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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真命聖女(剩女駕到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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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02:4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心結】

葫蘆走在回西廂的路上,然而卻臨時拐了彎來到巧思園。

向來,她最喜歡巧思園,喜歡站在湖畔,夏天時看蓮葉田田,冬天時看薄雪覆頂,入春時,湖畔垂柳,牡丹團簇,遠處杏花綻放,花瓣灑落一地,極富詩意。

然而,此刻,她的心激動著。

打從她想起自己是誰,她便一直期盼著小爺能認出她,好不容易有那麼一丁點的跡象,她反倒是有些近鄉情怯了起來。

她變成這模樣,他會怎生看待她?憑藉垂掛柳樹上的風燈,映照出湖面的大花臉,滿頭灰白的髮……這模樣看起來還真的挺像個婆子的。

她有著婆子外徇,真的還能待在他身邊?

「誰家的婆子臨湖照面?」

葫蘆聞言,不耐地閉了閉眼。真是的,她想找個地方感嘆一下,也有人要打擾她!轉身就想走,豈料顏芩偏是擋住她去路。

「有事?」她努力地擠出笑意詢問。

「我真沒想到妳這婆子膽子如此大,進府竟是衝著表哥而來。」顏芩哼笑著,打量她的眼神充滿鄙夷。

「表小姐想太多了。」到底是誰衝著小爺而來,這還需要說嗎?

「哼,我不知道妳是打哪學來的好手藝,但光憑手藝就想要勾引表哥……妳才是想太多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葫蘆一刻也不想多作停留,想走,偏偏對方就是不讓她走。

「別傻了,婆子,先別說妳這張花臉,光是妳的年歲,依王朝律例,別說妾,就連通房丫鬟也沒資格,妳早已過了論嫁的年歲,這些事妳豈會不知道?」顏芩說著,還不住地嘖嘖出聲,像是在取笑她異想天開。

葫蘆粉拳握著,撇唇冷笑。

「是呀,王朝律例,年過雙十的姑娘再不出閣,就無出閣機會,若非出身名門,就得淪為奴,不過……一個已出閣的婦人,豈還有機會另擇良夫?別說妾,就連通房丫鬟也沒資格!」要論處境,她倆是半斤八兩,沒什麼好取笑彼此!

「妳!」顏芩聞言,冷不防用力將她推開。

葫蘆踉蹌兩步,腳邊踩到湖畔軟泥,身形一歪,掉進湖中。

「妳懂什麼?當初要不是那丫鬟,我早就成了皇商之妻了!」顏芩惱聲吼著。

當天,要不是衛凡迎娶了府中丫鬟為妾,且堅持不娶妻,她豈會落得年過雙十,最後只好嫁給二表哥的下場?!

如今再回衛家,儘管是為了夫婿而來,但是她心裡對衛凡依舊有著一份癡戀,可恨的是,這回他身邊又多了個討人厭的丫鬟,甚至敢在表哥正邊嚼舌根,她才不會放過她!

葫蘆沈進湖裡,隨即又浮上湖面。

「妳瘋了妳!」她抹臉低罵著。

要不是她暗水性,豈不要要葬身在這湖底了?!

「竟懂得泅技……」顏芩哼了聲,轉身就走,壓根沒打算拉她一把。

「淹不死妳,算妳命大。」

「妳!」葫蘆氣得直跳腳,正要遊上岸,腳卻傳來異樣感受,像是被人擒住,正疑惑之際,她已經被那股力道給扯進湖底。

掙扎之際,她瞧見湖底有著幾抹近似透明的影子,不斷地拉扯著她。

她驚駭不已,怕得直想往上遊,卻聽見那幾抹影子,口中唸唸有詞的,「衛氏夕顏,從地府私逃,還不速回地府……」

那彷彿從腦子深處竄起的模糊聲調,教她聽得膽戰心驚,愈是奮力掙扎,卻反被抓得越緊。

放開我!她無聲吶喊著,卻無力掙脫,只能被直往湖底扯。

不--

小爺!救我!

意識模糊之際,耳邊唯有平板的聲調,一次又一次地說:「衛氏夕顏,從地府私逃,還不速回地府……」

搞錯了吧,她怎會是從地府私逃,她……意識一口氣被黑暗吞噬,用盡最後一口氣張眼,只見湖面燈火燦亮,好似月光碎落。

小爺……無聲呢喃著,放任黑暗舖天蓋地般地將她席捲。

黃泉路上陰森森,身形如絮任飄搖。

她本該進了鬼門關,經閻王殿審判,走過奈何橋,飲下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後,再次輪迴歷劫。然,為求再世情線,在閻王殿時,她一再央求,願在忘川擺渡千年。

終究,一份癡情打動了七情不動的閻王,允她忘川擺渡,接送亡魂鬼差。

於是,怕黑的她在無止境的黑暗裡,慢慢習慣了黑暗,慢慢地感覺不到任何時間的流動,一次次地來回擺渡,慢慢地,她的心開始麻木,面上開始沒有表情,猶如無心無情。

直到一回,載著鬼差和拘回的魂,擺渡回程時,聽見鬼差說:「金烏王朝將日城衛凡?他有何特別之處?」

一剎那,那曾經已經麻痺的心,又有了知覺。

「預定辛卯年四月拘他的魂。」另一個鬼差道。

「沒日期?」

「未定。」

「欸,怎會有此怪事?」

「閻王說命數難定。」

「這可有趣了。」

「可不是?或許那人是將日城的善人,所以儘管命數底定,卻是難以再定其死日。」

「是嗎?」

撐著篙的手,不禁微顫著。

衛凡……她的小爺……辛卯年四月……那是什麼時候?她來到地府多久了?她努力回想,卻想不起到底過了多久。

但唯一確定的是,她的小爺是這世間至善之人,有著皇商身份,行商總不忘行善,為何如今卻要拘他的魂了?

不……命數難定,死日未定那就代表生死簿上未見定數,即是如此,既是如此……

於是趁隙,她逃出了地府,然而鬼門關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她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只能一心求著神佛,讓她得以回去陽間,讓她可以告訴他,讓他有所防備,好讓他可以在陽間多行善,幫助更多的人。

然後--

「葫蘆!」

心急如焚的嗓音在耳邊爆開,猶如破開黑暗的一道光芒,教她尋得方向,讓她猛地張開眼。眼前,是小爺的臉,臉上淌著水,猶如淚般。

「小爺……」她虛弱地喊著。

她想起來了,原來她是為他而回的……她是從地府逃出的忘川擺渡人。

而她的私逃……被發現了……

見她清醒,衛凡隨即將她打橫抱起,禦門不須他吩咐,隨即飛步在前,回寢房取了套換穿衣袍後,直朝巧思園旁的浴池而去。

浴池是天然的溫泉池,一年四季皆保持常溫。禦門快一步地準備好乾淨的幾條布巾,就見衛凡抱著她,和衣踏入池內。

兩人泡在浴池裡,衛凡將她緊摟入懷,感覺她身上依舊冰凍得嚇人,眉頭不禁深鎖。

儘管已經四月,然春寒料峭,入夜之後,寒意四起,遑論是湖底……不敢想像要是他再晚一步發現她,她將會變成什麼模樣。

在書房時,隱約之間,他聽見細微的聲響直喚著小爺,由一開始的尖銳到最後的細微,教他莫名驚懼,最終忍遏不住地到外頭觀看,直覺到了巧思園依舊不見她的身影,以為自己誤響,正打算回書房時,卻瞥見湖面有著弔詭的漣漪。

於是,他毫不豫地躍入湖中,該是闐暗的湖水,他卻像是聽見她的呼喚直往下潛,而天空的月光彷彿滲入了最深的湖底,教他在湖底找到了她。

難以形容那是怎樣的感覺,也許該說,這是他這輩子第二次嘗到恐懼的滋味。

抱在懷裡的她,憑地柔弱纖細,彷彿只要他微使點勁,便能將她折損。而此刻的她不住顫抖,不知是冷還是受到驚嚇。

「很冷?」他啞聲問著,索性抱著她坐進浴池,讓滿池溫水完全地包覆著她,她卻突地瑟縮著,掙扎著要起身。

「別怕,我在。」

他出聲安撫,是他沒自覺的溫柔呢喃。

她像隻受到驚嚇的小動物,濕漉漉的琉璃眸直睇著他,滿臉濕意,搞不清楚是水還是淚。

小爺……她的小爺,她為他而回,可是被發現了,被發現了……她該怎麼辦?

她還不想回去,至少,至少要等過了四月。

「沒事了。」他啞聲喃著,大手環抱住她纖細的背,讓她把臉貼在他的肩上。

「泡點溫水,才不會染上風寒。」

那許久未曾聽過的低柔耳語,教她止不住淚水,溫熱的淚燙在他的肩上,一點一滴地滲進他的心底,勾起他許久不曾有過的心憐。

「小爺……」她碎聲喚著。

現下對她而言,小爺認不認得出她,已經不重要了,而是要想辦法讓小爺平安地度過四月,只要改變了命數,那麼小爺必定能逃過這一劫,對不。

「我在,不怕。」他暖聲哄著,佔有性地將她圈抱入懷,用體溫暖著她,褪除她身上的寒氣。

「嗯。」她雙手微顫地環抱住他的頸項。

對,她不怕,她還有機會可以改變,有什麼好怕的?

她的親暱擁抱,教衛凡心旌動搖了下。這是很出乎意料的反應,他並不愛人碰觸自己,只接受葫蘆的擁抱,而她……卻給他十足十葫蘆的感覺。但是他很清楚,她並不是葫蘆,因為葫蘆懂泅水,不可能像她沈入湖底。

但……是不是葫蘆又何妨?

他累了,想要有個人作伴,別讓他只與孤影成雙。

所以,他可以喜歡她,對不……想著,不禁加重了擁抱的力道。

靜靜的,兩人在池中浸泡著,直到禦門忍不住開口提醒,衛凡才回神,抱著她離開浴池,卻見禦門理所當然地朝他攤開雙手,像是要將葫蘆給接過手,他不由得微揚起眉。

「你這是在做什麼?」

「當然是……」話到嘴邊,禦門狠狠地嚥下肚。

思及妹子要求他,不准告訴主子她的身份,得要等到主子親自認出,礙於這個要求,眼下他只好裝傻,趕緊放下雙手。

「……我只是想幫忙。」自個兒的妹子出了事,他自然會擔心。然而不到他解釋的時候,他只能三緘其口。

「出去。」

「……喔。」他好委屈地退出門外。

然,一到門外,他隨即又笑咧嘴。嘿,主子那表情像是覺得他過分擔心葫蘆,有幾分吃味的感覺呢。這是好現象,就盼妹子懂得把握這機會。

不過……她到底是怎麼掉進湖裡的?最重要的是,她懂泅技,而且就是在這湖裡習來的泅技,怎會莫名地沈進湖底?

想起要不是主子感覺不對勁,到外查看,恐怕她真是要無聲無息地葬身湖底。

這突來的想像,教他的心狠打了個顫,神色一凜,誓言追查到底。

而門內--

「葫蘆,把濕衣服脫下。」他放開了她。

失去體溫慰藉,站著的她不住地打顫,教他微皺起眉,覆上她的額。

「妳的濕衣服得先脫下。」說著,他已經動手解她衣襟的繫繩,以為她會害羞地阻止,豈料她只是怔怔地看著自己,那眸眨也不眨地瞅著自己,淚水盈亮那雙琉璃似的眸。

「沒事,別哭了。」他不捨地撫著她的頰,卻發現她的臉依舊冰冷。

「你沒事,沒事。」她勾唇笑瞇眼。她只是感動,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享受到小爺的溫柔了。

那唇笑彎的弧度極美,美得他心蕩神馳,然思及她渾身濕透,於是別過眼,要她趕緊將濕衣服換下。

然走到架前,卻發現只放了一套他的衣袍,衛凡不禁氣結。

禦門辦事也真是太不牢靠了,怎麼沒順手取一套她的衣裳,不過想想也對,時候已晚,要禦門進僕房似乎也不妥,想了想,決定將衣袍借給她,自己暫穿中衣即可。

「這衣袍,妳湊合著……」一轉頭,就見她渾身赤裸地站在身後,那白玉似的肌膚,那玲瓏有致的曲線,教他的心狠狠顫跳著,一時之間竟忘了轉開眼。

「啊!」葫蘆慢半拍地尖叫出聲,蹲下身環抱住自己。

門外,禦門欲奪門而入,吼著,「發生什麼事了?!」

「不准進來!」衛凡回神。暴喝了聲,趕忙抽起擱在架上的布巾將她包覆住。

「可是……」

「沒有可是!」他幾乎是咬牙切齒,不忘用身子擋著她,不允她半點春光被人窺探。

禦門沒轍,只能在門外乾著急。

「妳……趕緊將衣袍穿上。」他將衣袍遞給她,拿起另一條布巾隨意擦拭了她的髮,再趕急轉過身去。

葫蘆渾身抖得厲害,就連穿件衣袍都費了大半氣力。不是因為怕,而是羞……

雖說他們倆早已行房,但就這樣被他看光,真是教她羞得不知所惜。

衛凡背過身瞪著地上,耳邊是她套上衣袍的窆窣聲,腦海中不禁浮現,那蠶絲錦袍滑膩地覆在她豐滿的胸,腰帶繫在那不盈一握的柳腰,那白皙的肌膚瞬間染上艷麗的牡丹花色……該死,他在想什麼?

他向來禁慾,尤其在葫蘆離世後,更不曾碰觸過任何女人,也不曾對哪個女人興起半點情動,然而此刻,他的心是動搖的。

「……小爺,我穿好了。」

後頭響起她小小聲的呼喚,教他鬆口氣,終於熬過這苦難。

「好,妳先回房。」

「……穿這樣回房?」她只穿衣袍,沒有底褲耶……

衛凡微回頭,就見自己的衣袍套在她身上,顯得寬鬆而且……有種古怪的絕艷風情,教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再次奔騰了起來。

「小爺,你身上也濕透了。」她這才發現,他連髮都是濕透的,這才明白是他將她從湖底撈起的。

他微微地嘆了口氣。

「先回我的寢房。」話落,他已經先離開了房。

「爺?」禦門緊張地往門內窺探。

衛凡不耐地推開他的臉,不讓他窺見她半點風情。

「找如霜拿套她可以穿的衣裳到我的寢房。」

「爺要將葫蘆帶回寢房?」他微詫。進展……好快啊,但他可以接受。

「你有意見?還不快去!」那目光教衛凡以為他心有不滿,咂著嘴催促著。

禦門領命而去,決定不找如霜,而是到宅子裡轉一圈,瞧這時分誰還清醒著,誰就是最有可能對妹子行兇之人。

禦門一離開,衛凡迎著寒風,放慢腳步,等著她跟上,直到她與自己並行,而後膽怯地、試探地握住他的指。

那一剎那,一股麻慄竄過他的指尖,猶如當年他偷偷摸摸地握住胡蘆的小手。

當年,葫蘆輕輕地回握住他,而這一刻,他也輕輕地,代表接受意味地回握住她的手。

兩人靜靜地走著一切盡在不言中。

回房換好衣袍,衛凡長髮垂放,站在寢房外,然而卻始終等不到禦門到來。

拿件衣裳拿到黃泉路上了不成?他在心裡暗咒著,依舊只能在外頭等著禦門到來。沒換好衣裳,不方便回僕房;要是離開這兒,她又會害怕,所以他只能這樣耗著,耗得火氣都冒了上來。

「小爺。」

那軟綿的童音,輕扯著他的心思。沒有回頭,衛凡淡聲道:「這兒風大,進房去。」

「我不想一個人待在房內。」葫蘆輕扯著他的衣角。雖說房內燈火燦燦,但她卻不想離他太遠,就怕暗處有鬼魅打轉,趁他一個不注意,就將她給帶走。

她還沒完成任務,她才不回去!

衛凡心裡一顫,難辯此話含意。

要是其他女子,這話便意味著邀約,然她臉色至今依舊青白,他猜想她是因為恐懼而不想獨處。

但是,他不想和她共處。

因為,他怕……他怕把持不住自己。

他還理不清自己的心緒,不想跨越那界線。在他心裡,葫蘆是他唯一的妻,而她,只能是個替代品,要不是她的性子和葫蘆太過相似,他很清楚自己絕不可能動情。

他要的是一種感覺,他曾認為再也不可能擁有,然而她卻出現在他面前。

白髮如老婦,胎記貌無鹽,但他要的一向不是面貌,他要的是一種可以鏤進心底的滋味。

「小爺……」

那帶著央求的泣聲,像把火正徐徐地燒融他鐵石般的心,一如她的存在,像抹煦陽,強烈而恣意地進入他的眼簾。

無奈的,認命地嘆了口氣,闔上了門,轉身面對她,就見她緩緩抹開笑,那笑像顆小石子般地落進他無波的心湖,漾起一圈圈的漣漪。

他沒有抵抗地任她牽起自個兒的手,徐緩地走向床邊。

「坐下。」

他像個玩偶,將掌控權交了出去。

正疑惑她想做什麼,便見她拿起布巾輕柔地拭著他的髮。她的臉色依舊青白,但笑意驅散了她眸底的懼意,教他望得出神,直到與她對上眼,在她眸底瞧見了自己放肆的目光。

閉上眼,他說服不了自己,欺騙不了自己,他是真的動心了。

儘管只是個贗品,他也想要擁有。

「頭髮要擦乾一點,否則往後很容易犯頭疼。」她邊擦邊說著。

「妳倒是服侍得挺習慣的。」那不輕不重的手勁好似她早已做過千百回。

「是啊。」

「服侍誰?」乍至的酸意教他脫口問出。

她笑吟吟地想答,卻突地想起自己極可能在短時間內被鬼差拘回,那麼她還要跟他說她是誰嗎?

似乎,不需要了。

如此一來,待她走後,他才不會再為她痛上一回。

「當然是我的爹娘。」她心思一轉地道。

「是嗎?」

擦了好髮,兩人呆坐在床上。在今天之前,要是兩人能如此相處,她必定會開誠佈公地對他說出身份,可是如今重要的已經不是身份,而是他的安危。

衛凡偷覷著她,瞧她始終垂著眼,她不說話,反倒教房裡的氛圍變得曖昧了起來,而她身上只穿著他的衣袍……也許,他應該順便將他的長褲借給她,折幾折,應該還是可以穿的。

至少別讓她姣美無瑕的雙腿展露在他面前,像是一再挑戰他的底線。

打定主意,想起身,才發現衣角又被她的小手給拉住。

這是……他垂眼看著她,該不會是……真要邀約他吧?

他的心碰碰亂跳,簡直像是初識情滋味的毛頭小子,他莫名緊張,手心微微汗濕,坐在她身旁,近到可以嗅聞到她身上的清香,近到可以感覺她的氣息吹拂在臉上,近到……

就在他快要及她的唇時,坐在床邊的她,突地倒進床內,嚇得他趕緊伸手撈住,卻發現她竟然--

「……睡著了?」他難以置信地喃著。

看著那睡臉,那微微勾彎的唇,那均勻的呼吸聲,教他哭笑不得。

他像個毛頭小子,她倒是睡得天昏地暗,這豈不是要笑死人了?!

無奈搖頭,將她的身體扳正,打算把床讓給她,可她的手偏是抓著他的衣角,逼迫他只能側躺在她身旁。

看著她的睡臉,那笑意總是能感染他,教他不自覺地漾著笑,直到她的腳突然橫跨出被子之外,直接搭在他的腿上。

他心口一窒。

該死,這衣袍底下,真的什麼都沒穿……如玉的姣美雙腿,無瑕雪嫩,不見半點口子疤痕……為什麼她可以在他面前睡得這麼沈?她就真認為他是個君子?

暗咒了聲,拉起被將她裹得死緊,用腳箝制住她,免得她洩露無邊春光,毀去他的清白。

可更該死的是,這姿勢……真的太難為他了!

像是一輩子沒睡得那麼好過,教葫蘆不禁勾彎了唇角,好滿足地往身旁的暖爐偎去,小臉不住地蹭著。

可頭頂上卻突地感覺陣陣壓抑的呼息,教她疑惑地往頭上摸索著,然手卻被一把力道狠抓住,而後她聽到--

「……可以放開我了吧?」

葫蘆怔了下,初醒的腦袋極不靈光地運轉著,慢了好幾拍才張眼,眼前是張俊魅無雙的臉,可那眼卻殷紅得可怕,甚至有些猙獰。

「嚇!」鬼差又來了?

瞧她那驚嚇的表情,衛凡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聲。

「可以放開了吧?」他再度重申一遍。

葫蘆不解地看著他,只能順著他的視線不斷地往下往下……「哇啊!」她嚇得往床內翻滾,正面撞上牆,痛得她齜牙咧嘴。

天啊,她到底在幹什麼?!她怎會把腳跨到他身上,甚至還緊抓著他的手不放?

「很好,總算有羞恥心了。」他哼笑起身,活動僵硬的身子。

一整晚,整整一晚,他被她上下其手吃盡豆腐!逼著他一閃再閃,一避再避,最終胸膛仍然充當玉枕,可這些重量根本就不算什麼,問題是出在她老往他身上磨蹭……整整一晚,他受盡欺淩!

「我我我……你你你……」她轉身想要解釋,可一想到自己竟巴著他不放,她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可可可是就算她……那那那也是她睡著了,她都睡著了,怎知道她會有什麼動作?!拐彎罵她沒有羞恥心,這根本是欲加之罪!

「妳這笨蛋。」抬眼瞥見她額上撞出的紅暈,他嘖了聲,輕揉著。

葫蘆瞪大圓亮琉璃眼,不敢相信他竟如此溫柔。

思緒飄回昨晚,想起他對自己的呵護,他以為自己嚇著,所以一再摟著她,輕拍著她的背……對嘛,這才是她的小爺,總是把她捧在手心疼的。

瞧她笑得一臉滿足,那嬌俏得意模樣,教他不禁把輕揉的動作加重了些,她立即痛得哇哇叫。

「你故意的!」她痛得搗著額,決定不再接受他的荼毒。

「妳哪隻眼睛看見的?」

「這雙……」她悻悻然地比著自己的眼,話未說完,他已俯近,吻上自個兒的唇,教她錯愕地瞪大眼。

那唇輕淺地摩挲,輕柔地吮吻著,如雨點般,從牛毛細雨逐而滂沱,粗重的氣息噴灑著,教她渾身顫慄不止,衛凡像是不容她退縮地扣著她的後腦,強迫她張開嘴,舌進入她的唇腔,像狂風暴雨般地席捲著她。

他舔吮著唇腔內的每一處,再轉而糾纏著她的舌,吻得那般濃烈,教她幾乎喘不過氣,渾身發熱發痛,不禁輕扯著他,直到他的吻來到頸項,滑進了早已鬆脫的衣襟,吻上她的胸。

她羞澀不已,忘了這衣袍底下再無任何遮蔽,任他在她身子點燃火焰,引得她嬌羞低吟連連,一如氣數個恩愛的夜晚,他總是纏著她,像隻永不饜足的貓,一再糾纏一再--

「爺,靳大人--哇!」

「出去!」衛凡突地暴喝一聲,拿起床上的玉枕便砸了出去。

禦門一溜煙地跑出門外,任由玉枕砸在門上。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偶爾,他真恨自己為何老是不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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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心魔】

一早,禦門送來的,便是靳大人派人送來的手令,於是衛凡決定即刻進宮。

「不成,葫蘆也得要一起去才成。」

衛凡無言地看著難得執拗的女兒,竟連進宮也要拖著這丫鬟婆子。

葫蘆始終垂著眼,沒有半點勇氣抬眼看他,只因早上那被打斷的恩愛……

衛凡看了她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著了魔,見她的衣襟大開便把持不住自己……不過,這也算是禮尚往來,由竟他遭受了一夜的淩遲,換一點甜頭,也是應該的,況且他還沒將利息算進去。

「抬眼。」他道。

葫蘆聞言,努力地想要抬眼,可是她的心跳得好急好亂,導致她的頸項僵硬。

就算有意抬眼,她的脖子也不聽話啊!

「葫蘆,妳脖子不舒服?」衛玲瓏不解地看著她忽上忽下的動作。

「抬、眼。」衛凡堅持道。

他知道,她害羞,而他,要讓她更害羞。

葫蘆咬咬牙,對自己信心喊話,一鼓作氣地抬眼,想要裝出凶狠的目光瞪他,卻見他笑得魅眸生光,便教她看傻了眼。

她的小爺長得真好,濃眉勾魂眼,還有那張總是笑得壞心眼的唇,有那麼點壞,但對她卻有更多的憐惜。

「又忘了羞恥了?」他笑得邪魅。

葫蘆猛地意會,羞惱著卻也不知怎麼反駁。

這人真壞,老喜歡這樣欺負她……喜歡看他,那是看得起他好不好!

「爹爹,這跟羞恥心有什麼關係?」衛玲瓏不解,但好學地問著。

「問她。」話落,他轉身就走人。

於是衛玲瓏目光換了方向,等待解惑。

葫蘆狠瞪著他的背影,惱他竟然將這難題丟給她。這要她怎麼解釋?可偏偏玲瓏還著著解答,喔,真教她頭痛!

但,不管怎樣,她終於得以跟著一道入宮,一路上她對衛玲瓏胡亂解釋著,教坐在對面的衛凡連連失笑。

這人……她噘嘴瞪他。

要不是擔憂他的安危,她才不會要玲瓏替她說情,好讓她可以跟著前往呢。

只見馬車終於進了懸福門,就停在金闕宮前的廣場上。

衛凡率先下馬車,抱著女兒,葫蘆趕忙跟上,然才走了幾步,明明就是平整的地,她也能失去平衡地往前跌--

「小心一點!」

原以為會撞上地面,豈料他竟回頭撐住她,改而握住她的手。

「我我……很小心了啊。」那是地板的問題啦……

「葫蘆真的好能跌,就連走得慢也能跌。」連衛玲瓏都忍不住搖頭嘆氣。

葫蘆沒好氣地睨了小人兒一眼,可憐她卻是無力友駁。

「走好。」衛凡握著她的手,放慢了腳步。

進宮帶著玲瓏,是讓玲瓏去探探皇后,可以避人耳目,不讓人以為他找皇上私議什麼,如今再添個丫鬟婆子倒也無所謂。

況且,她跟在身邊,也省得教他擔心她會不會走著走著掉進湖裡,他可不想再費勁救她一回。

她輕點著頭,差怯地走在他的身側。

「對了,我把顏芩趕出府了。」

聽他漫不經心地提起,葫蘆驚詫地抬眼。她並沒有告訴他,是顏芩將她推下湖的,他怎會知道?

「反正,她沒用處了。」手令到手,就等著皇上大顯神威,將盧家一網打盡。

葫蘆沒應聲,想起昨晚湖底的鬼魅,仍是心有餘悸。他不知道,將她困在湖底的不是顏芩,而是那些催命鬼魅。

她……到底還能待多久?

「潘叔叔!」

衛玲瓏的撒嬌呼喚,拉回她驚懼的心神,一抬眼便瞧見穿著禁衛軍黑衫銀半臂的潘急道。阿潘……天啊,他陞官了嗎?這禁衛服和她以往見過的極不相同。

也許是她的反應太大,教衛凡從餘光中捕捉她的喜悅。

她看著潘急道的目光……狼彿極為雀躍,像是在開心著什麼……這一慕教他打從心底不悅。

「玲瓏寶貝,潘叔叔抱!」潘急道面貌粗獷有型,濃眉大眼,斂笑生威,然一瞧見衛玲瓏,儼然像個鄰家大哥,眼神都快要化為一灘水。

她二話不說地伸長雙臂,毫不猶豫地、見異思遷地奔到潘急道懷裡。

他忍不住往她頰面一親,用力地包著她。

「餵,別輕薄我家丫頭。」衛凡不耐地啟口。

潘急道挑起一邊眉。

「我叫餵嗎?這可是宮中吹,衛爺,是誰該對誰行禮?」

他可是正二品太尉兼任皇宮禁衛長,而他不過是個皇商,搞清楚狀況。

「潘大人。」衛凡皮笑肉不笑地道,朝他伸出手。

「哄你開心了,可以把玲瓏還給我了吧。」

葫蘆見狀,無聲呻吟著。這兩個人還是老樣子,水火不容。

「你這傢夥!」潘急道哪受得了他那張賤嘴,正想反擊,瞥見他身旁的葫蘆,不禁笑得趣味盎然。

「喲,一家三口不成?祖孫外加個爹,衛爺可真是幸福,哪裡找個婆子回家供著?」

葫蘆聞言,臉色很不客氣地往下沈。

臭阿潘,關她什麼事,做啥拿她作文章。

他們要廝殺自個兒去,管他們殺個你死我活,她才不管呢。

「不對,葫蘆不是婆子,胡蘆是我的丫鬟。」衛玲瓏趕忙解釋。

不過,是一家三口沒錯,她凱覦葫蘆當娘已經有一段時日了,最近好不容易見她與爹爹漸入佳境,怎能讓潘叔叔壞事。

「哇,敢情是衛家半年一回聘奴,如今已聘不到奴,就連婆子都採用了?」潘急道煞有其事地不斷搖著頭。

「就算宮中秀女也沒汰換得這麼快,衛家可真不是普通的奢侈。」

葫蘆眼皮抽了下,暗暗在心裡腹誅著他。

「好說,衛家富可敵國可不是隨便說說,奢侈也是應該的。」衛凡皮笑肉不笑地一把將女兒給搶回懷中。

「潘大人忙吧,草民不打擾了。」

「沒雅量的傢夥。」潘急道啐了聲,見他真沒打算理睬自己,手乾脆往他肩頭一扣。

「餵,待會到雙喜樓坐坐,我有事跟你聊。」

「沒空,草民沒有潘大人那麼閒。」

「餵,你這個小鼻子小眼睛的傢夥……反正我不管,待會你給我過來就對了,我當了一晚的差餓死了,先過去等你。」說完,也不管衛凡管應了沒,正要走,卻發現腳板竟被一雙繡花鞋給踩住。

這是怎樣?他緩緩抬眼,對上那張揚笑卻笑得很冷的臉,不知怎地,突然覺得這種笑法好熟悉啊……

「抱歉。」葫蘆緩緩縮回腳,卑微地道歉著。

潘急道眨眨眼,擺了擺手,不怎麼在意,是說這個丫鬟的聲音……怎麼那麼像夕顏?

對了,她也叫葫蘆?

「這麼一來,皇上所交託的事,已全都完成,剩下的就等皇上聖裁。」

進了禦書房,衛凡將剛得手的手令往金鏤雕花書案上一擱。

巳九蓮瞥了一眼,自然認得出那是出自於哪位官員。

「辛苦你了。」這人早被他鎖定,然而要定罪總是需要證據,否則大可不必大費周章地設下圈套。

「不名是分內的事,我還有事,先告辭。」

「衛凡。」他涼涼地喊住他的腳步。

「皇上還有事?」

「你這一回會不會太趕盡殺絕了?」

「趕盡殺絕?」他咀嚼著話意,似笑非笑地啟口,「能剷除那種與官勾結的富商,對皇上而言,也是好事一樁,是不。」

「確實。」巳九蓮完全認同他的說法,只不過--「可你有沒有想過自身的處境?」

「皇上明示。」

「少跟朕裝蒜。」巳九蓮輕哼了聲。要論心計,他壓根不亞於衛凡,正因為如此,他更清楚手段愈是殘忍,代表自己前是無後顧之憂。然而衛凡有個再寶貝不過的女兒,如此行事在他眼中,實在太過莽撞。

可偏偏衛凡向來就不是個莽撞之人,再加上兩家結下的樑子可以推算到六年前,沒必要等到現在才一拼討回,這實在不像衛凡的個性。

衛凡看向門外,唇角依舊勾得極彎。

「有皇上在,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手令到手,就等盧家的貨送到京城,那貨變成了罪證,不但這背後牽涉的官員可一併打進牢裡,就連盧家兩個當家都不能逃過,就算罪不至死,盧家也成了風中殘燭,只剩一口氣,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你就不怕萬一!」

「那就是我的命了。」他笑得雲淡風輕,也不知道是太過相信自己的能耐,抑或者沒將自個兒的命當一回事。

「待會好好地會一會潘太尉吧。」

衛凡微揚起眉,才在想潘急那那傢夥怎會突地邀約他,原來是皇上的旨意。

看他撇唇冷笑的表情,巳九蓮不禁好笑道:「果然是竹馬之好,聽朕這麼提起時,表情如此一致。」

「碰巧住隔壁而已,別說我和他是竹馬之好,我都一身雞皮疙瘩了。」

巳九蓮聞言,低低笑開。

「就連反應都一致,那麼有他在,朕就放心了。」

衛凡皮笑肉不笑地說:「多謝皇上。」他決定回頭就跟潘急道說清楚,要那傢夥省掉這麻煩事。他不需要他保護,相信他也不怎麼樂意保護他。

走出禦書房,適巧太監持祿已經領著女兒和葫蘆走來。

上了馬車,本想要回府,但他仔細想想,還是會一會潘急道,省得他日麻煩。

「爹爹,咱們要去雙喜樓?」一見馬車不是往家的方向,衛玲瓏喜形於色。

「妳不想去?」話明明是對著女兒說的,可偏偏那雙眼就是盯著葫蘆不放。

真怪,怎會愈看愈對眼了?

「想!自從潘叔叔搬到太尉府後,我已經很久沒見到潘叔叔了!」

瞧女兒興高采烈的樣子,衛凡不禁冷冷地掀唇說:「是啊,到時候又把爹爹給忘了。」不是他要說,他這個女兒老是一見到熟識或者是喜歡的人,便二話不說地撲上去,把他拋到腦後去。

「才不呢,我最喜歡爹爹了。」說著,直接撲進他的懷裡。

「狗腿。」他哼了聲,卻愛憐地摸著她的頭。

「狗腿也只對爹爹。」

葫蘆被她的童言童語給逗笑,直覺得這對父女果真是感情很好。但既是感情如此好,為何在府內反倒少見互動?

或許是他這陣子忙,等忙過這陣子,應該就會如玲瓏所說的恢復正常。

「妳在笑什麼?」他問。

她的笑容極美,不艷不妖,可就是教人如沐春風,光是瞧著,就能被感染。

「小爺和小姐感情真好。」這真是太好了,就算她不在,這對父女也能和睦地相處著。

「能有什麼辦法?」他狀似無奈地嘆口氣。

葫蘆笑瞇眼,知道他這是無可奈何的嘆息,沒教他擱在心上的,他可不會這麼說。

不一會,馬車來到城西的雙喜樓。

雙喜樓為六角樓,翹簷飛閣,斜廊穿銜,後方還設有不少涼亭,讓人得以欣賞這自然的湖泊景致。

「你們總算來了。」

潘急道獨自在湖橋亭內用膳,聽見腳步聲便朝橋下一望,大嗓門吼著。

衛玲瓏手裡拿著皇后贈與的繡娃,舉步奔向他。

「潘叔叔!」

「來,讓潘叔叔好生瞧瞧。」潘急道起身,一把將她抱入懷,左看右看,忍不住又在她頰上香了下。

「一年不見,長大了不少,十年後潘叔叔到衛府把妳給定下好不?」

衛玲瓏還沒開口,衛凡已經冷冷應道:「潘大人敢情是染上戀童的惡習,竟凱覦起我的女兒了。」

「我呸!你嘴巴放乾淨一點,我都還沒說你不要臉地在十二歲那年就把夕顏定下!」潘急道毫不客氣地吼了回去。

「是夕顏在十二歲那年把我給定下的。」衛凡大言不慚,反正無人能對證。

跟在後頭的葫蘆眼角抽搐著,真不敢相信他竟如此對外說。明明就是他拿一茶一餅一抹笑把她給定下的。

「無恥!夕顏早就跟我說過,是你天天纏著她,她才不得不嫁給你的!」

「你今天找我來,談的是這些往事?」衛凡撩起袍擺往桌邊一坐,不耐地問。

那態度教潘急道心頭一把火燒得更旺。

「要不是皇上旨意,想要我找你同桌用膳,你等下輩子吧。」

「既然咱們難得有志一同,那還等什麼?」衛凡作勢起身。

「爹爹、潘叔叔,你們別吵了。」衛玲瓏趕忙充當和事佬。

「都這麼大的人還吵架,會被人笑話的。」說著,不忘指向等著點菜的小二。

那小二已經看得一愣一愣,想勸架,但思及己身如此單薄,他還是留條命孝順父母好了。

潘急道輕咳了聲,隨口道:「小二,剛剛的膳食再上個幾份,另外還要一份杏花糕。」這杏花糕是要給玲瓏解饞的。

「馬上來。」說著,小二一溜煙地跑了。

「玲瓏,這雙喜樓的杏花糕聽說好吃得緊,待會妳嚐嚐。」潘急道讓她坐在大腿上。

「有我家葫蘆做的糕餅好吃嗎?」

「妳家葫蘆?」他意會,抬眼看著那白髮婆子。

「妳也會做糕餅?」

「略懂一二。」

潘急道聽著,忍不住直盯著她。那聲音……未免也太像夕顏了吧。

他打量的目光,教衛凡心生不快。

「潘大人,還不趕快把我家女兒還來,你該不會打算拿官威強搶民女吧?」不拿葫蘆作文章,只要把事轉到玲瓏身上,他就會自動地收回目光。

「我去你個強搶民女,別在我面前演父女情深,你跟本就不疼玲瓏。」真不是他要說,他跟這傢夥真的是天生八字不合,一碰面要是不互損個對方兩句,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我又是哪兒不疼?難不成還得疼給你瞧?」

「你要是真疼玲瓏,又怎會不曾給她慶賀生辰?依我看,你肯定是--」

「潘急道!」衛凡突地喝了聲。

他聞聲,未出口的話用力地嚥下肚。

葫蘆微揚起眉,目光落在衛凡身上。沒給玲瓏慶賀生辰過……為什麼?

在眾人皆沒注意的當頭,衛玲瓏垂斂長睫,彷彿早已猜到潘急道未竟的話是什麼,但她只是靜靜的,假裝不知道。

「玲瓏的生辰快到了,你要是不替玲瓏慶賀,我慶賀,成了吧。」潘急道撇了撇唇。

衛凡臉色冷沈,不睬他,逕自道:「玲瓏。」

聞聲,她乖地爬下潘急道的腿,小跑步地投進爹爹懷裡。

「玲瓏,聽著,往後爹爹要是沒答允,絕對別和妳潘叔叔獨處。」衛凡沈聲交代,話語有幾分幼稚,但話中深意唯有潘急道明白。

他是在怕他哪天大嘴巴說出不該說的話……去他的,該不該說,難道他會不知道嗎?他剛剛不過是口快了一點,可終究也沒說出口。

「要是你沒事要說的話,我要走了。」衛凡平板的聲調,顯示他的耐性已經告罄。

潘急道沒轍地閉了閉眼,目光往他懷裡睨了下。

「葫蘆,去看禦門到底把馬車給栓好了沒。」衛凡淡聲道。

她猜想他們大概是要談論她不方便聽到的話,所以乖乖地走下石階。

「玲瓏,那兒有花,去摘一朵,待會給葫蘆。」

「好!」衛玲瓏聽他的口氣緩和了,抱著小小繡娃咚咚咚地下了石階。

潘急道盯著小丫頭的背影。

「你讓玲瓏待在湖邊,妥不妥?」這橋亭是架設在湖面上,石階下自然就是湖畔,雖說店家刻意在湖畔栽種柳樹和杏花,但那樹間還是有縫隙。

「皇上提的那件事,你就當沒聽見好了。」衛凡話落起身。

「餵,你以為隨便說說,我隨便聽聽,皇上就不會怪罪嗎?」

「我已經跟皇上推辭了。」

「少來,皇上決定的事,豈你能推辭的?再者……你這回到底是怎麼搞的?那盧家不僅是和官員有所勾結,就連地痞都有交情,你趕盡殺絕,就不怕人家逮到機會報復?你死了就算了,可玲瓏呢?你可有替玲瓏著想?!」衛凡那事不關己的口吻徹底地激怒他。

他潘家在將日城也是富商,所以自幼也多少知道商賈要富,就得要黑白通吃,他就因為厭惡這事,才會離家考取功名。

前幾日,聽皇上提起盧家一事,他頓覺不妙,四下打探才發現衛凡這回行事太過狠毒,一再設計掏空盧家根基,如今還挖了個大洞,等著盧家摔個倒栽蔥,這種不留活路的作法,根本就是在招怨。

再者,這件事牽涉朝廷幾個重臣,那些重臣皆有其人脈,要是有人私下買兇,他真以為他逃得過?!

「潘大人,你也未免管太寬了。」

「哈,我只管玲瓏,至於你的死活我才不管!」當年夕顏產子而死,他竟沒通知他,這件事,直到現在他還記恨在心。

「那很好。」衛凡哼笑著。

「一天兩次同心,也算是咱們的極限了。」

話落,他毫不客氣地轉頭就走。

今日見他,本來京是要跟他說清楚。他和潘急道從小因為夕顏而水火不容,可待夕顏的心是一致的,正因為如此,潘急道比其他人都能看透他的心,一旦讓他待在衛家裡,不出事也會被他搞到出事!

正忖著,衛凡一回頭,就見衛玲瓏為了撿不知為何掉落在湖裡的繡娃,身子往湖水探去,他的心顫了下,真覺這動作太危險,想要阻止,可他的身體卻弔詭地不聽使喚。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小小身影掉落在湖裡,噗通一聲,濺起了水花。

他心頭一窒,告訴自己動作得快,可是偏偏動不了,甚至體內有股聲音陰冷地響起,告訴他--如果不是她,你不會失去所愛……

是誰在說話?

他驚顫不已,突地聽見尖銳的聲響,喊著,「玲瓏!」

同一時刻,他身後的潘急道已經疾步掠過他身側,直朝湖畔而去,毫不猶豫地躍進湖裏。

而他,一身汗濕,只能站在原地,看著葫蘆飛奔到湖畔、看著潘急道將他女兒給抱上岸,那始終梗在胸口的氣才終於得以呼出。

葫蘆急著要接過衛玲瓏,確定她的安好,然潘急道卻蠻橫地抱著衛玲瓏,衝到依舊站在石階上的衛凡面前。

「衛凡,你到底是哪裡不對勁?!明明瞧見玲瓏落水了,為何不救?!」他渾身濕透,目皆欲裂地吼著。

衛凡緊握著雙拳,就連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為何有短暫的停頓,雙眼看見了,可是體內卻像是有一股力道拉扯著他,不讓他有所行動。

撥了點心神看向女兒,她狀似昏厥,但呼吸是正常的,教她鬆了口氣。

見他一點反應皆無,潘急道再也忍遏不住體內沸騰的這口怨氣。

「去年年初,你也是眼睜睜地看著玲瓏被失控的馬車撞上,要不是皇上出手相救,玲瓏早被那馬車給輾過了!」

跟著步上石階的葫蘆聞言,難以置信地倒抽口氣。

「關你什麼事?!」

「關我什麼事?!就憑玲瓏是夕顏的女兒,她就像是我的女兒!夕顏曾允諾我,要讓肚裡的孩子認我為乾爹,那是你不允,否則玲瓏早就叩頭奉茶了!況且,就算玲瓏不是我的乾女兒,誰見著這事都會伸出援手,可你這個當爹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為何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她沈進湖裡?!」

葫蘆心亂如麻,不能理解衛凡為何如此對待衛玲瓏。猶記得她沈入湖底時,還是他躍進湖底將她撈起……在他眼裡,她不過是個外人,他都能做到這個地步,反觀玲瓏是他的親女兒,他怎忍心視而不見?

「玲瓏是我和夕顏的女兒,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放手!」

「不放,我不會再把玲瓏交給你!」

「你敢?!」衛凡神色冷騺懾人。

「你就看我敢不敢!」潘急道眸色森冷,毫不退讓。

「你們都給我停住!玲瓏得要先送醫館!」葫蘆耐也忍受不住地從潘急道手中搶過衛玲瓏。

潘急道怔住,就見衛凡已經快步尾隨而去,他氣得牙齒都快咬碎,顧不得渾身濕漉漉,硬是跟上。

送到醫館,經大夫診治,知曉衛玲瓏不過是喝了幾口湖水,受到驚嚇才會昏厥過去。

確定無礙,一行人又趕回衛府,將衛玲瓏抱回寢房休憩著。

葫蘆不捨地坐在床畔,小半不斷地輕撫衛玲瓏蒼白的小臉,心疼得要命,卻又聽見身後傳來兩個男人的對峙聲。

「走開,別擋在我面前。」潘急道不客氣地將衛凡推開。

他更是不留情伸腳一拐,硬逼著他往後退。

「給我滾出衛家,我沒邀請你。」

潘急道一雙大眼瞪得像是要裂開似的。

「我還需要你邀請?衛凡,我是妳女兒的救命恩人,你還沒好生感激我!」

「黃金百兩,如何?」衛凡撇唇譏刺著。

「你!」

「不請自來,還想邀多少功?」

「是啊,是我雞婆管閒事,可我要是不動手,你更不可能救玲瓏,因為你根本就恨玲瓏。」

「胡扯!」

「夠了,你們兩個!」葫蘆起身,一手推著一人。

「要不要我給兩把刀,好讓你們到外頭砍個你死我活?!」

潘急道本還火大著,然聽她這說法,教他不由得一愣,總覺得這軟綿卻又帶著恫嚇力道的嗓音,真的很熟悉。

衛凡不滿地瞪著她,似乎惱她竟沒有站在他這一方。

「要吵出去,不要把玲瓏給吵醒!」葫蘆火大極了,動手推著兩個大男人。不能忍受他倆在這時候竟還要在口舌上爭輸贏,存心不讓玲瓏好生休息。

尚處在震愕之中的潘急道,毫無反抗地被推出房門外,衛凡也被葫蕑不客氣地踢上一腳,有些狼狽地往前撲去,潘急道眼明手快地穩住他,他倒是不領情地將他推開。

面對衛凡的高姿態,潘急道早就已經見怪不怪,撇唇哼了聲。

「衛凡,你就承認吧,你之所以不出手救玲瓏,那是因為你恨玲瓏的出世害死了夕顏!」

胡蘆聞言,狠狠地瞪著潘急道,不懂他為什麼非得繞著這問題打轉。難道他會不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嗎?

都過了六年了,為何還是不長進?!

衛凡雙手緊握成拳,想要反駁,可那該死的話卻者得他怎麼也反駁不了。

不……他疼她憐她愛她,他……

「如果不是玲瓏,夕顏不會死……夕顏的死,我心裡的痛不會比你少,但是我不會恨玲瓏,因為玲瓏是無辜的,夕顏的死與玲瓏無關。」

「你懂什麼?!你心裡的痛有我深有我重?夕顏開口說話喊的不是爹也不是娘,她喊的是小爺!教她走第一步路的人是我!教她寫第一個字的人也是我!讓我找到依歸的人是她,讓我懂得去愛的人是她,讓我覺得活著可以很幸福的也是她……如果不是玲瓏,葫蘆不會死!」衛凡聲嘶力竭地吼著,「所以我恨她、我恨她,我為什麼不能恨她?!」

他恨得壓根不想見她,他甚至不想為她取名,他甚至想將她丟棄在外,一抱在手,就想將她活活掐死!

可是……她是葫蘆留給他的寶貝……

他知道葫蘆有多盼望這個孩子,如果她還活著,她會多疼這個孩子……可是她死了!為了生下她而死,他是多麼希望死的是玲瓏而不是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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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03: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驅逐出府】

葫蘆聞言,難以置信地捂著唇。

她從沒想過,他會因為她的死而恨著他們的女兒……

看著他面容猙獰而扭曲地咆哮出真心話,潘急道哼了聲,「你終於承認了。」

「你給我走!」衛凡惱聲咆哮著,沒了往常的從容。

他的內心是矛盾的。曾經他和葫蘆是那般期盼孩子的出世,葫蘆甚至早已經取好了名,女兒就叫玲瓏,兒子就叫瑾瑜,他曾是如此期盼自己當爹,可是在他當爹的那一刻,他卻失去了最愛的人,要他怎能忍受?

他漠視著玲瓏卻也心疼玲瓏,他愛著她,可心裡卻有一部分是恨著她的,就算他用盡全力掩埋,那恨意還是會不自覺地滲透,尤其是葫蘆的忌日時,他根本就不想見到玲瓏,要他如何為她慶賀生辰?!

甚至,去年初見到她險些被馬車撞上,心底有股聲音教他停住了腳步……他知道,那是心魔,那是他的心魔!

他曾經不知道多少回想像,如果沒有她就好了!

如果沒有她,夕顏是不是就可以別離開他?

然而事後,他卻又後悔不已,對自己生出如此可怕的想法而駭懼著。

他快被逼瘋了,但是他卻無法可施!他接近不了她,卻又不敢離她太遠,想救她,卻又動不了……

「葫蘆!」

房內突地傳來衛玲瓏驚醒的疾呼聲,葫蘆立刻轉進房裡,一把將淚水盈眶的小人兒抱進懷裡。

「玲瓏,沒事了,我就在這兒,不怕。」她不斷拍著她的背,親吻著她的額,安撫著她的驚慌。

衛玲瓏小嘴抿了抿,一併將淚水泯得消失不見。

「葫蘆,對不起,我想摘花給妳,卻不小心把歌雅姊姊送我的繡娃掉進湖裡,我想把繡娃撿起來,卻……」

「沒關係,我相信皇后娘娘絕對不會怪妳的,要是同她說了,改日必定又重做一個給妳。」想起那溫柔嫺雅的皇后娘娘,她對待玲瓏好得猶如將她視為己出,對她只有訴不盡的喜愛。

「嗯,歌雅姊姊肯定不會怪我的,可是妳呢?有沒有被我嚇著?不會討厭我了吧?」衛玲瓏急問著,小手輕抓著她。

這一問,教葫蘆怔住。

「……怎會呢?我怎會討厭妳,我心疼都來不及了。」

「那就好。」鬆口氣地偎進她懷裡。

「都怪我不好,我要是會泅技就好了。」

葫蘆眉頭緊鎖,以往總是覺得玲瓏愛學大人樣,總像個小大人,可如今卻真切地感覺到她根本就是世故……戲武和若真也世故,但那是因為他們身世飄零,在看清世態炎涼之後,不得不的改變。

可是玲瓏呢?玲瓏可是皇商之女,更受皇上皇后的疼愛,她該是嬌生慣養的名門千金,哪裡需要懂什麼人情世故?

若硬要說世故,倒不如說……她害怕被討厭,害怕因被討厭而被冷落孤單,而又是誰令她如此不安?

是小爺嗎?是小爺認玲瓏備受孤單,當初才會對初次見面的她誘之以利,只盼她能陪她吃頓飯……怎會如此?該被疼愛的,怎會是如此孤單?

「葫蘆,爹爹有沒有生我的氣?」

懷裡的人怯怯地問著,教她的心抽得死緊。

「怎會?小爺好擔心妳的。」

「真的?」衛玲瓏喜出望外地道。

「當然,妳……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去年初我差點被馬車撞到,九叔叔救了我後,爹爹很生氣,所以……」

話頓了下,她抿住嘴不再往下說。

「小爺罰妳了?」

衛玲瓏垂著小臉,像是在思忖著什麼,好一會才抬臉揚開虛弱的笑。

「沒有,爹爹才不會罰我,他從沒罰過我。」

「那他是……不理妳?」

小臉慘白著,小嘴微顫著,卻大聲地說:「才不,爹爹是疼我的,他只是忙,所以沒時間陪我。」

葫蘆不信以她的聰穎,她會感覺不到衛凡的古怪。玲瓏的解說反倒像極了自我欺騙,彷彿她必須這麼告訴自己,她的心才能得到平衡。正忖著,卻又聽到她說:「畢竟是我害死了娘……爹爹還肯抱我,已經是很疼我了。」

衛玲瓏笑著,眼眶有些泛紅。

「不是的。」葫蘆不住地搖著頭。

「爹爹很愛娘的,所以我害死了娘,爹爹一定……」

「不是的!」葫蘆緊緊地抱住她。

「不是的,那是、那是……」

她該要怎麼解釋?就說娘就在這兒?可是她又要如何解釋她在這兒?況且,連小爺從頭至尾都不曾認出她來,她又要如何表白身份?

她從沒想過她的死,竟會在這對父女身上烙下這些傷痛。

一個是想愛卻又矛盾地恨著,一個是背負著罪又渴望著愛……怎會變成如此?

「葫蘆,我是不是很壞,我把娘給害死了……」溫柔的擁抱教她封印在心間的祕密被掀開來,她想追問一個答案--「葫蘆,我是不是不要存在比較好?爹爹就不會難過了……」

「不許胡說!」葫蘆使勁地抱著她。

「玲瓏,妳是娘親用了性命也要保住的寶貝,妳怎麼可以不存在著?妳要代替娘親照顧爹爹啊!」

若問她,她和孩子只能留下一個,她會毫不猶豫地留下孩子……因為這個孩子是她和他的最愛,象徵著他們經過多少磨練,踏過多少關卡才能相守。

孩子是他們愛情的見證,是獨一無二的美好,怎能說她不該存在?

「可是爹爹不快樂,爹爹要的不是我……」

衛玲瓏淚流滿面,就連哭泣也壓抑著不逸出半點抽噎,葫蘆心如刀割,卻是無計可施。她到底該怎麼辦?還能怎麼辦?

掌燈時分,哄著衛玲瓏入睡,葫蘆坐在她房裡好半晌,才徐步離開直朝胡蘆齋而去,站在那扇緊閉的拱門前,不禁想,在小爺鎖上這扇門時,是否也把自己的心給一併鎖上了。

從門邊的土裡挖出開門的鑰匙,這一回她不再鑽狗洞,而是堂而皇之地踏進這小小院落。

夜深沈,晦暗的院落,她並不害怕,因為這裡的一磚一瓦,全都是小爺親自監工為她打造的。磚牆上的夕顏花正綻放著,在綠葉後頭開出一朵朵的小白花,猶如掉人間的月光。

月光花引路,讓她不驚不懼地來到昔日的書房。

這書房裡擺放的彩沙比書冊還多,就連案上也總是擺放著各色的彩沙。

點上了獨火,案桌上不見她當年的沙畫,倒是桌邊擺放了各色的彩沙,取來倒出,全都是晶瑩剔透的白沙,正是當年她最缺的一色。

白沙無法染,只偶爾在礦爐底可以尋得,所以白沙最為珍貴。

她一瓶瓶地打開,才發現原來在她死後,小爺買的都是白沙……他得要費上多少功夫才能取得這些白沙?

垂眼看著她作書的桌面,輕輕推開石板,果真如她所猜測的,底下的沙畫已不翼而飛……她這身子果真是向這沙畫借來的。

「葫蘆!」

外頭傳來一聲聲嘶力竭的呼喚,教她心頭一顫,趕忙起身走到屋外。她知道他呼喚的是另一個自己,而非現下的自己,所以她必須趕緊教他看見自己,不該讓他有半點誤解。

一旦從希望的雲端摔進谷底,那便是難以抹滅的絕望,而她,已經捨不得再讓他受到半點傷害。

衛凡疾步跑進葫蘆齋,就見她從書房走出,那乍見葫蘆齋有燈火的狂喜之心瞬間冰凍。

「……妳為什麼會在這裡?」他聲薄如刃,彷彿她不該未經他允許踏進他的聖境裡頭。

初見葫蘆齋有燈火,他原以為葫蘆歸來……瞧他,多傻呵,明知道她再也回不來,可他偏偏還是等候著,嘴上毫不在意,不讓人看穿他的心思,唯有他知道,他是多盼望她能歸來,哪怕只入他的夢,好讓他再見她一面。

葫蘆心頭一窒,哭笑不得間,愁緒滿心。

這,就是她未曾見過的小爺另一面,冷騺懾人,如此陌生又教她不捨。

「玲瓏想娘,所以我到這裡--」信手拈來的說詞未竟,已被他冷聲打斷。

「妳如何解開拱門的鎖?」

「……我跟總管借的。」她想,待會她得跟如霜說一聲才好。

衛凡神色寒凜,陰柔魅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她,好似揣度她話中真偽。

好半晌,才才啞聲問:「妳要拿什麼給玲瓏?」

「……還在想。」瞧他神色緊繃,教她說起話來也不免多了分謹慎。

「小爺,玲瓏她……」

「我知道。」他不耐地回過身,看著爬滿牆頭的夕顏花。

「你知道?」

「……玲瓏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在屋外,聽著最寶貝的女兒那般說著,他豈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沒想到玲瓏這孩子看得這般透徹,甚至認為自己不存在比較好……他沒想過自己竟會將她傷到這個地步,如今就算想要彌補,也不知道該從哪裡修補。

他的心空著,藏著恨,沒有愛,怎麼愛?

「小爺,你不是恨玲瓏的,你只是還無法淡忘失去的痛,隨著時日一久,你就會把那些往事都給忘了。」葫蘆說著,不禁苦笑起來。

她竟要小爺把自己給忘了……天曉得她多希望小爺永遠可以惦記著自己,但如果她的存在傷害著他們父女倆,那麼就把她給忘了吧,把這葫蘆齋毀去,從此以後再無葫蘆的存在。

「……妳憑什麼自以為是地要我忘?」

那平板寒厲的聲響,教葫蘆的心突地抖了下,見他轉過身,那晦暗的面容是冷漠如冰,不帶半絲溫度。

「我……」

「妳以為妳是誰?」他一步步逼近。

「我只是……」她被他身上的危險氣息逼得一步步地退。

「只是什麼?」

「我……」她的背抵在門板上,無法再

「讓我告訴妳,妳不過是個贗品,一個暫時供我玩樂的女人,不過是因為妳有那麼一丁點的酷似她,那麼一丁點的相似,否則我豈會留下妳這個醜顏婆子?!」他怒喝著,餘光卻瞥見未掩的另一扇門後,桌面的沙罐被動過,而上頭的沙畫--

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一把推開,他疾步踏進書房內,目皆欲裂地瞪著被移開的石板,還有消失的沙畫,他驀地回頭,魅眸緊瞇著。

「混帳,妳把葫蘆的沙畫給毀了?!」

跌得七葷八素的葫蘆,聽得一頭霧水,卻被他蠻橫地扯起身,對上他殷紅而殘忍的眸。

「我懂了……我總算懂了!」他像是要宣洩怒火般地咆哮著。

「小爺?」她腦袋混亂得緊,根本聽不懂,沙畫不見,那是因為她借了沙畫的外貌,否則要她如何還陽?可這話她能說嗎?

「當年二娘處心積慮地要毀了沙畫,幸而被我發現,被我趕出府外,如今她不滿所以派妳前來,為的就是要毀了沙畫,對不?」

葫蘆張大眼,原來這才是二娘被趕出府的真正原因,其他說詞不過是欲加之罪罷了。

「不是的,二娘毀畫,大概是要讓你可以專注在正事上,她不可能……啊,小爺,你要做什麼?」

不等她解釋,她已經被他拖著走,壓根不管她是不是跟上他的腳步,就算她跌扑在地,他依舊無情地扯著她走。

「我不會原諒妳的!我要妳立刻滾出我的府邸!」他頭也不回地吼著,好似那沙畫不見,教他連理智也跟著消失。

葫蘆吃痛地掙扎,奮力地吼著,「小爺,你別趕我走,我就是葫蘆,我就是夕顏!沙畫不見,那是因為我變成了沙畫,為何你至今還是看不透?!」

她怎能被他趕走?要是她就此離開,玲瓏怎麼辦?小爺又該如何自處?

衛凡的腳步一頓,葫蘆欣喜地掙扎爬起身,心想他必定發覺這連日來相處的點滴,再加上她這張臉,分明就是他的傑作,他是最不該忘記的人。

然,卻見衛凡回頭,噙笑森冷地道:「妳真把我當成傻子了不成?」

「小爺?」那笑意教她背脊發涼。

他扯著她連爬帶跑,一路扯到後門,開了門,二話不說地將她推出門外,吩咐看顧後門的小廝不得開門。

小廝雖是不解,卻只能照辦,死守著後門。

葫蘆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趕走她,居然不聽她解釋……

該怎麼辦?

四月天,夜寒露凍,外頭更是不著燈火,她要上哪去?

葫蘆忍著寒意守在衛家門外,原本她是想要跟大哥和如霜求救的,豈料天都亮了,依舊見不到他倆的人影,請守大門的小廝幫忙通報也不肯,直求她別害他丟了差事,言下之意,分明是小爺下的命令。

她又氣又惱,偏又沒轍。

仔細想過,決定向潘急道求救,他就住在隔壁而已,豈料--

「我家大人早在一年前就搬進太尉府了。」那小廝如是道。

對了,他陞官了……「那請問太尉府該怎麼走?」大不了就走一趟太尉府。

「太尉府在城北,妳到了堿北再問人吧。」

城北……咬了咬牙,忍著一夜未眠的瘕疲累,她努力地往城北走,然而才到了城中便遇到了戲武和若真。

「葫蘆姊,妳怎麼在這兒?」戲武手裡捧著別討來的包子走來。

「我……」這真是來一言難盡。

「我要到太尉府找朋友幫忙,你們可知道太尉府在哪?」她撇開經過,只論重點。眼前只剩下潘急道能幫她了,她非得找到他不可。

「太尉府怎會有你的朋友?」若真問得毫不客氣。

「倒是妳,怎麼會突然離開衛家說要到太尉府找朋友?」

「我……」這真是說來話長,她到底該怎麼解釋?

「葫蘆姊,我知道在哪,我帶妳去。」戲武說著,順便把包子遞給她。

「肚子肯定餓了吧。」

「戲武……」喔,她的好弟弟,真的好貼心。

「等等,我負責帶她去,你把包子拿回去給孟婆婆。」若真趕忙搶差事,他寧可帶她去太尉府,也不要獨自回去被孟婆婆念到耳朵長繭。

「也好。」戲武笑瞇眼。

若真呿了聲,走在前頭,也不管葫蘆到底跟不跟得上。

路過城中最熱鬧的市集,人潮熙來攘往,他皺了皺眉,停下腳步往後一看,果真就瞧見她被擋在後頭,走得氣喘籲籲。

「跟不上就喊一聲。」若具沒好氣地道。

葫蘆喘著氣,揚著笑意。

「好,我會記得。」就說這孩子本性是好的,就嘴巴長壞了,真是可惜。

一路上,若真放慢腳步,確保沒讓她被人潮給擠散,如認途老馬般地來到了城北的太尉府。

太尉府就如一些重臣權貴的府邸一般,朱紅大門前站著兩名佩劍的侍衛,冷目眸光銳利,教人不敢輕而易舉地靠近。

「請問……潘大人在府上嗎?」葫蘆上前詢問著。

侍衛瞥了一眼,當作沒聽見。

葫蘆以為自己說得太小聲,所以向前再說一遍,而且還大聲了些,豈料得到的回應是--「大膽老婦,這太尉府豈是妳能撒野之處,再不退下,休怪無禮!」話落,還抽出長劍恫嚇,嚇得她踉蹌了下,慶幸若真動作俐落地托著她,才教她免於跌坐在地的命運。

「餵,不過是找個人,犯不著耍官威吧?不過就是門的侍衛罷了!」若真不服氣地罵道。

「放肆!」侍衛怒喝一聲。

眼見侍衛抽劍,後頭的朱紅大門適巧打開。

「吵什麼?」

葫蘆聞聲,欣喜抬眼,就見潘急道一身威凜朝服,看似要進宮。

「大人,這位老婦要找大人,屬下不肯通報,她便大聲嚷嚷。」

潘急道眸色一轉,瞧見是她,以為是衛玲瓏出了什麼事,趕忙踏出門外詢問:「是妳,妳來這兒,該不會是玲瓏出了什麼事了吧?」

「不,玲瓏沒事,只是我有一事想求大人幫忙。」葫蘆趕忙道。

「什麼事?」

「我……」這一問反教她語塞,可事到如今,最快的方法就是--「阿潘,我是夕顏。」她相信阿潘會相信她的,畢竟他們可是有十年以上的交情。

潘急道直睇著她,突地撇唇冷笑了聲,退開一步道:「一大早找我打趣,妳也真夠有意思的。」

「阿潘,我真的是夕顏!」瞧他神色一變,她急得向前要抓住他,然而卻被他閃過,不屑地撣著險些被她碰著的袖角。

「放肆,阿潘是妳在叫的嗎?」他之所以還願意姓潘,那是因為阿潘是夕顏對他的暱稱,可不是要留給這莫名其妙的老婦攣親附貴的!

見他轉身就走,葫蘆氣得直跳腳。這些人為什麼都是同個樣子,老是不相信她!到底要她怎麼做,他才肯相信她就是夕顏?!

「餵,妳就別鬧了,人家明明跟妳不熟,還說是妳朋友……咱們走吧。」若真著嘴,拉著她就要走。

「誰說我跟他不熟?」她和他可是熟得很!

對了,他們很熟的呀!

對著潘急道離去的背影,葫蘆扯開喉嚨喊著,「阿潘,小時候你總是背著小爺罵他是娘娘腔,那是因為你曾經以為小爺是姑娘家而喜歡他,得知他是男兒郎時,才會惱羞成怒地和他作對;還有,你和小爺打架從沒贏過,有一回為了要爭我蒸好的糕餅,還被小爺打掉一顆牙;而且偷親我被小爺逮個正著,從此後不准你踏進衛家;還有,小爺說你直到七歲都還會尿--」

話未竟,嘴已被厚實的大掌給緊緊搗住。

葫蘆抬眼直瞪著疾奔回來的他,那又惱又氣的神情,教他心頭震開了一個窟窿。

「妳……真的是夕顏?」

這些兒時小事,未曾相處是絕不可能知道的!

可是,他最愛的夕顏,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

「她是夕顏?」衛凡輕蔑哼笑著,當如霜在說笑。

「爺,奴婢所言都是真的!」她急聲道。

一早,小姐急著要找葫蘆,她原以為葫蘆是睡在爺的寢房裡,然而爺醒後,她才知道原來爺把葫蘆趕走了,這教她怎能不心急?

衛凡冷騺抬眼。

「如霜,再往下說,是要逼我趕妳出府?」

「奴婢就算被爺趕出府也無妨,可爺不能趕走葫蘆,因為葫蘆真的是夫人!」

如霜雙膝跪下。

「奴婢並非妖言惑眾,更不是胡言亂語,而是有真憑實據的。」

「妳何來的真憑實據?」他神色不耐地問。

站在一旁良久的禦門,五味雜陳地回道:「爺,我和如霜故意試探過她,有一夜,我們故意將府裡通往僕房的風燈全都吹滅,而要回僕房的葫蘆嚇得抱頭大哭,口中還不住地喊著小爺、大哥、如霜……爺,葫蘆真的是夕顏。」

他千方百計地要讓爺發現葫蘆的身份,這陣子兩人愈走愈近,他正樂觀其成,豈料爺竟狠心地將她給趕出府。

他到外頭找了一圈,甚至也到城郊的破茅房找去,卻不見葫蘆身影,要他怎能不急?可偏偏趕她走的人是爺,教他惱著也不能發作。

「如此簡單就受騙?」衛凡哼笑了聲。

「她是二娘派來的人,對於胡蘆的習性豈會不瞭解?」

「可是她一手糕餅手藝,這豈是能作假的?」如霜不懂,明明證據明明白白,為何爺就是不肯相信。

「這可以學的,是不?既是想要朦混進府,戲就該作足。」

「爺!」禦門惱火地從懷裡取出一隻小麻袋。

「那就說這甘草糖吧,這可是外頭買不到的,但這是葫蘆親手交給我……就連爺宿醉,她也貼心地熬了柿餅茶要給爺緩解頭疼……爺為何就是不信葫蘆就是夕顏?」

「因為她不會泅技!」衛凡惱橫吼著。

「可是她是被表小姐給推下湖的!」那是昨兒個要進宮前,他詢問時得知的。

「她若會泅技,就算是被人推下湖去,豈有遊不上岸的可能?」衛凡不耐地起身。

「這就是她的破綻,不是嗎?」

「可是……」關於這一點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葫蘆卻沒有告訴他答案。

「她取名為葫蘆,老是在咱們身邊打轉,這就顯得不尋常,最重要的是--」

衛凡聲嗓一沈。

「夕顏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這件事還需要我說嗎?!」他警告他們,亦是在說服自己不要再抱持著可笑的念頭。

就算有疑點,然而如霜和禦門堅定不疑地認定,葫蘆確確實實就是夕顏。

良久,禦門才低聲問著,「如果她真是有所圖而進府,那麼她又是犯了何錯,要爺把她給趕出府?」

「……她毀了葫蘆留下的沙畫。」那是葫蘆留給他的最後回憶,他特地封住葫蘆齋,一個月只開放一次給奴婢打掃,而那間書房是誰都不準進去的。

然而,她弄毀了葫蘆的沙畫,要他如何忍受?

禦門和如霜聞言,同時對視。

「葫蘆說過,她的長相會變,乃是因為爺的傑作……那幅沙畫,爺是見過的,難道不覺得葫蘆就是那沙畫上的人嗎?」如霜聲音從低語轉而宏亮,抬眼直睇著衛凡。

衛凡心中一凜。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事實上,他根本不曾仔仔細細地看過那沙畫,因為沙畫是他故意破壞的,只記得他胡意在畫中人的頰上撒上紅沙,髮上添了白沙……思及葫蘆的灰白髮和臉上的胎記,他的心狠狠一震。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怎麼可能是我的葫蘆!如果是她,她的膝上怎會沒有半點傷痕?如果是她,她為何不告訴我?!她大可以打一開始就對我說!」衛凡莫名焦慮,思緒煩躁。

「那是因為爺根本就不相信葫蘆!爺的戒心和防備,蒙住了爺的眼,爺才會把每個接近的人都視為另有所圖!」禦門怒吼著,替夕顏打抱不平,卻也心疼主子一再地將自己逼進死胡同裡。

六年了,他跟在主子身邊,看著他是如何地從沈默不語恢復往日風采,可唯有他知道,主子的心早就病了。

如今解藥回來,他卻棄如敝屣……這是在造什麼孽?

衛凡怒目橫瞪。

「你給我住口!你懂什麼?!」話落,隨即拂袖而去。

不可能,他不相信這荒唐的事,如果是他的葫蘆,他一定會認出的,他豈會趕她走?那是假的……假的!

衛凡獨自待在葫蘆齋,直到入夜,看著綻放的夕顏花發足。

他做的決定沒錯,可為何他的心卻是恁地悶痛,彷彿在告訴他,錯了。

錯了?真是太可笑了,他至今做過的每個決定從未錯過,若真要說他錯,那是錯在他不夠心狠手辣,才會讓二娘有機可乘,害死了他的葫蘆……可錯都錯了,老天也不會給他彌補的機會,既是如此,他只往前看,不再回頭。

他徐緩起身到巧思園陪伴墳中的葫蘆,卻見女兒竟坐在亭子裡,抽抽噎噎地唱著,「月光花下影成對……葫蘆籐上露作陪,夕顏沙畫相思堆……小爺畫諾永相隨……」

驀地,耳邊嗡嗡作響,震得他僵在原地。

「小姐,別唱了。」如霜陪侍在旁,抽出手絹,不住地替她拭淚。

「如霜,葫蘆騙人,她說只要我唱這首歌,她就會聽見來到我的身邊……她騙人,我唱了好久,她還是不回來……」她抽抽噎噎,小臉上淚水橫陳,濃密長睫沾滿巖淚水。

「她……」如霜無奈嘆口氣,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眼角餘光卻瞥見不知何時到來的衛凡,趕忙欠了欠身。

「爺。」

「爹爹……」衛玲瓏抬起淚濕的小臉。

「玲瓏,妳唱的那首歌是誰教妳的?」他聲音輕顫著。

「……是葫蘆教我的。」

衛凡無力地踉蹌了下。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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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03: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歸家】

潘急道的雙眼發直,直到這一刻,他還是很難相信嬌柔可人的夕顏,竟在六年後成了蒼髮老婦來到他面前。

從天亮到天黑,進宮回府後,他依舊處在震驚之中。

「阿潘,你見到小爺了嗎?」一見他回來,葫蘆急聲問著。

他撇了撇唇,往她桌邊一坐。

「沒有。」

「小爺不在府裡嗎?」

「我沒去。」

「阿潘……」胡蘆哭喪著臉,臉都快皺成包子狀了。

「不是我不去,而是……你家小爺幹的好事,讓我沒辦法走衛家一趟。」他真瞪著她,覺得實在是可怕極了。

一開始閉著眼,便覺得確實是夕顏回來了,但如今就算看見她的容貌,他也覺得真的是夕顏回來了。

「小爺幹了什麼好事?小爺沒事吧?」葫蘆緊揪著他的袖角。

潘急道沒好氣地抽動眼皮。

「他沒事,他好得很,有事的是我。」

「嗄?」葫蘆聽得一頭霧水,感覺腦袋像是打結的線團。

「是我害的嗎?」

「不是,事情是……」他將今日發生的事說過一遍。

「那盧家的貨一到京城,都茶場的人立刻押貨,皇上便立刻下詅,將盧家的人逮住,就連背後給了手令,好讓盧家茶貨經漕運而至的副首輔也給一併擒住,再追查相關的官員,今日我和任尉就為了這樁事來回奔波,哪還有時間上衛家一趟?」

「這感覺是官商勾結,副首輔給了盧家很多方便,皇上已下令清除八丈河,命令漕船停航,就算盧家是搶在停航日期前將貨送達京城,但明顯的是有人在後頭協助,否則漕運的速度不會這麼快。」葫蘆輕點著頭,可以理解今日發生的所有事,無非是皇上黃雀在後,一舉拿下貪官罷了。

「沒錯。」潘急道頗讚賞地點著頭。夕顏就是這點好,他提個頭,她馬上就能舉一反三,不需要他長篇大論地說過一遍。

「可是……這跟小爺有什麼關係?」

「簡而言之,昨兒個皇上要我一會衛凡,就是要我佈兵在衛家,以防衛家出什麼差錯,若妳要問我為什麼,那就是因為盧家這件事,是衛凡搞的鬼,皇上要他幫個小忙,只是要誘出後頭的黑手,然而衛凡卻把事做絕,如今搞得朝廷裡草木皆兵就罷,就連盧家也被整治得快家破人亡了,妳說在這種情況之下,是不是該佈兵保護來著?」潘急道邊說邊掏著耳朵,彷彿在怪衛凡把事惹大,連帶牽累他。

「……小爺有危險?」葫蘆臉色煞白。

「倒也不是,不過是防患未然罷了。」事實上,他認為朝廷重臣不可能暗地裡對衛凡下手,眼下朝廷風聲鶴戾,人人自危,奉承衛凡都來不及了,誰還會動心思到衛凡頭上?

該防的,反倒是蘆家。不過盧家如今家道哀微,想找衛凡報,似乎也不太可能。

然,葫蘆不作此想。若非有危險,皇上又豈會特地要身為太尉的潘急道佈兵在衛家裡?再加上四月……四月了,正是鬼差提到的時候,難不成禍事就是這樁?

瞧她逕自揣度得臉色發白,潘急道索性湊近到她面前,嚇得她慢半拍才發覺他靠得太近。

「阿潘,你靠太近了。」

「是啊,我故意的。」

「你不要鬧我,我現在沒心情陪你玩。」葫蘆垂著眼,思忖著該要如何回到衛家,可就算她向小爺說明身份,小爺也根本不信。

潘急道抽動眼皮。

「誰鬧著來著?夕顏,妳現在到底想做什麼?」

「我要回衛家。」不回衛家,又要如何警告小爺,如何保護小爺?

「回去啊。」他托著腮,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葫蘆微惱地瞪他。

「我要能回得去,還需要你幫忙?」

「妳豈有回不去的道理?連我都相信妳是夕顏,只要妳道出往事,難道衛凡那笨蛋會不知道?」

「我……」她也想過了,也知道這法子可行,可是……如果小爺真相信她,當她又被捉回地府,小爺又該如何自處?

痛一回,已教他痛不欲生;再痛一回……要她於心何忍?

「既然妳不說,那就沒辦法了,妳就儘管留下吧,我照顧妳。」他可是求之不得。

「不行,小爺有危險,我非回去不可。」

「就跟妳說不過是防患未然罷了,妳犯得著自己嚇自己?」

「不是,小爺四月的災厄必須想辦法阻止,否則,豈不是白費了我從地府逃出……」她突地噤聲,就見潘急道揚笑著等著下文。

「……臭阿潘,你算計我!」

「別冤枉好人了,我可是從頭到尾都沒開口,話都是妳自個兒說的。」他徐緩斂笑。

「我只是想知道,一個六年前亡故的人,為何直到現在才莫名還陽,這事……總要有個原因的,對不?」

「我……」她都忘了阿潘給人颯爽沒心眼的感覺,可他的心思並不輸小爺的複雜,要不他也不會在幾年內從六品校尉被拔擢為二品太尉。

「夕顏,什麼忙,只要妳開口,我都能幫,但是妳必須把始末原由先告訴我,我才知道要怎麼幫。」

葫蘆幽幽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不說也不行了。

天未大亮,白霧瀰漫整座將日城,馬車從城南門而出,來到一幢破茅屋門口。

「爺,到了。」負責策馬的禦門輕喚著。

衛凡走下馬車,睇著這幢僅能遮風避雨的破茅屋,未敲門,便已有人開了門往外偷覷。那躲在門縫後的人見著來人,眼眸驀地圓瞠,想要關上門卻已來不及。

「二娘。」衛凡沈聲喚著。

「……」盧孟梅關門也不是,打開也不是,只能僵在原地。

「今日前來並非要為難二娘,只想問二娘……葫蘆在嗎?」衛凡站在原地,負手而立。他看來極為疲憊,黑眸佈滿血絲,就連繡雙蟒的羅織錦袍都發皺著。

「葫蘆?」她不解地瞅著他。

「臉上有胎記的葫蘆。」

她垂眼道:「她不在這裡。」

狆凡眉頭微皺。

「她在哪?」原以為她離開衛家,該是回到這兒……如果不是這兒,又會上哪去?

盧孟梅覺得好笑,本想要好生嘲諷他一番,然而瞧見他那疲累神態,教她無奈一嘆。

「昨日我這兒的孩子,領著她去太尉府了。」

太尉府?她去找潘急道……乏力地閉了閉眼,他略頷首道:「多謝二娘。」

她沒搭腔,默默關上門時,卻又聽他問:「二娘為何沒回盧家?」

盧孟梅一愣,撇唇苦笑。

「當年是老爺以八人大轎將我抬進衛家,就算衛家已無我的立足之地,身為衛家人又怎麼回盧家?」

衛凡怔怔地看著她,再問:「妳為何要毀葫蘆的沙畫?」

沒想到他竟會在事隔六年之後追問這事,當初他連問都不問的,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他?

「葫蘆之死雖令人哀傷,可活著的人就該承擔原本的責任,老爺留下的責任,是你再心痛也卸除不下的,可是你卻日日守著那幅畫……」她嘆了口氣不再說。事已至此,再提當年又有何益處?

「真的是妳在葫蘆的藥裡下紅花的?」他問。

盧孟梅緊抿著唇,沒再開口。

衛凡沒再追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上了馬車。

「禦門,前往太尉府。」

「是。」

他疲憊地闔上眼,突覺六年不見,二娘蒼老得可怕,就連氣焰也消散不少。

她的說法和葫蘆的猜想是一致的,要是她真為衛家著想,又怎會下手傷衛家子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六年前,是他太衝動失去了判斷,還是她在掩護誰?

以前未曾懷疑過、從不認為做錯的,他現在開始持疑,而教他心思轉變的,是他的葫蘆。

葫蘆,他的葫蘆真的回來了。

等他,他馬上就把她接回家,這一回……他會好好地認錯。

然而,到了太尉府所得到的答案竟是--「大人一早就進宮了。」

門前侍衛如是道,教衛凡眉頭微皺著,隨即吩咐禦門掉頭。

馬車進入皇宮,衛凡一下馬車,疾步地朝金闕宮而去,遠遠的就瞧見潘急道身著朝服,笑得閤不攏嘴地走下石階。

「阿潘!」他急喊著。

潘急道聞言,眉頭一皺,用力地摩挲著雙臂。

好噁心吶……這傢夥果真是個見風轉舵的勢力小人,是說他既會這般喚他,那就代表他肯定也發了葫蘆就是夕顏,分明是打哪找到的消息,打算找他討人了。

然,夕顏好不容易落在他手中,豈能輕易被衛凡帶走?

「阿潘。」衛凡快步來到他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好噁心,我都快吐了,你能不能別這般喚我。」噁,可惡,他真的想吐了。

衛凡見狀也不囉唆,開門見山地討人。

「把葫蘆還給我。」

「好啊。」他也夠爽快。

「走!」

「幹嘛走,皇上的禦膳房裡,要多少葫蘆就有多少葫蘆,別說我對你不好,就算你要皇上百寶閣裡的金雕綴玉葫蘆,我都可以幫你討來。」他何時能在衛凡面前問盡上風,要不是耍耍威風,真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衛凡臉色一凜。

「把我的葫蘆還給我。」

「好笑,我搶了偷了不成?」潘急道仰天哈了一聲。

「潘急道!」

「我耳力好得很,不需要吼得那麼大聲。」他胡意笑得如得志小人。

「衛凡,是你不要的,憑什麼跟我要?」

「我沒有!」

「是嗎?可為何夕顏卻對我說,是你把她趕出府,壓根不管這春寒夜凍,不管她是否有無去處,狠心地將她趕出府,這不就是意味著你不要她了?」

「不是!」衛凡咬了咬牙。

「我不知道她是我的葫蘆,我……」

「衛凡,你行商多年,難道會不知道貨物既出,概不退換的道理?這生意買賣在彼此點頭答允之前,總得要開箱驗貨,是你驗得不清,要怪誰呢?我就不同了,她不過是喚了我一聲阿潘,我就知道她是誰了。」

這當然是胡謅的,但他絕對不會照實坦白的。

他想當小人已經好久好久,如今得償所願,豈是一個爽字了得,哈!

衛凡怔怔地看著,吐不出半句話反駁。

可笑的是他,葫蘆在衛家待了那麼長的時間,甚至和他極為親近,他雖有懷疑卻因為其他因素而打消念頭……是他愛得不夠真切,所以才不能如潘急道在第一時間就將她給認出?

不!不管怎樣,就算他錯過一回,也不會再讓自己錯第二回!

「潘急道,你霸佔人妻,有什麼好得意的?」他不會就此認輸,葫蘆是屬於他的,不擇手段也要搶回。

「此言差矣,這還陽的夕顏自然不是已死去的夕顏,如今她是自由身,我為何不能追求她?當年你耍賤招把夕顏守在身旁,如今我就如法炮製。」怎樣,把你氣死!哈!

衛凡臉色冷沈,但卻又突轉和緩。

「好啊,咱們就來瞧瞧你如法炮製能得什麼結果?這菜餚每個大廚都會烹煮,然而手法不同,香氣自然不同,再者……葫蘆的心在誰身上,你比誰都清楚。」

葫蘆肯與他親近,儘管她身上藏著謎團不可解,但他相信她是為他而回的。

潘急道哼笑了聲,從懷裡取出聖旨。

「知不知道這是什麼?」

衛凡見狀,心尖一顫卻不形於色,假裝沒興趣地睨了眼。

「我眼睛好得很。」

「倒是,年歲還輕,皇上還問我你何時要續絃呢。」潘急道再將聖旨仔仔細細地收進懷裡。

「是說,我也已經到了成親的年紀,皇上想替我指婚,適巧我心中有個人選,可是呢,那人外表可能匹配不上我,於是我便請了聖旨,希望讓我那心上人,就算外表早已年過二十,沒身份沒背景的,也能有個身份,好讓她能嫁進我太尉府,你說……寫在這聖旨上的名字,會是誰?」

見衛凡臉色鐵青,他痛快地放聲大笑。

「夕顏生前是屬於你的,如今她因故還陽,她來尋我,我自然會好生對待她,你就別擔心了,改日我成親時,必定請你以舅子身份坐大位。」說著,還往衛凡胸口狠拍了數下。

「潘急道!」他惱火地,扯他衣襟。

「放肆!本官是你能動手動腳的?!」潘急道突地斂笑怒喝,粗獷有型的眉眼冷凜霸氣。

「你敢搶我的妻子!」衛凡硬是不放手,直扯著他衣襟不放。

潘急道微微瞇起眼。

「錯了,是你辜負她。」話落,一把扯開他的手,撣了撣有些發皺的衣襟,舉步離去。

衛凡怔怔地站在廣場上,任憑狂風獵獵將他的衣袍拍打得獵獵作響。

聖旨……他沒想到潘急道竟會直接請出聖旨……皇上的旨意,要如何更改?他失神地垂眼,又像是想到什麼,直朝金闕宮而去,經宮人通報,直入東暖房。

「衛凡,你怎麼來了?」巳九蓮放下奏摺,好整以暇地看著臉色鐵青的他問:「發生什麼事了?」

「皇上……聽說皇上幫潘太尉給人巧立了身份?」他問得委婉,不為其他,只為了確定潘急道所言真偽。

「確是,聖旨才剛下,你這消息來得真快。」

衛凡倒抽口氣,再問:「那人可是名喚夕顏?」

「你怎麼知道?」

巳九蓮毫不猶豫的回答,砸碎了衛凡最後的希望。

真的,是真的,潘急道為了要迎娶葫蘆為妻,竟要皇上指婚,這混蛋……「皇上!衛凡鬥膽請求皇上撤回聖旨!」話落,他單膝跪下請求著。

巳九蓮不解地看著他。

「你這是在做什麼?」

求皇上撤回聖旨,往後無論皇上有任何請求,衛凡謹遵吩咐。」就算要他把整個衛家都賣給皇上,他也要換回他的葫蘆!

巳九蓮聞言,臉上沒有半點欣喜,反倒是怒拍桌。

「大膽!你這番話是把朕當什麼了?難道在你眼中,朕是個唯利是圖之輩?」

「不,我的意思是--」

「君無戲言,朕不會撤了聖旨!」巳九蓮微惱起身。

「你今日心緒大亂,朕可以不和你計較,但絕無下次。」

「皇上!」

巳九蓮拂袖從他身旁而過,只留衛凡無奈地跪在書案前。

可惡的潘急道,竟以皇上壓他……真以為他會就此放過他?!

回到衛家,衛凡立刻帶著衛玲瓏上太尉府。

就算潘急道不想見他,但他總會想見玲瓏的,對不。再者,依葫蘆對玲瓏的疼愛,肯定不會避而不見。只要能見到她,他就有把握把她的心給勸回。

進入太尉府,一切如他所料,潘急道一見到玲瓏,就忍不住抱著她不放。

「玲瓏,到潘叔叔府裡住個幾天好不好?」

「不成,爹爹會很孤單的。」衛玲瓏想也沒想地道,撒嬌般地往他頸項一摟。

「潘叔叔,我爹爹說葫蘆人在這兒,我可不可以見葫蘆,我好想葫蘆……」

說著,小嘴一扁,眼淚已在底待命。

潘急道見狀,不捨地哄著她說:「玲瓏不哭,妳想見葫蘆自然是可以的,可是……」

「可是什麼?」她眨眨大眼,淚水沾在濃密的長睫上。

「要等潘叔叔抱夠妳才可以,妳得多陪陪潘叔叔,否則潘叔叔也會很想哭。」

「好,潘叔叔怎麼說怎麼好。」她喜笑顏開地往他頰面一親,嬌軟喃著,「潘叔叔,我沒來過這兒,這兒有什麼好玩的?」

「好玩的可多了,走走走,潘叔叔帶妳到後院走走,妳就知道了。」潘急道樂呵呵地抱著她走出大廳。

衛玲瓏偷偷回頭,朝爹爹眨眨眼。

從頭到尾被當成空氣的衛凡不禁失笑,從沒想過有一天,他竟得要依靠女兒才能將愛妻找回。

趁著潘急道帶衛玲瓏逛太尉府時,衛凡幾乎足不點地在太尉府裡尋找著葫蘆的身影。他早猜到潘急道絕不會給他機會見葫蘆,也只能出此下策,要玲瓏轉移他的注意力。只盼他能有足夠的時間找到葫蘆,讓他告訴她,這些年,他有多思念她。

突地,他聽見嬌柔的歌唱聲,教他硬生生停下腳步,朝聲音來源奔去。

「葫蘆架上露作陪……夕顏沙畫相思堆,小爺……」

「畫諾永相隨。」

那吟唱的身影一顫,面對著正盛放的牡丹,她的心揪得死緊,沒有勇氣回頭。

她知道,他已經知道一切了……理該教人欣喜若狂的一刻,她的心卻是痛得快要被撕裂般。

他怎會發現?不,也許該說,他為何直到現在才發現?

「葫蘆……」他啞聲喚著。

緩步走向那抹纖白身影,感覺她似乎透明得快要融入前方的牡丹花海中,教他不敢唐突,不敢躁進。放慢腳步一步步地走近,直到從她身後將她圈抱住。

他發出滿足的低吟,胸口被各種張狂的情緒撞擊著,幾乎要將他漲破。

「葫蘆,我曾想像有一天妳會回到我身邊,所以衛家像座不夜宅,就盼燈火能夠引妳回家,讓妳不怕黑暗。」

她靜靜地聽著,淚水無聲地盈滿眼眶。

「可是,雖說我滿心期待,但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我知道妳不會回來了,可是我……想見妳,我……好想妳……」沙啞嗓音噙著濃濃鼻音,吐露出這六年來不曾在任何人面前顯露的脆弱。

葫蘆垂斂長睫,淚水跟著決堤。

六年……就像是一輩子,他們被時間劃開,被天地隔絕,只此一次,下回再見,誰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她不應該錯過,可是她更怕身不由己,一旦魂魄被收回,她怕小爺承受不起。

阿潘說,為何要懼怕尚未發生的事,也許事情並不如她想像,為何要自己嚇自己,可是……她就是怕。

她不怕自己隨時被拘回地府,她怕的是失去自己的小爺。

所以……當個贗品還比較好。

「葫蘆,我來接你了,我們回家了。」他喃著,輕柔扳過她的身子,撫去她臉上的淚。

「小爺,謝謝你來接我。」她揚笑,萬般不捨地揪著他眸底的淚。

這是狂喜的淚,她知道,可是為了他好,她必須強迫自己殘忍。

「葫蘆……」衛凡欣喜欲狂,俯身欲吻她,她卻驀地別開臉,教他錯愕。

「葫蘆?」

「小爺把我當成了誰?」她垂著眼不看他。

衛凡微皺起眉。

「妳是惱我直到現在才認出妳?」

「不,我是問你,把我當成了誰的替身?」她佯惱問著。

「……妳是我唯一的妻子,怎會是誰的替身?」

「不,我不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已經死了!」她奮力將他推開。

「如果你還是把我當成贗品,那麼你就離我遠遠的。」

她想好了,有阿潘在和皇上的厚愛,在衛家裡裡外外布下天羅地網,小爺必定可以逃過這一劫。既是如此,她不一定非得要回衛家。

衛凡瞅著她良久,揣度不了她的心思。

「如果妳不是葫蘆,那妳為何會知道咱們相約十年後開封的誓約?我們一起埋下誓約的,妳肯定是偷看了才會知道我的誓約……」

葫蘆抿了嘴。

「那是二娘告訴我的,就如你所說的,我就是二娘派去府裡破壞沙畫的人!」

「二娘說,妳是街上撿回的,相處不過一天。」這非盧孟梅所說,而是他的猜測。

她攢緊濃眉,不敢相信他竟為了她見過二娘了。

要他記得,他是怎麼也想不起,如今要他當錯認,他卻偏又精得像鬼!

這人是故意氣她的不成?!

「我的葫蘆愛吃魚,卻總是把魚肉給夾成魚泥……那是因為她從小吃的每一條魚,都是我幫她剔的魚刺……」他喃著,輕柔地握起她的手。

「我嗜吃糕餅,所以妳天天下廚研發新的口味……我用一茶一餅一抹笑把妳給定下的,是我用彩沙毀了妳的沙畫……那一日我得知消息,千裏趕回,妳卻冷冷地睡在床上,我以為妳氣我,氣得不想再睬我……不管我怎麼喚妳都不醒,妳在我的懷裡,好冷好冷……妳怎麼忍心再傷我一次?」

巨大的淚珠從她眼角滑落,不敢想像那一刻,可是此刻不殘忍,他就得要再痛一回!

「我不是你的葫蘆!」就當她不是吧,如果他無法認出她,就永遠別認出她,為何非要等到現在讓她難為?

他笑得苦澀,問:「我的葫蘆總是喚我小爺……如果妳不是葫蘆,妳是誰?」

「我……」

「妳為什麼不願意承認?」他輕柔地抓著她的肩,聲音氣音般的低弱。

「是因為潘急道的關係?」

她不解地看著他,見他逕自說著,「就算他請到聖旨指婚又如何?我不會讓妳改嫁,妳這一生能嫁的人唯有我。」

「你說什麼?」聖旨指婚?改嫁?

「還是是他將妳囚在太尉府?」

「等等……」她開始懷疑阿潘背著她胡作非為,否則小爺怎老說些她聽不懂的話?正忖著,就見阿潘抱著玲瓏大剌剌地走來。

「不管到底是什麼原因,妳儘管跟我走……妳要是不跟我回家,玲瓏的處境,妳可以想見。」

「你!」真不敢相信他竟拿女兒威脅也!

「妳要記住,妳是玲瓏的娘,妳是我的妻,誰都不能逼妳改嫁!那潘急道敢胡來,我就算是傾家蕩產,也要告禦狀,求皇上撤聖旨!」

「胡蘆是玲瓏的娘?」衛玲瓏甜軟的嗓音問著。

衛凡驀地回頭,就見女兒掙脫了潘急道的懷抱,急步跑來,一把撲進葫蘆的懷裡。

「葫蘆葫蘆,妳是玲瓏的娘嗎?妳要當玲瓏的娘嗎?」她緊緊地抓著她,小嘴微顫地道:「娘,跟玲瓏回家好不好?玲瓏想要一個娘已經好久好久了……」

「面對衛玲瓏的請求,葫蘆淚水滿眶,拒絕不了也答應不了。

她怎麼捨得不答應她呢?她是如此清楚玲瓏的孤單,知道她多想要有個娘,可是……

「娘……是不是玲瓏不乖,所以娘不要玲瓏了?」衛玲瓏淚流滿面,瞧她無動於衷,笑得令人心揪,小手微微鬆開。

「也對,玲瓏是個害死娘的壞孩子,娘當然不要玲瓏……」

「胡說什麼?誰說娘不要妳?」葫蘆緊緊地將她摟進懷裡,萬般不捨,心疼得像是要裂開般。

「那妳為何不跟我回府?」衛凡輕按著她的肩,話聽似對她說,然他的眼卻是緊鎖住緩步而來的潘急道。

「還是有人將妳強禁於此?」

潘急道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這個混蛋,錯把貴人當小人,他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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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04: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十面埋伏】

「衛凡,你少惡人先告狀。」潘急道懶懶走來,心疼不已地將哭成淚人兒的衛玲瓏抱進懷裡。

「瞧,她就站在這兒,沒綁也沒鎖,誰禁得了她?」

「那你說,是誰不讓她回家?」

「問她啊。」潘急道不禁發噱。

「葫蘆?」衛凡望向她的目光,帶著期盼和請求,還有更多的不敢相信。

她抿了抿唇,胡亂找著最有力的說法。

「我……如此容貌,發蒼老矣,又是身份不明,回去了又能如何?你既無法給我名分,那麼……」

衛凡唇動了動,還未開口,便教潘急道給搶話了。

「這有什麼難的?」他從懷裡取出那道聖旨,大大方方地攤開,教他倆都能看清楚。

「瞧見了沒,我跟皇上討了聖旨,就是為了替夕顏救個身份,如今她的身份就是……我的妹妹。」

衛凡錯愕地瞪著他,不敢相信他竟然--「你陰我?」

潘急道一臉無辜地掏掏耳朵。

「嗄?我聽不懂耶,我只知道如果你要帶夕顏回衛家,那麼你就得奉茶喊我一聲大哥,或者是……舅子。」一想到衛凡咬牙切齒奉茶的模樣,他就樂得快要飛上天。

峰迴路轉,衛凡千思萬想也沒想到潘急道找皇上討聖旨,要的不是指婚,而是純粹替她巧立身份。從不知道潘急道的心思竟細膩到這種地步,直教他……「潘急道,這輩子至今,就現在看你最對眼。」

「那可抱歉了,這輩子至今,就現在看你最討厭。」潘急道哼了聲。

「不過也別急著道謝,你沒奉上一杯茶叫聲哥哥,我是不會讓你帶夕顏走的。

「這有何難?」衛凡笑瞇眼,那笑意教潘急道背脊發涼。

「那好,咱們上大廳去。」

「等等,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葫蘆終於忍遏不住地開口。

現下是怎麼著?她要阿潘幫忙,是要在衛家裡裡外外布下天羅地網,好讓小爺不會受到半點傷害,怎麼方才小爺說阿潘要取她又監禁她,如今又拿了個聖旨,她便成了他的妹妹,還要小爺奉茶?

「男人說話,女人閉嘴。」潘急道頭也沒回地說。

葫蘆二話不說就朝他的小腿踹下,教他險些跌個狗吃屎。

「夕顏,妳不知道我手上抱著玲瓏嗎?」他氣呼呼地罵道。

「敢摔著玲瓏,我就讓你明日下不了床!」

「……那我得先把玲瓏還給妳家小爺,咱們才能到床上一爭天下。」說著,他還真的把小丫頭遞給了衛凡。

然,衛玲瓏才剛交到衛凡手中,潘急道的脛骨立刻遭到一記狠踢,痛得他忍不住蹲下身。

「混蛋!我是太尉耶,我為你們夫妻倆奔波,結果卻被你們各賞一腿,這還有沒有天理啊?!」冤死了他,四處奔波的是他,沒賞還領罰的也是他,這天底下有沒有他這麼可憐的官?

「你設計我!」葫蘆氣得很想再補他一腳,可是心底又很清楚他是真的為自己好,所以這一腳也就狠不下心了。

「咱們說好的不是這樣的!」

「妳說了算啊?」潘急道惡狠狠地抬眼。

「妳那石頭腦袋不用力敲,永遠都不會清醒!人活在當下最重要,誰管以後會怎樣?怕東怕西的,要是到了最後,妳擔心的事一件都沒發生,那妳不是冤死了?」

衛玲瓏聽著,知道原來今兒個發生的事,全都在潘急道的策劃之中,就是為了要讓葫蘆回家,想著不禁跳下爹爹的懷抱,想要給他安慰。

「我……」

「不想回去也成,咱們今晚就洞房,看要生幾個娃都……啊!玲瓏……妳學壞了,妳竟然踢潘叔叔!」潘急道錯愕難當,不敢相信他捧在掌心疼的乾女兒竟學她那不良的父母踢他……他心都碎了。

「葫蘆是我的娘,不可以跟潘叔叔生娃娃,她是要給爹生姊姊給我的。」她護衛著葫蘆,就怕潘叔叔真把葫蘆給綁到床上去。

潘急道內心啜泣,暗惱自己忘了這娃兒在場,有些話不該說得太白,導致她現在看自己的眼光沒有半點崇拜,反倒是嫌棄得像在看什麼髒東西,真是冤死他了。

「玲瓏,葫蘆跟妳爹是生不出姊姊給妳的。」他摸摸痛處,裝出成熟男人樣,擺出他二品太尉的風範氣勢。

「可是如果要生弟弟或妹妹,那就要潘叔叔幫忙喔,妳要知道這聖旨是潘叔叔求來的,沒有這份聖旨,妳爹爹是無法娶葫蘆的。」

不忘再一次地展示聖旨,讓她知道他的勞苦功高,得以重新擁有她的崇拜。

「真的?」只見她開心地拉著葫蘆的手。

「娘,我們回家。」

見玲瓏滿心歡喜的期盼模樣,要她怎能忍心說不?

握著那又軟又小的掌心,看著那透著緊張與不安的大眼,她輕揚起笑意。

「好,我們回家。」至少為了這個孩子,她必須再勇敢一點,努力過後就算結果一樣,至少沒有遺憾。

「嗯!」衛玲瓏用力地點著頭。

見母女倆朝主屋的方向走去,潘急道可憐兮兮地收起聖旨,霍地起身,拿另一個人開刀,好讓他出一口怨氣。

「等著奉茶吶。」這杯茶他是喝定了。

就見衛凡笑瞇了眼。

「阿潘,你年紀比我小,還想當我大哥……你八字夠不夠重?」

明明是和煦笑意,可不知道為什麼,潘急道卻覺得頭皮一陣陣的麻慄。

呸!問他八字?管他八字夠不夠重,夠壓他就好!

太尉府的主廳上,衛凡親自奉茶--一手托著潘急道的後腦勺,一手提著茶壺直接灌進他的嘴裡。

潘急道痛苦地瞇起眼,一把搶過茶壺,一手將他推開。

「你謀殺大舅啊?!」混蛋東西,這茶是這麼喝的嗎?

「此言差矣,不過是感謝哥哥如此奔波請命,總覺得一杯茶太過單薄,總得要一壺才有誠意。」衛凡將茶壺一擱,抱起女兒,一手牽起葫蘆,準備走人。

「你敢整我,改天下聘時,有得你瞧的!」他潘急道可不是省油的燈,更不是任人捏圓掐扁的包子武官,敢欺他,就要有被加倍奉還的覺悟!

「我的好哥哥……弟弟我,等著!」衛凡笑意退盡,只餘嚇人寒凜。

「我去你的!」等著,等到下聘之時,他必定必定加個足足十倍討回!

衛家一家三口走出太尉府,禦門早已在馬車邊上等候多時,一見主子真將妹子尋回,將玲瓏抱進懷裡,開心得闔不攏嘴。

一坐上馬車,葫蘆就忍不住數落了。

「小爺,你不要老是欺負阿潘。」

「我是疼他,妳知道我向來疼他。」

「……那叫欺負。」

「可是他喜歡。」他一臉正經地道。

「妳沒聽他開心得大罵嗎?」

「……胡扯。」

「唯一不胡扯的就是……我真的把妳給找回來了。」衛凡小心翼翼地將她摟進懷裡,真切地感覺她的存在。

「葫蘆,妳為什麼不願意回府?」

先前她和阿潘的對話教他感到不對勁,在那當下,他忍住疑問,而如今,他要知道答案。沒道理阿潘知道她的心事,而他卻被隔絕在外。

「……誰要你認不出我?」她哼了聲。

「誰要妳不直接告訴我?」

「我說了幾次?」她瞇眼覷著。

衛凡無奈苦笑。說再多次又有何用?當他不信的時候就是不信……說來這確實是該怪自己。

「是誰跟我說,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他一定都會認出我的?」

衛凡低低笑著,親吻著她印著胎記的頰。

「可是妳不見了,我沒想過妳真可以回來,而妳……又是如何回來的?」

還陽一事只在地方軼聞裡聽過,就當是野史話本看待,豈料這世間真有其事。

「我不記得了。」她撒著謊,不想要他提心吊膽度日。

「原本一開始,我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直到我遇見你,才想起了自己的事,可那時你待顏芩那般好,還當她的面要趕我走……」說到最後,還真是埋怨了起來。她從未被他冷落過,可那段時間裡,他對她可真的是無情至極。

「那是有原因的,不過她已經不在府上,從今以後,衛家也不可能再出現妳以外的女子踏進我的寢房。」他討好地哄著,怕她就像當初,惱著氣著,連見他一面都不肯,走了。

葫蘆垂下長睫,思忖半晌才道:「二娘也不可以嗎?」

「怎會提到二娘?」

「如果我說我希望二娘回衛家,你……答應嗎?」她不能坐視二娘淪落至此,住在那破茅屋裡,還得倚靠戲武和若真乞討供她果腹。

衛凡看向車簾外,像在考慮。

「還有,我希望可以接戲武和若真一起進衛家,在我還未回衛家前,要不是他們兩個,我說不準就淪落街頭當乞丐婆婆了。」就憑他們幾頓膳食,她就該替他們爭取屬於他倆的獎賞。再者,戲武和若真聰穎而獨立,只要加以栽培,必定前途無量。

「誰敢說妳是乞丐婆婆?」衛凡輕撫著她灰白的髮。

「……誰害的?」她指著自己的臉。

「你的傑作,結果你還認不出來。」

「我只記得妳的容貌,哪會知道那張沙畫被我毀成什麼樣子?」這些年他常到葫蘆齋的書房,那是在睹物思人,而不是欣賞那已毀的沙畫。

葫蘆撇了撇嘴,對於他的解釋不甚在意。

「反正那些都不管了,你不準轉移話題,我現在就問你,到底允不允讓他們一起進衛家?」

「如果我說不呢?」

「我會生氣。」她眸子眨也不眨地瞪著他。

「如果你把我當成你的妻子,那麼你怎能怠慢我的救命恩人們?」

「那我還能說什麼?」這件事打一開始就沒有轉圜的餘地,是不。

他只是習慣在行事前,想得再周詳一點,總好過事後懊腦。

當日,回到衛家之後,衛凡便要禦門至城郊將三人接進衛家。

盧孟梅重回西廂的房,彷彿她從未離開過衛家。至於戲武和若真,衛凡見過之後,決意找了夫子一併調教,也算是當了女兒的伴讀,其餘時間再由禦門親自教導武藝,儼然將兩人視為女兒往後的侍衛栽培。

偶爾,衛凡會對兩人講解商經,豈料兩人腦筋皆動得快,與一反三,學會疊數又能將市井裡的消息作為參考,頗得衛凡贊溳。

葫蘆樂觀其成,慶幸兩人的才能沒被埋沒。

眼見四月將過,春意漸濃,煦陽轉烈。衛家裡裡外外沒有半點風吹草動,彷彿災厄早在不知不覺中度過。

一日晌午過後,葫蘆準備著拿手的金棗包,適巧潘急道前來探視她。

「那傢夥有沒有欺負妳?」他劈頭就問。

「沒有。」葫蘆好笑道。差如霜去通報衛凡,自己領著潘急道來到巧思園的亭子。

她特別喜歡這裡,小爺以為她是偏愛這人工湖泊、愛這穿柳渡杏的花廊涼亭,最愛在春日時,待在這兒看著漫天而降的杏花,卻不知道她之所以喜歡這裡,那是因為可以從這裡看見主屋裡的一舉一動。

好比此刻,小爺正在書房裡教戲武和若真商經,大哥則陪在玲瓏身邊聽夫子授課。

看著這一幕,她不禁勾彎唇角,直覺得這一刻真是太美好了。從沒想過她竟可以享受這一刻的幸福,竟還能在這春日煦陽底下和好右共賞巧思園的美景。

「瞧,就說我的決定是對的。」潘急道一見她的笑容,知道那笑容不是因自己而起,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但只要她能開心,那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你總是那麼蠻橫,交託你的事總是反其道而行。」葫蘆輕嗔著。

「有些事就是得要這麼辦,蠻橫霸道都好,就是要達到目的。」

「還說呢,那回你胡意往小爺痛處紮,逼得他說出恨玲瓏那種話,你啊……有些事能說不能說,你會不知道嗎?」

「妳還不夠瞭解他嗎?他那傢夥有事絢寔藏在心裡,除了妳誰也不說,可妳不在了,他能說給誰聽?就只好往心裡藏,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可那些事不讓他發洩,藏在心底總有一天會出事的,至少說出口,讓他自個兒正視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也好,至仿招他討厭,哼,我才無所謂。」他很樂意當黑臉的。

「阿潘,你對小爺真好。」如此一想,她也覺得極有道理。

小爺是在自欺欺人,隱藏著恨意,由著本能疼惜玲瓏,可那份恨意卻如火藥,一個不小心點燃了引信,後課就不可收拾了。

「這誤會可大了。」潘急道忍不住摩挲雙臂,刷掉滿手臂的雞皮疙瘩。

葫蘆笑吟吟的,其實她都懂的,阿潘表面上和小爺不對盤,但對小爺可是相當尊敬著,否則他怎會處處由著小爺欺負。

「妳也一樣。」

「我怎麼了?」

「和妳的小爺一樣,也老是把心事往心裡藏去,真是個壞毛病!不過也怪不了妳,畢竟妳是他一手帶大的嘛……嘖,真是無恥的傢夥,從妳還在襁褓中就開始覬覦妳,把妳教導成他喜歡的樣子……還敢說我戀童,嘖。」

「你就是戀童。」

葫蘆還沒應聲,反倒是身後傳來一道男音,溫暖的擁抱,教她抬眼笑睇著他。

「你來啦,戲武和若真呢?」

「等他們把功課先做完再說。」他佔有性地圈抱住她,在她額上烙著吻。

「餵……」潘急道翻著白眼。

「夫妻恩愛也要有個限度,再者你們尚未成親,像樣點。」

「不愛看,你可以口去。」衛凡無所謂地聳肩。

「這是你對待未來大舅子的方式?」

「那種聖旨,我去向皇上要就行了,不勞你奔波。」言下之意,就是一點都不感謝他,甚至還嫌他雞婆。

「你這傢夥未免太囂張了一點。」真是的,這種死德性要他怎麼受得了。

「還比不上你派來的那些侍衛囂張。」衛凡哼了聲,大剌剌地在兩人的中間落坐。

「前門後門,東廂西廂,北院主屋全都是你的人……該徹走了吧。」

「你去找皇上說去。」潘急道品茗,懶得理他。

「至少撤掉一些。」

潘急道掏了掏耳朵,見幾個丫鬟手上端著木盤而來,只見那一碟碟的金棗包上頭淋著金絲,稱著白嫩香彈的包子皮,教他饞了起來,待東西一上桌,立刻動手抓了一顆。豈料都還沒拿穩,隔壁一隻大手隨即攔截了過去。

「餵!你眼睛瞎了,沒看到桌上這麼多碟,硬是要搶我手上這一顆。」潘急道沒好氣地吼著。

衛凡邊慢條斯理地嚐著葫蘆的好手藝,邊搖頭嘆氣著。

「這等武藝竟是宮中太尉,這皇上、皇后的安危真是教我擔憂。」

潘急道死死地瞪著他,猛地出手,卻見瞬間眼前幾個碟子全都挪移到衛凡面前,他出手再搶,卻被反拍著手。

「你不要太過分了!」他生氣了,竟連顆金棗包都不招待他。

「連顆包子都搶不到……你要不要考慮提早告老還鄉?」

聞言,他眼角抽搐著,還沒開火,就見葫蘆輕而易舉地從衛凡面前,取了一個一碟子擱到他面前。

潘急道見狀,拿起金棗包,很故意地在他面前,用力地咬上一大口,接著兩三口就把拳頭大的金棗包都塞進嘴裡。

衛凡涼涼看他一眼。

「幼稚、粗魯,不懂品嚐。」

「誰敢跟你比啊?」幼稚鬼竟然連顆金棗包都不與他分享。

「由此可見你的武藝遠不及葫蘆,你還是辭官吧,否則哪日宮中發生撼事,你可是難辭其咎。」

「你這張嘴……」

「潘叔叔!」

罵語還在舌尖上打滾,突地聽見衛玲瓏嬌柔的喚聲,教潘急道立刻換了張臉,回頭張開雙臂,結果就見小丫頭動作俐落地閃過他,撲進胡蘆的懷裡。

「登時,潘急道覺得這四月天好冷,他的胸懷好空虛,好寂寞……」

「我去你的,在我耳邊說什麼書?」他惡目橫瞪旁邊說話的衛凡。

「趕緊成親吧。」衛凡很哥兒們地拍拍他的肩。

潘急道怒瞪他一眼,逕自拿著金棗包大吃特吃。

葫蘆早已習慣了兩人鬥嘴,一切由著他們,自己拿了顆金棗包給女兒,催促著其他人也一道嚐嚐。

「夫人,不用了。」幾名丫鬟不敢踰矩,乖乖地退到涼亭外。

葫蘆也不以為意,拉著如霜和禦門一道品嚐,一人一顆包子,配著她一絕的金棗茶,眾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

「欸,這碟子裡怎麼有彩沙?」潘急道拿起一顆金棗包,發現碟子周圍,甚至是石桌上都有淡淡彩沙。

「葫蘆,妳又開始玩沙畫了?」衛凡訝問著。

「沒啊,我近來哪有空玩?」話是這麼說,但待她湊近一瞧時,果真瞧見桌面上有著白色的彩沙。

正疑惑著,餘光瞥見衛玲瓏猛地抱住肚子。

「玲瓏,怎麼了?」葫蘆趕忙將她抱進懷裡,感覺她一身冷汗涔涔,彷彿忍受這痛楚已有一會兒了。

「不舒服。」衛玲瓏氣虛喃著,偎在她的懷裡。

「哪兒不舒服?」衛凡查看著女兒的氣色,卻驚覺她的臉色快速翻黑著。

「不舒服……」

「找大夫!」他吼著。

「是!」禦門走了兩步,也突覺身子不對勁。

「……」翻急道無力地往衛凡肩上靠著。

衛凡驀地回頭,只見潘急道額上佈滿細碎冷汗,同時,就連自己也不對勁,隨即看向葫蘆。

葫蘆卻像是沒事般,不解地看著他們。

「怎會有毒?」這些金棗包都是她親手做的,就連包子上頭的拔絲都是她調配而撒的,怎會有毒?

況且……她也吃了包子,可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然,比她還晚吃包子的如霜都已經難受得蹲在石椅旁……她心底莫名顫懼著,抬眼,對上涼亭外一名丫鬟的視線,她的神情和她一樣驚懼,好似看見了多不可思議的情景。

那眼神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她下的毒……意外她竟沒事?可是……為什麼?

「還不趕緊去找大夫?!」衛凡瞪著涼亭外的丫鬟。

幾個丫鬟聞言,趕緊前去找大夫,適巧和戲武及若真擦身而過。

「發生什事了?」若真問著。

「他們中毒了……」葫蘆吶吶道,緊抱住衛玲瓏。

「嗄?!」

丫鬟閃立即找來大夫,大夫診治過後,發現大夥中的是同一種毒,毒名為生附子,極易取得的一味中藥。

幸好毒量不多,只會讓人覺得難捱而不及致死,而衛玲瓏年紀最小,於是發作得最早,也怕毒性傷得最深。大夫開了藥方,戲武便立刻上街去抓藥。

「夫人,大夫都說不礙事了,妳別擔心。」躺在錦榻上的如霜,氣若遊絲地安慰著。

「怎會這樣?」看著面無血色的衛玲瓏,葫蘆愧疚不已。

「夫人,妳可有察覺任何異狀?」

「異狀?」

「好比妳在做金棗包時,是否有誰在妳身邊行動鬼祟?」如霜擔心的是府有無二心的丫鬟。

葫蘆垂著眼,想起在亭外的那名丫鬟,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個丫鬟就是當初進廚房抱怨顏芩難伺候的丫鬟,對方那眼神教她覺得不對勁,懷疑這下毒事件與她有與,卻無從理解她的動機。

「夫人?」

「妳別擔心,這事我已經差若真處理了,應該……」

話到一半,門突地被人推開,葫蘆趕忙起身。

「二娘,妳怎麼來了?」她明明交代府裡的人別拿這事驚動二娘的。

「怎會發生這種事?」聞訊趕來主屋的盧孟梅低聲詢問著。

「二娘,我也不知道……他們吃了我做的金棗包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葫蘆將所有中毒的人集中在主屋廂房和寢房裡,擔憂地以濕布巾覆在衛玲瓏的額上,只盼能緩解她的不適。

「可有差人將廚房裡的物品全都扣住不動?」

「有,小爺派了丫鬟處理了。」

「藥方可抓回了?」

「有,已經在熬了。」不久前戲武回來,已經進廚房熬藥了。

「爺呢?」

「他、阿潘和我大哥都在他的寢房裡。」

「……妳去瞧瞧他們吧,玲瓏和如霜就交給我了。」

盧孟梅話一出口,躺在錦榻上的如霜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跟葫蘆暗示。儘管夫人對姨老夫人沒有防心,但不用主子吩咐,她也對姨老夫人再三戒備。

「這樣好嗎?」葫蘆低問著。

當然不好,如霜無聲喊著。

盧孟梅掀唇笑得自嘲。

「當然,妳會對我有所防備也是應該的,畢竟我……」

「不是。」葫蘆緊握住她的手。「二娘,妳這兩日都沒到外頭走動,就連三頓膳食都吃得不多,我擔心妳是不是身子不適。」

她微詫地看著葫蘆,沒想到她竟是如此地關注自己。

「放心,我不礙事。」盧孟梅深吸口氣,輕拍著她的手。

「玲瓏這孩子嘴甜得教人疼入心底,我會好生看顧她,倒是妳,也想去瞧瞧爺他們的狀況吧。」

「二娘……」葫蘆無比感動。

她正分身乏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二娘肯幫她自是最好。

正要起身,便見戲武適巧端著藥進房,她忙問:「藥熬好了?可有送三份到小爺的房裡?」

「若真送過去了,潘大人正在和魯副官談話。」戲武將剛得知的第一手消息道出,再趕緊端著藥吹涼。

「還有,若真說,妳要找的那個丫鬟,他怎麼也找不到。」

魯副官是負責守在衛家的太尉副官,今日出事,潘急道八成曾要魯副官追查。

「我知道了。」她粘點頭,得知入鬟私逃,表示事實八成和她猜想的一樣,不由得想她離開了也好,省得又在守裡作亂,只可惜無從得知誰是幕後主使。起身,她壓根沒瞧見如霜直朝自己眨眼睛,逕自看向盧孟梅。

「二娘,玲瓏和如霜就宋煩妳照料了。」

「去吧。」

「葫蘆離開房間,適巧瞧見魯副官離開,她朝他點點頭,隨即轉進衛凡的寢房。

一進房便見禦門拖著不適的身子,正準備把藥遞去給主子。

「大哥,我來。」她忙喊道,將藥碗接過手。

「葫蘆,妳怎麼來了,玲瓏誰看顧?」躺在床上的衛凡正使勁撐起上身。

「你別擔心,有二娘在。」她端著藥碗坐在床畔,輕吹著湯藥。

「妳把玲瓏交給二娘?」

「別擔心,沒事的。」她吹涼湯藥,輕柔地餵著他。抬眼環顧四周,才發現壓根沒見到若真。

「若真呢?」

「我給他一個任務。」躺在錦榻上的潘急道說,面如土色,笑容卻依舊迷人。

「那個……夕顏妹妹,可以端一碗藥給我嗎?」快,否則他覺得他快死了。

葫蘆趕忙起身,端起桌上兩碗藥,分別遞給他和禦門。

「誰要你貪吃吃那麼多。」衛凡幸災樂禍著。

「我是捨身救人,別不知感恩。」

「那是你蠢,我拚命地擋,你還是拚命地吃。」他搖頭嘆氣。「你都不知道我用心良苦,就怕你吃多死得快。」

「我去你的!」潘急道笑罵著,渾身乏透了,但有他鬥嘴就覺得沒那麼倦了。

「你們兩個,就連身子不舒服都還要鬥嘴嗎?」葫蘆一手叉腰,一手像茶壺狀地來回瞪著他們。

「是他先招惹我的。」潘急道呿了聲,接收到葫蘆冷怒的眸色,乖乖閉上嘴。

「現在都還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你們還有心情談笑風生?」就算她知道是誰作亂,但不知對方用意,仍教人無從防起。

「別擔心,阿潘已經派人追查了。」衛凡疲憊地倚在床柱上。

葫蘆垂著眼,怎麼也拂不去內心的恐懼。眼看四月就要過了,為何偏在這當頭出了這事?

「夫人。」

外頭傳來喚聲,葫蘆回就見戲武推開門。

「怎麼了?」

「有丫鬟稟報說後院那兒有古怪聲音,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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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04: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請咒買符】

葫蘆眉頭無端地顫了下,忙對戲武道:「別了,請府裡的侍衛去就好。」後院那兒向來少有下人經過,怎會有丫鬟特地稟報這件事?

丫鬟……該不會這府裡的丫鬟都有問題吧?

「可是我找不到他們。」

潘急道聞言,微揚起眉。

「他們大概是巡邏去了,你就待在這兒,哪兒都別去。」

「可是大夫說一個時辰要喝一帖……我再去熬一帖藥吧。」

在逼不得以的情況之下,葫蘆也只能妥協,但還是不住地囑咐著,「好,你自己小心,有什麼事就先跑再說。」風燈都已派人點上,要是有什麼風吹草動,至少可以發現得早。

戲武聞言,不禁低笑著。

「好,我會跑很快的。」

待戲武走後,葫蘆才一回頭,便對上衛凡頗具深意的眸。

「……幹嘛這樣看著我?」她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衛凡沒回答她,反倒是問向潘急道。

「阿潘,你那兒缺不缺貼身侍從?」

「你這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又在打什麼主意?」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這裡有兩個才貌出眾又個性謙讓的少年,極具塑性易調教,要是你喜歡的話,買一送一大優惠,錯過可惜。」儘管病懨懨的,仍是不減他滿身銅臭的商人本性。

「不用,你就留著慢慢調教,要人我太尉府內多得很。」他豈會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不就是府裡添了兩個相貌舉措皆不差的少年郎,啐,連這樣也能吃味,也真是服了他。

「你們兩個要不要乾脆睡在一塊聊心事?」葫蘆來回看著兩人。

反正那張描金雕花烏檀床大得很,兩三個男人睡在一塊也沒問題。

「不用。」兩人不約而同地道。

「怕就好。」她哼了聲。

禦門見兩人都不敢吭聲,忍不住笑了聲,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如刃般地丟了過來。

「欺負我大哥啊,你們兩個?」葫蘆來回瞪著兩人,確定他們都乖乖地閉上眼後,她才走到另一張錦榻坐下。

「大哥,有沒有好些?」

「有。」禦門直睇著她,忍不住問:「妳身上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葫蘆搖了搖頭,這事確實是玄,大夥一起品嚐金棗包,每個吃過的人都中毒,卻唯獨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不過……也許是因為她近來胃口不佳,吃得少所以中的毒也少吧。

忖著,禦門身後的圓形福字窗,透入的光芒暗淡了些許,教她猛地抬眼。

「怎麼了?」

「……沒事。」葫蘆緩緩站起身,看向窗外。果真不是她的錯覺,巧思園的風燈確實是滅了。

衛家的風燈漆金描銀呈八角狀,要不是油盡,那就得從底座取出才能吹熄。如果她沒記錯,每日早上熄燈時,如霜總會差人再倒燈油,一次的份量都足夠燃燒一整晚,沒道理現在會滅。所以……有人來了?還是不小心弄滅了?

「阿潘,你太尉府的侍衛都部署在哪?」她輕聲問著。

「那不是我太尉府的侍衛,那是宮中上四軍其一的捧日軍,別說得好像我把公器都帶回太尉府似的。」潘急道正經解釋著,那表情唯恐他人誤會自己似的。

「要知道宮中編軍分為禁衛和軍司,禁衛裡頭又劃分十五指揮部,一個指揮部裡又各領兩支軍,而上四軍呢則是--」

「你在炫耀什麼?」衛凡涼涼地打斷他。

「我炫耀什麼?我是在告訴夕顏宮中是如何編軍的,別以為那些侍衛是我太尉府的侍衛,那些可都是宮中禁衛。」

「你只是想讓葫蘆知道你多有本事而已。」衛凡一語道破,閉眼休適,懶得聽他滿嘴驕傲。

「小小太尉,喳呼什麼?」

「什麼小小太尉?!」潘急道悻悻然地撇了撇唇。

「也對,你不過是個皇商,難怪你不知道太尉可是宮中第一武官。」說完,不忘撣了撣已經皺得亂七八糟的錦袍袍角。

「不就是個官?我連副首輔都拉得下了,一個武官又如何?」

「你拉拉看啊,我看你怎麼拉得下我?」潘急道隔空叫囂著,卻突地發現--

「欸,夕顏咧?」

「回潘大人的話,葫蘆說要去看看玲瓏,在你和爺針鋒相對時就離房了。」禦門無奈嘆口氣。

「要是只到隔壁廂房是無所謂。」衛凡留神她確實是朝隔壁走去。

「那倒是。」潘急道也極為認同。

「不過還是待在這兒比較安心。」

「誰要你話多?」

「又是我的錯?」

「難不成會是我的錯?」

潘急道看向禦門,尋求援助。

「禦門,你說,到底是誰的錯?」

禦門左右為難,可憐零丁孤獨影,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要不是身上的毒還未除,他也很想走。

「……是我的錯。」算他的,好不好?

潘急道啐了聲,正要開口,卻被衛凡給搶先。

「若真跑這一趟,你想大約要多久?」衛凡沈聲問著。

「依禁衛的訓練有素……最遲兩刻鐘。」他沈吟估算。

「來得及嗎?」

「有點緊。」這是實話,如果他是兇手,要是不馬上逮住機會行兇,那真是太可惜了。

「是嗎?」衛凡撐起上身坐起,看著外的燈火若有所思。

「放心吧,將計就計,就不信逮不著這幫人。」潘急道跟著坐起身,試著活動筋骨。

「爺,難道這次咱們中毒是盧家的人所為?」禦門這竹慢半拍地搞清楚狀況。

「不全然是。」衛凡揉著額際。

「如果我是盧家的人,才不會蠢得單槍匹馬,必定要找幾個利益一致的人,事成是皆大歡喜,要是事情敗露還能嫁禍,推得一乾二淨還能領賞,不過這得有點本事,否則被反咬一口,下場可就難說了。」

沒下絕對致死的毒,代表對方最迫切想要的不是衛家幾條人命,而是想要衛家能認人翻身的財物,先取財再奪命,這是再簡單不過的推算。既能猜出對方來意,想要猜出下一步那就不困難,不過是騙小孩的把戲罷了。

「哇,好陰險的傢夥,心機真重。」潘急道嘖嘖出聲。

「你應該知道我很疼你了,對不?」

潘急道聞言,全身當場爆開一陣陣的雞皮疙瘩,寧可他恨自己算了。

不過……「夕顏會不會去太久了?」

衛凡緩緩站起身,禦門見狀,儘管身子未復原,依舊上前攙扶著他。

「阿潘,如果咱們都中毒了,為什麼葫蘆卻一點事都沒有?」

「這個嘛……」潘急道揚了揚眉,對這狀況摸出了模糊的輪廓,但未經證實,他還是少說少錯的好。

衛凡推開禦門的手,卻在他的手裡沾上細沙,隨意一瞧,竟是淡淡一抹剔亮白沙,教他怔忡地垂著眼,好似有什麼念頭正在心間形成,教他突地推門而出。

「爺?」禦門不懂他為何突然激動,只能跟在他的身後。

「餵,等等我行不行啊?!」潘急道翻身而起,生龍活虎似地跟上。

葫蘆簡直不敢相信這世間竟有這種事。

「身為宮中禁衛,你怎能……」她突地一頓,只因架在頸項上頭的劍一抵。

「閉嘴。」魯副官握緊長劍。

「餵,留條命,等找到想要的東西,再殺也不遲。」跟在魯副官身後的男人正是盧家的二當家盧少淵。

「你們到底要找什麼?」葫蘆低聲問著,垂臉思忖著逃脫之道。

她發覺風燈熄滅,覺得不對勁,找了侍衛幫忙查看,豈料這些人竟是那些賊人的同夥。侍衛帶著她到巧思園,結果就把她交給了他們,而她這才發現原來戲武早就被逮住,不禁暗罵潘急道引狼入室。

「對了,妳和衛凡如此親近,必定知道他將貴重權契放在哪了,對不。」

「權契?」

「對,尤其是那張趙家錢莊的權契。」盧少淵之所以鋌而走險,目的在此。

若不是為了那張權契,他不需要讓埋在衛家當眼線的丫鬟下藥。那張權契要是不取回,趙家錢莊便有藉口討他盧家祖產……如今想想一切都是衛凡設的陷阱,待他找回權契,絕對要將衛凡千刀萬剮!

「……我不知道放在哪裡。」葫蘆低喃著。

她可不是在拖延時間,而是真的不知道小爺將權契放在哪,她要是知情,必會以權契和他們談判,不過這賊人竟能夥同宮中禁衛在衛家暢行無阻,那豈不是意味著他們根本沒打算留活口?就算這賊人想留,這魯副官也不會放過任何人。

她該怎麼辦?

「妳不知道?」盧少淵瞇起細長的眼,壓根不信。

「顏芩都跟我說了,衛凡近來迷戀一個醜顏老婦,不是妳會是誰?」

醜顏老婦?葫蘆這下子連反駁的力氣都沒了。隨便怎麼喚她都好,重要的是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小爺平安脫困。

只是作夢也沒想到顏芩被趕離衛家,竟又回到盧家……難道她打一開始就是潛入衛家當內奸的?這事不知道小爺知不知道。

「既然想知道,為何不乾脆問我?」

聲響一起,眾人莫不驚詫地朝聲音來源望去,就見面色青白的衛凡站在通往主屋的穿廊上。

「小爺!」葫蘆驚喊著。

他怎會來了?他身上的毒未消,身子該是難受得緊,怎會來了。

「喲,氣色還不錯嘛,衛凡。」盧少淵打量著他,笑得可愉悅了。

「托你的福,盧二少。」衛凡笑容可掬,從容淡定。

「既然你知道東西放在哪,那麼我也不囉唆。」盧少淵接過手下遞來的劍,緊緊地架在戲武的頸上。

「把趙家錢莊的權契還給我。」

「不在我這兒。」

「少唬人了,趙家錢莊一見我盧家落難便立刻上門催討,我找人去搜那權契,才知道那權契根本就在你手上。」正因為他把事鬧大,趙家上官府告狀,如今他要是不把權契取回,盧家祖產可真要易主了!

「是嗎?」

瞧他不為所動,盧少淵手中的劍隨即換了個方向。

「看來是我架錯人了,換這個,你覺得如何?」就見他把長劍架到葫蘆頸上。

兩把劍同時交叉架在葫蘆的頸上,教她連氣都不敢喘。

衛凡眸色微動了下。

「放開她。」

「衛凡,你似乎沒搞清楚狀況,現在的你沒有和我談判的籌碼。」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不就代表不管我給與不給,走的一樣是死路?」他笑得邪魅反問。

「那就端看你如何選擇了。」

他垂睫思忖著,身後的禦門有些沈不住氣地向前一步,卻被他馬上往後扯。

「盧二少能走這步棋,倒是挺出我的意料之外。」衛凡突然嘆息,大有大勢已去,放棄掙扎之態。

「別以為只有你才有腦袋,在商場要拚鬥的不只是腦袋,還要狠勁和人脈。」

「那倒是。」衛凡頗認同地點著頭,再看向魯副官。

「不過,你怎會是找魯副官合作?」

這話一出,盧少淵才發覺,衛凡似乎對眼前的狀況壓根不錯愕,不禁疑惑地看了魯副官一眼,問:「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在今天下午,潘太尉來時,告知兵部侍郎已經被以貪瀆罪名由廷尉押進大牢……如果我沒記錯,魯副官不正是兵部侍郎的乘龍快婿?」衛凡狀似苦思不得其解。

「你胡說什麼?要是朝中發生這等大事,我豈會不知道?」魯副官吼著,心裡卻真的是驚懼了起來。

「你分明是在挑撥!」近來朝堂風聲鶴戾,百官自清,而他的嶽丈早已撇得一清二淨,豈會留下把柄被押進牢裡?

「這許是你近來都守在衛家,沒進宮才會不知道這等大事吧。」衛凡好心地提點著他。

「胡說八道,你根本是……」

「你別吵!」盧少淵朝魯副官揮著長劍,示意他閉嘴,再轉向衛凡。

「你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教他沒來由地慌了起來。

「兵部侍郎一派皆倒,同黨的副首輔更是已經被皇上押出午門立斬,副首輔一派的官員全被清查,那就代表魯副官如你一般是個亡命之徒,在這種情況之下……你們倆走這一步棋,為的不只是趙家錢莊的權契,必定也想要衛家裡的奇珍異寶,只是不知道你們到底要如何分贓?」衛凡分析俐落,那問話的面容帶著幾分不恥下問的溫謙氣質,壓根沒有大難臨頭的慌亂駭懼。

盧少淵聞言,這下總算明白了。

原計劃裡,是他向兵部侍郎求救,侍郎也為了己身安危,所以派了女婿守住衛家,好找著機會下手將衛凡除去,屆時再嫁禍給潘急道說他監守自盜,而魯副官亦有機會可以接任潘急道太尉一職。

所以,兵部侍郎要的是衛凡的命,而他要的是衛凡的財,本是沒有衝突的,但如今聽衛凡這麼一說……他不禁看向魯副官,眸底多了分決絕的狠戾。

盧家想要東山再起,就得拿衛家的錢財補洞,要是再和魯副分分贓,他到底能得到多少?

「你那什麼眼神?你可千萬別中了他的挑撥之計!」魯副官喊著。

「對了,盧二少,你們合作,一要財二要命,可是有想過如何善後?要是衛家上下皆滅,負責守衛的魯副官肯定難辭其,但衛家要是留下活口……盧二少這會兒可不是和盧大少一樣蹲苦牢,而是唯一死罪啊。」衛凡邊說邊搖頭。

「我如果是魯副官,必定會嫁禍給你,如此一來,他可以將功贖罪,逃過被兵部侍郎牽連的命運,而且還可以得到衛家的錢財……這真是一石二鳥,永絕後患的高招呢。」

衛凡在談笑中佈局,眸色直睇著落在葫蘆身後的戲武,以眼暗示著他。

盧少淵聽此至,長劍二話不說地指向魯副官。

魯副官見狀,為了自保,只好把長劍從葫蘆頸上移開。

「你想做什麼?!膽敢對本官無禮!」

「橫豎都是一條死路,我跟你拚了!」盧少淵壓根不想替人作嫁衣,還要賠上性命,放聲吆喝著,「兄弟們,上!這衛家上下都是咱們的,拿下這些禁衛!」

後頭傳來陣陣吆喝聲,戲武一得到自由,立刻拉著葫蘆就往衛凡的方向跑。

衛凡見狀,趕緊迎上前去,就在這當頭,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往主屋方向朝巧思園而來。

魯副官見狀,聽出那是另一支禁衛,立刻意會盧少淵根本就是被挑撥,如今累得他陷入這泥淖,惱火之際,他將手中之劍朝衛凡丟出--

「爺!」禦門見狀,使盡全力往前跑。

葫蘆聽到聲響,下意識地往後瞧,只見青冷光痕乍現,她想也沒想地朝小爺僕去,替他檔下了致命一劍。

「葫蘆!」衛凡張開雙臂,摟著無力跌進他懷裡的她,就見長劍竟自她的背上穿透到前胸。

「夕顏!」禦門驚慌趕至,跪在她身旁查看傷勢。

「該死!」活魚道領著另一支禁衛而來,瞧見葫蘆身中一劍,忙喊著,「別拔出劍!來人,把捧日軍全數拿下,還有,別放過盧家任何人,反抗者……立斬!」

「我……我去找大夫!」戲武見狀,驚惶地拔腿就跑。

衛凡輕柔地將昏厥過去的葫蘆摟進懷裡,不捨地撫著她的肩,卻感覺手上竟有細沙不斷地從指縫間掉落,垂眼一看,晦暗不明的廊間,就見她的身下掉落數不盡的白沙,而她的身形轉為透明。

又是彩沙……從她身上掉落的彩沙……這意味著她即將失去形體?

兵荒馬亂的一夜,潘急道忙著收拾殘局,派人將拿下的禁衛押回宮中讓廷尉問審,再派人向皇上稟報,最後則是踏進衛凡的寢房內,就等著大夫診治後的結果。

寢房內以屏風遮去床上的身影,大夫緩緩地抽出長劍,卻不見半滴血,反倒是掉落各色彩沙,教大夫驚嚇地往後退。

衛凡瞇起眼,微掀開她的衣襟,就見長劍貫穿之處,似有沙慢慢地填補,不過眨眼功夫,隨即恢復原本的無瑕,不見半點傷口。

夫夫嚇得老眼微突,一張嘴闔不起來,僵在原地發不出半點聲音。

「還不把脈?」衛凡低斥著。

大夫回神,顫巍巍地伸出手往葫蘆的手腕一切,卻又立刻嚇得抽回手。

「你這是在做什麼?」

「衛爺……沒有脈啊……」大夫已經嚇得軟腿。

衛凡瞪他一眼,不信地按上胸口,卻感覺不到心跳,再拂向她的鼻尖,卻沒有呼息,教他的心絞得死緊,忍著悲慟,啞聲喃著,「醒醒,葫蘆……」

大夫受盡驚嚇,連滾帶爬地爬出屏風外,潘急道和禦門見狀,一把扯起他詢問著,但瞧他連話都說不出口,只能不住地搖頭,兩人只好將他往門外丟,快步走到床邊,就見衛凡不住地輕拍葫蘆的臉。

「醒醒……不要嚇我,不要再嚇我……我已經痛過一次了,妳不該再讓我痛第二次!給我醒來!」

那近乎歇斯底裏的咆哮聲,教兩人心頭發涼。潘急道直瞪著那無血色的小臉,不敢相信上一刻還和她玩鬧,如今卻已套人永隔。

「怎會……夕顏……」他顫著手要輕觸她,卻被衛凡撥開。

「都是你!」衛凡惱火地吼著。

「我又怎麼了?」潘急道虛弱地應著,沒了平常和他鬥嘴的閒情逸致。

「你察覺禁衛裡有害群之馬,你早該防備,不該等到事發才討救兵!」

「還不是你說盧二少把罪都推給盧大少逍遙法外,必定會對衛家不利,說要給他們機會下手,是你西娥把他們引出來的,是你說一舉兩得,我才配合的!」

「但是你卻調兵太慢!」

「我去你的!說到底都是你的錯,這禍事全都是你招來的!如果不是你對盧家絲毫不留情面,今日豈會有這災厄?夕顏就是為了要替你擋這四月之劫才會還陽,要不是為了你,她豈會香消玉殞?!」

「……你說什麼?」什麼四月災厄?

潘急道抿了抿唇。

「夕顏說,她下了黃泉,為求來世再與你續緣,所以她自願在忘川擺渡千年,然而她卻在擺渡時,聽見鬼差提起你有四月之劫,所以她才會逃出地府……可一開始你怎麼待她的?!」

衛凡怔愣地瞪著他,耳邊嗡嗡作響。

忘川擺渡?人們都說地府晦暗無光,那忘川更是條深不可測的闐暗之河,河底更有許多無法渡川的亡魂……她那麼怕黑,怎會傻得自願忘川擺渡?

「她說,她之所以不願回衛家,那是因為有鬼魂發現她在陽間……她說她沈進衛家湖底,是被鬼魂給拖扯下去的,所以她認為,終有一天她會被鬼差帶回……所以她怕一旦回府,你要是發現她是誰,勢必要再承受一次別離之苦,所以她才不肯回去……」潘急道說著,哽咽著,眼眶泛紅了。

「可我說,這事情未到最後,誰能知結果?可如果我早知道結果如此,我就算與你為敵,也要將她留在太尉府,而不是、而不是……」

衛凡眸子失焦空洞,高大身形搖晃了下。

「……是我……」原來他才是真正的兇手。

「爺……」床邊,禦門突喚著,但兩人都沒聽見。

「對,就是你!就是你!如果你根本無法給夕顏幸福,那你就不應該強佔著她!」潘急道怒火中燒,將他狠狠推開。

沒有防備,仰或是無心抵抗的衛凡,被推得跌撞在桌椅邊,發出巨響。

「……你們又吵架了?」床上突地傳來葫蘆嬌軟的嗓音。

怒不可遏的潘急道和失魂落魄的衛凡猛地抬眼,兩人同時奔向床邊,就見葫蘆已經張開了眼,一臉不悅地瞪著兩人。

「你們該不會是鬥過頭,真吵起來了?」她邊說邊揉著頭。

「吵得我頭都疼了,真是的……」

話未竟,她已經被一股力道給狠狠地圈抱住,那力道簡直像是要將她勒死般,衛凡渾身激顫著。

「小爺?」她不解地看著同樣激動的潘急道和禦門。

「發生什麼事了?」

「妳不記得了?」潘急道輕聲問著。

「我……」葫蘆眨了眨眼,思緒徐徐回朔,突地想起那淩厲的一劍,猛扯著衛凡。

「小爺,你沒事吧?」

「……我沒事。」衛凡直瞅著她,眼眶殷紅。

「真的?」她笑逐顏開地說道。

「真是太好了……幸好我來得及擋下那一劍,我擋下……」她突地頓住,笑意僵在唇角,手緩緩地撫上心窩,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痛,反倒是手心沾滿了彩沙,她目光怔然地落在手心上。

她收攏雙手,彩沙從指縫間不斷地掉落。

房內,寂靜無聲。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衛凡輕柔地包覆著她的手。

葫蘆若有所思,想笑,餘光卻瞥見有抹半透明的身影,以扭曲的姿態爬上床,那不全的五官模糊吶喊著,「衛氏夕顏,私逃地府,還不速速……」

「啊!」她嚇得尖叫,不住地往內牆退。

然而她的背才貼上內牆,牆面立刻浮現一顆人頭,模糊喊著,「衛氏夕顏,私逃地府,還不速回……」

「不要!」她嚇得不知道該往何處躲,直到溫熱的懷抱將她圈住,就連潘急道和禦門也一併跳上床。

「妳瞧見什麼了?」衛凡驚懼地問著,放眼四周,一切如常,不見任何奇異之物。

葫蘆緊抱著他,渾身顫抖不已。

「小爺,他們找到我了……」

衛凡立刻意會她口中的「他們」是誰,緊緊摟著她,橫眼看向四周怒喝,「全都給我滾!滾!」

潘急道和禦門就守在她的身側,不讓「他們」可以伺機接近。

然,他們什麼都看不見,唯一能懂的是近乎令她崩潰的恐懼。

翌日,衛家貼出告示,要各方奇人術士進衛家一敘,甚至請教同行商賈可有聽聞特別的人士,不惜重金,千裏尋來。

剎那間,向來清靜的衛家門庭若市。

有不少術士為告示上的豐碩禮金而來,其中自然不乏些招搖撞騙的神棍,也有些是略曉天相之輩。

但不管法子靈不靈,衛凡照單全收,以可怕的速度揮霍著金錢,突然間,衛家前庭後院貼著各種符咒,掛滿各種法器,就連大內欽天監都應皇上之命前來。

「如何?」在帶欽天監探視過葫蘆之後,衛凡引對方到屋外輕問著。

「衛爺,在下還未曾見過如此不可思議的狀況。」欽天監也不含糊,直言道出。

「依你看,這些符咒法器……有用嗎?」

「衛爺,有些事難斷真偽,然這天地有佛法,而佛就在人心,信之有力,不信無靈,表相之物若無心,何來靈力?一切取決衛爺之心。」

這話說來中肯,但病急亂投醫的衛凡豈聽得進這番道理。

「大人,可有法子可以讓那些鬼差別找到她?」他只想找到永絕後患的作法。

「尊夫人道那鬼魂索雲,喚的是衛氏夕顏……既是如此,衛爺何不請皇上替尊夫人重新取名?」

「有用嗎?」他雙眼一亮。

「何不盡人事聽天命?」欽天監輕嘆一聲。

「這夕顏一名多薄命,夕開朝死,一夜芳魂,改個名也好。皇上是天子,藉由皇上的盛氣,也許有所助益,而衛家北方為旺位,也許陽氣較盛,能教鬼魂退避。」

「我明白了,我馬上照辦。」正說完,房裡頭突地響起葫蘆的驚叫聲。

衛凡沒來得及理會欽天監,立刻衝進房裡,將蜷縮在被的她緊抱入懷。

「別怕別怕,我就在這兒。」他柔聲安撫,看向四周,卻怎麼也看不見教她恐懼不安之物。

「小爺……」葫蘆哭喊著。

「不哭。」他抹去她的淚,然淚水一沾上指卻化為沙,教他怔愣不已,僵硬地轉動視線,看著她一日比一日還透明的身形,教他確實地感受她正在消失之中,然而他卻是無計可施。

「算了,小爺……」她流著淚,唇角卻微勾著。

衛凡冷沈抬眼。

「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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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04: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月光花下影成對】

「不要再為我費盡心思了……反正我本來就不屬於陽間,回去才是我的命定之數。」葫蘆輕瞅著他。

她怕,怕得太多,所以不想放下。

可是,若她不放下,小爺只會跟著她受苦。光是看這滿屋子的法器符咒,這幾日到這房裡走動的人,她就知道他為自己花費多少心神,拋擲了多少銀兩。

衛凡佈滿血絲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瞅著她。

「小爺,讓我走吧。」回到地府,她的心會慢慢麻木遺忘,什麼都不怕的。

「……如果妳不能永遠留在我的身邊,妳為什麼要回來?」他聲薄如刃,就連目光都寒騺懾人。

「我……」她倒抽口氣。

「六年了,妳的離去重創了我,直到現在那傷依舊血肉模糊,而妳……又打算離我遠去?」

「小爺,不是的……」如果可以,她當然也想留下,但別說她懼不懼怕,就連這身形都快要散了,她還能如何?是老天不留她!

「葫蘆,為了我勇敢一點,為了我留下來。」衛凡抵著她的額喃著。

「總會有法子的……如果妳都能為我擋死,改變了我的命數,為何我卻不能將妳留下?方向取決於心念,我們要前往的是同一個方向……同月同日生,就該同年同月同日死,妳不能丟下我。」

葫蘆閉上眼。多想答允他,可是就連自己都無法作主的事,怎能輕易承諾?

「對了,有一種膠,可以將妳的沙畫給黏著住,風再吹也吹不散……這是這些年,我要人想法子製出的,要是在以往,根本就想不到還有這種法子,而妳,就算眼前無法可施,但不代表明天沒有機會。」

只要握緊信念,堅持到底,沒有走不出的困境,他是如此深信著。

葫蘆內心掙扎著。她也想要一搏,哪怕機會再渺茫,可是……她本該是地府之魂,還陽已是她的錯,如今要她如何強求?

「如果夕顏注定只能在夜裡綻放,那我就陪你一起留在夜色裡,我就把咱們的世界變成永夜,天不亮,妳就永不凋謝。」

她聽著,突地笑出聲。

「可是我討厭黑夜。」

「好啊,那往後就不叫夕顏之名,我馬上進宮求皇上為妳賜名。」有些事做了總比不做的好,只希望他衷心期盼,能心誠則靈。

「何必那麼麻煩?」

「一點都不麻煩。」瞧她總算平靜,他輕勾笑意。

「只要是為妳做的事,一點都不麻煩。」不安和恐懼時時壓在他心間,面對隨時都可能失去她的現實,儘管惶然,他也不會在她面前展現,不願感染她。

「那……小爺可否讓我為玲瓏慶生?」

衛凡微蹙眉頭。

「為何突然提起這事?」

「大哥說玲瓏出生至今,你未曾替她慶賀生辰,所以我想--」

「別想。」他想也沒想地打斷她。

「小爺?」

「我不完成妳任何心願。」

「你怎麼可以……」

「我就是可以!在妳完全好轉之前,我絕不會讓妳為玲瓏慶賀生辰。」她的腦袋裡在想什麼,他不必細想便推算得出。

「可是,如果這是我唯一的--」

「別想!」衛凡冷騺低咆著,「我甚至可以告訴妳,只要妳丟下我……我絕不會善待玲瓏。」

「玲瓏是咱們的女兒,你怎能如此?」她難以置信地瞠大眸。

「沒有妳,就修補不了我和玲瓏之間的裂痕,這一點妳比誰都清楚。」立寔威脅,強逼她留下的手段。

曾聽人說,只要完成了病危之人的心願,那麼那人就會嚥下那口氣,而他,絕不完成她的心願,要她為了達成心願而強撐著那一口氣,直到她撐過關卡,為他留下。

「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就是不可理喻!」衛凡話落,拂袖離去。

如霜趕忙入內,安撫著她,「夫人,妳別難過,爺只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怕……」來不及。

她也知道如小爺所說,她是唯一能修補他們父女關係的人,可是她的時間不多了,小爺怎忍心讓她抱撼而去?

幾日後,潘急道過府探視葫蘆,適巧有幾名術士正在主屋大廳裡,對著衛凡說得天花亂墜,口沫橫飛,似乎就算閻王三更要命,也得先問過他們。

潘急道揚眉看這陣仗,正打算直接通過巧思園,去見兩日前移到葫蘆齋休憩的葫蘆,正轉過長廊,便見有個術士負手而立,沒在廳內與人舌戰,反倒是瞇起眼欣賞著滿園景致,看起來愜意極了。

感覺這位術士純粹是過府賞景,而不是替自個兒撈個錦囊滿滿,教潘急道忍不住多看一眼。

只見那術士長髮束環,長得眉清目秀,笑容令人如沐春風,搖頭贊嘆,接著卻因後頭的吵鬧,微微不悅地回頭瞪去。

豈料,剛好和走向廳外的衛凡對上了眼,就見這人堆起和氣生財的笑,彎身作揖。

「衛爺。」

「艾大師看過了這庭院,可有何想法?」衛凡臉色陰霾晦黯,眼底有著明顯的陰影,可見多日未好眠。

艾然,就是當初曾告誡他,衛家內有黑氣的大娘術士,沒想到走了一圈,她又再次登門造訪,看在她曾經告誡的分上,他對她多少抱持了一點希望。

艾然這才發現衛凡這一起身,大廳跟著安靜了,那幾個高談闊論的術士全都被請出了府。

「想法是沒有,倒是對那個地方覺得有點興趣。」她朝遠處巧思園的假山造景比去。

潘急道和衛凡同時看了過去,兩人不約而同地對看一眼。

「艾大師何出此言?」衛凡狀似不以為意地問,心裡卻隱隱激動,感覺自己像是終於找到對的人了。

「嗯……不知道能不能靠近瞧瞧?」艾然賣著關子,臉上儘是和氣的笑,看起來有幾分圓滑,但不討人厭就是。

「這邊請。」衛凡也不囉唆,領著她朝造景假山而去。

潘急道快步走到他身旁,壓低聲音。

「衛凡,這位術士根本是大娘吧……」

「她緊持她是個男人,無所謂。」只要能救葫蘆,是男人女人都無妨。

他抽動眼皮。

「不過是長髮束環,就真以為自己可以女扮成男了?這人來路你到底查過沒有?要知道眼前正多事,這不清不白之人還是別引進府,尤其一般女子豈會在年過雙十之後假扮術士,這根本就是招搖撞騙。」

「等她看過,成不成就知道了。」只要有一絲希望,他絕不會放棄。

潘急道沒轍,只能搖頭晃腦跟到假山造景旁,一站上假山底下的石階,目光越過假山,便可瞧見衛氏夕顏之墳。

「啊……」艾然見狀,不由得低吟了聲,「這是……」

「有位術士說生人遇鬼差索命,可造陰墳,以騙過鬼差。」衛凡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謊著。

衛家貼出告示,廣徵天下能人術士,但總不可能要他道出實情,讓人知曉他的妻子還陽,甚至魂附沙畫。

艾然聞言,輕點了點頭。

「這作法是不錯,不過……這墳無碑無名,若是要定下夫人之魂,就得把名字刻上去。」

「我沒聽過這說法。」衛凡聞言,眉心微沈。

如今葫蘆就在他身邊,要真是把她的名給刻上,豈不是意味著真要她歸西?

「衛爺,那術士之法,是要騙過鬼差,可是沒名沒姓的,誰知道這是誰的墳?在我們那兒倒是有種作法,叫做種生基。」

「種生基?」

「對,就是將生人的八字文書、頭髮、指甲、衣物、銅錢、玉器給擱進墳中,再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會,如此一來,就能令拘魂鬼差或冤親債主認為此人已死,便不再上門。」

「……有用嗎?」瞧她態度從客,口條分明,原本頗有微詞的衛凡有些心動。

「衛爺試試不就知道了?」艾然勾笑。

看她胸有成竹,冬彿天塌下來都能教她揚手推回去,莫名地,帶給他極大的勇氣,於是,對待她的態度便跟著客氣幾分。

「艾大師,接下來請往這邊走。」

艾然輕點著頭,一路跟著踏進葫蘆齋,只見寢房裡有一位姑娘,滿頭灰髮,巴掌大的小臉幾乎被紅色胎記給佔滿,但那雙眼如明燦秋水,教人一見便轉不開眼。

弔詭的是,她看起來……好像有點透明呀,而且瞬間雙眼菊懼地瞪向角落,彷彿那裡有什麼駭人之物,下一瞬她又抿緊嘴,僵硬地轉開視線。

「葫蘆?」衛凡立刻察覺她的不對勁。

她勉強地勾起笑。

「沒事,這位是……」

「她是……」他正要介紹,身後傳來禦門的喚聲,一回頭竟見是魏召熒帶著聖旨而來。他喜出望外地迎上前去。

「魏大人!」

「衛爺,本官帶來皇上旨意。」魏召熒說著,將聖旨遞給他。

衛凡立刻接過聖旨,攤開一瞧,喜上眉梢地走回房內。

「葫蘆,皇上賜妳新名,往後妳姓潘,名竹安。」

葫蘆雖不知道這有何之喜,但還是想要虛應抹笑以對,然才一抬眼,只見糊鬼魂竟近在眼前,嚇得她忍不住縮向內牆。

「葫蘆!」

「餵,你,進去!」艾然見狀,立刻拉著魏召熒。

魏召熒本想要撥開她的手,卻被潘急道以蠻力直接給拖進,再回頭問著艾然。

「要將他擺在哪兒?」

「這兒!」她指著床邊。

潘急道立刻將魏勉熒拖到床邊,一瞬間,總是在屋內忽隱忽現的半透明影子瞬地退得極遠。

葫蘆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再看向那位長髮束環的……姑娘。

葫蘆瞬間冷靜,教衛凡驀地回頭,簡直將艾然當成救命的浮木。

「艾大師,我相信妳確實有法子可以救我的妻子,請妳告訴我,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瞧那只差沒下跪的卑微姿態,潘急道心想,哪怕是要拿衛家交換,這傢夥都不會皺一下眉,還會開心地全數奉送。

「這個嘛……尊夫人的體質極為虛弱。」應該是這樣才會變得有點透明吧……就算不是,就當作是吧。

「虛氣引陰,得靠陽氣來鎮壓,否則尊夫人老是被那極陰之氣騷擾也不是辦法。」

「陽氣?」

「好比這個人,他就是陽年陽月陽日生的陽性人,有他在,陰氣必退,要是有兩個他,陰氣必散。」艾然指向魏召熒。

「魏大人可真是陽年陽月陽日生?」潘急道詫問著。

魏召熒沒吭聲,漂亮的桃花索微瞇起,無法理解素昧平生,她怎會知道他的生辰,而這瞬間沈默,等同是默認了。

「魏大人,懇求你幫這個忙。」衛凡請求著,「只要魏大人相助,往後只要魏大人需要我時,我必傾全力相助。」

魏召熒皺起眉,沒想到自己不過送聖旨,竟送到被綁在這兒。不想答應,可眼前的狀況似乎由不得他。

「衛爺,這是尊夫人寢房,我在這兒……」

「無妨,因為我也會在這兒。」他會寸步不離地守著葫蘆,踏過這黑暗關卡。

魏勉熒面有難色,然衛凡已當他默許,逕自問著艾然。

「艾大師,真是太感謝妳了,我會馬上再找一個陽年陽月陽日生的男人。」

「何必這麼麻煩,這兒已有那麼多的男人,就算不是陽年陽月陽日生,配著他也已經足夠了。」艾然看著屋裡屋外,共有六個男人。

「這間房裡,只要有他再加三個男人便可。」

「就這樣?」

「當然,不過衛爺得要趕忙請人辦四十九天的法會,以瞞過鬼差眼耳,如此過了四十九天,尊夫人必定能否極泰來。」

衛凡聽完,梗在喉頭上的一口氣總算能嚥下,鬆懈之後教高大身形晃了下,潘急道趕忙抓著他,卻見他漾笑輕推開他的手,對著艾然道:「真是多謝艾大師了,事成之後,在下必定重謝。」

「能幫上忙,我也很開心。」

「小爺,這位大師的意思是說……我有救了?」葫蘆顫聲問著,簡直不敢相信竟有轉機。

「是啊。」衛凡喜笑顏開地往床上一坐,卻不敢狠抱住她,就怕她這細沙組成的身軀抵不過他一身蠻力。

「那……我可以玲瓏慶生嗎?」

「這……待法會過後吧。」他軟聲勸著。

「法會過後都已經六月了。」四月底了,再不慶生就得再等明年了,可她多想看到玲瓏展開笑顏,忍不住央求著。

「可是……」衛凡不禁看向艾然,好似一切得由她作主。

「慶生很好,喜事嘛。」艾然笑道。

「既然艾大師都這麼說了,那麼……就明天吧。」

聽衛凡這麼說,葫蘆的心總算安定了。只要她還在陽間一天,總有法子可以解開他們父女間的心結,往後她還有很多很多時間陪伴玲瓏,真是太好了。

衛玲瓏的生辰慶賀緊鑼密鼓的進行著,如霜剛撤走了府內大半的丫鬟,如今才臨時又簽下幾個,巧思園辦著法會,又要慶生,如今廚房忙得連喘口氣都不行,還得拉著戲武和若真幫忙。

生辰慶賀並未太過張揚,貴客只有魏召熒和潘急道,地點就在葫蘆齋的寢房內,如今正是八扇門全開,在床前方擺上張八人座圓形大桌。

葫蘆恨不得能親自下廚替女兒準備最愛的兔型雪米糕,可惜卻被定在這床上,哪裡也去不了,她床的左手邊有魏召熒,右手邊有潘急道,門邊還有大哥和若真,要不是小爺跑去廚房和大廚商量菜色,她可是紮紮實實地被五個男人包圍。

「妳呀,就在這兒歇著,有什麼事咱們來就好。」盧孟梅忙進忙出的,雖然臉色有些疲憊,但眉眼皆是笑。

先前還以為盧二少夥同魯副官造反,傷她極重,衛凡才會找來術士祈福,直到昨日,她才知道全因為她便是夕顏,還陽之事不可思議得緊,卻也因為她還在世,才能教她卸下壓在心上的愧疚。

「二娘,真是麻煩妳了。」

「一點都不麻煩敝」盧孟梅笑意柔恬地道:「要不妳,我再也無法踏進衛家大門,他日黃泉底下也無臉見老爺。」

要不是她,衛凡根本就不可能重新接受她……太多的感恩,教她心生感動。

「二娘,別說晦氣話。」

「說的是,瞧我胡說什麼來著。」盧孟梅輕哂嘴,暗罵自己竟在她面前提晦氣話,正要再補幾句吉祥話時,便聽到外頭戲武喊著--

「婆婆,我找不到妳說的如意銜桃椅子。」

「就在西廂的……算了,我帶你去。」她輕拍了拍葫蘆的手,隨即又像陀螺般地轉了出去。

盧孟梅帶著戲武一路朝西廂而去,轉進了西廂旁的一幢樓閣,裡頭擺放著各式古玩和名匠雕鑿的桌椅,此處為以往衛家宴請貴客所在之處,然而已經許久不曾使用過,如今葫蘆齋裡宴客,自然要將珍貴的椅子搬去。

「應該還缺兩張,你就搬這兩張。」她指揮著。

「應該只缺一張,爺說了艾大師沒打算參加慶賀。」

「我去確定一下。」說著,她便轉出門外,正要拾階而下,卻見遠處有抹熟悉的身影,那人手中不知道提了什麼,直朝葫蘆齋而去。

心頭莫名一顫,教盧孟梅加快了腳步,追著那抹俐落的身影,直到來到西廂旁的花園,她出聲喚住那抹身影。

「芩兒!」

那抹身著衛家白底大印花丫鬟服飾的身影頓了下,徐緩回過頭,笑喚著,「姨娘。」

「妳手上提的是什麼?」盧孟梅喘著氣,大步走向她。

「姨娘別管。」

「我怎能不管,六年前,妳差人在夕顏的藥裡下毒,害死了夕顏,如今妳又想要做什麼?!」就是因為疼她,所以明知是她所為,她還是為她擔下了罪,想不到她壓根不知反省,甚至一錯再錯。

這裡是通往葫蘆齋的另一條小徑,一些才剛進府的丫鬟根本不知道這條路徑,所以這附近根本不會有人走動,芩兒出現在此,可以想見她懷有不良之心。

「我就是要她死!誰要她老是擋在我的面前?如果不是她,我早就進了衛家的門,又怎麼會逼近雙十年華,硬是被我爹給許給了二表哥?更可恨的是,我為我夫君回衛家,眼見盧家就要取代衛家皇商之職,豈料這葫蘆又從中作梗,逼得我家破人亡,無家可歸,要我怎麼放過她?!」顏芩再也不能忍受地大吼,原本清妍的面貌此刻竟變得猙獰懾人。

她已經一無所有,夫君已死,盧家已倒,她無處為家……所以她一得知今日衛家辦法會,衛家自然門戶大開,她便趁隙混進了衛家,為的就是要找機會下手,而連老天也幫她,她得知今日要替衛玲瓏慶賀生辰,她當然要弄點不一樣的賀禮。

「芩兒,妳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是怪著別人?衛凡打一開始就不會迎妳為妻,就算沒有夕顏,他也不會娶妳的。」

「不!全都是她的錯!」

「芩兒!」盧孟梅見她激動地灑出提桶裡的東西,那液體黏膩似燈油,教她心頭一驚,衝上前阻止。如今再不阻止,就怕憾事又要發生,她就算拚了這身老骨頭,也得攔下她!

豈料顏芩早已被逼得近乎瘋狂,不惜玉石俱焚,在這當頭誰也阻止不了她。就見她抽出了藏在袖間的短匕,就往姨娘側腹一刺。

盧孟梅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竟下此毒手。

「是妳逼我的!」顏芩吼著,拔出短匕,見她倒下,趕忙放下提桶,將她拉到花叢邊,隨即快步離開。

「芩兒……」盧孟梅伸出手低喃著。

怎麼辦?她用盡力氣掙扎,身體卻沉重得動不了,虛弱地看向四周,不見半個人影……

丫鬟們忙著端菜進寢房,不一會便在桌上擺滿了珍饈美饌,早已誘得衛玲瓏肚子咕嚕咕嚕響。

「再忍耐一會就可以吃了。」葫蘆愛憐地親著她的額。

那位艾然大師果然了得,自從她房裡有魏大人坐鎮,再加上阿潘、大哥和若真後,她果真不再見到鬼魂,直教她對未來興起一份希望,認為一切都會否極泰來。

「嗯,娘,待會我要餵妳吃麵線,要妳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衛玲瓏愛嬌地偎在她懷裡。

「是妳生辰又不是我生辰。」她輕柔地將她抱進懷。

「都一樣,爹爹說生辰可以許願,那我當然要娘長命百歲。」

葫蘆笑瞇眼,門外又傳來腳步聲,一抬眼,就見如霜隨著小爺進門,想來是一切都備妥了。

「玲瓏,過來。」衛凡輕喚著。

衛玲瓏趕忙跳下床,乖乖地走到他面前。

衛凡一把將她抱起,走到桌邊。

「各位,適巧小女生辰,有兩位大人蒞臨,讓寒舍蓬蓽生輝。」他端起酒杯,先敬魏召熒。

「魏大人,多謝你的相助,在下先乾為敬。」

魏勉熒微頷首,對自己無故被禁在這兒……無話可說。

「我咧?」一旁早已自動入席的潘急道,蹺腳等著。

「我最敬愛的動子,這段時日多謝你的奔波幫助,你相信……我一定會好好謝你。」衛凡同樣倒了杯酒敬他,只是臉上笑意教人看了頭皮發麻。

「你態度最好可以差再多一點。」潘急道噘起嘴道。

「好了,潘叔叔,你別再跟我爹爹拌嘴,我要趕緊餵我娘吃麵線了。」見兩人似要槓上,衛玲瓏趕忙阻止。

「誰跟他拌嘴?」潘急道咕噥著,還是趕緊盛了碗麵線。

衛玲瓏趕緊接過,由衛凡抱到床上,小手靈活地夾著麵線,說著滿嘴吉祥話,「一要娘親福如東海,二要娘親壽比南山,三要娘親長命百歲,就像這麵線,綿綿長長無止境。」

葫蘆失笑,張口吃著麵線。

「好吃嗎?」衛玲瓏笑問著。

「好吃。」葫蘆接過碗,同樣夾了口麵線,才剛餵到女兒嘴裡,外頭突地爆開巨響,就連這寢房也為之動搖。

「去看看!」衛凡低吼著。

如霜和禦門隨即衝到門外,潘急道走到門邊往外張望,微詫道:「廚房怎麼燒起來了?」話落,他隨即往外走去。

魏召熒見潘急道走出門外,不禁也走到門口,卻不敢再往外踏上一步,就怕這房裡陽氣不夠重。

幾個在房內服侍的丫鬟都往外頭張望著,唯有一人候在桌邊,低垂著臉。

「廚房?」衛凡低喃著,起身走向門口,卻見戲武氣喘籲籲地衝到門口。

「戲武,你上哪去了?」他皺即問。

「孟婆婆被人給刺傷了,說是個叫顏芩的女子溜進府裡傷了她的,還提著燈油……」

衛凡適巧走過站在桌邊那丫鬟身旁,餘光瞥見她沒往外走,反倒是往床的方向而去,心驚地回頭,卻見她已拔出藏在袖間的短匕朝葫蘆刺下--千均一髮之際,衛玲瓏奮不顧身地推開葫蘆,利刃劃過她的手臂,血汩汩淌落在葫蘆身上。

顏芩見狀,舉刀欲再刺,衛凡已經趕到,大手握住利刃,鮮血直落,沾滿了葫蘆一身,教她驚嚇得說不出話,瞬間昏厥過去。

一連串動作就發生在一瞬間,衛凡才推開顏芩,隔壁突地爆開巨響,牆面隨即往內擠壓,導至上頭的橫樑搖搖欲墜。

「哈哈哈,要死一起死,拿你們作陪,我算是賺到了!」顏芩發狂般地放聲大笑。她先在廚房的灶下丟進了火炮,外層被火燒透,自然就會爆炸,算準時間再將整桶燈油擺在隔壁的書房,接上引信,如今火燒得可艷麗了。

火,瞬間蔓延,魏勉熒和在門口的戲武想入內救人,卻見橫樑硬生生塌下--

「小心!」

衛凡立刻跳上床,張開雙臂,護著妻女,身後落下的橫樑,一端打中了床頂,另一端則適巧砸中了狂笑的顏芩,又撞上門邊,撞倒了門柱,一併倒塌。

「爺!」

「夕顏!」

外頭傳來禦門和潘急道的聲響,然而出口已被門柱橫樑擋住,教他們進不去,禦門只能放聲喊著,「爺,我和兩位大人試著將門柱推開,你趕緊帶著夕和玲瓏出來!」

衛凡瞇眼打量四周,火舌已經從隔壁的書房,隨著橫樑燒上了床頂,眼看著床頂隨時都會倒塌,他不假思索地抱起了葫蘆。

「玲瓏,跟上。」他道,先跳下了床,卻沒聽見女兒下床的聲響,不禁回頭望去,就見她的手臂已經被血染紅。

「玲瓏?」

「爹爹,這一次有我把娘保護好。」她討好地笑道。

衛凡一頓,心頭酸楚著。

「嗯,妳這回做得真的很好,待會出去,爹爹幫妳上藥。」他笑著,心裡卻痛著。

他從不知道玲瓏竟是如此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他疼她憐她,可他是否真正地瞭解過這孩子?他怎會讓她用如此討好的口吻向自己邀功?

該受保護的,是她。

「爹爹,我走不動,你先帶娘出去。」衛玲瓏聲音愈來愈虛弱。

衛凡看著懷裡已昏厥的葫蘆。他不敢單手抱她,就怕她散了,但要是騰不出另一隻手,他根本沒法子抱玲瓏……老天是要考驗他,還是在懲罰他?

「爹爹,我沒關係的,你先救娘,待會再救我。」衛玲瓏企圖讓嬌軟嗓音聽起來有力一點,不讓他為自己擔心。

衛凡雙眼濕濡刺痛著,走回床邊蹲下。

「上來,爹爹背妳。」

「可是我沒有力氣……」

「來,爹爹牽妳。」衛凡讓胡蘆完全偎在懷裡,騰出一隻手輕柔握住女兒的。

「玲瓏最勇敢了,過來……爹爹還不曾背過妳呢,妳不想讓爹背嗎?」

這一次,他不會再任憑自己僵在原地,而是要帶著她一道走!

「我想。」衛玲瓏一咬牙,忍著疼坐起,正想一鼓作氣地趴到他背上時,床柱已經撐不住爆燃的火舌和橫樑的重量,發出可怕的啪啦聲,下一瞬便發出轟然聲響塌落,衛玲瓏見狀,想以身擋住塌落的床柱和火,然衛凡卻在她一趴上背時,騰出一手托住她,跳下了床,閃過了致命的一擊。

「爹爹……你疼不疼?」衛玲瓏不住地拍打燒著他髮絲的火花,卻見他額上似乎淌著猩紅的血,房內濃煙密佈,儘管火勢燒得正猛,卻反倒看不清眼前的狀況,她只能猜測那八成是血。

「沒事,把爹爹抱緊,臉貼在爹爹的肩上。」四處火煙瀰漫,他瞇起眼,才能辨識出口,看著門柱被推開的瞬間喊著,「抱緊!」

「好!」衛玲瓏雙手交握,緊緊地抱住他的頸項。

衛凡向前一跨,躍上桌面的瞬間,床頂倒塌,火花四濺,他卻只管往前衝,跳出了門口,潘急道和禦門立刻迎上愈接住他們一家三口。

「沒事了、沒事了!」潘急道大聲喊著,撐住體力不支的衛凡。

「快找大夫,快……」撐著最後一口力氣交代,他死命地抱著葫蘆。

禦門聞言,立刻調度奴僕,有的找大夫,有的留下滅火。暗夜裡,一場生辰險些成了天人永隔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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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05:04 |只看該作者
終章.【白首相許君一人】

衛家出事,驚動朝堂,皇上巳九蓮立刻派了兩名禦醫前往衛家,所幸衛玲瓏不過是皮肉傷,經民間大夫包紮過後已無大礙,而衛凡不過是多日未眠,內心經過多種情緒波動加上額頭被碎裂的床柱打中,才會受傷,體力不支地昏厥過去,上過藥後只消睡上一覺便成。

至於盧孟梅出血頗多,所幸巳九蓮派來的兩個禦醫帶來宮中珍貴良藥,得以救回她一命,不過得要長時間調養。

而葫蘆則是持續昏厥,就連禦醫也束手無策。如霜要照顧衛玲瓏,又要看顧盧孟梅,實是分身乏術,再加上先前艾然提起要以陽壓陰,而主子又抓著葫蘆不放,所以只能讓他倆同床,再交由潘急道、魏召熒和若真、禦門看顧。

火早在半夜已撲滅,潘急道派了太尉府的侍衛過府幫忙清理善後,一個時辰的時間已整理完善。

夜色裡,衛家終於恢復平靜。

萬籟俱寂,平靜得猶如無波的大海,教衛凡沈沉睡著,直到天空由黑轉靛,白霧開始瀰漫,他才悠悠轉醒。

張開眼,眼前是熟悉的環境擺設,目光微動,看著空無一人的寢房,有瞬間,他的腦袋幾乎轉不過來,思緒似有中斷,直到他坐起身,瞥見床上殘留著各色的彩沙,才教他猛地跳下床。

「葫蘆……」他沙啞喚著,一邊往門口走去,卻瞥見地上掉落的彩沙,斑斕的色彩宛如在地上盛開了嬌艷的牡丹花,教他無力地跌坐在彩沙上頭。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依稀記得是禦門攙著他回主屋寢房,阿潘和魏大人、若真都有跟上……他強撐著卻在不自覺中失去了意識,怎會醒來之後,房內卻空無一人?

難不成是葫蘆齋出了什麼事?他們去協助時,葫蘆被鬼差給帶走了?

而這……垂眼看著盛放特丹,他怔忡地垮下肩頭。

這是葫蘆留下的最後身影嗎?

長指輕撫如花般的彩沙,抬眼看著四周白霧瀰漫。

他是在作夢吧?只要他夢醒,葫蘆就會在他身邊,對不?

可六年前的那一夜,他也是如此告訴自己,然而一夜又一夜,一年復一年,葫蘆始終沒回到他的身邊……不,她回來了,只是他又失去了……

皇上曾問,如果時光倒流,他想做什麼……他說,他不希望一切重來,因為他不要再嚐那種撕心碎魂般的痛!

他用六年掩埋著傷口,而她的歸來,讓他發現,傷口未曾修復過,傷口依舊血肉模糊,腐爛流膿……痛得他心神俱傷,再也沒有力氣,再也沒有力氣……像是最後一絲力氣被抽走,他無力地倒在那牡丹沙畫旁。

「小爺?」

張著眼,視野卻是糊糊不清,軟喃傳進耳裡,他突地低低笑著,任由淚水順著眼尾滑落。幻聽呢,他居然出現幻聽了。

「啊!」

「夕顏,妳小心一點!」

尖叫聲伴隨著潘急道的聲響,教衛凡僵硬地轉過臉,就見白霧之中有抹素白繡染紅花的身影。

「小爺,都是你害我啦……」

衛凡徐緩坐起身,直睇著那抹身影,無法確定眼前是真實的,抑或是鬼魅在作祟,直到潘急道的聲響爆開--

「衛凡,你在搞什麼,你家娘子跌倒了,還不趕緊將她扶起?!」

「阿潘……」他喃著。

「小爺……」

他渾身不能動,就見那抹身影一拐一拐地接近自己,直到他清禁看見,那是他最愛的女人,身上還染著他和玲瓏的血。

「葫蘆?」

「……小爺,你怎麼了?」管不了膝蓋發疼,她加快腳蹲在他面前,小手不住地撫去他的淚。

「妳去哪了?」那低啞聲很輕,彷彿害怕語氣一重,她就會煙消雲散。

「我蟲我去葫蘆齋呀,你忘了,只要畫下牡丹沙畫,就代表著我去葫蘆齋了呀。」他那恐懼不安的神情教她心疼極了。

「做什麼?」語音沙啞,壓抑得快要窒息。

他好怕,就連碰觸她都不敢……愛上她,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如此膽怯。

「把這個挖出來。」她將捧在手上的木盒遞給他。

「我一醒來,覺得整個人輕鬆多了,適巧戲武幫我把一些彩沙搶救出來,我才想起咱們埋在葫蘆齋裡的十年誓約,我怕被毀了,所以便央求阿潘他們陪我去。

摸到微微受潮的木盒,衛凡才感覺到自己是真實坐在這冰冷石階上,而非剛剛那般飄然無所適從。

「阿潘本來要幫我找的,可這東西是我埋的,自然要我去找,可我怕你醒來找不到我會擔心,才特地畫了這牡丹的。」她喃著,輕柔地握住他的手,掀開裙襬,指著膝蓋。

「小爺,你看。」

他的目光怔怔地落下,就見她的膝蓋因為跌跤而擦出傷口,上頭還滲著血。

「流血了。」他不捨地輕撫著。

「嗯,小爺,有傷口,有血呢。」她笑著,眸底蓄滿水珠。

衛凡愣了下,慢半拍地回神。

「有血……有傷口?妳……好了?」

「嗯。」她笑瞇眼,眨落了喜悅的淚水。

他說不出話,微顫地撫上她的頰,再看向手心,不再見任何彩沙殘留掌心,一時之間,狂喜湧現心間,然他卻不敢彰顯在外,就怕他的喜悅轉眼成空。

他那神情,葫蘆一看就懂,從他手中的木盒裡取出兩張上等宣紙,將其中一張攤開在他眼前。

「這爺,這是我寫的十年之約。」她道。

十年之約,約的並非只有十年一期,而是每十年一個約定,而每一個十年,他們都要相偕打開,,要看彼此是否達到設下的目標。

「……白首相許君一人。」他沙啞念著。

「嗯,唯有小爺一人。」她如此承諾著。

「不會再離開我了?」他低啞嗓音破碎了。

「嗯,咱們可是同月同日生,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小爺,我逃過了一劫,必定與你偕老。」

「好……說過的承諾,妳千萬別忘。」他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裡。

「好。」葫蘆用力地點著頭,安撫著他。她知道,他剛剛定是以為她消失不見了,如此徬徨失措,教她的心都揪成一團了。

「……不會吧,我說衛凡,你該不會是哭了吧?」

背後傳來潘急道戲謔的嗓音,衛凡壓根不想理,反倒是葫蘆振振有詞地說道:「那是因為今兒個霧太大,弄濕了小爺的臉,小爺,咱們進房吧,否則這霧氣這麼重,對身子可不好。」

衛凡低低笑著,是霧吶,確實是霧……失去她,他的世界始終瀰漫著霧,除了她以外的人事物,他總是看不清楚,如今旭陽東昇,這霧……終有散去的一刻。

不知究竟是艾然的術渢果真成效,還是老天焥憫,抑或者是冥冥之中的定數,葫蘆確實是恢復凡胎肉身。

於是衛凡給了艾然一隻衛家令牌,讓艾然可以只憑令牌,暢行衛家旗下所有商行,從此以後衣食無缺。

而為了要確保事情不會再生任何變化,所以衛凡決定擇日上太尉府,將已改名為潘竹安的葫蘆迎娶進府。

此事拍板定案後,以十萬火急的速度處理,而且將由巳九蓮主婚。

為此,潘急道洋洋得意地把葫蘆帶回他府裡,等著衛凡過府迎娶,可是……

「明天就要到太尉府迎親,不過就分開一夜,犯得著特地一路跟到太尉府嗎?你要不要乾脆在我這兒過夜算了?」潘急道不禁發噱。十八相送也沒必要一路送到他家吧……他的雞皮疙瘩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建議。」衛凡頗認同,而且好像真打算在太尉府過夜。

「好啊,你就在這兒過夜,哥哥收留你。」潘急道笑得賊兮兮的,挑釁得緊。

「……好哥哥,說笑而已,只是要顧全葫蘆的安全罷了,明日迎娶,要讓我發現葫蘆掉了根汗毛,我一定會好好感謝你。」他笑瞇陰柔的魅眸。

那笑意造成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竄起,教潘急道一把躍下馬趕人。

「回去回去,再不回去,明天看我怎麼刁難你。」

「我很期待呢,好哥哥。」衛凡笑意溫謙,然魅冷冽。

「走人走人啦!」潘急道揮著手,拉著葫蘆就跑進屋內,絕不讓他倆再相送個沒完沒了。

然,他潘急道怎麼忍受得了自己被威脅,大大地失了裡子面子?

他思前想後,一道靈光閃過,教他笑得狡黠。

嘿嘿,有法子。

想起衛凡前來迎親,可以整得他臉色鐵青,他就覺得渾身舒暢,一切都對了。

想著,便開開心心地準備著葫蘆出閣的各樣首飾。

醜時三刻,潘急道是笑著醒來的,要丫鬟們趕緊服侍著夕顏沐浴更衣。當年夕顏出閣,沒有祭祖拜堂,只是象徵性地把她迎娶到葫蘆齋,也沒開宴,更沒有邀人過府慶賀,簡直是寒愴到一個極限。

但是今兒個不一樣了,他要讓夕顏風光的出閣,就算她已經更名換姓,將日城百姓無人知曉她就是原本的夕顏,但能讓她像一般姑娘家,坐上八人大轎出閣,一直是他想彌補的缺憾。

尤其看著她穿著喜服,頭戴鴛鴦銜珠鳳冠,含羞帶怯地朝自個兒笑時,不知怎的,他突然想掉淚。

「幹嘛不吭聲?不好看?」葫蘆撫著臉頰問。儘管臉上已經抹上一層又一層的粉,但還是依稀可見紅胎記,而盤起的灰髮配上這鳳冠,有些不倫不類炙再見阿潘瞪直雙眼,就教她頹喪地垂下肩頭。

「好美……」潘急道啞聲喃著,輕柔地握住她的手。

「夕顏,妳乾脆嫁給我好了。」幹嘛嫁給衛凡那笨蛋?太暴殄天物了。

葫蘆聞言,抿嘴低笑。

「你只把我當妹妹,迎聚我做什麼?」

「我迎娶妳,永不嫌棄妳,我可以照顧妳,不讓任何人欺妳。」其實他也很清楚,自己對夕顏的心,早在確知她喜歡衛凡後,就已經退成了手足之情,衷心期盼她可以得到幸福。

「阿潘,小爺永遠不會嫌棄我,他會照顧我,不會讓任何人欺我。」

「既是如此,妳還頹喪什麼?」潘急道朝她眨眨眼。

葫蘆一怔,微扁起嘴。

「我只是……」

「覺得自己配不上?」瞧她若有似無地點著頭,他不禁發噱。

「別傻了,是他配不上妳,要是配我的話--」

「我家的鮮花怎可能插在你這牛糞上?」話落瞬間,潘急道已經被一腳踢開。

「你敢踢我?」

「你摸我娘子的手,踢你剛好而已。」衛凡冷沈著臉。

「你!」

「等等、等等,我的蓋頭還沒蓋上。」葫蘆趕忙轉過身,丫鬟趕緊將紅蓋頭給蓋上。

「良辰吉時已到,走吧。」

「你說走就走?」見衛凡理所當然地牽住葫蘆的手,潘急道二話不說地從中攔阻。

「我等於是夕顏的娘家人,你總得再敬我一杯茶吧?」

「這有什麼問題?」衛凡瞇眼笑道。這麼個小把戲,他早有準備。

「得跪著敬。」潘急道道出昨晚想到的好法子,瞧衛凡臉色變了下,心裡就覺得好痛快。

「可不是我要刁難你,而是你知道的,女兒家出閣總是要拜別爹娘,夕顏的爹娘已逝,我這義兄當然就得承她這個禮,這是禮節,懂吧?」

瞧他一臉小人得志嘴臉,衛凡不怒反笑。

「當然。」

潘急道開心得緊,快快領著人上大廳,今兒個陣仗不同,在他這廳內可有不少同僚和朝中高官,衛凡要是瞧見了……嘿,光是想像就覺得痛快。

豈料--

「什麼?!」一到大廳,潘急道主位一坐,等著這對新人跪下,豈料事情急轉直下,原因為出在--

「雖說我是夕顏的兄長,但爺是我的主子,這天底下沒有主子跪奴才的道理,所以這個禮就省下了吧。」禦門如是解釋。

「阿潘,身為親兄長的禦門都這麼說了,只是義兄的你,肯定能夠諒解的,對不?」衛凡笑如黃鼠狼,特地加重了義兄兩個字。

潘急道氣結,不敢相信自己費心思量的招數,竟教他這般簡單化解,但事已至此,他還能如何,只好乖乖地坐主位,反正還有一杯茶可喝。

待他一坐妥,衛凡隨即差禦門捧了一盅茶來,就在潘急道要取過茶的瞬間,衛凡誠心誠意地道:「就讓我餵你這杯茶。」

潘急道心想,能讓他餵茶,殺殺他的威風也是不錯,才答允,他卻聞到那杯子裡的茶味,好像……來不及阻止了,衛凡已經餵進他的嘴,順便還摀著他的嘴,強迫他將那快要燒破喉嚨的酒給嚥下。

「這是哪兒的酒,這……」他晃了下,趕忙抓住扶手。

「你你你好狠……」太可惡了,明知道他不勝酒力,竟然還餵這麼辣的酒……

「好了,走。」衛凡將茶盅一丟,牽著葫蘆就走。

「可是阿潘……」葫蘆有點擔心。阿潘的酒量很差,而且喝酒之後會鬧事。

「這樣他才不會鬧洞房。」

那傢夥會耍什麼把戲,他會不知道嗎?餵他一盅邊境的燒刀子,讓他一覺睡到天亮才是永絕後患之法。

金頂紅流蘇的八人大轎,走過將日城的大街小巷,來到了衛家。

衛家主屋廳上,皇上早已坐在主位上等著為兩人主婚,然就在進行到二拜高堂時,衛凡拉著葫蘆走到坐在側位上的盧孟梅面前,牽著葫蘆朝她一拜,瞬地她眼眶泛紅,像是難以置信極了。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成親的儀式在此結束,接下來是喧鬧不休的宴客,等到衛凡被灌得八分醉回到喜房時,便見他的妻子和她的女兒已經依偎入睡。

他垂著眼看著兩人,胸臆間洋溢著說不出的喜悅,那喜悅濃烈如酒,教人暈陶陶也催人醉。

「爹爹?」腳步聲教偎在葫蘆懷裡的衛玲瓏轉醒。

「我我我待在這兒只是想保護娘,我馬上回房。」

她急著要跳下床,反倒是驚醒了倚在床柱入眠的葫蘆。

「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衛凡笑道,一把將女兒抱在臂彎,一手掀開了葫蘆的紅蓋頭。

「我的妻子。」

終於,不再只是個妾,而是他以八人大轎,讓皇上主婚所迎娶的正室。

葫蘆嬌羞地垂下臉,就見他抱著女兒上床,取下她的鳳冠,隨即拉著她一道睡在大床上。

「爹爹,我可以一起睡?」衛玲瓏問得小心翼翼。

「嗯,只有今夜。」衛凡撫著她的髮,親吻著她的額。

這孩子,他冷落她太久……雖說他總覺得自己是疼愛她的,但是事實證明,每年入春,他總是不自覺地漠視她,而這一點,她早已發覺卻從不說出口,這孩子就和她的娘一樣,令人心疼。

衛玲瓏抿著小嘴,忍著喜悅的淚水。

「那好,趕緊睡吧。」葫蘆翻身抱著女兒,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立刻遁進睡夢之中。

那快速入睡的模樣,直教衛凡輕笑連連。

但,都無妨,這一切對他而言,已經足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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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05:22 |只看該作者
番外.【禮尚往來】

風和日麗,晴空萬裏,林間閃動金光,夏風拂過,綠葉窸窣作響,鳥兒在林間飛舞嗚啼,一切悠然自在得宜人。

然而,衛家主屋寢房內,氣氛正凝滯,眾人的目光皆洛在禦醫切脈的手上。

房內靜寂無聲,彷彿眾人皆屏息等待結果。

只見老禦醫抬眼,笑撫長鬚。

「恭禧衛爺,夫人有喜。」

夫人有喜四個字落下的瞬間,衛凡臉色蒼白如紙。

要是不知情的人見狀,定會懷疑他根本未與夫人同床,然而夫人卻有喜了……

事實上,老禦醫根據他的臉色也忍不住這麼猜了。

「……怎麼可能?」好半晌,衛凡才低喃出聲。

連著數日,葫蘆皆說身子攽被雷劈到,渾身不舒服,又是頭暈又是想吐,嚇得他以為鬼差又要上門索魂,立刻上奏皇上借來禦醫診治,豈料竟是她有喜。

「怎麼不可能?!」潘急道不滿地推他一把。

「搞什麼,把我嚇得以為竹安遇到什麼事了,自告奮勇送禦醫過來,結果竟是有喜了……有喜不是很好,你那什麼嘴臉?!」

「怎麼可能有喜?!」衛凡怒目瞪向躺在床上,以被覆面逃避的葫蘆。只見他毫不憐香惜玉地扯開被子,質問:「我不是要妳喝……」

「好苦,人家不想喝。」她滿羞紅,惱他竟在眾人面前質問這閨房私事。

「妳不知道這樣一來……」

「人家想替玲瓏找個伴嘛!」

「有若真跟戲武在!」

「你還敢說,你根本就不准若真和戲武靠近玲瓏!」防他們簡直跟防賊沒兩樣。

「男女授受不親!」

「那就對啦!戲武和若真就算被你收為義子,終究不是玲瓏的親兄長,你不肯讓他們倆新近玲瓏,我就生一個親近玲瓏嘛!」

「她天天纏著妳,妳陪她不就好了?」

「……你天天纏著我,我怎麼陪她?」她瞇眼斥道,一點面子都不給。

至此,衛凡終於無言,肩頭突地傳來重量,只見潘急道搭上他的肩,不斷哂嘴搖頭。

「你羞是不羞?」

「關你屁事?」

「我妹子有喜,我前來祝賀,敢說不關我的事。」要比翻臉速度是不是?說真的,比這項他不會輸他的。

「她不會有喜,這是意外,必須處理的意外。」衛凡沈聲道。

「你……」潘急道微愕地瞪著他。

「你敢打掉我的孩子,我就休掉你!」葫蘆立刻坐起身,伸指罵道。

衛凡無奈閉了閉眼,坐到床畔。

「葫蘆,妳不懂,我……我好怕妳要是生育的時候又……」他怕歷史重演,再來一次,他承擔不起。

「說什麼糊塗話?二娘都說了,當初那事是因為顏芩下藥,如今顏芩不在,又有你和二娘在,府裡這麼多人照顧我,還能出什麼岔子?」葫蘆自然知道他的擔憂,輕握著他的手安撫著,「況且,要是我真能生育,不就代表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正常?如今我已改名換姓,鬼差找不到我的,我要和小爺一起白頭偕老的,還記得不?」

衛凡靜心傾聽,好半晌啞聲問:「妳非生下這孩子不可?」

「對。」聲音鏗鏘有力。

「……好吧。」

「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小爺。」葫蘆喜出望外地摟著他的頸項。

衛凡輕撫著她的背,道出條件,「但是,從這一刻起到妳生產為止,妳不准離開這間房。」

「咦?」

「這是我最大的讓步,沒有議價空間。」

見衛凡冷沈堅決的神情,葫蘆心知這確實是底線了,所以只好--「好,就這麼決定。」先答應,至於怎麼做……嘿嘿,再說再研究。

葫蘆打著如意算盤,看著衛凡向禦醫請教如何安胎,再見潘急道欣欣鼓舞地向自己祝賀,不由得笑瞇了眼。

然,她的笑意,只到這一天為止。

因為天亮之後,她發現--

「餵!衛小爺,你為什麼給我上了腳鏈?!」天亮欲下床之際,她才驚覺她的腳竟不知何時上了腳鏈,另一頭則是拴在床柱上。

「你這不是要害我跌下床嗎?」

「所以我一直抱著妳,不是嗎?」睡在身側的衛凡對答如流。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瞇緊眼,小手已經忍不住地扯著他的嘴角。

「我不是說了,不准妳離開床嗎?」

「可是……你這樣我要怎麼如廁沐浴?」她忍不住點出最現實的事項,要他放棄這麼可怕的囚禁計劃。

「小爺服侍。」

「你……」

「是我害妳得受這床牢,所以我服侍也是應該的。」衛凡笑瞇眼道。

葫蘆閉了閉眼,不敢相信他竟真打算將她囚在這房裡。

但,沒關係,他有張良計,她就有過牆梯啦!

兩刻鐘後,她向如霜求救,半個時辰之後,她就再也見不到如霜,只好在午膳時,她託大哥找阿潘求救。

豈料禦門跑了一趟太尉府才知道,潘急道在昨日被皇上要求鎮守宮中,長達八個月,也就是說這八個月裡,潘急道是別想要出現在衛家了。

葫蘆聞言,直覺告訴她,這根本就是小爺搞的鬼,但不管有無證據,已經無法改變她眼前的命運。

可怕的是,她一天的吃喝拉撒睡,皆有他在旁服侍,在他面前,她毫無自尊可言,更教人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真的日夜不休地與她共處,推掉所有生意,交由其他大掌櫃處置。

這是她有記憶以來,頭一次可以與他晨昏共處,雖然對他的蠻橫稍有不滿,但是……她喜歡他作陪。

當然,作陪很好,但是……不用連她要生了,他都要在旁觀禮吧?!

更令人髮指的是,他竟然抱著玲瓏一起觀賞!

「衛小爺,你還不快把玲瓏抱出去!」她吼著,不忘呼呼呼地平撫陣痛。

「娘……」衛玲瓏兩泡淚已經在眸底待命。

「玲瓏,瞧見了沒,當初妳娘親生妳的時候,亦是如此,如今因為妳想要有人作伴,所以妳娘得要再受一次苦。」衛凡將女兒抱進臂彎,不忘機會教育,企圖從此之後永除後患。

「你這混蛋,你在胡說什……啊……啊!」葫蘆披頭散髮,額間冷汗不斷,抓著被衾上的指,關節泛著紫白。

衛凡見狀,趕忙握住她的手,而她立刻不客氣地抓手入口,狠狠地咬。

他不覺痛意,眉頭緊鎖,魅眸緊瞇,多盼能替她分去一些痛楚。

「娘,不要生了,不要生了……」衛玲瓏喊著,見她身下淌出血水,瞬地僵成石頭。幸好不一會娃兒落地,穩婆趕緊抱起拍打,孩子發出宏亮哭聲。

「爺,恭喜,是位小公子呢!」

衛凡看也不看,直問:「已經沒事了吧?沒有血崩吧?」

穩婆一愣,忙道:「沒事,夫人身子骨養得極好,這血是正常的,止住了呢,是說……爺要不要先離開房間?」那高大身形搖搖欲墜,教她看得心驚膽跳呀。

「我沒事,沒事。」他不走,就在這裡陪著。

緊握著葫蘆的手在唇邊吻著,再憐惜地吻上她佈滿細碎冷汗的額。

葫蘆渾身虛脫,瞋他一眼才徐徐勾笑,「我在這裡,就在這裡呀,小爺。」

「怎麼你的汗比我還多?」她笑抹去他頰上的淚。其實她一直很想說,小爺很愛哭呢。

「……我緊張。」

「誰教你進房的?不成體統。」哪有男子進產房的?可她的小爺偏是如此。

小爺不信神佛,卻為她請咒買符;男子該避產房晦氣,他知道產房緊鄰生死,他必定相隨。

「何來體統?這是衛家,我就是體統。」

「都好,是說……你要不要先把玲瓏抱出去?」那孩子嚇傻了呢。

「放心,一會見到弟弟,她就開心了。」他堅持,一家四口就在這產房裡待到確定她平安為止。他要讓孩子們知道,他們的娘為了產下他們,可以多勇敢。

「小爺,我累了,可以睡一會嗎?」

「可以,不要睡太久,要記得我在這裡等妳。」

那口吻像是怕她又走丟似的,逗得她唇角勾彎,眸底滿是濕意。

小爺啊,最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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