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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藤蘿為枝] 黑月光拿穩BE劇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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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10:45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我的恨

  果然,蔡大人的死被隱秘瞞了下來。

  對外宣稱養老回家的路上遇到山賊,可是大臣們都是人精,誰都能猜到是怎麼回事。
  
  換作別的人是皇帝,或許會引起群臣激憤。可皇帝是澹台燼,他說殺人就殺人,毫不含糊,不要名聲,也不要臉。

  誰也拿這種人沒辦法。
  
  總之不知道誰第一個退讓,再沒人主動去找澹台燼的晦氣。
  
  一切如火如荼地進行,轉眼,到了六月份。
  
  登基大典前一天,蘇蘇試過了鳳袍,華美的紅色鳳袍層層疊疊,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三十六位繡娘,足足忙了兩個月,才做出這身衣裳。
  
  連廿木凝都不得不承認,這身衣服特別好看。
  
  蘇蘇才把衣服換下來,有人稟報說,葉冰裳來了。
  
  “天氣不錯,三妹妹要不要一起走走。”葉冰裳說。
  
  她眼眶微紅,誰都看得出,她一定哭過。宮女們看看蘇蘇,再看葉冰裳時,眼裡露出同情之色。

  陛下立了這位夫人之後,就沒再留過夜。這位夫人也相當可憐。
  
  蘇蘇在心裡笑了笑:“好啊。”
  
  兩人便繞著御花園走走,廿白羽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們。

  葉冰裳苦笑著說:“三妹妹或許會覺得,我今日來是要說些挑撥的話。但其實,宣王殿下一死,我便明白,我終究是福薄,比不得三妹妹。”
  
  蘇蘇說:“福厚福薄,都靠自己積緣,寄託在旁人身上算什麼。”
  
  葉冰裳微怔,點頭說:“這樣說也不錯,都不重要了。三妹妹明日便是大周皇后,我想求三妹妹一件事。可否幫我向陛下求個恩典,讓我出宮?不管是在外面找個別莊生活,讓是讓我回夏國,對我來說,都是恩賜。”
  
  她哀求地看著蘇蘇,握住蘇蘇的手。
  
  蘇蘇抽回自己的手:“昭華夫人想求恩典大可自己去,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美人垂淚對蘇蘇而言半點殺傷力都沒有,她扯下葉冰裳的手:“沒什麼事我就回宮了。”
  
  葉冰裳看著她的背影,收回了手,臉上無悲無喜。
  
  勾玉莫名其妙道:“她到底想做什麼?總不可能是真心想要離開周國皇宮吧。”
  
  蘇蘇張開手。

  勾玉詫異道:“咦,這是什麼?葉冰裳剛剛塞給你的?”
  
  只見蘇蘇手裡,有一顆碧綠的寶石。
  
  蘇蘇說:“這是祖母的寶石。”
  
  當初葉家被流放,家底被收了個空,葉老夫人唯獨藏起了這顆寶石。

  這是祖母年輕時候,祖父第一次送她的東西。蘇蘇之前背著葉老夫人去柳州,每到寒冷的夜晚,葉老夫人就會同她說起一些往事。
  
  祖母如此寶貝這顆寶石,為什麼會在葉冰裳手中?
  
  蘇蘇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勾玉說:“你別急,葉老夫人一直在澹台燼那裡,總不可能出什麼事,葉冰裳和你一樣,一直在宮裡,不可能對老夫人做什麼的。你不是前兩日還收到了老夫人報平安的書信嗎?”
  
  說起書信,看見寶石那一刻,蘇蘇心中就起了疑。
  
  她連忙拿出祖母斷斷續續寫給自己的書信,仔細比對了一番,幾封信上,字跡都是一樣的。

  蘇蘇心裡一沉。
  
  即便是同一個人寫字,也不會把每一封信裡,同樣的字寫得一模一樣。
  
  她攥緊書信和寶石。

  突然確信一個消息——

  祖母出事了。
  
  蘇蘇快步走回去,果然,葉冰裳還在原地等她。

  葉冰裳站在花叢中,絲毫不詫異蘇蘇會回來,她柔聲道:“三妹妹現在可是想好好和我談談?”
  
  蘇蘇回頭對廿木凝說:“明日要用的碧璽落在瑞明宮了,可以幫我拿到承乾殿去嗎?”

  廿木凝皺起眉。
  
  蘇蘇說:“讓旁人拿也可以。”
  
  碧璽這麼重要的東西,廿木凝怎麼也不可能讓別人拿,她低聲囑咐夜影衛看好蘇蘇,朝瑞明宮去了。
  
  姐妹倆走到假山處,蘇蘇拿出手中寶石,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葉冰裳也一改柔弱姿態,神情複雜地看著蘇蘇。

  “你別怪我這時候找你,祖母確然出了事。宣王殿下生前留下一支死士,叫做潛龍衛。先前龐大人躲在了祖母的住處,後來他死了,潛龍衛不知所蹤,這支死士,陛下想要,流落民間的八皇子也想要。”
  
  蘇蘇說:“所以你要告訴我,八皇子不敢惹澹台燼,就抓了祖母,想要逼問潛龍衛的下落。”
  
  “沒錯。”葉冰裳說,“你平日不可以去看祖母,我娘親卻可以,前段時日她去探望祖母,人不見了,只發現了這顆寶石。”
  
  蘇蘇冷冷審視著她。
  
  勾玉低聲說:“葉冰裳說的應該是真話。”
  
  葉冰裳繼續道:“八皇子前幾日就放出消息,讓人拿潛龍衛去換祖母的命,否則……”

  葉冰裳沉聲說:“今夜子時,就是祖母命喪黃泉之時。這個消息京城的人都知道,你還記得陛下離宮那段時日嗎,便是他去尋八皇子叛軍之時。陛下瞞著你,宮人也不敢同你說。我原本也不想冒這個險,可那也是我的祖母。”

  “三妹妹。”葉冰裳打量著蘇蘇,“潛龍衛……是否真的在你手中?”
  
  蘇蘇冷笑一聲:“沒有。”
  
  蘇蘇說:“你打什麼算盤我不在乎,若是讓我知道,祖母出事與你有關,我就算背信棄義,也要痛苦一輩子。”
  
  葉老夫人是來蘇蘇來人間唯一給她親情的人,蘇蘇怎麼也不希望葉老夫人出事。

  八皇子給的時間是子時,蘇蘇要在子時找到潛龍衛,還要用潛龍衛去換人,這萬萬不可能。
  
  葉冰裳垂眸,溫聲說:“你認為我有壞心思,或許的確有,但是我真心希望你能救回祖母。”
  
  蘇蘇說:“護心鱗拿來。”
  
  “什麼?”葉冰裳詫異地看著她。
  
  蘇蘇說:“你既然真心希望我去救人,就把你的籌碼也一併給我,我去把祖母救回來。”

  葉冰裳後退了一步。
  
  蘇蘇笑道:“你看,所以別再說什麼你為祖母好的話了。葉冰裳,你只愛你自己。”
  
  葉冰裳幾乎下意識辯駁說:“不,我怎麼知道,你拿了東西,會不會救人……”
  
  蘇蘇看她一眼,不再和她廢話,轉身離開。
  
  勾玉說:“現在怎麼辦?”

  “救人。”

  “你不當皇后了?”

  蘇蘇沒好氣地說:“人命關天,當什麼皇后。”
  
  她的目的本就不是給澹台燼當皇后,動作快的話,子時之前,她應該能來得及。

  澹台燼瞞著蘇蘇這件事,就不會希望她去救人。
  
  假如想得更殘忍些……澹台燼也想引出暗中那一支潛龍衛,於是放任八皇子抓了祖母。
  
  更甚至,澹台燼覺得潛龍衛在蘇蘇手中。他怕蘇蘇真把潛龍衛給了八皇子,到時候八皇子名聲比他好,手中也有了勢力,便足以動搖他的一切。如果八皇子真的殺了葉老夫人,蘇蘇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把潛龍衛給八皇子。
  
  可是,潛龍衛並不在她手裡。
  
  蘇蘇承認,葉冰裳很聰明,即便這是個圈套,她依舊得去。

  蘇蘇寫了封信,告訴澹台燼自己明日之前一定會回來。
  
  勾玉提醒她:“小主人,別放在這裡,你還記得般若浮生中,冥夜和桑酒的前車之鑒嗎。”
  
  蘇蘇立刻想到冥夜給桑酒留下話語,結果被天歡抹去的事。
  
  她收回信,用符紙燃了。

  如果明日之前有人發現她不見,進入屋子的人都會看見水汽凝成的信,自然會去稟告澹台燼。
  
  她關上門,給門外的宮女說自己要休息了,讓人不要打擾。
  
  蘇蘇催動傾世花,畫了傳送符咒。

  鮮血汩汩從她指尖湧出,蘇蘇看了眼旁邊紅色金線的蓋頭,抿了抿唇,閉上眼睛。下一刻,她消失在原地。
  
  ***

  葉冰裳拿著銀環,現身在蘇蘇房間。
  
  看著空中揮散不去的水霧,依稀要凝結的水霧,她低聲道:“還挺聰明。”
  
  懷裡的護心鱗散發著銀色的光,她拿出來一劃,水霧散去,消散無蹤。

  “可惜,還是護心鱗好用。對不起了,三妹妹,是你不給我留活路。”
  
  同時,噬魂幡黑霧滾滾,老道連忙來稟告。

  “陛下,宮中有法陣波動。”
  
  澹台燼睜開眼睛,他收回手,薄唇染上一層瑰麗的嫣紅。

  身前的鼠妖抽搐著,澹台燼掌心的黑氣轉眼隱去。
  
  他沉下眼睛。
  
  澹台燼有片刻失神,隨後嘲諷地笑笑。許多事情,只有他一個人以為在改變,其實並沒有,譬如,他依舊是那個需要妖物內丹來續命的怪物。

  他上一刻還在想,日後被她發現,她會不會用異樣噁心的眼神看他。下一刻就被告知,她再一次離他而去。
  
  再一次。
  
  澹台燼站起來,廿白羽守在門外。

  果然,沒一會兒廿木凝臉色蒼白地出現:“姑娘不見了。”
  
  澹台燼比她想象的冷靜得多,他甚至還有心思笑了笑:“銀蝶呢?”
  
  廿木凝連忙拿出一個盒子。

  銀蝶的翅膀在夜裡散發著白色光暈,往一個方向飛去。
  
  澹台燼低聲說:“黔南方向,八皇子藏身的地方啊。”

  所以,那支潛龍衛還真在她身上。也或許這次她把潛龍衛給了八皇子,永遠不會再回來。
  
  他明明在笑,廿白羽卻依稀覺得,此刻陛下的心情恐怕糟糕得不行。

  廿木凝也垂下了頭。
  
  ***

  追蹤的術法在凡間根本沒法用。
  
  勾玉看見蘇蘇左眼有了血絲,連忙說:“小主人,別再透支傾世花了!你凡人之軀,經不住這樣的損耗。”
  
  蘇蘇沉默不言。

  事實上,她找到這裡,內臟已經隱隱作痛。如勾玉所說,傾世花的每一次使用,都對她這具身體是極大的傷害。
  
  她看看天色,只希望在天亮之前,找到祖母帶她回去。
  
  離子時越來越近。

  叢林裡偶爾有兩隻眼睛碧綠的狼,幽幽看著她,不敢靠過來。
  
  蘇蘇覺得不太對勁,空中似乎有股奇怪的味道,不待她深想,懷裡一燙,竟是滅魂珠淚又變出三枚釘子。

  已經六枚了……
  
  破空聲傳來,蘇蘇幾乎立刻憑藉本能避開箭矢。
  
  鼓掌聲傳出來,一個絳紫衣衫的少年從林中踏出來。他看上去年齡不大,眉眼間卻縈繞著一股煞氣。
  
  見了蘇蘇,他有種獵人看見獵物的興奮。

  “你就是葉三小姐,等你這麼久,你終於來了。”
  
  “八皇子?”蘇蘇說,“我祖母呢?”
  
  “那個老太婆,放心,她暫時沒事,潛龍衛璽印在哪裡,你帶來了嗎?”
  
  事實上,看見八皇子那一刻,蘇蘇的心就沉了沉。

  她耗費傾世花的力量偷偷過來,本意就不想被八皇子發現,找到祖母帶她悄悄走,沒想到八皇子會在這裡等她。

  八皇子比澹台燼還要小兩歲,他眉毛生得濃,遠遠沒有澹台燼容貌驚艷,只趨於俊俏。
  
  勾玉沉聲說:“會不會是葉冰裳通風報信?”
  
  這個揣測太過惡毒,如果真是葉冰裳,那她分明就是要祖母的命。
  
  蘇蘇沉下心,拿出袖中半掩蓋的碧璽,很快又收回來:“帶來了,讓我看看祖母。”
  
  八皇子神情莫測地打量她。

  “那是璽印?”
  
  蘇蘇說:“是。”

  其實是皇后的碧璽,她心砰砰跳,只希望八皇子沒看清楚。
  
  八皇子可惜地搖搖頭:“不在你手上啊,你連潛龍衛璽印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神色古怪地笑:“你那個,倒是有點兒像我母妃求之不得的皇后碧璽呢。難不成是我那個殘暴不堪的皇兄給你的?”
  
  蘇蘇低咒一聲,也不再和他廢話,抬手朝他打過去。
  
  八皇子哈哈大笑,臉色變得陰森:“黃毛丫頭,來了我的地盤,還敢這麼囂張。既然那個小雜種在意你,你就更要留下來了。”
  
  只見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無數只赤炎蜂。
  
  勾玉說:“不好,他們澹台皇室人人豢養妖物!”

  赤炎蜂最早就是從周國皇室流出去的,八皇子手裡也不知道有多少東西。
  
  蘇蘇現在要跑倒是來得及,可是她離開,祖母怎麼辦?
  
  她拔劍殺死兩隻攻擊她的赤炎蜂。
  
  然而赤炎蜂太多了,如同一個蜂巢被捅穿,所有赤炎蜂都朝著蘇蘇而來。

  這樣的情況下,蘇蘇寸步難行。
  
  她旋身落在地上,赤炎蜂身軀龐大,她盡量往狹小的地方躲,朝著八皇子靠近。
  
  八皇子說:“不自量力!”

  他在這裡躲這麼久,手中自然有不少籌碼。上頭兩個皇兄,澹台明朗、澹台燼都是心術不正的暴君,擁護他的人自然而然就多起來。
  
  赤炎蜂沒再動,蘇蘇背後卻突然撒出一張血紅的網。
  
  勾玉大驚:“是融屍網!小主人躲開。”
  
  前面是赤炎蜂,後面是融屍網,蘇蘇突然明白澹台燼以前和她小打小鬧是讓著她,因為他從來不會動殺招。

  八皇子打不過澹台燼,而自己一到這裡就身處險境。
  
  沒辦法,為了避開身後的融屍網,她只能選擇撲向赤炎蜂。
  
  眼看赤炎蜂的口器要刺穿她的肩膀。
  
  銀色蝴蝶穿過赤炎蜂群,猛地照亮叢林的黑夜,赤炎蜂像是覺察到了什麼,紛紛逃命似的散開去。
  
  蘇蘇狼狽地摔在地上,眼前出現一隻玄色雲紋靴子。
  
  她抬起頭,就看見了澹台燼,他譏誚地看著她:“就這點本事,也敢過來送死。”
  
  他轉頭看向八皇子,冷笑著說:“小畜生,孤讓你選一種死法。”
  
  蘇蘇心想,不愧是親兄弟,罵人都一樣。

  澹台燼甚至更過分。
  
  八皇子也怒了:“今日讓你有來無回。”
  
  這裡到底是八皇子的地盤,空中那股奇怪的粉霧彌散過來,澹台燼背後的招魂幡飛速旋轉,眨眼就驅散了粉霧,八皇子說:“這不可能!”
  
  澹台燼說:“殺了。”
  
  蘇蘇已經爬起來,站到了澹台燼身邊。

  八皇子眼見情況不妙,就打算撤離。
  
  蘇蘇想到祖母,想要追上去。
  
  她才往前走了一步,澹台燼握住她手腕,怒道:“你想死嗎?”
  
  “我祖……”

  她才說了兩個字,空中銀藍色的箭光閃過。
  
  澹台燼猛地抱住她,帶她躲開箭矢。
  
  那箭矢穿透樹幹,一支又一支,朝他們射來。

  廿白羽心一沉,這不是八皇子的人,更像是潛龍衛!
  
  被澹台燼抱住那一刻,蘇蘇腦海里一片空白,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懷裡的滅魂珠淚瞬間一燙,竟變成了九枚釘子。

  他毫無所覺,少年魔神的愛像是觸摸不到的空氣。他生如死水,連動心也悄無聲息,像一灘死水。
  
  那麼輕易,卻又在沸騰。

  他們倒下去的時候,他甚至下意識用手掌墊住了她的頭。
  
  空氣在她眼中仿佛瞬間凝滯。
  
  澹台燼離她那麼近,眼裡的緊繃感讓她看得清晰。青年的身體護住她,身後是飛速而過的箭矢。

  蘇蘇身上有什麼掉了下去,她一看,小山給自己的蠱蟲恰好被箭雨刺成兩截。
  
  她卻來不及管這些,因為如果要殺他,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連勾玉也興奮道:“小主人,快!”

  這才是他們最終的目的!
  
  蘇蘇一咬牙,祭出滅魂珠淚。澹台燼用手臂牢牢抱著她,下一刻,三顆金色的釘子出現在他身後,釘入他的心臟。
  
  澹台燼怔然低頭,看見少女一雙毫無感情的眼。
  
  他臉色慘白,嘴角留下血來,好半晌,他鬆開了她:“為什麼?”
  
  蘇蘇清亮的瞳看著他:“我本來就是來殺你的。”
  
  “殺我?”他低聲重複了一遍,“不會的,你不是要……當我……”
  
  三枚滅魂釘再次進入他的心臟,打斷他要說的話。

  他臉色慘白如紙,突然抬起頭,用一種冰冷的眼神看著她。

  黑色在他眼中蔓延。

  “你一直在騙我,你從來就不喜歡我,你和他們一樣,只想讓我死!”
  
  蘇蘇覺得不對勁,想趕緊把最後三顆滅魂釘釘入他心臟。
  
  他突然詭異地彎起唇。
  
  六月的夜風,一瞬變得冰冷,拂過蘇蘇的髮。

  他心臟的地方,一枚藍色的鱗片幽幽亮起。
  
  勾玉倒抽一口涼氣:“葉冰裳把護心鱗給了他!”
  
  最後三枚釘子,撞在護心鱗上,變得粉碎。
  
  青年的臉色像是屍體一般森然慘白,他揚手,蘇蘇倒飛了出去。

  她過度使用傾世花,本就是強弩之末,被護心鱗打中,一口血“哇”地噴出來。
  
  一柄劍橫在她脖子上。
  
  蘇蘇心裡無限下沉,頭腦和身體全是冰冷的。三枚滅魂釘……碎了。

  她的任務失敗了。
  
  然而比這更可怕的是,青年蹲下看她,他嘴角鮮血一直流:“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很可笑。”
  
  蘇蘇劇烈咳嗽著。
  
  他掐住她的脖子,似哭似笑怪聲道:“我的喜歡你不稀罕,那就試試我的恨。”
  
  蘇蘇一個字都沒法說出來,護心鱗一閃,她暈了過去。
  
  ***

  “今日是十五。”
  
  有人在她耳畔這樣說。
  
  十五?她當時並沒有反應過來,這個詞意味著什麼。頭腦中混沌一片,縱然是夏天的夜晚,空氣的冷意依舊讓她瑟縮。
  
  十五!蘇蘇猛然睜開了眼。
  
  冰冷的地牢,她躺在一張簡陋的石床上,四周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石床的另一頭,一個漆黑的人影安靜坐著。
  
  蘇蘇發現手腕和腳踝上,都被弱水捆住力量。
  
  黑夜裡那雙冰冷的眼睛,嘲弄地看著她掙扎。
  
  蘇蘇的心無限下沉。
  
  “很害怕是不是?”他低聲笑道,神經質般開口,“孤前幾日,日日夜夜就是你這樣的心情。”

  “一個人身處黑暗,總盼著明日會有光。但是你看,這個世界沒人會救我,就像現在……沒人會救你。”
  
  蘇蘇下意識去找身上的蠱蟲,啞聲喃喃道:“蠱蟲沒了……”

  她的反應讓澹台燼再次冷冷笑出聲。
  
  蠱蟲在潛龍衛的亂箭中沒了,偏偏恰逢十五,她身上的結春蠶發作。
  
  “你或許在背地裡笑話了我很多次。瞧啊,那個叫做澹台燼的蠢貨,你曾經打他,罵他,折辱他,他依舊不捨得殺了你。他甚至想過讓你做皇后,像個普通人一樣老去死去。”

  “他愚不可及,甚至明知道你再次離開他,依舊選擇來找你。因為怕你真被八皇子那個畜生弄死了啊。”

  “可是潛龍衛的箭矢,六枚釘入心臟的釘子,讓他看清了,他真是賤。你殺我的時候,有一點猶豫嗎?”
  
  他帶著絕望而瘋狂的語調,卻如低吟一般,在昏暗的密室裡響起,甚至稱得上心平氣和。
  
  蘇蘇心裡有種難以言說的惶恐,她身體滾燙,呼吸急促。

  算算時間,結春蠶在身體裡已經一年半了,遠非第一、二次那麼淺的藥性,沒了蠱蟲,她這具身體到了不解毒就會死的地步。
  
  她死死握緊衣襟,心裡掙扎。

  想離他遠一點,可是身體裡的藥性漸漸在燃燒她的理智。
  
  澹台燼說:“放心,我知道你不稀罕做我皇后了。我也不會再那麼蠢,不稀罕妾?”

  “你連妾都沒得做。”

  “就死在這裡。”他呢喃著,如同惡魔低語,“真可惜,我沒能如你所願死掉,那你的地獄就要來了。”
  
  身下的石床堅硬如冰,蘇蘇並沒有好受些。

  勾玉沒了反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她難受極了,手指死死扣住身下的石床,像一條瀕死的魚,卻始終沒有向他伸出手。
  
  澹台燼眼裡黯淡的光漸漸變成刺人的冷漠,他起身,離開了。
  
  蘇蘇倒在石床上,她痛苦地喘息著,眼前一片血霧,連密室都看不清晰。

  血液飛速流動,她的口鼻也滲出鮮血來。
  
  她吐出一口血,感覺自己的生命體徵在消失。

  好冷……
  
  就在她呼吸漸漸孱弱的時候,消失的腳步聲重新快步走了回來。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不知道陰狠和憤怒,哪個情緒更多寫,他殺意肆虐,捏碎了她的指骨。

  澹台燼猛地拎起她上半身,將她抵在冰冷的密室上。

  “與其讓你這樣死,不如我親手了結了你!”
  
  這樣的痛卻讓蘇蘇清醒過來,不、不可以死。

  她心想,不可以……就這樣死去,無論如何也要活著。
  
  她顫抖著,握住來人的手,緊緊扣入他的十指,指甲幾乎嵌入澹台燼的手背。

  “救我……”

  少女在他懷裡顫抖,她的手指被指甲抓出血來,又在他皮膚上抓出幾條口子。
  
  他沉默許久,閉了閉眼,笑出聲來:“你也……”
  
  少女顫抖著抱住他脖子。

  夜色在眼前破碎,蘇蘇大口喘著氣。

  手指疼,身上哪裡都疼。任務失敗的恐懼,和結春蠶發作的痛苦,讓她顫抖得像隻小獸。
  
  澹台燼的手指插入她的髮,她像攀岩的藤蔓,汲取養料,努力想從他身上活下去。
  
  ***

  天快亮了。
  
  蘇蘇清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人在低笑,不知道在嘲諷她還是再笑他自己。後來他沒再笑了,低低哼起兒時在夏國聽到的歌。
  
  那是無數宮人寂寞的夜晚,用來消遣的歌曲。那些恐怖而孤寂的夜裡,他什麼都沒能學會,學會了這些骯髒的東西。

  如今,他唱給她聽。
  
  他握住她的手,在唇間一吻,輕而易舉按在她疼痛的指骨上。
  
  “痛嗎?比不上我心臟裡的痛。”
  
  多想殺了她,卻竟又選擇讓她活了下去。

  黑暗裡,澹台燼嘴角滲出血,他大笑著,繼續哼歌。
  
  手指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扣住,澹台燼以一種強硬的姿態,死死握住她的。

  無邊的黑夜裡,澹台燼冰冷而肆意。
  
  “感受到了嗎?”他摸到她髮間已經冰涼的淚,漫不經心拭去。

  他的恨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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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動搖

  這一夜對於蘇蘇來說很是漫長。
  
  她沉沉睡去以後夢到了長澤山,那時候她剛誕生不久,翎毛濕漉漉的,尚且不能化形。

  青衣仙長用百錦緞小心帶她御劍下山。
  
  “今後衡陽就是你的家,爹會好好照顧你。”
  
  小靈鳥從百錦緞中探出頭,好奇地打量周圍。灰沉沉的天空壓抑,魑魅魍魎橫行。

  仙長摸摸她的腦袋一揮袖,周身瞬間鳥語花香。
  
  師兄師叔們圍過來,全都驚喜地看著她:“小師妹終於破殼啦!”

  “小師妹,我是你瑤薇師姐,這是師姐給你的見面禮,可佑你安康,身體康健。”

  “我是你齊越師兄,這是師兄的禮物。”

  “還有我還有我,我也是你的師兄,小師妹,這是師兄去蓬萊找來的靈露,也不知道小師妹能不能當奶喝……”
  
  仙門衰敗,這個新生靈動的生命,像是死氣沉沉的泥淖中注入的清泉,一瞬讓衡陽宗變得熱鬧起來。
  
  師姐們會為了她去偷偷採靈蜜,師兄們會帶她去偷偷進入秘境玩。

  有人教她御劍,有人教她術法,每當她犯了錯,大師兄無奈地嘆息著,將她護在身後,替她扛去一切責罰。
  
  混亂而血腥的時代,她的身邊卻永遠是一片晴空。

  還有不涼山終年不化的雪與靈泉。
  
  這世界糟糕,他們卻把最好的一切留給了蘇蘇。
  
  她的夢裡有藍天,有御劍飛行的快活,還有靈泉叮咚的水,晶瑩飄飛的雪……
  
  她忍不住彎起唇,露出淺淺的笑容。

  可是醒來後——
  
  蘇蘇聽見滴答的水聲,她睜開眼。

  身上被碾壓過一般疼,她身上蓋著被撕破的衣裳,衣裳下不著片縷。

  蘇蘇動了動手指,劇痛從指間傳來,碎裂的指骨讓她冷汗涔涔。
  
  一縷微光從縫隙中透出來,外面天亮了。蘇蘇完好的那隻手拽緊衣服,盯著那一抹天光,不知道在想什麼。

  水聲也來自那裡,外面在下雨。
  
  她的傷口、身上的歡好的痕跡沒人幫她清理。
  
  灼熱的呼吸告訴她,她發燒了。

  蘇蘇吃力地從石床上坐起來,用衣衫裹住自己。
  
  弱水在漆黑的環境中散發著銀亮的光,蘇蘇走到縫隙下面,無力靠坐在墻腳,張開嘴接住雨水。
  
  她乾燥的唇瓣濕潤了些,蘇蘇好受不少。

  她抱住膝蓋,把臉頰埋進臂彎中。
  
  這一生,她鮮少有如此絕望而脆弱的時候。不止是因為昨夜,還有三顆滅魂釘的碎裂。
  
  她眼睜睜看著它們撞上護心鱗,化作齏粉,而護心鱗也有了金色裂痕。

  她失敗了,賠上了自己,也賠上了天下眾生。
  
  滅魂釘沒了,少年魔神的情愫變成滔天恨意,局面成了死胡同。會不會……就這樣被關一輩子?
  
  蘇蘇從未有過這樣消極的情緒。

  她想,或許師門就不該把這個任務給她,她不過剛到百歲的小仙,怎麼能背負這樣的使命呢,她甚至阻止滅魂釘碎裂都做不到!
  
  她才走出被眾人呵護的仙境,就在少年魔神面前摔得遍體鱗傷。
  
  可她真的盡力了。

  凡間不到兩年,卻比她曾經的百年還要漫長。
  
  她忍住淚水,無時不刻背負著五百年後的世界。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連被控制著殺了蕭凜,都只敢短暫哭泣一瞬,擦乾眼淚為他守著城池。她甚至不敢對任何人產生過分溫暖的情感,怕影響來這一趟的目的。
  
  可她也是三界眾生,也是血肉之軀,她也會痛,會害怕,會彷徨。
  
  雨點打在她的臉上。

  一直以來堅守的道心搖搖欲墜。
  
  有個聲音仿佛在說——

  “別堅持了,就這樣,你做不到的。他是魔神啊,他已經發現你騙了他,你再堅持只會死在五百年前。”

  “回家吧,本來這一切都不是你該背負的,順其命運,回到你的時代,哪怕真的死了,也是輕鬆愜意的。”

  “你保護三界,誰來保護你呢?”
  
  蘇蘇緊緊抱住自己,咬緊牙關。
  
  她觸碰到冰冷的石壁,這石頭涼得像冰,哪怕如今是夏季,依舊冷得她瑟瑟發抖。

  四面沒有出路,勾玉沉寂下去,她咬破指尖畫的符咒沒有半點兒作用。
  
  ——她被困在了一個混沌空間。
  
  這個地方一如翩然曾經用過的籠子,讓人只能被囚禁在這裡,她哪裡都去不了,甚至連勾玉也只能被迫沉睡。
  
  蘇蘇捂住自己的眼睛,傾世花又開始疼了。
  
  因為恐懼和生病,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疼得厲害。她忍受了許久,再睜眼時,發現自己連那一縷天光都不太看得清楚。
  
  蘇蘇揉揉眼睛,可怕的安靜侵襲了她,有一瞬間連滴答的水聲都遠去了。她蜷縮在石床上面,想起許久以前,勾玉給她說過傾世花的後果。
  
  命運悲慘,死無全屍。
  
  ***

  廿木凝擔憂地問:“白羽,陛下怎麼樣了?”
  
  廿白羽搖搖頭,表情沉重。

  “今晨回來的時候,吐了一口血,至今沒有醒。御醫說心脈受損,活不過這個冬天。”
  
  廿木凝踉蹌著後退了一步:“怎麼會這樣,都怪我,如果我看好了葉三小姐,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廿白羽扶住她:“多說無益,等陛下醒來,他或許會有辦法。”
  
  從很早以前就有人斷言澹台燼活不過十六歲,然而這些年,也不知道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他安好活到了現在。

  既如此,可能就有辦法改變。
  
  廿白羽沒有給姐姐說今晨看見陛下的場景,至今他回憶起來,依舊覺得心情複雜。
  
  陛下嘴角帶著血跡,眼神空洞木然,漆黑的眼珠卻沉積著滔天怨恨。

  他胸口滲出一團深色痕跡來。

  他死死按住心臟,逃離般回到承乾殿中,吐了一口血便昏迷了過去。
  
  周國的夏季多雨。
  
  午後小雨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昭華夫人來探望澹台燼。廿白羽像一道暗處的影子,沉默不言跟著葉冰裳。

  葉冰裳說:“廿大人,妾身只是想單獨和陛下說說話。”
  
  廿白羽微微搖了搖頭,目不斜視盯著地面。
  
  葉冰裳沒了辦法,只好任由夜影衛們盯著,掏出帕子給澹台燼擦了擦汗水。

  在他的身邊,葉冰裳看見了帶上裂痕的護心鱗。
  
  她臉色一變,連忙拿了起來。
  
  果然,原本銀色的護心鱗上,密密麻麻布滿金色紋路,她試著感受它,發現它毫無反應。

  一瞬間葉冰裳臉色極為難看,她意識到一個不可扭轉的事實,護心鱗碎了!
  
  澹台燼身上發生了什麼!
  
  潛龍衛怎麼可能真的弄碎護心鱗呢?

  她臉色幾變,心疼得直抽氣,然而在廿白羽等人的盯視下,她只能被迫恢復冷靜。木已成舟,她就算再後悔也沒有辦法。
  
  護心鱗碎了,換來蘇蘇的威脅解除。
  
  現在對於澹台燼來說,蘇蘇就是一個拿著潛龍衛的叛徒。自己一個凡人,拿著護心鱗的作用並不能發揮到極致,還會引來妖物。

  如今的局面也不差。
  
  說服了自己,葉冰裳想替澹台燼掖一掖被子,一柄劍格擋住她的手。
  
  廿白羽說:“夫人探望過陛下就回去吧。”
  
  葉冰裳臉上的難堪之色一晃而過,笑著點點頭。
  
  澹台燼是第二日下午醒過來的,他也意識到自己身體不妙,把噬魂幡裡的老道叫了出來。

  “孤心臟裡的東西,能弄出來嗎?”
  
  老道試了一下,搖頭說:“陛下恕貧道無能無力,此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邪門的東西,它似乎嵌入了陛下的心臟,無法取出來。”
  
  知道這個消息,他的手觸上胸口,表情冰冷。
  
  在老道士以為他會發怒之時,他卻毫不在意地勾唇說:“那就留著吧。”

  左右不過是痛。

  也就只是痛一點罷了。
  
  “替孤多找幾個妖怪,遇到修仙的也抓來。”
  
  老道士連忙稱是,明白澹台燼是想繼續靠妖怪的內丹續命。如果說以前他的壽數需要一年殺一隻妖,如今恐怕得月月挖去妖物內丹,來填補他流逝的生命。
  
  廿白羽要拿著噬魂幡離開,澹台燼冷聲說:“讓葉儲風去。”
  
  “陛下?”
  
  澹台燼說:“葉儲風身上有狐妖半顆內丹,抓大妖他比你們有用。”

  廿白羽和老道對視了一眼,眼中均是不可置信。
  
  葉儲風身體裡竟然有狐妖翩然的半顆內丹?
  
  怪不得陛下要留住這個人,為他效力。廿白羽點點頭,帶著噬魂幡找葉儲風去了。

  澹台燼沉默著,臉色蒼白冷漠。
  
  廿木凝留在殿內,垂著頭看向地面,她心裡有幾分難受。前幾日籌備登基和封后大典的陛下,眼睛裡帶著明亮的光彩,可現在,他眼裡什麼都沒剩下。
  
  她以為陛下會問混沌密室中那少女的消息,沒想到他只是冷淡地背過身子去,什麼也不關心。
  
  就好似,那人死了,也與他沒有半分關係。
  
  廿木凝一直等到黃昏,也沒見陛下問起她。

  她只好猶疑地小聲開口:“陛下,她生病了,從昨日到現在,她只喝了些雨水。”
  
  青年睜開眼睛,看著龍床上銀紋,低聲笑:“派人去看看,別讓她死了,她不配死得如此輕易。”
  
  廿木凝:“是。”
  
  ***

  蘇蘇這一場病,病了許久。
  
  傾世花的力量發揮不出來,她變成了一個徹底的凡人。失去和勾玉的聯繫,失去術法的羽翼,她昏昏沉沉,分不清白日黑夜。
  
  每到一個時間,會有個婢女進來幫她擦洗身子,餵藥。
  
  勺子遞過來,她無意識地吞咽。

  頑強的意志讓她努力想活下去,然而傾世花的反噬,她的身體開始變得糟糕起來。
  
  她吃不下飯,胃裡空盪盪地疼。

  婢女以為她不願吃,冷冷看她一眼:“還當自己是未來皇后嗎,不吃飯就能換來陛下憐惜?我勸你省省吧,陛下說了,不想吃大可餓死。”
  
  婢女拿著食盒離開了。
  
  也不會有人聽蘇蘇解釋,替她看病。

  一日又一日,蘇蘇越發憔悴,她偶爾清醒的時候,會在天光照進來刻“正”字,直到刻滿六個“正”字。
  
  她方才恍惚覺察,已經被澹台燼囚禁至少一月了。
  
  人間已然七月。
  
  受不了沒有聲音、全是黑暗的恐懼,蘇蘇有時候也會歇斯底裡拍密室的門:“讓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從光芒燦爛的天池誕生,無懼的幽閉和傾世花無形中的折磨,讓她打起寒顫。潛伏在她體內的神器開始漸漸摧毀她的心理,讓她終日做噩夢。

  一如曾經的拿到傾世花的澹台燼,陷入噩夢之中,難以醒來。
  
  她的本體生來自由,這樣的看不到希望的幽閉囚禁,一天天摧毀著她的意志。
  
  但她不想死,她依舊想活著。道心的動搖並不足以毀滅一個人,她每一次從傾世花的噩夢裡醒來,都用盡了全部意志力,盼著片刻的天光照進來,讓她緩一口氣。
  
  澹台燼一次也沒來看過她,仿佛已經忘記了世上還有個他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少女。
  
  蘇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下去。
  
  有一日她醒來,發現右眼竟看不清了。

  婢女遞過來的水,蘇蘇摸索著去拿,那碗碎在地上。
  
  “你!”婢女起先想發怒,看見她毫無神采的眼睛,慌亂地說,“你……你看不見了?”
  
  蘇蘇抿唇,沒有說話,婢女慌慌張張跑了出去,連破碎的瓷片都來不及收拾。
  
  蘇蘇大睜著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卻不敢睡覺。

  道心一旦有了裂痕,她有了害怕的東西,傾世花就開始發揮作用。漫長的時光裡,每一次睡著了,她都怕再也醒不過來。
  
  她緊緊抱住自己,心想,她其實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生,還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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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11:11 |只看該作者
第72章 給誰

  “看不見?”聽到這個消息時,澹台燼十分平靜。
  
  婢女生怕澹台燼把蘇蘇看不見的事怪在自己身上,哆嗦道:“陛下,可要請太醫為姑娘醫治?”
  
  玄衣青年聞言,諷刺地彎了彎唇。

  “孤只要她留著一口氣,一雙眼而已,與孤何干?”
  
  婢女明白他的意思,深深鬆了口氣。
  
  七月綿綿雨季還未過,羊暨走進來時,看見陛下在養一盆花,那花還未盛放,只有一個小小的花苞,竟然是冰藍色的花,如同漂亮的冰晶。
  
  羊暨覺得稀罕,就多看了兩眼。
  
  澹台燼淡淡說:“什嗏送來的長生花,傳聞中治百病,免疼痛。”
  
  青年冰冷的手指拂過長生花,那美麗的花兒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味。

  “什嗏把這樣的寶物送給陛下,想要什麼?”
  
  澹台燼露出一個譏誚的笑容:“要我周國的皇后之位。”
  
  上月澹台燼改了國號為「景和」,曾經最強大的夏國成了周國附屬,澹台燼作為新君,對於所有國家來說,都是值得結交的對象。

  什嗏向來識趣,澹台燼還沒對他們發兵,他們率先送來大禮,希望澹台燼能娶了他們的公主。
  
  對於帝王來說,聯姻也是制衡之道。
  
  羊暨打量著澹台燼的神色,小心翼翼說:“陛下的意思……”
  
  澹台燼撥弄著那花,許久才說:“花收了,人不要。替孤挑一份回禮送過去。”
  
  羊暨看他一眼,點頭稱是。
  
  ***

  蘇蘇又在混沌密室裡過了幾天,照顧她的婢女恢復了先前的傲慢。
  
  澹台燼並沒有讓她出去,也沒有讓太醫來給她診治。

  蘇蘇心裡猜到過這個結局,垂下了頭。
  
  她錯位的手指自己忍住疼接好了,可是日漸消瘦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她努力想多咽下一些食物,結果發現是徒勞。
  
  某一天夜裡,她咳出了血。

  蘇蘇直到傾世花的神力開始消失,它的厄運即將來臨。
  
  而她賭輸了。
  
  澹台燼說過那麼多次想讓她死,這一次,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她昏昏沉沉睡著,第二日婢女狠狠推了推她,發現蘇蘇毫無反應,嘴角全是血,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吐血這個事,終於讓蘇蘇出了混沌密室。
  
  有人替她診脈,依稀間說著什麼。

  “這位姑娘身體虛弱,但是臣看不出有什麼問題。至於她的眼睛,恐怕是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短暫性失明。”
  
  那頭另一人長久沒有說話。

  蘇蘇聽見一聲低低的嗤笑。
  
  “既然她這麼喜歡玩花樣,孤便成全她。想出來,待在這裡吧。”
  
  手腕上一股溫暖的力量注入,直到傍晚,蘇蘇終於清醒了過來。

  勾玉不可置信地看著小主人消瘦的身體,嚎啕大哭。
  
  自從它有意識以來,第二次哭得這樣傷心。上一回還是蘇蘇母親去世的時候。
  
  勾玉把來人間修煉一年多所有的靈氣注入了蘇蘇體內,終於讓她好受了些。

  蘇蘇喘著氣,眼前一片黑暗,然而她知道這是白日。
  
  她的眼睛徹底看不見了。
  
  勾玉看見了蘇蘇黯淡的神情。

  沉默許久,它下定決心低聲說:“我帶你回家吧。”
  
  ——回去五百年後的衡陽宗,去長澤山,你誕生的地方,就不會再有現在的痛苦。

  你的眼睛可以重建光明,你可以重新做回仙子,不必再受任何苦楚。
  
  少女跌跌撞撞下了床,她嘴唇乾裂,四周沒有一個人,周圍安靜地可怕。
  
  勾玉連忙說:“往左,小心。對,往前走,摸到桌子了嗎?”
  
  蘇蘇摸到桌上的茶盞,自己倒了半杯水喝。

  勾玉看見她的手指紅腫,完全沒有昔日纖長白嫩的模樣,它不忍再看。
  
  蘇蘇啞聲開口說:“我回去了,爹爹、師叔們,公冶大師兄,還有同門怎麼辦?”

  所有人都會死。

  就想魘魔製造的噩夢裡一般,一個個死去。
  
  八個長老散盡修為,送她來到五百年前,她若逃回了衡陽宗,就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勾玉沉默著。
  
  它是九天勾玉,生在上古,卻比不得同一時期誕生、足以呼風喚雨的其他神器。一塊被埋在地底無數年的上古玉石,慢慢生出靈智,才有了後來的形態。

  它不知道修煉了多少年,本應與三界的山川河流是一體,比起對蘇蘇的憐惜,它更有對蒼生的使命感。
  
  輔助宿主除去魔神,庇佑蒼生,才是它存在的意義。
  
  它難過得無以復加,好半晌下定決心說:“滅魂釘碎了,任務已經失敗,我帶你走!”
  
  手腕上玉鐲發亮,蘇蘇突然按住勾玉。

  “小主人?”
  
  蘇蘇說:“再等等,我……有最後一個辦法。”
  
  “什麼?”勾玉愣愣看著她,少女蒼白的容顏上,露出淺淺一抹笑容,像晨間沾了朝露的花。

  瀕死前綻放出薄弱的美麗。
  
  ***

  小慧喜盈盈地說:“夫人,你是不知道,那個女人被陛下扔去了冷宮。我聽說一到夏天啊,那地方蛇蟲鼠蟻出沒,飯也是餿的,這回陛下徹底厭棄了她!”
  
  葉冰裳放下快做好的衣裳,抬起漂亮的眼眸:“慎言。”
  
  小慧連忙拍拍自己的嘴巴:“瞧奴婢這嘴,夫人教了多少回還是學不會。夫人這次可不能念及姐妹之情同情她了!”
  
  葉冰裳點頭:“自然不會,三妹妹想傷害陛下,陛下留她一命,已算仁慈。”
  
  “奴婢還聽說,那位的眼睛看不見了。”
  
  葉冰裳動作頓了頓:“是嗎。”
  
  下午她去給澹台燼送做好的衣裳,恰好遇到太醫在給澹台燼看診。

  屋子裡淡雅的香氣讓葉冰裳一眼就看見了那株長生花。
  
  長生花快開了,在日光下有種別樣的美麗。
  
  澹台燼隨意養著,也沒有服用的意思。宮裡都知道陛下有這麼一株花,紛紛在猜測陛下會把長生花留給誰。
  
  葉冰裳突然想起三妹妹看不見的雙眼。

  如果是長生花,三妹妹的身體,一定又能好起來吧……
  
  澹台燼看見她,淡淡說:“過來坐。”
  
  兩人和往常一樣,下了一局棋。葉冰裳不好意思地說:“再過幾日就是妾的生辰,妾斗膽,可以請求陛下一件事嗎?”
  
  這還是她來周國第一次向澹台燼提出要求。

  想到破碎的護心鱗,澹台燼點頭:“說。”
  
  葉冰裳說:“妾希望陛下能陪妾和母親,一起吃頓飯。”
  
  說完,她絞緊手帕,忐忑地看著澹台燼。

  澹台燼說:“可以。”
  
  葉冰裳微笑地說:“多謝陛下。”
  
  後宮就葉冰裳一個有封位的女人,她的生辰,女官們自是精心籌備。
  
  蘇蘇身邊的婢女也沒有了,冷宮裡只有一張硬邦邦的床,還有放茶壺的桌子。

  她醒來後好幾日才發現,已經不能再動用任何靈力了。
  
  現在她和一個普通的凡人無異。
  
  勾玉告訴她,暗中依舊有無數弱水箭對準了她,一旦她想逃離周國皇宮,那些箭會毫不猶豫地射出來。

  可惜他們並不知道,蘇蘇已經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每日黃昏,她會摸索著出來走走。

  看不見便讓勾玉指路。
  
  只要她還在冷宮範圍內,夜影衛便不會阻攔她。
  
  幾個漿洗衣裳回來的小宮女說:“這幾日宮裡怎麼又熱鬧起來了,是有什麼喜事嗎?”

  “當然了,過幾日便是昭華夫人的生辰,陛下現在獨寵她,她的生辰,陛下自然看重。”

  “你們沒聽說嗎,先前什嗏送來長生花,想讓陛下娶他們的公主,都被陛下一口回絕了,不是為了昭華夫人還是為了誰。如果不是昭華夫人的身份,恐怕陛下早就讓她做皇后了。”
  
  她們聊著天走遠,蘇蘇站在牆後,感受到了黃昏的冷意。
  
  風拂過她茶色的衣擺,勾玉猶豫地說:“小主人,你聽見了嗎?澹台燼手裡有長生花。那是凡人的聖藥,你不如試著去要過來,你的眼睛,說不定能看見。”
  
  蘇蘇摸了摸自己左眼。

  半晌點點頭:“我……想試試。”
  
  她害怕。
  
  這是第一次勾玉看她答應去討一樣東西。

  勾玉看得酸楚,小靈鳥生來嚮往自由,養大她的地方是最廣闊漂亮的天地。

  混沌密室裡沒有聲音,也沒有光。她被關太久了,現在晚上睡覺,偶爾都會顫抖著醒來。
  
  然而白日黑夜,對於蘇蘇來說沒有區別,她的世界已經一片黑暗。
  
  現在長生花,她想試試。
  
  她不要澹台燼的命了,她會還給他更好的東西。她太害怕了,只想哪怕最後要死,也想多看看這個世界,不要讓她一個人死在黑暗裡。
  
  ***

  葉冰裳生日的前一天,剛好是兩個月後的十五。
  
  月亮掛在天空,照亮凄清的冷宮。

  蘇蘇蜷縮在床上,微微顫抖著。
  
  她身上的結春蠶發作了。

  蘇蘇也沒想到,破身以後,結春蠶發作時間竟然變短了,現在才兩個月,結春蠶竟然再次發作。
  
  她緊緊抱住自己,汗水濕了額髮。
  
  腦海裡混沌,她不知道自己捱了多久,許是一個時辰,許是更長的時間。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死的時候,門外吹進來夏夜的風。
  
  溫熱的風讓她神智清醒了一瞬,她眨了眨空洞的眼睛。
  
  有人用冰冷的手指挑開了她的衣襟,蘇蘇第一次意識到,作為凡軀,結春蠶這種陰毒的藥物多麼強大。

  她哆嗦著朝他靠近,倚靠在他懷裡的時候,身體裡躁動的藥物終於有片刻安寧。
  
  他冷冷地打量著蘇蘇。

  少女呼吸急促,十分痛苦。
  
  澹台燼並沒有吻她,像執行一項任務,只是為了不讓她輕易死去。他冰冷到毫不動容,仿佛對她的厭惡深入骨髓。

  他嗤笑說:“你現在可真難看,讓人毫無興致。”
  
  蘇蘇抿住唇,她瘦了許久,原本還帶著幾分嬰兒肥的臉頰,現在瘦得尖尖的。

  她的腰本就纖細,如今已經不堪盈盈一握。
  
  藥物下,蘇蘇的身體並沒有不舒服,反而產生了類似依賴的情緒。可是她的心難受極了,人生八苦,她漸漸品嘗到了這樣的滋味。

  她連恨他都沒有力氣,只覺得疲憊。

  像一個在外受了太多委屈的旅人,對沿途的磨難感覺漸漸消淡,只想念家鄉。
  
  蘇蘇看不見現在的自己,便以為像他說的,並不好看。

  她並不在意皮囊,便不知曉,這份難得脆弱的美麗在她身上,多出了幾分讓人想狠狠欺辱的動人。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映出他的模樣,澹台燼知道,她如今看不見自己的表情。

  他沉下身去,依舊斂住了自己的神情。說沒有興致,卻折騰了大半夜。
  
  他穿起衣服要走,一隻蒼白的小手拉住他。
  
  澹台燼回頭,第一次從她臉上看見幾分期待不安的神色。
  
  蘇蘇猶豫許久,最後低聲說:“我,可以不可以和你換……長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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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11:23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 神髓

  “換?你用什麼換?”
  
  蘇蘇聽見男人冷漠的嗓音,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好說:“輕鴻仙決可以嗎?我真的……很需要永生花,我的眼睛很疼。”

  輕鴻仙決是世上最好的劍法,一劍開山辟水,劍域一成,可誅仙除魔。
  
  輕鴻決也是蘇蘇修仙百年最好的機遇,如今她只想換再看看這個世界。

  “疼?輕鴻仙訣?”

  他似乎冷冷笑了一聲,半是嘲諷,抽回了自己袖子。
  
  澹台燼沒說換不換,消失在了黑夜中。

  真好笑,這還是第一次見蘇蘇求自己,可惜開出的條件不盡如人意。

  蘇蘇眼裡,他只看得到力量,曾經的他也的確是這樣。然而當她提出用輕鴻仙決來換時,他內心只有窩火。
  
  澹台燼回到自己殿中,有長生花在,滿室幽香。
  
  噬魂幡裡的老道垂涎地看著長生花,這玩意對澹台燼來說,拯救不了澹台燼破敗的身體,沒什麼用。但是給老道,可以漲一甲子的功力。

  長生花含苞欲放,或許明晨,它便開了。
  
  老道殷切地看著玄衣青年,希望大方的帝王這回也能把這東西賞給他。

  然而澹台燼啪的一聲蓋上蓋子,把長生花扔在床頭。他枕著自己手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老道知道自己沒戲,訕訕躲回噬魂幡中。
  
  蘇蘇沒要到長生花,用被子裹緊自己,勾玉擔心她害怕,給她講洪荒以來的故事。

  從它見過的諸神,到一些大妖的傳說。
  
  講到後來,勾玉看見蘇蘇眼睛一直睜得大大的,她眨了眨眼,傾世花寄存的左眼,流下一行血跡。

  勾玉的聲音突然卡殼。
  
  他沒問她怕不怕,而是問:“你恨他們嗎?”
  
  他們,澹台燼,葉冰裳,甚至是蕭凜。

  蕭凜的死,導致她無法主動出手對付葉冰裳,陷入被動。到了現在,勾玉和蘇蘇都知道是葉冰裳的陰謀。
  
  全天下都以為潛龍衛在蘇蘇手裡,蘇蘇已經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
  
  蘇蘇一直不說話,勾玉以為她不會回答,沒想到,蘇蘇動了動唇。

  “恨的。”

  勾玉聽見她這樣說。
  
  “我被關在混沌密室一個人的時候,甚至在想,怎麼才能讓他們最痛苦。”她低聲說,“葉冰裳想當皇后,想要一個男人忠誠的愛,我想讓她失敗。澹台燼要力量,他這樣對我,我希望看他跌入塵埃。蕭凜……我不該恨他,可我的確,心裡難受。”
  
  “我一遍遍地想他們的下場,才能不那麼害怕,我接好自己的手指,努力多吃幾口飯,就是想看到那一天。”
  
  七月的夜晚下起了雨。

  冷宮又暗又死寂,除了蘇蘇以外,沒有任何人。
  
  她吃力地清洗完自己疲憊的身體,冷宮只有冰涼的井水,蘇蘇回來以後一直沒睡著。

  她眼角不再流血,傾世花安靜地待在她眼睛裡。
  
  勾玉順著她沒有焦距的目光看過去。

  一顆幼竹,被風吹倒在夜裡。
  
  ***

  第二日清晨,長生花開了。
  
  澹台燼看了它許久,拿起盒子出門。才踏出殿門,他便看見了一身喜慶打扮的葉冰裳。

  魏喜低聲說:“今日是夫人的生辰,夫人天還沒亮,就站在這裡等陛下。”
  
  果然,葉冰裳目光裡,帶著星星點點的光亮和期盼。
  
  澹台燼驟然想起,答應過與她和她的母親一同用膳。

  他步子頓了頓,把永生花放入袖中,說:“走吧。”
  
  葉冰裳臉上綻開淺淺的驚喜,似乎澹台燼還記得約定是一件讓她很開心的事。
  
  雲姨娘並沒有住在宮裡,兩人乘坐車輦離宮。
  
  葉冰裳猶豫了一下,婉聲開口:“陛下,妾一直想問,祖母……怎麼樣了?”

  市井喧鬧,青年帝王閉著眼睛,冷冷回答她:“死了。”
  
  葉冰裳輕輕吸了口氣,垂下眸子,帶著幾分難過。
  
  澹台燼驟然想起冷宮的少女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聽見這個結果。
  
  兩人在一處幽靜的地方停了下來。
  
  雲姨娘一早聽說澹台燼要來,連忙抱著兒子在門口等,恭敬行禮。
  
  葉冰裳扶起自己娘親,她回頭,發現陛下的目光落在幼弟身上。

  “你叫什麼?”澹台燼問。
  
  葉冰裳看向幼弟,葉四小公子今年八歲,許是這兩年經歷了一些事,褪去了幼時的跋扈,臉蛋也長開了些。
  
  幼弟和自己長得並不像,反而長得有幾分像……三妹妹。
  
  葉四小公子有些怕澹台燼,瑟縮了下肩膀,訥訥道:“雲飛塵。”
  
  澹台燼淡淡移開目光,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院子裡早早準備好了膳食,隨行的太監一一試過飯菜,眾人這才開始用膳。

  一頓飯吃得雲姨娘戰戰兢兢,看著雋秀的小暴君,她難免埋怨女兒怎麼把人往這裡帶。雲姨娘對澹台燼的感情很複雜,以前他人人可欺,現在看見他,呼吸都只敢放輕。
  
  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雲姨娘有了單獨和葉冰裳說話的機會。

  “裳兒啊,你可要爭點氣,聽說陛下後宮只有你一個女人,你早日懷上龍子,地位就更穩了。”

  葉冰裳神情複雜,對親娘,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陛下至今沒碰我。”
  
  雲姨娘瞪大了眼。

  “這,這怎麼可能,外面都在說,陛下極為寵愛你。”
  
  葉冰裳冷冷笑了笑,她想起昨夜陛下去了哪裡,閉了閉眼,隱忍地說:“娘,來日方長。”
  
  回宮路上,冰藍色箭矢驟然破空而來。
  
  夜影衛眼疾手快擋住不少,還有一支射入車輦中。葉冰裳想也不想,擋在澹台燼前面:“陛下小心!”
  
  箭矢深深刺入她的肩膀。
  
  澹台燼皺眉扶住她:“冰裳?”
  
  葉冰裳唇角流下鮮血,疼得身體抽搐。

  大批伏兵突然出現,澹台燼嘴角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找死。”
  
  隱藏在暗處的虎妖躍出來,轉瞬變大,朝著埋伏的人襲擊而去。
  
  沒過多久,廿白羽來匯報:“陛下,共八十三人,均為潛龍衛,全部服毒自殺了。”
  
  澹台燼眼中明滅不定,看一眼傷重的葉冰裳,心裡有幾分不祥的預感。

  “回宮!”
  
  果然,才到宮門,廿木凝急忙迎上來,沉聲說:“陛下,冷宮遇襲,潛龍衛來救人。”

  “她人呢!”

  “弱水箭下,潛龍衛死了三百餘人,逃走了幾個。葉三姑娘還在冷宮,潛龍衛沒能帶走人。”
  
  澹台燼目光變得冰冷,他抱著重傷的葉冰裳:“叫太醫來。”
  
  “夫人傷得很重,失血過多。這……恐怕得有靈藥,否則以後身子一定會落下病根。”
  
  玄衣青年沉默良久,突然嘲弄地笑了笑。
  
  “不知,長生花可行?”
  
  ***

  蘇蘇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早在弱水箭齊發時,她已經猜到了一切。她坐在門檻兒上,聽勾玉憋悶地說:“這下真是有理也說不清。”

  這麼多潛龍衛用命來救她出去,誰也沒法相信潛龍衛不在蘇蘇手裡。
  
  夏天的風拂過,吹動少女茶色的衣擺。
  
  蘇蘇心裡十分不安,澹台燼本就恨她,最恨的是她的背叛和逃跑。

  如今,在他眼裡,她再次想要逃離。
  
  他還會給自己長生花嗎?澹台燼如今恐怕恨不得她一輩子做個被他囚禁的瞎子,每逢十五,便在他身下喘息哭泣。
  
  蘇蘇想等等他,哪怕為了在生命盡頭,不在黑暗裡死去,她也願意好好和澹台燼解釋潛龍衛的事。
  
  不知道坐了多久,蘇蘇的世界裡,白天黑夜沒有區別。
  
  久到送飯的小宮女都來了,澹台燼沒來。

  宮女見蘇蘇還望著外面,放下碗筷,不滿地說:“明明看不見,有什麼好看的。不知道我倒了什麼霉,要被派來給你送吃食。今日是昭華夫人的生辰,陛下大赦天下,就我來這破地方。喂,我說你呢,你這是什麼反應?”
  
  宮中慣會捧高踩低,澹台燼昨夜來,沒有任何人知道。蘇蘇身處冷宮,宮裡的人自然看不起她。宮女氣憤地看著無動於衷的蘇蘇,瘦弱的少女看上去蒼白纖弱,目光沒有焦距,昔日高貴的人淪落到這種下場,讓人心中生出無限快意和惡意。宮女見她肌膚白皙嬌嫩,抬手便去掐蘇蘇。
  
  一柄小木劍刺入宮女掌心。
  
  宮女尖叫一聲,跌坐在地。
  
  “你……你!”
  
  小木劍被蘇蘇緊緊握在手裡,宮女不安地看蘇蘇一眼。本來以為是個好欺負的盲女,沒想到卻還是個不受欺負的硬茬。
  
  宮女爬起來,憤憤瞪著蘇蘇:“你不會真以為自己還能飛上枝頭吧!告訴你,陛下心上人是誰,宮中人人皆知,連什嗏送來的長生花,也隨隨便便就給了昭華夫人做生辰禮物!你算什麼,就等著老死在這裡吧!”
  
  說完,她一溜煙跑了。
  
  “長生花沒了。”蘇蘇喃喃道。
  
  勾玉想到她日日夜夜要忍受傾世花帶來的反噬之痛,世界一片黑暗,它心如刀絞。

  蘇蘇像個失去了一切的孩子,臉上的期盼漸漸湮滅。
  
  勾玉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卻見蘇蘇站起來。
  
  她朝著天邊落下的太陽。
  
  勾玉忍不住說:“少年魔神的心裡,愛的一定是你!蘇蘇,我們都知道,這是葉冰裳的陰謀。”
  
  蘇蘇聽不見它的話,低聲說:“是我錯了,我竟會蠢到去求他。”
  
  她捂住自己眼睛,血蜿蜒從她掌心流下,勾玉聽見她說:“我竟然有一刻,動搖過自己的心。”

  她的嗓音很輕,經夏日的風一吹,就消散在夜色中。
  
  勾玉知道自己沒有聽錯。
  
  蘇蘇是猶豫過的,在收到那條紅蓋頭的時候,她回頭去看,那時候少女眼裡帶著幾分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掙扎。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她生來靈胎,從來不敢忘記自己為何而來。她見過三界眾生在妖魔爪下苦苦掙扎,北海枯竭,南山傾塌,人間哀鴻遍野。
  
  勾玉也隱隱覺察到,才會覺得不安。

  九枚神釘成那一刻,它生怕蘇蘇下不了手。可還好她並沒有罔置蒼生於不顧,她把九枚釘子推入玄衣青年的心臟。

  她不敢動情。
  
  任務失敗了,卻有唯一的好處——蘇蘇想到了最後一個辦法。

  一個藉助已經釘入六枚神釘的辦法。

  蘇蘇終於不用殺澹台燼,可是……他永遠置蘇蘇在黑暗,親手碎滅了她最後的願望。
  
  蘇蘇起身,勾玉聽見她說——

  “聽說周國的冬日並不會下雪,等陰日陰時一到,我們就走吧。勾玉,你怕不怕?”
  
  勾玉微怔,說:“勾玉不怕。”
  
  它明白蘇蘇要做什麼。

  她要永遠離開他,這片困住她的地方,離開五百年前的人間。
  
  般若浮生一場天雷,冥夜想把神髓換給桑酒。陰日陰時那日,同樣可以引這樣的天雷。
  
  她用傾世花假擬成神髓,注入自己的仙魂,以九天勾玉做媒介,變成真正的神髓。

  以神髓,換邪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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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發表於 2021-4-29 00:11:37 |只看該作者
第74章 鳧茈鐲

  入秋以來,周國天氣依舊溫暖。
  
  晴好時,蘇蘇便摸索著在冷宮裡活動,冷宮什麼都沒有,她的血液中傾世花的神力越來越少。

  勾玉成為她的眼睛,為她指路,防止她磕磕絆絆跌倒。
  
  傾世花摧殘著她的身體,讓她越來越瘦。
  
  如今粉白宮裝在她身上顯得有幾分空盪,腰肢纖細極了。

  宮中多柳樹,閒暇時,蘇蘇走出冷宮的院落,會去折幾支枝條,回來以後,削尖柳枝布陣。
  
  製造真正的神髓,她得把傾世花裡注入陰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每當她黃昏去折柳樹,總會遇見嘴碎的宮人談論最近受寵的昭華夫人。

  “陛下對昭華夫人也太好了吧,聽說這幾日,送去夫人宮裡的賞賜源源不斷。”

  “你們沒聽說嗎,昭華夫人生病,還是陛下親自照顧的。”

  “前幾日小順子犯錯,陛下勃然大怒,夫人求情,陛下立刻就不生氣了。”

  “連什嗏送來的寶物,陛下都用來討昭華夫人歡心呢!”
  
  她們的笑語穿過一墻之隔的冷宮,透入蘇蘇黑暗的世界。
  
  蘇蘇聽見她們也提到了自己——
  
  “那你們說,陛下對冷宮這位,是什麼意思啊?”

  “她啊,聽說以前在夏國,陛下就對她恨之入骨,如今留著她,也是為了折磨她。”

  “可先前她險些做了皇后。”

  有人嗤笑說:“她現在眼睛都瞎了,如果陛下真的喜歡她,什嗏的寶物為什麼不給她。要我說,陛下厭惡她還來不及。”
  
  蘇蘇握住柳枝,不知道在想什麼。
  
  秋風吹動她素淨的衣裙,她扶著宮牆,慢慢走回去。柳枝可以引陰氣,她盤腿,引冷宮的陰氣進入左眼的傾世花中。

  陰氣入體,冷得她瑟瑟發抖,皮膚蒼白。
  
  日復一日,蘇蘇也漸漸習慣。陰氣進入傾世花,她的眼睛不再經常流血。
  
  她知道,快解脫了。
  
  有一日夜晚,她坐在井邊浣洗自己的衣裙。

  勾玉突然說:“他來了。”
  
  蘇蘇動作頓了頓,繼續洗。澹台燼來得悄無聲音,他沒讓人跟,也沒拎琉璃燈,就在遠處看著她。
  
  玄衣帝王冷冷看著清瘦的少女洗完衣裳,抱著木盆從他面前走過。
  
  冷宮裡安靜漆黑,她仿佛已經習慣,沒要人扶,熟悉地走過井邊。

  她神色安靜,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半點兒也不像看不見。
  
  少女似乎沒發現自己,眼見她就要走進屋子,澹台燼下意識跟了幾步。

  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他步子停下,轉身走了。
  
  勾玉說:“他離開了。”
  
  如果不是有勾玉,蘇蘇根本不會知道他來過。

  六枚滅魂釘在他心臟裡,將他徹底變成了一個冰冷刺骨的人。若真還有略微失控的時候,約莫是每兩月一次蘇蘇結春蠶的發作。
  
  他總是一面嗤笑,一面逼她哀求給她。
  
  他們肌膚相親時,他偶爾失控,會忍不住失神地看著她。然而也只有短短一瞬,澹台燼便會恢復刻毒。
  
  他來時,蘇蘇當作不知道,該做什麼做什麼。

  如果說永生花之前,她對他還有過期待,現在心裡一片荒蕪,寸草不生。
  
  她數著日子等陰日陰時。
  
  ***

  十一月份,宮裡不久會有一場宮宴,葉冰裳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永生花入體,她的傷口毫無瑕疵。

  小慧幫她梳妝,看著鏡子裡嬌美的女人,忍不住讚嘆道:“夫人越來越美,誰能想到,永生花連夫人的痼疾都治好了呢。”
  
  現在的葉冰裳看上去唇紅齒白,她撫了撫自己的臉,露出一個溫婉笑意。
  
  小慧喜悅地說:“最近陛下忙著清繳八皇子等餘孽,不久周國就徹底太平了。夫人知道嗎,過幾日宮裡有宴會,那一天其實還是個特別的日子。”
  
  “什麼特別的日子?”
  
  小慧湊近葉冰裳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葉冰裳臉上瞬間變得微紅,嗔怪地看了小慧一眼。

  小慧說:“奴婢可沒說錯,人人都說,這一日求子最靈了。周國人人都信這個呢,夫人如今身子大好,只要屆時留住陛下,來年定能生個小皇子。”
  
  葉冰裳說:“就你這丫頭嘴碎,也是我考慮不周,早該把你嫁出去!”
  
  宮宴開始前,小慧給葉冰裳打扮好,葉冰裳去尋澹台燼。
  
  他們去得不湊巧,澹台燼還沒去宴會,卻在梅花樹下,和一個人說話。

  葉冰裳一看,似乎是負責追捕八皇子之一的大人。澹台燼一向重用能臣,這位大人升官很快,澹台燼頗有培養心腹的意思。
  
  他長著一張十分年輕英俊的面孔,大概半個月前,葉冰裳見過這位大人,貌似姓齊。

  彼時齊大人意氣風發,而現在一身官服的男人,眼中死氣沉沉。
  
  澹台燼冷冷看著齊墨:“想好了?真要辭官?”
  
  齊墨叩首:“臣枉顧陛下厚愛。”

  他脫下帽子,嘴唇沒有半點兒血色。
  
  澹台燼見留不住人,淡淡說:“滾吧。”
  
  齊墨起身離開,路過葉冰裳時沒有反應,像一具行屍走肉。
  
  澹台燼起身卻宮宴,葉冰裳見他不說話,也只得沉默跟在他身後。
  
  絲竹管弦聲中,玄衣青年支頤,冷漠的眼睛看著場上歌舞。
  
  葉冰裳喊了他兩聲,澹台燼都沒反應。

  她便知道,澹台燼的心思不在這裡。是那位齊大人嗎?她心想,齊墨到底來說了些什麼?

  她心裡有種不好的感覺,今日她仔細打扮過,出門時小慧說她人比花嬌,連衣衫上的香,她都細細挑選過。

  葉冰裳來周國大半年,雖然宮裡人人說她得寵,可事實如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怕今晚依舊留不住澹台燼,而且小暴君心思敏銳狠辣,沒有把握的時候,她半點兒也不敢在他身上耍手段。
  
  澹台燼不知道下座的葉冰裳在想什麼,他確實鮮少有這樣神思不屬的時候。

  齊墨辭官的一番話,讓他皺起眉。

  他有他的規矩,齊墨參與了他太多計劃,現在想抽身而退,不死也得留下半條命。
  
  然而齊墨放著平步青雲的機會不要,毅然辭官了。
  
  不,應該說心如死灰辭官了。
  
  對齊墨的事,澹台燼知道得很清楚,畢竟他用一個人,必須知根知底才敢信任。

  一年前夏周兩國交戰,齊墨還是個小校尉,立下不少功勛,在戰場上戰功顯赫。
  
  滄州之戰,齊墨帶兵抄家,殺了一個家族的人,最後偷偷藏起了那家的五小姐。

  齊墨一眼就喜歡她,那姑娘也是個烈性子,時時刻刻想要弄死齊墨,給家人報仇。
  
  少女的眼裡沒有戰爭,只有這個修羅一般的男人殺死了她家人,還強搶了自己。
  
  最令她憤怒的是,齊墨在遇見她之前,已有家世。

  沈五小姐試過幾次殺齊墨,最後都被他識破。她不過一個柔弱少女,最後強被齊墨納了妾。

  齊墨手段雷厲風行,沈五小姐忤逆他好幾次,故意攪得家宅不寧,他心疼她,卻也難免生氣。
  
  齊老夫人也不喜歡這個把兒子迷得神魂顛倒的狐狸精,於是趁著齊墨不在,和齊墨的嫡妻一起磋磨沈五小姐。
  
  齊墨在沈五小姐身上屢屢碰壁,乾脆冷眼旁觀。日子一長,他發現沈五小姐身上的刺沒了,對他也低眉順眼,和顏悅色起來。

  齊墨為此很是高興了一段時間,對沈五姑娘更加寵愛,夜夜宿在她房裡,要什麼給什麼。

  今年更是為齊墨產下一子。
  
  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直到昨夜,齊墨奉命去圍剿八皇子的叛軍,沈五姑娘放了把火,燒死了自己和幼子,還有困在老宅的齊墨的親娘和嫡妻。
  
  齊墨的親人死了個乾淨,沈五姑娘讓他也感受了什麼叫做家破人亡。

  齊墨心如死灰,決定辭官。
  
  澹台燼看出來,這個手段不錯的臣子,眼裡毫無生意。哪怕自己不出手,齊墨也活不過這個冬天。
  
  絲竹聲難以入耳,心臟上的滅魂釘開始隱隱作痛。

  他撫上心臟的位置,齊墨小妾的事讓他莫名有些不安。
  
  他突然站起來,很想看見那個讓他恨之入骨的少女。
  
  葉冰裳忍不住出聲:“陛下!宮宴還未……”
  
  他一步也沒回頭,淡淡說:“宴會結束你便自行回去,孤有事。”

  葉冰裳眼睜睜看著玄衣帝王離開,指甲陷入掌心。
  
  澹台燼一路來到冷宮,絲竹聲早已遠去。他知道不到十五,自己不該來這裡,他早已經說過,再也不會對她有任何感情。
  
  他抬起手,又放下。

  澹台燼是周國皇子,自然也知道今日是什麼日子,帝王守著自己愛的人,在今日祈求子嗣。
  
  他不該來這裡,他冷下神色,掉頭回了自己宮殿。
  
  齊墨會有這樣的下場,是他自己沒用。
  
  承乾殿裡,噬魂幡在空中旋轉,澹台燼看了它許久,說:“老道士,孤記得你以前說過,有一件法器,可以束縛一個人,讓她永遠離開不了。”
  
  黑霧翻滾,桀桀笑聲裡,老道畢恭畢敬出來。
  
  “正是,只不過,此為邪物,陛下若是使用,對陛下的身體也有損。”

  “拿來。”
  
  老道當即拿出兩只金色手環:“陛下放心,這雖是邪物,卻也是難得的護身法器,法器不碎,可以庇佑主人安全。她便是死了,貧道也能尋到魂魄。”
  
  澹台燼打量著兩只鐲子,毫不猶豫把一只扣在自己手腕上。
  
  鐲子自動與他手腕貼合。

  他嘴角流下一絲血跡,澹台燼面無表情拭去。
  
  他彎起唇,帶上幾分嘲弄之色。
  
  ***

  蘇蘇才睡下,門被人打開。
  
  快要立冬,周國雖然沒有夏國冷,但是冷宮破爛的薄衾,也很難捂得暖。
  
  她從床上坐起來,問來人:“你來做什麼?”
  
  兩人都心知肚明,今日不到十五。
  
  青年沉默著,拉起她的手腕,冷冷說:“孤今日聽說了一件事,齊墨的小妾殺了他全家。”
  
  蘇蘇說:“所以你怕我也殺了你。”

  頓了頓,她補充:“還有葉冰裳?”
  
  蘇蘇看不見他的神情,然而男人的氣息在身邊,令她很是難受,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腕,他卻沒有鬆手。

  他帶著涼意的聲音響起:“沒錯。”
  
  手腕上被推上來一個冰冷的東西,像蛇舔過她蒼白的肌膚。
  
  “這是什麼?”蘇蘇抗拒地說。
  
  澹台燼說:“當然是讓你不好過的東西,死心吧,一旦戴上,摘不下來。”
  
  勾玉說:“他騙你的,這是鳧茈鐲,一對邪門的法器。他手上也有一只,和你的是一對。有了這個,你沒辦法離開他七日,若真離開了,你會死,他也會死。”

  想了想,勾玉補充道:“同時,也能保護你,讓你免受傷害。”
  
  蘇蘇的冰冷的小手被澹台燼握在掌心,她沉默良久,臉上的抗拒消散,心裡生出淺淺的快意來:“神髓入體,他死不了。天雷下,鳧茈鐲困不住我,澹台燼既然喜歡掌控,便讓他親眼看看,鳧茈鐲是怎麼碎裂的。” 
  
  他以為世上萬般,皆由他掌控,而他那時便會知道,這世上許多事,是多麼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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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碎裂

  鐲子戴上少女的手腕,澹台燼低眸,發覺她瘦了太多。
  
  她以前活蹦亂跳,生氣勃勃,如今臉頰瘦削下去,連手腕都纖細了一小圈。蘇蘇很白,澹台燼使力一點都容易在她身上留下青青紫紫的印子,現在她的白變成了病態的蒼白。

  他突然覺得自己並不開心。
  
  她眼睛裡沒有神采,如同寂滅在夜中曇花。
  
  被強行戴上據說是「折磨」她的鳧茈鐲,她沒有掙扎,臉上也沒多少抗拒。

  澹台燼突然想起沈五姑娘,沈五也有過這樣乖巧的前夕。
  
  他明明抓住她了,心裡卻像有個沉甸甸的東西壓著,按理這應該叫做難受。然而,胸腔下的心臟跳動始終平緩,他的心是冷的,他甚至覺得,她如今這個模樣也不錯。

  至少她再也跑不掉了,他不用一睜眼就問暗衛,她今日還在不在。
  
  荊蘭安說過,他是個披著人皮,沒有感情的小怪物。
  
  他以前不以為然,此刻明白這句話是對的。所有模仿出來的情緒,到底只是假象,他內心是一片毫無波瀾的冰湖。

  恨他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她的愛不會給他,留下恨也是好的。
  
  屋裡的人一直沒走,蘇蘇察覺到,睜開眼睛冷聲催促說:“出去。”
  
  澹台燼依稀又看見了童年那尊冰冷睥睨他的琉璃神女像。

  都這樣了,依舊那般高高在上。

  蘇蘇以為澹台燼聽見這兩個字會走,然而下一刻,一隻手撫上自己的臉。
  
  她聽見他猶豫地問:“你想從冷宮出去嗎?”
  
  這是自從六枚滅魂釘釘入他心臟,他第一次沒用想掐死她的力道碰她。

  蘇蘇拿開他的手,突然笑了:“你能讓我離開周國嗎?”
  
  澹台燼臉色微變,慍怒地說:“你現在哪裡都去不了,只要孤還活著一天,你永遠都別想走。”

  蘇蘇說:“我要的你給不了,你給的我不想要。所以出去和不出去,又有什麼區別呢?”
  
  澹台燼手指緊了緊,所以這是在說,他的身邊比冷宮更令她煎熬嗎?

  他就不該問這個問題,一個要他命的女人,她又冷又餓,憔悴得不成樣子,才是他想看見的。
  
  蘇蘇以為說得這樣清楚了,澹台燼惡劣的虛榮心會促使他迫不及待離開這間小破屋子,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握住,他傾身壓了下來。

  澹台燼抿唇看著她,身下少女墨髮散開,她永遠也不知道她身上的氣質多麼令人神往。像一塊捂不化的冰,讓他一面恨著她的尖銳,一面又忍不住覬覦她的清透。

  “待在冷宮的你,不過一個女奴!”
  
  從冷漠折辱的言語中,蘇蘇卻聽出幾分他的束手無策和掙扎的惡意。

  蘇蘇突然開口:“今日不是十五。”
  
  澹台燼頓了一瞬,冷聲反問:“所以呢?你以為你有選擇的權利。”
  
  蘇蘇說:“我只是想說,我對你沒有任何感覺,如果這樣你都有興致的話……”

  蘇蘇沒有說下去。
  
  身上的人身體僵硬,許是對於男人來說,她的話讓他十分難堪。

  他惱羞成怒地握住她肩膀,冷冷審視她:“對我沒有任何感覺?你對誰有感覺?呵,蕭凜嗎,可惜,你親手殺死了他,他也從來沒有愛過你。”
  
  蘇蘇抿住唇。

  澹台燼終於從她臉上看見了別的情緒,然而這令他更加憤怒。
  
  他咬牙道:“你就慢慢在這地方等死吧!”

  蘇蘇慶幸自己看不見,不用去看他此刻是怎樣討人厭的神色,她被他禁錮得不舒服,去推他,無意間碰到澹台燼手腕上的鳧茈環。
  
  燭光下她手腕上一模一樣的金色手環淺淺發著光,澹台燼猛地抽回自己手腕,和衣走了。
  
  房間內安靜下來,蘇蘇背過身去,她知道今夜是什麼日子。手指撫上小腹,久久沉默著。

  她不會為魔神孕育子嗣,他的孩子,只會是罪惡的血脈,蘇蘇無比慶幸,能毫無牽掛離開。
  
  ***

  葉冰裳臉色冰冷,情緒十分糟糕。
  
  小慧站在她身後,心裡嘆了口氣。作為貼身丫鬟,陛下有沒有在這裡過夜,她再清楚不過。小慧十分鬱悶,夫人長得這麼好看,陛下卻不碰她,難道那方面真的有問題嗎?
  
  葉冰裳隱在手臂中的青色紋路若隱若現,她握緊了拳頭。

  “小慧,你走吧,我想歇下了。”

  “是。”
  
  葉冰裳看著屬於潛龍衛的印記,眼裡漫出一片冰冷。她不甘心,憑什麼葉夕霧這樣背叛澹台燼,她依舊爭不過。

  真的抵抗不過命運嗎?

  自己得到護心鱗的時候,從裡面看見過未來的預言——有人終會奪走她的一切。
  
  現在蕭凜沒了,護心鱗碎了,龐宜之作為犧牲品,連潛龍衛也賠上了一大半。

  難道真的只有葉夕霧死了,自己才能握住已經擁有的東西嗎?
  
  葉冰裳看著跳動的燭火,眼睛裡帶上幽幽的光。
  
  說來奇怪,周國的冬日向來不下雪。

  今年卻不同,冬月時,周國下了百年來第一場雪。
  
  一夜過去,天地間銀裝素裹。冷宮蕭瑟,蘇蘇本以為這樣的寒冷只能捱,卻在清晨收到一份「賞賜」。
  
  帶東西過來的小太監什麼都沒說,放下東西就走了。

  一如那人冷漠的作風。
  
  蘇蘇的手指撫過厚實冬襖,鬆軟的棉被,還摸到了暖爐。勾玉提醒她:“遠處地上還有冬日燒的炭,太監放在了門後,小主人注意些就不會碰到。”
  
  如果真的由她自生自滅,這些東西不該出現在冷宮。

  不管是想留著她慢慢折磨,還是別的目的,澹台燼不想她死。
  
  屋裡漸漸溫暖起來。

  蘇蘇收集陰氣良久,瞳孔如夜色一般漆黑,眼中卻沒有焦距。
  
  一隻雀鳥輕輕落在窗前,它抖了抖翅膀,抖落幾片雪花。

  蘇蘇摸摸它的頭,雀鳥身體隱去,悄無聲息飛走。

  勾玉知道她想做什麼,說:“小主人,別怕,勾玉陪著你。”
  
  蘇蘇搖搖頭:“我等這一天……太久了。”

  陰日陰時就在三日後,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長澤山,這輩子都做不成神女。

  她多麼想回家,可是知道永遠不可能了。她的恐懼日復一日加重,到了現在,她心裡只剩下即將解脫的期待。
  
  這兩年她太累了。

  可她不想死在冷冰冰的宮殿,她即便要離開,也想走遠一些。像她跌跌撞撞學御劍的那年,靠近天空,與自由最近的一次。
  
  傍晚隱身的小雀鳥飛了回來,啾啾叫了兩聲。
  
  勾玉說:“陰脈在臨巍城,是叛軍和八皇子所在的地方。勾玉現在不用省著靈力了,小主人,我送你走。”

  蘇蘇:“凡間有龍脈、陰脈,龍脈保朝代蒼生不衰,陰脈引天雷。兩日後,我們再去臨巍城。”

  八皇子殺了祖母,她不會讓他活著。
  
  臨巍城遠在千里,澹台燼知道的時候,她想必已經離開這個世界。

  不用再見他,真是……再好不過了。
  
  ***

  風雪夾雜的夜晚,白色衣裙的女子悄無聲息出現在臨巍城。

  她執著一把柳木削成的小劍,踏著積雪,走到城主府裡。
  
  跳動的燭火後,八皇子在尋歡作樂。

  八皇子已窮途末路,一墻之隔,葉儲風帶著數十萬大軍包圍了他們。他插翅難逃,生出破罐子破摔的心態。
  
  蘇蘇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葉冰裳。
  
  葉冰裳一身青衣,神情厭煩地看著八皇子。蘇蘇掀開簾子走進來的時候,她一驚,站了起來:“你……三妹妹!”

  葉冰裳有一瞬慌亂,畢竟她和八皇子密謀這件事,從來沒人知道。蘇蘇無聲無息進來,直接打破了她的計劃。
  
  蘇蘇別過臉「注視」著她。

  “真是你。”蘇蘇平靜地說。
  
  葉冰裳抿了抿唇,見蘇蘇表情漠然,仿佛在看跳樑小丑,她心中的驚慌冷卻下來,變成嘲弄之色。

  “我也不過是爭取我想要的,有什麼錯?你想要那個位置,我也想要。拿不到永生花,救不回祖母,葉夕霧,是你技不如人。”
  
  蘇蘇握劍指向她。

  到了現在,葉冰裳還以為自己在和她爭皇后之位。不管是夢裡還是現實,都把自己看作最大的宿敵。
  
  可笑的是,蘇蘇從來沒有在意過這些,葉冰裳心裡至高無上的東西,在蘇蘇心中,只如凡塵朝霧,眨眼就散。

  “你不該出賣祖母。”
  
  葉冰裳撫平裙擺,從容站起來一笑,道:“你錯了,那本來不是我的計劃,順水推舟罷了。老太婆偏心一輩子,她早該知道自己有這個下場。”
  
  蘇蘇手中的劍飛出去,打在葉冰裳臉上。葉冰裳被打飛出去,臉上瞬間多了一道傷,蘇蘇抬腳,踩住她的肩膀,說:“她落難時,你為她付出過什麼?她不夠疼你,你就要殺她。葉冰裳,你是不要臉慣了,以為天下女人皆你娘嗎?”

  就該為你無怨無悔付出,否則都該死。
  
  葉冰裳掙扎不開,屈辱地在蘇蘇腳下,疼痛讓她扭曲了臉色:“你當然不懂,你自小什麼都有,怎會瞧得起我們這些庶女……八皇子,你還在看好戲,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八皇子好似才醒過神,興致盎然地拍了拍手,死士和潛龍衛一同出現。

  一道冷光襲向蘇蘇,在勾玉的提醒下蘇蘇側身避開,葉冰裳立刻被救了出來。
  
  八皇子盯著蘇蘇,桀桀笑道:“你們倆姐妹可真有意思,葉冰裳讓我佯裝捉了她,讓那小孽種用你過來換。你卻自己過來了,還試圖殺了我們。倒是可惜,不知在那小孽種心裡,是葉冰裳重要,還是你重要。”

  他摔了杯子,眼睛裡露出狠戾之色:“沒關係,試試就知道了。他不來,讓葉儲風選,想必也很有意思。”
  
  葉冰裳皺了皺眉,不知想到什麼,沉默著沒開口。
  
  他們的反應讓勾玉忍不住生氣起來。憑什麼所有人都認為,它的小主人一定會被放棄!大家明明都那麼喜歡小主人。
  
  劍飛回蘇蘇手中,外面快天亮了。
  
  蘇蘇沉吟片刻,突然淺淺笑了笑。

  ***

  葉儲風半夜聽見士兵稟告,說臨巍城樓上,突然多出兩個女子。

  他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走出帳外。
  
  策馬奔到臨巍城下,他現在已經是一雙妖瞳,一眼就看見城樓上的是誰。

  葉儲風握緊韁繩,八皇子在城樓之上,冷冷衝他笑:“葉大將軍,天亮以後,請你看一場好戲。”
  
  葉儲風眉頭緊皺,立即用老道給的傳聲符稟告澹台燼。

  大雪下了一夜,葉儲風本以為小暴君趕不過來。  
  
  然而第二天朝陽升起的時候,澹台燼一行人突然出現在了營帳中。
  
  玄衣帝王一身戎裝,肩頭還有未化的雪。

  老道畫傳送陣耗了澹台燼許多血液,澹台燼臉色蒼白,在慢慢擦拭一柄鋒銳的弩,比葉儲風想象的要冷靜得多。
  
  葉儲風心想,也不知道澹台燼來這麼快,是為了冰裳,還是……夕霧?
  
  澹台燼:“那個廢物想做什麼?”

  葉儲風抿了抿唇,如實說:“八皇子把夕霧和冰裳抓了,說是天亮以後讓屬下看一場好戲。”
  
  澹台燼諷刺地笑了笑,聽完,拿著弩箭起身。

  “發兵。”他的衣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孤要澹台明翰死無全屍。”
  
  澹台燼的語氣極為平靜,如果不是他來得足夠快,葉儲風甚至以為他半點兒都不在意這件事。
  
  黑壓壓的大軍兵臨城下,澹台明翰起初心裡也慌亂過一瞬,想起手上那兩個女人,他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意。

  宮中秘聞,聽說這怪物兄長是劃破他娘親肚皮才鑽出來的。

  橫豎都是一個死,被逼到了窮途末路,拉他的女人做墊背,倒是自己賺了。
  
  大軍壓境,天色才剛亮,天空開始打雷。
  
  周國今年冬日的氣候本就怪異,今夜更是奇怪,雷聲轟鳴,卻並沒有下雨,甚至看不見雷的形態。
  
  一聲一聲,如同敲打在人的心上。

  戰馬被驚得來回走動。

  車輦上的澹台燼有片刻失神。
  
  不容他多想,悶雷持續沒多久,城樓之上,八皇子穿著明黃的龍袍,臉上帶著將死之前的瘋狂。
  
  葉儲風忍不住道:“夕霧!冰裳!”
  
  澹台燼抬眸望去,過暗的天幕下,他一眼就看見了城樓上的少女。
  
  蘇蘇換上了他送去的白色冬襖,漆黑的瞳望著大軍,隔著千萬人,一眼準確地「看見」了他。

  或許是一種感覺,那一刻,空氣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澹台燼的手死死握緊車輦,他承認,在得知蘇蘇戴上鳧茈環依舊選擇離開了那一刻,他心中生出無盡的壓抑。

  甚至是難以言說的恨意,心中陰暗的情緒彌漫。她就那麼喜歡蕭凜,蕭凜死了,她也恨不得殉葬嗎?
  
  葉冰裳臉上一片青紫,看見澹台燼的時候,忍不住掉下淚水。
  
  八皇子哈哈笑道:“小畜生,今日孤在臨巍城登基。既然邀了幾十萬大軍來觀禮,孤可不像你這麼無情無義,你心愛的女人孤還給你,留下另一個給孤殉葬如何?放心,孤一定說到做到,你夫人和葉小姐,只能活一個,你選誰?”
  
  此話一出,葉儲風臉色大變。

  對他來說,兩個都是他的親妹妹,他不希望她們任何人出事。
  
  澹台燼沒有說話。

  其實對他來說,選誰都沒有區別,只要她們出現在他的視野,他有能力在最後關頭救下兩個人。
  
  噬魂幡已經悄無聲音縮小,往城樓飛,接近八皇子等人。
  
  暗沉的天幕下,兩個少女,一個咬著唇,哀求而害怕地看著他,梨花帶雨。另一個……

  少女黑曜石一般的眸看著灰暗的天幕,哪怕看不見了,她眼裡依舊沒有他的身影。

  一如那夜,她別過頭去,連他的氣息都不想沾染。
  
  澹台燼眼神冰冷,喜怒不辨。
  
  八皇子笑容停下,森冷地說:“快選!否則我兩個全部殺了!”
  
  這樣的氛圍下,勾玉忍不住看向蘇蘇。

  蘇蘇漆黑的長睫顫了顫,她收回視線,望著澹台燼的方向。
  
  勾玉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希不希望澹台燼選自己。可勾玉知道,被人放棄,總是會難過的。

  她太久,沒被人珍重愛護過了……

  細想來,蘇蘇和澹台燼也有過好時光,月下赤腳揹她回去看桃花樹的少年,漠河下不許人傷她的澹台燼,還有花朝節,橋上他抱住她的模樣。
  
  她若沒有背負著使命來,或許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蘇蘇的手指輕輕握成拳。
  
  可能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不乾脆殺了葉冰裳,竟真隨他們上了城樓。

  她來人間一趟,一直在付出。她並不是諸天無心無愛的神靈,她也希望這兩年,有人在意過她。哪怕是祖母、二哥,或者澹台燼呢。
  
  風雪肆虐下,蘇蘇聽見車輦上的青年帝王淡淡開口:“放了冰裳。”

  呼呼風聲在蘇蘇耳邊停下,她的世界變得安安靜靜。
  
  葉冰裳眼睛裡帶上淚水,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澹台燼忍不住去看另一邊的蘇蘇。

  他也不知道自己希望看見她什麼表情,哪怕是憤怒,也不要是冷漠和輕蔑。他盼她後悔,也要她濃烈的恨意和不甘心,知道誰才是可以給她一切的人。
  
  然而蘇蘇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只愣了一瞬,竟然也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那笑容沒有半點兒怒意,甚至是帶著幾分解脫。
  
  澹台燼心裡突然有種不祥的感覺。
  
  狂風吹起蘇蘇的衣擺,八皇子的刀朝著蘇蘇刺去,澹台燼眸子一眯,噬魂幡下,八皇子和他的人已經全部大睜著眼,被吸乾了魂魄,倒了下去。
  
  有人說:“天上那雷是怎麼回事?”
  
  澹台燼抬頭,心跳漏了一拍,他突然意識到事情脫離了他的掌控。再轉頭時,蘇蘇不知何時掙開繩索,站上了城樓最高的地方。

  心裡某個地方不斷下沉,他強硬地撐住冰冷的神色,卻忍不住心慌道:“葉夕霧!給孤離開!”
  
  蘇蘇眼中的紫氣和黑氣交織,原本隱匿在天上的紫雷,全數聚集到了她頭頂,匯集成了驚魂動魄的一幕。

  手鐲散發著耀眼的白光,變成一塊彎玉形狀,在她周圍飛舞。
  
  葉冰裳看見蘇蘇所在的地方,眸光一閃,朝潛龍衛遞了個信號。只要現在……

  蘇蘇抬起手,隔空掐住葉冰裳的脖子。
  
  葉冰裳不知道蘇蘇是怎麼發現的,她神情驚恐,仿佛蘇蘇是什麼怪物,雙腿不斷掙扎:“放……放過我……”
  
  “你說得對,我從來就沒有瞧得起你。”蘇蘇在紫雷之下,聲線清冷宛如神祇,低眸說,“世有蜉蝣,朝生暮死,也比你這樣的生命乾淨。”
  
  蘇蘇收緊手,又在最後一刻鬆開,葉冰裳從高處掉落在地,驚恐的眼淚流了滿面。

  “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蘇蘇不答,一絲細小的雷落入葉冰裳體內,葉冰裳劇烈顫抖著,經脈破裂,葉冰裳痛叫出聲。
  
  紫雷越發粗壯,蘇蘇紫色的瞳孔並不妖異,反而有種讓人心顫的安靜。

  纖細蒼白的手指結了一個漂亮的印。紫雷開始被一道道引入勾玉中,她嘴角也開始溢出鮮血。
  
  大道本無情,也當無恨無怨。勾玉的犧牲,她的犧牲,會讓五百年後的世界開出馥郁的花朵。

  ——她的道心,徹底堅定。

  少女閉上眼,身後緩緩出現一朵盛開紫色花朵的形狀。起先含苞,後來漸漸在她身後盛放。
  
  看見傾世花的輪廓,澹台燼手指僵了僵。一年前桃花樹中,他見過一模一樣的花,隨即掉入無盡的噩夢。可那朵花不是變成了自己的眼睛嗎?怎麼會在蘇蘇那裡!
  
  左眼澀疼,澹台燼捂住自己的眼睛,猛地意識到什麼,臉色漸漸白了。

  不,不可能的,她向來都討厭他。人都是自私的,她怎麼可能把眼睛給他!
  
  他死死咬住嘴裡的肉,朝蘇蘇說:“不管你要做什麼,孤命令你,立刻停下來!”

  他從來沒有這樣驚慌過,連死死握住手中的鳧茈環,都不能讓他安心半點。不,不會是他想的那樣!
  
  “澹台燼。”蘇蘇聽見他的聲音,睜開眼,漆黑的瞳安靜「看」向他,釋懷地說,“六枚滅魂釘,是我抱歉。”
  
  不,不是的,他心裡有個聲音在說。不要這樣,不要道歉!

  他突然恐懼將會發生的事,全身微微顫抖。
  
  城樓上的少女眼睛變得溫柔而暖,她依舊處在一片黑暗中,說:“我拿走你的邪骨,還你神髓。你曾在蒼生符裡見過蒼生,若可以,願你此後仙道通途,予天下福澤。”

  別再做魔了,成神吧。
  
  他全身冰冷:“不……不……”
  
  蘇蘇張開雙臂。

  讓她做一場不會醒的夢,夢裡有蒼生,長澤山上不化的雪,師兄和師姐,出生的靈泉,她的家。

  沒有黑暗,沒有人間的悲歡,沒有絕望和害怕。
  
  澹台燼意識到她要做什麼,跌跌撞撞從車輦上摔下去。
  
  “不要!不要!”
  
  他錯了,他不該報復她。六枚釘子一點兒都不疼,真的不疼!只要她活著,不喜歡他又有什麼關係,厭惡他又有什麼關係。
  
  然而蘇蘇並沒有看他,也聽不到他的話。

  白色的光影一縷縷從她身上飛出去,她的靈根和魂魄進入勾玉那一瞬,紫雷也全部進入神玉中,變成一塊純白的神髓,沒入澹台燼身體中。
  
  雷雲散開,天空變得明亮。天地一場大雪,紛紛揚揚。

  她張開手,像只輕飄飄的蝶,從城樓一躍而下。
  
  而城樓之下,那個玄衣的身影,仿佛瘋了般,想過去接住她。
  
  他跑得那麼快,跌倒了立刻爬起來,但他離得太遠了,遠到像一條永遠看不見希望的路。
  
  就在他想起用噬魂幡接住她的時候,噬魂幡被神髓劃破,通體漆黑的邪骨從他身上一寸寸抽離,那一瞬他完全動彈不得。
  
  他眼睜睜看著,空中的雪變得安靜又緩慢,像驟然被劃開兩個世界。
  
  世界外面,少女手腕上的鳧茈環,碎裂成一片片。

  她也像那金色手環一樣,碎在了城樓下,他的眼前。
  
  世界裡面——
  
  他的右眼冷硬無情,像個局外人般注視這一切。

  然而他的左眼,血淚如珠,大顆大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流了滿面。
  
  他朝她伸出手。

  觸不到她的溫度,只碰到了冰冷的雪和刺骨的風,冷得讓人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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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29 00:12:12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 白髮

  似乎只過了一瞬,又似乎過了很久。
  
  澹台燼終於能動,慢慢抱住城牆下那具冰冷的屍體。他死死抱著她,左眼的血淚掉入她的髮中。

  “孤不信。”他低聲說,像個孩子般邊哭邊笑,“你的潛龍衛怎麼不救你。你不是……很厲害嗎?你都可以殺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是個玩笑,一定是個玩笑。”
  
  “鳧茈鐲,對,只要你魂魄還在,你就不會死。”

  他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癲狂地去尋那鐲子。
  
  金色的鳧茈鐲碎在少女身邊,埋入冬雪中。
  
  萬千將士看見,他們的帝王瘋了般從大雪裡找破碎的碎片。

  鳧茈的碎片把他雙手劃得鮮血淋漓,他緊緊握住,一片都不敢弄丟。
  
  “你看,我找回來了。”澹台燼臉上全是左眼裡流出來的血,眼中卻充滿著希冀,手忙腳亂地拼湊鳧茈鐲。
  
  然而碎掉的鳧茈鐲無論如何也不會重新完整,少女的屍體靠在他腿上,無聲無息。她的手從他手中滑下去。
  
  他面無表情,復又握住她的手,在她冰冷的掌心呵了口氣。

  “外面太冷了,我們回家。”
  
  他抱起血肉模糊的身體,路過葉儲風,葉儲風難受地說:“陛下。”
  
  玄衣帝王沒理他,抱著少女一直走。

  大雪落滿他的肩頭。
  
  廿木凝也忍不住說:“陛下!”
  
  他一直走,一直走,不敢停下腳步。身後是浩浩蕩蕩的大軍,身前是一片看不見色彩的雪。一如澹台燼遇見蘇蘇那年,少女驚惶撞入他懷裡。

  而今,她再沒了半點溫度。
  
  七百多個日日夜夜,那些記憶終於慢慢清晰——
  
  她曾逆著人群,殺死赤炎蜂來尋他,把他從大雪中扶起來,為他對抗趙王;她曾在村落的湖畔撿到他,給他溫柔清洗左眼的傷口。

  桃花繭中,她抱住他,周圍是紛飛的花瓣,無盡噩夢裡,唇上那片溫軟的是她的吻。
  
  他們一同見過夏國皇宮、小鎮的月、浩瀚的江,世間魑魅魍魎。

  痴情的狐妖,萬年僵屍,可悲的蚌公主,共同走過一輩子的般若浮生……
  
  澹台燼記起來了,過去那些塵封在心中毫無波瀾的東西,一瞬變成驚濤駭浪。

  他記起自己是怎麼抱著一腔痴妄和喜悅,一針一線親手把希冀縫入蓋頭中。

  見到她心裡就情不自禁歡喜,忍不住看她,追隨她。
  
  如今——

  噬魂幡破了,裡面的老道死了,連困住她的鳧茈鐲也碎了。
  
  遲來的情絲生根發芽,像攀岩的藤蔓,瘋長困住他,他心臟疼,全身都疼,連呼吸都覺得刺痛。

  他要怎麼辦,誰來幫他救救她……
  
  廿木凝追上去,看見那個不敢回頭的青年,終於崩潰跪在雪中。
  
  他如墨的髮一寸寸變白,死死抱緊懷裡的少女,無措地哭出聲。
  
  那是廿木凝這一生第一次見他流淚大哭。
  
  他想求,不知道向誰求。他想恨,又不知道該恨誰,淚水衝去臉上的血跡,他終於撐不住,一口鮮血吐出來。
  
  ***

  景和元年的冬天,對於臨巍城來說,是一個災難。
  
  八皇子死後第二日,澹台燼親自把他的身體剁成碎肉,餵給了惡犬。

  他帶兵屠了臨巍城。

  滿頭銀髮的帝王大笑著,臉上濺滿了鮮血。

  他殺紅了眼,最後躺在厚厚的積雪中,用面具蓋住自己的臉,茫然看著灰濛濛的天空。 
 
  澹台燼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
  
  她愛世人,怎麼這次不記得拿下他的面具,來阻止他呢?不是想讓他死嗎?可他依舊活著,她怎麼可以……就這樣毫無牽掛地離開了。
  
  凡人的血溫熱,澹台燼卻覺得到處都冷。

  葉儲風沉默著,把澹台燼帶了回去。他也想不到,三妹妹的性子會如此烈。他們誰都來不及救她,誰也沒有辦法救她。
  
  蘇蘇手上鳧茈鐲碎了,連帶著澹台燼的手上那只一同碎裂。澹台燼以為自己早晚會死。

  可是偏偏,他並沒有死去。這具身體曾經孱弱不堪,而今握緊拳頭,都像注入了世間最純粹堅韌的力量。

  乾淨、強大的力量。那是他曾經渴求的一切,她全部給了他。
  
  他心裡空盪盪的,沒有覺得歡喜。
  
  心臟裡六枚釘子讓他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周宮人人戰戰兢兢,不敢靠近帝王寢宮半步。宮人們像是陷入了醒不過來的噩夢。
  
  魏喜哆嗦著往裡頭瞧了一眼,偌大冷清的宮裡,弱水武器被澹台燼融了,用來為她鋪床。
  
  少女就躺在上面,帳幔上的琉璃兔子手中嵌入一顆漆黑的冥羅珠。
  
  澹台燼抱回來那屍體時,屍身已經不成樣子了。
  
  小暴君殺完人回來,哭了很久,眼淚濕了衣襟,哭完又微笑著縫合好她的傷口。

  他日日與一具屍體在一起,有時候為她簪上晨時新開的花,有時候為她描眉畫胭脂,為她講他小時候在周國皇宮和夏宮的故事。
  
  那些故事,久遠,沉悶,陰暗。

  像是把人拽入黑暗的爪牙,澹台燼卻並不知道,他以為每個人的童年都是那樣的。

  可能也就蕭凜這樣的人幸運些。
  
  然而冥羅珠保存屍體有限制,冷冰冰的屍體並不能放在大殿中。

  當年翩然選山養姜饒時,耗了千年修為布陣吸取天地靈氣,才能真正發揮冥羅珠的功效。

  如今又去哪裡找第二隻九尾狐呢?
  
  這個冬天沒過完,少女身上開始有了淺淺的腐臭。凡人氣息渾濁,澹台燼靠得越近,濁氣愈濃。
  
  床上的人無知無覺,留給他唯一鮮活的東西,在他左眼之中。
  
  澹台燼再不敢碰她,他惶恐後退,怔怔捂住自己的左眼,手足無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碰你了,不碰了……”

  周圍關於她的一切,慢慢消失,她什麼都不想留給他。蘇蘇選擇離開周國皇宮去臨巍城前,早已一把火,把以前的玉鐲和衣衫都燒得乾乾淨淨。
  
  老道沒了,他連她的身體都留不住。
  
  魏喜看見,小暴君跌跌撞撞走出來,在殿門前坐了許久。身後的門被闔上,他一面可憐地哭泣,像無措的孩子般問道:“魏喜,我要怎麼辦?”

  魏喜拿不穩手中拂塵,惶恐跪下:“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魏喜還記得,陛下上一次這樣問一個太醫,下一刻就笑著殺了那太醫。
  
  小暴君早就是個瘋子了。
  
  澹台燼沒趣地看他一眼,自己殿前的積雪最厚,因為他不許旁人來打擾他和蘇蘇的生活。

  他哭了一會兒,從地上站起來,愉悅地說:“今日讓夕霧開心的時辰到了。”
  
  魏喜渾身顫抖,看著澹台燼走遠。他像是被抽乾了力氣,雙腿發軟。
  
  “讓夕霧開心的時辰”,起初魏喜不知道是什麼。直到漸漸發現不對,宮裡那位唯一的夫人似乎失蹤很久了。
  
  對小暴君的事,宮裡沒人敢好奇。
  
  冷宮那位死後,臨巍城被屠戮,昔日最受重用羊暨大人,最近都不敢入宮。

  物是人非,周國皇宮,像是森冷的煉獄。
  
  ***

  廿木凝跟在澹台燼身後。
  
  澹台燼沒有傷害廿木凝,許是她看管蘇蘇最久,經常能回憶起蘇蘇的生活。

  這成了他最後的希冀。
  
  陰暗的地牢中,奄奄一息的女子躺在穀草中。
  
  廿木凝心情複雜地看著葉冰裳,昔日名動夏國的美人,如今成了一灘爛肉。

  聽見腳步聲,她痛苦地尖叫起來:“啊——求你,殺了我,殺了我吧。”
  
  玄衣青年盤腿在她身邊坐下。
  
  周圍滴滴答答流淌著水聲,無數小蛇從一旁的竹婁裡游出來,冰冷可怕的觸感,盤踞上葉冰裳的身體,用她血肉進食。

  她瘋狂尖叫,早沒了當初半點兒溫柔。
  
  澹台燼與她一同坐在蛇窟。
  
  幼蛇饑餓,沒有靈識,不分飼養的主人,也咬澹台燼,他面無表情,毫不在意。偶爾心煩的時候,會扯開它們。
  
  葉冰裳快要瘋了,她怕蛇!怕蛇啊!

  她寧願死,也不要待在這個鬼地方,可是澹台燼偏偏不讓她死,連蛇每日多久進食,他都算好了。

  不會要她的命,也讓她沒法自殺。
  
  他猶如惡鬼,聲音溫柔地響在地牢:“你怕?原來一個人面對自己最怕的東西,是你這幅模樣。”

  他觀賞美景般,低低笑了起來。
  
  “孤的皇后多怕,你如今想來也是如此。她最近不太高興,不許孤近她的身,也不讓孤去看她。孤希望她高興些,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或許明天,她就願意見孤了。”
  
  葉冰裳在地上翻滾,忍無可忍地喊:“你這個瘋子,她已經死了,不全是我的錯,還有你!你也有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做的決定,不能只怪我一個人。”
  
  她以為他會反駁,會生氣,沒想到澹台燼只是溫柔地笑著說:“是啊,我也該死。”
  
  葉冰裳:“哈哈哈,你喜歡她,卻親手害死了她。澹台燼,我就算死了,你也不好過。親手害死自己愛的人滋味如何,你就是個怪物,怪物!啊……滾開,別咬我!”
  
  天光大暗時,澹台燼從地牢裡走出來。
  
  廿木凝猶豫許久,最後還是決定把審問的結果告訴澹台燼:“葉冰裳怕得不行,還是招了。她說她八歲的時候去別莊,失足落下一片山谷。”

  “山谷百花盛放,有個剛生產不久,快死的女人。女人見她也是個年幼的小女孩,便收留了她幾日,怕她在山谷中迷路遇到危險,給了她一支會飛的玉笛,帶她出去。”
  
  原來當年,葉冰裳坐上變大的玉笛,在離開山谷的路上,剛好遇見一隻喋血的妖怪。

  妖怪命不久矣,看見葉冰裳坐著的玉笛,請求她把一個錦囊交給山谷的主人。
  
  年幼的小女孩連連點頭,答應下來。
  
  葉冰裳如約返回山谷時,好奇心讓她很想知道錦囊裡到底是什麼。那是她第一次接觸到這麼神奇的地方,在冬日百花盛開的山谷,會飛的笛子,絕色女子,甚至還有妖怪。
  
  那麼,錦囊裡面到底是什麼呢?
  
  她打開它,裡面躺著一根純白,如冰絲般美麗的東西。

  她伸手碰了碰,無形中仿佛有一隻手,撥開愚鈍的迷霧,瞬間神台清明,聰穎無比。
  
  小女孩欣喜地拿起冰絲,目光看向另一樣東西。
  
  閃爍著美麗光澤的——

  護心鱗。
  
  那是上古大妖身上掉下最堅硬的鱗片,她屏住呼吸,幾乎一瞬被吸引了目光。

  鱗片劃破她的手掌,小女孩“哎呀”一聲,躁動的鱗片覺察到她身下的玉笛的氣息,遲疑地安靜下來。
  
  葉冰裳從護心鱗裡,看見了自己未來的結局。
  
  小女孩咬出唇,握緊那條白色冰絲和護心鱗,她看了眼身後的山谷。

  那個美麗的女人,可能……已經死掉了吧。
  
  東西即便拿了過去,也沒有人能使用的。倒是她,她的未來那麼可憐,也許這些東西能救她。

  她咬咬牙,逃似的,離開了山谷。
  
  那個冬日,成了葉冰裳的秘密,後來巧合之下,護心鱗幫助她融合了那條冰絲。

  她漸漸長大才知道,原來那是一條完整的情絲。她也愧疚過,可是木已成舟,她沒法找到那個神奇的山谷,把東西還回去。
  
  她發現自己比旁人多一條情絲以後,再固執的男人,也對她青睞有加。讓一個人愛上自己,變得很容易。
  
  原來一條情絲能愛人,擁有兩條情絲能使人愛她。她的人生順風順水,也願意在這樣的前提下,做個善良的好人。
  
  本來她都快忘記了幼年的一切,直到蘇蘇出現,蕭凜的態度漸漸發生改變。

  葉冰裳終於想起了幼時的機遇——她竊取了屬於山谷裡絕色女人的情絲和護心鱗,開始終日惶惶自己幼時看見的結局。
  
  她千算萬算,屬於自己的終究在一點點失去。
  
  她至今不知道,為何澹台燼不再喜歡自己。他不是應該和蕭凜龐宜之一樣,心中永遠有她的位置嗎?

  太痛苦了,漆黑的地牢,旁邊髒臭犯人的淫詞浪語,還有每日啃咬她的蛇。然而她死不掉,澹台燼不知道做了什麼,她一旦有自盡的想法,瞬間會全身無力。
  
  這樣的折磨下,什麼秘密她都說了出來。
  
  澹台燼回到宮殿,卻久久不敢推開那扇門。少女的身體並非翩然的那具萬年僵屍,早已損壞得不成樣子。
  
  他坐在宮殿外面,看著凄冷的夜色。
  
  蘇蘇留下的只剩在他心臟裡的六枚釘子,和一隻會流淚的眼睛。

  澹台燼在台階上坐了一夜,雪花落在他髮間。滅魂釘一寸寸凌遲著他,他起初覺得痛得受不了,後來漸漸麻木。
  
  冷,無盡的冷,他抱緊自己,把唇咬出血來。
  
  無盡的孤獨感讓澹台燼開始恨她。

  她殺自己的時候,他都沒有這樣恨過她。

  第一縷晨光亮起,他推開了身後的房門,冷冷地看著床上那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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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發表於 2021-4-29 00:12:25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 百年

  澹台燼進去許久,一直沒出來。

  魏喜也是沒辦法,只好叫來葉儲風。
  
  現在宮裡人人自危,民間甚至還有傳言,說澹台燼天生不祥,冬日的氣候才會如此詭異。

  羊暨從來都明哲保身,這種時候完全靠不住。如今不怕死又有能力的,只剩葉儲風。據說葉大人和陛下之間有什麼契約,把事情告訴他,他也不可能背叛陛下。
  
  “實不相瞞,葉大人,陛下的宮殿這幾日已經隱隱傳出……那股味道。姑娘的身體留不住,人已死,何不讓她入土為安呢?”
  
  葉儲風點頭:“多謝魏公公告知。”

  葉儲風從臨巍城趕回來,也沒想到過去一個月多了,澹台燼竟然還沒將三妹妹的屍體下葬,怪不得宮人們表情驚恐又諱莫如深。

  在這個死者為大的朝代,澹台燼這樣的行為令人寒毛直豎。
  
  魏喜嘆了口氣。

  他沒敢具體和這位葉大人講陛下還做了什麼。

  誰才是主子,魏喜心中很有數。所有人的生殺大權,終究還是捏在澹台燼手中。
  
  葉儲風靠近宮殿,也聞到了魏喜說得那股淺淺的味道。

  屋裡放了防止屍體腐爛的薰香,拖延到現在已是極致。
  
  魏喜不安地低聲說:“陛下今晨進去的,至今沒有出來,奴才這眼皮直跳,葉大人,不會出什麼事吧。”

  葉儲風說:“讓人來把門打開。”

  “可是……”

  “出了什麼事我擔著。”
  
  魏喜這才應了,很快宮門被推開,別說是葉儲風,連魏喜都沒想到會看見眼前這一幕,他腿一軟,連行禮都忘記了,直接跪著爬了出去。
  
  葉儲風臉色鐵青,走上前去,緊緊拉住澹台燼的衣領:“你在做什麼!”

  玄衣小暴君低聲笑起來:“留住她,讓她永遠和我在一起。”
  
  血從澹台燼身體裡流出來,染紅身下的弱水。周圍是老道士留下的幾樣法器。

  澹台燼臉色蒼白,卻愉悅地笑著,弱水結成了薄薄一層冰晶。
  
  葉儲風看看自己三妹妹的屍身,想起澹台燼方才的行為,不寒而慄咬牙道:“你竟然,想把自己和她一起封印在弱水中!”

  澹台燼就是在找死,他自己不一定活得下來,三妹妹也不能體面離開。
  
  葉儲風看著澹台燼瘋狂執拗的眼,突然想起曾經在大殿前,他宴請澹台明朗的臣子。

  那時候他所有人都以為那只是恐嚇和威懾,今日葉儲風才明白,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沒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澹台燼冷漠地說:“誰給你的膽子進來,滾出去!”
  
  “你簡直瘋了,我要帶三妹妹走。”葉儲風說著,去抱床上冰冷的屍體。
  
  一隻手橫過來,澹台燼一掌拍過去。

  “你敢碰她?”澹台燼冷冷道。
  
  葉儲風臉色難看極了,也顧不得什麼契約,什麼君臣之別,這一瞬連翩然都沒想,他只覺得荒誕。

  兩人打了起來,一人體內有九尾狐妖丹,一個剛得了神髓,卻誰都沒有動用力量,拳拳到肉。
  
  澹台燼一拳一拳砸在葉儲風身上,神情讓人毛骨悚然。
  
  葉儲風不想三妹妹死了還不得安寧,抬起手,一團火焰朝著床上的屍體飛過去。
  
  澹台燼的目光一瞬凝住,想也不想撲在了那具屍體上面。
  
  火焰把他背部灼傷,他毫無所覺,小心而慌張地把身下少女的屍身沾上的火星撲滅。

  葉儲風無力地看著這一切,許久,他閉了閉眼。

  “你這個樣子,三妹妹若知道,會覺得噁心。”
  
  「噁心」兩個字,讓澹台燼徹底僵住,他眼尾帶上恐怖的猩紅,左眼裡卻漫出淺淺的淚意。
  
  葉儲風說:“當我求你,也當我替她求你,放過她,讓她離開吧。”
  
  葉儲風閉了閉眼:“你給的她不想要,她想要的你從來不肯成全。”她只想離開你,為此她付出了這麼多代價,你難道真的不懂嗎?
  
  澹台燼的淚水砸在少女臉上,他明明是對的,可是世上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盼他成全。
  
  到了晚上,魏喜公公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魏喜欣慰地說:“陛下同意把姑娘下葬了。”

  葉儲風怔了怔,想起小暴君紅透的眼眶。
  
  澹台燼依舊不肯讓任何人碰蘇蘇。

  那一日澹台燼細細為她清洗好身體,為她戴上漂亮的髮簪,唇間含入防蟲的珠子,他親自抱著少女的屍體進入原本屬於他的帝王陵墓。

  陵墓之下,是一代江山的靈脈。
  
  他讓人把陵墓封了起來,再沒進去過。
  
  開春時,雪停了,潛龍衛試圖來救葉冰裳,澹台燼把數千名潛龍衛困住,令人亂箭射殺。
  
  他讓葉冰裳看著。

  葉冰裳被困在一個密封的罈子中,即將做成人彘。她絕望地看著來救自己的人一個個倒下,只知道尖叫。
  
  半年多沒日沒夜的折磨,她什麼氣性都沒了。回憶起過往在蕭凜身邊的生活,竟然是她這輩子過得最安穩的日子。

  身邊的澹台燼如同惡鬼,只是微笑。
  
  澹台燼曾經想得到這支力量,現在有機會了,他卻手刃了他們。
  
  葉冰裳沒能撐過第二年的春天。

  澹台燼知曉時,饒有興趣在看籠中據說有三條命的妖怪,聞言,他眼皮子都沒抬。

  “死了就扔了吧。”
  
  他抬手,殺了妖怪。突然覺得這世界沒意思很久了。
  
  ***

  景和二年入夏,噠噠的馬蹄聲停在一個院落。
 
  葉儲風勒住馬回頭,心中低嘆一聲,問道:“陛下,可要隨臣一同進去?”
  
  澹台燼手指卷著韁繩,眼睛盯著地面搖頭。

  葉儲風衝他行了禮,一個人走進院落。
  
  依稀能聽見裡面有人問起「夕霧」,澹台燼緩緩抬頭,望向籬笆遠處開得正俏的合歡花。
  
  葉儲風出來也快,他嘆了口氣:“陛下當時就該讓三妹妹知道,你救回了祖母。”
  
  澹台燼冷冷笑了一下。

  折斷手中枝丫。
  
  葉儲風第一次不確定,澹台燼對三妹妹的感情,是愛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
  
  但人死如燈滅,他……應當已經放棄了吧。
  
  “陛下真的不再回宮了嗎?”葉儲風問。

  曾經煞費苦心追求的一切,不是你一直想要的東西嗎?
  
  澹台燼看向皇陵的方向,他黑眸寂寂,如看不到底的深潭。澹台燼眼角垂下:“我要力量。”
  
  葉儲風不語,到底是要力量,還是想逆轉那日城樓上令他幾欲發瘋的場景,去尋早已不復存在的那一抹香魂?

  不知道何時天底下開始出現各種妖怪,世間魑魅魍魎橫行,早已不是凡人主宰的時代。
  
  一個普通的仙人,地位勝過人間的帝王。蓬萊仙山,瓊樓玉宇,哪裡是皇宮能比?
  
  仙,多麼令人神往的存在。

  他們高高在上,須臾便是凡人的一生。仙門已經大開,人人盼著自己有資質,與仙長去仙山修煉。
  
  澹台燼伸出手,飄落合歡花落在他的掌心。

  “走吧。”他揉碎那花,蒼白指尖染上紅色。
  
  他最初追求的東西,便是令萬人折腰跪拜的力量。

  澹台燼五指成爪,撫平袖子下自己割出來的密密麻麻的刀痕,澹台燼冷冷彎了彎唇。他的道,斷不容他為了那根日夜折磨他的情絲,和從未愛過他的女人去死。

  他偏要活,活過千年萬年,逆了這朗朗乾坤!
  
  他垂下眼睛,蓋住連自己都不想承認的一抹淚意。
  
  ***

  白駒過隙,那棵合歡樹開了又謝。
  
  人間又是一年春。
  
  “今日講秘聞。”老者捋了捋鬍子,驚堂木一拍,“卻說五百年前,周國下了一場怪異的雪,那時候的皇帝,並非史書上看見的任何一位。而是一個在位很短的瘋皇,後來他一把火燒了有關他的史冊。”

  “他的過往付諸灰燼,留給世人的只剩遐想,有人說,他曾愛過一位舉世無雙的葉氏夫人,曾征戰幾國只為將那位夫人接來身邊。”

  “也有人說,他的生命裡出現過一個不知名姓的女子。那女子沒有封位,不知姓甚名誰,只知道周國那場大雪以後,再沒人見過她。”
  
  台下有人起哄:“那位君主愛的肯定是葉夫人,否則怎麼會連封位都不給無名女子?”
  
  老者沒有否認聽客的話,笑道:“各位看官且聽老朽細細道來。五百年前,瘋皇所在的朝代,雖有戰亂,但他威懾八方,按理最後會一統天下。可是沒多久,他驟然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有人說,他作為一個普通人老死在了凡塵,也有人說,討伐暴君的劍客們殺了他。但……還有人推測,那人去過冥界傳說中的鬼哭河。”
  
  一聽「鬼哭河」三字,下面立刻有人道:“臭老頭,一天到晚瞎掰,怎麼會有人去鬼哭河!眾所周知,那是吞噬凡人靈魂的地方,瘋皇去找死嗎?什麼五百年前的周國,史冊上沒有的瘋皇,指不定就沒有過這個人。你們說,我說得對不對?”
  
  此言一出,立即不少人附和:“沒錯。”

  “總講這些沒意思的往事做什麼,有本事就講講仙門大開,廣收弟子的消息!”

  “對,不講仙界,講妖界和魔界也行。”
  
  老者搖搖頭。
  
  自古凡人總對修仙嚮往,哪怕個個沒有靈根,入不了仙道。也永遠對精怪妖魔之事好奇,但倘若有妖魔作亂,又人人自危。
  
  故事既然已成了過去,看客早已曲終人散,老者便不再講這段往事。

  畢竟連他也不知曉,五百年前的真相到底如何。
  
  “世間有五界,神、仙、凡、妖魔、冥界。諸神早已隕落,妖魔只做殘忍之事無需多說,那今日便說說,百年例行仙門大比。各位看官猜,此次花落誰家?”

  “還用說嗎,當然是第一仙門衡陽宗!”

  ……
  
  聽書樓再次熱鬧起來。
  
  二樓角落,青衣女子不屑地扁了扁嘴。

  “那可說不準,今年衡陽宗參加大比的都是些新弟子,以為人人都如公冶寂無那般妖孽,短短三十年便突破金丹進入元嬰中期麼?看我這次不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一旁身著同色青衣的媵莊頭疼地道:“師妹,師傅說了,此次帶你去衡陽,是為了向衢玄仙尊學藝。你聽夠了凡塵趣事,咱們趕緊御劍去衡陽宗,去遲了難免失禮。”

  青衣女子哼了哼,知道刻不容緩,只好隨男子起身,與師門匯合。
  
  他們這一支門派喚作「赤霄宗」,以青緞為裳,女弟子髮間別著水滴狀的髮飾。開宗祖師曾是上清仙域、半神冥夜的弟子。

  上清傳承不少,以至於赤霄宗是衡陽之下第二大仙門。
  
  “岑師妹,可要師兄帶你?”

  岑覓璇頭也不回,已然御劍離開。看著岑覓璇的背影,媵莊露出苦笑。
  
  岑師妹確實有傲氣的資本,她今年不過一百餘歲,卻已是金丹中期,且作為赤霄宗掌門的女兒,她身份高貴,美麗動人。

  只不過這性子,屬實讓旁人消受不起。
  
  不知道衡陽宗能否接受師妹,聽說衡陽掌門,也有一位掌上明珠,被全師門寵愛著,師妹過去,不知道能否與她相處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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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發表於 2021-4-29 00:12:38 |只看該作者
第78章 無情道

  她在一個黃昏,醒了過來。
  
  長澤仙山寂寥,冷冷清清,百年來鮮少有人踏足,終年不化的雪落在她的眼睫。

  天池中,霧氣裊裊,金色梧桐葉被靈力做成一張漂亮的床。
  
  她後知後覺動了動手指,睫毛顫了顫。入眼是白汽氤氳的世界,她覺得有點兒疼,下意識按住了疼痛的來源——是心臟。

  眼淚掉入天池水,帶起淺淺波瀾。
  
  鋪天蓋地的酸楚和難過,在這一刻,終於體現得淋漓盡致。
  
  蘇蘇也沒想過自己還能醒來。

  那一日她懷著必死的決心跳下城樓,將仙魂燃盡,注入九天勾玉內,天雷進入勾玉,引起熊熊業火,將她焚燒殆盡。

  她耳邊聽見勾玉碎裂重熔的聲音,以為自己也如勾玉一般,消失在了世間。
  
  蘇蘇在一片業火中看見城樓下那人朝城樓奔赴而來。

  他跑得那麼快,是生出情絲後,來接葉冰裳嗎?人間那場雪真大啊,她眼前一片模糊,想握住勾玉,勾玉在她眼前化作灰燼。
  
  蘇蘇那時候想:如果能活著,誰又想在業火中痛苦地死去呢?

  每一寸肌膚都疼,仙魂像是被生生揉碎,她倒在業火裡。
  
  再沒去看他。
  
  人間七百多個日夜,她那時候回想起來,即便再不願去想澹台燼,他也幾乎是她所有的記憶。

  凡人的一生,太苦澀了。

  他在蓋頭裡繡入最真摯的感情,卻殺她兄長,棄她祖母,控制她殺人,予她無盡的黑暗。
  
  她救不回哥哥,再也沒有見到祖母,蕭凜的血溫熱濺在她手中,成了她走不出的苦痛。她沒有辜負三界眾生,獨獨對不起自己,對不起葉夕霧。
  
  蘇蘇生來靈胎,從來不會做夢。

  那時候她卻第一次無比渴望,這七百多個日夜只是一場噩夢。噩夢結束,她在長澤山,身邊有無數熟悉的面孔。

  生命一如曾經,哪怕三界魑魅魍魎橫行,她被困在仙山之上,眼中依舊帶著渴望之色,與勾玉一起眺望人間。
  
  可是勾玉死了。
  
  她的淚水模糊了勾玉消散的模樣,它像世上任何一縷不起眼的青煙,溫柔拂過她的發,再無聲息。
  
  勾玉曾說,它只是上古一塊最沒用的石頭,與它同時期存在的無數偉大神靈隕落。

  只它一個,熬過洪荒,熬過山川變遷,人間滄海寂寞,最後跟隨她的母親,伴著她長大。
  
  它總說自己什麼也不會,唯獨拼盡一切也要活。可是最後,是她不好,連累了它,也失去了它。
  
  “稷澤,大哥,祖母,蕭凜,勾玉……”
  
  她的仙魂在業火裡寸寸變得透明,這個噩夢,可真是冷啊……
  
  她那時候只想和天道祈求,生生世世,哪怕是黑暗盡頭,也不要再遇見澹台燼了。

  或者,能讓她……最後再看一眼長澤山嗎?
  
  此刻,長澤的雪紛紛揚揚,美成一幅畫卷。
  
  蘇蘇黑瞳裡帶上星星點點的淚意——這是,回家了嗎?
  
  白衣仙君緩步走在梧桐林中,他腰間配著一塊色澤通透瑩潤的碧玉,上面系了青色穗子。墨發玉冠,神色平和。
  
  他身後跟了一個板著臉的少年。
  
  公冶寂無囑咐道:“扶崖,再見到她,不可再問師妹和你過去認識的黎蘇蘇有什麼關係,她會生氣。”

  見少年不語,公冶寂無好笑道:“她次次都說不是,生氣你總是把她看作別人。上回和你比試時,你還劃破了她最喜歡的衣裳,她在天池邊難過許久,和池裡的靈魚講,要和師尊告狀。可是她到了現在,什麼都沒講。師妹這次閉關許久,出來想必也不會記仇,你別惹她難過。”

  少年抿了抿嘴角,道:“好。”
  
  公冶寂無想起什麼,眼睛裡帶上一絲無奈和暖意。
  “師妹還小,多擔待些。”

  
  他們的聲音由遠及近,天池裡的蘇蘇怔怔看過去,只見雪白的仙山,裊裊霧氣後面,梧桐木參天,火紅的世界裡,兩張熟悉的面孔,不經意闖入她的眼睛。
  
  五百年時空的噩夢恍然驚醒,她怔忪地看著遠遠走來的公冶寂無和月扶崖。
  
  耳邊風聲微動,公冶寂無還來不及反應,懷裡就撞進來一個溫軟身子。

  公冶寂無愣了愣,耳根微紅,低咳一聲:“師妹?”
  
  一旁的月扶崖也頓了頓,看向閉關出來的師姐。
  
  男女授受不親,想到黎蘇蘇不再是小時候那個仙童髻的女孩,公冶寂無輕輕推開她。

  淺藍流仙裙的少女卻緊緊抱住他腰肢,眼淚流入他衣襟。
  
  “你還活著……真好……”
  
  公冶寂無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是活潑靈動的師妹難得在他面前哭,他抬起的手輕輕放下,在她背上拍了拍,包容而溫柔地說:“嗯,師妹別哭。”
  
  月扶崖見嬌俏的師姐眼睛紅得像只委屈的兔子,沉默片刻,訥訥從乾坤袋裡拿出一條紫色流仙裙。

  “師姐,是我錯了,上次劃破你的裙子,我找了條一模一樣的,給你賠罪,你要看看嗎?”
  
  蘇蘇別過頭,看見記憶裡的扶崖。
  
  清朗,乾淨,明眸裡帶著幾分擔憂看著她。

  和記憶裡的小師弟分毫不差。
  
  公冶寂無的心跳響在她耳邊,五百年前的酸楚和絕望遠去,她眼前的一切明亮、溫熱,色彩絢麗。
  
  蘇蘇難以形容這一刻的感受,原以為一切化作虛無,世上再無她的痕跡。可是她從業火中睜開眼睛,發現回家了。
  
  師兄還活著,她所有關心的人,是不是都活著?

  五百年前人間那一遭,她抽出了澹台燼的邪骨,是不是意味著,成功了?
  
  蘇蘇抬起頭,天空沒有半點壓抑的色彩,乾淨如洗。

  逝去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
  
  她改變了五百年前一切,所有的悲劇沒有發生。

  她回家了。
  
  醒在一個溫暖到百花盛放的春天。
  
  ***

  衡陽宗最寶貝的小仙子閉關出來的消息,幾乎讓整個門派轟動。
  
  凌堯早早等在山下,凝出水鏡整理自己的著裝。

  旁邊的師兄弟調笑道:“凌師叔,別整理了,你都整理八十三遍了。”

  “對,小蘇蘇看見你,又得跑。”

  “凌師叔手上這是什麼,喲,師叔祖的萬象蓮,你摘來給小蘇蘇,不怕被師叔祖追殺嗎?”
  
  眾人中間俊朗的男子燦爛一笑,絲毫不在意同門的調侃,反倒糾正道:“叫什麼小蘇蘇,論輩分,她是你們師叔!”
  
  要不是掌門衢玄子不許他上長澤打擾蘇蘇修煉,他早就御劍上去了。
  
  蘇蘇御劍下來時,便看見這樣的景象。

  一群穿著弟子服的同門,高興地衝她揮手:“蘇蘇!

  “小毓靈!”

  蘇蘇出生時,有道號封毓靈,意為「鍾靈毓秀」。

  女弟子也興致勃勃道:“你出關了,快來看看師姐給你準備了什麼禮物。”
  
  蘇蘇收了仙劍,頃刻被大家圍住。
  
  她低頭,懷裡依舊被塞滿了寶物。

  “小蘇蘇,這是我上次去蓬萊,給你帶回來的珍珠,慶祝你修為精進。”

  “這是我答應過你的糖葫蘆,小蘇蘇不是沒去過人間嗎?嚐嚐看。”

  “師妹看看,造夢獸的尾巴!用來防身。”
  
  甚至她懷裡,還被塞了一朵盛放的萬象花。

  萬象花可以在渡劫的時候擋三次劫雷,是難得的寶物,清無師叔已經養了兩百年。
  
  蘇蘇抬眸,看著眼前的同門,他們大部分……本都死在了這一年魔神出世的妖物手中,如今大家都還活著。
  
  她回到了五百年後,自己離開的時間。然而因為她帶來的改變,他們都還在。

  蘇蘇看著騷包的凌堯,忍不住笑了起來。

  第一次沒有驚恐地躲開這個過分熱情的人,輕聲喊:“凌師兄。”
  
  不是葉夕霧啊……她是黎蘇蘇。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重新活了過來,但是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快活。
  
  大家簇擁著她,給她講衡陽最近發生的熱鬧事。

  仙山聳立,無數亭台樓閣,懸浮於空中。
  
  原來不被妖魔壓製的衡陽,這樣強大而美好。
  
  蘇蘇轉頭,看見自己當年學御劍的地方,她幼時第一次學術法的大殿,還有弟子們上早課習劍的場地。
  
  蘇蘇腳步頓了頓,踏上萬階修心梯。
  
  公冶寂無溫和開口道:“師妹,修心梯是從凡間歸來要走的地方,你無需……”

  少女回眸,唇間抿出一枚淺淺的笑意。

  她眉間一點火紅的硃砂,踏上修心梯的那一瞬,萬階梯隱有水波。在她足下漾成一朵朵盛放透明的花。  
  
  公冶寂無看著她,不再說話。
  
  師妹的心裡,都多了些什麼?她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像是悄然長大了。

  月扶崖抱著劍,看著少女的背影消失在修心梯後,張了張嘴,想起公冶寂無的叮囑,他又安靜下來。
  
  這麼些年,是他不死心。

  黎師姐和那個人,只是同名姓罷了。

  一個才成年的仙界小姑娘,怎麼會和五百年前那個人有關聯呢?
  
  萬階梯洗去內心的倉惶和焦灼。

  一步一步,蘇蘇終於覺得五百年的過往離她遠了,盡頭,青衣仙尊轉過身。

  “爹爹!”她跑過去。
  
  衢玄子摸了摸她的髮,他低眸,看著她帶淚的雙眼,低低嘆息了一聲。

  “閉關而已,怎生如此難過,誰又欺負了蘇蘇?”
  
  蘇蘇哽咽。

  她魂飛魄散的時候,都不曾這麼脆弱。人就是這麼奇怪,當身邊的人不疼自己的時候,可以披上最堅硬的戰甲,當遇見疼愛自己的人,戰甲會被慢慢剝落。

  像是帶著滿身的傷回家的小獸,所有的難過終於有人可訴說。
  
  衢玄子說:“爹爹看看你修為如何了。”
  
  他示意蘇蘇把手放上試靈石。
  
  蘇蘇猶豫一瞬,她在自己的身體中醒來,但是不確定如今修為到底怎麼樣了。

  面對衢玄子,她竟然生出幾分近鄉情怯的緊張。
  
  半晌,蘇蘇的手放上去。試靈石一閃,出現綠色的光芒。

  衢玄子皺眉。
  
  境界分七層,分別是: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渡劫、大乘。再往上,那便是成神。

  每個境界又分為前中後三個小境界。
  
  淺綠色的光,表示築基中期境界。
  
  “我……”她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蘇蘇記得,自己回到五百年前之前,已經是金丹中期,而現在,她只是個築基中期,甚至隱隱要退回築基前期。

  怎麼會這樣?
  
  衢玄子沒有露出失望之色,手指輕點在她眉心,片刻後,他睜開眼,眸中帶上覆雜之色。

  “蘇蘇,你……涅槃了?”
  
  蘇蘇抬眸看著衢玄子,他看上去並不驚訝。

  “爹爹?”
  
  衢玄子說:“別怕,你出生的時候,我就知道有這一天,爹不知道你去了哪裡,經歷過什麼。”

  他拍拍身邊的蒲團,示意蘇蘇坐。
  
  蘇蘇在他身側坐下。
  
  衢玄子目光溫和:“爹很少和你說你娘親的事,她……不太希望我在你面前提起她,也希望你做個普通快樂的小姑娘。可是,你血脈依舊覺醒了。”

  蘇蘇其實已經有預感:“是鳳凰嗎?”
  
  衢玄子頷首。
  
  上古神靈的血脈,也只有這一脈,才能在業火中重生。蘇蘇垂下眼睛,原來勾玉早就知道了,所以它向來吝嗇耗費靈力,只因想著有朝一日,用所有的靈力送她回家。

  它做到了,它也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
  
  一隻溫和的手放在拍拍她肩膀。

  “血脈覺醒,你未來大道通途。”衢玄子說,儘管他心有遺憾,寧願蘇蘇永遠長不大。
  
  “蘇蘇,看看靈台。”
  
  經他提醒,蘇蘇注意到自己靈台上多出來白色水滴般的東西。

  它只有指甲蓋大小,看上去孱弱渺小,溫柔地棲息在她靈台上。

  “這是什麼?”蘇蘇問。
  
  衢玄子說:“上古無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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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羞赧

  上古無情道,世上最純粹簡單的神道。
  
  三界皆修仙,從仙魔到神,不斷捱過劫雷,才會突破一個個境界,最終成神。

  然,上古無情道並非如此,它是存在於上古真神內的大道法則。
  
  萬物生靈生來便有情絲,有情絲之人,道心很難一直純粹。大道濟濟,渡不過情劫便會隕落,即便有人殺妻殺子證道,千萬年來也沒有誰因此而成神。
  
  無情道本身卻是唯一的例外,它讓修行者無情無愛。不用渡劫,修為便會一日千里。

  成神不過在百年之間。

  只有涅槃後的鳳凰,才會因禍得福,可以修煉無情道。其他修煉方式,本身也沒有無情道適合她。
  
  衢玄子娓娓道來:“大道本就無情,偏又對萬物有情。修無情道可以最快成神,且不用受天雷加身的苦楚。但是蘇蘇,你若修了無情道,便再也不能體會,愛一個人的滋味了。”
  
  你會對蒼生有情,唯獨不會為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動心。

  蘇蘇手指微微蜷縮,眼睛裡有片刻失神。
  
  那麼,那些過往,都會慢慢淡去是不是?

  她能感受到快樂和一切美好的情感,唯獨會漸漸淡去人間那段經歷。這不就是她一直追尋的道嗎?
  
  “蘇蘇,你選擇它嗎?”
  
  不必要在意的東西罷了,她本就該全部忘記。

  縱然不忘,也不願想起。

  蘇蘇轉頭看著衢玄子,點了點頭。
  
  她修無情神道。
  
  男女之情,本就是世上最虛妄的東西。她曾經不敢動心,卻在開始忍不住動心的時候,被迫殺了澹台燼。

  被利用,被囚禁,被放棄……
  
  既然這本就是她的初心,修煉無情道,又有什麼不好呢?
  
  從衢玄子殿裡出來的時候,一個白色挺拔的背影在等她。

  “扶崖。”她拍了拍他肩頭,笑著喊他。
  
  少年回過頭,儼然是月扶崖。

  他平日裡向來死板,唯獨面對她時,難得有一絲羞赧:“你還生我的氣嗎?”

  “生你什麼氣?”
  
  頓了頓,蘇蘇在記憶裡找到了緣由。

  “你把我當成另一個人啊?”
  
  也算巧合,扶崖還未踏入仙道的記憶裡,竟然也有人叫黎蘇蘇。
  
  月扶崖點頭。

  蘇蘇彎起眼睛:“不生氣啦。”
  
  白衣少女眸中澄淨,長裙迤邐在地面,眉心硃砂嬌紅似火,風吹動她腰間的翠玉鈴鐺,叮叮作響。

  月扶崖早就知道她美,在她還沒成年的時候,美貌就讓同門們津津樂道,心嚮往之。然而第一次正視她的好看,卻是此刻。
  
  他忍不住別過頭去,錯開她的目光。
  
  不可。

  他壓抑住錯亂的心跳,很早以前,情竇初開的時候,他已經遇見過喜歡的人。那人揹著他逃出深淵,他與她一同見過世上最後的神靈。
  
  師姐與她同名,他也不能動搖。
  
  白衣修士板著臉,御劍往仙峰下走了。
  
  ***

  蘇蘇以前喜歡住在長澤仙山,長澤安靜,又是衡陽仙境最高的山峰,還有天然讓她覺得親切的梧桐木。

  可這次回來,她有太多想念的人,想念的事,於是沒有住在長澤山,反而住在小時候學藝的地方。
  
  竹林間盛開了花,叫做竹花間。

  蘇蘇開始學習參透無情道。
  
  她這次,「閉關出來」,幾乎天天都有人來找她,有時候帶來好吃的,有時候帶來好玩的。

  竹花間不遠處,是衡陽仙境招呼客人的地方,最近蘇蘇總是看見霞光閃爍,證明客舍陸陸續續住進了人。
  
  蘇蘇問來這裡看她的師姐。

  “衡陽宗有什麼大事嗎?”
  
  師姐笑睨了她一眼:“你呀,仙界大比你都忘了?”
  
  蘇蘇微怔。

  原來,現在是有百年大比的?
  
  在她曾經的記憶裡,妖魔橫肆,仙界苟延殘喘,像是地下見不得光的老鼠,修煉都極其困難。
  
  百年一次的仙門大比,更是早就不再舉行。
  
  仙人們分散了,才有更大概率生存下去。
  
  而如今,仙門大比卻延續了下來,叫得上名號的門派都聚集在了衡陽宗。
  
  蘇蘇以前聽勾玉講過。

  仙門大比保留了數千年,原因有二:

  其一,參加大比的弟子需得元嬰以下修為,這樣一來,幾乎都是宗門內天賦異稟的年輕仙子仙君參加。各大門派相互切磋,共同對抗禍世的妖魔。
  
  其二,每次仙門大比,最終勝者都會獲得一樣寶物。寶物最低品階都會是珍稀靈器,甚至會出現仙器,或者極品丹藥,具都可遇不可求。

  大比勝了,為自己門派爭光不說,還能為自己贏一分機緣。
  
  “對。”仙子師姐笑著說,“此次大比魁首,是傳說中的安魂燈!”
  
  “安魂燈。”蘇蘇低聲重複了一遍。是傳說中能找回魂魄的安魂燈嗎?
  
  仙子說:“前兩次仙門大比,公冶師兄聞名三界,驚才絕艷。只不過這次大比你的師兄不會再參加了,他已突破金丹,修為到了元嬰。你和扶崖,倒是可以去試試。”
  
  許多宗門的長老修為也不過元嬰,這樣一個修煉奇才,實在讓人羨慕佩服。
  
  因著師姐的話,蘇蘇多留了個心注意,發現衡陽仙境果然十分熱鬧。

  此次大比在衡陽宗內進行,衡陽宗上至掌門,下至外門弟子,均對此十分重視。一旦有掌門或長老攜門下年輕弟子過來,衡陽宗會立刻引路安頓。
  
  蘇蘇開始修習無情道,自然不會參加這樣的比試。
  
  倒是某一次夜晚,她屋外月下坐著一個抱劍的少年。

  少年握緊自己的靈劍,看她一眼。
  
  “大家都給你出關準備了禮物,我去贏安魂燈給你。”
  
  蘇蘇撐著下巴,笑盈盈從窗戶看他。

  “好,扶崖加油!”
  
  月扶崖抿住唇,不理會她隱隱帶著笑意的眼,御劍走了。
  
  蘇蘇見他如此鄭重,頗有些好笑。

  扶崖啊……真是莫名讓她有種熟悉感,可惜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她相信扶崖的實力,小師弟雖然沒有公冶寂無天賦高,可他勤奮努力。

  說不定小師弟真的贏來了安魂燈。
  
  ***

  比試名單上本來有蘇蘇。
  
  衢玄子知道女兒初修無情道,神道本就霸道厲害,蘇蘇需要參透,也為了避免對他人不公,衢玄子便讓長老將蘇蘇的名字化去,讓另一個年輕小輩參加了。
  
  赤霄宗這邊,岑覓璇知曉後不悅地抿緊了唇,說:“你們是說,黎仙尊的女兒不參加,我只能和幾個仙門雜碎比?”

  一聽她把其他弟子稱作「雜碎」,媵莊連忙低聲說:“師妹!不可如此。”
  
  岑覓璇哼了一聲。
  
  在她看來,她來自上清仙境,這些人確實不配和她比。唯一比她出身還高的,只有衡陽宗掌門的女兒。

  衢玄子修為高深,衡陽宗又向來以道心穩固出名。

  赤霄宗掌門希望岑覓璇來衡陽仙境修習道心,尊衢玄子為師。衢玄子並不輕易收徒,岑覓璇像向這位仙尊展露一番自己的實力。
  
  她來之前費了九牛二虎打探黎蘇蘇的消息,想從容貌和修為上碾壓她,撲了個空自然不高興。
  
  媵莊顧不得和她生氣,仔細地交代:“師妹的對手,除了衝虛派和摧山宗的幾位弟子,還有一位是黎掌門的弟子,也是公冶寂無的師弟,喚作月扶崖。聽說此人年紀輕,卻造詣不淺,也是金丹期修為,師妹保護好自己,不可輕敵。”
  
  “公冶寂無的師弟?”岑覓璇眼珠子一轉,總算來了些興趣,“那也是黎蘇蘇的師弟。”
  
  她撫著手中新得到的仙器,翹起唇角。

  “沒有公冶寂無和黎蘇蘇,會會這位月扶崖也是好的。媵師兄放心,我不會輸。”
  
  對於她說自己不會輸的話,媵莊倒是毫不懷疑。
  
  他看一眼岑覓璇手中的鞭子,那是中品仙器。仙門大比可不管弟子用什麼武器,規則只有點到即止,不可傷人。

  有好的武器也算是個人本事和際遇,算在實力之中。
  
  岑覓璇有備而來,她修為本就不錯,加上中品仙器和師父給的靈丹,在一眾元嬰以下的弟子中,再無敵手。
  
  月扶崖天賦再高,也比不上師妹天然的優勢。
  
  第二日,大比正式開始。
  
  蘇蘇一早就看見竹花間一個明媚的身影,故人眉眼飛揚,很是風流的模樣,是搖光。

  “搖光師姐。”
  
  搖光親昵地拉住她:“蘇蘇,今日別修煉了,去看大比!”
  
  蘇蘇也不掃興,笑盈盈應了,隨搖光一同御劍過去。
  
  各大宗派長老與弟子次第入席,一塊檀木飛速旋轉,化作一塊寬闊平地,衡陽宗執法長老雙手結印,在其上布置結界。仙門太多,九個這樣的場地同時開放進行,比試雙方在結界內進行,其餘弟子均可觀摩,還不會被鬥法誤傷。
  
  搖光帶著蘇蘇過去前,仔細看看她,搖頭玩笑說:“你這張臉太招搖了,要不遮遮吧,免得比試的弟子都看你來了。”
  
  蘇蘇修習無情道以後,早已不復醒來時的難過。

  她依搖光的話,從乾坤袋裡取出一條鮫紗,蒙在自己臉上,瞬間她的容顏模糊起來。
  
  搖光滿意地點點頭,道:“走罷。”
  
  她們去得晚,蘇蘇也沒給衢玄子和長老們說自己來了,便沒有去衢玄子身邊的席位,而是和搖光站在比試場下的弟子間。

  衢玄子一眼就看見了她,輕嘆著搖搖頭,蘇蘇衝爹爹一笑。
  
  比試已經開始了。
  
  媵莊不參加比,他的任務只是聽師父的話,看著岑覓璇,不讓她闖禍。岑覓璇一上場,媵莊便在法台下守著。
  
  第一場岑覓璇對上衝虛派的一名女弟子,那女弟子剛好是金丹前期修為,岑覓璇連仙器都沒祭出來,就輕而易舉打敗了女弟子。

  她的仙訣激烈,不給人留面子。

  好在女弟子也頗有風度,從地上爬起來,抿了抿唇:“是我學藝不精,我輸了。”
  
  岑覓璇彎起紅唇。
  
  搖光在蘇蘇耳邊低聲道:“這來自上清的仙子,有些過分了。”

  蘇蘇點頭,與搖光一同繼續看。
  
  第二場岑覓璇對上另一個招式狠辣的男弟子,起先摸不住男弟子的身法,只能防守,但她確實不失為聰穎,很快反守為攻,耗了點時間,取得了勝利。
  
  媵莊鬆了口氣。
  
  直到一個背著劍的男弟子上台去,媵莊打起精神,前面的對手師妹都交手過了。那麼只剩最後一位——
  
  男弟子看上去年歲不大,甚至長著一張略顯稚嫩的少年臉,規規矩矩揹著劍,他的劍鞘上沒有任何裝飾,看上去比某些老者還死板。

  他身著衡陽宗標誌性的白衣,腰間配了一塊上等色澤的靈玉,用玉冠豎著髮。
  
  不知本事如何,除了一把劍也不見他帶別的法器。單論相貌來說,來人俊俏極了。

  他不卑不亢規規矩矩見了個禮,說:“在下,衡陽宗月扶崖,請師姐賜教。”
  
  搖光說:“是你小師弟,讓他銼挫上清的銳氣。”

  蘇蘇想到前兩日扶崖說要為她贏安魂燈。
  
  身後有人小聲議論:“聽說那邊鮮少有人觀看的比試場,有個人很厲害,已經連勝九場了。”

  “九場!這才多久?”
  
  蘇蘇回頭,離她最遠的地方,也有一個比試台,但是距離太遠,看得並不真切。

  只能隱隱看見一個玄衣身影,殺伐果決。
  
  不知為何,她手指下意識捏緊。

  “蘇蘇?”搖光喚她,“比試開始了。”
  
  蘇蘇頓了頓,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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