔!”小夥子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盯著眼前的絕美佳人,連手腳要怎麼擺都忘了。“挽、挽香姑娘要……要什麼?”他結結巴巴的問。

  “笨!剛剛不就說過了要三斤辟芷、二十兩秋蘭、一斤艾草嗎?”何老闆不客氣的自天外送來一記爆栗。“也難怪要追個喜歡的姑娘到現在還追不到。”何老闆忿忿叨念幾句,才又悻然轉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對、對不起!”何紹尷尬得漲紅了臉,趕緊轉身跑到藥櫃邊取藥草。

  挽香姑娘是他們“何記草藥鋪”的常客了,雖然沐家是專做香囊的,卻不是每種藥草都種,一些較少用、罕見的藥草都會直接來這裏買,每到月底才由沐家總管來這裏結一次帳款。

  抓齊三種藥草、秤好斤兩數,小夥子拿紙分別將藥草小心包好。

  “挽香姑娘,這是你要的三斤辟芷、二十兩秋蘭、一斤艾草。”何紹一一將包好的藥草放進她的竹籃裏。

  “阿紹哥,謝謝你,多少銀子記在帳上。”挽香柔柔地朝他一笑致謝。

  “好、好……”小夥子瞧著她臉上柔美的笑容,像是被攝走了三魂七魄,連話都忘了該怎麼說。

  “笨小子,人都走遠了,你還在這裏發什麼愣?!”

  一記甩上後腦勺的燒餅,把何紹給驟然打醒。

  一回神,剛剛還在眼前的絕色佳人早已不知蹤影,追出門外,只見佳人娉婷身影已經走遠。

  “我說不知道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怎麼會生出個這麼笨的兒子,連追個姑娘也不會,都幾歲了,看到人家姑娘就只會結巴傻笑,跟個傻蛋似的。”

  門內,大老遠都還能聽見何老闆恨鐵不成鋼的叨念。

  何紹怔立著,他爹的嘮叨他是早就聽慣了,教他在意的是長久以來那股濃烈的傾慕不知該如何傾吐。

  眼底映著漸行漸遠的纖柔身影,何紹眼底滿是掩藏不住的愛意。

  沒有時下名門閨女講究繁複、花稍貴氣的穿著打扮,挽香一年到頭總是一襲簡單的素色衫裙,綰起的髮髻上也只別了一隻玉簪,樸素無華的裝扮卻別有一股恬靜優雅、風雅綽約的氣質,一顰一笑皆現柔美,一顧一盼莫不生姿。

  挽香的絕色相貌與能幹,在城中早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像何紹這樣單相思的男人還不在少數,當然,狂浪逐蝶的名門公子哥、富家大少更是多不勝數。

  只可惜挽香對於任何追求者都絲毫不感興趣,所有的心力全投注在繼承的家業上,即使城中舌粲蓮花、手腕最高明的媒婆,都快把沐家的門檻給踩破了,挽香卻還是不為所動,從沒點過一下頭。

  離開了藥草鋪子,挽香正要往回程路上走去,卻瞧見街邊一群人爭相圍著告示看,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著。

  “尹廷尉遇害了,真是可惜了這麼個廉潔的好官。”

  “可不是嗎?這歹徒也未免太明目張膽,距離上回犯案還不出半個月呢,怪的是這歹人只要命不要錢,也不知他心裏是打著什麼主意?”

  “上頭說這暗夜煞星犯案後,現場皆會留下一股令人暈眩神迷的香氣。”

  這句話,教從不愛聽街頭巷尾的八卦,正打算從圍觀者身邊經過的挽香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令人暈眩神迷的香氣?

  挽香的腦子裏,竟莫名浮現當年出意外那天,當時所嗅到的那股奇異香氣,聽他們形容的──簡直跟她記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

  腦子裏冥思著,眼前一群人又熱烈的討論起來。

  “香氣?莫非這歹徒身上配戴著香囊不成?”

  “這就怪了,這香囊可是時下富家名門才時興的玩意兒,怎麼一個夜半取人性命的歹人也會配戴這個?”

  “玄就玄在這兒,不然你以為官府貼出這張告示是吃飽了撐著?”

  “可不是嗎?賞銀一百兩銀子,要真拿到了,一輩子可就吃喝不盡了。”

  “你想得美,你以為官府的賞銀這麼好拿?”

  “哈哈哈哈!”頓時眾人一陣哄笑,隨即便各自散去。

  挽香一時好奇瞧了眼告示板,發現那是一則府衙剛張貼出來的緝拿公告,上頭沒有任何嫌犯的畫像,只有幾行以毛筆字寫著的懸賞告示。

  懸賞

  近日來城中有多名官商遇害,

  歹徒犯案皆選在深夜時分,

  犯案後皆會留下一股令人眩暈的奇異氣息,

  若有線索者儘快通報官府,

  若協助破案者,賞銀一百兩。

  教挽香驚訝的不是上頭那筆天大的懸賞金,而是這案子壓根是大海撈針,不但沒有半點線索,甚至連歹徒的相貌都不知道。

  說穿了,這根本是一樁懸案,偏偏被害者又全是有錢有勢的富賈名流,官府所受的壓力自然不在話下,光從這一百兩的天價賞銀就知道。

  想到十三年前救她一命的少年,腦中竟不由得浮現他穿梭在黑夜中,手持刀刃冷酷取人性命的畫面。

  不!挽香心驚的阻止自己繼續往下想。

  那名少年風度翩翩、俊秀儒雅,還有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心腸,絕對不可能是冷血的殺人兇手。

  挽香若有所思的轉身繼續往前走,太專注在自己的思緒裏,竟渾然不覺前頭有個高大的身影正匆匆迎面而來,整個人就這麼筆直的撞進男人胸膛裏。

  挽香被體型高大結實的男子撞得差點摔成倒栽蔥,幸好急忙中男人及時伸手拉住了她。

  被一名陌生的男人握住小手,沒有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會不羞透耳根,但一時之間,挽香卻忘了閃躲、更忘了掙脫,只能怔怔望著那雙緊握著她的寬厚大掌。

  不知怎麼的,握住她的那雙炙熱大掌,竟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曾在多年前有過這麼親密的接觸。

  腦海裏荒謬的念頭,讓她驟然清醒過來,頂著羞得通紅的臉蛋,挽香慌張退開身子,嘴裏迭聲連忙致歉。

  “對不住、對不住,公子沒事吧?”

  “這句話該是我問姑娘吧?!”

  男子一身藏青色輕簡衫袍,戴著一頂壓低的寬邊黑帽,帽沿下只看得見一張好看的薄唇輕揚。

  男子的聲音渾厚低沉,蘊含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力量,宛如戰場上吹響的號角氣勢萬千,一時之間挽香有些出了神,忘了自己正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不合禮教的同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說話。

  “姑娘?”

  “喔,我、我沒事!”挽香從來不曾像這樣恍惚失神,但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卻整個人都失常了。

  “那在下失陪了。”有禮的微微頷首,他從容轉身而去。

  隨著他遽然轉身離去,突然間一股奇異的香氣撲進了鼻端,霎時竟讓她有短暫的暈眩神迷,好半晌回過神來,才發現這股異香,竟是十三年來讓她魂牽夢縈的味道。

  “公子,請留步!”

  心一急,挽香也顧不得自己是個未出閣姑娘家的身分,心急的往男子離去的方向拚命追去。

  一雙穿著繡鞋的小腳使盡了氣力地邁著大步直追,偏偏那個身影卻越走越遠,看著那個人走得只剩下一丁點的黑影,挽香一急,腳下一踉蹌整個人摔倒在地,手裏的竹籃也飛了出去。

  “公子──”跌坐在地上,她只能落寞地望著他消失的街角喃喃低喊。

  她知道自己著實唐突也太莽撞了些,隨便遇上了個人就胡亂把他當成是當年救她的恩人,但她實在太想找到他,起碼,該讓她親口向他道聲謝。

  “姑娘,你沒事吧?怎麼坐在地上呢?”

  “是啊,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還怔坐在地上,幾名路過的大叔、大嬸立刻圍上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問。

  “多謝諸位大叔、大嬸,我沒事,只是不小心跌了跤。”挽香尷尬地陪了個笑臉,急忙起身把散了一地的幾包藥草拾進竹籃,轉身快步離去。

  踩著急碎步快步朝街底走去,一名丫鬟模樣,像是候立許久的姑娘見了她,神情焦急的快步奔了過來。

  “小姐,您怎麼去這麼久,錦繡還以為您出了什麼事……呸、呸、呸,瞧我這張嘴,好事不提淨往壞裏說,小姐沒事就好!”錦繡一手接過主子手裏的竹籃,一手如釋重負拍著胸脯。

  “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還能有什麼事?錦繡,你這緊張的性子怎麼老改不掉呢?”挽香勉強綻出一抹笑。

  “小姐,咱們沐家就只剩您了,誰知道那些登徒子、心懷不軌的地痞流氓會不會趁機欺侮您是手無寸鐵的弱女子?”

  “莫要胡說,這城裏的人都是秉性善良的好人,沒你說得那樣駭人。”

  “小姐,您什麼都好,就是心腸太軟,當心哪天被人給騙了,還傻傻地替人家數銀子呢!”

  聞言,挽香忍不住噗嗤一笑。“瞧你把我形容得像個三歲娃兒一樣。”

  “也差不多了。”錦繡悻然咕噥道。

  “吩咐你的事辦妥了吧?”

  “小姐,您放心,錦繡哪回辦事不是妥妥貼貼?”錦繡得意的昂起下巴。

  “瞧你那神氣樣!”挽香笑駡一聲。

  “小姐,花這麼大筆銀子,石懷真能找到您要找的恩人嗎?”錦繡突然一臉憂心忡忡的問。

  “我也不敢說,但起碼這是唯一的法子,放心,石懷找人的本事可不是浪得虛名的。”挽香強綻出笑道。

  “但願如此,要不,這五十兩銀子豈不比扔進臭水溝裏還不值?”錦繡噘起小嘴嘟囔。

  “只要有一線希望,再大的代價也值得。”挽香堅定的說,抬頭看了眼天色。“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嗯。”

  挽香邁著小步朝回家的路上走著,表面上她看似平靜,但內心實則波濤洶湧,心底湧現的竟是方才那短暫觸握的溫熱,以及那個輕揚的一笑。

  ******

  “香兒、香兒,你在哪?”

  遼闊的花田裏,回蕩著男人焦急的呼喊,仲夏的繁花盛開,明明前一刻還見到在身邊轉著的孩子,一下子就在五顏六色的花田裏不見了蹤影。

  聽著爹爹遠遠的呼喊,才六歲大的挽香腳下頓了頓,一雙清澈眼兒卻盯著前頭的小兔兒,明知道爹爹吩咐過不能走遠,腳還是不由自主的跟著兔兒的身影追去。

  在花株間左鑽右竄,小兔兒靈活的身影連在花田裏長大的小挽香也追不上,等她回神,早已不見了爹爹的蹤影,小兔兒也追丟了。

  “爹爹?您在哪?”挽香四下張望,急了,紅著眼眶急忙往回跑去尋爹爹。

  忽地,眼前不知從哪出現了一胖一瘦的男子,擋住她的去路,不懷好意的睨著她笑。

  “瞧瞧,這兒有個小可愛落了單哪!”瘦皮猴似的男子咧開嘴,露出一口黃板牙。

  “可不是嗎?瞧咱們運氣多好,來小解還能平白撿到一個丫頭。”胖子一雙賊溜溜的眼,貪婪打量著挽香的小臉蛋。

  “是啊,今天咱們可真是走運!”

  “迎春樓肯定會喜歡這貨色,要賣個好價錢不成問題。”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興奮搓著手,佞笑逼近她。

  輪流看著兩人,小挽香這才想起爹爹曾說過,城裏最近出現拐賣孩子的壞人,還再三吩咐過她絕不能亂跑,免得被拐賣再也回不了家。

  這下,小挽香知道自個兒一時貪玩,真的遇上了專門拐賣孩子的壞人,原本心急懸在眼眶邊的淚珠開成了淚花,滴滴答答的散了一臉都是。

  “你、你們是專門拐賣孩子的壞人?”小挽香哽咽著稚嫩的嗓音問。

  “喲──大哥,你聽聽,這小娃兒認得咱們哪。”胖子興高采烈的喊。

  “這丫頭不但模樣好,還很聰明,不像咱們先前賣的孩子個個傻乎乎的。”瘦皮猴贊許的點點頭。“可惜你運氣不好,遇上了咱們。”

  一個才六歲的孩子壓根什麼都還不懂,卻感覺得到眼前的危險,穿著紅色繡鞋的小腳一步步往後退,然後轉身使出吃奶的力氣死命地跑,但一雙小腿兒卻遠不及男人的步伐,一個不小心,小小的身子跌在泥地上。

  “想跑?我看你還能跑到哪兒去!”

  一雙肥滋滋的胖手,毫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小挽香給抓了起來,活像拎小雞似的吊在半空中打量。

  縱使小手擦破了皮,疼得小挽香快哭出來,但仰望著頭頂上巨大得像是快將她吞噬的一團黑影,她又硬生生把眼淚逼回眼眶。

  “這丫頭小雖小,模樣倒是標致,長大定是個大美人哪,我看這回老愛挑三撿四的鴇嬤嬤還能怎麼挑剔?!”胖子咂著嘴一臉興奮。

  “是啊,說不準能賣上個二十兩銀子,讓咱們哥兒倆快活好一陣子呢!”瘦皮猴喜孜孜的盤算。

  “不要,求兩位好心的爺兒放了挽香,不要賣了挽香──”小挽香掉著眼淚哀求。

  “放了你?那咱們哥兒倆不就要去喝西北風?小丫頭,你就認命吧,要怪就怪你運氣不好遇上咱們,若乖乖的跟我們走還能少吃些苦頭。”胖子不為所動的摳著黑壓壓的指甲。

  “阿虎,別跟她說那麼多廢話了,咱們趕緊帶她上迎春樓去找鴇嬤嬤要錢吧,好些日子沒玩兩把了,手癢得緊哪!”瘦皮猴迫不及待的催促。

  “沒錯,上回賣掉那丫頭的十兩銀子,早在賭場輸光了,這回非得再去翻本不可。”

  兩人正興奮的計畫著要怎麼花這筆意外之財,突然間從天躍下一名白衣男子擋住三人的去路。

  男子緩緩轉過身,竟是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年,清瘦俊朗、風度翩翩,但眼神卻淩厲得教人不容忽視,讓人幾乎要以為那張爾雅年輕的面容只是假像。

  “小兔崽子,你想幹嘛?”胖子眼神流露不安,卻還是裝腔作勢的粗聲咆哮。

  “把人放下。”少年的嗓音冷冽,仿佛被微風拂過的翠竹。

  “臭小子,老子可不是被嚇大的,你最好少管閒事,否則──可別怪老子不客氣!”胖子惱羞成怒的大吼。

  好歹他也在城裏混了好幾年,被一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威脅,教他面子怎麼掛得住?

  “是、是啊,你最好滾回家去喝奶、別多事,惹惱老子有你瞧的。”一旁的瘦皮猴縮到胖子身邊,勉強壯起膽子虛張聲勢。

  少年冷然不語,一雙犀利冷眸緩緩掃向兩人。

  “那你們是不交人囉?”少年輕啟薄唇。

  “你算哪根蔥?竟敢命令老子,看我不給你一點教訓,我李虎兩個字就倒過來寫。”胖子撩起衣袖作勢就要衝過去。

  “對,阿虎,給這臭小子一點顏色瞧瞧。”瘦皮猴縮在一旁敲著邊鼓。

  “敬酒不吃吃罰酒。”少年唇邊閃過一抹冷笑。

  話聲方落,一道迅影朝胖子跟瘦皮猴閃去。

  一切都快得來不及看清楚,小挽香回過神,兩人已經躺在地上痛苦哀號。

  茫然眨著眼,她抬頭看著依然一派冷靜從容的少年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看著地上申吟的兩人。

  “還不快滾!”少年冷厲一聲低吼,嚇得兩人差點屁滾尿流,急忙爬起身,跌跌撞撞的逃命去。

  見兩人走遠了,少年緩緩地回過身,冷厲的眼神一見著小女孩兒,立刻轉為溫柔。

  “你沒事吧?”少年在她跟前蹲下身輕聲地問。

  “嗚……我沒事!”小挽香的聲音抖得厲害,卻還是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還來不及反應,突然間她的小手就被握進一雙溫暖的手裏。

  “你受傷了。”瞧見她驚訝的表情,少年柔聲說了句。

  少年俐落地撕下衫擺,小心將她的手掌包紮起來,小挽香怔怔望著他俐落的動作,渾然忘了掌心的疼。

  看著眼前這個看似冷峻,但舉止卻輕柔仔細的大哥哥,小挽香心底湧出一股奇異的感覺。

  大哥哥看起來很嚴肅,話也不多,但小挽香卻感覺得出來,他是個面冷心熱的好人。

  這人的衣著打扮飄逸文雅像是有錢人家的公子,憑著天生敏銳的嗅覺,挽香嗅到他身上散發著一股奇異的清香,乍聞像是木麝香,再細聞卻又似薰草,還隱約混和著藿香濃烈的香氣。

  本能的,挽香往他腰間瞧去,在他腰際發現一隻湛藍色的絲布香囊,以金線繡著精緻的浮雲圖騰。

  刹那間,這股獨特的氣息已經牢牢烙印在挽香的記憶中,她知道這輩子她將永遠無法忘懷。

  溫柔包覆著她的大掌有種奇妙的溫暖,一路滲進心底去,讓她小小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顫。

  “疼?”冷沉的眸抬望她一眼。

  “不、不疼!”小腦袋羞赧一縮,連忙搖了搖。

  少年瞅她半晌,才又回頭替她包紮好手掌,將布條打了結。

  “好了。”少年站起身,看著眼前不到他腰際的小丫頭。

  小丫頭的穿著看起來應該生在不虞吃穿的人家,黑亮的發束成兩個俏皮的髻,白皙的皮膚、紅潤的小嘴,還有雙黑白分明的靈巧大眼,是個漂亮的小東西。

  只是經過這一番折騰,曬得紅通通的粉嫩臉蛋上,布著不知滾落過多少次的淚痕,混著剛剛跌在地上的泥,被小手抹了又抹,看起來格外狼狽。

  “把臉擦乾淨。”少年將一隻白色錦帕遞到她面前。

  小挽香小心翼翼接過帕子,把髒兮兮的小臉擦乾淨。

  看著手裏髒兮兮的白色錦帕已經成了土黃色,小挽香又羞又急,握在手裏不知該怎麼辦。

  “大哥哥,你住哪兒?這帕子等我回家洗乾淨再還給你。”挽香小小聲的說。

  “不必了!”少年淡淡一笑。

  他的笑宛如冰天雪地中忽然綻放的一抹陽光,耀眼得讓人有些炫目,但才六歲的小挽香還不能明白,心口有點緊繃的感覺是什麼。

  看著大哥哥,挽香發現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睛,雖然顯得那樣冷漠疏遠不帶一絲感情,卻透亮深邃得像是冬日裏的寒潭,散發出一股冷肅的美感。

  “香兒──香兒?”突然,不遠處傳來爹爹焦急的呼喊。

  抬頭望了眼遠處,少年迅速轉身提氣正要施展輕功離去。

  “我、我叫挽香,我會再見到你嗎?”看著大哥哥孤冷的背影,小挽香衝動的突然開口。

  背後的聲音讓少年停住動作。

  挽香?少年默默咀嚼這個名字。

  “香兒,你在哪?香兒──”中年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近。

  留下最後一瞥,少年迅速縱身一躍,瞬間消失在花田深處。

  一陣狂風吹來,逼得挽香不得不閉上眼,等她再睜開眼,眼前繁花似錦的景象消失了,只剩下一面熟悉的帳頂……

  茫然眨眨眼,挽香好半天才終於回神,發現自己此刻不是在花田裏,而是在自己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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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 00:01: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她又做夢了!

  這個夢境在過去十三年來,幾乎每隔一陣子就會出現,彷如昨日般歷歷在目。

  微側過身,從枕下拿出一方早已微微泛黃的錦帕,上頭那股奇異的香氣歷經多年依然濃烈未散,望著帕子,仿佛看到那雙深沉悒鬱的眸,讓挽香幾乎又出了神。

  不多時,窗外的天色已微微泛起魚肚白,離平時起床還有些時辰,但挽香卻已了無睡意,乾脆起身。

  穿妥衣裳、簡單漱洗後,推開雕工精緻的隔扇門,房門外的沐家大院還是一片靜寂,連下人都還沒起床。

  沐家的宅院不算小,幾代傳承下來卻仍保有其幽靜雅致,通往內院的單卷式垂花門上的照壁題著「沐其氛、挽其香”幾個大字。

  這是沐家先祖創立香囊坊那年題下的字,挽香的名字就是從這裏而來。

  沐家是城內極為有名的制香囊世家,早從幾代之前就已經開始經營,傳承到了她爹這一代更是到達鼎盛,在城內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垂花門後是一落二進的四合院,正落一進大門就是門廳,東落則是挽香用來調香、製作香囊的調香房,與儲放各式香花的儲香房;西落則是花廳,花廳以北綴以花木山石的庭院,一進是她的寢房、書齋,二進則是下房。

  沐家宅院算不上富麗氣派,卻不失典雅莊嚴的名家氣勢,三年前沐老爺跟夫人相繼過世後,留下了當時才十六歲的挽香。

  當時城裏有不少人冷眼等著看一個天真不曉世事的姑娘家,怎能撐起香囊世家這麼龐大的家業。

  誰知道憑著一股不服輸的毅力,以及對辨識香味的天賦異稟,挽香在十六歲那一年立志圖強,自此之後她儼然成為沐家的主事者,把府中各種事物皆打理得有條不紊。

  幾年下來,硬是把沐家的家業經營得有聲有色,一點也不遜于沐老爺在世時的盛況,也讓城中一干等著落井下石的好事者心服口服。

  如今沐家除了當家的挽香,還有六個丫頭、兩個家丁、廚娘嬤嬤,跟一名管事的總管,花田裏也有七、八個請來的花工,負責沐家花田一年四季的草花收成與栽植工作。

  儘管人口單薄了些,但挽香個性隨和,完全沒有半點主子派頭,宅子裏總是不時傳來笑鬧聲,熱鬧得很。

  宅內的天井廊簷下曬著各種香草,旁邊的儲香房則是儲放了上千種的幹藥草、香油、香粉,一年四季總是散發著各式香氣,讓沐家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芳香之家”。

  穿過回廊,她一路往調香房而去,準備開始每天必做的例行工作。

  挽香先繞進儲香房裏取出幾簍曬乾的各類香花,然後端進調香房去。

  將幾簍乾燥的香花放在桌上,然後坐下來專心挑揀後,將幾樣乾燥的草花混在一起後再仔細嗅聞,然後又加入幾滴香油、摻上一小撮香粉,再重新嗅過味道,重複這個動作直到找到最適合的香味為止。

  挽香對香味有著非常細膩敏銳的嗅覺,這項天賦讓她總是能製作出與眾不同的香囊,指明要她做香囊的王公貴族絡繹不絕,甚至連各地的名門巨賈都不遠千里慕名而來。

  香囊是在王公貴族間極為流行的配飾,就連未出閣的姑娘跟名門夫人都會在身上配戴一個,這幾年來在洛陽城內蔚為風潮。

  製作香囊,最重要的就是香味,尤其是在同一香囊裏的各種香味都必須各自獨立,卻又能巧妙融合成和諧的香氣,這才是製作香囊最難之處。

  冬天跟夏天所做的香囊也不同,冬天講究的是香味淡雅持久、寧神安眠,夏天則得考慮到清香、驅蟲、防病和預防瘟疫等功能。

  接下沐家的家業三年,對於每個客人的喜好她都一清二楚,城西的李員外有頭疼的痼疾,為他做的香囊裏除了一般化濁驅瘟的蒼術、山奈、白芷、川芎、香附跟辛夷外,還會特別加入治療頭疼的吳茱萸,配戴在身上香味撲鼻。

  至於東門城外的王老爺,平時有失眠、容易緊張的毛病,挽香特地在香囊內放入一種叫薰草的名貴香料,可以舒緩神經、安定情緒,香囊的神效讓王老爺逢人便誇,讓許多人也紛紛慕名而來,指名要訂制跟王老爺一樣的香囊。

  即使如此,挽香還是會仔細的詢問配戴者的習慣、身體狀況,正因為挽香所製作的香囊都是獨一無二的,才會聲名遠播,讓王公貴族趨之若鶩。

  憑著敏銳的嗅覺,挽香嗅聞過上千種的草花氣味,看似龐雜無統的氣味,挽香卻能有條有理的在腦中建立起一套歸類的思路,每當替人製作香囊時,總能立刻從腦中挑出符合客人身分與特別需求的草花,然後才試著將各類草花搭配,調配出最恰當的味道後,再製作出具有療效與薰香兼具的香囊。

  她對每一種花與藥草氣味的熟稔,全歸功於小時候爹爹訓練她每天一定要嗅聞上百種草花。

  她爹甚至還要她記下每種香花的氣味、療效,不時還會來個臨場測試,要她依照要求做出指定的香囊,每每她都能得到爹爹讚賞的微笑。

  或許是因為上天賜給她與眾不同的天賦,所以原本對普通孩子頗為艱難的訓練,對她而言卻是輕而易舉、遊刃有餘,甚至還樂在其中。

  不多時,丫鬟跟家丁陸續起身做事了,門外的腳步聲來來去去,夾雜著低聲談笑吆喝聲。

  突然間,大門“呀”一聲打開了。

  錦繡一進門,見著在裏頭的小姐,嚇了一跳。

  “小姐,您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

  “是啊,睡不著,就早些起來了。”挽香頭也不回的柔聲說道。

  “小姐,您又做夢了?昨兒個夜裏一定沒睡好吧?!”快步來到主子身邊,跟在挽香身邊多年的錦繡,擔心地瞅著主子問。

  她知道主子平時老做同一個夢,每次做了夢就再也不能成眠。

  “嗯,不打緊,等午膳過後我再回房歇會兒就好。”挽香搖搖頭朝她一笑,繼續手邊的工作。

  “小姐,時間也不早了,您趕緊去用早膳吧!”

  “我還不餓,這些香囊楊員外急得很,得趕緊把配方調出來才行。”挽香笑著回道,忙著的蔥白纖手依然沒停下來。

  看著小姐專注的身影,錦繡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

  從以前到現在,小姐從提煉香油、調香、縫製香囊,從不假人手,認真謹慎的態度就怕壞了沐家香囊世家的名聲,他們這些下人頂多只能幫忙採收花田裏的草花、把香草曬乾、分類儲藏……這類雜事罷了。

  說穿了,這沐家香囊坊根本是小姐一人獨撐大局。

  加入最後一味,挽香總算滿意的漾開了笑,只要能把香味調配出來,後續的工作就快多了。

  “錦繡,照著這配方,去儲香房替我把這些香料拿出來。”挽香將手邊的紙交給錦繡。

  “這楊員外也真是的,一口氣就訂了三十個,既然這麼趕為什麼不早些來訂,匆匆忙忙的還規矩一堆,簡直是忙死人嘛!”照著紙上的配方,錦繡進了儲香房去拿了七、八樣乾燥草花、香油跟香粉,又一路叨念著回來。

  前幾天,楊員外一口氣訂了三十個香囊,說是要去拜訪遠親,準備拿來送禮用的,還特別指定了香囊的樣式,味道還要香而不膩、清新而不過淡,更要求五天時間就要,害得這兩天來小姐每天幾乎都睡不到幾個時辰。

  沐家香囊會如此出名,原因就在不只香囊裏的乾燥藥草與香料的調配,就連囊袋、掛繩都極為講究,處處皆可見其雍容與質感,才會在上流名門間如此受歡迎。

  沐家的香囊外包以絲綢,再以五色的絲線弦扣成索,依照訂制者的需求做成各種不同的形狀,有方形、粽形,也有菱形、雞心形,甚至十二生肖圖形等,上頭繡有花草蟲鳥及羅漢錢等,都是挽香親手一針一線縫上去的。

  就因為一個香囊如此費工,所以才需要充裕的時間來製作,偏偏小姐心腸軟,老禁不起客人再三懇托而答應下來,最後總是累壞了自己的身子,看得她這個做丫鬟的都替主子擔心著急。

  “小姐,您快去用早膳,剩下的讓我來吧!”錦繡跟著小姐這麼多年,多少也學到了些本事。

  只要小姐把配方擬定,她也略懂每種草花份量多寡的拿捏,小姐還誇過她天資聰穎呢!

  “好吧,那謹慎些,可別出錯了!”挽香仍仔細叮嚀著。

  “知道了,小姐放心。”錦繡歡天喜地的接過小姐的工作。

  正要步出房門,卻見艾總管神色嚴肅的快步而來。

  “小姐,府衙的李捕頭來了,說是有事要跟小姐談。”艾總管恭謹地報告。

  “衙門的李捕頭找我?”挽香訝異揚起兩道秀眉。

  她沐家向來循規蹈矩,更不曾跟官府打過交道,怎麼會突然來了衙門裏的人?

  “艾總管,你去回報一聲,請他到偏廳等,我這就過去。”暫且把疑惑壓下,她平靜吩咐艾總管道。

  “是!”艾總管銜命急忙而去。

  “小姐,我也去!”老母雞似的錦繡不放心,也一路跟著來了。


  半晌後,挽香步入偏廳,見到衙門裏的李捕頭中規中矩的微微福身。

  “挽香見過李捕頭。”挽香不卑不亢的欠身行了個禮。

  “沐姑娘請不必多禮。”樣貌粗獷的李捕頭說起話來,同樣聲若洪鐘、中氣十足。

  “不知李捕頭今天光臨寒舍有什麼事?”往椅子一坐,挽香端起矮幾上剛沏好的香片輕啜了口,這才不疾不徐的問。

  人後,挽香是親和體恤下人的小姐;人前,則是沐家能幹威信的當家,這也是她能在這弱肉強食的商場上生存的原因。

  李捕頭愣了一下,向來聽聞沐家的小姐淡漠嚴謹,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假,雖然有著如花的精雕玉琢容貌,氣度儀態卻顯得那般沉穩雍容,讓人幾乎無法相信她只是個十九歲的姑娘家。

  “李捕頭?”

  微微揚高的嗓音驚起了兀自出神的李捕頭。

  “喔,是這樣的,想必沐姑娘也聽說過近來城中接連出了幾樁命案,被害人都是位高權重的官吏,素聞沐姑娘天賦異稟、嗅覺敏銳,所以今天特地跑這一趟,想請沐姑娘協助在下辦案。”

  “辦案?”挽香還沒開口,一旁的錦繡倒是沉不住氣的嚷了起來。“我家小姐乃一介弱女子,既沒功夫更沒查案本事,能去協助辦什麼案啊?”

  “錦繡,不得多嘴。”挽香輕聲制止錦繡,神態依舊一派平靜。“還請李捕頭說明白些。”

  “是這樣的,由於兇手犯案後,現場皆會留下一股奇異的香氣,這股香氣會令人有短暫的眩暈神迷,這案子最棘手的地方在於──兇手的手法熟練俐落,而且非常狡猾,事後完全不留下任何線索,現下,我們也只能靠著這股味道追查起。”

  “我明白了。”挽香點點頭。“李捕頭是要我到命案現場辨識那股味道?”

  “沐姑娘果然冰雪聰明。”李捕頭贊許一笑。

  “不成哪!”還不等挽香說話,錦繡又急忙搶起話來。“我家小姐可是個姑娘家,怎麼能到血淋淋的命案現場去,受驚嚇不說,可能還會沾染上煞氣的。”

  “咳咳!這案子攸關許多條人命,至今未破讓城裏百姓人心惶惶,希望沐姑娘能挺身相助。”李捕頭尷尬的清清嗓子。

  “我家小姐可是一個姑娘家,李捕頭這豈不是強人所難?”兇悍的錦繡一心護主,才不管眼前這傢伙是“捕頭”還是“捕尾”。

  “什麼時候去?”

  挽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把李捕頭跟錦繡都給嚇住了。

  李捕頭不敢相信這種連大男人都不見得有膽量的事,沐家小姐竟會答應得這麼爽快,而錦繡則是在一旁急得直跳腳。

  “小姐,您真打算去?這怎麼行。”

  “事不宜遲,希望沐姑娘現下就跟我們到尚書府走一趟。”李捕頭打鐵趁熱。

  聞言,一旁的錦繡忍不住怒瞪了李捕頭一眼,覺得這傢伙不應該當捕頭,應該去打鐵才對。

  “現在?”略一沉吟,挽香毫不遲疑的立刻起身。“走吧!”

  “小、小姐,那可是命案現場,不準備些艾草、菖蒲怎麼成,哎,小姐──”話還沒說完,主子已經逕自跟著李捕頭走了。

  小姐當真說走就走?甚至連早膳都還沒吃呢!

  錦繡苦著一張臉,只能認命的跟出去。

  ******

  在李捕頭的帶領下,挽香與一群官兵浩浩蕩蕩的來到廷尉府。

  一進入尹廷尉遇害的寢房,挽香震驚得立即止住了腳步。

  教她驚駭的不是床上那一大片怵目驚心的幹凅血跡,而是空氣中那股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氣味。

  這怎麼可能?

  這命案現場留下的奇香,竟然就是她記憶中十三年來,從不曾忘記過的味道。

  天底下怎會有如此的巧合?

  幾年來也算見識過不少大風大浪的挽香,一時之間也愣住了,許久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沐姑娘,怎麼樣?你嗅出什麼來了?”一旁的李捕頭忙不迭的問。

  “我──”挽香怔住了,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眼前這個完全料想不到的情況。

  “沐姑娘,難道你也嗅不出什麼端倪來?”李捕頭見她久久默不作聲,不由得急了。

  許久,挽香終於輕輕的開口了。“是薰草、木麝香、藿香跟仙鶴草。”

  “啊?”李捕頭一時沒意會過來。

  “之所以會有股異香,是因為裏頭含有薰草、木麝香、藿香跟仙鶴草這四種氣味獨特的藥草。”

  “那都是些什麼東西?”李捕頭一臉摸不著頭緒的表情。

  “這四樣東西在民間是極為珍貴且罕見的藥草,但上流階層卻是將其做為香囊之用,可見兇手有配戴香囊的習慣,且來自富貴名門。”挽香有條不紊的分析著。

  “香囊?既是香囊為何會讓人聞了有短暫的眩暈神迷?”李捕頭不解的問:“那豈不是跟迷魂藥一樣?”

  聞言,挽香別有深意的瞥他一眼。“藥用在對的人身上能解病,用在不需要的人身上,自然會難受不適。”

  “喔,這四樣藥草有何奧妙之處?”李捕頭被她這一番話給挑起了興趣。

  “藿香濃郁的香氣中帶著微微辛涼的刺激性,一般是做為醒神之用,而仙鶴草跟木麝香則是有安定神經的絕佳作用,而香味深濃的薰草應該是用來調和藿香的辛涼,看來,這名兇手有頭疼的宿疾。”

  李捕頭頓時陷入了沉思,許久,終於一臉恍然大悟的舒展了眉峰。

  “我明白了,這股特殊的味道對配戴者而言有治療的作用,但對他人則成了過度刺激的反效果,以致于嗅聞到的人會有短暫眩暈失神的反應。”

  “沒錯。”挽香點點頭。

  “太好了,有了沐姑娘這番抽絲剝繭的分析,我知道該往何處去追查了!”李捕頭興奮的說道:“沐姑娘,謝謝你!”

  “李捕頭不必客氣,挽香只是略盡棉薄之力。”挽香不居功的回以一笑。

  “這裏畢竟是命案現場不宜久留,陳彪,送沐姑娘回去。”

  “不必勞煩了,我有隨身丫鬟,李捕頭不必擔心。”

  “那好吧,沐姑娘慢走!”

  微微一點頭,挽香轉身離開了廷尉府。

  回沐家的一路上,跟在一旁的錦繡察覺到主子異常的沉默,忍不住開口問:“小姐,您怎麼了?”

  輕邁的步子突然停了下來,低著頭的人兒沉默良久,終於微微顫抖的開口。“是他。”

  錦繡嚇住了,這才發現小姐臉色蒼白、眼神紛亂,方才一路走來看似平靜,心裏其實一點也不平靜。

  “他?小姐說的是誰?”錦繡急忙問道。

  “十三年前那個救過我的少年。”挽香臉色凝重的緩緩解釋。“尹廷尉房裏留下的味道,就跟當年那名少年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這、這是巧合吧?或許這名兇手正巧也掛了同樣配方的香囊。”錦繡知道恩公在小姐心目中的重要性,急忙安慰。

  “不,藥草或許可以相同,但除非同一人,否則絕沒有人能把藥草的份量調配得一模一樣。”她神色凝重的緩緩搖頭。

  “那……方才那味道──”錦繡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問。

  “分毫不差。”閉上眼,挽香輕聲吐出一句。

  這麼多年來,她從沒放棄過尋找當年救命恩人的念頭,只是她沒想到如今終於有些眉目,卻是這種線索。

  “小姐,您先別慌,一個路見不平的熱心少年,怎麼可能會是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兇手?”

  挽香渾身一震,目光緩緩投向錦繡。

  “你的意思是說,這其中或許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

  “嗯,起碼我就不相信小姐的恩公會是這樣的人。”錦繡信誓旦旦的說道。

  看著錦繡臉上滿是信任與激憤,全然不曾有過一絲懷疑,挽香不由得有些羞慚。

  錦繡說得對,她不該懷疑他的!

  一個殺人兇手怎麼會有那般溫柔的眼神?

  那雙溫暖的手又怎麼會冷血的沾染血腥?

  沉甸甸的心情驟然一松,兩道緊蹙的秀眉也舒展開來。“你說得對。”挽香展開美顏,笑了。


  街邊,茶樓二樓雅座,一名端坐在樓臺邊束發白衫的俊朗男子,玩世不恭的一手斜倚著欄杆,定定打量著不遠處的挽香。

  瞧著她臉上那抹足以傾城的笑,好看的薄唇揚起一絲興味。

  “公子爺,這是您的上好普洱。”

  突然間,身旁響起夥計的殷勤招呼。

  “夥計,那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叫住夥計,長指順勢往茶樓下的纖柔身影一點。

  夥計探身往樓下一瞧,笑開了。

  “喔,回公子爺,您肯定是外地來的吧?挽香姑娘可是咱們洛陽城最美、也最有才氣的姑娘,家裏是做香囊的,沐老爺跟沐夫人幾年前相繼過世後,就由挽香姑娘一手撐起香囊世家的生意,她做的香囊工細、樣式獨特,最重要的是,沒人能調出像她那樣的味道,一些官老爺、有錢人家專找她做香囊,一般人可買不起。”

  “喔?”香囊──白衣男子露出一抹感興趣的笑。

  “公子爺也想做香囊?”夥計熱心的問:“要不要小的替您吩咐一聲?”

  “不了,改天我再親自到沐家登門拜訪。”

  “那倒也好,沐姑娘做香囊可不含糊,總要親自問過訂制者的喜好與習慣才肯做呢!”

  “看不出這姑娘小小年紀,倒有些本事。”白衣男子驀然勾起迷人一笑。

  “可不是嗎?”夥計一臉驕傲的咧開嘴笑。

  “沒事了,你去忙吧!”白衣男子自懷裏掏出一枚碎銀賞給夥計。

  “謝公子爺,那小的先告退,公子爺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喜不自勝的連彎了幾個腰,夥計這才高高興興的走了。

  回過頭,只見茶樓下的佳人已經走遠了,男子凝視著緩緩隱沒在人潮中的窈窕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諱莫如深的笑。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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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 00:01: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六月,正是金盞花播種的時節。

  站在晨曦方露的花田裏,空氣中飄散著一股茉莉花香,挽香身著一襲素淨的襦裙,簡單綰起的髮髻紮著棉巾,走在田埂中往土裏熟練的灑著種子,看似輕鬆的工作卻絲毫馬虎不得。

  除了必須注意土壤的濕度、溫度與氣候外,也必須注意撒種的力道、種子落土的疏密,都成了金盞花發芽後能否順利成株的關鍵。

  由金盞花淬煉而成的晶露,是製作香囊時使用最多的配方之一,一直以來每當播種時,挽香總會親自到花田來幫忙。

  來回播過幾條田埂,挽香的額際、鼻端已沁出一層薄汗,在清晨的微曦中閃耀著光芒,看起來有如沾著朝露的花朵般嬌嫩動人。

  “小姐,您快別忙了,我們來就好,您到一旁去歇息吧!”

  一旁的幾名花工不只一次的頻頻勸著主子。

  “不打緊,看你們忙著,我可坐不住。”挽香笑笑回道。

  就因為這份毫無架子跟體恤下人的性子,挽香雖然是一人獨撐沐家香囊坊的家業,但無論是下人或請來的花工都十分勤奮自動,全力幫著這個才十九歲的小當家,沒人會仗著她心腸軟、好說話而偷懶。

  正忙著,不遠處突然傳來備水丫頭的呼喚。“小姐,歇會兒、喝口茶吧!”

  停下動作,挽香這才覺得有些口渴了。

  六月天,太陽才剛露頭,就已經熱得不像話,空氣中浮動著股躁熱,把挽香嫩白的臉蛋蒸出一大片緋紅。

  走出田埂,挽香舉袖揩去額際的汗,一手接過備水丫頭遞來的清涼薄荷茶,輕啜一口,頓時整個人神清氣爽、暑氣全消。

  除了做香囊,深諳各種藥草屬性及療效的挽香,也利用各種藥草、草花來做茶飲,夏天適合用菩提花、薄荷草等做為去火消暑的涼茶,冬天則用龍葵草、藏紅花及茴香等具溫腎祛寒的藥草泡成熱草茶,加入些許糖,還可泡成甜茶。

  這些由挽香親手調製,不論冬夏都可喝到的茶飲,更是把一干下人的心收買得徹徹底底。

  徐徐拂來的撲面微風甚是舒服,挽香深吸口空氣中的茉莉花香,放眼眺望眼前的一大片燦爛繽紛,右翼是一大片玫瑰,左邊則是蜀葵跟白芷花,前頭則是開滿白花即將收成的茉莉,一如她爹還在世時的繁盛景象。

  眼看著爹娘過世都三年了,這三年來她沒有一刻敢懈怠,就怕一旦休息、鬆懈下來,沐家香囊坊這重擔再也挑不起來。

  連忙搖搖頭,把腦子裏不該有的消沉思緒驅散,她身上的責任那麼重,哪有時間在這胡思亂想?!

  將空杯遞還給備水丫頭,挽香連忙起身繼續方才未完的活兒,才發現趁她喝茶歇息的時間,花工們早搶著把所有的工作全做完了。

  “小姐,這兒沒事了,您天還沒亮就來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護主心切的一群花工們忙不迭的趕她回去。

  “那灑水的工作就麻煩你們了。”挽香對待每個人始終是一派的客客氣氣。

  “小姐甭客氣,這是我們該做的事,您快回去吧!”

  拍拍身上的塵土、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挽香交代幾句便趕緊回家。

  等會兒還有張老闆的二房訂的幾個香囊要做,好幾色繡線也用得差不多了,得列個單子讓錦繡去跑一趟繡莊;月底了,帳冊也得利用時間清算。

  “小姐,您回來啦?”一回沐家才剛踏進大門,錦繡就忙不迭迎上來報告。“小姐,方才有人來訂制香囊呢!”

  “人呢?”聞言,挽香加快了腳步。回家總要淨過身、換個衣裳才肯接待來客是她的習慣。

  “人沒來,只托了個僕役送來一張配方,說是要照方子上的藥草訂制十個香囊。”

  “喔?是哪戶人家?”

  “那個人說他家少主姓雲,我猜,一定是最近城裏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神秘人物。”

  “神秘人物?”挽香納悶瞅了錦繡一眼。

  這丫鬟鎮日跟在她身邊打轉,這些只能在街頭巷尾聽到的蜚短流長,究竟是從哪聽來的?

  從早忙到晚的挽香怎會知道,每天都有人送米、送菜、送藥草來,後門消息可多了,錦繡每天總要偷空到那兒去嗑嗑牙、湊個熱鬧不可。

  “小姐,你肯定不知道這事兒,聽說城裏最近搬來一個有錢的神秘人物,花了天價買下歐陽員外在城西那棟氣派的大房子,聽說那個神秘男人是做茶葉生意的,姓雲,還是個不到三十的男人,搬來不到半個月,就立刻在城裏開了好幾家茶行做起生意來了。”

  “這些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進了門,挽香動作優雅而俐落的將身上汗濕了大半的襦裙卸下,然後坐到鏡前將髮髻解下,一頭長髮立刻如長瀑般奔流而下。

  “這事兒每個人都知道啊,城裏傳得可熱鬧了。小姐,穿這件粉藕色的絲裙可好?”錦繡邊說著,邊在衣櫃裏替小姐找替換的衣裳。

  “你又偷偷溜上街了?”挽香責怪的掃了錦繡一眼,她惱的不是錦繡偷懶,而是擔心她的安危。

  “錦繡哪里敢?”被主子厲色叨念過幾回,錦繡現在只好退而求其次到後門去聽八卦。

  “沒有就好,你一個姑娘家上街很危險,不出事便罷,萬一出了事──”

  “錦繡知道了,這是雲老闆指名要的香囊方子,我去瞧瞧小姐的洗澡水準備好了沒!”錦繡趕緊趁機溜之大吉,免得又吃上一頓叨念。

  小姐不過才十九歲,但叨念起來簡直像個九十歲的老太婆,若要乖乖聽訓下來,耳朵肯定會長繭。

  “錦繡,我話還沒說完,而且你也該知道我的規矩,不接只開方子的生意。”挽香急忙朝門外喊著,目光不經意掃了手裏的方子一眼,霎時臉色大變。

  “錦繡──”她顫著聲喊住錦繡。

  聽出主子不尋常的語氣,門邊的錦繡急忙止住步子。“小姐,怎麼了?”

  “送方子來的人呢?”她急急起身問。

  “回去了,這方子有什麼問題嗎?”這下輪到錦繡緊張了,趕忙跑回來把方子接過來瞧了瞧。“薰草、木麝香、藿香、仙鶴草──咦,這方子沒問題啊!”怎麼小姐驚駭成這個樣子?

  “你忘了十三年前救過我的少年嗎?”

  她想起來了,小姐提過,說恩公身上有這些藥草的異香!“難道這位雲老闆會是──”錦繡驀然瞠大眼。

  “我也不知道,還是先去一趟雲宅再說。”一下子,挽香的心思全亂了,毫無頭緒的滿屋子轉著。“我、我該穿什麼樣的衣裳、見著了他又該說什麼呢?”

  十三年了,一想起他,挽香還是會有種莫名的悸動,雖然至今她仍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小姐,您先別慌,我先去吩咐銀兒準備熱水讓您淨身,衣裳就穿這件吧,看起來素淨端莊又不失小姐的身分。”

  一下子,錦繡反倒成了指揮大局的人。

  “嗯。”挽香只有點頭的份。

  看著站在房裏,手足無措像個孩子似的小姐,錦繡竟覺得有些心疼。

  誰想得到,向來堅強沉穩的沐家小姐,竟會像個慌亂無措的六歲孩子。

  這麼多年來,小姐一手撐起沐家,她外表看似堅強能幹,其實她畢竟只是個才十九歲的姑娘家,也有軟弱無助的時候,甚至得獨自面對深夜時一個人的孤寂。

  為了沐家,小姐甚至連終身大事都耽誤了,像小姐這個歲數的姑娘家,大都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娘了,但小姐至今卻仍待字閨中。

  “我去催催丫鬟!”錦繡趕緊別過頭偷偷掩飾淚光,急忙跑出房門。

  倏地,房內安靜下來,挽香幾乎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像是想起了什麼,挽香突然急忙跑到床榻邊,從枕下拿出那個小心珍藏了好多年的錦帕,情緒激動得緊緊擱在胸口。

  為了能親手將帕子還給他,當面向他道聲謝,她已經足足等了十三年!

  ******

  坐在雲家大宅寬敞氣派的大廳裏,挽香什麼樣的名門豪邸沒見識過,卻從沒像此刻這麼緊張過。

  一雙拘謹擱在膝上的柔荑緊絞著,幾乎要把自己的纖手掐出血痕來。

  前去通報的下人已經離開了好半天,卻遲遲不見人出來。

  他會不會不想見她?會不會早已經忘了她是誰?會不會──一連串的問題把她的思緒攪得好亂,心完全平靜不下來。

  站在一旁的錦繡又怎麼會瞧不出主子的緊張,挽香微微泛白的臉龐,以及僵硬端坐的身子,教錦繡看了十分不忍。

  “小姐,別慌,雲老闆等會兒就出來了。”錦繡悄悄附在主子耳邊安撫道。

  點點頭,挽香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放鬆緊繃的情緒。

  不多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方才去通報的丫鬟恭敬地回報道:“沐小姐,我家少主來了!”

  丫鬟才說完,挽香緊張得立即站起來。

  “你要見我?”

  低沉中帶著幾分嚴肅的聲音響起,挽香連忙往廳門望去。

  是他!

  用不著第二眼,挽香立刻就認出,他就是當年救她的那名俊秀少年,腰間掛著的是這十三年來,她從不曾遺忘過繡著浮雲圖騰的香囊。

  經過了十三年,當年的秀麗少年如今俊美依舊,卻增添一股世故沉穩的氣息,一襲藏青色的絲綢長衫包裹著他精瘦結實的身驅,渾身散發著一股昂然英氣,唯一不變的,是那雙深沉憂鬱的眸。

  “你是特地來打量我的?”

  帶著些許戲謔的話,使挽香從冥想中驚醒,猛一回神,才發現自己正大剌剌的盯著他看。

  挽香的粉頰立刻染上一大片緋紅,倉皇別開視線。

  “不,我是為了雲老闆的香囊而來。”咽下緊張,挽香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些。

  “香囊?”霎時,男子眼底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卻轉瞬即逝。

  “是的,今早雲老闆請人送方子到我香囊坊,我想,我有必要來跟您談談。”

  挽香旋即恢復自若神色,男子伸手示意她坐下。

  “請問姑娘是──”俊朗男子狐疑挑起眉,像是渾然不知她的身分。

  “我家小姐是沐家香囊坊的當家。”一旁的錦繡語帶驕傲的代答。

  瞥了挽香身旁的丫鬟一眼,雲遙飛收回目光平靜地問:“方子有什麼問題?”

  “方子是有點問題,但那不是我來的主要目的。”挽香低頭望著膝上緊絞的手欲言又止。

  “那你的目的是什麼?”雲遙飛望著眼前這個氣質出眾的姑娘,耐著性子問。

  “你──不認得我了嗎?”像是鼓足了勇氣,她緩緩抬起頭顫聲問。

  眼底閃過一抹驚訝,雲遙飛這才仔細的打量她。

  她看來很年輕,大約十八歲左右,有著非常清麗出塵的容貌,嬌貴細緻得就像個名門千金,卻又散發著一股沉靜內斂的獨特氣質。

  但這都不是吸引他目光的原因,他說不上來,只覺得她看他的眼神裏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仔仔細細、來來回回的打量過她一回,雲遙飛客氣卻抱歉的搖搖頭。

  “抱歉,我實在不記得在哪里見過沐姑娘。”他的記憶很少記得女人的臉孔。

  “我叫──挽香。”她壯起膽子勇敢地直視著他。

  挽香?雲遙飛微微眯起眼審視她,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挽香瞬也不瞬的注視著他的表情,緊張得手心直冒汗。

  這麼多年了,他還會記得她嗎?

  “原來是你!”

  看到他唇邊那抹輕得像是湖面倏然泛過漣漪的笑容,挽香立刻知道,他記起她了!

  一如十三年前第一次看到他嚴肅面容上展露的笑容,挽香仰望著他,竟不由得看癡了。

  “難得你還記得我。”雲遙飛頗為意外。

  “要不是你,我今天哪還能站在這兒?你的恩惠,我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挽香臉蛋微紅道。

  這一刻,她似乎不再是那個堅強獨立的沐家小姐,而是一個對這個身懷絕技的俠士充滿崇拜的六歲小女孩。

  “只是區區小事,不足掛齒。”雲遙飛淡然一笑。

  “這是當年你借給我的錦帕,我洗乾淨了。”她想起懷裏的東西,卻半天遍尋不著,細思才恍然想起,原來方才沐浴淨身時,她順手把它給放到床上了,急忙間竟忘了帶出門。

  向來沉穩從容的她,怎麼會突然間變得這麼笨拙?!

  “哎,我竟然給忘在房裏了。錦繡,你立刻回去拿來。”她急急轉頭朝身邊的錦繡吩咐。

  “不打緊,只是條帕子罷了,沐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雲遙飛漫不經心的出聲阻止道。

  打住話,一股濃重的失望漫上挽香的眼底,她低下頭驀然沉默不語,許久後才終於開口道:“對雲公子來說或許那只是條微不足道的帕子,卻是我這麼多年來希望能親口向你道謝的唯一冀望。”

  詫異望著她眼底隱約閃爍的光影,雲遙飛像是這一刻才終於真正把她看清楚。

  她外表看似纖細柔弱,但眼神中卻透著一股撼動人心的堅毅,看樣子,他是真的錯看了她!

  “你不會明白,這麼一條微不足道的帕子,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結窒的聲音幾乎只剩下低喃。

  “抱歉,我失言了。”雲遙飛心口一窒,真心的致歉道。

  “沒關係,我這趟來,只想親口向你道聲謝,謝謝你當年的救命之恩,如此而已!”挽香低下頭說道。

  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一廂情願,有多麼──傻!

  “打擾雲公子了!”匆匆欠了個身,挽香扭頭急奔而去。

  “沐姑娘。”

  望著幾乎是沖出門去的身影,雲遙飛愕然站立原地許久,眼底交錯著複雜的神色,頭又不自覺隱隱作痛起來。

  望著門外,他頭也不回的惡狠狠低吼。“出來!”

  驀地,一個俊朗身影緩緩自簾後踱出,若無其事地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將一雙長腿蹺得老高。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一開口就是火氣十足的質問。

  “找人做香囊啊!”邪魅男子一臉無辜的聳聳肩。“據說這沐家做的香囊,可是全洛陽城裏最好的,尤其還是經由一個這麼標致的姑娘之手!”迷人的笑容裏有著掩飾不住的邪氣。

  這麼多年來,他怎會不瞭解“他”骨子裏盤算著什麼主意?!

  “你最好別招惹她!”他冷聲警告道。

  “別告訴我你對她無動於衷?!”邪魅男子嘲諷地斜睨著他。

  他窒了窒,霎時啞口無言。

  見他不說話,邪魅男子接著說道。

  “我這可是在幫你,難得有這麼個十幾年來還滿心惦記著你的姑娘,還托人四處打聽你的下落,你卻狠心把人給氣走了,真不懂得憐香惜玉。”男子看似惋惜,卻十足一副幸災樂禍的語氣。

  “你去調查過她?”雲遙飛臉色鐵青的瞪住他。

  “難道你對這個美人兒一點興趣也沒有?”男子那雙邪魅的眼,像是一眼就能將他看透似的。

  他遽然鬆開手,挫敗的別過身去。

  一股長久以來壓抑的恨意在胸口劇烈翻湧著。

  他恨這傢伙總是能輕易將他看穿,在“他”面前他完全無所遁形,再如何細微的心思也全都在“他”的掌握中。

  “在洛陽城落腳是你的主意,若不想太快離開這裏,你最好安分些,若再惹是生非,我絕不會再替你收拾爛攤子!”雲遙飛遽然轉過頭來,惡狠狠朝他丟出警告。

  “喲,瞧你激動的,大不了一走了之,天底下多得是咱們的容身之處,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暴跳如雷?”邪魅男子懶洋洋的輕哼,十足的不以為然。

  “我已經厭倦四處飄蕩,我痛恨這種日子。”雲遙飛一掌飛到身旁的圓柱上,咬牙低吼道。

  沒人比他更瞭解居無定所、飄泊不定是什麼滋味。

  “別忘了,咱們的仇可還沒報。”突然間,男子的語氣一冷,毫無一絲溫度的陰冷眼神讓人不寒而慄,完全沒有方才的吊兒郎當。

  “你還不肯罷手嗎?”雲遙飛看著他痛苦低語道。

  “罷手?”男子冷笑一聲。“我們能嗎?”

  一句話讓雲遙飛啞口無言,頭竟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揉著繃緊的兩鬢,前頭的陰冷臉孔立刻又換起了笑臉。

  “瞧,老勸你別動不動就發脾氣,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吧?!”俊朗男子嘻皮笑臉的挖苦。

  惡狠狠瞪了男子一眼,雲遙飛沒好氣的回敬。“你才是我頭疼的罪魁禍首。”

  “別這樣嘛!我們可是誰也不能少了誰,鬧僵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你最好收斂一點,必要時,我會不惜跟你劃清界限,你的所作所為休想讓我來背黑鍋。”雲遙飛冷冷撂下警告。

  “你不會的,別忘了,咱們可是緊密連結在一起,永遠也分不開的!”男子突然綻出一抹極其邪魅的笑。

  像是被踩著了痛處,雲遙飛咬緊了牙,鐵青著臉許久說不出話來。

  許久,雲遙飛才終於壓抑的吐出話來。

  “我警告你,以後做任何事都要先跟我商量,不許你再自作主張,否則必要時我會不惜玉石俱焚,你最好牢牢記住這一點!”

  丟下一句話,雲遙飛逕自轉身離去。

  挑著眉,目送昂然的身影離去,男子緩緩勾起一抹邪氣的笑。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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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 00:01: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小姐──小姐!”

  突如其來的叫喚,幾乎把挽香手裏的香囊給嚇掉。

  猛一回神,趕緊撿起香囊,這才發現香囊上好好的一朵牡丹被她繡得不成樣。

  尷尬的看了錦繡一眼,挽香連忙把走樣的牡丹拆了,重新穿好繡線,專注的一針一線繡著。

  “小姐,您沒事吧?”一旁的錦繡看著心不在焉的小姐,滿心憂慮。

  打從那天小姐去了一趟雲宅,回來後就變成這副鬱鬱寡歡的模樣,一整天說不上幾句話,像有滿腹心事似的。

  “我哪會有什麼事?”挽香勉強擠出一笑,目光閃躲卻不敢對上她。

  像是怕錦繡又問起什麼,挽香低著頭佯裝專注的繡著牡丹,細細撚在指尖的針是她所熟悉的,但今天卻不知怎麼的,怎樣也繡不出個花樣來。

  “小姐,您還在為那天的事耿耿於懷?”錦繡小心翼翼的問。

  “我已經派人把帕子送還給雲公子,該道的謝也當面說了,了結十幾年來的牽掛,我還有什麼好耿耿於懷的?”她佯裝不在意的說道。

  “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一旁的錦繡有一搭沒一搭的把香囊穿上五色絲線,欲言又止的瞅著主子。

  “什麼事,你說!”挽香繡著牡丹花瓣,心不在焉的回道。

  “小姐,您是不是喜歡上雲公子了?”

  此話一出,挽香手裏的針驀然狠狠紮進了指頭裏。

  吃痛的悶哼一聲,她的臉色霎時大變,卻不是因為滲出血珠的指頭,而是因為錦繡的話。

  “你這丫頭是在胡說些什麼?”將指頭放進嘴裏,挽香氣急敗壞的罵著,粉頰卻不受控制的紅了。

  “我沒有胡說,跟了小姐這麼多年,您的心事錦繡怎會看不出來?”錦繡振振有詞的說道。“我猜小姐當年見到恩公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了,這麼多年來您才會一直對他念念不忘,昨兒個恩公冷淡的態度才會讓小姐這麼耿耿于懷。”

  “我──”錦繡這一番話,教挽香啞口無言。

  低頭看著只剩一個小血點的指尖,多日來壓抑的惆悵漸漸蔓延開來。

  是的,即使她不願意承認,卻騙不過旁人的眼。

  早在十三年前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喜歡上他了。

  在昨天以前她一直不明白,每回想起他,心口那股莫名的悸動是為了什麼,但在昨天見到他之後,挽香才豁然明白,那不只是感激,還有一份執著多年的情愫。

  但昨天見了他,挽香卻發現這一切壓根是自己一廂情願,對他而言,當年的仗義之舉,不過只是一時路見不平罷了。

  見小姐臉上閃過諸多複雜的情緒,錦繡這才終於確定,自己果然沒有猜錯。

  “小姐,錦繡該怎麼幫您?”錦繡深深為主子感到心疼。

  她知道小姐再如何堅強,也畢竟是個女人,天底下沒有一個姑娘家不希望找到一個能託付終身的男人、有個美滿的歸宿。

  “傻錦繡,我要做的事情這麼多,哪有時間談什麼兒女私情?”驅走惆悵,挽香強顏歡笑的急忙拾起針線。

  “小姐!”

  突然間,丫鬟銀兒匆匆從門外跑進來稟報。“小姐,門外有名姓陸的男子,說是雲家的總管,來替雲老闆送請柬的。”

  “雲老闆?”聞言,挽香急忙起身,一時心急,還差點打翻桌上的茶水。“請他進大廳等,我立刻就過去。”她急忙吩咐道。

  整理了下衣著,一進大廳就見到一名嚴謹男子坐在廳內,正襟危坐的姿態看得出來是個性格一絲不苟的人。

  “沐小姐!”一見到挽香出現,男子立即起身,恭謹行了個禮。

  男子看起來約莫四十開外,嚴謹中帶著一絲深藏不露的內斂,看來並不是個普通人物。

  “請坐,不必多禮!”挽香一眼就看出這名男子並非一般的僕從。“銀兒,備茶!”

  “沐小姐不必麻煩,我只是來替少主送請柬,不便久留。”男子自懷裏拿出一隻信封。

  “請東?”挽香有些疑惑的接過信封。

  “是的,我家少主想跟沐姑娘見個面。”

  信封上印著浮雲圖騰,打開信封一看,裏頭信簡以龍飛鳳舞的字跡簡單寫著:在下明日特備茶宴,敬邀挽香姑娘午時赴會,聊表致歉之意。

  茶宴?那是什麼意思?

  看出挽香的疑惑,嚴謹男子只是淡淡說道:“挽香姑娘只要回覆是否赴約,其餘的當天您就會知道了。”

  略一思索,她毅然點頭。“請回覆雲公子,我會準時赴會!”

  “我知道了,請挽香姑娘靜候安排。”簡單交代一句,男子毫不拖泥帶水的立即起身,有禮的告辭離去。

  看著男子離去的背影,挽香握在手裏的請柬炙得手心微微發燙,一顆心更是亂得不像話。

  昨日的他看起來生疏冷淡,怎麼隔了一日就變得如此熱絡,教她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

  “小姐。”突然,身旁的錦繡屏息低喚一聲。

  “怎麼?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答應得太輕率?”挽香回到房裏後不安的自顧自叨念起來,在廳裏來回踱起步子。“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去赴單身男人的邀約,不知會不會惹來閒言閒語?”

  “太好了!”錦繡驀地打斷主子的話,沖過來一把抱住主子,興奮的迭聲胡亂嚷著。“雲公子邀小姐見面哪,那表示雲公子對小姐肯定有好感,太好了!”

  不等挽香反應過來,錦繡又一陣風似的掃向衣櫃邊。

  “讓我去瞧瞧明兒個小姐該穿什麼,哎,就這件粉紫色的絲裙好了,料子好、顏色又漂亮,穿起來襯得小姐皮膚又白又細,還有也得上點胭脂水粉,頭髮就綰成流雲髻,這式樣最襯小姐脫俗的氣質──”

  “停停停,錦繡,我不過是要去赴個會,又不是要出嫁,不必這麼大費周章,幫我挑件簡單的衣裳就行了。”

  “那怎麼成?”錦繡不依的大喊。“既然雲公子這般慎重的送請柬來,那咱們可也不能失禮,得好好準備一番,這才不辜負雲公子的一番盛情。”

  看著錦繡一頭熱的模樣,挽香幾乎忍不住失笑。

  “好,你要怎麼樣都好,全聽你的!”挽香實在爭不過錦繡那張固執又熱心的嘴。

  “這才是我的好小姐!”錦繡對於主子的“就範”感到十分滿意,立刻忙碌的張羅起來。

  這一刻,錦繡可是等了好久了哪!

  ******

  午時,炙熱的太陽高掛,一頂典雅的軟轎準時來到沐家的大門前。

  穿著一襲淺紫色絲織襦裙,飄逸的裙擺隨著步伐搖曳生姿,臉蛋上薄施脂粉、綰起的流雲髻更添了幾分出塵氣息。

  當門外幾名候立的轎夫見著走出門來的挽香,莫不驚豔得呆看美人好半天,直到錦繡冷著臉催促他們上路,幾人這才拉回游魂。

  轎夫身手矯健的出了大街,穿過幾條長巷,一路往郊區而去。

  “轎夫,這不是去雲家宅邸的路吧?”坐在轎內的挽香探出頭來,朝外頭的轎夫問。

  “回沐姑娘,少主吩咐,要把您送到洛陽湖邊。”

  洛陽湖邊?挽香一驚。

  昨日陸總管可沒說今天是要上船去赴宴,她從沒坐過船,萬一等會兒暈了個七葷八素、醜態盡出可怎麼辦?

  但現下挽香哪有反悔的機會,不一會兒,河岸已躍入眼簾。

  “沐姑娘,到了。”

  轎夫在河岸邊停下軟轎,挽香在錦繡的攙扶下下了轎,一艘裝飾華麗的畫舫就停在岸邊,陸總管就恭立在前頭等著。

  挽香抬眼眺望眼前的美景,只見清風徐徐、楊柳映波,湖面清澄平靜,山色青翠悅目,讓人心曠神怡。

  “沐姑娘,請上船。”陸總管朝她比了個手勢,依舊是一派的嚴謹。

  上了船,陸總管領著她跟錦繡進入舫內。

  看似不大的畫舫裏頭出乎意料的寬敞,聞樂、聽風,薰香幽幽,古燈香花井然排列,除了古色古香的矮桌、坐鋪,兩旁還佈置了一些雅致的字畫,透著一股不俗的品味。

  還在打量間,一個高大身影突然自舫外出現。

  “沐小姐!”高大身影不疾不徐地邁著大步來到她面前。“謝謝你肯賞光。”

  今天他穿著一襲靛藍色長衫,渾身散發著一股逼人英氣,擾得挽香心跳大亂。

  隔了一日,他的態度截然不同,俊雅的臉孔掛著殷切的笑容,那日的生疏客套再也不復見。

  見到她,他的眼神定住了,眼底有著毫不掩飾的讚賞。

  “謝謝雲公子的邀請,前日的事我沒放在心上,你實在不必這麼大費周章。”挽香被他這番慎重給嚇著了。

  “怎麼?不致歉就不能交個朋友?”他含笑凝視,幽黯的炙熱眼神讓她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這──當然可以。”急忙低下頭,挽香的臉蛋飛上一抹紅。

  “我還沒正式介紹過我的名字吧?”他微微一笑。“我姓雲名遙飛,做的是茶葉買賣的生意。”

  雲遙飛?好個灑脫不羈的名字,挽香讓這三個字輕輕滾過舌尖。

  “雲公子。”

  “挽香姑娘若不介意,就直呼我的名字吧!”

  “遙、遙……”挽香從沒直呼過男人名字,一下子竟羞赧得怎麼也喊不出口。

  “不打緊,慢慢來,以後有的是機會。”

  “雲公子是打哪兒來的?”挽香不經思索的問。

  霎時,一抹異樣的光芒自他眼底一閃而逝,旋即又恢復了笑意。

  “江南。”他揚唇一笑。“我孤家寡人自由慣了,聽說洛陽人喜愛喝茶,就來做生意了。”他說得好像上街買顆饅頭般輕鬆。

  一聽到“孤家寡人”這四個字,挽香竟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

  “雲公子青年才俊、相貌堂堂,怎麼還沒成家?”一開口挽香就後悔了,她怎麼會不知羞的問這種問題?

  “要遇上喜歡的姑娘是需要緣分的,誰也料不准這緣分會在何時出現。”

  雲遙飛看似溫文有禮,但有意無意間的一句話、一個眼神,總會撩得她心頭大亂。

  挽香看似幹練,但對於男女情事可生澀得像個孩子,霎時心亂如麻得不知如何應對他炙熱的眼神。

  “挽香,你隨意坐,別拘謹。”一個轉身,雲遙飛又像是若無其事,神態自若的往坐鋪上盤腿一坐,然後揚手招呼她。

  待她收攏裙擺,規規矩矩地在他對桌坐下,雲遙飛立刻轉頭吩咐。

  “陸總管,可以讓人送上茶餐了。”

  瞥見她好奇的眼神,雲遙飛笑了笑。

  “你大概還沒聽過茶宴這個詞吧?這是南方時興的玩意兒,就是茶餐、茶果和品茗結合在一起的一種正統茶宴。”

  “茶餐?茶宴?”上一個詞還沒來得及領會,又來一個令挽香納悶的詞。

  “人家常說每個人各有所長,看來還真有那麼幾分真實性。你有雙做香囊的巧手,我對茶道略有研究,正好各展所長。”他俊朗一笑。“沒關係,我等會兒再慢慢向你介紹。”

  說完,兩名丫鬟恭敬的各自端著一隻烏木黑漆託盤,送上了幾個用精緻碗碟盛裝的食物。

  其中一隻藍色淺碟上盛著一塊皎白如玉的豆腐,灑上切碎的茶葉,另還佐以碎肉、香菇等調味;另一個青色淺碟,則是裝了幾個炸得金黃可口的丸子。

  “這道以豆腐做成的菜叫‘烏龍茶燴白玉’,另外這道是‘茶菁四喜丸’。”

  在他的催促下,挽香舉筷嘗起這兩道料理,發現不止菜色各具特色,連味道都出乎意料的好,讓從沒嘗過以茶入菜的挽香忍不住大為驚歎。

  “這道茶菁四喜丸,你可有嘗出什麼茶味來?”正陶醉在舌尖的絕佳滋味,他突來一問。

  急忙斂回心神,對茶一竅不通的挽香只能老實地紅著臉搖搖頭。

  “是金萱茶。”他宣佈謎底。“這種茶葉香氣幽雅,尤其是剛摘下來未經烘焙前香味最為濃烈,以荸薺和幾樣提味之佐料混和油炸後,別具風味。”

  “原來茶中還藏有這麼多奧妙。”她敬佩得五體投地。

  隨即,另一名丫鬟又端來一隻大瓷盅,裏頭竟是一隻全雞,一掀開盅蓋,一股茶葉的清香混和著雞肉的鮮甜氣味飄進鼻端。

  “這是鐵觀音燉草雞。”雲遙飛指著瓷盅介紹著。

  不一會兒,兩名丫鬟又陸續端來幾道菜,顏色繽紛、手藝精巧,樣樣皆散發著一股沁心的茶葉清香。

  “這綠色的湯品是‘冬菇綠茶羹’,另外這道叫‘香片碧綠鑲白玉’,以尋常的角瓜跟蝦,加入香氣濃烈的香片,就能做出一道清爽消暑的夏日料理。”

  “茶葉能人饌已夠教人驚奇,竟還能跟菜肴搭配得如此天衣無縫,真令人無法置信。”她不由得讚歎道。

  唇邊噙著抹淡淡笑意,雲遙飛隔著方桌打量她。

  她的偽裝幾近沒有破綻,但他一眼就能看出,她竭力想裝出嚴謹世故的樣子,好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當家。

  但此刻她卻像個孩子似的眨著雙亮晶晶的大眼,紅撲撲的臉蛋上堆滿驚奇,一樣又一樣的嘗過每一道菜,然後又是歎息、又是閉眼陶醉。

  “喜歡嗎?”

  他低沉中帶著些許沙啞的嗓音,讓挽香渾身泛起一陣顫慄。

  “喜……喜歡,非常好吃。”她急忙低頭佯裝專心的往嘴裏送著食物,卻感覺得到他炙熱的凝視目光。

  “那就好。”

  就在她即將窒息之際,他總算收回兩道令人喘不過氣的目光。

  說是簡單茶餐,但一個時辰下來丫鬟們送上的菜也琳琅滿目的擺了一桌,雖是盛暑的炎熱天候,但每樣菜色都格外清爽開胃,一點也不覺得油膩。

  一路吃下來,雖然菜色好吃得讓人捨不得擱筷,但挽香實在已經飽得再也吃不下任何一口食物。

  “飽了嗎?”見她擱了筷,雲遙飛體貼的問。

  “飽了。”她紅著臉老實點頭。

  聞言,他忍不住仰頭大笑。“那你最好趕緊把胃空出來。”他提醒她,便又轉頭吩咐一旁的丫鬟。“把餐盤撤下,送上茶果。”

  “等等,我實在──”“吃不下”幾個字還來不及出口,丫鬟已經俐落地將一疊精緻的糕點送上桌。

  原本準備客氣推辭的挽香,竟被桌上精巧的點心給吸引了。

  洛陽城裏南北商旅往來,也跟著流入不少各地方的特色飲食,但她卻從未見過這種漂亮丹紅色的糕點。

  漂亮淺紅色的方糕上甚至還浮綴著數朵鮮嫩欲滴的丹桂花,在微光透入畫舫的方窗映照下,流光溢彩、色澤綺麗。

  “這是──”

  “這道點心叫丹桂花糕,你嘗嘗看!”他揚起笑鼓舞著。

  看來,連他都看穿了她絕不再多吃一口的決心。

  看著方桌另一頭,那張溫文爾雅卻又無比耐心,像是催哄著小娃兒多吃一口粥的笑容,挽香被催眠似的伸手撚起一塊花糕。

  他好整以暇微笑著,看著她臉上如同花朵般綻放的陶醉表情。

  這是──桂花?對每種花皆了若指掌的挽香,一口就嘗出了桂花香。

  “這季節怎麼會有桂花?”她被濃郁的口感與桂花香氣給迷住了。

  沒想到用桂花做成的點心竟會這麼好吃,讓她忍不住又撚了第二塊送進嘴裏,完全忘了方才還直嚷著吃不下。

  “你應該很清楚,有時候花曬乾的香味反而比鮮花更加濃郁。”

  聽他這麼一說,挽香立刻就懂了,原來這桂花是趁它綻開時就採摘下來曬乾,好讓人一年四季都可品嘗到這道點心。

  “這是怎麼做的?”她好奇的問。

  “丹桂花采花,灑以甘草水,和米舂粉,做糕,清香滿頰──”怎知,他竟突然吟起詩來。

  慢慢品嘗著口中芳香馥鬱的丹桂花糕,聽著他用低沉醇厚,帶有一種奇妙磁性的聲音低吟著,她忘情地凝望著他,心中有種莫名的悸動。

  接下來丫鬟又陸續送上幾道點心,但挽香卻再也記不得自己吃了些什麼,只傻傻地看著他的微笑。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雲遙飛不動聲色的讓丫鬟撤去茶果,送來齊全的茶具。

  “挽香姑娘喜歡喝茶嗎?”他伸手取來陶壺,注水放至一旁的火爐上。

  “嗯,不過我喝花草茶居多。”她點點頭。

  “原來我們都是同好中人。”他輕輕一笑。

  畫舫內突地靜默下來,只聽聞湖面船行揚槳濺起水花的聲音。

  一會兒,壺裏的水沸騰起來白如魚目,只見雲遙飛從盛鹽盒中取出少許食鹽投入沸水之中。

  “那是什麼?”挽香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鹽。”他簡單解釋。“投鹽之目的,在於調和茶味,減其茶澀。”

  還來不及多問,壺中的水已沸騰有如湧泉連珠,只見雲遙飛不慌不忙取來一隻精巧水瓢,將壺中的水取出一瓢,卻是擱在一旁而不捨棄。

  “這是救沸之用。”他說道,手卻沒閑著,拿著竹夾繞沸水中心,環繞攪動,好讓沸水溫度均衡,另一手熟練地從瓷盅中抓出一把茶葉投入沸水之中。

  霎時,茶葉在雪白沸水中散葉開枝,水沸勢若奔濤,陶壺中的茶浮沫溢出,此時熟練的手放下竹夾,拿起擱置一旁的瓢中茶湯澆至壺中。

  挽香從頭至尾目不轉睛,宛如看了場生動靈現的絕活把戲。

  “這是止沸育華,好保持水面上的茶花不被濺出。”

  “茶花?”提起花,挽香總算稍稍回過了神。

  “就是茶之精華,懂茶之人皆叫它茶花。”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唇邊閃過一抹笑。

  當水再沸時,茶上竟浮起一層沫花於水面上,如雪似花,茶香滿室。

  “這層雪白的東西是什麼?”挽香目不轉睛地盯著茶面上的奇異沬花問。

  “薄者曰沫,厚者曰餑,細者曰花。”他簡潔的解釋。“總而言之,也就是茶之精華。”

  挽香點點頭,對於這小小的一片茶葉,竟有如此深奧的學問,不禁讚歎不已。

  水面上的沫、餑漸漸化成花,就像棗花漂浮在圓形的水面上,又像在深潭裏回旋,許多的花和沬累積起來,白花花的有如積雪一樣,看起來美得令人移不開眼。

  見她一臉興味盎然,他也耐心的一一解釋。

  聽他解說,挽香這才知道,原來喝茶還得經過:備茶、備水、生火、煮水、調鹽、投茶、育華、分茶、飲茶、潔器等繁瑣的程序。

  看他滔滔不絕的解說著,臉上散發出飛揚神采,挽香竟不覺有些看癡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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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 00:01: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挽香姑娘?”

  一聲輕喚,把她驟然叫醒。一回神,只見他正饒有興味地望著她。

  “小姐,雲公子是問,您要不要喝茶?”一旁的錦繡悄悄地附耳提點。

  “喔,好、好!”挽香急忙伸手要取杯,不料他正好也伸手欲拿她的杯子替她添茶,兩人的手竟恰巧碰在了一起。

  仿佛電光石火,霎時一陣顫慄沿著被他溫熱大掌碰觸到的肌膚,一路竄進挽香身體裏。

  挽香急忙收回手,一張臉緋紅得有如畫舫外的漫天紅霞。

  向來堅毅的眼神,不知不覺中竟添上了一股女兒家的嬌媚,眼波流轉間令人怦然心動。

  凝視著她臉蛋上醉人的嫣紅,他的眼神不覺放肆了,炙熱大膽的目光讓挽香一顆心幾乎快要跳出胸口。

  她連忙別過頭去,佯裝專心地欣賞湖面風光。

  不知不覺竟已到了申時,湖面上倒映著一片橙紅,襯著湖面上一艘艘華麗的書舫,更顯得別具風情。

  “這兒一天會有多少艘船經過?”她好奇的眺望遠處問。

  “兩艘!”他啜了口茶,淡淡說道。

  “怎麼會只有兩艘船?”她驚訝得撐大美眸,拚命往窗外張望。光是眼前就不止兩艘。

  “是兩艘沒錯,一艘為名,一艘為利。”他扯唇一笑,裏頭卻充滿涼意。

  挽香一怔,緩緩回過頭,望著端坐在面前那個俊朗卻深沉的男子,心口竟不由自主的感到窒悶。

  這一刻,她看到的不是他溫煦的笑容,而是眸底的抑鬱與滄桑!

  不知怎麼的,她竟有種無法解釋的感覺──這男人心裏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在那張溫文帶笑的俊臉下,究竟隱藏著多少過去?

  “雲公子,你家裏還有些什麼人?爹娘呢?”

  聞言,他的身軀一僵,眼底浮現一抹異樣眸光。

  “他們都過世了。”他語氣平靜,神色卻緊繃著。

  仰望著他良久,她衝動的輕聲問:“你不快樂是不是?”

  聞言,他怔住了,凝視著她眼中的一片清澈,裏頭參雜著傾慕、關心與同情,還有很多他解讀不出的東西。

  那純淨、無威脅性的澄澈明眸,像是只消這麼一個凝視,就能將他的心一層又一層的剝開,窺探隱藏在裏頭不為人知的秘密──

  胸口驀然一窒,雲遙飛及時轉身閃躲她的目光。

  放眼遠眺著窗外,湖面風光明媚、霞光粼粼,刺眼的落日透過雕花窗櫺映到他身上,微風輕拂,帶來一陣舒爽的暖意。

  但他知道,心底有個光線永遠也照射不進的黑暗角落。

  突然間他眼底慢慢彌漫起一股晦暗,隨即開始劇烈翻騰起來,眼神中有痛苦、有掙扎,像是在竭力抗拒著什麼似的,讓他痛苦得遽然捧住頭。

  “雲公子,你怎麼了?”

  “走,你走!”他一把推開她,悶聲低吼。

  一時沒提防,挽香整個人幾乎摔跌在地,幸好錦繡及時扶住她。

  “小姐,您沒事吧?”

  挽香不在意的搖搖頭,在這節骨眼上哪來心思想自己。

  “雲公子!”焦急起身正想上前,不料卻被陸總管搶先一步擋在前頭。

  “少主,頭又疼了是不是?”陸總管以一種不尋常的姿態把雲遙飛護在身前。

  雲遙飛渾身繃得死緊,狂亂捧著頭髮出沉悶而痛苦的低吼,好似體內有一股極大的力量亟欲衝破軀體而出。

  方才見他還好端端的,怎麼一下就變成這個樣子,挽香被嚇壞了。

  “陸總管,雲公子他怎麼了?要不要讓人請大夫來?”她在一旁焦急的問。

  “少主這是老毛病,歇息一下就好了。”陸總管像是習以為常,只淡淡說道,並將雲遙飛腰間的香囊取下,放至他的鼻端讓他嗅聞。

  “沐小姐,時間也不早了,我派人送您回去。”陸總管轉頭朝畫舫外吩咐。“靠岸!午三,上岸後送沐小姐回去。”

  “是。”名喚午三的隨從站在門邊,恭敬朝怔立原地的挽香躬了個身。“沐小姐,請!”

  望著他痛苦狂亂的模樣,挽香心口像是被什麼給揪緊得快要不能呼吸,腦海中竟莫名閃過廷尉大人的那樁命案──

  不,即使他身上有著跟命案現場一模一樣的味道,但她深信他絕對不可能是冷血的殺人兇手。

  “沐小姐請寬心,少主不會有事的。”陸總管淡漠有禮的聲音將她驚醒。

  挽香還想開口說些什麼,但聲音卻哽在喉頭讓她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勉強點點頭。

  擔憂地朝陸總管肩上那個痛苦的身影投下最後一瞥,挽香才撩起裙擺快步走出畫舫。

  ******

  調香房裏,挽香手裏撚著針,有一下、沒一下的繡著香囊,手裏的香囊繡了一個早上,連朵浮雲圖騰都沒繡出個樣子來。

  房內籠罩著一股異常低落的氣氛,讓平時聒噪的錦繡也不敢多嘴,只是不時抬眼偷覷主子一兩眼。

  “錦繡,你說──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終於,挽香停下了手,悠悠吐出兩天來的第一句話。

  一旁始終伺機開口的錦繡聞言,總算逮著機會,義憤填膺的立刻嚷了起來。

  “小姐,您才沒有說錯什麼,是雲公子個性古怪、喜怒無常。”

  “錦繡,不許你這麼批評雲公子。”挽香板起臉輕斥。

  “我才沒有胡說,我覺得雲公子本來就很古怪,前一刻還溫文儒雅,下一刻卻翻臉不認人。”錦繡忿忿替主子打抱不平。

  “是我不好,我不該說話沒分寸。”挽香黯然低喃。

  “小姐,您人就是太好了,雲公子如此失禮,您還打算幫他做香囊,根本是讓人欺負到頭上去了!”錦繡怨怒地瞅著主子手裏的香囊,滿嘴數落起來。

  但挽香卻聽若未聞,依舊一臉若有所思。

  “我想,雲公子會不會是病了?”許久,挽香突然開口。

  “病了?那肯定是,他前後判若兩人的樣子,若不是哪里有問題,又該如何解釋?”錦繡帶著嘲諷的口氣說道。

  “究竟是什麼病呢?”挽香嘴裏喃喃念著,又繼續低頭有一下、沒一下的縫起香囊。

  “小姐,小姐!”突然間,丫鬟銀兒的聲音自門外一路嚷來。“有人送東西來給您!”

  一抬頭,見銀兒正氣喘吁吁的抱了個東西沖進來。

  “誰送的?”挽香意興闌珊地瞥了銀兒手裏的幾隻黑漆木盒一眼問。

  “雲老闆。”銀兒回答。

  一聽到這三個字,挽香登時一驚。

  “雲公子他──他差人送東西來?是什麼東西?”

  挽香在這廂急著,那頭錦繡已經手腳俐落的上前接過銀兒手裏的木盒。

  “小姐,是茶葉。”錦繡快步將漆盒端回主子身邊,傾身讓她看個清楚。“還有好幾種哪!”

  茶葉?

  漆盒裏的茶葉枝葉分明、色澤勻亮,還散發著一股高雅的撲鼻清香,看來是價值不菲的頂級品。

  看著盒子裏散發出清新茶香的茶葉,挽香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清風茶香繚繞、相談甚歡的下午。

  “送來的人還說了些什麼?”挽香心頭劇烈波動著,卻還是竭力維持鎮定輕聲的問。

  “那位姓陸的總管還說,明日雲老闆要親自登門拜訪。”

  “雲公子要來?”挽香難以置信的瞥了錦繡一眼。

  “那位陸總管是這樣說的。”銀兒點點頭。

  “錦繡!”半晌,挽香才終於找回聲音。

  “小姐。”錦繡緊張的趕緊趨前。“我看還是讓錦繡去回絕他吧,萬一來了又像上次一樣怪裏怪氣──”

  “你這丫頭越來越口無遮攔了!”挽香不悅地板起臉。“來者是客,你快去準備準備,讓人把院前、大廳打掃乾淨,還有,叫銀兒、阿富上街去買些食材,明天好做幾樣點心招待客人。”她急急吩咐著。

  “可是──”

  “讓你做你就去做,哪來那麼多話?”挽香責備的瞅她一眼,把她手裏的絲線全接過來。

  “好嘛!”錦繡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

  雲公子長得一表人才、還是做大生意的人,這樣的男人跟小姐走得近,她高興都來不及了,可偏偏她總覺得雲公子不太尋常,個性中透著一絲古怪。

  人家常說“當局者迷”,小姐眼前已經被溫文儒雅的雲公子給迷住了,她的話哪聽得進去?

  歎了一口氣,錦繡悶悶地步出房間,把主子的話交代下去。

  房內,挽香手裏拿著香囊,細細地再度繡起浮雲,心裏卻早已亂得不成譜,心裏想的全是雲遙飛來了,她該說些什麼、該怎麼拿捏說話的分寸,免得又像上回一樣惹得他不快。

  第一次,挽香發現自己竟會這麼在意一個男人,深怕他皺一下眉頭、冷了幾分眼色──

  一個閃神,手指被針狠狠紮了一下,挽香吃痛地迅速將沁出血珠的手指放進嘴裏,止不住的卻是心頭的亂。

  十九歲的年紀早過了姑娘家許親的年紀,身負家業重擔也讓挽香決心不談論婚嫁,可她明白,心中有個小小的角落,依然存著對愛情的渴望與希冀。

  一針一線繡出了朵精緻飄逸的浮雲,心底也悄然浮現雲遙飛那雙深邃憂鬱的眼眸,他的身影盤據在她心頭再也揮之不去。

  ******

  隔日,雲遙飛輕車簡從,只帶著一名隨從到沐家拜訪。

  穿著一襲青色長衫,瀟灑中別有一股清逸的氣息,俊美臉孔掛著一抹溫文的笑容,他看起來完全沒有異樣,仿佛那日的情緒失控只是她的錯覺。

  “雲公子,你頭疼好些了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喔,老毛病了,不礙事,謝謝沐姑娘關心。”雲遙飛神色自若的回以一笑。

  一踏進門內,雲遙飛就不斷四處打量,用讚賞的目光瀏覽院內的蒼鬱綠意與各式奇花異草,最後在題著「沐其氛、挽其香”的照壁下佇立良久。

  “好個清幽雅致的宅院。”他讚歎道。

  他專注凝視的目光,讓身旁的挽香心跳不自覺加快,仿佛他看的是她,而不是那片照壁。

  “雲公子過獎了。”挽香謙虛的一笑,表面上看似鎮定的她,其實緊張得連膝蓋都在發抖。

  為了他今天的來訪,她幾乎一整個晚上都輾轉難眠,天都還沒亮,她就起身梳妝打扮,讓僕人打理好內外、準備好茶點。

  她也說不出為了一個才見沒幾次面的男人,這麼慎重其事是為了什麼,但她就是在意。

  “你的名字,跟這照壁上的題字可有關聯?”雲遙飛突然側過臉問她。

  金色的晨光在他身上投射出一圈炫目的光暈,讓他看起來是那樣英氣挺拔,甚至超越身後雄偉的槐樹。

  “是、是的!”好半晌,挽香才終於找回聲音。“我是沐家幾代以來唯一的女孩兒,為了替我起名可傷透我爹的腦筋,直到某日我爹站在這照壁下看著上頭的題字,突然得到了靈感,因此替我取名挽香。”

  挽香陷入回憶地娓娓細訴著,想起他爹每回述說起她名字的來由時,那既得意又驕傲的模樣,她的眸中竟泛起了閃閃的淚光。

  驀地,一條乾淨的帕子突然遞到她跟前。

  觸及那雙拿著帕子的修長大手,挽香才猛然回神,狼狽地眨回眼淚。

  “瞧我,一想起往事就出了神。”自嘲地抬起頭,不意卻撞進一雙深邃如潭的眸底,就這麼被他緊鎖其中。

  一滴淚水來不及收回,悄悄從她眼底滑了下來。

  望著眼前這個我見猶憐的垂淚人兒,雲遙飛的心不由得繃緊,大掌情不自禁的為她拭去淚滴。

  直到溫熱的大掌撫過臉頰,挽香才如夢初醒似的猛然回神。

  “我──我有帕子。”

  她心慌的急忙低下頭,拿起帕子胡亂往臉上擦著,一張臉孔滾燙得宛如鍋鼎裏的沸水,一顆心更是跳得亂七八糟。

  望著逐漸在指尖變冷的淚,雲遙飛的眼底閃過一絲動搖、掙扎與痛苦。

  “草木繁茂則生氣旺盛,護蔭地脈,斯為富貴垣一局。看來沐家先人不只有生意頭腦,還具有風水智慧,懂得在宅院裏遍植各種花草樹木。”

  一個轉身,他狀似若無其事地仰頭打量身後的槐樹、梧桐,技巧地岔開話題。

  “嗯。”挽香深吸了口氣,竭力穩住大亂的心緒。“雲公子要不要先到廳內喝杯茶、吃點自備的點心?”

  “豈可辜負挽香姑娘的盛情,煩請帶路了。”雲遙飛氣度溫雅的微微一笑。

  “雲公子請往這兒走。”

  領頭越過曲廊一路折返大廳,挽香竟能感覺到背後一雙炙熱目光正凝視著她,心兒一慌,突然腳下一個踉膾,挽香整個人眼看著就要摔跌在地──

  “挽香姑娘小心。”

  一雙臂膀及時伸出,原本即將跌落地面的身子,整個落進雲遙飛的雙臂裏。

  仰望著頭頂上的一片天──不,那不是天,是一張俊美如朗空般耀眼的臉孔,正用一種擔憂卻又鬆口氣的神情望著她。

  “你沒事吧?”

  “我沒事!”挽香跟著松了口氣,但隨即臉蛋又漲紅起來,因為她發現自己還躺在人家的臂彎裏呢!“謝謝你──”

  她紅著臉,矜持的趕緊起身。

  不經意抬起頭,卻撞進兩泓幽暗深邃的黑潭裏,裏頭帶著幾分讓人看不真切的神秘,令人一個失神仿佛就會迷失在裏頭。

  他炙熱的眸光緊鎖著她,教她移不開視線,也逃不開,一股淡淡情愫彌漫在兩人之間,即使不說穿,也無法忽略它的存在。

  他溫和帶笑的眸看似平易近人,卻隱藏著一股神秘與魔魅的力量,教人越想往裏頭探究,就越覺得深沉難測。

  “挽香姑娘。”

  “挽香,你可以這麼叫我就好。”她不敢迎視他的目光,羞赧地匆匆丟下一句話便逕自往廳內走。

  望著逐漸走遠的身影,雲遙飛凝望的目光定住了,專注得仿佛想這樣看上一生一世。

  許久之後,他才終於移動雙腳,跟著往前廳走去。

  廳裏佈置得簡單雅致,沒有多餘的綴飾,卻顯得整齊舒服,空氣中還飄散著一股淡淡的花草香,讓人仿佛置身在花園裏。

  “雲公子,請坐,捨下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好招待,只有些花草茶,請你嘗嘗看!”說著,挽香親自替他倒了杯茶。

  “謝謝!”雲遙飛望著她動作小心、輕柔的雪白柔荑,閃了一下神。

  他鼻子裏聞到的是花草香,但喝進嘴裏的卻是一股獨特的氣味。

  “這是──”他訝然望向她。

  “這是翠衣茶,也就是西瓜白色果肉所泡的茶,一般人在吃完紅色果肉後就將其丟棄了,不知道它其實可以製成一道清涼降火、養顏美容的花草茶。”挽香含笑解釋道。

  “原來如此。”雲遙飛激賞的看她一眼,又專心的細細品嘗起翠衣茶。

  “小姐,點心來了!”

  這時,銀兒用託盤裝著幾樣點心走進廳來。

  “洛陽的點心或許沒南方來得細緻豐富,但也算具有地方風味,這幾樣是廚娘嬤嬤拿手的點心,你嘗嘗看。”挽香將幾碟小點心擱到桌上,期待地瞅著他看。

  雲遙飛其實才剛用完早膳,肚子還飽著,但看到她殷切的笑容、滿懷期待的眼睛,怎忍心拒絕?

  他很賞臉的每樣點心都吃了一個,廚娘嬤嬤的手藝確實不差,洛陽的地方小點心也頗具特色,但沒有一樣比得上她的笑容更令人沉醉。

  這一日,兩人從天南聊到地北,話題從藥草到茶葉,越聊越是投機,不知不覺窗外染上了幾許橙紅。

  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雲遙飛眼中閃過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隨即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叨擾這麼久,我該走了!”

  “別客氣!”挽香跟著起身,帶著幾分希冀地問:“要不要留下來吃頓便飯?我讓廚娘嬤嬤煮幾道拿手小菜,不麻煩的。”

  “謝謝你,我還有點事要辦,下回吧!”他心不在焉的隨口說道。

  “好吧,不耽誤雲公子辦正事。”挽香及時掩飾失望,客套而得體的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有時覺得明明就近在咫尺,卻又讓人覺得遙不可及,仿佛在他的周圍設有重重的高牆,不許任何人輕易靠近一步。

  “挽香姑娘,後會有期了!”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他有禮道別後便快步領著隨從步出大門。

  挽香一路送到門外,他卻連一次也沒有回頭,仿佛方才的相談甚歡與契合,只是她的想像。

  怔然望著那被夕陽拉得細長的背影,挽香原本歡欣的情緒如今只剩滿心惆悵。

  ******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鏘鏘──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鏘鏘──

  深夜,洛陽城裏萬籟俱寂。

  平時熙來攘往的熱鬧大街,此刻卻靜寂得連個人影也沒有,只有聽見遠遠傳來更夫打更的了亮嗓音。

  闐靜的大街,突然一陣狂風掃過,街邊的樹葉被掃落了一地,一抹黑色人影疾速從黑暗中躍至大街,然後又躍上了紅色屋瓦。

  黑衣人憑著絕佳輕功飛躍在屋瓦上,一路朝城中而去。

  遠遠瞧見一棟氣派宏偉、占地遼闊的宅邸,黑衣人謹慎伏身在屋頂上,觀察宅邸裏的狀況。

  黑衣人見守在門外的侍衛撤進屋內,立刻躍身落地,疾奔到大門前,謹慎地左右張望一眼,然後從懷中抽出一封信,小心地塞進門縫裏。

  望著大門,遮掩在黑色面罩下的臉孔看不清楚表情,雙眼卻明顯流露出一絲恨意。

  趁著烏雲蔽月,黑衣人毅然轉身躍上屋頂,踩著稀薄月色而去。

  ******

  位於洛陽城中,禁衛森嚴的丞相府。

  一大清早,大門侍衛神色匆忙,拿著一封信匆匆步人大廳。

  大廳內,丞相劉炎傅正與貼身心腹李庸悄聲談話,大門侍衛見狀不敢打擾,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著。

  “什麼事?”劉炎傅停下話,抬頭問堂下的大門侍衛。

  “大人,大門外發現一封信,上頭寫著要交給大人。”

  “信?”劉炎傅驚訝挑起一道眉,緩緩擱下手裏的瓷杯。“呈上來。”

  大門侍衛趕緊將信呈上去給李庸,由李庸拆開信封後,遞交給劉炎傅。

  看完信,劉炎傅臉上的表情從狐疑轉為震驚,最後變為陰沈。

  “大人,怎麼回事?”身旁的李庸看出事有蹊蹺,立刻趨前低聲問。

  “他找上門了!”仍處於震驚的嘴冷冷吐出話。

  “大人說的是──”李庸恭敬地請示。

  “雲家的餘孽。”劉炎傅冷冷地吐出話。

  “這怎麼可能?”李庸霎時變了臉色。

  “你自己看!”劉炎傅將信拿給他。

  李庸接過信一看,上頭只有龍飛鳳舞的幾個字──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看來,近日城裏幾樁命案全是他下的手,而我,是他的下一個目標。”劉炎傅緩緩起身,背著手,走到堂下遠眺著廳外,老謀深算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難道當年那樁案子,雲家餘孽已經知情?”李庸半信半疑的問。

  “看樣子是的,而且,他還打算一一上門尋仇,你想想看,當年跟這樁案子有牽連的人陸續都被殺了,只剩下我。”

  “大人,若真如此,依他的身手大可直接對您下手,為何還送信來讓您有所提防?”李庸心細如針,立刻想出其中的不尋常。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劉炎傅冷笑一聲。“他要我害怕,要我像只被貓盯上的耗子一樣寢食難安。”

  他沒料到,當年姑息了雲家的餘孽,多年後,卻成了他的心頭大患,如今竟犯到他頭上來了。

  “這當年沒一併除掉的餘孽,未免太不自量力了,沒秤秤自己的斤兩,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劉炎傅冷笑一聲,眼神中流露著一股陰冷,充分顯示出他城府深沉、善於算計的性格。

  也莫怪乎劉炎傅會如此自負,畢竟身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國丞相,劉炎傅位高權重,連年輕皇帝也得敬讓他幾分。

  “大人,現在我們該怎麼做?”李庸立刻請示道。

  “守株待兔。”劉炎傅勾起一抹陰冷的笑。“雲家餘孽一定會再出手,我們到時就布下天羅地網,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原來如此,我懂了。”李庸露出恍然大悟的笑,繼而又顧慮的沉吟道:“可現在敵人在暗、我們在明,這情勢恐怕對大人不利。”

  “這我想到了,吩咐下去,從今兒個開始,加派人手在府邸四周嚴密守衛,另外再挑選兩名身手矯捷的高手日夜貼身保護我。”

  “是的,大人,我這就立刻去辦。”李庸領命迅速轉身而去。

  望著門外,劉炎傅微微眯起眼,陰冷吐出一句。“這可是你自找的,別怪我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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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 00:02: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帶著微微寒意的初秋,將洛陽城東的白樺樹染上一層金黃。

  白樺樹下,挽香一身秋香色的襦裙,外頭披著件素色披風,後面跟著手提一隻小錦袋的錦繡。

  吃過午膳,挽香就帶著錦繡出門,一路上,不知是緊張抑或是慎重,挽香始終沒有多說話,只是安靜的邁著步子往前走。

  身為沐家小姐,出門三兩個丫鬟、軟轎是應有的排場,只是挽香向來不愛引人注目,也不喜歡奢華,甘於過這種恬淡樸實的生活。

  身後的錦繡走了大半天路,滿肚子的牢騷可悶不住了。“小姐,您說,天底下哪有做生意的,還替客人送香囊的道理?”錦繡邊走邊嘀咕。

  “如果你嫌累的話可以先回去。”挽香頭也不回的說。

  “錦繡才不是嫌累,而是這趟路可不近哪,何不讓阿富把香囊送過去就好,還要親自跑這一趟。”不識主子的心事,錦繡滿嘴嘀咕著。

  “我跟雲公子的情誼特殊,跟其他客人不一樣。”

  “我看,小姐根本是假公濟私,想藉機去見雲公子!”在這關頭上,錦繡突然精明得令人氣惱。

  被錦繡看穿心思,挽香登時羞赧得紅透了臉。

  上回與雲遙飛一別後,至今已經一個多月了,而他就像是自人間蒸發一樣杳無音訊,基於姑娘家的矜持,她也不便明目張膽打聽他的消息,只能讓一顆被思念糾纏的心備受煎熬。直到雲遙飛訂制的香囊總算完成,她正好趁此機會送到他手上,希望能與他見上一面。

  挽香心裏比誰都清楚,她對雲遙飛的感覺並不只是普通朋友般簡單,而是對他存有一份仰慕與情愫。是的,曾誓言絕不談論感情的她,只見過這男人幾面,就無可救藥的喜歡上他。

  毫無道理、毫無邏輯的,打從第一眼見到他,就深深地被他吸引,再也無法自拔。懷著滿腦子的紛亂思緒,眼看著雲家府邸就在前頭。

  向大門口的門房表明來意,門房趕緊將她引進大廳,丫鬟也忙著趕去通報。

  好半晌後,出來的卻不是雲遙飛,而是陸總管。

  一見到她,陸總管立即吩咐。“翠兒,奉茶!”

  “陸總管,我是特地把雲公子訂制的香囊給送來。”坐在大廳裏的紅花梨木大椅上,挽香說明來意,示意一旁的錦繡將錦袋交給陸總管。

  陸總管接手後,便交給了一旁的丫鬟拿進內苑。

  “謝謝沐姑娘,怎麼好意思勞煩您親自跑這一趟!”說完,立刻轉頭吩咐一旁的丫頭。“翠兒,到帳房去取五十兩銀子來。”

  “不,陸總管,不必了,況且,十個香囊也不需要那麼多銀子。”挽香急忙阻止他道。

  “少主臨行前特別吩咐過,若沐小姐不收,在下很難向少主交代。”無論何時陸總管總是這副沉著嚴謹的態度。

  “陸總管甭客氣,上回收了雲公子貴重的茶葉,這香囊就算是我的回禮吧!”

  “好吧,那在下就先替少主謝過沐小姐。”陸總管微微點頭致意,展現大戶人家的氣勢。

  “雲公子他──不在嗎?”她的目光悄悄越過陸總管往內苑望去。

  “不巧得很,少主今早動身到江南去了。”陸總管垂下眼,不疾不徐的回道。

  “去江南?”挽香悵然低喃,沉思良久才又抬頭問:“雲公子多久會回來?”

  “少主生意上的事,在下並不清楚。”

  “沒關係。”微微一笑,挽香不忘客氣的致歉。“真是對不住,今兒個突然就跑來了,也沒事先托人通報一聲,冒昧了。”

  “言重了,少主若回來,我一定會轉告他沐姑娘來過。”陸總管微微一躬身。

  “那我就不打擾了。”挽香緩緩起身。

  “我派轎子送沐小姐回去。”

  “不必麻煩了,陸總管。”挽香趕緊婉拒。“我跟丫鬟走回去就行了,這段路我還應付得了。”

  “沐小姐,您跟丫鬟畢竟都是女流之輩,為免招惹危險,請您不要拒絕。”

  “這──”挽香向來如此慣了,還真沒陸總管想得那麼周到。“好吧,那就勞煩陸總管安排了。”

  “請沐姑娘稍候。”

  看著陸總管步出大廳,挽香望著遠去的背影,不由得對他另眼相看。原來這個看似嚴謹、不苟言笑的人,竟還有著替人設想的一面。

  不一會兒,陸總管回來了。“沐姑娘,轎子已在門外候著,請吧!”

  “那我就此告辭了。”

  “沐姑娘慢走!”

  “陸總管請留步,不必送了。”

  聽著輕柔嗓音逐漸遠去,簾後,一抹昂然身影的眼中不覺流露出一股溫柔,用盡意志力才能克制自己追出去見她一面的衝動。

  “怎麼?你不出去見見你的心上人?人家可是不遠千里,專程前來想見你一面哪!”驀地,身後傳來一個懶洋洋的嗓音。

  昂然身軀突然一僵,隨即收回目光,轉身面對慵懶半倚在臥榻上的邪魅臉孔。

  “你管不著!”眼神的溫柔盡收,雲遙飛冷冷地回道。

  “你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明明心裏就很想見她,卻偏偏要躲著她,真不知道你們這種滿口仁義道德的人,腦子裏到底都在想些什麼。”邪魅男子不以然的冷嗤。

  “就算是偽君子,也好過滿手血腥的劊子手。”雲遙飛意有所指的冷睨“他”一眼。

  “隨你怎麼說,憑你是傷不了我半分毫髮的。”邪魅男子慵懶勾起一抹諷笑。

  “我知道自己動不了你,但我總可以不理會你。”

  雲遙飛逕自轉身就要步人大廳,“他”的聲音卻又再度響起。

  “怎麼?你真的要把她拱手讓人?那我可就不客氣地下手囉!”

  遽然回頭,雲遙飛憤怒的目光撞進一雙如此親近熟悉,卻又陰暗邪惡得讓人深惡痛絕的眸裏。

  緊握住雙拳,雲遙飛的憤怒在胸口翻騰著,似乎即將釀成滔天巨浪,兇猛的毀滅一切──

  “像沐挽香那種善良、單純的女人,只需要幾天工夫就能讓她乖乖投進我的懷抱,任我予取予求。”

  話還沒說完,一隻憤怒的大掌立刻狠狠拽起“他”的衣襟。

  “你敢動她一根汗毛,我會讓你後悔莫及!”雲遙飛陰森森地自牙縫裏擠出話來。

  “唉喲喲──瞧你,每回一提起她,就冷靜全失。”孰料,邪魅男子非但沒有半分戒懼,反而還幸災樂禍似的挖苦起他來。“別忘了,咱們可是血脈相連,你下不了手的。”“他”一派有恃無恐,慢條斯理地扯回自己的衣襟。

  “滾出去!”雲遙飛遽然背過身,怒聲咆哮。

  每當他們兩人同時碰頭,總是這般水火不容,一直以來總是如此,雖然他們血脈相連、如此親近,卻誰也不服誰。

  “好,我走!”這回,邪魅男子倒是很乾脆。

  氣定神閑地緩緩轉身正準備離去,身影臨到門邊卻突然停下。

  “如果那個小美人看到我,你說,她會是什麼表情?”

  回頭朝他丟來唯恐天下不亂的一記壞壞邪笑,邪魅男子遽然轉身離去。

  兀自怔立在原地,雲遙飛知道自己應該阻止“他”,絕不能讓“他”接近沐挽香一步,但他的腳步卻像是被定住似的,完全無法移動半分。

  直到“他”狂傲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他才像是被抽空力氣般,挫敗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這麼久以來,他早就習慣“他”的予取予求、任意妄為了。

  他還能騙得了誰?

  雲遙飛知道自己根本阻止不了“他”!

  ******

  坐在轎子裏,挽香還沉浸在悵然若失的情緒裏,渾然不覺轎子不知何時被放了下來,四名轎夫跟丫頭錦繡已被支開。

  直到軟轎的布簾被緩緩掀開,一雙黑靴驀然躍入眼簾,她才終於如夢初醒。

  “是誰?”她疑惑地望著一隻屬於男人修長的腿,警戒地問。

  簾外的男子默立半晌,才終於緩緩開口。“是我!”

  聞言,挽香的氣息一屏,急忙步出轎外。“雲公子?你怎麼會在這兒?”她驚喜低呼,不敢置信地望著他。“陸總管不是說你到江南去了,怎麼──”

  話還沒說完,男子竟一把將她扯進懷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首吻住她。

  眼前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挽香壓根來不及反應,腦中一片空白,直到唇上的炙熱唇舌霸道地意圖索取更多,她才恍然回神,又羞又惱的急忙推開他。

  “你──你怎能這麼做?”挽香又羞又氣的四下張望。“這可是人來人往的大街,我一直敬重你是個君子,沒想到你竟會做出這種輕薄事!”她不悅的指責。

  “怎麼?你不喜歡?”男子邪氣的扯起唇,慵懶的眼神帶著一種魔魅力量。

  這人──不是他!幾乎是立即的,挽香看出眼前這個男人與雲遙飛之間,細微得幾乎察覺不出來的差異。

  “你是誰?”挽香心驚得倒退一步。

  這人跟雲遙飛有著一模一樣的俊美臉孔、如出一轍的聲音、姿態,只是那雙眼神卻是絕對的南轅北轍。

  眼前這人的眉宇間儘是邪氣,輕佻的眸底有著漫不經心的戲謔笑意,與雲遙飛的深沉憂鬱卻難掩正氣全然不同。

  天底下,除非是孿生兄弟,否則不可能會有如此相似的一張臉,那溫文爾雅的氣度,絕非喬裝可以模彷得出來。

  但他們的眼神卻是截然不同的!

  “你不是想找我,怎麼會不認得我?”男子扯開唇,綻開一抹狂傲的笑。

  “你不是雲遙飛!”她心驚地抹去唇上的陌生氣息,冷冷地盯住他質問:“你到底是誰?”

  “我若不是雲遙飛,會是誰?”他坦率的雙臂一攤,好讓她看個仔細。“我說小美人,你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男人依舊不改輕佻的態度。

  “雲遙飛從來不會稱呼我小美人。”挽香筆直地盯住他,像是想看穿他那張俊秀臉孔下的真面目。“雖然你們有張一模一樣的臉,但你們的眼神完全不同。”

  定定凝望她半晌,那雙像是帶有魔性的眸仿佛能穿透人的內心深處,就在她以為自己的冷靜即將在他的凝視下瓦解,他卻突然笑了。

  “你的眼很尖。”他稱許的綻開一笑。“也難怪那傢伙會對你念念不忘。”

  “你到底是誰?”面對這張熟悉的臉孔,卻是個全然陌生的人,讓挽香格外不安。

  “我叫雲亦飛。”他大方的介紹自己。

  雲亦飛?難道──

  “你是雲公子的孿生兄弟?”她驚訝得再次上下打量他。“怎麼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也沒有聽雲公子提起過?”

  “那傢伙平時把我當仇人看,怎麼會向人提及我這個讓他丟盡了臉的兄弟?!:”雲亦飛稀鬆平常的聳聳肩。

  “你太放肆了!”挽香惱得不禁破口大駡。

  “色不迷人,人自迷。”偏偏雲亦飛卻依舊一副滿不在乎地對她嘻皮笑臉。

  “跟雲公子比起來,你簡直浪蕩輕佻得不像話。”她忍不住罵道。

  突然間,他的臉色丕變,眸底蒙上一層寒意,冷冷地吐出話。

  “別拿我跟他比,他是他,我是我。”

  倒抽了一口氣,挽香被他眼底深沉的恨意給駭著。

  “我送你回去吧!”眼神一轉,他又恢復了方才的嘻皮笑臉。

  “不必了,我認得路。”她回過神,冷著臉四處張望。“我的丫鬟呢?”

  “我讓她先回去了。”雲亦飛毫不在意的聳聳肩。

  “你怎麼可以這樣自作主張?”挽香氣惱地瞪著他。

  “瞧你氣成這樣。”雲亦飛全然不當一回事,寵溺地搖頭。“難道你不明白我也很樂意充當你的護花使者?”他擺出一副溫雅的姿態,嘻皮笑臉的朝她伸出手。

  瞪著眼前這張嘻皮笑臉的臉孔,以及全然不把她的不悅當一回事的男人,挽香幾乎快氣炸了。

  視而不見那雙朝她伸出的手,挽香逕自繞過他,怒氣衝衝而去。

  望著停在半空中的手,雲亦飛笑了。

  好有意思的女人!

  目送著含怒而去的美麗身影,看似柔弱卻又如此喜怒分明,讓人忍不住想占為己有。

  這女人,他要定了!

  ******

  連續幾天,挽香依然沒有雲遙飛的消息,倒是他那孿生弟弟雲亦飛天天上門來糾纏,每回非得要纏到讓他進門才肯罷休。

  每個見過雲亦飛的下人,莫不驚異於天底下竟有如此相似的一張臉,卻又能明顯分辨出兩人的不同。

  幾天下來,這男人儼然把沐家當成自家廚房,裏裏外外全都摸透了,還厚顏的留下來吃了幾頓飯,把沐家的各種花草茶喝遍。

  雲亦飛這樣完全不收斂的行為,總把挽香氣得七竅生煙,但每看到那張與雲遙飛相似的臉孔,以及那雙可恨得令人咬牙切齒,卻又那樣無辜的眼眸,她竟莫名的放任他恣意妄為。

  眼看半個月過去了,挽香心神不寧的症狀越來越明顯,不只香囊老是繡得走了樣,就連有時手裏的帳算著算著也會出了神,前一刻腦子裏還浮現雲遙飛那張溫文的臉孔,但下一刻卻驀然闖進一雙邪氣輕佻的黑眸,每每把她遽然驚起。

  “小姐、小姐,林老爺送來一封請帖給您!”

  還在恍惚失神間,錦繡手裏拿著張請柬匆匆忙忙跑進房來。

  “喔?”接過請柬,打開細細看過,挽香的秀眉蹙了起來。

  “小姐,林老爺說了些什麼?”錦繡在一旁瞅著主子忽變的臉色好奇地問。

  “林老爺要我為他做香囊,請我進府去。”

  “林老爺可是咱們的大主顧,小姐為什麼面有難色?”還是錦繡瞭解主子,一眼就看出她的為難。

  “林老爺請我明兒個入夜一個人進府,這實在有些不妥。”

  “一個人?”錦繡驚喊了一聲,隨即跟著皺起小臉。“這林老爺該不會打著什麼歪主意吧?”

  “錦繡,不許口無遮攔,林老爺是個樂善好施的大善人,不會是那種人。”

  “可是林老爺娶了三房妻室,還有六名小妾,這哪像一個清心寡欲的行善之人嘛?!”錦繡不以為然的悶聲嘀咕。

  “你這丫頭疑心病真重!”挽香無奈的搖搖頭。“你去回覆林老爺,明天我會依約前往。”

  “喔,知道了!”錦繡領命,踱著慢吞吞的步子出門去。

  ******

  隔天,挽香準時抵達林府,只見門外燈火通明,還有幾名丫鬟分列門外,引頸等候著。

  這番盛情款待讓挽香受寵若驚,接著幾名丫鬟領著她進入林府豪華氣派的宅院裏,最後來到一處幽靜隱蔽的別苑。

  “沐小姐,就是這裏了,老爺正在裏頭等著!”一名丫鬟畢恭畢敬的說道。

  “好的,謝謝你們!”向幾名帶路丫鬟道了謝,挽香這才轉身推門而入。

  一進入廂房內,只見房內點著大紅燭,桌上擱著幾盤小菜跟水酒,五十開外的林老爺正一臉和藹笑意地端坐在桌邊。

  “林老爺!”挽香有禮的福了福身。

  “別多禮,快到這裏來。”林老爺忙不迭起身殷勤招呼她。“來來來,吃點東西、喝點酒,這酒啊,可是稀有的果釀。”

  “林老爺,您快別忙著招呼我了,我吃過了,不餓。”挽香委婉打斷他的話,趕緊切入正事。“不知林老爺想做什麼樣的香囊?”

  “挽香姑娘,你身上是擦了什麼樣的香料?怎麼聞起來這麼香?”

  陡然自耳邊響起的聲音,把挽香嚇了好大一跳,一轉頭,才發現林老爺不知何時竟貼在她身後,對著她的耳朵若有似無的吹氣。

  “林、林老爺,我沒有擦香料的習慣,大概是今早調香時所餘留的氣味。”挽香不露痕跡的與他拉開距離,左右張望了一下,發現一旁丫鬟不知何時全不見了。

  “這麼雙蔥段似的白嫩小手,用來做苦活兒多可惜啊!”林老爺一雙毛手又不規矩的摸上她的柔荑。

  “林老爺,請您自重,若您再這般輕薄,挽香寧可不做您的生意。”她遽然站起身,冷著臉說道。

  “小美人,瞧你連生氣都美成這樣,也難怪把我的心搔得這般心癢難耐。”平時看起來和藹的林老爺瞬間卸下假面具,露出色欲薰心的醜陋面孔,一步步將她逼進床邊。“來,快給我親一個,我的小心肝兒。”

  “林老爺,您別過來!”宛如落入獵人陷阱的小兔兒,挽香只能做困獸之鬥。

  “乖乖的聽話,我會納你做四房,往後將會有享不盡的山珍海味、錦衣玉食,只要你開口,每個月零花的銀子你要多少有多少,遠比你做那個賺不了幾兩銀子的香囊強多了。”邊說,林老爺邊饑渴的上上下下將她看了個夠。

  “我不要,我喜歡做香囊,沒有半分勉強,更不覺得辛苦,林老爺您就死了這條心吧!”挽香一步步往後退,強壓下恐懼,鎮定地應對。

  “沒得到你,我是怎麼也不會死心的,你別擔心,只要給了我,我絕不會虧待你的。來吧,你不知道我按捺多久了,快些讓我好好疼愛。”林老爺一把撲過去。

  驚恐閃開飛撲而來的林老爺,挽香知道自己非得冷靜應對不可,否則一輩子的清白恐怕就毀在這個偽善的老色鬼手裏。

  “林老爺,我敬重您平時是個樂善好施的人,在城裏更是德高望重,這事要是傳了出去,您一輩子的聲譽就毀於一旦了。”

  “等你成了我的人,怕是不乖乖聽我擺佈,哪還會四處去宣揚?更何況,我強佔一個孤女的便宜這種話,說出去誰會相信,是吧?”林老爺有恃無恐的淫笑著。

  挽香知道林老爺早就全盤算好了,就等著她這不識人心險惡的傻子前來自投羅網。才想著,發覺自己已經被逼到了床邊,再也無路可退,而帶著抹淫笑的林老爺正搓著肥手,朝她步步逼近。

  “林老爺,求求你放了我。”方才始終維持鎮定的挽香,終於露出一絲恐懼,語氣裏帶著些哽咽。

  “到嘴的鴨子豈有放手的道理?你就乖一點,或許能少受點苦頭。喔,瞧瞧這嫩得像豆腐似的皮膚,真教人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下。”林老爺的肥手迫不及待摸上挽香軟嫩的臉蛋,不住地往喉嚨裏吞口水。

  緊咬住下唇,挽香屈辱地別過頭去,任由那雙令人作嘔的肥手在臉上摸著,一路往下遊移。

  “別碰我!”挽香嫌惡地甩開他的手。

  “好,再潑辣些,這樣等會老夫享受起來才夠勁!”林老爺興奮得雙眼赤紅,粗嗄的嗓音顯示他早已欲火難耐。

  “來,小美人兒,讓咱們好好樂一下!”

  肥胖身子驀然將挽香撲倒在床,挽香措手不及,只能倉皇地掙扎呼喊著。“放開我、快放開我!”

  但自動送上門的美味肥肉,林老爺怎會輕易鬆口?

  林老爺猴急地扒著她的衣裳,兩片肥唇也色急地拚命往她敞開的白嫩胸口鑽。

  被林老爺肥胖的身體壓住,纖細的挽香根本動彈不得,只能任由他為所欲為。

  挽香強忍作嘔的感覺,遽然別過頭去,兩道淚水沿著眼角緩緩落下,幾乎以為自己守了十九年的清白身子,今天就要葬送在這個偽善的色老頭手上。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高大的黑影驀然籠罩而下。

  挽香驚惶睜眼一看,雲遙飛不知何時竟悄然出現在林老爺身後,表情森冷的拿起矮幾上的玉如意,毫不留情的往林老爺光禿油亮的腦門上敲去,那冷酷的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

  一聲痛呼,林老爺雙手捂著腦袋,活像是挨了刀子的豬哀號叫個不停。

  “我的腦袋、我的腦袋開花啦!來人啊──”

  雲遙飛毫不留情的一擊,硬生生將林老爺腦袋敲出一個大洞,鮮血自林老爺緊捂的指間不斷往外湧。

  一看到血,林老爺更是驚慌得不斷哭喊。“我流血啦,你、你是誰?怎麼進來的,唉呀,快來人哪──”

  令人怵目驚心的血濺上他的白衫,雲遙飛卻像是視而不見,神色冷峻的丟下玉如意,朝林老爺吐出一句。“這是你咎由自取!”

  一干下人、三妻六妾頓時全慌慌張張的自門外湧進來,瞧見了挽香跟一旁的雲遙飛,也沒人敢拿兩人怎麼樣,他們比誰都清楚剛剛這裏出了什麼事,只忙著去看林老爺的傷勢。

  “阿順,快去找許大夫來,快!”

  “快去拿布巾來替老爺止血啊!”

  “老爺,您怎麼老勸不聽,這回真出事了吧?”

  “是啊,有了三房六妾您還嫌不夠?”

  “上回唐家姑娘咬舌自盡的事都還沒擺平呢!”

  下人全慌成一團,替林老爺請大夫、捂傷口止血,九名妻妾在一旁罵的罵、嘮叨的嘮叨。

  頓時,房裏鬧成一團,挽香在一旁也早已嚇軟了腳,直到雲遙飛將她大敞的衣衫拉攏,她才驀然回神,驚魂未定的趕緊起身。

  “你沒事吧?”他柔聲問。

  “我……沒事。”她的聲音抖得不像話,顫著手整理淩亂衣衫。

  “我們離開這裏。”

  挽香點點頭,任由雲遙飛帶著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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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 00:02: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出了林府大宅,挽香雙腿一軟,幾乎跌坐在地,幸好雲遙飛及時扶住她,她這才發現自己不只雙腿,連手都抖得好厲害。

  “雲公子,謝謝你!”她勉強自顫抖的雙唇中吐出一句。

  她知道,要不是他及時出現,後果將不堪設想。

  雲亦飛一眼就瞧出剛逃出虎口的小人兒渾身抖得厲害,看樣子也當真嚇壞了。

  “好個該死的老傢伙!”

  冰冷的聲音,引得挽香忍不住轉頭看他。只見他冷冽的目光正往林府的方向望去,俊美的臉孔滿布著令人心驚的冷酷。

  她從未在雲遙飛臉上看過這樣的表情,不,他不是雲遙飛,他是雲亦飛!

  直到這一刻,挽香才終於認出來。“你是雲亦飛!”她恍然大悟的低喊。

  聞言,冷冽的目光緩緩軟化下來,高大身軀轉向她,臉上又重新掛回玩世不恭的戲謔。“你總算認出來啦?”雲亦飛懶洋洋的勾起笑。

  “你怎麼會來這裏?又是怎麼進去的?”還──救了她!

  最後一句話,挽香彆扭地沒吐出口,一直以來,她從沒給過他好臉色,沒想到他竟會救了她。

  “區區一道圍牆怎能阻擋得了我?”他輕蔑的冷哼一聲,隨即又換上取笑的語氣。“我聽錦繡說你到這兒來了,正想來警告你林大富是個表裏不一的色鬼,沒想到你看起來一臉聰明相,卻連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還傻傻地上了他的當。”

  聞言,挽香羞窘得連耳根子都紅了,卻仍不服氣的辯道:“人心隔肚皮,我怎麼會知道林老爺是這種人!”說著,不禁疑惑地蹙起眉。“你才剛到這裏來,怎麼會知道林老爺是──色鬼!”最後兩個字,挽香好不容易才吐出口。

  “這城裏的事沒有我不知道的,有時候在屋頂上能瞧見的醜事可多了,簡直是精采無比!”雲亦飛譏諷的說道。

  屋頂上?

  還沒來得及意會過來,挽香微帶涼意的身子突然被一股暖意包圍,低頭一看,肩上竟披著一件自他身上脫下的罩袍。

  罩袍上猶帶著他的體溫,散發著一股他的獨特氣息,教她心驚的不是袍上染濺著林老爺的鮮血,而是她竟然莫名的亂了心跳。

  急忙低下頭掩飾紛亂的情緒,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因為一個玩世不恭的男人這不經心的舉動而亂了心緒。

  “不,不用了,我不冷!”像是害怕被改變什麼似的,挽香急忙脫下罩袍要還給他。

  “穿著!”那個總是嘻皮笑臉的雲亦飛,突然以不曾聽過的嚴肅語氣命令道。

  愣了一下,她停住了動作,緩緩抬起頭,目光就這麼筆直撞進他深邃的眸底。

  在那雙習慣性掛著抹戲謔的眸底,竟仿佛有股暖流流過,刹那間,她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雲遙飛。但下一刻,他卻又換上輕佻戲謔的眼神,炙熱得像是能將人給融化,再次將她撩撥得全然亂了分寸。

  “你喜歡那傢伙?”毫無防備之下,他突然問道。

  “誰?”心一驚,挽香卻仍強自鎮定地明知故問。

  “我大哥。”

  驀地,挽香的小臉無法自製的浮出一大片緋紅。

  “我要你老實告訴我。”他的長指漫不經心挑起她一綹散落的發絲,低沉的嗓音教人窒息。

  仲秋的夜晚,帶著點微微的涼,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晚香玉的濃郁香氣,窒得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但事實上,挽香知道讓她開不了口的不是花香,而是他濃烈炙人的眼神。

  “是的,我喜歡他。”深吸了一口氣,她破釜沉舟似的毅然點頭。

  “為什麼?”他定定地凝望著她,眼神裏有著不容她回避的犀利。

  他的眼神炙熱逼人,但聲音卻是那麼的輕、那麼的飄渺,仿佛來自遙遠的千里之外,隨時會潰散在風中似的。

  “他溫文儒雅、睿智沉穩,對人謙恭有禮,凡事專注認真。”她滔滔細數著,不經意一抬頭,目光在觸及他的眼神後戛然而止。

  “跟我是截然不同的人,是嗎?”他輕輕扯出一抹苦澀。

  刹那間,她竟看到他眼中有抹一閃而逝的孤寂,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眼神竟讓她有種心痛的感覺。那種歷盡滄桑,無人能懂的孤寂,竟與雲遙飛有幾分神似。

  “晚了,我該回去了。”她急忙轉過身,阻止那股異樣的情緒繼續蔓延。

  “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我自己認得路。”她以一貫的藉口推託。

  “這城裏多的是想染指你的‘林老爺’,難道你不怕?”他掛起惡意的笑容恐嚇她。

  “你──”挽香倒抽一口氣,四下張望了一下,當真豎起一身雞皮疙瘩。

  “美人在前,我可不能有辱護花使者之名,走吧!”不由分說的,雲亦飛拉住她冰冷的小手就往前走。

  他大膽的舉動讓挽香大驚失色,她盯著那只緊握著她的大掌,氣惱地拚命想把手抽回來,偏偏他握得死緊,不容許她從掌心逃脫。

  挽香氣惱歸氣惱,卻完全拿他無可奈何,她知道全天下,也唯有這個男人敢做出這麼驚世駭俗的事情來。

  氣悶地被他緊握著,一路往回家的路上走,冰冷的小手被他溫熱的掌心握著竟有種莫名的溫暖,甚至還有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安全感。

  她無法想像,一個這麼浪蕩輕佻、玩世不恭的男人,竟會有這麼寬闊厚實的手掌,仿佛可以將她一輩子安全地包圍在他的保護中。

  最不可思議的是,他的手掌竟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由自主的,她的心跳又亂了,她的小手仿佛有自主意識似的,回應他貼合的大掌。

  一段路漫長得像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一顆心被夜風吹得亂七八糟,完全找不到頭緒。

  一個溫文爾雅,一個玩世不恭,卻同樣擾亂她的心,在這兩個男人之間,她竟然迷惑了!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竟會陷入這般混亂得難以收拾的困境。

  一路沉默的走著,熟悉的家門眼看就在前頭,挽香輕輕抽回自己的手,將披在肩上的罩袍脫下來遞還給他。

  “夜深了,回去吧!”背對著他留下一句話,挽香頭也不回的匆匆走進大門。

  目送她的身影進了大門,一雙仿佛翻騰著某種複雜情緒的目光才緩緩收回,轉身走進黑夜中。

  ******

  晚秋,夜露潤濕洛陽城。

  一個黑色身影在靜謐的夜色中,俐落躍上丞相府的燕尾屋脊,謹慎伏身觀察丞相府的動靜。

  果然不出他所料,丞相府加派了一倍的守衛戒備,即使是深夜,依然可見數十名守衛,在丞相府的四面圍牆邊來回巡邏。

  但這些重重佈署對他而言根本是雕蟲小技,他要進入丞相府簡直易如反掌。

  越過另一片屋頂,循著守衛最多的廂房,他輕易找到劉丞相的房間。

  隨手抄起一塊屋瓦往花園一丟,這招聲東擊西之計果然成功將七、八名守衛給引開,剩下兩名守衛只消他一掌,就讓他們無聲無息的倒地不起。

  自靴裏抽出一把利刀將門栓給挑開,雲遙飛完全沒發出半點聲息的逼近床榻。

  透過月光,隔著紗幔隱約可見床上蒙頭大睡的劉丞相。

  他眼底閃過一絲冷光,揚高利刀就往床上的人影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床上的被褥竟然突然飛躍而起,隨即一把鋒芒朝他疾飛了過來,等他驚覺想閃躲,刀刀已經劃開他的胸口,當場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他詫異定睛一看,床上的人哪是什麼劉丞相,而是一名護衛偽裝的。

  他中計了!劉丞相根本沒睡在這間房裏,護衛早就等著他上門自投羅網。

  與欺身逼近的護衛過了幾招,雲遙飛立刻探出虛實,雖然自己武功略勝護衛一籌,但他知道此刻的情勢對他不利,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趁著空檔準備走人,門外已經湧進數十名守衛,將他給團團圍住。

  這群鳥合之眾他還沒放在眼裏,但此刻他受了傷,絕對不宜戀戰。

  強忍疼痛,雲遙飛一手捂住胸口,轉身破窗而出,順利自劉炎傅的寢房脫身。

  施展輕功躍上屋頂,踉槍越過屋脊,緊接著越過另一片屋頂,腳下燈火通明,數十名守衛正在廊下追趕吆喝。

  “來人哪,給我追,不論生死,都一定要把人給我帶回來!”

  “是!”

  劉炎傅一聲令下,數十名守衛立即齊聲呼喝,朝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黑夜是最容易隱身逃脫的,但此刻雲遙飛的傷口血流不止,後頭的追兵只消循著血跡就能輕易追蹤到他。

  逃了幾條街,後頭追趕的守衛聲勢驚人,幾乎把大半個洛陽城都給驚醒,依照雲遙飛的身手,這群鳥合之眾根本不可能追得上他,但一路跑來失血不少,明顯減緩了他的速度。

  忍著痛楚,他看了眼後頭手持火炬的追兵,沒多想就閃進一條小巷。

  來到一扇熟悉的大門前,他用最後一絲力氣施展輕功躍過矮牆──

  ******

  房內,已放下一頭長髮的挽香坐在銅鏡前,心不在焉的拿著木梳,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一頭原本已經夠亮麗的頭髮在燭火映照下閃閃發亮。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來不及反應,房門已被用力撞開。

  驚惶地急忙跳起身,當她瞥見一身黑衣的男子,正要放聲大叫,黑衣人突然拉下了面罩。

  “別叫,是我!”拉下的面罩後,竟是一張熟悉的俊美臉孔。

  挽香瞥見他痛苦的神色,顧不得自己只著單薄的衣服,立刻快步奔了過去,及時扶住他不穩歪傾的高大身軀。

  “遙飛,你怎麼會──”不經意伸手一看,竟發現掌心裏全是鮮紅的血。

  “你受傷了!”她倒抽了一口氣,仔細一看,才發現他的胸口被血濡濕了一大片,緊捂住胸口的指間還不停滲出血來,連地上也全是血跡。

  “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挽香一時也慌了手腳。

  雲遙飛想發出聲音,但一路來失血過多、體力用盡,還來不及開口,眼前一黑就這麼昏了過去。

  挽香驚叫一聲,連忙蹲下身察看他的氣息,並朝門外高聲呼喊。

  “錦繡、錦繡!”

  不一會兒錦繡急急忙忙跑進來。

  “小姐,怎麼回──雲公子?”錦繡一見到小姐臂彎裏的身軀,登時捂嘴發出驚叫。“小姐,雲公子怎麼全身都是血?”一見到血,錦繡幾乎快昏過去了。

  “我也不知道,快過來幫我把雲公子抬到床上去。”兩個女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雲遙飛給抬上床。

  “錦繡,去多拿一些布巾來,還有,快讓銀兒去請大夫。”

  “喔,知道了!”

  錦繡正要出門,只見家丁阿喜急急忙忙跑進來通報。

  “小姐,門外有好多府衙的官兵,說是要找一個穿黑衣、受了傷的男人。”阿喜的目光不經意瞥見床上穿著黑衣的男人,登時瞪大了眼。“雲公子?難道──”

  挽香跟錦繡對望一眼,心裏隱約都明白了七八分。

  用不著說,當下每個人心裏都明白了,雲遙飛就是官府要追緝的人。

  “阿喜,我要你出去把人打發走,就說沒見到這樣的人,沉著點應付,千萬不要洩露任何蛛絲馬跡,知道嗎?”挽香慎重地叮囑。

  “我、我知道!”阿喜緊張地咽了口氣,趕緊出去打發人。

  阿喜前腳一走,錦繡也跟著出去張羅小姐要的東西,但不一會兒又急急忙忙的跑了回來。

  “小姐,不好了,他們──我是指府衙的人說血跡在我們門口失去了蹤跡,堅持要進來搜。”

  望了眼門外,又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雲遙飛,挽香當下已經有了主意,立即吩咐錦繡。“你出去,把門關上!”

  一旁的錦繡怔愣半晌,好不容易回過神,趕緊依照主子的交代把門關上。

  不多久,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喧鬧聲。

  “官爺,我家小姐身子不舒服,拜託你們別驚擾了她。”

  “我們這是在辦案,你們要是敢阻攔,小心我拿你們回衙門治罪!”

  話才說完,緊閉的房門突然被踹開,數十名官兵動作迅速的湧入房裏。

  原以為一進房就會面臨一場混亂的打鬥,孰料房內一片闐黑無聲,安靜得像是沒有半點人息,沒預料到會是這番景象,門口官兵頓時愣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杵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給我進去搜!”後頭建功心切的李捕頭高喝著。

  “是!”有了頭子的命令,衙役膽子大了,個個腰間荷著刀,氣勢萬千的沖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裏。

  “是誰准你們半夜擅闖民宅?”一個輕柔卻凜然得讓人無法輕忽的聲音,驀然自床幔裏傳出。

  “咳,沐姑娘,府衙接到密報,說是通緝要犯在這裏出現,我也是奉上級之命行事,得罪了!”李捕頭作風向來強硬、不講情面,何況這件大案子上頭逼得緊,他也只能公事公辦。

  “你瞧見我這有通緝要犯了?”輕柔的聲音一凜。

  “這──”李捕頭僵了僵。“是沒有,不過按照查案的規矩,我們還是得搜過一遍,才好回去向大人交差。”

  “點燈!”不等挽香回答,帶頭的李捕頭朝手下揚了揚下巴。

  一名捕快很快上前點亮了桌上的蠟燭,頓時房裏大亮。

  “來人,給我搜!”李捕頭環視一圈,沉聲命令道。

  “是!”官兵分頭進了內室、屏風後頭、櫥櫃裏四處搜尋,只除了白色床幔虛掩的床榻外,無一不搜得徹徹底底。

  “回頭兒,沒有。”

  “這裏也沒有。”

  “全都沒有?”這怎麼可能?李捕頭臉色鐵青,著實無法置信。

  他明明接到密報,說黑衣人跑到這裏。難不成是假消息?

  李捕頭的目光緩緩移向布幔虛掩的床榻,一步步走了過去。

  “李捕頭,我可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你半夜私闖我閨房也就算了,現下還不顧我此刻衣衫不整,你這樣豈不是存心壞我名節?”床幔裏又傳來挽香凜然的聲音。

  “沐姑娘,我們也是奉命行事,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可否請你把床幔拉起來?”李捕頭鐵了心似的蠻幹到底。

  “若我說不呢?”

  “那在下就只好得罪了!”

  床幔裏靜默了片刻,偌大的房間裏氣氛僵窒得令人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就在李捕頭耐性用盡,揚起手準備吩咐手下行動時,床幔突然緩緩拉開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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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 00:02: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床上除了挽香別無他人!

  挽香半躺在床榻上,一雙美麗的眼眸略帶怒氣,冷冷地環視眾人。

  “我今兒個身子不舒服,渾身沒半點力氣,是不是要我爬出去,把床榻讓給大人仔仔細細地搜查過一回,才相信我沒有窩藏人犯?”

  “這──”李捕頭表情有些狼狽。

  看著床上的挽香身上僅蓋著一條錦被,榻上完全沒有可以藏匿之處,但血跡明明在沐家門外就失去了蹤跡,難不成這嫌犯長翅膀飛了?好不容易追人追到這裏,有個可以在劉丞相面前立功的機會,卻功虧一簣,這教他怎麼甘心?

  床上、門邊兩雙眼睛互相對峙著,房間裏彌漫著一股緊繃的氣息,沒人敢喘一口大氣。

  挽香狀似輕鬆的在床上斜躺。實則緊張得手心都濕透了。

  因為床上不只有她,還有另一個人。兩人正背對著背,緊貼得幾乎沒有一絲縫隙,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緊貼著雲遙飛的身體,挽香感覺到他傷口的血滲進了她的衣裳,背後染上了一大片濕意。

  既擔心李捕頭會真的上前掀被盤查,又擔心李捕頭若再繼續耗下去,雲遙飛恐怕就要因失血過多而死,挽香一張臉緊張得刷白。

  見她臉色慘白似是真的害了重病,李捕頭猶豫良久,終於決定撤兵。

  “不必了,咱們走!”

  李捕頭領著一票官兵,一如來時的聲勢驚人,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離去。

  眼見官兵走了,床上的挽香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強撐著發軟的腿下了床。

  “錦繡,暫時不宜去請大夫,你拿棉布跟金盞花膏來,我來替雲公子止血。”

  “小姐,你……可以嗎?”錦繡抖著聲音,不安地問。光是看到床上的血,她都快昏倒了,更別提還要碰觸那血淌個不停的傷口。

  “不行也得行。”這一刻,挽香竟出奇的冷靜與鎮定。因為她知道,若不趕緊替他止血,恐怕他的性命堪虞,而此刻更不能出門去請大夫,否則無異是洩露了雲遙飛的行蹤,所以就只能靠她了。

  錦繡看主子神情堅定,知道她是認真的,趕緊止住驚顫,轉身離去。

  “我這就去!”

  錦繡才到門邊,挽香又吩咐了一句。“對了,別忘了找套男人的衣裳來。”

  “知道了!”錦繡應了聲,快步跑出房去。

  看著錦繡消失在門外,挽香轉頭面對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勇敢地拉開他的衣襟。

  乍見他胸前的傷口,挽香忍不住倒抽一口氣,一道約手掌長的傷口,正不斷滲出血來。看著他蒼白、毫無血色的俊美臉孔,挽香的心被擰得好疼。

  “小姐,東西拿來了!”

  錦繡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沒時間多想,挽香立刻拿起棉布壓在他的傷口,不一會兒,布上就全染滿了血,她緊接著換上一條乾淨的,連續換了好幾條棉布,血才終於慢慢地止住。

  挽香仔細地用熱水替雲遙飛擦去一身的血跡,再用她親手煉製的金盞花膏,大量塗在他的傷口上。金盞花具有消毒、促進傷口復原的功效,用在創傷效果出奇的好,現下不能出門請大夫,只能暫時用這獨門藥膏先行治療。

  小心地替他將傷口包紮起來,挽香跟錦繡兩人七手八腳為他換上乾淨的衣裳,他高大結實的身體,讓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忙得滿身大汗。

  好不容易把他安頓好,眼看都四更天了。

  挽香謹慎地吩咐錦繡將染血的棉布跟黑衣拿出去燒,以免留下證據,等錦繡回來,早已累得呵欠連連。

  “錦繡,辛苦你了,去歇息吧!”

  “可是小姐你──”錦繡不安地瞅著床上的雲遙飛,深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壞了主子的名節。

  “雲公子傷得這麼重,你還擔心什麼?”挽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說得也是。”錦繡搔搔腦袋,自言自語的道。

  “快去睡吧,天都快亮了。”挽香催促著。

  “嗯。”錦繡打了個大呵欠,才走出房去。

  她小心帶上了門,房內又再度恢復一片靜寂。

  挽香緩緩在床邊坐下,望著眉頭緊蹙,就連在睡夢中也顯得抑鬱的俊美臉孔,不覺出了神。

  剛才聽李捕頭說,黑衣人襲擊了丞相府。

  丞相府──他怎麼會到那種地方呢?

  一直以來,她始終不願相信,他會是背負好幾條官商命案的兇手,但今晚,答案已昭然若揭。

  他怎麼會殺了那麼多人?一個人要能狠得下心手刀別人的性命,那是要多大的仇恨才能下得了手?

  雪白柔荑不由自主撫上他糾結的眉頭,沒有一絲恐懼與害怕,她只想撫平那個令人心疼的折痕。

  這個男人,竟連在昏迷中都顯得抑鬱不樂!

  ******

  睡夢中,挽香的手腕突然被人狠狠扭起,驚人的手勁讓她疼得幾乎淌出淚來。

  “疼,你快放手!”望著眼前青筋暴露、怒目瞪視的臉孔,挽香吃疼的討饒。

  但他卻像是聽若未聞似的,依舊毫不留情地鉗住她的手,眼中散發著幽暗狂亂的光芒,像是野獸被激起了獸性,不顧一切想噬人似的。

  “雲公子,是我,我是沐挽香,求你放開我好嗎?”她軟著嗓音哀求。

  她的聲音慢慢傳進他狂亂的意識,他的眼神慢慢凝聚,許久才終於認出是她,狂暴駭人的眼神宛如驟雨過後,慢慢的平息下來。

  雲遙飛像燙著似的頹然鬆手,又虛弱的跌回被褥間,閉眼大口喘息,可見方才的動作耗去他許多體力。

  “對不住,我以為是──”一開口,他的聲音粗嗄得幾乎難以分辨。

  見他不再往下說,挽香會意的點點頭。“不打緊,你現在很安全,別擔心。”

  “我怎麼會在這裏?”他眼中出現刹那的疑惑。

  “五天前的夜裏,你受重傷跑來這裏,就一直昏睡到現在。”

  她簡略的帶過,把這五天來他如何反覆發高燒,幾乎夜夜惡夢、囈語不斷,甚至連他昏迷時狂亂咆哮的事全都省略了。

  “這五天來,都是你日夜在照顧我?”雲遙飛細心地發現她眼下的陰影,心口一陣緊繃。

  “嗯,我怎麼放心把昏迷不醒的你交給其他人。”她故作輕鬆的說道,一抬頭卻筆直迎上他炙熱幽深的目光。

  在那雙深沉似海的憂鬱眼底,她看到了一絲心疼、不舍與──柔情。

  挽香的心口繃得好緊好緊,幾乎快要無法喘息,以為自己會在他的眼中融化。

  他遽然別開頭,打破了此刻的迷情,當他再度回過頭,眼中已幽深無波。

  她知道,他又把自己的心收藏起來,拒絕被任何人碰觸,也害怕被瞭解,鐵了心抗拒任何人的接近。

  他的心,是任何人也闖不入的禁區啊!

  “你一定餓了,我去廚房替你煮點粥。”她連忙起身,掩飾眼底的淚光。

  快步走出房外,挽香在關上門的那一刻,釋放強忍的心痛,眼淚不聽使喚落了下來。

  她知道,這一切全是她自己傻,怪不了任何人。

  想起房裏還在等著她的雲遙飛,她趕緊擦幹眼淚,走進廚房去為他熬粥──

  半個時辰後,挽香端著一碗粥回到房裏,雲遙飛正閉眼靠在床頭假寐。

  她輕手輕腳將粥端到桌上,來到床邊凝睇著他疲憊的俊朗面孔,不由得為這個男人深深心疼著。這張心事重重的臉,好像承載著極大的愁苦,如果可以的話,她多麼希望能替他分擔。

  但她比誰都明白,他是雲,遼闊天空中的一片浮雲,飄忽莫測、捉摸不定,似有形卻無形,他的心,她永遠也接近不了。

  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澀,她輕拉起錦被替他蓋上,孰料一隻大手卻突然握住她的手。望著那只大手,挽香的心猛地漏跳一拍,她緩緩地抬頭望著他。

  “回來了?”他啞著嗓子道。

  “唉──”她不敢動、也不能動,緊握著她的手掌是那樣堅定,那樣讓人感到安心卻又悸動不已。

  兩人的目光在幽暗的燭光下相會,像是火摺子遇上了蠟燭,瞬間點燃了火焰,熱度交纏,難分難舍。

  許久,她才終於不舍地輕輕抽回手。

  “來吃點粥,我特地煮薄一點,你才剛清醒,適合吃清淡些。”她急忙回神,趕緊轉身端來米粥送到他手裏。

  “謝謝!”他大掌接過那碗粥,兩眼卻凝望著她。

  即使知道這個男人不會為她敞開心房,但他炙熱的眼神仍讓她亂了心跳。

  “不用客氣,就算只是朋友,我也很樂意為你做這些。”她別過頭去,不經意的說道。

  接著,她佯裝忙碌的坐在桌邊,小心地縫起衣裳,好半天卻不見床榻上的他有任何動靜,轉頭一看,才發現他竟艱難且困窘地端著碗,一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挽香連忙起身,走到床邊接過他手裏的碗,一口一口的喂他吃,心疼得眼眶有些發熱。

  平時那麼健朗的男人,此刻卻連個碗都拿不穩。

  吃了粥,他總算稍稍恢復了點元氣,蒼白的臉色也紅潤了些。

  將碗擱到桌上,她無意識的用手輕撫碗沿,躊躇許久,才終於鼓起勇氣問。

  “你是不是官府要找的人?”

  一句話,教他微微變了臉色。

  “這幾天,官府一直四處在追捕你。”她轉過身,輕聲地說道。

  “我現在就走!”他霍然起身,步履踉蹌的就要下床。

  “這怎麼成?”挽香大驚失色地拉住他。“你的傷還沒好,再說,現在城裏四處都是官兵跟丞相府的人,你這一出去,無疑是自投羅網。”

  “我不想連累你。”

  “我不怕被連累。”她堅定地打斷他,隨即放軟聲調。“不需要擔心我,我會應付的,你只管好好養傷。”

  “全天下,我最不希望牽連到你。”他喑啞的道。

  他的眼神讓她心疼,裏頭的憂傷和抑鬱濃得好像用上一輩子也化不開。

  “為什麼你從來不提自己有個弟弟?”她突然衝動的問。

  聞言,他的臉色大變,握住她的肩膀急問:“他去找你?”

  “嗯。”挽香被他激烈的反應嚇了一大跳,卻還是老實地點點頭。

  “他,有沒有對你做出什麼輕薄的事?”他艱難地強迫自己開口詢問。

  “沒──他沒有!”她想掩飾什麼似的急忙別過頭去。

  毫無疑問的,她絕對是個不擅於說謊的人,光從她的表情就能看得出來,他一定對她做了什麼該死的事!但問一個姑娘家如何被輕薄,這是天底下任何一個君子都開不了口的。

  “那該死的傢伙!”雲遙飛咬牙切齒的罵道:“我警告過他,絕對不許接近你一步,他卻還是故意跟我作對。”

  還來不及反應,雲遙飛又神情嚴肅地緊握住她的肩膀,認真的叮嚀。

  “聽我說,我要你離他遠遠的,越遠越好,絕對不要跟他有任何牽扯。”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他雖然吊兒郎當,但看起來不像是個會做出傷天害理事情的壞人,而且──”說著,她又想起那夜緊緊包圍著她的溫暖手掌。

  “別問為什麼,聽我的話就對了。”他逃避似的打斷她的話。

  見她怔仲,雲遙飛捧住頭,內心陷入矛盾的掙扎,半晌才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突然開口。

  “他比壞人更可怕,你永遠也摸不透他的心思,永遠也預料不到他會做出什麼事,他只會給你帶來無盡的災難與麻煩,以後如果他再去糾纏你,記住千萬別理會他,也別跟他說話,把他當作不存在,記住了嗎?”

  “我記住了。”挽香雖然滿臉疑惑,卻還是聽話的點點頭。

  見她點頭,雲遙飛像是松了一口氣,遽然鬆懈下來。

  “你不瞭解他,他有張全天下最無辜的臉孔,卻同時擁有最冷酷無情的心腸,在他身上只看得到人性中最陰暗的一面。”

  聞言,挽香不由得倒抽一口氣,沒想到在那張俊逸的臉孔下,竟會有著那麼殘忍可怕的性格。

  “我相信你絕對沒有殺害那些人,是不是?”她滿懷希望屏息的說。

  迎視她的目光,她那雙清澈、全然信任的水眸,竟讓他感覺有些心痛。

  “我沒有,人不是我殺的!”許久,他終於開口。“是‘他’動的手!”

  “是雲亦飛?”她確認似的問。

  雲遙飛別開視線,毅然點了一下頭。

  聞言,她釋然的閉上眼,重重吐出一口氣。“我就知道不是你,你是個正直的君子,具有正義感的俠士,怎麼可能會是冷血的殺人兇手?”她認真地說道,但不知道為什麼,想起那雙戲謔的邪魅眸子,她竟有股隱隱的心痛。

  她無法想像,俊容帶笑、玩世不恭的他,竟會冷酷地殺了那麼多人!

  望著她若有所思的柔美臉龐,他怔然無言,只覺得這些話像根刺似的,全往心裏、肉裏面鑽。

  人不是他殺的,絕對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是“他”,但為何他卻無法坦然迎視她清澈的眸子?

  “為什麼雲亦飛要殺那麼多有頭有臉的官商?”挽香不解的問。

  “他心懷仇恨,一心只想報殺父之仇,不惜天涯海角也要把當初陷害我爹的那些人一個一個找出來,親自取他們的性命。”說著,他眼裏浮現心痛。

  “令尊是──”

  “我爹曾是楊州刺史,感懷皇上拔擢聖恩,對職內省察治狀、黜陟能否、斷治冤獄等事,可說是盡忠職守、鞠躬盡瘁。

  可是那賊人劉炎傳竟欺上瞞下、一手遮天,嫉妒我爹深受皇上倚重,怕自己的地位被取而代之,便串通太守、廷尉和縣令,向皇上編造我爹的罪狀。

  我爹遭受不白之冤,受盡酷刑拷問逼供後,在牢獄中咬舌自盡,為了明志,他死前留下萬言血書,钜細靡遺寫下劉炎傅等賊人的所有罪行,當時一名獄卒於心不忍,偷偷把這封血書藏了起來,輾轉交給了我。”

  聽完,挽香也不禁為之嗟歎扼腕,這麼一個為國為朝的忠臣,竟會被奸佞小人所害。

  說到這,雲遙飛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焦急往身上拚命翻找。“我的衣服你拿到哪里去了?我放在衣服夾層裏的一塊舊布呢?”他心急地抓著她問。

  “是這個嗎?”聞言,挽香起身從木櫃裏拿出一塊收折整齊的舊布交給他。“我在替你換衣服時發現這個東西,我想,應該是重要的東西便留了下來。”

  急切地接過那塊陳舊的布,雲遙飛如釋重負的閉眼吐出一大口氣,手裏的布卻突然又被她拿走。

  他心急地想要搶回,被卻她一句話給擋了回來。

  “我先替你收著,等你復原了,我再還給你。”

  打從他拿到這封血書開始,這十幾年來,他始終把它當成是比自己性命還重要的東西,從未讓它離身,但不知道為什麼,如今血書在她手上,他卻感到放心。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甚至一點都不瞭解你。”她仔細的將東西收疊好,突然開口道。

  “你最好不要瞭解我。”他遽然別過頭去。“我們就像天和地,白天和黑夜,是不同世界的人,你明白嗎?”他沉重吐出一句。

  “為什麼你要把心牆高高的築起,拒絕任何人接近?”

  “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的兩個人,為什麼你要在乎我把自己的心囚禁起來?”

  “我──”她也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毫無理由的愛上了他,她甚至連他的來歷都不清楚,對這個謎樣男子的過去她一無所知,但,她就是愛上了他,愛上了那雙深沉抑鬱的眼眸!

  “因為我愛你!”拋開矜持,她一鼓作氣的說。她知道錯過了這一刻,或許往後她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不,你不能,聽到了沒有?你絕對不能愛上我!”孰料,他臉色丕變,神色冷厲的一把抓住她。

  “為什麼?”她不僅,難道她連一廂情願的付出都不被允許?

  “我不值得你愛,我……我有難言之隱。”他艱難的吐出話來。

  難言之隱?看著他的苦笑,她不難過,只感到心疼。

  “我懂!”用盡所有的力氣,她才能顫抖地吐出一句。

  看著坐在床榻上的他,雙拳緊握,像是極力在抗拒著什麼,刹那間,她竟看到一抹熟悉的邪魅眸光轉瞬即逝。再定睛細看,卻只看到雲遙飛眸底的沉穩。

  “我有點累了,讓我靜一靜好嗎?”他疲憊萬分的說道。

  “好,你休息,我不吵你。”聞言,挽香替他蓋好被子,轉身退出房間。

  望著輕輕合上的房門,床榻上原本緊閉的黑眸緩緩睜開來。

  望著大門,他的眼中浮現一絲痛苦。

  他又何嘗不想讓她走進他的心裏,一輩子保護她、呵寵她,永遠也不離開她。

  但他不能愛、也不該愛,這輩子,他註定要被仇恨的枷鎖給束縛。

  早在他爹遭人陷害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註定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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