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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新娘剛成年(小新娘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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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8 00:04: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簡薰 - 新娘剛成年(小新娘之二)

記憶中的大小姐,除了可愛,就是非常可愛,
這次重回台灣,他又見到那張可愛N次方的小臉,
可是那個曾經連房間地毯都是日本貨的好命女孩,
現在卻為了三百塊小費笑得好甜,
甜得讓他鼻酸,很想把她帶回家小心疼愛,
不過,她看著他的眼神好像忘了他哩……
呃,也對啦,自己給她的印象八成還停留在書獃子一個,
畢竟那香菇頭、黑框眼鏡加駝背的不起眼外表,
連他自己回想起來也是很唾棄的,
即使如今他已三十事業有成,但一面對那十九歲的小公主,
他彷彿又回到以前那個小書獃,笨拙得不知如何應對,
該死,他在紐約把妹時,到底是怎麼口若懸河的?
就在一顆藍寶遺失事件後,他坦白身份也表達了愛慕之意,
而他還不確定是不是該放手去追,她就先說不要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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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8 00:04: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紐約的六月一如往常的悶熱。

  對於一座滿是高樓,加上冷氣消耗量極大的城市來說,靠河靠海並無法讓當地人在夏日涼爽一點,在紐約多年,陳宇揚一直信奉著一個避暑原則——不要在最熱的那幾小時出門。

  看起來雖然很好笑,但其實也只能這樣。

  所幸在這一點上,許多紐約人都有共識,也因此他所效力的「寵愛珠寶」不曾在夏日烈陽未去時辦活動,而負責他這類一級主管行程的秘書永遠將所有的會面排在下午三點之後。

  他愉快,他要見的人也愉快。

  只不過,此刻位於冷氣充足會議室中的他,不是很愉快就是了。

  因為就在十五分鐘前,他收到消息,台灣的代理商因為經營不善,疑似預備折扣出清——陳宇揚可以理解出清,但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寵愛珠寶需要出清?

  他們公司所出品的精品不只在美國賣得好,六前年開始進軍歐洲,每年固定成長十至十五個百分比,成績斐然,怎麼會在亞洲的第一個點就敗下來?

  還來不及思考,催命電話已經響起。

  老總秘書的聲音要一級主管以及設計師到會議室報到。

  十五分鐘內,該到的人全部就定位。

  大家的臉大概都差不多,問號問號問號,滿臉的問號。

  「各位應該都已經知道消息了吧?」總裁道夫一如往常,臭著一張臉,「對於台北旗艦店連續三個月,每個月都只有一萬五千美元業績這件事情,別說賺錢,連人事都沒辦法負擔,原因?看法?解決方法?」

  然後全場很有默契的,把眼光都集中在陳宇揚身上——台灣出生,台灣長大,他最瞭解台灣。

  其實他很想告訴他們,他最近十年只回台灣一次,而且他主要的負責區域是西歐行銷,對現在的台灣市場不是很瞭解……

  但想歸想,他不可能真的這樣講,推托不是主管應該有的態度,也不會是老闆喜歡看到的態度。

  第一時間,他丟出「我認為,應該是行銷方式有問題」這句話,表示自己在會議狀況內很快的思考起來。

  「世界主要的幾個精品都在台灣設櫃,甚至開了旗艦店,一季比一季賣得好,沒道理寵愛珠寶搶不下市場,我相信問題不是在於消費者,可能是在於行銷的方式無法引起共鳴,也許是廣告沒有切入核心,也許是找錯代言人,這個問題我認為很值得商榷。」

  道夫點點頭,顯然頗講到他心坎裡。

  隔幾個位置的陶比對他做了一個類似「你這傢伙腦袋跑真快」的動作,而他則理所當然的接受了。

  雖然公司有幾個老派董事因為他愛泡夜店而覺得他這個人太飛揚浮脫,但那只是娛樂,放鬆用的,工作時的他腦筋可是無與倫比,證據就是,他在短短幾秒內就把進罩台灣後所有的資料都在腦中跑了一遍,整出條理。

  「台灣當時是誰負責簽約的?」道夫問。

  一個金髮美女緩緩舉起手,用有點微弱的聲音說:「是我。」

  舉手的人叫艾琳,二十八歲,有一點點能力跟很大的關係——她的父親是道夫大學同學,也是三十年多年的摯友,因此珠寶學院畢業後就得以進入寵愛珠寶,取得監定師資格後,道夫大筆一揮,艾琳便晉陞許多人苦熬十幾年還爭不到的一級主管位置。

  「廣告行銷是紐約的團隊負責,還是全權交給當地代理商?」

  「全權交給當地代理商。」艾琳回答,「當初是考慮到東西方文化差異,覺得紐約團隊做出來的廣告跟行銷也許不符合東方市場,因此才全權交付。」

  「把當地代理商的廣告跟DM調出來。」

  二十分鐘過去,大家一片面面相覷。

  看完幾支廣告後,包括陳宇揚在內所有的一級主管,都輕易知道問題出在哪,會議室內有無形的烏鴉飛過。

  風靡好萊塢跟歐洲時尚的寵愛珠寶,沒得到恰當的包裝以及行銷,且別說到廣告取向這類的東西,就連旗艦店的服務人員都沒做好基本要求——影片中笑容可掬說著歡迎光臨的門市小姐居然戴著另一個品牌的耳環。

  怎,麼,會,有,這,種,事?

  道夫的臉色非常難看,沒有盡到督導責任的艾琳也好不到哪裡去。

  雖然名義上只是台北的第一家店,但代表的意義可是亞洲前哨戰,如果連第一家店都做不起來,會影響他們進軍東京、上海,以及香港等其他城市,屆時寵愛珠寶會被毒口評論家說是,因為無法在台灣銷售只好轉戰其他地方,連帶影響他們的市場不敗神話。

  何況他剛剛看了合約,是賣斷約,他們無法回收珠寶,只能讓台灣的代理商打折出清。

  出……清……

  光是這個字眼就讓道夫抓狂。

  他的珠寶無論在美國還是歐洲,都受到名媛的喜愛,許多限定品都是未上市就被熟客預約一空,沒想到行銷方向錯誤居然導致要出清……

  不行。

  他不想放棄亞洲市場,也丟不起這個臉。

  道夫舉起手,朝著台灣出生的陳宇揚一指,「你。」

  接著是負責合約的艾琳,「你。」

  最後則是負責下一季新品的設計組長陶比,「還有你。」

  「飛台灣一躺。」

  又過了幾秒後補上,「徹底解決問題。」

  跟著道夫工作多年,陳宇揚很懂這位德國人總裁「徹底解決問題」等同「不解決就就給你們好看」,而好看的結果就是影響考績,影響考績就等於影響陞遷,影響陞遷就等於影響他的人生計劃。

  雖然此時能出現在會議室已經算不簡單,但他有更長遠的目標。

  在紐約念大學的時候,他就在寵愛珠寶做門市工讀,畢業後通過筆試跟面試,成為當年錄取的五個新人之一,從職員開始做起,然後組長、主任,接著在去年升為一級主管,看似順遂,但其實付出比一般人更多的努力。

  亞洲市場剛剛開發,如果順利,五年內就會正式設置洲區公司以及洲區總經理,到時他在寵愛珠寶已經有十年以上正式年資,他是華人,領有紐約大學文憑,而且看準日本人的精品市場,這一兩年他一直在學習日文。

  年資跟語文能力讓他比同事多一倍的勝出機會。

  所以他知道,他非得解決這個問題不可。

  「你們現在就回家,能多快上飛機就多快上飛機,能多快到台灣就多快到台灣。」道夫對他們說,「我要寵愛的秋季新品出現在全球門市,同步上架,同步熱銷,同步搶購。」

  「您好。」按下服務鈴不到三十秒,美麗的空中小姐俐落的現身,「請問需要什麼嗎?」

  「一杯咖啡,謝謝。」

  「好的,請稍候。」

  望著空姐婀娜的背影,陳宇揚與陶比互看一眼,都笑了。

  萬里高空最令人心曠神怡的端莊美麗。

  感謝全球運輸業的發達,他們得以在兩天之內就上了飛機,更棒的是,商務艙只有兩個座位,艾琳不想坐經濟艙,但公司只提供商務艙機票,所以她只好搭乘另外一家航空公司的飛機,不用跟公主同機,兩個男人都覺得這是好的開始。

  陶比往後一仰,「你覺得要多少時間才能達到老總的目標?」

  「兩三個月跑不掉吧。」

  「好久。」

  「研究現在的行銷方式,店內人事設置,拍新的廣告跟平面照片,推銷,看初步結果,差不多吧,而且現在不是久不久的問題,而是能不能解決的問題。」陳宇揚提醒他,「別忘了老總的命令是「徹底解決」。」

  「最多也就是今年考績不好啦,我不過是個設計師,再怎麼樣也是個設計師,又不可能升我。」陶比搭住他的肩,「你就不同了,好好努力,我看好你。」

  「大白天你演什麼醉漢?」

  剛剛喝了一些酒的陶比大笑出聲,「開心嘛。」

  陶比有四分之一馬來西亞血統,也就因為這四分之一的東方血緣,讓兩人產生一種人不親土親的兄弟情誼。

  陳宇揚,陶比,外加公關部那個有二分之一日本血統的荷莉,號稱是寵愛珠寶的東方三兄弟——至於為什麼是東方三兄弟而不是東方三兄妹,因為前兩年他們在外午餐時,路上剛好有人搶劫,只見荷莉一馬當先跳出去,把朝他們衝過來的小偷一拉一拐後過間摔,那次以後,他們就再也不把荷莉當女人看了。

  這次臨時出差,陳宇揚告訴荷莉,他會買一些健身器材送給她當土產。

  「陳,你上次回台灣什麼時候?」

  「五年前。」

  「探親?」

  「接我爸媽來美國。」陳宇揚回答,「他們現在跟我弟弟一起,在舊金山那邊。」

  原本他還有些擔心兩老會不適應,不過因為那裡華人多,所以完全沒有出現他擔心的問題。

  華人超市,華人餐館,華人鄰居,然後這一切在弟弟娶了華人媳婦生了雙胞眙之後,一切完美。

  兩老現在最大的樂趣就是逗孫子。

  也拜弟媳婦肚皮爭氣之賜,兩老每天光忙孫子就忙得團團轉,這兩三年已經不會催促他結婚了。

  「那你在台灣還有其他親人嗎?」

  「應該有,不過沒見過就是。」

  陶比笑了起來,「怎麼會不知道,你又不像我這樣,移民啊,混血啊,到後來什麼都不知道。」

  「要找當然是找得到,只是太久沒聯絡了,找到了好像也不知道能做什麼。」

  「好可惜。」陶比一副遺憾的樣子,「我原本還希望能體會一些傳統的中國……老家啊,親朋好友啊,從小看自己長大的……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懂。」陳宇揚拍拍他,「但沒有。」

  他姓陳,不過從他有記憶以來,就一直住在方家。

  方家是大財主,他的父親是方先生的司機,母親則是幫傭,僱主的房子佔地百坪,還有花園陽台,十分奢華。

  而在這奢華的房子內,有一個房間是給他們一家住的。

  那是方太太知道他們一家在外租屋後,告訴他們,家裡還有間空房,不介意的話可以搬來住。

  對於要養兩個小孩的父母來說,那當然是意外的驚喜。

  房租跟水電從來就不是小負擔。

  方先生跟方太太是白手起家,無論是對他的父母親,或者廠裡的工人,都是客客氣氣的。

  但也許是因為他們總是很客氣,所以父母更要他們兄弟謹遵主僕分野。

  像是,對方家兩個千金絕對不能直呼其名。

  他知道她們的名字,方晚靜,方晨曦,可是他從來沒叫過,因為對他而言,她們是主人家的孩子——幾年前他回台灣接父母親,雖然他一直告訴自己不用叫她們小姐,不過當念國中的大女兒出現在他面前時,他還是下意識的喊了她一聲大小姐……

  其實他一點都不想喊她大小姐。

  恐怖的制約,哀。

  不過如果有機會,他倒是很想再看看這兩個小姊妹。

  應該還是公主模樣吧,他想。

  賓士車接送上學,在百貨公司買衣服,學鋼琴,學芭蕾,每年寒暑假出國,有時候方家夫婦忙碌走不開,還會請專門導遊陪同兩個孩子在國外小住,就是怕小公主們悶壞了,要什麼有什麼,什麼東西都是最新最好的。

  難得的是,兩個孩子雖然嬌貴,但卻不會驕縱。

  這是他對方家一直存有好印象的原因。

  知道他們兄弟在美國事業順利,要接兩老去美國時,方先生跟方太太也很替他們高興,還交代他們,如果有回台灣,一定要來家裡玩……

  由於這趟是解決問題之行——陳宇揚目標是累積工作正分,艾琳希望彌補錯誤,陶比期待快點完工回美國陪已經懷孕六個月的妻子,於是三人非常有志一同的在飛機上補足了眠,飯店Checkin後直奔台北寵愛珠寶旗艦店,分成兩批裝扮成顧客購買東西。

  當然,這家營運不良的旗艦店也讓他們在短短時間內知道為什麼業績會衰敗至此——且不論其他問題,光是門市小姐待客態度就不及格,不但把聊天看得比客人重要,問起商品來,還來個一問三不知。

  從店內出來會合後,三人都覺得,這問題,沒這麼快解決。

  陳宇揚估算是三個月,幸運的話剛好可以趕上八月底的秋季新品上價,陶比比較樂觀,估計是兩個月,艾琳因為自己是罪魁禍首,所以不趕多加猜測。

  第一天就這樣兵荒馬亂的過了,晚上陳宇揚梳洗完畢,突然覺得有點餓,抬頭一看時鐘,十點半,客房服務應該沒到這麼晚,於是打電話直撥櫃檯,原本只是想問問附近有什麼二十四小時餐廳,沒想到櫃檯告訴他,頂樓的餐廳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

  陳宇揚當下覺得那聲音是天籟。

  於是換了衣服,帶了皮夾、房卡,按了電梯直升三十二樓。

  叮的一聲,隨著電梯門打開,陳宇揚看到一個全開式的餐廳。

  米色的厚地毯,木質桌子,鵝黃色沙發,絨毛抱枕,小鴨造型的燈架,從天空垂落的彩色串珠……沒什麼格調與品味,但卻讓人覺得柔軟萬分。

  「歡迎光臨。」穿著長圍裙的小女侍對他鞠了一個躬,聲音有著少女的甜美,「請問稍後還有訪客嗎?」

  「沒有。」

  「請問要坐裡面還是靠窗呢?」

  「靠窗。」

  女侍將他領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對他微微的欠了欠身,「請坐。」

  然後就再下一秒,當她站直身子與陳宇揚面對的瞬間,他腦袋有幾秒鐘的空白——小女侍當然是個美女,但如果只是美女,他不會有這種反應,他這時候的感覺比較接近琳賽羅涵的歌迷看到琳賽羅涵的瞬間。

  十幾個小時前,他才跟陶比講起了那對方家的公主,沒想到居然就在這時候看到公主的明星臉。

  眼前這小女侍跟方家大小姐長得實在像。

  尤其那雙眼睛。

  圓圓亮亮,裡面像有寶石在閃爍。

  短髮小女侍看著他,一雙眼睛透露出疑惑,然後他才發現,這樣盯著她未免有點失禮。

  他笑了笑,「剛剛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小女侍笑了笑,似乎接受了他的說法。

  接著就很平常了,送水,點餐,拿叉子在晚上十一點吃著義大利面。

  客人不多,他忍不住又朝那小女侍瞄了幾眼。

  餐廳似乎是以區塊作區分,客人進來後服務生輪流將客人引到自己負責的區塊,佐證就是那小女侍只會在他附近的幾桌打轉,加水,收盤,低聲詢問是否還有其他需要,甚至在鄰桌的中年妻子環抱手臂似乎覺得太冷的時候,趕緊送上薄毯替她披上。

  顯然她的服務頗為成功——因為鄰桌那兩位中年夫妻離去前給了她三百塊當小費,小女侍開心收下,報以感謝的笑容。

  而因為那甜美,太太又塞了兩百塊給她。

  那笑容老實說,還不錯。

  看起來像水果蛋糕,青春甜蜜。

  光這一點就跟方家小姐很不像了,至少,連房間地毯都是買日本貨的她絕對不會為了三百塊就笑得跟花一樣,而且他也不曾見過她留過短髮。

  就在他快吃完義大利面的時候,一個原本都在櫃檯附近的長髮女生,小碎步跑過來問那個短髮小女侍,「晚靜,你星期天有沒有事?」

  陳宇揚的叉子一下掉在地上。

  晚靜?

  方……晚靜?

  「星期天?怎麼了嗎?」

  「跟我換好不好?」那長髮女生抓住小女侍的手,「我男朋友那天部隊放假,我想陪他。」

  「你是中班還晚班?」

  「晚班晚班,跟你平常上班時間一樣,不會打亂你的作息。」

  「那好唄。」

  「謝啦。」長髮女生在方晚靜的小臉上捏了一下,「恩公。」

  相似的臉孔,一樣的名字,差不多的年紀……那個穿著黑色長圍裙的小女侍是……是……

  可是怎麼……

  陳宇揚看著前面兩個說俏俏話的女生,腦袋在今天晚上二度空白。

  他五年前從方家將爸媽接到美國時,方晚靜還是個小公主,但現在卻可以為了三百塊小費笑得青春甜蜜……這是……

  是作夢……嗎?

  如果是夢境也太真實……

  又有客人進來了。

  只見她小跑步前進,對著剛進來的中年男子一鞠躬,「您好,歡迎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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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8 00:05: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平常上班時,方晚靜內心的OS是:請給我多一點小費。

  而今天除了例行性的希望之外,還多加了一句:有沒有誰可以告訴我,那個客人到底在看什麼?

  他盯著她,一整晚。

  從十一點到現在,三個多小時過去,他臉上研究的神情有增無減,剛開始她還以為自己臉上有東西,問了小臻後,小臻告訴她沒有,所以說……

  他到底在看什麼?

  要說登徒子跟色狼,其實也不太像。

  雖然他此刻穿的是很輕閒的衣服,但對於曾經是富家女的她來說,辨識不算困難,棉T台幣三千八,牛仔褲無法判定,拖鞋是LV。一個三十歲左右,從衣服上判定算事業有成的人,一直盯著她這還沒投票權的小女侍做啥?

  哪哪,又看她了。

  只見他的手緩緩舉起,秉持「心情放兩旁,小費擺中間」的服務原則,方晚靜快步走了過去,「您好,請問需要什麼?」

  「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嗄?」她又不是名人,有什麼好問的。

  客人卻沒管她的嘎,自顧自的問了,「我剛從美國回來,台北這附近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喔,是這種問題啊。

  這問題每週都有人問,她們老早就背熟了。

  「大台北的話,九份老街、十分瀑布都很值得一遊;喜歡海邊的話,建議前往野柳,那邊有海豚表演;泡湯的話,烏來、北投都很好;如果喜歡看夜景,可以上陽明山或者貓空,大廳有代訂一日旅遊的巴士券。」

  他點點頭,「有地圖嗎?」

  「請稍候。」

  然後她去拿了飯店自己印製的遊覽手冊,不過客人似乎不太滿意,覺得太粗略,他想要一本詳細的大台北導覽,現在,此刻。

  方晚靜當下在心裡浮現了一個名詞:奧客。

  不過她可不會怕奧客,因為對她來說,什麼客人都比不上薪資單上的數字。

  要一本的是嗎?

  沒關係,她不怕。

  「請您再稍候一下,樓下有家二十四小時的書局,我馬上去買。」

  「幫我多比較一下,地圖要詳細,但不要太複雜。」

  「好的,我會注意。」

  看著她跟一個類似經理的人報備過後,按了電梯下樓去了。

  陳宇揚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以前他從來不敢正眼看她的。

  她從小就長得非常可愛:一個可愛的嬰兒,可愛的幼兒,可愛的小學生,可愛的國中生……

  可他,卻是個書獃子。

  小學時是書獃子,長大後也是。

  他戴隱形眼鏡也是拿到大學文憑之後的事情。

  懂得穿著是因為大學畢業後搬家,新房東的女兒在服裝學院讀書,她對他一身的奇怪裝扮到無法忍受的地步,開始對他大改造,後來,他成了她畢業展的項目之一,還替她拿了不少的分數。

  經過那兩個月的時尚訓練,他好像突然間懂得什麼是好看,什麼是不好看,從一個土包子變成常常有人會問他衣服在哪買的人。

  她不認得他了——他舉起手,對象是剛剛那個跟方晚靜調班的長髮女孩子。

  她很快的過來。

  陳宇揚從皮夾抽出一張五十塊美金的鈔票,「問你幾個問題。」

  女孩子顯然對這意外的小費很樂,高高興興收下了。

  「剛剛那個女孩子,短頭髮的,在這裡工作多久了?」

  「一年多。」

  「打工還是正常班?」

  「晚靜的話,是固定晚班,晚上十點到早上六點,不過有時候她下課耽誤的話,就會晚一點。」

  「她還在讀書?」

  「嗯,是國立大學喔,不過她的成績不太好,可也不能太要求她啦,又要上班又要上課,念的又不是自己喜歡的科系——她的第一志願其實是美術,可你也知道美術要念出個什麼來真的太困難了,所以她選的是商科。」

  「有聽說過她家裡什麼事情嗎?」

  「只知道她有一個妹妹,在念美國學校高年級,學費很貴,兩個人在外面租房子住,爸媽前幾年出車禍,她們一直都是靠自己,所以晚靜每次遲到,經理都睜隻眼閉只眼。」

  原來——不過方家那樣的資產,兩姊妹也不應該淪落至此。

  還是說,在成為孤兒前,方家已經家道中落了?

  「這裡的工作主要是靠小費嗎?」

  問到薪水,長髮女生突然出現尷尬的表情。

  他又從皮夾拿出一張五十元。

  長髮女生馬上妥協了,「底薪加上津貼不到兩萬,一個晚上的小費大概是七八百,如果遇到情人節還是聖誕節之類的,可能會有兩三千。」

  他點點頭,就在這時候,電梯門再度打開,於是他做了一個OK的手勢,長髮女生拿著他的美金,很快樂的離開了。

  接著方晚靜將書放在他的桌子上,「我仔細比較過了,這本的地圖最詳細清楚,如果還是不行,等早上大型書局開了之後,我再去買。」

  陳宇揚點點頭,其實他才不需要什麼詳細的地圖,他只是需要把負責這個區塊的她支開一下,好讓他問一下其他人關於她的事情——自從知道明星臉原來就是本人後,他突然間無法冷靜下來了。

  其實他很想跟她說一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不過……

  其實也不用說什麼吧,就算他記得她又怎麼樣,他可不認為她會因為看到熟人而覺得高興。

  他拿過書,然後給了她一張五十元的美金。

  「謝謝。」

  從她的笑容可掬中,他嗅出很多生活艱辛的味道。

  他其實想多給她一點,但知道那會讓她覺得奇怪,於是他請她替他送了一杯調酒給不遠處一個單身女郎,好讓他可以再給她一次小費。

  不過沒想到的是,單身女郎居然就這樣拿著酒杯朝他走過來了。

  這……這不是他的本意啊……不過……也好……

  自從他上到頂樓餐廳後,他的腦袋,有時候萬馬奔騰,有時候又是一片空白,他不斷的想到以前的事情,忍不住去想像方晚靜現在的生活,讀書,工作,一個晚上幾十次的歡迎光臨跟謝謝光臨,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似乎是為了驅散久站的疲累,她會小小的踢腿,或者跟同事互相替對方拍拍腰部……

  他很突兀的想起八九歲的她,放學後直奔廚房,叫著「陳嫂,陳嫂,我肚子餓」,他的母親微笑著問她想吃鹹點心還是甜點心的那個畫面——方太太很忙,方家姊妹對他母親一直有種移情的依賴。

  他覺得需要一些其他的東西來衝散今晚意外的重逢,以及重逢後的震驚。

  於是他在女郎靠近時站了起來,牽過她的手,發揮這幾年訓練出的說話本領,開始交談起來。

  陳宇揚從來沒有這麼想去某一家餐廳的慾望,但此刻有了,雖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目標是餐廳沒錯。

  他這一天焦躁得讓陶比跟艾琳都大感奇怪——即使他從來就跟穩重或者沉默絕緣,但也沒看過他焦慮得這麼明顯,一度還讓艾琳以為是合約的洞太大,忍不住問了一下,得到否的回答。

  雖然說還是有點懷疑,但由於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別問我」的感覺,所以艾琳跟陶比只能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確定彼此眼中都是不解後,得到了一些安慰。

  今天他們在陶比房間與紐約做視訊會議,配合紐約當地時間,台北散場後已經是晚上九點,陶比說,一樓餐廳還有營業,不如去吃頓好的,反正可以報公帳,艾琳大表贊同。

  陳宇揚倒是拒絕得很快,「你們去吧,我現在還不想吃東西。」因為他要留著肚子吃頂樓餐廳。

  接著在兩人不解的眼光中,帶著電腦以及公事包離開。

  然後像即將赴約會的少年般,在自己的房間一邊看資料一邊看時鐘,只覺得時問漫漫。

  好不容易十點半到了,他抓起皮夾就往樓上去。

  很幸運的,對他喊歡迎光臨的依然是那個十九歲的甜美。

  「歡迎光臨,請問稍後還有訪客嗎?」

  「沒有。」

  「請問要坐裡面還是靠窗呢?」

  「靠窗。」

  簡單交談過後,陳宇揚發現,方晚靜不記得他了。

  沮喪難免,不過很快的他又覺得可以理解,畢竟這裡一天來去的客人也不少,她只是單純的服務生,並不是經理或者客房管家,不需要對每個客人都過目不忘。

  他……很想跟她說說話。

  即使昨晚的女郎十分熱情,今天的馬拉松會議又讓他覺得疲累,他還是想跟她說話。

  有什麼方法可以不用扮演奧客而能跟她說話?

  不是客人與女侍,而是比較自然的交談……

  想了想,陳宇揚招手請來經理。

  經理對這位客人是有印象的,昨天晚上來過,餐費記錄在房間號碼上,當時他稍微跟一樓櫃檯確認了一下資料——客人姓陳,來自紐約,中高價位的商務套房,一行三人已經先剛了十天的房錢,發票開立抬頭是國際名品,寵愛珠寶。

  「陳先生您好,請問需要什麼嗎?」

  「方便的話,我想請一兩位餐廳內二十五歲以下的女服務生幫我看一下這幾則舊廣告,然後給我一點感想。」

  經理表示沒問題。

  這個時間坐不到三成桌子,問幾個問題又不會需要多少時間,滿足客人的需求就是他們的任務,不管那有多奇怪。

  於是經理對最近一個二十五以下的女服務生招了招手,「晚靜,這位陳先生想替自己公司的廣告做一下感想調查,你幫忙一下。」

  陳宇揚忍不住在內心一喜,計策成功。

  經理離去後,方晚靜對他微微一鞠躬,接著在旁邊坐下。

  他將電腦螢幕轉向她,按下播放鍵。

  ***bbs。fmx。cn***bbs。fmx。cn***bbs。fmx。cn***看完第一個廣告的時候,方晚靜只覺得好笑,看完第二個,她覺得驚訝,看完全部的之後,她覺得自己要得內傷了。

  太好笑了。

  為什麼會這麼好笑?

  珠寶很美,國際知名度也夠,可廣告卻很奇怪——好山,好水,好珠寶。

  這什麼廣告詞啊。

  而且台灣的好山好水跟那紐約出品的珠寶根本就是兩回事啊。

  「覺得怎麼樣?」

  「呃……」方晚靜強忍笑意,「不好意思,因為我對珠寶實在不瞭解,所以恐怕沒辦法給您任何意見,真的很抱歉。」

  「一點意見都沒有嗎?」

  「真的很抱歉。」她才不會告訴他說,這廣告就算看了三遍也不知道重點在哪裡,萬一客人惱羞成怒跟經理投訴她服務態度不佳,可是會被扣除績效獎金的。

  看到她一臉警惕的神情,陳宇揚換了個方向,「這樣吧,我問你幾個問題。如果讓你收到一份珠寶精品,你希望打開盒子會看到什麼?」

  唔,這問題好回答多了。

  幻想題,怎麼回答都很安全。

  「項鏈。」

  「你喜歡項鏈?」

  「嗯。」

  「什麼樣子的項鏈?」

  「白金鏤空鏈子,白金墜子,簡單的心型,中間鑲一顆4C粉彩鑽,或者鑲水晶也可以,白金鏈子也可以用皮繩,看起來活潑一點。」她講著理想中的單品,雙眼不覺開始發光。

  「所以說,如果你收到這樣的禮物,會很開心?」

  「我想大部分的女生收到這樣的禮物都會很開心。」她很誠實的回答。

  「我說的是你。」

  「嗯,當然。」

  說完,方晚靜對他一笑——只是微微彎起嘴角,但卻害他差點心猿意馬起來。

  記憶中的她只是可愛,很顯然,現在的她可愛級數以驚人的等比增加,如果她對他不要這麼公式化就好了。

  他知道她現在必須靠自己,保住工作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是當他看著眼前這個努力的小女侍,再想起過去她被捧在掌心的模樣,內心就有一種難言的感覺。

  這麼多年,她一直是他內心很美好的部分,美好到當他發現她又出現時,一整天的恍惚與心不在焉,只想著快點結束所有的東西,然後好好等待晚上十點的來臨,他要上來這個餐廳,他要吃義大利面,他要再喝點飲料,他要……要看見她。

  他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嗎?」

  他看著她圓圓的眼睛,「只是……」

  「只是?」

  「只是……」

  看著她,想說話的慾望更形鮮明。

  即使是兩個陌生人的對話都好,不要是女侍與客人,她顯得太小心翼翼,而他,完全不得其門而入。

  雖然幾乎是等於看著她長大了,但其實兩人之間的交集少得可憐,且不論他母親時時刻刻提醒他要注意身份,就算不注意身份,他也從來就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

  她會鋼琴,喜歡繪畫,對美術有天分,對園藝感興趣,每年從國外遊玩回來,她會把照片貼在相簿裡,還會加上一些註腳跟當時發生的趣事,她也喜歡做手工藝,她做的串珠小物一直是方太太的最愛。

  他呢,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

  他一直是個很普通的人,也許,比普通還差一點,他的長處只有牆壁上那一大塊的獎狀,第一次月考第一名,第二次月考第一名,第三次月考第一名,累積了國小六年後,繼續累積國中,高中,也所幸有那一疊獎狀,讓他多少有了存在感。

  每次看著自己以前的照片,他都覺得很神奇——香菇頭,眼鏡,有點駝背,而且那時體重過輕,身高雖然夠,但比例就是不對,而經過房東女兒大改造之後,他有了媲美流行雜誌男模的髮型,開始戴隱形眼鏡,矯正了駝背,也由健身教練指導出符合他一百八十公分的肌肉與身材。

  在外型上,他不再配不上她,經濟上也不再天差地別,但也許因為方晚靜對他來說一直是公主般的存在,所以即使他在內外都大改變之後累積了一定的情史,但面對她,他還是有點無措。

  不知道哪來的衝動,陳宇揚脫口而出,「只是突然想起以前一個喜歡過的女孩子,有點感慨。」

  「怎麼會這麼突然?」

  「因為我又遇到她了。」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結婚了?」

  「沒有。」

  「有男朋友了?」

  「應該還沒有。」

  「那你可以追求她啊,當然前提是你沒有女朋友,也還喜歡她才行。」

  「你覺得我該追求她?」

  陳宇揚突然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想法——如果她說他該追求她,那麼他就追求她,如果她說,時間這麼多年過去,看眼前,不要想過去,那麼,他就看眼前,不想過去,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由她決定。

  「怎麼會問我該不該。」她抿嘴一笑,「應該是看你的感覺吧。」

  看著她,他很誠實的說:「我還是喜歡她。」

  「不過,光有喜愛是不夠的。」

  陳宇揚的心中瞬間有點小鬱悶——所以,這是要他就把她放在回憶裡的意思嗎?

  「比起喜愛更重要的是緣分。」

  耶?

  「如果彼此沒有緣分,再怎麼喜歡也沒有用的。」

  就是嘛。

  「既然還沒忘情,上天又讓你遇到了,不就是一個機會嗎?」方晚靜薄薄的唇畔彎起了個美好的弧度,「這個世界上什麼事情都會發生,也許這一秒很好,下一秒就分離了,把握時機,把握時間,然後活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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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就跟方晚靜想的一樣,當妹妹方晨曦聽到她這兩個晚上共拿了一百五十塊美金的小費之後,眼睛整個大亮。

  「一百五十塊美金?」

  「對啊。」

  「他是不是拿錯了,十塊拿成五十塊?」

  「不是,聽小臻說好像是住在美國,回來出差的,可能身上沒有台幣吧。」方晚靜看著貼在小白板上的三張美鈔,「如果我們飯店都是來這種大方的奧客,那我的人生就圓滿了。」

  方晨曦噗的一笑,「我想他給小費的時候一定沒想到,你會把他列為大方的奧客。」

  「但他真的很奧。」

  奧到第二天其實她有認得他,但她完全不想招呼他。要不是應該出去招呼的依依剛好電話響了,而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剛剛聯誼回來,正在等電話的神經階段,她絕對不會出去。

  問話,買書,調查,後來還跟她說超遇到以前喜歡的人……

  然後她就一直盯著他的拖鞋,內心默記據說期末考會出現的申論題答案,很長的一段,只要中間有遺漏,就會前後不連貫,於是,她面對他的問題總是回得坑坑巴巴,中間到底胡言亂語了什麼她也記不清楚,只知道協助意見完畢後,那姓陳的奧客跟她說,你好像很害羞。

  害羞個鬼,她只是心不在焉。

  因為期末快到了,她在煩惱暑假工讀——有個百貨公司的首飾專櫃已經同意讓她去上班,不過週末要營業到十點半,會重疊到飯店的工作,另外一個泡沫紅茶也打電話要地去,晚上上班到九點四十,可泡沫紅茶時薪才七十塊,也沒獎金,兩個月累積下來可能會差到幾千塊。

  所以她很猶豫到底是該硬著頭皮跟飯店經理說她週末會晚點來上班,然後去首飾站櫃,還是選擇可以跟飯店表示忠誠度的泡沫紅茶。

  就是這樣一邊想著工讀,一邊想著期末考,她回話都回得二二六六,沒想到客人居然以為她是害羞。

  但不管怎麼樣,結局都是美好的。

  由於飯店接待的多為外國客人,有時候會出現台幣不夠而支付美金的狀況,櫃檯有一定面額的美金找錢以及兌換,服務生或者房務阿姨如果拿到美金小費可以在月底時到櫃檯換成台幣。

  一百五十美金,對家道中落的她們來說,不無小補。

  「好好喔。」方晨曦用一種非常羨慕的語氣說,「雖然我們的客人每個都有錢到不行,可我從沒拿過小費。」

  「在便利商店還要小費啊?」

  「哈哈哈,希望咩。」

  「你那叫奢望,不叫希望。」

  「你這樣讓我突然有種想去社區咖啡館應徵的慾望了。」

  不同於方晚靜全職的工作,身為高中生的方晨曦只在便利商店值四小時的班,晚上六點到十點,工作地點是台北有名的鑽石大廈,昂貴非常,不但有健身房、游泳池、視聽中心,連便利商店都是附設在大廈中庭中。

  「我是第一次從同一個人手中拿到這麼多。」

  一百五十美金耶——雖然夜班的好處是小費多,但這裡又不是拉斯維加斯,不會有那種出手驚人的小費出現,她這兩天拿的說不定已經創紀錄了。

  為了那兩張甜美的大鬍子,她願意承認那奧客的確是好人。

  「那客人是暴發戶嗎?」

  「不像欸。」雖然她不記得臉,但記得穿著,「感覺上收入應該不錯。」

  「感覺?」方晨曦聽出微妙之處,「你說「感覺」?」

  「有什麼不對嗎?」

  「你不記得人家長得什麼樣子對不對?」

  方晚靜很誠實的說:「我記得他的樣子,但不記得他的臉。」如果他出現在飯店,她就會認得,但如果出了飯店,應該就不認得了。

  方晨曦一臉被打敗的表情——如果有人在買完東西後,給她四千多的台幣當小費,不要說只是從餐廳到大街,就算哪天在英國看到她都還能認出他,可她的寶貝姊姊,很明顯有自己的記憶標準,她記人不是記臉,是記感覺。

  沒錯,就是感覺。

  多虛幻的名詞啊,但多年來方晚靜都是如此,過去是這樣,將來大概也不會有所改變。

  對人的記憶總有點兩光。

  不過,也好啦,若不是這樣,她們兩人不可能熬過雙重家變——家道中落,父母身故,她們從無憂無慮的小公主被迫長大,少一根筋的個性在這點上反而幫了她們大忙。

  她們會想很多事情,但絕對不會去鑽牛角尖。

  因為此起鑽牛角尖,想「目前」比較實在。

  就像是六月已經過了一大半了,這意味著暑假將來,而暑假將來也就是代表著她們該努力賺下學期學費了。

  「晚靜晚靜。」

  「嗯?」

  「你們飯店有沒有人只做到六月底的?」

  「想來?」

  她滾到她身邊,用力的點了頭,「嗯。」

  方晚靜尷尬一笑,「可你才十七歲耶,我們最低年限是十八。」

  「為什麼?」方晨曦鬼叫起來,「我記得你去應徵的時候也沒有十八歲啊。」

  「那是因為我再過兩天就滿十八了,經理睜隻眼閉只眼讓我過的。」

  「那請他也對我睜隻眼閉只眼嘛。」

  「怎麼可能啦。」方晚靜一臉好笑的看著她,「他是我的主管,是我要聽他的話,不是他要聽我的話。」

  「可我看他對你挺好的,還會問你考試是什麼時候,幫你把假排開的,說不定真的可以。」

  「就算他願意,但人事那邊一定不行的,便利商店不辭,只能做工讀,總經理已經說了,不要工讀的,可如果為了這兩個月把便利商店的辭掉,等開學時就不見得找得到工作了。」

  哀,也是。

  她工作的是高級社區附設的便利商店,一小時有一百塊的薪水,比外面的薪水多出許多,不可因為為了這短短兩個月就放棄。

  「別想這麼多啦。」方晚靜揉揉她的頭髮,看看時鐘已經九點十分,「我要出門了。」

  「路上小心點。」

  「我會啦。」

  方晚靜換了衣服後,很快的出門去了。

  小小的套房剩下方晨曦一個人。

  生活作息完全顛倒的緣故,兩姊妹能聊聊的機會其實不多,今天因為是星期天姊姊不用上課,加上她放假,所以才有時間說說話,爸媽還在時,她們只是一般姊妹,雖然相親相愛,但總有點浮面,與其說是姊妹,不如說是玩伴,而現在,當兩人真正開始學習生活之後,才真正有了血濃於水的感覺。

  過去,她們是公主。

  現在,她們平民。

  努力讀書,努力賺錢,努力生活。

  「什麼?你遇到你的小青梅竹馬?」

  面對陶比的大驚小怪,已經驚愕過去的陳宇揚倒是很鎮定,「不是青梅竹馬,是我看著她長大。」

  「那有什麼差別?」

  陳宇揚看著陶比,突然間覺得很難跟這個只懂一點中文的人解釋,青梅竹馬指的是從小一起長大,是「一起長大」,而不是某個人看著另外一個人長大。

  無法解釋。

  於是他換了另外一個說法,「我大了她一輪。」

  陶比點點頭,「喔。」

  正以為他懂的時候,沒想到下一句居然是,「所以你們是同生肖的?」

  陳宇揚看著陶比,深吸一口氣——放棄。

  「談工作吧。」

  他們今天正式來到寵愛珠寶台北旗艦店——會用正式這兩個字是因為他們之前偷偷來過,陶比來過,艾琳來過,陳宇揚也來過,扮闊客,也扮奧客,當然也以預備結婚的新人之姿出現過。

  之所以會這麼多次,是想知道服務態度不佳是偶發,還是常態。

  經過幾次實驗,發現是常態,對大部分的客人不耐,對闊客又慇勤得讓人不舒服,當陳宇揚跟小姐說要買耳環送妻子時,就看到小姐耳朵上戴的是這幾年跟寵愛珠寶競爭得很激烈的另一家品牌的珠串耳環。

  顯然他們完全不知道售貨小姐其實才是最好的廣告——連售貨小姐都愛用,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

  所以可以說問題很大,因為連門市都不及格。

  但也可以說問題不大,因為都是三分鐘內就可以找出原因的地方。

  當陳宇揚三人今天終於正式以紐約總公司的名義出現後,店經理出現了頗為無措的神情,尤其是當他發現其中唯一的女性就是當初代表簽約的人之後,整個臉更是變得很奇怪。

  陳宇揚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所有的人事資料。」

  「人事?」

  「對,人事。」

  「可是三位不是來替我們找出企畫問題的嗎?」

  「我需要先看人事資料。」

  「人事資料啊……」

  「對,人事資料。」

  無意義的重複三次之後,店經理終於在陳宇揚堅定的語氣下,表示他要去他的辦公室找,請他們稍微等一下。

  沒想到一等半小時,三人無聊到聊起天,陶比問起他怎麼最近似乎很愛飯店的頂樓餐廳時,他才說出來,他在那裡遇到方晚靜了。

  他覺得很不可思議,陶比跟艾琳也是。

  身為女生的艾琳,很自然的將此歸類於命運的相遇,莫名其妙的開始支援陳宇揚,但身為被支援的一方卻覺得,她只是盲目的支援著她覺得的浪漫。

  「陳。」陶比拍著他的肩,「你知道公主變平民,平民變王子,然後又再度相遇的機會有多低嗎?」

  「我知道。」

  「所以你會拋棄恩惠,對她展開攻勢嘍?」

  恩惠是陳宇揚名義上的女朋友,有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在紐約娛樂圈力爭上游中,他們會一起看電影,一起去喝一杯,然後到她或者他的住處過夜,不過比起愛情,他們比較接近各取所需。

  在一起當然是愉快的,但即使有一天恩惠跟他說,她遇到真命天子了,準備永遠屬於另外一個男人,他的失落也會大於難過。

  他跟恩惠會在一起的原因就是,他們彼此都太重事業。

  他想要亞洲總裁的位置,現在只拍拍一些平面廣告的恩惠想要躍上螢幕,他們都很努力,努力到不會為了愛情哭泣。

  他是事業至上派的代表人物,恩惠也是其中的中堅大將。

  合得來除了彼此欣賞之外,也是因為在某些方面,兩人的想法都是一樣的,不管是誰,隨時都可以離開,不當情人沒關係,他們還是可以當好朋友,說說話,聊聊天,給彼此的事業一點意見,對他們來說,這不困難。

  面對陶比的疑問,陳宇揚笑笑回答,「我跟恩惠不到拋棄的程度。」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陶比儼然不放過他的樣子,「我剛剛問的是,你要跟恩惠分手?」

  「我會跟她談。」

  「你的小青梅竹馬跟琳賽羅涵一起站在你面前,你會牽起誰的手?」

  「我的小青梅竹馬。」陳宇揚更正他,「還有,她不是我的青梅竹馬。」

  陶比倒吸了一口氣。連大美人琳賽羅涵都不要,這傢伙很顯然的喪失了某種程度的理智,而喪失某種程度的理智正是某種徵兆的出現。

  他為此下了結論,「你真的喜歡她了。」

  陳宇揚也不否認,微笑點了點頭——雖然這樣想有點瘋狂,但答案是肯定的沒錯。

  第一天的驚訝,第二天亟欲再見的焦慮,第三天第四天的準時報到,如果只是一個故人,他的情緒不會如此波動。

  這幾天他確定了自己對方晚靜的心情是想念,而不是想起。

  真不可思議,他少年時期從來沒有什麼一見鍾情的感覺,也以為自己會一直像跟愛蜜莉戀愛時,跟吉兒戀愛時,跟恩惠戀愛時一樣,欣賞,接近,培養好感,然後成就感情。

  沒想到三十歲時,他有幸知道什麼叫一見鍾情。

  講一見鍾情也許有點奇怪,畢竟他們不算一見,說N見還差不多,只是心動就心動了,他很明白此時心中的感覺。

  很瘋狂,但很真實。

  陶此一臉可惜,「我還以為你會一直這樣下去。」

  「幹麼一臉扼腕?」

  「我只是覺得……我結婚了,快要當爸爸了,好多人都結婚了,好多人都當爸爸了,我想看著一個單身的人……你懂嗎?」

  陳宇揚一臉黑線,「我如果懂的話,就可以直接去擺攤算命了。」

  「唉,就是,唉,我覺得我們都太有生活感了,只有看著你的時候,我才可以重溫一點單身時候的自由。」

  艾琳好心的提醒他,「你結婚才兩年。」

  「不過我現在常常會夢見單身的時候,那種自由,想跳舞就跳舞,想把妹就把妹,沒人管,也沒人可以管。」

  「不會吧,現在就後悔了?」

  「也不是說後悔,只是,我覺得如果有機會,我會再多考慮一下。」

  這句話一講完,陳宇揚與艾琳異口同聲,「小心我告訴你老婆。」

  陶比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我說說而已,不要害我跟老婆吵架,她現在大肚子,醫生說要保持心情愉快才可以。」

  「那你就該對她多點感激。」陳宇揚拍拍他,「女人懷孕不容易。」

  三個人又抬槓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等到旗艦店那位管理明顯有問題的經理抱著人事資料出現。

  三人翻了翻,不一會臉上同時降下黑線。

  看著手上二十張正職人員的履歷,陳宇揚忍住心中的不可思議,「這些員工是開店就開始在這裡工作的嗎?」

  店經理誠惶誠恐的說:「是。」

  「你也是?」

  「是。」

  一陣頭大。

  二十張履歷上都被鉛筆註明了「××董事的推薦」或「××董事推薦」,也就是說,所有的員工都是皇親國戚。

  難怪個個態度不佳,有恃無恐,也難怪這個店經理管不動她們——每個都有靠山,誰還會聽話。

  當然企業中出現這種關係進入者並不奇怪,艾琳也是靠著父親跟道夫是好朋友的這層關係才進入寵愛珠寶,但如果整個公司都是這樣的員工結構,絕對不可能在競爭激烈的市場存活下去。

  陳宇揚想了一下,做了一個大膽的提議,「你們覺得先把旗艦店收起來怎麼樣?」

  「收起來?」

  「我們在這裡假裝客人買過幾次東西,感覺都不好,那我想其他的客人也差不多,既然這裡並無法吸引客人,那其實可以暫時先關起,順便做改裝。」

  而且他也想趁這個機會,來個人事大整頓。

  留著這批皇親國戚,就算經營大神也無法讓這家店傳出好口碑。

  艾琳反應很快,「你想打百貨公司通路?」

  「對,先在台北幾家大型百貨公司設櫃,藉由百貨公司專櫃小姐比較專業的服務建立消費者信心,同時間在平面媒體打廣告,七八月可以主打情人節,情人節過去可以改走都會女性市場,強調現代女性的工作能力,喜歡,欣賞,自己買給自己……這類的。」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再開旗艦店?」

  「等我們再去百貨公司試買幾次,覺得服務好的時候,就可以重新開幕,我想到時候可以吸引一些曾經在百貨公司買過東西的客人過來,給予專業跟親切的服務,打開口碑。」

  店經理聽了,一臉愁苦,「那我們的專櫃小姐怎麼辦?」

  陳宇揚一笑,「依照公司規定,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旗艦店開幕時,我全面都會任用新的職員,目前這些顧聊天甚過詢問客人需求的小姐,我一個也不會要。」

  陶比跟艾琳都知道陳宇揚雖然看起來不太正經,但工作時卻十分嚴肅,而且沒得商量。

  就在店經理的愁眉苦臉中,拍板定案。

  下午兵分三路,陶比聯絡廣告公司,雙方約了時間商談做新廣告的事宜,陳宇揚跟艾琳則實地走訪台北幾個重點百貨,勘查有無設櫃的可能性,也順便觀察台北女性的消費習慣。

  光華燦爛的旗艦店在一周後貼上「重新裝潢」的條子,隨著各大百貨公司施工完成,寵愛珠寶展開第二次的台北行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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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8 00:05: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寵愛珠寶的重新行銷工作很快的展開,而且在陳宇揚每兩天與道夫熱線一次的督促中,迅速前進,六月底,四個百貨專櫃已經就定位,為了吸引顧客上門,破天荒的在還不到節日與週年慶的時候打了八折。

  這段時間陳宇揚每天都是中午起床,下午會看報表,接著到旗艦店巡視裝修進度,晚上跟陶比、艾琳開小會議,或者到外縣市與其他百貨公司業者商談,一方面也在人力銀行刊登了旗艦店徵人啟事。

  很忙很忙。

  不變的是,他每天晚上十點半會固定出現在頂樓餐廳,點一些東西,然後研究寵愛打算進軍的香港與日本市場。

  台北穩定下來後,他的下一站就是日本。

  在看資料的時候,他第一次慶幸自己學了日文——雖然大部分都屬英文資料,但還是有少部分無翻譯,而當外文可以不靠翻譯而靠自己腦力的時候,感覺還挺喜悅的。

  而另外一個讓他喜悅的原因當然就是方晚靜啦。

  她真的……好可愛。

  眼睛很圓,不管什麼時候,都有種乾淨的璀璨光華在閃耀,每一次都讓他覺得怦然心動。

  只要她看他一眼,他就會喜上個三五分鐘。

  而且他很悲哀的發現,他現在活像個變態阿叔似的,怕驚動她,所以一直不敢跟她說,他就是當年方家司機的兒子。趁她不注意時打量她幾眼,就是他現在唯一做的事情。

  現在的他,不要說是紐約劇院區的東方王子,其實就跟一個沒談過戀愛的人差不了多少。

  可是他忙啊,追求需要時間,戀愛需要時間,重點是,相認很尷尬。

  他不認為哪個落魄公主會想見到以前傭人的孩子金光閃閃的出現,即使那並不是誰的錯。

  「請問需要加水嗎?」

  方晚靜甜美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回過神,對她點了點頭。

  這陣子以來,他已經完全瞭解這個餐廳的運作方式了——一個服務生負責八張桌子,桌子是固定的,也就是說,他只要每次都指定坐在小鴨燈架旁的位置,他們就會一直有客人與女侍之間的交集。

  他們可以有很多對話:歡迎光臨,請問還是靠窗的桌子嗎?給我一份×××,再加上一份×××,您好幫您加點水,請問咖啡需要續杯嗎?

  非常的豐富,他們每隔幾天就可以把菜單重複一遍。

  在紐約,他搭訕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是很容易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對於方晚靜,他想的永遠比做的多。

  「那個——」

  「嗯?」

  「我要一份三明治。」

  「好的。」方晚靜微微一笑,「請問要雞肉、鮭魚,還是蔬果三明治?」

  「雞肉。」

  「要湯嗎?」

  「隨便來一份,不要辣。」

  「好的。」

  看,這就是他們每天的對話,很豐富也很單調,豐富的是他們可以一直重複Menu,單調的是,永遠是這個模式。

  其實陳宇揚想說的是,我們去看場電影吧。

  不過想也知道她沒空。

  他從她的同事中知道她的經濟況狀,不太好,不是忙著工作讀書,就是忙著睡,很多人約過她,可也沒人成功。

  不過也許是因為他上次給的小費很大方,那個叫做小臻的長髮女生後來偷偷跟他說,方晚靜也不是那麼沒空,是因為那些男生太粗魯了。

  而她所謂的粗魯並不是言語或者肢體,而是心態上。

  她想要聊聊天,多認識一下,可以才出去走走,然後才開始約會,而大部分的男生一開始就想進入約會模式,甚至還有人直接問她說,你可不可以當我女朋友,想當然耳,除了出局,不會有其他的路。

  他並沒有再給小臻小費,但為了感謝她的情報,他送給她一張她很想要的寵愛貴賓卡。

  小臻則很快樂的告訴他,方晚靜最近在找暑期的晚間工讀,以百貨公司的機率最高,但只是最高而已,還不一定,有什麼事情她都會告訴他,而且她絕對不會跟方晚靜講說她把一切都告訴他。

  轉眼間他回台灣也快一個月了。

  他下星期要去香港一趟,等他從香港回來,他要一邊督促旗艦店的發展,一邊想想他自己的發展。

  他不想每天的對話都是吃吃喝喝,雞肉、豬肉、煙熏鮭魚還是原味貝果,然後累積了N多天,她卻不認得他——上星期兩人在飯店附近的便利商店遇到,方晚靜居然完全沒認出他是誰。

  剛開始,他還以為她沒戴隱形眼鏡,後來想起,不對,她沒近視,他們的視線是有交集的,只是她沒有其他表情,就像看待一個陌生人一樣。

  陳宇揚當場覺得被雷劈到。

  隔天晚上十點半,他再度出現在頂樓餐廳,終於注意到,他走出電梯,她鞠躬說歡迎光臨,頭沒抬起來就問他是不是靠窗的位置,所以,她不是認得他的臉,是認他的拖鞋。

  也就是說,他換雙拖鞋,她就可能不得認他了。

  打擊啊打擊,打擊啊打擊。

  不過這也給了他一個教訓,等待可不是什麼好方法,尤其是對方完全不知道有自己這號人物存在的時候。

  他七月二號要去香港一趟,等他從香港回來,他就會告訴她他是誰,順利的話,他們可以從聊天開始。

  七月一日,是道夫給他們三人的上軌日——也就是說,今天三人到處巡巡看看,隔天就要飛香港啦。

  而他們的視察照理本持著微服出巡的方式,假裝客人才是確認專櫃服務品質最好的方法。

  原本一切都很簡單——中午一起吃過飯,下午他扮演暴發戶,陶比跟艾琳扮演助理,找到寵愛珠寶專櫃,買個幾百萬,然後要求除了原本的八折之外,再打一次八折,看看櫃長與小姐如何處理殺價的大戶。

  原本一切都很簡單,真的,這種事情他們最近已經在專櫃測試上做過幾次,以往在美國也曾經有這樣過,但一切就在看到站櫃的櫃員時,陳宇揚突然傻眼。

  方晚靜?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然後他很快的想起了,那個叫小臻的女服務生告訴過他,方晚靜晚上可能會去百貨公司做兼職。

  這裡離飯店很近,捷運兩站而已,可以替她省時間。

  他心中突然有種痛痛的感覺。

  雖然她總不認得他,他們的交集永遠是餐盤與食物,但很奇怪的是,他覺得自己似乎可以說,很想照顧她。

  很想帶她回紐約,想幫她申請紐約的藝術大學,想讓她不要跟每一個人彎腰說歡迎光臨,想讓她回復昔日的公主模樣。

  即使他們從來就不熟悉,他還是很想這麼做。

  他穿著亞曼尼,帶著喬裝成助理的艾琳與陶比走向專櫃。

  方晚靜就像他想的一樣,對他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先生您好,很榮幸能為您服務,請問需要找哪一類的商品呢?」

  清了清嗓子,「幫我介紹一些高價位的珠寶。」

  「請問是贈送,還是自用?」

  「都有,我要幾支領帶夾,再幫我挑一些戒指。」

  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明亮的燈光下看她——稚氣未脫的臉跟套裝很不相稱,但還是很認真的從玻璃櫃中取出幾支白金鑲鑽的領帶夾。

  他看也沒看就說好。

  接著她又取出了四枚男戒,他全包。

  然後她取出四枚女戒,樣式也是極致奢華,他原本想說好,直接包下,但就在點頭瞬間,突然改變主意,「幫我挑一些年輕的款式。」

  很快的,盛著年輕款式的絨布盤子被拿了上來。

  他拿起其中一枚戒指,左看右看,「這是幾號?」

  「七號。」

  「七號啊。」他假裝若有所思了一下,「你的手可以借我一下嗎?」

  「什麼?」

  「手。」他對她伸出手,「我想看看戴起來好不好看。」

  方晚靜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遞出去了。

  陳宇揚忍著得逞笑意,光明正大的拉住她的手——小小的,指尖纖細,有著少女的柔軟。

  為了不讓她覺得不舒服,他很快的將檯燈轉過來,假裝在研究戒指似的,然後左手拉著她,右手拿著那枚鑲著粉紅色碎鑽的戒指,就著她的無名指戴了進去,然後推到底。

  相對於他的慎重,方晚靜完全是莫名其妙。

  這是她第一天的兼職,也不知道借手指是不是常態,她只是覺得這人感覺還不壞,加上如果他那些首飾全買,光抽成晨曦的學費就有著落了,所以她才讓那人在她手上戴戒指。

  但說起來,也滿奇怪的,不過就是個戒指,他這麼深情款款做什麼啊?

  雖然說,感覺還不壞啦。

  然後他抬起頭,一笑,「我不要官方推薦樣式,我希望你推薦一些年輕女孩子真正喜歡的款式給我。」

  然後她拿出一套寵愛珠寶五月上市的水果款——其實她看目錄時就喜歡了,小顆粉鑽鑲成的蘋果形狀,有項鏈、戒指,還有耳環。

  用的是頂級鑽石,一套價值三百多萬。

  因為貴,所以目前還沒售出。

  「你喜歡這套?」

  「嗯。」

  「可以戴給我看嗎?」

  她還來不及回答,同櫃的美姊立刻擠了過來,「您好,我是寵愛珠寶的副櫃長,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服務嗎?」這男客人剛進來時她就看到了,不過當時有個貴婦在跟她買東西,所以才讓那小丫頭撿了現成的便宜。

  看這客人穿著亞曼尼,還帶著兩個助理,一看就知道有身家,買東西也不挑,只講物品的名字,最有可能是來買東西做公關用,她曾經接到過這種Case,光是抽成就是二十幾萬了。

  看這新來的工讀生傻里傻氣,戴什麼戒指啊,因此她在送走貴婦後,連忙就擠了過來。

  「這套蘋果鑽石只是單價比較高,但其實並不是我們的熱銷品,我們的熱鋪品是下面這套翡翠,很受到貴婦的歡迎,剛剛那位太太就訂了一套。」其實才沒有,但為了營造受歡迎感,她很常這麼做,「還有,這套珍珠也是熱銷品,雖然單價都比較高,但很有收藏價值。」

  一旁,艾琳跟陶比已經快不行了——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啊?

  翡翠跟珍珠從來不是他們的主打啊,那只是很貴很貴,但寵愛珠寶一直以來主打的是鑽石與天然水晶。

  眼看這突然冒出來的女人不但打斷他沉溺於變態幻想的瞬間,還想把方晚靜推薦的鑽石蘋果收下去。

  一陣火大。

  「不用了,就這幾個領帶夾,這條全鑽項鏈,這套蘋果飾品。」

  陳宇揚想他是真的火大,所以才會在陶比戳他第三下的時候才想起來,他應該要要求打折。

  「因為我們是慶祝重新上櫃,所以目前全面八折……」

  陳宇揚正準備要開口殺價的時候,沒想到那女人居然又繼續說了。

  「但由於您消費滿七百萬,所以我們自動再給您一個八折。」說完,還向他眨了眨眼睛,「這是給您的特別折扣,可不能跟別人說喔。」

  吐血。

  這女人到底哪根筋不對勁?

  他先是怒她突然跑出來,現在則是怒她打沒必要的折扣——在客人開口前,不需要這麼說。

  雖然說這是公款購物,所有的珠寶他會先帶去香港跟百貨業者商談時做現場展示用,接著帶回台灣以退貨的形式核銷回保險室,他大可裝大戶開心買,但此時,他只想叫那女人閉嘴。

  女人還在督促著,「快點包裝啊,不要發呆。」

  陳宇揚覺得自己再待下去會抓狂,於是,他擺擺手,「用絨布盒子分開包裝,不要讓珠寶互相碰撞就行了,其他的不需要,我趕時間。」

  然後他們三人就帶著珠寶飛到香港,誰也沒去動那盒珠寶,幾天過去,當他們要跟百貨業者見面,預備展示自家珠寶的時候,赫然發現其中一個領帶夾的盒子裡多了一顆藍寶戒指在裡面,標價是二十萬。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這個藍寶是怎麼冒出來的。

  他知道這種事情非同小可,因此立刻打電話回台北,然後那個號稱是副櫃長的女人告訴他,他們當天下午就已經發現絨盤上少了一顆,那個小工讀生已經認賠了事,而且,他們也將她辭退了。

  「喂。」

  「方……晚靜嗎?」只是簡單的三個字,但陳宇揚卻覺得不是那樣容易說出口——雖然幾乎都是看著她長大,但誠實說來,這是他第一次對著她叫她的名字,感覺其實很微妙。

  當然不是說他從來沒有說起過她,只是,都不是在她面前而已。

  對於他突如其來的電話,她似乎有點疑惑,少女的嗓子透出些許的不解,「請問你是?」

  「我是前幾天買了七百多萬的客人。」雖然這種說法很俗,但陳宇揚知道,這是最容易喚起記憶的方法,畢竟這種大戶要好幾個月才可能出現一次。

  「是你?」

  「我想告訴你——」

  一句話還沒說完,卻被她打斷,「你這混蛋為什麼偷我的藍寶石?」

  「我——」

  「七百多萬的東西都買了,卻要拿那二十萬的東西?你知不知道那二十萬對我來說,是多大的一筆錢?我一個月加上小費還不到三萬塊,我要工作七個月才有二十萬,何況我要吃要喝要付房租,我還有個妹妹在念十二年制的美國學校,學費貴得嚇死人你懂不懂?

  你穿那麼好的西裝,還有助理,你的生活條件一定很好,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就算你只是好玩、無心,但已經對別人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響你知不知道?」

  「我——」

  「櫃長跟我說要我認賠,不然就要告我竊盜,只要不下雨我就騎腳踏車上下班,你覺得我可能有二十萬嗎?我妹妹為了避免讓我留下前科,提前預支薪水,現在被傭人一樣的帶去紐約幫忙做事情,她才十七歲,我很擔心她會出事,然後不知道為什麼?說好一落地就要打電話給我的她,一直沒有打電話回家,然後你以為事情到此為止嗎?

  不是的,我們副櫃討厭我,她知道我晚上在飯店上班,她打電話告訴我們經理說我偷竊,然後我就被辭退了。」

  她激動得完全不讓他插嘴,「我妹妹預支的薪水全部賠給專櫃了,我一下掉了兩個工作,不要說我們的學費,連房租都會有問題了,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並不是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有的人真的很努力想要過日子,想要讓生活回到所謂正常人的軌道?對別人來說也許正常不過,對我跟我妹妹,我們卻要花上好幾倍的力氣你懂不懂?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做,也不知道你為什麼還要打電話給我?我只知道,因為這件事情,我跟我妹妹的生活已經再也回不到之前辛苦支撐的軌道上了。」

  語末,已經帶著哽咽。

  陳宇揚靜靜的。他懂啊,怎麼會不懂。

  公主落難,最艱難的也就是這樣。

  他原本是想打電話告訴她,領帶夾的盒子多了一顆藍寶,明天他會用國際快遞回去,要她別擔心……

  不過,他突然有點慶幸自己面對她時,一直有種奇怪的制約,不插嘴,不反駁,他想,剛剛那番話已經壓在她心中很久了。

  家變之後,她是姊姊,所以要像個姊姊,而他後來知道,方先生被朋友詐欺以及遭逢變故,也不過兩年多,當時她十七,不過是個大孩子,但已經必須堅強,因為她的妹妹才十五,她需要照顧這個唯一的親人,對從小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她來說,必定是段困難的過程。

  放下身段還不夠,一切都得重新學習。

  生活方式,價值觀,物念的抑制,從來就不容易。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有種感覺,這是她第一次情緒爆發,所以他沒打斷她,也沒急著解釋說那是個誤會,反而寧願挨著罵讓她發洩一下長時間以來的壓力。

  電話那頭,是她隱隱的哭聲。

  夾雜在其中的,是他分辨不出的委屈。

  面對她,他一直有一種難言的笨拙,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他唱起歌來——他記得的,她很愛的一首歌。

  RobbleWilliams的Ang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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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8 00:05: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希臘書館不是書館,而是台北這一兩年新起的餐廳。

  會叫書館是希望客人在此用餐之餘,也能享受老闆精心挑選放在書櫃的各種文學作品,而希臘這兩個字,是因為老闆酷愛希臘——整間餐廳白牆藍桌,牆上綴著小花,地板鋪著石版,乍看之下,頗有幾分希臘的味道。

  此刻,方晚靜正在窗邊的位置端坐。

  她跟藍寶先生約好了要見面。

  說來也丟臉,那天她劈哩啪啦罵了他十分鐘後,他才告訴她,會看到那藍寶他也很驚訝。

  也就是說,那戒指是她自己放進去的。

  大概是第一天上班有點緊張,副櫃長一直催,外加他買的東西多,就這樣一陣兵荒馬亂,多放了一個東西進去。

  想想也是,如果真的是他偷的,也沒有必要打電話告訴她,而且還把自己的電話號碼顯示在她的手機上,當下她一邊擤鼻子一邊道歉,藍寶先生倒沒什麼見怪,只說他過幾天回台北見個面吧,他把那戒指還給她。

  所以,她就出現在這裡啦。

  他們約的是晚上六點,她早來了一些些,拿著水杯,翻著國外地理雜誌,等人……或者說,等那顆可惡的寶石。

  前面的椅子突然有了動靜。

  接著,一個聲音響起,「等很久了嗎?」

  方晚靜抬起頭,看到一張成熟男子的臉。嗯,沒錯,就是那個買了七百萬的客人。「不會,我習慣早點到。」

  「先點餐吧。」藍寶先生說,「這是我朋友的餐廳,他欠我一頓飯,所以我們今天的消費不記帳。」

  她只覺得有點奇怪。這人,怎麼會笑得這麼溫和?

  服務生很快的過來,他說剛下機,肚子餓,所以點了牛排,方晚靜則要了魚類餐點。

  點完餐,藍寶先生很快的打開公事包,拿出一個絨盒子,「收好吧。」

  方晚靜接了過來,「嗯。」

  「不打開看一下?」

  「不用了。」她一笑,將絨盒子放入隨身包包,「如果你要誆我,不用特別約這頓飯。」

  他端詳她的臉,「怎麼了?看起來不太開心。」

  清瘦了點,眉頭微蹙,巴掌的臉頗有憂色。

  「沒事。」

  「你新工作有著落了嗎?」

  她搖了搖頭。

  「需不需要我幫你寫封信給飯店經理?」其實可以的話,他也不介意直接幫她出錢,只不過她會辛苦至此,一定也是不想接受外來的好意,雖然才十九歲,但憑她的臉孔,要進入上流社會太容易了。

  她的眼睛圓圓的,看起來十分無辜,沒人能對這樣的一雙眼睛說不。

  「不用了,謝謝。」

  雖然對她的客氣和生疏頗為失望,但其實想想,也不奇怪,要不是他一直說不喜歡跟人約在飯店門口等,那種感覺不好,小妮子一定還是堅持說,她去飯店門口等他好了。

  這頓飯,是他拗來的。

  要不是為了拿回那顆藍寶石,她根本不會出現。

  「你對珠寶有興趣嗎?」

  她對他一笑,「應該沒有那個女人不感興趣吧。」

  「我是說設計方面。」

  「沒有。」

  陳宇揚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以前那個書獃子了,笨拙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奇怪,他以前在紐約把妹的時候到底是說什麼?他還以為他不管講什麼都有辦法把女生逗得花枝亂顫,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嘛。

  但要說東西方差異的話也不對啊,恩惠就很好逗弄,不管他講什麼無聊笑話,恩惠都可以笑得前俯後仰,然後一直拍他說,好好笑,好好笑。

  要投其所好,投其所好……啊,對了,之前頂樓餐廳那個長髮女生說她原本想念美術的。

  但美術也是分成很多種的,油畫、水彩這種不說,畫風跟時代也有分別,最重要的是,他是個俗人,從來就對藝術沒興趣。

  算了,蠢就蠢吧,既然他在她面前聰明不起來的話。

  「你平常休假都在做什麼?」

  原本在切魚的方晚靜聽到這句話時,手停了一下,有點想笑——眼前這大男人想約她嗎?

  但老實說,她不討厭就是了。

  大概是因為他看她的樣子一直很溫和,然後一點點的,有點像是眷戀的情愫在裡面,而不是像以前遇到的很多人那樣完全是見獵心喜。

  看著她若有所思的神情,陳宇揚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問那句話才對,因為老實說,那句話一點技術性都沒有,開門見山的驚人。

  她應該不想回答吧。

  正當這麼想的時候,卻突然聽到她的聲音。

  「讀書。」她端起果汁喝了一口,「因為我平常要上班上課,沒時間唸書,所以休假日就是讀書跟做報告的日子。」

  陳宇揚完全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她是回答了,但答案卻明白告訴他,他的問題有點蠢,一個要自己賺學費希望應屆畢業的女生,假日能幹麼?當然是讀書啊,不過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她沒排斥與他對話。

  「我覺得,我剛剛應該問,你喜歡什麼才對。」

  「喜歡什麼啊,嗯。」她想都不想就直接回答,「錢。」

  呃啊,又發問錯誤。

  陳宇揚明顯事業有成的臉上此刻出現些微的挫敗——這個期待了好幾日的晚餐中,他不斷問出很怪的話。

  由此可見,雖然他在外表大變身,但內心還是小土包子一個,或者說,面對真正動心的瞬間,人就會回到少年,而他的少年時期是個小土包,所以現在也是個小土包。

  不過因為他不想一直只是個陳先生,也不只是想吃頓飯就算,所以他一定得告訴她他是誰,而前兩次的談話挫敗讓他決定,還是開門見山。

  讓她知道他是誰,然後他要約會她,當然在所有的開始之前,他會慢慢來。

  於是,就在服務生將正餐撤下,上甜點的時候,他放緩語氣,「你記不記得我是誰?」

  她點點頭,一臉美好的微笑。

  陳宇揚忍不住驚訝。真的?

  「買了七百多萬的珠寶,我想忘掉都很難。」

  果然……

  他清了清嗓子,「其實在買珠寶前我們就見過了。」

  「真的嗎?」

  在她狐疑的眼神中,他點了點頭。

  「我不記得了。」

  「那記不記得陳伯?」

  她原本一直禮貌微笑的臉突然怔住,「陳伯?」她當然不會忘記這個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存在的老僕人,可他怎麼會知道陳伯這兩個字……

  「我是陳伯的兒子……」

  「嘎?」

  「我說。」他重複了一遍,「我是陳伯的兒子,陳宇揚。」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說出自己的名字。

  自從在飯店見到她之後,他想過很多次,當他告訴她是陳宇揚時,她會是什麼反應。

  方晚靜看著他,眼神複雜。

  許久,終於笑了出來,「好久不見。」

  夜晚的海濱公路,沒看見海浪,只能聽得見隱隱潮聲,車窗開著,空氣中都是海水的氣味。

  車子以剛剛好的速度前進著。

  「所以,你從大學時候就開始在寵愛珠寶工作了?」

  「只能說是工讀而已,公司最低學歷是大學文憑,就算是哥倫比亞大學年年考第一也一樣,沒畢業文憑,就無法擔任正職,我在裡面當了四年小弟。」

  「那也挺辛苦的。」她的聲音有一種完全瞭解的感覺,「工讀生的薪水應該不高吧。」

  「是不高。」

  誠實說來,是很低,不過其實會到大型企業做工讀的人要的都不會是薪水,而是經驗,而他在那裡的確學習到很多他確定對自己將來有幫助的東西,因此即使每個月的薪水只能剛好付房租,他還是甘之如飴。

  「可既然是工讀生的話,怎麼有能力大學畢業就把陳伯陳嫂接過去?」

  「我有在玩股票。」

  她笑了出來,「原來是這樣。」

  陳宇揚沒忽略她語氣中的豁然開朗,「原來是這樣?」

  「嗯。」方晚靜點了點頭,「當時還滿疑惑的,才聽陳伯說你快大學畢業了,想要不要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這類的事情,沒多久你就突然說賺了大錢,要接陳伯跟陳嫂去美國養老,怎麼想都覺得很奇怪。」

  「我去美國第二年就開始投資了,運氣一直不錯。」

  「那怎麼不繼續下去?」

  「我想要的是可以跟人群接觸的工作,有挑戰性的那種,可以設定目標,往上爬,爭取,可以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

  「不太懂。」方晚靜頓了頓,「不過,人各有志。」

  海濱公路上,兩人就像久別的朋友一般聊天,問著近況,陳宇揚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當他表明他們曾經是舊識之後,她的態度好了很多,會說說笑笑,不再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甜點時間飛一般的過去,從餐廳出來後,他試探性的問了句,在附近走一走再送她回去好嗎?她想了一下,然後點了頭,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股票對我來說是賺錢的捷徑,但我真正喜歡的是現在的工作,我覺得成就感很重要,尤其是當看到業績報表的時候,當下會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方晚靜不由自主重複他最後的話語,「成就感啊……」

  到底是什麼?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每天都很忙,時間與體力安排得剛剛好,她只希望平平安安度過每一天,平淡一點沒關係,讓她跟晨曦都撐到大學畢業就好。

  至於成就感……

  最近一次有這種感覺好像是高一那年的繪畫比賽吧,她的油畫飄洋過海到日本去參加亞洲青年學生畫展,得到了很好的評價。

  大部分的畫評都說,筆觸細膩,將來可期。

  當時她以為自己會當藝術家的,而且積極的已經開始學法語,預備高中畢業就到法國去念藝術,沒想到世事多變,瞬間,法國藝術學院從唾手可得變成天邊一般的距離。

  不過……

  不能示弱。

  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同情的目光,尤其是舊識。

  「你現在這樣子,陳伯跟陳嫂一定很以你為傲。」

  「是有一點。」陳宇揚微微一笑,「但其實他們最引以為傲的不是我。」

  「你弟弟嗎?」

  「也不是。」

  方晚靜微覺奇怪。他家就兩兄弟,不以哥哥為傲,不以弟弟為傲,那是?

  「我弟弟結婚了,弟媳生了雙胞胎,那對雙胞胎現在才是我爸媽的驕傲。」想起爸媽寵嬰兒的樣子,陳宇揚忍不住好笑,「走到哪,抱到哪,小嬰兒哼哼幾聲,比我們講什麼話都還讓他們開心。」

  方晚靜一笑,「我可以想像。」

  陳伯跟陳嫂一直是喜歡小孩子的,何況是自己的孫子,絕對是捧在心上疼愛。

  「他們常常講起你們姊妹。」

  「嗯……」

  「對了,你妹妹怎麼會到紐約去的?」

  他記得前幾天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劈哩啪啦的說為了預支薪水,妹妹現在被傭人一樣的帶去紐約幫忙做事情,他一直很掛在心上,不過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直到剛剛,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帶入的地方,於是他假裝不經意的問起她這件事情。

  她看了他一眼,在海邊的潮聲中,緩緩的說了起來。

  等她說完,他才知道這顆藍寶石戒指竟然引起這麼大的事。

  原來當天下午,百貨公司的櫃長就發現絨盤上少了一顆藍寶石戒指,而由於那個部分由方晚靜負責,整天下來沒別人碰過,加上隔壁玉飾專櫃前陣子連掉兩隻鐲子,調查後發現原來是新請的工讀生起了貪念,於是當寵愛珠寶遇到一樣的事情,櫃長毫不猶豫就報警。

  看完監視器,怎麼樣都只有她一個人的手碰過那個盤子,她要不就認賠,要不就等著被告偷竊。

  但其實很尷尬的是,她沒錢賠,也不想被告偷竊,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只好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專櫃調出她當時的履歷,找到聯絡人的電話。

  她唯一的聯絡人就是妹妹方晨曦。

  晨曦到警局後沒多久,另外一個不認識的人也來了,拿了一張二十萬的支票賠給專櫃,將她從警局贖出來。

  而那個人就是晨曦的頭兒,他可以每天使喚晨曦八小時。

  「所以你妹妹就是跟那個人一起去紐約?」

  「也不算啦。」講到這件事情,方晚靜語氣變得自責,「晨曦是跟一大群人一起去,人家是去工作,她是多出來的,可是因為她已經預支了這筆錢,所以不去也不行,她真正的老闆是個有出唱片的鋼琴家,他們沒有什麼,但因為看圖說故事,所以變成有什麼,為了消毒,唱片公司只好請我妹去當員工,好解釋為什麼他們兩個會兜在一起。」

  「你跟妹妹聯絡上了嗎?」

  「還沒。」語氣更顯沮喪,「原本接到你的電話,我是真的很生氣的,我以為你偷了那顆戒指,可現在我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由於我自己的迷糊,我妹變成小傭人似的被帶去那邊,因為她現在是名義上的工作人員,所以唱片公司要有一些她的確出現在工作現場的公關照,她已經去好幾天了,一直沒打電話給我,我很擔心,可好像也不能怎麼樣。」

  「可能比較忙吧。」

  「嗯……希望如此。」

  「其實到國外工作算是滿高的成本,尤其紐約物價高,吃,住,移動,都是高消費,為了節省開支,幾乎都是能多快就多快,也許他們的行程比較趕,她不方便打電話。」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我不希望你難過。」

  方晚靜笑了,「你真的變很多呢。」

  「你說哪方面?」

  「很多,幾乎變了一個人。」

  以前他戴厚眼鏡,留著香菇頭,也許是因為書包太重,當時總覺得他看起來好像有點駝背,個性十分內向,每次見到她都是喊一聲大小姐,然後很快低頭經過,進入房間,他想出來才會出來。

  雖然同一個屋簷下,但由於他總是很早就出門去學校,晚上補完習才會回家,見面的時間並不多。

  至於講話……她根本想不起來他們曾經講過什麼話。

  當年那個沉默的大哥哥突然變成眼前這個口若懸河的男子,感覺真的很奇怪。

  雖然不能說是什麼大帥哥,但至少看得出來很好,各方面都是很好,而且他應該才三十歲左右,將來十分可期。

  「我這樣突然認你,你……會不會不舒服?」

  「我只是很意外而已。」她頓了頓,「其實……還滿高興的,畢竟……其實很多人都是現實的……但我現在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這樣。」

  她講得含蓄,但他已經懂了。

  以前方家總是高朋滿座,家道中落後,想必那些朋友都不見了。

  那天晚上,她讓他送她回家,是學區範圍內的學生套房,四周機能算不錯了,只是房舍比較陳舊。

  他在路邊停下車,送她到大樓門口。

  「我們沒有客廳,所以不請你上去了。」

  他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個——」

  方晚靜停下腳步,一雙圓圓的眼睛看著他,夜色中,漂亮的雙眼之中彷彿有寶石在閃爍。

  「我可以只叫你名字嗎?」

  「有什麼不可以。」她眼睛閃過一絲澀然,「我早就不是大小姐了。」

  他急急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看著他,稚氣未脫的模樣似乎不懂他在說什麼。

  鼓起勇氣,他拉起她的手,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邊,然後轉過臉,再輕輕吻上她的手心。

  月色下,只見她臉一紅,沒有抽回手,但表情卻慢慢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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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8 00:06: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這樣可以了,如果OK的話我們會通知你來上班。」

  「謝謝。」

  方晚靜鞠了個躬,離開那間連鎖書局——今天第三個面談,不太順,因為七月已經過去十幾天了,一般來說要找工讀早就找到了,所以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有點小辛苦。

  拿出包包中的小筆記,翻到貼有徵人啟事剪報的那頁,正打算研究下一個應徵地點的時候,手機突然響起。

  手忙腳亂的打開手機,「喂。」

  「是我。」陳宇揚的聲音,「你在忙嗎?」

  方晚靜闔上手中的小筆記,「剛剛忙完一個,還沒開始忙下一個。」

  「要不要去看電影?」

  「你買票我才要去。」

  他笑了出來,「好,幾點去接你?」

  「你的工作都忙完啦?」經過這小陣子的電話聯絡,她已經稍微知道一些他工作的性質以及分配方法。

  她知道他跟另外兩個同事是為了挽回台灣市場才回來的,目前除了力拚百貨通路之外,一邊也為預備在情人節重新開張的旗艦店做最後準備,因為之前服務員工都是人情招募,所以個個服務態度不佳導致客人不願意再度光臨,所以這次的員工都是由他跟另外一個叫艾琳的女同事一起面談,為了提高服務品質,也要求要有基本的外語能力。

  而目前他在忙的是情人節廣告的方式。

  據說他傾向全部平面,打雜誌廣告與網路廣告,另外一個同事則趨向電視廣告,所以還要再商談。

  他從來不會說自己今天工作多久,他只會說,今天接下來的時間都是我的。

  「都OK了,直到明天早上之前,時間都是我自己的。」

  方晚靜看了看手錶,「現在可以嗎?」

  「好,你在哪?」

  她跟他說了地點,陳宇揚要她等一下,他大概三十分鐘才能到。

  將電話跟小筆記放回包包,她又走入捷運站,有冷氣,而且也不用買東西,她可以在這裡安心待到陳宇揚來為止——自從上星期送她回家後,他就對她展開了有點像是追求的聯絡。

  每天兩三個簡訊,然後晚上一定會打電話給她,而且都固定在十點,說一些今天遇到的事情,幾天過去,她現在九點多就會開始看時鐘,而且也會把可能耽誤到十點的瑣事都先暫停下來。

  星期天晚上,他們在學區附近的複合式餐飲店吃過一次飯,那次他們聊得很晚,她也終於知道他的工作性質。

  誠實說來,很驚訝。

  雖然他對她表白自己是陳宇揚的時候,她就有感覺他在美國的工作應該不錯,只是沒想到會這麼不錯。

  寵愛珠寶的一級主管。

  一般人可能不知道這樣的位子有多好,但如果具象成月薪一萬美元,應該就很容易知道他過很好,何況,那只是底薪,不包括其他獎金,每當他負責的西歐區市場有斬獲時,他能獲得的獎金可以是薪水的三四倍。

  他在曼哈頓的海港區有一層公寓,貸款買的,在寸土寸金的紐約市區有二十四坪大,站在陽台可以看到海港,附近街角就有超市,在去年拿到年度績效獎金後,他把房子付清了。

  也因為這樣,她不想跟他客氣。

  不過說來也好笑,第一次他們吃飯當他發現她沒有跟他搶帳單的意思時,他居然看起來很開心。

  她問他在高興什麼,他說他以為她會連頓飯都拒絕。

  方晚靜當下立即笑出來——他富她窮是明顯不過的事實,吃飯看電影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小錢,她才不會跟他說,我自己付就可以了。

  而且平心而論,她很相信他的紳士,也許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但至少他對她一直維持著剛好的距離。

  她知道他喜歡她。

  他會示好,可絕對不會讓她覺得不舒服,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覺得他是昔日認識的那個大哥哥。

  那樣的好脾氣……

  手機鈴聲響起。

  方晚靜連忙從包包拿出手機,「你到啦?」

  「你在哪個出口?」

  她忍不住好笑——他的車子在台北市繁忙的馬路,而她人在捷運站中,捷運站裡的移動絕對比大馬路上快,但他的紳士卻促使他要將車子開到離她最近的出口。

  「你告訴我你的位置吧,我過去找你比較方便。」

  ***bbs。fmx。cn***bbs。fmx。cn***bbs。fmx。cn***從電影院出來,天色已經晚了。

  電影是歐洲藝術片,講述真愛跨越距離的故事,對一般人來說可能有點悶,不過方晚靜卻很喜歡。

  而比起喜歡之餘,更多的是感動。

  上次吃飯時,店真的電視剛好播放到藝術電影節的新聞,她出神了一下,他還以為她不舒服,後來她才告訴他,自己一直很欣賞這位德國獨立導演的電影,尤其以比喻來替代男女主角說不出口的情話這點,總讓人心動,沒想到這次電影節居然邀到他最新的一部電影。

  當時她只說到這裡,並沒有說要看還是什麼的,可陳宇揚卻俏悄弄到了套票,讓她經歷了兩個小時的感動。

  「謝謝你。」

  他笑了笑,「你喜歡就好。」

  很真摯的語氣,沒有一點邀功的意思,她聽得出來,他很單純的因為討好了自己而高興。

  「你會不會覺得這電影悶?」

  「對我來說,電影是很悶,不過我在戲院裡不會覺得悶。」說完,意有所指的對著她微笑。

  方晚靜一怔,懂了。

  意思是,電影對他來說是很無趣,可是因為她在他旁邊,所以即使看著無聊的電影,他也覺得很開心。

  這算甜言蜜語了吧。

  但奇怪的是,以前對這種話語敬謝不敏的她居然感覺不錯,內心有種小小的得意跟小小的高興。

  雖然他們之間這不知道算不算戀愛的戀愛溫溫吞吞,但也絕非原地踏步,他完全把恰到好處這四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很多時候都是讓她覺得高興,但不會覺得被冒犯。

  忍不住問:「你到底是追過很多女朋友,還是上過什麼求愛速成班?」

  「都沒有。」

  「真的?」

  陳宇揚很誠懇的說:「真的。」

  他沒有追過很多女朋友,都是女朋友追他,他也沒上過求愛速成班,但是當初那個幫他裡外大改造的房東女兒倒是在那幾個月中,跟他耳提面命了很多戀愛不可缺的因素跟不可泛的錯誤。

  「但老實說,你一直給我身經百戰的感覺。」

  他發出一個很驚訝的單音,「我給人的感覺這麼不誠懇啊?」

  「不是誠不誠懇的問題,而是你把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得很好,就像我們為了藍寶石在餐廳碰面時,如果你一坐下就跟我說你是陳伯的兒子,我可能拿了寶石就跑,但如果你晚了幾天才告訴我你是陳伯的兒子,我又會覺得有種被欺騙感。」方晚靜很誠實的說出心中的感覺,「所以我才覺得你身經百戰。」

  「沒有。」想了想,陳宇揚又補上三個字,「我保證。」

  真的是保證,扣除一夜情,最多只有七八戰而已,但要說交往超過半年的,一隻手就可以數得完。

  他之所以表現得當,是因為他年紀大了她許多,加上這些年來他也因為工作需要接受過一些人際關係訓練,所以他能將步驟調整在她可以接受的速度。

  雖然他對她的某種障礙還是存在,可是他知道兩人之間的距離確實在拉近——當他發簡訊時,她總是在十五分鐘內就回覆,也沒拒接過他的電話,然後指標性的意義在他前幾日約她吃飯。

  不是為了還什麼寶石戒指,也不是借口敘舊,他很直接的跟她說,「我想跟你吃飯」,她只想了幾秒,就說好了。

  即使是氣氛不怎麼樣的學區複合式餐廳——一直有人來外帶東西,老闆××套餐外帶的聲音始終沒停過,角落的電視在播著新聞,國內大事到休閒生活,總之,那是很不浪漫的地方,不過很幸運的因為新聞的關係,他知道她喜歡的作品來台參展的消息。

  從電影院出來後,她臉上一直有著隱隱的笑意,他知道自己這次不只做對,還做得很對。

  雖然方晚靜現在的生活有點辛苦,但她骨子裡其實還是昔日那個千金小姐,鋼琴,電影,繪畫,她喜歡藝術的感覺從來沒有停止過。

  兩人從電影院出來簡單吃了些東西後,他送她回家。

  就在那棟破舊公寓的樓下,他跟她道了再見。

  就像過去兩次一樣,他站在樓下,看著她進入大門,等待,直到她房間的燈光亮起,他才會離開。

  然這次比較不一樣的是,燈光才剛剛亮起,他的電話就響了。

  小女生的來電——仔細想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打電話給他,一切的不尋常讓他知道晚靜絕對不是要跟他說路上小心這種話。

  「我問你……你知道我們家為什麼會變成一無所有嗎?」

  「知道。」

  「知道得很清楚?」

  「只是大概。」陳宇揚選擇保守的說法,「不過基本上比較主要的問題,都沒有遺漏。」

  他不可能不知道,因為他在乎。

  自從六月在飯店發現那個小女侍就是方家大小姐後,他立刻去查了,從家財萬貫到一無所有的原因是替人作保。

  那人是多年的好朋友,所以方先生不疑有他,沒想到卻因為這樣賠盡所有的存款以及家業,然最大的悲劇在於後來的交通意外,兩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小公主一夕家變,成了孤兒。

  「所以,我很討厭人家騙我,以前不喜歡,現在更討厭。」方晚靜的聲音透過電話,有種奇特的回音,「我不希望你騙我。」

  「我不會騙你。」

  「並不是蓄意才叫欺騙,不誠實也是欺騙。」

  陳宇揚壓抑住內心的驚訝,盡量讓語氣如常,「怎麼突然這麼說?」

  他跟恩惠還分手不完全——正式來說,他在預備追求晚靜前,就已經跟恩惠通過電話了,恩惠很驚訝,然後跟他說,回紐約時找她見個面吧,她也有些事情要告訴他,而且有些東西也需要兩人處理一下。

  他跟恩惠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有個共識,在一起只是彼此需要,一旦其中有人想離開,說一聲,兩人可以還是好朋友,而他相信他們兩人都有這樣的智慧,證據就在於,恩惠的拘拘生病時,她會抱著狗狗找獸醫前男友看診,而前女友找他想要折扣珠寶時,他也從不會拒絕這個小忙。

  世界就這麼小,沒必要當不成情人就得當仇人——這是他跟恩惠最合得來的共識。

  而之所以說分手不完全的原因是,他六月回台灣後,中間只去了香港一趟,而他認為分手不是彼此OK就算,至少他公寓中恩惠的東西要拿給她,他一些在她那裡的衣服也得拿回來。這是他對恩惠的尊重。

  也許有人覺得他們的這樣感情不叫感情,但無論如何,花在彼此身上的時間都是真的。

  他想跟恩惠再見一次面,交還鑰匙,然後好好的說一句謝謝。

  「你喜歡我對不對?」

  「……對。」

  「現在算是在追求我對不對?」

  「……對。」

  「但為什麼你從來沒想過要牽我的手?」

  不過才晚上九點多,學區的路邊其實很吵雜,但小女生透過電話傳來的聲音卻字字有力。

  「雖然我不喜歡一切都太快,但是這樣的客氣還是有問題的,你會記得我想看的電影,會想辦法弄到其實早就預售完畢的票,會每天不厭其煩的傳好幾次簡訊給我,甚至會開車在大馬路上繞圈到我最方便的捷運出口,可是為什麼沒想過要牽我的手?」方晚靜的聲音很平靜,也很疑惑,「我覺得很奇怪,真正的喜歡應該不是這個樣子的。」

  陳宇揚再度深吸一口氣——永遠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覺,即使她只有十九歲也一樣。

  昨天道夫在視訊會議上要他們其中一人先帶著正式文件回紐約時,想到來回舟車辛苦,三人還互相推托了一下,後來幼稚的猜拳決定,陶比連戰皆敗,於是決定由他代表下周回美,現在看來,他得去跟陶比爭取這個機會了。

  不過在這之前他得先安撫好小女生——雖然她已經開宗明義說最討厭人家騙她,但過去的感情經驗告訴他,女生心裡不舒服時,需要的是安撫,而不是實話。

  他應該安撫她。

  應該安撫她。

  但奇怪的是,明明清楚應該安撫她,可他內心卻浮現出另外一種想法,相對於她內心的疑慮,其實他也十分不安。

  而就在他真的考慮清楚之前,話語已經脫口而出,「我只是覺得,在有結論之前,不應該輕易對你做什麼。」

  「什麼結論?」

  「我在台灣只是暫時,我其實負責的是一直是西歐市場,這次會派我回台灣,只是因為上次合約出現一點認知上的問題,總裁覺得派一個懂華文的員工來可以避免相同的錯誤,而這是進軍亞洲的第一步,等台灣市場穩定後,我會開始香港台灣兩地跑,等香港也穩定,新的負責人來接手之後,我就回紐約了。」

  「嗯……」

  「如果開始,我就會想要繼續,可是時差十二小時的兩個人,要怎麼延續感情,晚靜,我對你有好感是事實,我想接近你也是事實,但你才十九歲,這樣做對你是好還是不好,其實我很猶豫。」

  「那你就不該再打電話給我了。」

  「晚靜……」

  「我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發脾氣,我只是說出一個我覺得比較好的方法,我們只吃過幾次飯,幾個電話,現在冷下來,對誰都不會有太大的損失,也許你會覺得我很奇怪,方法是可以想的,何必把話說得這樣絕,可是我告訴你,這一兩年的生活,我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太過天真,天真的結果會讓自己陷於萬劫不復。」

  方晚靜頓了頓,「當然並不是所有的感情一定會有好結果,但面對一個猶豫的對象,那我幾乎可以說好結果的可能性太低,我討厭說謊,也討厭「也許」、「或者」、「說不定」這類的假設,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得到的,跟我手上抓得到的,如果你的思慮讓你猶豫,那我們就不要聯絡了,這樣子對你對我都比較好。」

  掛上電話,方晚靜往床上一倒,只覺得有點虛脫。

  自從跟他相認以來,其實都一直很累,因為她的內心總同時有很多想法在彼此衝擊。

  誠實來說,她並不像外表表現得那樣無所謂。

  陳宇揚是個好人,對她小心翼翼,溫柔有加,只是跟這個好人在一起的時候,她總無法控制的會想起昔日的奢華生活,而當她回歸到現實時,那樣的反差總令她感到空虛與無助。

  雖然公主變平民並不是她的錯,但其實她還是很難過——無論是心理上,或者實質上的,而當他們的對話偶爾講到過去,她內心都會有種難言的失落,因為她現在的生活對她來說,就只是單純的生活,最喜歡的藝術以及音樂對她來說好像上輩子般的遙遠。

  她很久沒彈琴了,因為沒鋼琴好彈,也很久沒去美術館,因為假日她要讀書,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去法國念藝術,但結果因為現實層面,她念的是對將來有幫助的秘書管理。

  她很努力的務實,所以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些虛幻的詞彙。

  他既然不能肯定,她就不會也不願意冒險,在投資時間之前先踩住煞車,對她來說才是安全的。

  也許是因為這陣子總是想很多的關係,所以即使還沒開始工作,也總有一種奇怪的疲累感。

  今天對她來說有點長。

  方晚靜翻了個身,驀的,電話又響了。

  原以為是陳宇揚,但看看手機卻沒有來電顯示,狐疑的打開蓋子,聽到的是十幾天沒聽到的,晨曦的聲音。

  她那在美國做另類工讀的寶貝妹妹終於記得要打電話回家了。

  「是我。」方晨曦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開心,「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

  她有,她有。

  於是她拋下陳宇揚,問起晨曦好不好,只是沒多久,她還是又想起了——怎麼會這樣,他們明明什麼都還沒有,她就有點掛念他了,萬一幾天之後,他的樣子沒淡去反而更明顯怎麼辦?

  不行,她一定是因為沒有工作才會有時間想東想西,她決定明天繼續努力找工作,只要生活忙碌,自然就不會想太多。

  懷著這樣的想法,方晚靜在一整天的心情反覆之後,終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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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8 00:0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幾天後,方晨曦回來了,沒有直接回到家,卻約她在外面見面,問她為什麼,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方晚靜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但因為妹妹的語氣有種很奇怪的欲言又止,所以她也沒多問,想說見面再談。

  她們就約在學區附近的小公園。

  傍晚時分,天氣已經不再像白天那樣燠熱,公園裡有幾個小孩子在玩,籃球場上國高中生分組鬥牛,一點點的風,吹在臉上很舒服。

  兩人就坐在長椅上,方晚靜一連串的問了一堆:你在那邊有沒有被欺負?他們是不是要你做打雜?那個趙明威說女朋友也會去,會讓你跟她女朋友住一間有個伴是真的嗎?一大串問題。

  其實她並不是這麼囉唆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就是很想確定一些她覺得需要確定的,她想知道她的生活至少有一個部分是沒有改變的,但似乎事與願違的,就在晨曦的期期艾艾之中,她聽到了很霹靂的消息。

  晨曦說她跟……在談戀愛。

  方晚靜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所以假裝沒聽到,而方晨曦很顯然知道她的想法,又小聲的重複了第一次,第二次,直到第三次,方晚靜終於確定自己沒聽錯,也知道了什麼叫做青天霹靂。

  「你是說真的嗎?」

  「真的。」

  「不是在騙我?」

  「不是。」

  「你現在說騙我,快,我會原諒你。」

  「我……我沒騙你……我是真的戀愛了……」

  看到妹妹一臉粉紅,方晚靜只覺得整個傻眼。

  奇怪,為什麼會這樣?她才離開她的視線不到半個月啊,可事情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

  這個夏天未免也太令人頭大。

  先是她在珠寶專櫃誤把藍寶石包入領帶夾的盒子,導致要賠專櫃二十萬,而為了賠那二十萬,晨曦被帶去紐約當煙幕彈助理,她自己因為這件事情不但被那家百貨公司列為黑名單,還連帶丟掉飯店的工作。

  後來藍寶回來了,帶它回來的人居然是陳宇揚。

  他明明在追求她,但不知道為什麼卻又有一種奇怪的顧忌,當她下定決心長痛不如短痛的要他別來找她,也以為所有的糟糕會到今天為止時,晨曦突然丟出一個驚人的消息給她。是不是要你做打雜?那個趙明威說女朋友也會去,會讓你跟她女朋友住一間有個伴是真的嗎?一大串問題。

  其實她並不是這麼囉唆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就是很想確定一些她覺得需要確定的,她想知道她的生活至少有一個部分是沒有改變的,但似乎事與願違的,就在晨曦的期期艾艾之中,她聽到了很霹靂的消息。

  晨曦說她跟……在談戀愛。

  方晚靜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所以假裝沒聽到,而方晨曦很顯然知道她的想法,又小聲的重複了第一次,第二次,直到第三次,方晚靜終於確定自己沒聽錯,也知道了什麼叫做青天霹靂。

  「你是說真的嗎?」

  「真的。」

  「不是在騙我?」

  「不是。」

  「你現在說騙我,快,我會原諒你。」

  「我……我沒騙你……我是真的戀愛了……」

  看到妹妹一臉粉紅,方晚靜只覺得整個傻眼。

  奇怪,為什麼會這樣?她才離開她的視線不到半個月啊,可事情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

  這個夏天未免也太令人頭大。

  先是她在珠寶專櫃誤把藍寶石包入領帶夾的盒子,導致要賠專櫃二十萬,而為了賠那二十萬,晨曦被帶去紐約當煙幕彈助理,她自己因為這件事情不但被那家百貨公司列為黑名單,還連帶丟掉飯店的工作。

  後來藍寶回來了,帶它回來的人居然是陳宇揚。

  他明明在追求她,但不知道為什麼卻又有一種奇怪的顧忌,當她下定決心長痛不如短痛的要他別來找她,也以為所有的糟糕會到今天為止時,晨曦突然丟出一個驚人的消息給她。

  晨曦戀愛了,而且對像很驚人。

  「你,跟韓抑剛?」

  自首者點點頭,一副做錯事小孩的模樣,「我……跟韓抑剛。」

  「上床了?」

  「……上床了。」

  「你才跟他去紐約十天……」

  「……我才跟他去紐約十天。」

  天啊——這是方晚靜今年最期望是夢境的一刻。

  她自己的小亂感情毛線還沒整理完,妹妹突然拋給她一個超極大毛線,光聽就是一團亂,只有騙人的才會出現這種事情。

  怎麼會這樣?

  這是人生,不是歡樂大爆笑啊,而且這一點都不好笑。

  啊,她知道了,這是夢境,只有夢境才會這麼奇怪,只有夢境中的晨曦才會跟一個近身相處不到十天的人突然火花四射然後以身相許,是夢境,對,一定是在作夢,不然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她絕對不相信這是真的。

  「晨曦,快點打我,用力一點沒關係,反正一定不會庸,或者你捏我臉,我的臉最禁不起捏了,你盡量捏,因為一定不會痛……」

  「你不要這樣。」方晨曦小小聲的說,「我……我是認真的……」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完全脫力的聲音。

  「對不起。」

  「方……晨……曦……」她覺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我相信你是認真的,但他呢?」

  「他也是。」

  「但他是花花公子啊。」

  「他會改變的。」

  雖然妹妹的語氣很堅定,但方晚靜就是有一種脫力感。

  她知道晨曦總有一天會戀愛,但沒想到這麼突然,她們才十幾天沒見,晨曦儼然跑到另外一個世界。

  她希望妹妹幸福,但她真的不喜歡韓抑剛。

  那個叫韓抑剛的鋼琴家,雖然是用憂鬱氣質來包裝,但其實是個大色狼,而消息來源非常準確,就是她的寶貝妹妹——晨曦在韓抑剛居住大樓所附設的便利商店上班。

  由於是狗仔進不來的地方,所以明星們都十分自在,玉女叼著煙出來買零食,氣質偶像穿著屁股破洞的睡褲出來買八卦雜誌,而韓抑剛的知名之處在於他每週帶不同的大胸美女出出入入,從不避人耳目,而且就在不久前,他在酒吧搭訕辣妹的照片才上了週刊封面。

  這男人身經百戰,但晨曦卻是第一次戀愛。

  她覺得不妥,但也不能怎麼樣。

  與其對妹妹說一些虛無的鼓勵或者無意義的打擊,她寧願選擇沉默,然後當手足在感情上的後盾。

  後來她告訴晨曦,她不喜歡韓抑剛,但是她會祝福她的感情。

  晚一點的時候,韓抑剛來小公園接晨曦——她才知道,原來下飛機俊,韓抑剛就直接把晨曦帶回住處,而她那為愛昏頭的妹妹,也喜孜孜的接受了男人這種表達認真的方式。

  真是傻瓜!方晚靜想。

  晨曦是,她自己也是。

  過幾天,晨曦帶著韓抑剛以及搬家公司的人來了。

  雖然韓抑剛的經濟狀況非常好,但有些東西是晨曦一定要搬的,課本,照片,裝有很多東西的電腦。

  晨曦的東西不多,很快的打包完畢。

  離去之前,韓抑剛跟她說,他是認真的,他會好好愛護晨曦,只會讓她笑,不會讓她哭……

  她注意到當他這麼說的時候,她的妹妹一臉害羞與喜悅。

  她知道很多事情不能阻止,譬如說朋友的信義,譬如說,對東西的戀舊,譬如說,對自己的矛盾,譬如說,感情。

  愛情來了就是來了,沒什麼可以阻止。

  晨曦已經愛上韓抑剛了,身為姊姊,就算她覺得現在不是她們應該戀愛的時候,只能接受事實,然後努力祝福,在妹妹熱烈的時候,保持冷靜。

  那天晚上,方晚靜躺在空了一半的套房,有種奇怪的感覺逐漸湧上。

  好累。

  很多事情都讓她覺得好累。

  唯一讓她覺得安慰的是,晨曦戀愛的對象是個小有錢的人,而且感覺上對晨曦不會吝嗇——證據就是,離去之前,韓抑剛非常委婉的說,他在信義區有兩間買來投資的套房,還沒租人,如果她不介意的話,搬過去可好?

  韓抑剛說這些話的時候,並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而是一種接近謹慎的小心,很……該說那是真誠嗎?

  那個瞬間,她得到小小的安慰,晨曦跟他在一起,可以戀愛,也可以在物質上得到比較好的照顧,會問她願不願意搬去的人,絕對不會對她的妹妹太小氣——雖然她們兩人一直腳踏實地的努力工作與努力生活,但不代表她們不懷念過去的奢華歲月。

  即使不能恢復,但至少讓她們都當單純的學生就好。

  不用煩惱房租,不用煩惱學費,當個專職學生。

  那對大部分的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對於她們而言,不去煩惱經濟幾乎是不可能的,她找工作時連距離都會計算在範圍內,最好是騎腳踏車可以到,這樣她不用花錢加值悠遊卡。

  躺在床上,看著透過紗簾的淡淡月光,方晚靜突然想起剛剛升上高中時,跟媽媽吵著說要請法文家教的模樣。

  因為她高中畢業就要去巴黎學習藝術相關課程,所以想開始做準備,可媽媽卻希望她能去紐約的茱利亞音樂學院,後來她鬧了一陣子的彆扭,最後媽媽還是屈服了,替她請了法文家教……

  一切就跟昨天的事情一樣。

  又想到陳伯跟陳嫂要離開家裡那天。

  陳伯陳嫂當然捨不得她們這兩個幾乎被他們從小看大的小姊妹,但是兒子既然在美國有好發展,他們當然也是較期望跟兒子住在一起,可以的話,也希望能快點抱到孫子。

  她其實對那時的陳宇揚是有印象的。

  還是很土,很不起眼的一個人,不起眼到她對他除了眼鏡跟香菇頭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印象了。

  可沒想到五六年後再度相遇,他完全變了一個人。

  頭髮很像剛從造型屋出來那樣,有型,而且修飾了他比較高的額頭,大眼鏡拿掉了,臉上有著成功人士才有的神采奕奕,身材鍛煉得結實,穿起西裝來十分好看——他的五官仍然平凡,但她知道,此刻的他若出現在酒會中,會有大把名媛樂意與他交換電話。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對她始終彬彬有禮。

  雖然她已經說要他別來找她了,但她知道,只要自己主動一點,他還是會出現的,甚至,只要她再更主動一點,他就會迷失了,只要……這個晚上,方晚靜第一次覺得無措。

  很多事情推翻了這兩年來被她視為理所當然的常軌,讓她對自己過去的堅持上了問號。

  應該不應該,需要不需要,此刻,在她內心的天平上起了劇烈的變化。

  她不明白自己這樣努力的意義在哪裡,也不明白自己這樣努力堅持的意義在哪裡,她想起過去的時光,想起跟陳宇揚重逢後的複雜與難受——還關係不到愛,只是一種充滿對命運的感慨。

  方晚靜終於哭了。

  紐約。

  中央公園的清晨照例是紐約客運動的好時間。

  天一亮,有人慢跑,有人溜冰,有人帶狗出來散步,所有的人都想在城市甦醒前感受一下充滿綠意的寧靜。

  陳宇揚與恩惠牽著三條小狗出來。

  狗兒都是恩惠的,不過她忙的時候,會抱到陳宇揚的公寓跟他住上幾天,因此狗狗對他也很熟悉。

  此刻小狗們正在草地上亂跑,順便跟其他狗狗做交流。

  「欸,你說的那個女生,是什麼樣的人?」

  「小女生一個。」

  「多小?」

  「十九。」

  「十九?」恩惠難掩驚訝,「也太小了吧。」

  陳宇揚有點尷尬的笑了,「是很小沒錯。」

  她看著他的樣子,笑,「你真的喜歡她對吧?」

  「沒錯。」他沒有否認,「真的喜歡。」

  看著他臉上隱隱的笑意,恩惠很驚訝的發現,他是來真的。

  他到台灣不到一個星期的時候,就打電話給她,說,遇到真命天女了——他們都知道那個意思,於是她說,回紐約時見個面吧,把東西還一還,彼此還是可以當朋友。

  她的個性一向就是好聚好散,何況他們都明白,彼此之間說愛情太牽強,說感情比較恰當。

  在外人眼中他們是男女朋友,但兩人都知道比較接近寂寞伴侶。

  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玩,偶爾出國旅遊,但工作陷入瓶頸時,絕對不會找對方商量,她沒跟他撒過嬌,他也沒讓她見到自己軟弱的時候,似乎,他們在對方面前就是個放假中的無敵鐵金剛,就是娛樂,永遠沒有弱點,她忙起來的時候可以十天半個月不跟他聯絡,也不會想念,反之亦然。

  別人不會懂他們感情的建立基礎。

  其實獨身在紐約很寂寞的。

  他是,她也是。

  不想一個人吃飯,不想一個人上街,不想一個人看電影,不想一個人過情人節,不想一個人吃聖誕大餐,不希望在時代廣場慶祝新年時只能擁抱陌生人——他們只是需要一個感覺自己還在生活的理由。

  很多情況,這樣的關係可以發展成愛情,可惜他們不是。

  他們有感情,但離愛還有一大步。

  恩惠明白自己從來沒有因為陳宇揚手機中的女生簡訊而吃醋。

  「宇揚。」

  陳宇揚轉過頭,看著她。

  「其實我有點失落耶。」

  「有什麼好失落,追你的人又沒少。」

  「可是他們不會像你。」恩惠用一種很懷念的語氣說,「你是我歷屆男朋友中,唯一不會惹我哭的。」

  「那是因為你不愛我。」

  「怎麼這樣說。」

  陳宇揚很坦白的說:「我不溫柔,忙起來把你晾上十天半個月,你脾氣暴躁,不喜歡被忽略,因為兩人工作的關係,很多約會總是改了又改,原本說要一起看的電影上片又下片,直到出DVD才一起在客廳看了,這樣的相處我居然沒讓你落淚,你看我多失敗。」

  恩惠一笑,「你真是個好人。」

  「你第一次說我是好人。」

  「真的嗎?」

  「當然。」

  她點點頭,「為了讓你知道自己有多失敗,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情好了。」

  「你這種語氣讓我覺得有點恐怖。」

  「告訴你吧。」恩惠哼哼呵呵的笑了幾聲,「我跟湯米復合了。」

  湯米就是她的獸醫前男友,這兩年來,她的愛犬生病還是要打針,都還是往湯米那裡帶去。

  「湯、湯米?」

  「嗯,說來,還得謝謝你呢。」

  陳宇揚完全糊塗了,「我不記得對你說過什麼鼓勵的話。」

  「你那天跟我說遇到真命天女後,我就想,對啊,那自己在做什麼呢?我突然覺得好傷心,我也想要有一個怦然心動的對象。」說到這裡,恩惠對他露出了些微抱歉的神情。

  「剛好隔天我就要去加州,所以帶那些寶貝們去湯米附設的寵物旅館住,湯米看我眼睛紅的,就問我怎麼了,我跟他說了你在台灣的事情,他居然激動起來,說老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我才發現,原來他一直在等我回心轉意,我現在很少回自己的公寓了,幾乎都住在他那邊。」

  說完,恩惠對他一笑,「怎麼樣,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失敗啊。」

  陳宇揚點點頭,想笑,又覺得這世界詭異得讓他喜愛,「恩惠,我很為你高興。」

  中央公園的朝陽中,恩惠笑了,「我也是。」

  陳宇揚剛進辦公室,助理立刻叫住他,「有你的電話。」

  「多急?」

  「我也不知道這算多急。」那個法裔美籍的秘書一臉無辜,「是私人電話,只說姓方,是台灣人。」

  他臉上明顯出現高興的表情,「姓方?」

  「喏,她留的電話。」

  接過便條紙,一組新的號碼。晚靜換手機了嗎?

  管他,先打再說。

  於是,進入辦公室後,他沒有馬上重新閱覽下午要跟道夫開會前需要的資料,反而先打了電話。

  接通了,但那句「喂」卻不是晚靜,但又有點像是晚靜……

  陳宇揚想了想,試探性的問:「方晨曦嗎?」

  「嗯,你是……是陳伯的兒子?」

  「對。」

  「我聽我姊姊講過一點你的事情。」

  然後他跟方晨曦開始講起電話來。

  她並不是要問他什麼,只是單純的說故事而已——她們生活的方式,她們控制物慾的方式,有時真的累了,兩人會開始亂髮豪願,將來要嫁給有錢人,將來要嫁給石油王子,將來要去拉斯維加斯考發牌員,看看能不能認識一些新新貴族。

  那些都不能為外人道。

  然後由她的口中他知道,晚靜從來沒掩飾自己對藝術的喜愛,但也因為這樣,總有人要地實際點。

  那個瞬間,他想起晚靜在琴房彈著鋼琴的樣子。

  他不懂鋼琴,但晚靜的老師都稱讚她有天賦,其中一位專門教授古典鋼琴的老師還說只要地持續練習,進入維也納音樂大學絕對不是問題。

  然後方晨曦告訴他,她短時間內爆發的愛情故事。

  然後她說,她只是想告訴他,感情需要努力,努力才可能得到,才可能幸福。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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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8 00:06:4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百貨公司的「李格西裝」專櫃,方晚靜正專心的幫客人打領帶——她終於找到工作了,在七月快要過完的時候。

  月休六天,每天八小時,有時是上午跟下午,有時下午跟晚上,看櫃長怎麼排,總之,環境跟待遇都算不錯就是了,雖然沒賣過男裝,不過因為她長得可愛甜美,因此業績蒸蒸日上。

  「這條領帶雖然是淡粉紅色的,不過中間有菱形亮格紋,所以不會太花俏,正式中帶著一點活潑,很適合參加一些年輕的活動。」一邊說,一邊靈巧的替那位中年貴客打了個漂亮的領帶,「您看,要出席不同的場合又來不及換衣服的時候,換個領帶就會有很好的效果。」

  這個男客的名字叫王家興。

  不只方晚靜認識,全台北大概沒幾個不認識——新興的餐飲連鎖投資者,這幾年分店一家開過一家,雖然不是什麼大飯店,但也憑著小兵戰術在飲食市場上佔據了一定的位子。

  為此,她介紹給他的都是高檔貨品。

  王家興看看鏡中的自己,似乎頗為滿意,「那替我包起來吧。」

  她對他一笑,「好的。」

  太好了,加上這條淡粉紅色的領帶,她今天已經賣出十五條高價位的領帶,如果她的業績一直維持著這麼好,說不定櫃長會願意讓她在開學後來這裡上固定白天班或者假日班,啦啦啦,拿盒子,拿盒子~~「等等。」王家興叫住正預備包裝的她,「再幫我配個領帶夾。」

  方晚靜呆了呆。領帶夾——有什麼好配的?

  她站男裝櫃才不到十天,所有的銷售技巧都是由那個頗欣賞她的櫃長教授的,不過目前她只學到怎麼搭配領帶襯衫跟西裝,領帶夾是要怎麼搭配啊?

  她不會,可她又不能說自己不會。

  大大的眼睛看著王家興一會後,「我……幫您配……一個經典款好嗎?雖然不是很突出,但是一個很實用的款式,各種顏色的領帶配起來都不錯。」

  王家興看出她的尷尬,微微一笑,「好。」

  是剛剛出社會的小女生嗎?

  她替他打領帶的時候,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很漂亮的一雙手,配上那雙又圓又亮的眼睛,雖然脂粉末施,但也真夠漂亮了,而比起他在應酬場合見到的名媛,他反而更喜歡這種素淨的美。

  拿過物品時,王家興看了一下她的名牌,沒名字,只有「臨時僱員」這四個字。

  「你叫什麼名字?」

  方晚靜一笑。這種情況,她已經遇到過NN多次了,反正等下不是問她有沒有空吃飯,就是問她有沒有男朋友,也曾經有人直接問她要不要一起出國玩——雖然內心小不爽,但客人畢竟是客人,她絕對不會對他們失禮。

  面對他的問題,她只是笑笑,「還有什麼需要嗎?」

  聽到她的回答,王家興似乎頗有意外,「如果說,我想約你聽音樂會呢,這樣有沒有榮幸知道你的名字?」

  「音樂會?」

  「沒錯,肯恩布萊格的演奏會。」

  不出他所料,小美人眼睛亮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給他一種學過音樂的感覺。

  笑容甜美,且氣質出眾,說話的時候總有種古典而內斂表情。

  當然他對她的人生並沒有興趣,只是她的模樣太好,好到現在剛跟女友分手的他起了想追求的心情。

  這樣的女孩子帶出去會很有面子。

  「他下星期要來台灣演奏,贊助單位是我認識的朋友,我這邊有公關票,有空的話,我去接你?」

  王家興以為會很順利——他有人才,有身家,也念過書,談吐得宜,肚子裡有好幾個精選笑話可逗女生開心,情場上幾乎無住不利,所以當他聽到小美女的回答時,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說:「謝謝您的好意,不過公司規定不能跟客人私下來往,所以很抱歉。」

  他上次被拒絕是什麼時候?三年前有了吧,而且那次被拒絕不是因為他的條件不好,而是他搭訕的那個女孩子是個蕾絲邊,所以他才一點機會都沒有。

  這小女生……很有意思。

  王家興笑笑,「那下要緊,下次如果我需要東西再來找你吧。」

  小女生對他一鞠躬,「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

  他想想,拿出了名片夾,「如果改變主意的話,隨時打電話給我。」

  王家興離去後,跟她一起站櫃的小君擠了過來,「你傻瓜啊,王家興約你聽音樂會都不去。」

  「我又不喜歡他。」

  「誰規定你一定要喜歡他?」小君一臉扼腕,「如果他約我,不要說聽音樂會,就算約我去蹲著吃阿宗麵線我都說好。」

  「我不想跟他聽音樂會,也不想跟他吃阿宗麵線,你想跟他約會的話,喏,名片給你。」

  方晚靜沒講的是,以前她在飯店工作時,還有美國的飯店大亨說要包養她,當初大亨開出的價碼是豪宅一棟,一百萬美金的存款,一個月兩萬美金的零用。

  她沒答應。

  不只沒答應,而且是十分嚴厲的拒絕了。

  她不相信王家興對她會有什麼好心,也不認為他真的只是想約她聽音樂會而已,從她長大以來,對她示好的男生從來沒少過,但他們總是很急,很多時候連她的名字都沒問到就想約會,她不喜歡這個樣子。

  站男裝櫃,天天都有人跟她搭訕,她已經見怪不怪,只是當那些人問著小姐能不能請你看電影,能不能跟你交換電話的時候,她會更迫切的想念起那個溫和的好人。

  她見過他打電話談生意的樣子,迅速凌厲,不讓對方有進一步的空間,但這樣的人在面對她的時候,卻永遠放緩步驟。

  他們甚至連手都沒牽過。

  方晚靜下意識的看了手機一眼——自從她上次要他不要再來找她之後,他只發了一個「有事要回紐約處理」的短訊給她,他的電話號碼就沒再顯示過。

  她不只一次猜測過他的有事是什麼事,意思是,他會再回台灣嗎?

  但即使他回到台灣又怎麼樣,他又不是會住在這裡,怎麼想都覺得當成回憶還比較好。

  只是,她越是要自己別想,他的樣子就越清晰。

  她有一點點想念他。

  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望著她的神情,笑起來的樣子……

  想念歸想念,不過她也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再見他,因為現在的她只想如期從大學畢業,其他的什麼都不想——不過人生並不是由她想就可以決定,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也不是她希望怎麼樣就可以怎麼樣。

  因為就在一周後,陳宇揚回來了,而且直撲她上班的專櫃。

  拖著行李,看起來風塵僕僕。

  那個時間,剛好是她快要下班的時候。

  她其實有偷偷想過如果他真的來找她的樣子,可沒想到會是這樣詭異的時間與地點。

  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也沒有抗拒,就這樣在下班後,任他帶著她離開。

  「幹麼帶我進房間?」

  「因為我要一個安靜的地方談話,而我想你不會讓我進你的住處。」

  「那也不用進房間啊,現在才八點多,飯店的咖啡座一定還開著。」

  「我說了,我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似乎瞭解她在焦躁什麼,陳宇揚摸了摸她的頭,「我有話要跟你說,不希望一下有人過來問我要不要水,一下有人過來問我要不要續杯。」

  於是,方晚靜不吭聲了。

  房間在很高的樓層,窗戶將看出去,是台北市美麗的夜景,溫度剛好的冷氣趕走了盛夏的煩悶,而她坐在沙發上,有點不安,但又不想離開。

  似乎為了抒解她的不安,他將電視打開,固定在音樂頻道,而這招顯然不錯用,因為當房間內有點聲音後,她看起來比較放鬆了。

  接著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晚靜。」

  「嗯?」

  「你記不記得上次問我,是不是有事情瞞著你這件事情?」

  「記得。」

  「我當時的確有事情瞞著你,那時還有別的女人有我公寓的鑰匙。」

  方晚靜看著他,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其實她並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性,明明喜歡她卻又不牽她的手,沒道理啊,除非是他覺得還不是時機,而不是時機的原因也很多,以陳宇揚這樣的個性,有可能上一段感情還沒結束完全,所以他才會這樣。

  她想過這可能性,真的想過。

  只是,想過是一回事,親耳聽到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還不到傷心難過,只是單純的覺得複雜,單純的覺得,原來被愛比自己想像得要複雜許多,原來互有好感,也不見得能成為感情。

  面對他這其實不需要的告白,她想不出來要回什麼,只好回了,「是嗎?」

  「我當時還沒跟她分手完全——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回台灣遇到你之後,就已經跟她通過電話了,而且我們一直有種默契,如果對方遇到更合適的人,會去祝福,因為我們……嚴格來說,並不算男女朋友。」

  陳宇揚用了一種很含蓄的說法。

  「這次回紐約,除了工作上的需要之外,我也跟她見了面,交回了彼此鑰匙,現在的我們只是朋友,單純的朋友,而且她也跟我說了她的好消息,她跟之前一個男朋友復合了。」

  「……嗯……」

  「你懂我要跟你說什麼嗎?」

  方晚靜想了想,「老實說,我不太懂。」

  陳宇揚笑了,笑容中有一點點寵愛的味道——雖然他講得清楚,但說實在的,這種清楚來得太突然,也難怪她無法理解。

  她才十九歲。

  她的人生不是被過度保護,就是忙得沒時間,無論是哪一種,感情對她來說都很難理解。

  「我知道你跟她是什麼樣的關係,只是我不懂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晚靜。」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我喜歡你。」

  這句話他在心中想過很多遍了,始終沒對她說,飛機上他反反覆覆的想,原以為會很難開口,沒想到此刻卻如此輕易。

  很自然的脫口而出。

  沒有緊張,沒有忐忑,就是坦白訴說自己的心情。

  這陣子在紐約,他想起很多事情,覺得也許,只是也許而已,他早就喜歡她了,不是現在,而是很久以前。

  所以他才會一直記得她的模樣。

  我喜歡你。

  很簡單的一句話,說出口之後,他突然整個人輕鬆起來。

  不再有難言之隱,也不再欲言又止,面對著她說出自己的心情,感覺很微妙,彷彿回到少年時。

  方晚靜看著他,雙眼中寶石般的光芒依舊,許久,才問他,「你喜歡我?」

  「我喜歡你。」他又重複了一次。

  「你什麼時候要回紐約?我是說,正式回去那裡工作。」

  「目前暫訂是九月。」

  「你九月底就要離開了,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呢?就算你喜歡我,那又怎麼樣?我不會去談那種知道一個月後就會結束的感情,雖然現實變化本來就很難預料,但那是在可以努力的前提之下,因為未知,所以努力,感情不是合約,我沒有辦法明知道一個月後就會分開,還跟你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的發展下去。」一口氣說完,她沒再看他一眼,「我要走了。」

  轉身的瞬間,陳宇揚跟著站起,從背後圈住她,將臉埋在她纖細的肩膀上。

  方晚靜掙扎起來。

  他在她的後頸印上一吻,「我話還沒講完。」

  那個後頸的接觸,奇異的讓她安靜下來——很奇怪的感覺,她不太會形容,這就是親吻嗎?

  只是輕輕碰一下而已吧,可是……可是……

  他環著她的姿勢極其曖昧,她的臉一下燥熱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們一旦開始,就會發展迅速,也許一個月後,我們已經分不開彼此?」

  方晚靜紅著臉,搖了搖頭。

  她連他們可能會談戀愛都沒想過,怎麼會考慮到那麼久以後的事?沒牽過手,當然不會想到分不開彼此。

  而且,一個月真的太短了,互相瞭解都不夠,怎麼可能會分不開彼此——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腦海突然閃過晨曦那幸福的笑臉。

  她的妹妹自從戀愛後變得好愛笑。

  晨曦跟韓抑剛不到十天就已經怎麼樣都分不開了,甚至連兩姊妹見面,都是韓抑剛載著晨曦來,等時間到了再來帶她回去,每天膩在一起,分不開到了一種讓所有人傻眼的地步。

  所以,也沒有什麼不可能。

  何況,自己對陳宇揚其實也是喜歡著的,不然不會讓他這樣抱著,而且就在這時候,她有點懂為什麼晨曦會一天之內從牽手都沒牽過的兩個人奔回本壘。

  因為有時候是心情使然,有時候是氣氛使然。

  就像現在一樣,房間內有種奇異的柔軟空氣存在,讓整個人放鬆起來。

  「我們有兩個月可以好好戀愛。」陳宇揚的語氣很輕鬆,就像在說一件他們已經討論過很多次的事情一樣,「培養感情,然後,一起回紐約。」

  方晚靜沒想到他會講出這樣的話,眨了眨眼睛,「一起……回紐約?」

  「對,一起回紐約。」

  他知道她在台灣念的並不是擅長的科系,也念得很痛苦,而紐約有知名的音樂學院,她可以真正念自己擅長而喜歡的東西。

  而且,紐約充滿各式文化的魅力,很合適喜歡藝術的她。

  「你可以一邊學語文,然後一邊複習鋼琴,等準備好了,再跟音樂學院提出入學申請。」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我當然知道。」像是知道她的疑慮似的,他很明白的告訴她,「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我……我會照顧你。」

  她覺得,「照顧」是兩個很虛幻的字。

  他有可能現在很喜歡她,喜歡到可以承諾說要照顧她,但此刻不代表永遠,沒人能保證愛情,一旦愛消逝,那麼紐約之夢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傷害。

  一旦她跟著他飛越千山萬水,她就再也沒有退路。

  方晚靜看著他,搖了搖頭——她早就不再作夢了。

  陶比在聽完陳宇揚的遭遇後,很沒良心的笑了。

  照理說,他不該嘲笑自己的朋友,但老實說,實在忍不住呀——陳宇揚在紐約時,是個很會玩,也很愛玩的人,他有恩惠,但也不排斥與其他女生的默契,桃花滿開的他對缺乏女人緣的同事來說,一直以來都是很大的刺激跟壓力。

  但現在的情況明顯是,桃花滿開,可是最想要的那朵桃花不開。

  就在他第N次悶笑出聲時,陳宇揚終於忍不住踢了他一下,「別再笑了。」

  「對不起。」

  陳宇揚原本以為他是真的道歉,正想原諒他時,沒想到他接著說出的是,「我只是覺得你吃癟的樣子很有趣而已。」

  「我發誓,只要你再笑一次,下次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Cover你。」

  陶比一聽,臉立刻僵住——屬於妻管嚴俱樂部中堅大將的他,是沒有什麼男人娛樂的,偶爾想出來兜兜,還跟老婆大人報備說,幾個男同事在陳宇揚家看NBA,而他的太太也每次都會打電話求證,想當然耳,雖然他們是在一起的,也是看NBA沒錯,但地點卻是辣妹酒吧。

  「大哥,我錯了,我絕對不會再笑,你原諒我。」

  陳宇揚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可以開始討論了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陶比給了他一個討好的笑容,「我本來就想快點討論的。」

  旗艦店開幕在即,而他們需要辦個活動——首賣打折是很好的方法,不過跟百貨專櫃的活動一樣,似乎又有點缺乏創意,所以需要討論一下。

  而小會才剛開,陶比就悶笑個沒完,艾琳禁不住好奇心問他在笑什麼,陶比說了,然後就沒人再繼續看活動的事情。

  陳宇揚當然不會大嘴巴把事情告訴陶比,只是那天帶晚靜回飯店時,他只把房間門關上,沒落鎖,陶比剛好急著要找他,有敲門,但他剛好轉開電視,聲音壓過敲門聲,於是急著找人的陶比旋開門把,聽到最後面三分之一的對話。

  但要說困擾度,陶比還在其次,主要還是晚靜。

  晚靜的態度顯得很奇怪,若即若離的——雖然對他說,自己已經過了作夢的年紀,但他去接她下班時,她又顯得頗開心。

  有時候會講很久的電話,有時候又顯得什麼都不想說。

  他約她三次有兩次會被婉拒,但她有時候又會打電話給他問說,她放假,要不要出來走一走。

  結果就是,他常常在想她的事情。

  比起六月剛回台灣時,更常想起她。

  他覺得晚靜可能處於自我矛盾期,所以現在的他,更需要多點耐心,好讓她再次作夢。

  雖然可能還要很多時間才能讓她對他有信心,不過他願意付出所有的耐心,只為了再一次看見她無憂的笑臉。

  而事實上,他也的確證明了——愛情的力量。

  因為就在一個月後,他跌破所有人的眼鏡,將方晚靜帶回了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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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8 00:07:0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一月•紐約十二點整,方晚靜跟老師說了再見,將琴譜放進包包,離開了琴室。

  一出大樓,不意外的看見漫天雪花,從天而降——進入一月以來,雪量明顯變多,而陳宇揚告訴她,進入二月後,雪量會更大,觸目所及都是積雪,城市會變成白色。

  才過兩個街口,她在喧囂的街邊聽到自己手機響起的聲音,是陳宇揚的來電專屬鈴聲。

  「下課了?」

  「嗯。」正在等交通號志的她專心看著燈號,「大概再十分鐘。」

  「不用急沒關係。」

  方晚靜一笑,「那你又打電話來。」

  「我擔心你。」

  「沒事,今天下課剛好遇到中國籍的學生,跟對方聊了一下。」

  「沒事就好,你慢慢來吧。」

  「嗯。」

  掛了電話,她看了看手錶,十二點四十——難怪他會打電話來,平常她在十二點二十就應該出現了,而今天卻足足延遲了二十分鐘,而且一通電話都沒有,所以他的關心鈴聲就響起了。

  方晚靜微微一笑,不知道這算不算保護過度。

  當初她會答應跟他一起回紐約,其實也是注定的吧——她九月的時候在「李格西裝」站櫃時昏倒,把同事跟客人都嚇壞了,送醫後才知道是過度疲勞,而且依照她的身高,她更少要再胖個五公斤才比較剛好,出院時,醫生再三交代她要好好休息,每天至少要睡足七小時,多吃有營養的食物。

  出院後,她一直有種強烈的疲憊感,醒著的時候精神總不太好,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力氣來。

  她不想讓晨曦擔心,所以沒跟她說,反倒是陳宇揚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因為她昏倒前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他的,所以櫃長又撥了過去,說方晚靜昏倒了,我們把她送來XX醫院,可以請你通知她的家人嗎?

  陳宇揚到醫院時,剛好趕上她睜開眼睛。

  她要他別跟晨曦說,他說好,但交換條件是她得在醫院住幾天,等身體完全恢復後再出院。

  那個星期,陳宇揚白天在寵愛珠寶剛剛重新開幕的旗艦店坐鎮,晚上過後會到醫院來陪她,直到隔天早上。

  而白天,則由一個看護負責照顧她。

  住院那陣子,她的情緒一直不穩,老是想哭,很多時候明明只是說著話,眼淚就會掉下來。

  陳宇揚以為她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加上著急學校功課跟不上進度,但她知道不是的。她只是很單純的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誰也沒想到以前公主般被捧著的自己,有天居然會因為生活的壓力累到昏倒。

  好累。

  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心理上的。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人用盡他全部的溫柔以及耐心,一直在掙扎著該不該戀愛的她突然覺得,如果這個人可以不問以後的這樣照顧自己,那麼自己為什麼要放棄他呢?

  離開台灣前一個星期,陳宇揚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給她,然後附上一張飛紐約的機票。

  他不想面對面談給她壓力,於是採用這種古老的示愛方法,說,如果她願意,他會在機場等她。

  她當然沒有正當天就出現在機場——她的護照要重辦,美簽也過期了。

  等她飛到美國,已經是一周後的事情。

  因為他們之間一直以來都是他付出的多,所以她想給他一個驚喜,為此,她沒有聯絡他,而是聯絡了他的好友陶比——他們曾見過兩三次,她打電話到寵愛珠寶紐約總公司,經過一次又一次轉接,然後跟陶比講上電話。

  陶比很阿莎力的表示要她放心的下飛機吧,告訴他時間,他會去接她。

  其實下決心到紐約以來,她都一直很忐忑,直到她按下陳宇揚的電鈴,門板打開的瞬間。

  他的臉完全把又驚又喜這四個字發揮到極致。

  她知道自己來對了。

  她現在的日子很規律,每天兩人一起起來,一起吃早餐,他送她去琴室後,再去上班。

  琴室離寵愛珠寶的辦公室只有一站地鐵的距離。

  中午下課後,她會走路過去,兩人一起吃中餐。

  她每週下午有三天要學習英文。

  她現在的生活十分規律,而他也如自己所說的,將她照顧得很好,雖然不是什麼奢華的日子,但她的確不用再為了經濟煩心。

  她很珍惜現在的日子。

  方晚靜將快滑掉的包包重新背好,過了最後一個街口後拿起電話。

  「我快到了。」

  五分鐘後,轉彎,看到陳宇揚在過去幾個月來一樣的位置等著她,她笑了笑,快步向前,牽住他的手。

  即使隔著手套,也能感覺一種彼此在一起時才會產生的依賴。

  「我媽今天上午打電話來了。」

  「嗯?」

  「她問我跟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子同居是不是真的。」

  方晚靜笑了出來,「你怎麼回答?」

  雖然她來紐約後就一直頗低調,不過陳宇揚住的地方是海港區,跟華人街所在的下東區不過就是隔壁,他以前就常去那裡的華人超市買東西,她來之後,他沒想過要藏她,一個人變成兩個人,自然就引起注意了。

  只是沒想到會這樣傳啊傳的,就這樣從東岸傳到西岸。

  「我說我是跟一個女孩子同居,不過不是來歷不明的女孩子。」他捏了捏她的手,「我什麼時候可以跟家人說我們的事情?」

  「再……晚一點吧……」

  「我二月得回舊金山過新年,你不跟我回去?」

  「我。」方晚靜的語氣頗為為難,「我再想想。」

  他點點頭,更緊的握住她的手,「如果真的不行,我就留在紐約陪你。」

  她想給他一個微笑,但卻笑不出來——不想見男友的家人,甚至連名字都不給知道的女生,恐怕不會太多,她也很難說清楚,對她來說,見陳伯陳嫂,跟女友見男友的爸媽是兩回事,只因為她曾經是方家小姐,所以有種奇怪的尷尬。

  陳宇揚並不懂她在猶豫些什麼,可是卻願意給她時間與包容,相對之下,她這個女朋友顯得很失職。

  「對不起。」她想了半天,只能想出這句話。

  他摸了摸她的頭,給她一個安撫的笑——他知道她始終無法鑽出某個牛角尖,不過他不想逼她,反正來日方長,沒什麼好急的。

  一月的紐約,其實已經寒冷非常。

  但在漫天大雪中,握著所愛之人的手,對他來說,這就是所謂的幸福。

  握在手掌心的……幸福。

  一個晚上,方晚靜剛剛跟方晨曦講完電話後不到一分鐘,鈴聲再度響起。

  「晚靜嗎?」

  「嗯,你是……」

  她皺著眉。這人聲音很耳熟,但想不起來是誰。

  似乎知道她的疑惑,來人自報姓名,「我是韓抑剛。」

  耶?

  六十秒前她才剛剛結束跟妹妹的電話,手機都還熱著呢,沒想到妹夫的電話接著來——雖然也是親戚,但老實說,他們非常非常的不熟,不熟到一種根本不像親戚的地步,所以她才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他的聲音。

  「那個……有件事情想麻煩你,如果可以的話……」他的語氣帶著些微懇求,「你能不能回台灣一趟?晨曦有寶寶了,她很想見你。」

  「嗄?」

  「晨曦有孩子了,所以最近情緒不太穩定……」

  方晚靜完全聽不到後面有什麼,腦袋中只有一句話——晨曦有孩子了。

  雖然他們已經結婚好幾個月,有孩子並不奇怪,可是……晨曦耶,她的妹妹,要當媽媽了?

  難怪最近兩個星期,晨曦的電話異常密集。

  以前她們大概一星期只講一次電話,可最近是天天,甚至一天兩次,原來是她要當媽媽了……

  好難想像,媽媽耶,也就是說,她要當阿姨了……

  幾個月後,這個世界上就會有個小傢伙跟她有血緣關係……

  方晚靜完全出神,任由原本坐在沙發上的陳宇揚從她手上拿過手機,跟韓抑剛講了起來。

  「喂,我是陳宇揚,晚靜現在太驚訝了,對,是嗎?恭喜你要當爸爸了……」

  看著陳宇揚講電話的臉,她突然有種奇特的感覺,會不會有一天,她也會突然有了他的孩子?

  陳宇揚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攬過她,讓她貼在自己胸口。

  聽著他的心跳,方晚靜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幾分鐘後,他掛了電話。

  「晨曦身體狀況很好,沒害喜,也正常進食,不過好像特別想你,韓抑剛上星期特別載晨曦回以前住的地方,看到熟悉的風景,她很開心。」

  「她回以前住的地方?那邊早就賣給別人了。」

  「房子還在,韓抑剛有去跟現在的屋主交涉,問問能不能進去看,屋主很驚訝,原來一年多前買來的豪宅居然是音樂家的妻子長大的地方,又聽說晨曦懷孕後特別念舊,就同意讓他們進去看看了。」

  她發出一個單音,「院子……還是以前的樣子嗎?」

  「還是。晨曦一邊逛花圍,一邊跟他說小時候的事情,屋主還留他們吃飯,屋主是一對退休的企業家夫妻,跟晨曦好像挺投緣的,告別的時候跟他們說,想來的時候隨時可以來,他們很歡迎。」

  方晚靜伸出雙手還抱著他,「我覺得好奇怪。」

  他笑著問:「哪裡奇怪?」

  「晨曦要當媽媽了……晨曦耶,我妹妹……她一直到十歲才敢一個人睡……她現在有寶寶……」

  「晨曦會長大啊。」

  「嗯……可我現在怎麼有種爸爸的想法,好像外來的臭小子要娶走我女兒那樣的……」她覺得自己也沒辦法形容得很好,但就是那樣的感覺,「我完全無法想像她肚子大起來的樣子……」

  陳宇揚將她摟得更緊——晚靜會覺得自己是晨曦的父母,一定是源於那兩年的辛苦。

  雖然當時她才十七,但妹妹更小,所以除了姊姊,她還得扮演母親的角色,然後突然有一天,她懷裡的小雞閃電戀愛後閃電結婚,她除了傻眼之外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不想責難妹妹,所以她將一切不對的地方都歸咎在韓抑剛身上,並且覺得是他誘拐了妹妹。

  前因後果加成之下,她才會對晨曦懷孕這件事情這麼驚訝。

  「我……想回去,我好擔心她。」

  「再過半個月吧,我排好年假陪你一起回去。」

  「可是你們公司不是規定年假要分散排?」

  「那是指一般狀況,年假或者特殊節慶不在這範圍內。」

  紐約是個小聯合國,而寵愛珠寶的員工也明顯反映出這種特性,五大洲的人通通有,而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傳統節慶,而道夫已經習慣旗下的中國員工會把年假都集中在二月的某段日子了。

  二月中,方晚靜如願回到台灣,下飛機後,直奔韓抑剛居住的大廈,見到幾個月不見的妹妹。

  而那個即將當媽媽的妹妹完全像個小孩子般,在抱住她的瞬間,大哭了起來。

  因為方晨曦怎麼樣也不肯放開方晚靜,於是陳宇揚只好先帶著行李至飯店辦理住宿手續。

  住的就是六月回台灣時,第一次遇到方晚靜的那家飯店。

  晚上梳洗過後,因為懷念的關係,他又到了頂樓餐廳,自然而然想起當時面對面的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碰到的是方晚靜的明星臉,要不是另外一個同事想跟她換班而叫了她的名字,恐怕,他們的交集也就只會是歡迎光臨跟謝謝光臨了。

  「您好,請問要窗邊還是裡面?」

  「窗邊。」他指著自己之前坐的位子,「那邊還有空位嗎?」

  「有的,請跟我來。」

  跟著服務生走到那裡,陳宇揚很滿意的發現,一切如故,細微到連靠枕的顏色都一樣。

  他點了義大利面。

  這裡的服務依然維持高水準,對客人的需要以及桌面的清潔都反應迅速。

  「陳先生?」

  陳宇揚轉過頭,見到一個綁著辮子的女服務生對他微笑,他想了一下。啊,是她,那個叫做小臻的女服務生。

  他曾經跟她打聽過晚靜的近況。

  「您又到台灣出差啦?」

  他笑著點點頭——陪女友回來看妹妹對身為男朋友的他來說,的確也是一種出差,只是這種出差有助兩人增加感情,他不介意多來一點。

  他知道這次他抽出年假陪她回台灣,她很感動。

  雖然晚靜沒說出口,不過他知道,因為最近她看他的眼神總是閃著一些些難言的光芒。

  「喔,對了,之前您不是跟我打聽另外一個服務生的事情,她叫方晚靜,您還記得嗎?」

  陳宇揚還是微笑,心想,他已經追上她了。

  「您跟她應該沒有聯絡吧……」

  聽出小臻的語氣不善,陳宇揚忍不住問:「有什麼事情嗎?」

  「喔,是這樣的,我們飯店地下精品部前兩個月剛剛進駐了「李格西裝」聽他們櫃員說,之前在百貨設櫃時,王家興,喔,您不住台北可能不知道,他是最近幾年出現的餐飲大王啦,他很常去光顧,聽說就是為了追求方晚靜。

  「對了,方晚靜之前是在站珠寶專櫃的,後來偷了東西被人家辭退,才去站男裝,然後他們的櫃員說,她在那邊業績很好,都靠跟客人撒嬌,她長得這麼漂亮,一撒嬌誰受得了,後來都乖乖買了。」

  陳宇揚皺起眉,「話怎麼傳出來的?」

  「因為樓下那批李格西裝的員工有一個之前跟晚靜一起站過,她說,王家興當初為了追求晚靜,每個禮拜會去買兩次東西,又送花,又送鑽戒,後來兩人真的有在一起,不過沒到一個月,就被王家興的老婆知道了,人家殺上門,賞了她兩個耳光,結果剛好她那天身體不舒服,一打居然就暈了,還住院。」

  他聽了覺得有點好笑,但又覺得,笑不太出來。

  有些地方聽起來很奇怪,但有些又有點道理。

  就像晚靜偷珠寶的事情,明顯是不對的,可是後來那段話——晚靜的確有段時間對他愛理不理的沒錯,而且偶爾見面,她的經濟狀況似乎也不再緊迫,七月的時候,她很煩惱去哪裡生學費,八月時,卻從沒聽過她要省學費這件事情。

  住院這件事情似乎也有點怪怪的。

  那幾天,她整個人意興闌珊到一種奇怪的模樣,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來,以前很有意見的事情俊來都沒意見了,他怎麼安排就怎麼好,他以為她只是病中比較脆弱,但如果這女服務生說的是真的,那不就……

  「我原本也是半信半疑啦,但後來有一次那個王家興來我們這裡用餐,跟一個年輕女孩子,沒多久,王太太就出現了,拿起水就往他臉上潑,大吵大鬧的說,為什麼他就是不肯安分,之前搭上李格西裝的小姐,現在又搭上個小明星,有沒有一點良心,然後就看見高先生說跟這小姐只是好朋友,來這吃個飯而已,之前李格西裝的小姐已經分手了,叫他太太不要誤會之類的。」

  女服務生頓了頓,「我沒騙你喔,因為那個小明星有記者在跟拍,隔天有上報紙,雖然版面不大,不過有講出事情經過——我覺得晚靜這樣不對,怎麼可以去跟有老婆的人在一起,而且我聽她的同事說她靠撒嬌拿業績,就想,她說不定也跟我們經理有什麼,不然怎麼會錄用她,我們遲到要扣錢,她遲到都沒關係的,而且她出錯時,經理也都會Cover過去,現在想想真的很可疑。」

  陳宇揚不太想相信,但不知道為什麼,後來還是在餐廳的無限網區查了一下資料,知道真的有王家興這個人,也知道他的確跟個小明星約會過,但都只提到老婆當場逮人的故事,沒說到其他。

  就在他覺得已經查得差不多時,看到了最後一則,裡面出現了一句話,「據記者側面打聽,王家興才跟在知名男性服飾「李格西裝」站櫃的前女友分手不久……」

  陳宇揚眼睛看著電腦,一看再看,久久不能回神。

  發現那女服務生說的都是真的。

  原來……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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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16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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