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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奴婢嬌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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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2 00:05:1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忍痛捐出三萬兩

        從屋裡出來之後,田雷、田露的臉就繃上了,倒是田風、田雨意氣風發,背挺得筆直,臉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

        好幾次田風笑得太過分,還被田露巴了好幾下後腦。

        逼得田雨不斷在他耳邊提醒,「低調!低調!」

        「發生什麼事?」瑢瑢湊上前問。

        「我沒時間跟你說,我要去後山練劍。」說完,田風衝進屋裡,拿出家裡唯一一把瑢瑢心疼咬牙硬買下來的長劍。

        練劍?這個時辰?後山?大少爺瘋了嗎?

        田雨握住瑢瑢肩膀,正要把大好的喜事給說出來,沒想到裡頭傳來喚人聲音——

        「瑢瑢進來。」季珩說。

        「好,馬上。」她看看一臉悶的田雷、田露後,轉身進屋。

        在燭光照映下,季珩臉上新長出來的肌膚粉嫩粉嫩的,再沒發出腐爛的惡臭味,昨日李熙過來看診,不相信她的芙蓉散有此奇效,硬是要走一瓶。

        過去季珩不明白,為什麼它有此奇效,現在明白了,當年照顧淑妃到最後一刻的杜子戌,為了不教她看見自己的容顏心底難受,才會研製此藥吧。

        那麼李熙泡腳湯的藥方,是不是也與杜子戌有關?

        「爺喚我?」

        「嗯,陪我出去走走。」季珩說。

        「行。」她推來輪椅。

        季珩看著她,搖頭說︰「我想自己走。」

        瑢瑢微詫,小少爺是……怎麼了?

        她知道季珩每天都偷偷練習走路,知道他已經能不扶物走上三、五步,可好勝的他,事情還沒有進行到十全十美,怎就捨得把成績攤出來?他不是更喜歡一鳴驚人嗎?就像在棋高八斗那樣。

        不過,無妨,他願意走出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氣啊,這是好事。

        瑢瑢上前扶起他,放慢腳步,隨著他走出房間。

        看見季珩能夠走路,「田氏家族」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想上前扶,卻讓季珩給阻止,他揮揮手,眾人退下。

        瑢瑢扶著他走到前院,這個距離夠遠了,遠得他氣喘吁吁,停下腳步,他緩過氣,看著她的眉眼,難得的溫和,難得的笑了。

        「小少爺……你這笑,笑得我心慌。」她比較習慣臭嘴臭臉的他。

        橫眼,他敲她一栗爆,「兩個好消息,想不想聽?」

        「想聽。」用力點頭,她想那個好消息肯定和大少爺上山練劍有關。

        「王昌國入獄了。」

       不就是一個小小的宣武侯世子,爺替你報仇便是。

       心下一悚,小少爺真的辦到了?怎麼辦到的?慌了、憂了,她仰頭望向他,滿臉焦慮。

       「是小少爺做的嗎?」

       「是我!」

        得到答案,她應該滿懷激動,應該忘情地撲進他懷裡,但是……並沒有,季珩微微地失望。

        「小少爺怎麼做到的,付出什麼了?」她急問。

        失望的臉上恢復笑容,原來是擔心他啊!季珩撫上她的臉,「哼!就這麼看不起爺?」

        是輕哼,但語調裡滿滿的笑意。

        「小少爺你快說,我不安,我不要為了報仇把所有人全搭進去。」

        「沒事,我不過是趁機利用了王昌國一把。」

        「利用?什麼意思?」

        「六皇子的科考舞弊案剛結束,太子正愁找不到機會再踩六皇子一腳,趁著皇帝記憶猶深,我把三年前你爹的事捅到賢王跟前,賢王是站太子那邊的,知道此事,當然要報到皇帝跟前。」

        於季珩,這是替瑢瑢報仇的好機會。

        於太子,這是在皇帝跟前給六皇子上眼藥的好時機。

        雖然此事與六皇子無關,但都是科考舞弊,很難不讓皇帝做聯想,所以季珩根本不出什麼代價,這是魚幫水、水幫魚,兩相得利的好事。

        瑢瑢想通了!

        終於她滿懷激動,終於她忘情地撲進他懷裡,終於季珩得償所願。

        只可惜季珩站不穩,被她這一撲,差點兒摔跤,幸好他反應夠快,急忙旋身,讓牆壁撐住自己後背,才沒讓瑢瑢摔著。

        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傻事,瑢瑢小臉紅撲撲的,不好意思地鬆開手,把手背在身後,一次次說著,「謝謝、謝謝小少爺,謝謝、謝謝……」

        摸摸她的頭,她像隻好脾氣的貓咪,順著他的手勢低下頭,任他撫摸。

        「此事沒有證據,皇上能相信嗎?」瑢瑢忍不住問。

        「國家舉才是大事,前有六皇子洩露考題,皇帝對此事相當敏感,賢王將王昌國之事說到皇上跟前,皇帝命他進宮,讓他將考上會元那篇文章再寫一遍,他根本就寫不出來,皇上大怒,革了宣武侯的爵位。」

        「如果王昌國行事謹慎,事先把文章背起來呢?」瑢瑢後怕問。

        「你當爺是吃素的嗎?爺早命人查過,王昌國的筆跡和會試卷子上的筆跡不同。」一招不成,他還有後招。

        聽到這裡,瑢瑢總算鬆口氣。

        「皇帝命王家拿出三萬兩補償項家,錢在刑部,找個時間陪你去領。」

        瑢瑢搖頭道︰「都捐了吧,世間的可憐人很多。」

        捐了?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季珩訝異,她居然不要?上下打量,她不會被某種眼睛看不到的東西給附身了吧,整整三萬兩呢,不是三十、三百兩,他不敢相信她的回答,當初她為幾兩銀子的兵書,還鬧上好幾天情緒。

        她怎不明白他的疑惑,只是能不放棄嗎?現在的她不再是項瑾瑢,憑什麼出面,她不是不為,而是不能為啊!

        她痛心疾首,她肝腸寸斷,卻還要試著找出合理解釋。她乾巴巴解說︰「我爹和弟弟都不在了,那筆錢對我沒有意義,何況,我才不要他們用性命換回來的錢。」

        這樣就說得過去了,親人的賣命錢吶,她不想要確實有其道理。

*             *             *

        舉頭望著天上皎潔明月,十五了,轉眼瑢瑢來到田家已經近半年。

        這半年裡,她一點一點把這裡布置成家,於他們而言,此地再不是暫時的屈身之所。

        每個人的房間裡都有了新床被和許多換洗衣物,廚房裡的鍋盆碗瓢不再孤單可憐,後院裡的雞鴨鵝以及剛跟村長要來的小黃狗,讓這個家多了幾分生氣。

        每次看著家裡的改變,田雷就說︰「一個家裡還真非得要一個女人在才行,瞧瞧,現在過的這才叫做生活。」

        說這話的時候,他直接把田露給忽略了。

        知道季珩南征不打算帶田雷、田露,兩人心情很糟,他不會安慰人,只能給了新命令,「待我返京之前,我要看到二房一家下場淒慘。」

        這句話稍稍提振他們的士氣,有事可做,總比主子讓他們待在京城養老來得好。

        田風沒想到主子願意帶上自己,興奮無比,拿起劍就往後山練武去。

        至於瑢瑢,她是個好女孩,相當相當好的女孩,她的脾氣好、性格好,她能持家發家,她對身邊的人無比耐心。

        這麼好的女孩,季珩有些捨不下。

        不過訊息已經傳出去,明天他打算進棋高八斗與賢王再談一回,他將完全揭開自己的身世,並且說服賢王,凌遲處死比快刀奪命來得更有樂趣。

        「爺,另一個好消息是什麼?」

        「有人能幫我解毒了。」

        聞言,她高興得跳起來。「真的嗎、真的嗎?」

        「真的。」他為她臉上掩也掩不住的快樂而開心,她待他,滿懷真心。

        「太好了,那藥很貴對吧,李大夫說過的,目前咱們家裡有六千多兩銀子,如果還是不夠,可以跟那位大夫商量商量,我每次賣胭脂收了錢,就馬上給他送過去。」

        瑢瑢一面說著,心裡已經飛快盤算起來,計劃著如何幫文老闆把生意做大,她手上還有好幾張方子,決定不等了,一口氣全給做出來!

        看她扳著手指頭計算銀錢,他笑得更歡快。

        一個摳門到極點的丫頭,竟為著他的病願意掏空家產?!

        田雷幾個很早就被賦予責任,必須為主子盡忠,必須以他的性命為性命、以他的人生為人生。

        這是身為隱衛無法改變的信念,那她呢?一個八兩銀子買回來的丫頭,為什麼對他鞠躬盡瘁?

        他握住她的手,「不必數了,那筆錢很多,多到你賣一輩子胭脂都賺不回來。」

        「很多嗎?多到……多可怕?」

        「二十萬兩。」

        他一開口,她倒抽氣,發愣的表情讓季珩想笑。

        怎麼辦?李大夫沒唬她,那藥費真的貴到他們這種人無法負擔。

        咬緊下唇,她喃喃自語,「總能想到辦法的、一定能想到辦法的,小少爺的病非治不可,絕對不能平白放棄這次機會。」

        她的擔心落入他眼中,心甜了。「猜猜看,誰能解我身上的奇毒?」

        「誰?」

        「賢王。」她已經知道美髯男是知聞先生,也是賢王。

        「是他?那太好了,他喜歡與小少爺下棋,也喜歡我做的飯菜,我去同他談談……藥費,我早晚能還上的,只要給我一點時間。」瑢瑢喃喃自語,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這麼開心啊,就這麼在乎他,在乎到怎麼樣都要把二十萬還上?所以……是喜歡對吧?

        她喜歡他,想傾盡一切救他,對吧?

        捧起她的臉,他試著阻止她的喋喋不休,「瑢瑢,他已經答應了。」

        「答應讓我們先把藥費給欠著?」她不敢置信,王爺可真大方。

        「嗯,不過他有兩個條件。」

        「什麼條件?」

        「條件一,你搬過去他那裡,為他做飯菜。」他預估這場戰役會在兩年內結束,而他也會在兩年內將她帶回來。

        「沒問題,第二個條件呢?」她發誓,會努力讓賢王喜歡她做的飯菜,也會努力做更多的胭脂水粉,盡早把錢給還上。

        「我必須陪太子上戰場,與梁國對戰。」

        聽到這裡,笑容在她臉上僵住。

        打仗啊,一將功成萬骨枯,那是會死人的事兒,小少爺還病著,連路都還走不穩,怎麼能上戰場?

        「能、能夠換個條件嗎?刀劍無眼,萬一……我們是要治病,要小少爺再活個七、八十年,可不是要小少爺去送命,這個條件太嚴苛,可不可以換換?」她說得坑坑疤疤。

        低下頭,額頭靠上她的,因為他在她臉上看見像娘那般的憂心忡忡,她也像娘那樣擔心著他,恐懼著未知的危險。

        那是親人才會做的事啊!

        「沒事的,我只去兩年,兩年之內就回來。」

        「哪會沒事啊,小少爺拿我當孩子哄,戰場是什麼地方,是日日都有人殞命的地方,小少爺的身子這麼弱,病還沒好齊全,還有啊,小少爺是個文人又不是大將軍,幹麼去做這事?賢王在想什麼啊,是不是考慮不周……」

        她叨叨絮絮地念著,也不曉得自己說了些什麼。

        季珩也不曉得她說了什麼,他眼裡只看得見她的憂鬱,耳裡只聽得見她的焦慮,心裡塞得滿滿的,全是她的關心。

        被她關心著,心頭的甜正一點一點逐漸擴大中……

        一個激動,他將她攬入懷裡,輕順她的背,一次次說著,「沒事的、別擔心。」

        怎麼可能?小少爺騙人呢,瑢瑢的腦子很亂,亂到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的同時……

        咻!咻!幾個蒙面黑衣人跳下屋簷,舉劍朝他們砍來。

        腦子本來就一團亂的瑢瑢,現在更亂了,啥事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長劍往自己身上戳。

        黑衣人出現,季珩心里第一個念頭是行蹤曝露,二房已經查到自己的下落。

        可是,不對勁,那些人的目標不是自己,他們每一刀每一劍全往瑢瑢身上招呼。

        是受王昌國指使的?他還有餘力報復?但,他怎麼知道瑢瑢在這裡?

        「來人!」他剛出聲大喊,幾個人紛紛從屋裡跳出來。

        雖然家中唯一一把劍被田風拿走,但拿著菜刀斧頭和鋤頭的三人,看起來一樣威風凜凜,瞬間兩方交戰。

        瑢瑢終於回過神,連忙解下腰間荷包,抓出一把銀針,眼看著一個黑衣人朝最「軟」的季珩衝過來,她相準穴位往下戳。

        只是姑娘沒學過武功,在緊急時分認穴沒辦法精準,所以痛穴一針,咦?人沒痛,那就兩針、三針再加個五針,麻穴一針,沒中?行!以量養質,補上五針十針,癢穴……

        終於對方跌在地上翻滾,他又痛又麻又癢……

        這是很危急的情況,但季珩忍不住想笑,沒辦法,在地上滾的那個還叫做人嗎?不對,應該改名字叫刺蝟。

        終於制住一人,瑢瑢可得意了,拍拍季珩肩膀說︰「爺,躲我身後,放心,我會護住你。」

        憑她那個連穴位都認不準的功夫保護?他還想要保命嗎?

        又來一個黑衣人!這次季珩滿滿的同情心爆發,手指飛快一伸一縮將人定住,讓瑢瑢有充足的時間認穴扎針,等全扎準了,他才給對方解穴,任由對方在地上翻滾。

        既然他會點穴,直接把人給定住不好,幹麼這麼麻煩,弄這一齣?

        沒辦法呀,「他們家瑢瑢」需要成就感,既然她想護住爺,他怎能不讓她保護?

        幾下過招,黑衣人全數被打得連連後退,轉眼間,兩個、三個、四個……一個個倒下來,餘人見狀,連忙想要逃走。

        田雷、田露被留在京城,心情很差,正想找幾個人來解氣,既然有人自投羅網,他們豈能不成全?於是再幾個眨眼,所有人全在地上倒成一片。

        季珩確定了,倘若是季家二房針對自己而來,怎會派幾個肉腳過來?真正的刺客,這時候就該鴆自盡。

        「他們」應該很清楚,自己身邊有人護著,所以這群人的目標真的是瑢瑢?

        不過是個小丫頭,她能做出什麼事,讓人忌憚到想奪她性命?

        而被人忌憚的瑢瑢,此刻驚呆了。

        那是不成比例的打鬥,說是打鬥,不如說是……收割,割韭菜的那種割法。

        黑衣人確實有幾分武功,從他們俐落的手腳就可以看得出來,只不過面對田雷、田露和田雨,根本就是小蝦米對上大鯊魚,三歲小兒對上成年男子,即使田雷等人還是缺手、缺腿、缺眼睛的殘疾人。

        都傷成這樣還有這樣的本事,當初完好無缺的時候會是什麼情景,想也想得出來。

        終於,瑢瑢恍然大悟。

        原來他們說打獵,是真槍實刀戳進獵物身體,而不是設陷阱?!

        原來他們都是身懷武藝、隱身於木犀村的高人?!

        想到這裡,瑢瑢腿軟,倒坐在臺階上,看戲似的看著黑衣人全被捆成團,這才回過神。

        「走,我們去問問是怎麼回事。」季珩嘴上說得雲淡風輕,肚子裡已經火冒三丈。

        瑢瑢傻傻點頭,扶著他慢慢走進屋子,田露已經擺好椅子等他就坐,態度之恭敬。

        瑢瑢想,她又看出了些什麼。

        真是遲鈍啊,怎會相信他們是一家人,分明就是主子和下屬,對啊,哪有人寵小兒子寵成這副模樣。

        目光輪流從三人臉上轉過,剛打殺完畢,田雷等人隱也隱不住的氣勢散出,她怎會當他們是普通人?眼盲!真是眼盲了!

        「說,是誰讓你們來的?」季珩問。

        黑衣人還在觀望,不確定該不該說時,田雷輕輕往領頭的身上一踢,頓時,對方疼得在地上不斷打滾。

        瑢瑢知道他的穴道被制住了,只是比起她的扎針術,不管是認穴準確度或力道……田雷只是輕輕一抬腿就教對方痛苦不已,那得有多高深的內力才辦得到。

        這幾個月裡,她是和怎麼樣的人在一個屋簷下生活?

        「好漢饒命,您問什麼,我說什麼。」他才剛講完,田雷又朝他踢上一腳,這一腳顯然比方才那腳要重得多,但對方立馬不撲騰了。

        在嗯嗯叫上幾聲後,本還想拖延兩下,只是目光接觸到田露那張缺了一隻眼的臉龐,嚇得心臟一抖,連忙乖乖跪趴到看起來最無害的季珩身前,盼著他同情心大爆發。

        「誰派你們來的?」

        「我不知道她的身分,只曉得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她透過阿狗找上我們,阿狗是京城裡有名的混混,他很講義氣,結交許多五湖四海的……朋友。」

       「朋友?」季珩揚聲問。

       「不、不是朋友,是匪類、盜賊。」

       「嗯,接著說。」

       「那名婦人允諾我們,殺死姑娘之後可得五百兩銀子,今晚就是婦人的兒子帶我們進村的,他指了指這裡說『人就在村裡最大的青瓦屋裡』,我們這就一路找過來了。」

        季珩早就確定的事,瑢瑢這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們的目標是她,為什麼?原主做過什麼值得有人買凶要她的命?

        「你得罪過誰?」季珩側頭問。

        她搖搖頭,一頭霧水,「會不會是嬌容坊生意太好,蛾眉坊的東家找上門來?不太可能啊,胭脂才剛送出去幾天,生意再好,要好到名聲遠播、能威脅到蛾眉坊也得一段時間,怎麼可能現在就想斷我生路?」

        「知道那名老婦人是誰嗎?」季珩繼續問那領頭。

        「不知道。」

        「事成之後,你們如何接頭?」

        「我們約定好明日中午在福客軒見面交錢。」

        「如果她不出現?」

        「那就找上阿狗,阿狗肯定會知道的。」

        季珩點點頭,田雷進屋,不知道從哪裡搓出幾顆泥丸,嘴巴一掰、泥丸一送,不多久七、八人全把東西給吞進肚子。

        季珩道︰「你們剛才吞的是西域毒藥三日斷魂丹,此藥非常陰毒,別說中原的大夫查不出你們身中何毒,恐怕連你們是否中毒都看不出。只不過三日一到,你們的腸子就會斷成一截截,心臟慢慢碎成齎粉,你們將在疼痛中熬過十日才會慢慢死亡。」

        見眾人臉上透出驚恐,田雷用力抿唇,抿住想脫口而出的笑意,主子高明啊,幾句唬人的話就唬得眾人膽顫心驚。

        田露緩緩露出笑臉,少了一隻眼的她笑起來份外猙獰,「如果你們能在三日之內查出想對瑢瑢下手之人並追查出原因,就來這裡交換解藥,否則……聽說那種疼痛會讓人親手一片撕下身上的皮。」

        這話多嚇人吶,聽得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全身劇烈發抖。

        見他們傻在原地,田雨上前踹了兩人,怒道︰「還不走人,難不成還要我幫忙雇車?」

        被田雨踹幾腳後,眾人連滾帶爬離開。

        季珩對田雷、田露交代幾句,兩人點點頭,身子一竄,轉眼消失。

        這是……傳說中的輕功?驚呆了的瑢瑢傻傻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唉!有眼不識泰山。

        季珩笑道︰「別怕,有我在呢,沒有人能傷害你。」

        這話不是隨口說說,而是承諾,不管幕後那個人是什麼身分、有什麼理由,他都不允許瑢瑢受傷。

        望著他許久,腦子終於出現幾分清明,瑢瑢苦笑道︰「爺說啥呢,方才不是我護著爺的嗎?」

        聞言,季珩仰天大笑。

        見他心情開朗,瑢瑢猶豫片刻後問︰「我可以知道你們是什麼人嗎?」

        兜兜轉轉,他竟然是……她的小叔子?季珩終於表明身分,瑢瑢卻陷入深沉的痛苦中。

        父親的文章被宣武侯世子盜用,父親不甘半輩子心血化為烏有,一狀告上府衙,沒想到官官相護,爹爹落得一個畏罪自殺的下場,連死都死得不清不白。

        母親傷心過度,懷著身子的她承受不住悲傷,不久與腹中胎兒隨著父親墜入黃泉,她舉目無親,不知日後何以為生。

        這時叔叔嬸嬸上門,他們給她相看一門好親事,竟是靖國公府二房嫡子。

        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何來的幸運?只是平日裡叔叔嬸嬸,那是看見路邊有狗骨頭都要拿起來舔一舔的人,怎麼會把這麼好的親事送到她跟前,他們也還有個及笄的女兒。

        她問了,叔叔放聲大哭,「這是叔叔在贖罪啊,過去你爹娘待我如何?我又如何對待你爹娘的,我心中有愧。」

        瑢瑢很難相信這種話,於是又問上嬸嬸同樣問題。

        嬸嬸說︰「如果秀兒有你這般好氣質,我能不送她進國公府?人家季公子看上的是你啊!」

        這話信服度高,只是……季學幾時見過自己,她怎麼毫無印象?

        她做事向來謹慎,因此到處打聽季家二房在外風評,人人都說季夫人性情溫良賢德,季學溫文儒雅、斯文親切,雖學識不及已經承爵的大房嫡子,但假以時日必能考上進士、出仕為官。

        叔叔見她不放心,還帶她偷偷守在靖國公府外頭,遠遠地看了季學幾眼。

        季學一身好模樣,通身的氣派。

        他既是良人,又有這樣好的背景,日後說不定能為爹娘申冤……當申冤兩個字在腦袋裡扎了根,她不管不顧了。

        她告訴自己,這是何等的幸運,這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不過是個小小的舉人之女,竟能嫁入靖國公府,日後將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左鄰右舍,誰不為她感到慶幸?

        沒錯沒錯,鄰居都說︰「你叔嬸總算做了件好事,瑢瑢啊,這定是你爹娘在天之靈庇佑你。」

        進國公府那天,對於未來她滿心憧憬,告訴自己要好好地活著,但凡有一絲機會,便要求得公婆丈夫為父親討回公道。

        沒料到季學那樣一個斯文倜儻的風流人物,竟是個變態。

        他年少時受傷,無法人道,為彌平心中忿忿,他在女子身上發洩怒氣,打罵、凌辱,他用所有不堪的手段對付女子,女人越淒慘他的興致越高昂,可回回都在臨門一腳之際失卻力氣。

        於是他越憤怒、越瘋狂,以折磨女子為樂,在她之前國公府裡已經有不少丫頭死於非命。

        她終於明白,季家二房為什麼選擇她為季學嫡妻,為何為了娶她還編造出一個青梅竹馬的唯美故事,讓所有人都覺得季學有情有義,沒因為項家的沒落而落井下石,反而將人迎入國公府大門。

        突然間她想笑,情義?他們之間有什麼情吶,求娶她這有書香背景卻無父無母的孤女,不過是因為沒有娘家的女子無人可以依賴訴苦,並且更好控制。

        她是被季學凌虐至死的。

        洞房花燭夜、一條皮鞭,他把她折騰得下不了床,之後鞭打是日常,再後來……更不知道哪裡學來的方法,竟以刀子割她嫩肉為樂。

        所有人都看見她的不幸,卻無人為她發聲。

        她大錯特錯,還以為能為父母討公道,沒想到卻把自己給折了進去,終於她再也忍受不住,想要逃跑。

        可惜她被抓回去了,從此整整三年她被禁錮在小小的房間內,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即便如此,她沒有尋死,她試著、努力著,盼望上蒼給予一絲助力,讓她成功逃離。

        是,每次逃跑失敗,她就會承受更大的痛苦,但她依舊不放棄。

        日復一日,精神上的痛苦、肉體上的折磨,不斷地摧折她的心志,好幾次她都以為自己死了,卻又活了下來。

        她不允許自己發瘋,逼迫自己絕不認輸,直到那天季學帶來他口中的「新玩具」……

        恐懼讓她戰勝一切,她抓起他帶來的「玩具」,深深地扎進他的肉裡……

        然後下一刻,她聽見自己頭骨碎裂的聲音。

        「你在想什麼?」季珩的聲音喚回她的意識。

        他把自己的事,一件件說給她聽。

        看著他的眉眼,瑢瑢淺淺笑開,多巧啊,原來他們很早以前就有了關係,還是同在一個屋簷下不曾見過面。

        她聽說過的,聽說他勤學上進,他不憑恃爵位帶來的好處,堅持靠自己的能力走上仕途,他的努力讓她聯想到爹爹,覺得份外可親。

        她還聽說那位顏家姑娘與他感情深厚,可惜礙於長輩態度,始終不能成就好事,但他打算為她終生不娶。

        多麼堅實的感情啊!她羨慕極了那位顏姑娘,能得他如此真心相待。

        她很想知道有情人能不能終成眷屬?可惜後來逃走不成,她被囚禁了,囚禁後的她,再也聽不到任何與他有關的消息。

        那些年在陰暗的屋子裡,在承受身體無法承受的痛苦時,他與顏姑娘的愛情,是她心底一絲絲的甜蜜,彷彿他們能爭取到幸福的話,她便也能為自己博得自由。

        現在,他的喜、他的怒、他的哀與樂,連他未來要走的路,她都一清二楚了,幾乎可以預見他的光明前途。

        待他日凱旋返京,害他的人一個也不能逃過。

        待他立下大功勞,曾經得不到的愛情將會水到渠成,不再有人阻擋。
      
        多好的結果,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居然陣陣發酸,微痛著,是嫉妒在醞釀?

        可是,憑什麼?就算她不再是季家二房的媳婦,也只是個卑賤丫頭,何況她這副身子早已成親生過孩子,豈能與他匹配?再者,她甚至連「自己」究竟是誰都搞不清楚。

        如今能得幾個月的相處,她應該感激上天。

        「我想,爺一定能心想事成的。」她說。

        「我會的,你好好待在賢王府裡,賢王是個寬厚之人,一定不會為難於你。」

        「我知道,我會盡力為賢王做好每一餐。」她感激賢王為爺解毒,這是她能為爺做的最後一件事。

        「我會同賢王說好,你還是可以做想做的事,不會有人阻止你。」

        「謝謝爺。」

        「你安心待在賢王府,待我返京,自會接你回靖國公府。」

        這是承諾,還是其他?

        如果是承諾,接回去做什麼?為妾、做通房?真的不必,寧為窮人妻、不做富人妾,騎傲與自尊一直被她貼身收藏著。

        如果是其他……更不必了,賣身契早在自己手裡,她早已經是良民。

        瑢瑢笑著,卻沒有回答。

        「不說話?高興傻了?」

        她點點頭,順著他的話說︰「是啊,高興傻了,真想看爺解毒之後會是怎麼一副玉樹臨風、卓爾不凡的模樣。爺肯定會武功的對吧?比老爺……呃,比起田叔叔、田姨他們如何?」

        田叔、田姨,不知不覺間她把自己的定位定在下屬。

        很奇怪對吧,過去他老說她是奴婢,她一句都沒聽進耳裡還偶爾會發脾氣,反而他絕口不提了,她卻認定起自己卑賤。

        沒錯,是卑賤,一副殘花敗柳之身,怎堪匹配如此偉岸的男人,既然匹配不上,就不該心存妄念。

        「當然更好。」季珩得意地揚起下巴。

        她又笑了,因為……好像現在不笑,以後就再沒有機會笑了。

        「賢王什麼時候為爺解毒?」

        「這幾天吧,把你想帶走的東西整理整理。」

        「好。」

        她的乖順讓季珩滿意,事情全照著他想要的方向進行,他笑彎眉頭朝她伸手,她猶豫片刻,才將手交到他掌心中。

        他把她拉到身邊坐下,再度對她保證什麼似的說︰「我知道刀槍無眼,但我會小心行事,平安回來。」

        「那就太好了。」

        「我剛剛有沒有告訴你,其實我身體裡流著父親的血液,上戰場一直是我的夢想?」

        「沒有。」

        「我從小在母親身邊長大,看得見她眼底的落寞,雖然她表現得很堅強,雖然她絕口不提,但是我很清楚,比起讓爹爹為她爭誥命,她更希望能把爹爹留在身邊,所以她希望我走科舉,我同意了,不過每每從書信中看著父親描述下的戰場,總讓我熱血沸騰……」

        終於能夠與人暢談心中事,季珩心底某處被解禁了。

        他不停地說著,她認真聽取,因為心底清楚,未來這樣的機會少得可憐。

        月光照進屋子,沒打算徹夜長談的兩人,徹夜長談了。

        鬼先生坐在橫梁上,細細聆聽季珩訴說著對父親的崇拜,彎了眼角……

*             *             *

        瑢瑢竟然是王可兒?

        王可兒在生下兒子後暴斃,不光身邊服侍的丫頭,連徐嬤嬤也確定她已經死透,屍身早早被送到亂葬崗丟棄,既然已經死透,為什麼還會出現在自己身邊?

        聽到匪徒交代來龍去脈時,季珩簡直無法相信,還讓田露潛進國公府探查。

        服侍王可兒的丫頭信誓旦旦,說自己沒認錯人,王可兒的耳垂及耳後各有一顆鮮明的朱砂痣,就算是容貌相同的雙生子,痣也不會長在同一處。

        國公府裡再也探不出其他消息,他只能從項舉人身上探聽消息。

        他的女兒確實叫做項瑾瑢,只不過容貌與瑢瑢不符,便是年紀也不同,並且田雷追到項家叔嬸身上,確定她嫁入靖國公府,成為季學的嫡妻。

        季珩是知道季學娶妻的事,只聽說是青梅竹馬,沒見過人也沒關心過來歷。

        線索再度回到靖國公府,田露又跑一趟,這趟帶回來的消息更驚人。

        季學確實娶的是項瑾瑢,她確實脾氣良善溫和,確實善廚藝懂醫術,在被折磨得全身傷痕累累時,是她用藥醫治好自己。

        被田露逼供的丫頭說︰「二少奶奶最常說的話是,只要活著就好了。」

        即便日子過得再艱難,她都沒想過自戕,她想盡辦法逃跑,只可惜孤身弱女哪離得了國公府這座牢籠。

        她終於死去,被季學活活折磨死的。

        至於王可兒,別說醫術女紅製胭脂,她連半個字都不認得,她在下人眼裡就是個任性自私的笨蛋,還有人刻薄嘲笑她以為自己真能母憑子貴,直到死、前那刻都還作著夫人夢。

        王可兒長啥樣他根本沒看清,但瑢瑢不是王可兒,他確定,那瑢瑢又是誰?

        「靈魂附身吧!」鬼先生突然出現。

        「什麼意思?」

        「或許項瑾瑢命不該絕,然軀體被季學毀得嚴重,魂魄回不去,而王可兒已然壽終,屍身卻仍然完整,她便附在王可兒身上,重返陽間。兩個女人都與你有關係,或許更是這份關係,讓她們聯結在一起。」鬼先生緩聲解釋。

        「是這樣的嗎?」

        這樣就說得通了,為什麼愛錢的瑢瑢能眼睜睜看著三萬兩銀子過家門而不入,因為她早已經不是項瑾瑢。

        鬼先生笑問︰「你怕她?」

        怕一個弱女子?笑話,怕一個把他當成家人悉心照顧,還發下大宏願要賺很多錢來醫好他的女子?不感激已然過分,為什麼要害怕?

        見狀,鬼先生道︰「人與人的緣分千萬種,只要是善緣便該珍惜。」

        他知道,不需要鬼先生說。季珩瞅著他揚聲問︰「不知我與先生的緣分是善或惡?」

        季珩能夠理解瑢瑢想隱瞞的理由,但被她隱蹣著,心裡仍舊覺得難受。

        於是在這個夜晚,他還是問了。

        家裡空蕩蕩的,東西全送進賢王府,明兒個他們就會搬家,兵部練兵、戶部籌糧,日期定在下個月初三,大軍出城。

        剩下的十餘日,剛好讓賢王為自己解毒。

        他拿著兵書,躺在床上看著,半晌嘆道︰「瑢瑢,過來。」

        她正在自己的小榻上梳理洗淨的頭髮,聽見季珩喚人,她走到他床邊。

         「坐下。」

        瑢瑢依言坐下,心想,爺又要告訴她,他會全須全尾回來,他會把她接到身邊?

        這些話,這段日子聽過許多。只……他不需要對她承諾,真的!

        一個主子不需要對奴婢做出任何承諾。

        看著她艷麗的容顏,看著她精緻的眉眼唇鼻,為了要個孩子,劉氏倒真是盡了力氣,為他尋來這樣一抹麗色,只可惜他從來沒看清王可兒的相貌——直到現在。

        「你認識王可兒嗎?」突如其來的一句,問得她愣住。

        直覺搖頭,她反問︰「我應該認識嗎?」

        是啊,她怎麼認識?進府沒多久就遭囚禁,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這樣的她,哪能接觸到劉氏的陰謀?

        便是王可兒自己,恐怕也以為生下孩子後能在國公府裡佔有一席之地,卻教瑢瑢有了重生機會,突地,季珩不再對王可兒感到噁心。

        「沒事,只是問問。」

        田露見過他的兒子了,劉氏取名季瑀,因著認定他必死無疑,這孩子成了季學和項瑾瑢的兒子。

        瑢瑢輕咬唇,想過片刻後問︰「上回爺說劉氏害了季懷的外室,後來呢?」

        她對劉氏沒有太多印象,除認親禮那天見過一面,之後再也沒碰過面。

        外面都傳說她是個好婆婆,從不教媳婦伺候,可……哪是這樣,媳婦不過是她花錢給兒子買回來的玩具罷了。

        「當眾行凶,你說後來能怎樣?」

        「季懷肯定恨她吧?」

        「當然,多年來劉氏不知道殺害他多少子女,讓他至今膝下只有季學一個兒子。這回劉氏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給季懷下了絕育藥,季懷一無所知,還想在外頭擇女另住。」

       工作分派後,他讓田雷、田露盯著國公府,幾天下來盯出不少消息。

        「夫妻做到這樣,真是悲哀。你……知道季學的妻子嗎?」

        終於問了,她想說些什麼嗎?「項氏?聽說她常年待在院子裡,足不出戶。」

        說到這裡時,他審視她的表情,只見她臉上滑過一抹黯然。

        瑢瑢蹙眉,還沒有人知道她已經死去了?是刻意封鎖消息?

        為杜絕悠悠眾口,季學需要妻子和兒子來證明他是個正常的男人,現在都有了,他的生活無比完美。

        若季珩真的死於非命,季懷襲爵,他就是名正言順的世子爺,這樣一個方方面面都無比完美的男人,會有多少女人想進國公府為妾?

        然後一句夫妻情深,一句不忍妻子傷神,造就他深情形象。

        再然後,他可以買回更多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女人,任由他凌辱折磨。

        她從未要求過公平,只是不懂,為何惡人有權橫行,好人卻要死於非命?

        季珩追問︰「為什麼想問起項氏?」

        「只是覺得如果季學如爺所言,他的妻子未免太可憐。」

        「是很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怎會想嫁給季學?想必也是個貪圖榮華富貴之輩。」他刻意道。

        瑢瑢直覺搖頭,「或許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瞬間他明白了,她是想藉國公府之勢為父母報仇?沒想到大仇未得報,卻把性命給搭進去。

        他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放心,季學不會永遠一帆風順,總有一天他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瑢瑢深吸氣,用力搖頭,想甩開什麼似的,「別人家的事情,他好壞與我無關。」

        「沒錯,本就與你無關,有關的人是我,我不會讓那一家人好過!」

        看著季珩,她其實很想問問顏姑娘,他們是怎麼認識的?他們之間有怎樣的牽扯關聯,為何會弄到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可惜身為「瑢丫頭」不該聽說過那些,她強忍心中好奇,道︰「爺身上的毒解開,日後想做什麼都可以隨心所欲,我預祝爺鴻圖大展、心想事成。」

        她沒說出口的是,屆時再沒有長輩可阻止他的愛情,他有權隨心所欲。

        他接口道︰「是隨心所欲,做想做的事、完成想完成的夢想,與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說完,他笑眼瞇瞇地望著瑢瑢。

        這時候,季珩突然覺得也不用什麼事都要截穿,既然瑢瑢不想提過往也不知道王可兒的事,而他又找了賢王來保證她的安全,那麼過去的事就到這裡為止吧,他們兩要過的日子在未來。

        他很少笑的,他很愛擺臭臉,可現在笑得這麼開心,是因為能與想在一起的顏姑娘在一起?

        瑢瑢更覺心酸,像是誰不小心失手往她胸口潑了一盆醋,讓她連笑都變得好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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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2 00:05: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倒楣遇狠心舊主

        進京時,瑢瑢又送一批胭脂進嬌容坊,她想如今名聲尚未打開,這個量應付幾個月應該不成問題。

        車行轆轆,田風、田雨騎馬隨行,田雷、田露領下任務,前兩天已經離開。

        馬車裡,瑢瑢低頭為季珩按摩雙腿,進賢王府後就可以開始解毒了。

        據說解毒療程在前幾天需要以針灸輔之,之後兩、三個月只需要服食藥丸即可。

        大軍行進,太子等不了兩、三個月,季珩勢必隨行。

        而田風、田雨必得跟隨伺候,雖然說的是伺候,但田風、田雨的神態與以往大不相同,他們已經做足準備,準備上戰場博得功名。

        屬下如此,當主子的也不遑多讓,對於這場戰爭,他們的擔憂遠遠不及興奮。

        這樣一路看下來,好像緊張的只有瑢瑢。

        她確實很緊張,這些天忙得緊,除做胭脂膏粉,她逮到時間就做衣做鞋,研製傷藥及各種用得上的藥丸,總覺得有備無患,他們帶得越多她越感安心。

        她的不安沒寫在臉上,卻全都表現在行為上。

        看著她忙碌,季珩既窩心又不捨,不捨她日夜操勞,卻又為她對自己的緊張感到溫暖。

        娘死後,再沒有人像她這樣,事事為他著想,唯恐想得不夠多,他就要遭殃。

        季珩握住瑢瑢的手,阻止她按摩,她抬頭對上他的眼。

        「你別為我擔心,賢王會定時寫信送到軍營,你有空也可以寫寫信,一起送過來。」

        「好。」

        「不管好事壞事都別怕麻煩,一一告訴我。」就算他不在,也會有人替她作主,他的人不允許旁人欺辱。

        「都住進賢王府了,怎麼還會有壞事?自然全是好事。」她一樣不願他為自己擔心。

        都明白的,他們是患難之交,在他最辛苦、缺乏生存意志的時刻,她出現了,她把他當成家人,陪他走過那一段,人心是肉做的,他對自己多少會心存感激,交情自然不同。

        所以他待她好,他時時予以承諾,可她不願意把事情想得太透徹,不想研究他接近寵溺的目光意謂著什麼。

        人貴在自知之明,早在知道他身分的那一刻起,她就曉得兩人的距離。

        所以她不允許自己心存幻想,不允許自己有非分表現,她逼迫自己本著初心,像過去那樣,拿他當家人,細細為他設想盤算,然後……

        有朝一日,他的身分、功勞、志向都將會帶他攀升到一個她連想像都想像不出的高度,到時也許感情就淡了吧……

        「不管怎樣,常給我寫信。」季珩鄭重叮囑。

         「好。」瑢瑢點點頭,算是應下了。「我已經把按摩手法和穴道位置教給田雨,就算再忙,都別忘記在睡前讓他按上兩刻鐘。」

        解毒之後,雙腿不必再泡湯藥,但李大夫說過,按摩能夠通暢氣血,讓他行走如常。

        「我知道,越早能夠走路,萬一需要逃命也方便些。」

        「逃命嗎?」唉呀,她怎麼沒想到這點。

        見她驚呼,他急道︰「開玩笑的,田風、田雨不會讓敵人近我的身。」

        「不是開玩笑,未雨綢繆總好過臨渴掘井,爺提醒我了,這幾天我做一點毒粉給爺放在身上,萬一在爺武功尚未恢復之前有人想對爺不利,便用得上。」

        季珩失笑,她把軍營當成什麼了?江湖嗎?

        不過她樂意做,他便樂意帶,他樂意將她的關心隨身攜帶。

        他將木盒推到她面前,「我會把田雷、田露留在京城,他們不好跟著住在賢王府裡,如果你需要幫忙,就在窗前把風鈴給掛上。」

        瑢瑢打開木盒,裡頭是用竹片串起的風鈴,原來這些天他忙的是這個?

        「很美。」

        「喜歡?」

        「喜歡。」這是爺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不算精緻,但上頭一片片刻著兩人名字的竹片,讓她……很難不心生妄念。

        她懂的,對男人而言,三妻四妾不過是小事,有那樣的患難之情,他想要與她共此一生,並不奇怪。

        只是她不願意呀!不願意在感情上低人一等。

        她貪心、她奢求,過去她可以因為季學的身分就把自己給投進去,那是因為當時不懂,不懂什麼叫做喜歡一個人,不懂因為喜歡而產生的獨佔慾念。

        如今既然已經明白,便無法輕易將就。

        所以爺的暗示、爺的心思,真是抱歉,她無法回應。

        她很清楚,等他走過這一段,等他一帆風順,那時就算沒有一個心心念念的顏姑娘,也會有大把大把的好女孩等著他來挑選,那時再思及如今的患難之情……將變得稀埂而微渺。

        感情最怕的是什麼?是你在這邊煎熬著,恨不得時時刻刻與他相守,而他卻早已雲淡風輕,遺忘過往。

        她不想讓自己如此不堪,便只能斬斷。

        斬斷慾念、斬斷想像、斬斷渴望、斬斷所有可能的後續。

        在她決定斬斷的同時,卻也決定把相處的最後一段當成天長地久,極力珍視。

        「那就平時掛在床頭,有事再掛到窗邊吧。」

        「好。」她應得很乾脆。

        想到即將到來的分離,不捨的感覺在胸口擴大,他向她伸出手。

        看著他帶著薄繭的掌心,猶豫片刻後,她把自己的手疊上。

        一個用力,他把她拉進懷裡,瞬間他的體溫染上她,微暖……

        時間不多了,只有一下下,她決定不反抗,因為機會如此難得,錯過便再無下回。

        就讓她再貪婪一點點,就讓她再自私一分分,就讓她沉溺在他的懷裡,幸福一些些……

        看著她柔順地躺在自己胸口,季珩滿意至極,很好,她知道他的心意,於是將她抱緊,他在她耳畔低聲道︰「耐心等我回來。」

        「好啊。」她決定不管他說什麼,她都給出他想要的答案,即使她做不到。

        「我會給你寫信。」

        「好啊。」

        「我會用最大的能力盡快回來。」

        「好啊,我等著看大軍凱旋,看滿城姑娘給爺丟帕子。」

        「行!你也丟,爺會牢牢把你的帕子接住。」

        瑢瑢呵呵輕笑,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

        感謝老天讓他們相逢在他最低落的時候,感激命運,讓她與他有了交集,她甚至感激起自己的重生,讓她有機會認識他。

        「那我得忙了。」

        「忙什麼?」

        「我得做一面又大又寬、誇張到不行的帕子。」

        「為什麼要又大又寬、誇張到不行?」

        「到時爺身邊千嬌百媚、奼紫嫣紅,帕子不夠大,爺怎麼會看得到?」縱使她再豁達,也無法憑恃著那點微薄心意過上一生,期待他在日後的奼紫嫣紅中看見自己。

        「弱水三千,爺知道自己要的是哪一瓢。」

        哪一瓢?顏姑娘那一瓢?

        方才想起,心便酸透,真是的……明知道的事,怎還要拿來欺負自己呢?

        瑢瑢沒接話,嘴角笑意仍在,只已染上微微苦澀。

        後宅是王妃的天下,縱使她有一身好本領,也得去拜碼頭。

        瑢瑢可以自己去見賢王妃的,但季珩非要陪著,他說︰「我要所有人知道,你進賢王府,雖是為賢王做菜,但你不是奴僕而是嬌客。」

        不過是廚娘算什麼嬌客?

        賢王見他那樣在乎瑢瑢,笑得捻起一把長鬚,本想陪他們進後院的,不料太子進府,他只好先到前頭迎接。

        臨行不忘叮囑季珩,見過王妃後,盡快到前院見見太子。

        季珩允下,管事領路、田風推輪椅,瑢瑢和田雨一左一右跟在他身邊。

        他朝瑢瑢點頭,一個充滿自信的微笑上揚,突然間瑢瑢不害怕了,她有他庇護著呢。

        從下人來報,說靖國公要過來見王妃後,顏芷薇便心跳得飛快。

        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還能再見到珩哥哥。

        那年,國公府老太爺命人上門,對著爹娘把話說得一清二楚,他說︰「成親是結秦晉之好,必須門當互對、身分相當,顏家姑娘再溫柔乖巧,都不是國公府要的媳婦,顏家姑娘了攀高枝的念頭吧!」

        爹娘疼愛她,哪捨得女兒讓人這般糟蹋,於是管事前腳出門,後腳娘就找上媒婆。

        爹娘三挑四選,終於挑到合適的男人,沒想到訂親不過半年,程浩一場大病,死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多嘴婆娘竟批評她剋夫,有這個名頭,她哪能談到好親事,加上程家無理取鬧,非要迎她入門、為兒子守寡。

        她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爹娘怎捨得她一世孤寡?

        於是送她回老家,想著過個幾年待風聲消停,再重新為她挑一門親事。

        她運氣好,在老家遇見出遊的賢王妃,她性情本就溫和乖巧、體貼良善,因此入了王妃的眼,被王妃認作義女,帶回京城。

        有王妃撐腰,程家人再不敢造次,她每日侍奉於王妃膝下,陪她說笑解憂,活潑的性子頗得王妃所喜。

        她知道女人的青春耽誤不起,卻也知道有王妃作主,一定能挑到一門好親事,所以她半點不心急。

        只是珩哥哥要來了呀!一顆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想起往昔,想起兩人之間相處的每個片段。

        他們會有機會的,對嗎?

        站在王妃身邊,她靜靜等待,終於等到珩哥哥進門。

        怎麼會這樣?他的腿、他的臉……那是她的珩哥哥嗎?

        天!他受多大的苦?為什麼會……眼淚不受控,一顆顆墜下。

        季珩拱手為禮,抬眉,卻對上顏芷薇的眼淚。

        他微愣,那是……芷薇?

        顏芷薇再也控制不住,快步上前,撲倒在季珩身前,雙手貼在他的膝間,哽咽道︰「珩哥哥,你怎麼了?」

        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所有人。

        「芷薇,你怎麼會在這裡?」季珩道。

*             *             *

        瑢瑢習過醫術,她當起賢王的助手,在泡過湯浴後,九九八十一根銀針,將季珩的後背扎得密密麻麻。

        待銀針一一拔出,瑢瑢將熬好的湯藥吹涼,放到他嘴邊。

        「往後就這樣,每天藥浴針灸再喝藥,十天之內,必能將你身體裡的毒素給排盡,只是你中毒時間超過大半年,五臟六腑多少受損,得吃上兩個月藥丸,再輔以內力運行,很快就能痊癒。」

       「多謝王爺。」

        他們坦然相對,之間再也沒有秘密,至于劉氏……季珩花了大把力氣說服他,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他不光要她疼,還要她受凌遲之痛。

        「休息吧,這幾天先讓瑢丫頭伺候你,待大軍出征,瑢丫頭再給我做飯菜。」

        瑢瑢微笑點頭,道︰「多謝王爺體恤。」

        見賢王出門,她問︰「爺想睡一下嗎?」

        「不想,扶我起來走走。」他想盡快恢復。

        「好。」他坐起身,她蹲下為他穿上鞋子。

        這時有人敲門,瑢瑢看他一眼,垂眉,其實……她猜得出來門外是誰。

        果然,溫柔嬌甜的聲音響起,顏芷薇在門外道︰「珩哥哥,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

        瑢瑢為他披上外衣,扶著他慢慢走到桌邊時,顏芷薇推門進來,看見他的模樣,忍不住鼻頭微酸、眼眶泛紅。

        瑢瑢為兩人倒來茶水,退出房間,關上門時,恰恰看見她撲進季珩胸前。

        倏地心一緊,疼得她說不出話來,瑢瑢緊抿雙唇,刻意忽略那陣疼痛,沒想到一個轉身,撞上田風、田雨的同情目光。

        什麼眼神啊?她早就知道會這樣的,她早就有心理準備,一點都不需要被同情。

        「瑢瑢。」田風輕喚。

        她強拉起笑臉,假裝自己心情雀躍,「方才王爺給爺施針了,說爺的狀況比他想像的還好,可見得李大夫的銀子沒白花,他還是有幾分本領的。王爺說了,扎針十天,往後只需要服用藥丸調理身子就行,你們跟在爺身邊,千千萬萬要記得每天給爺吃藥丸,一天都不能落下,知道不?」

        「瑢瑢。」田雨又喚。

        「怎麼啦你們?有什麼話就好好說,幹麼欲言又止的。」

        田風嘆道︰「方才進屋的那位是顏芷薇。」

        了解,是傳說中爺為愛終生不娶的顏姑娘,她看得出來呀,那是位好姑娘,爺傷得這麼厲害,她非但沒有嫌惡,還疼惜關心,這樣的姑娘配得上爺。

        「顏姑娘的爹是爺的師父,小時候主子天天到顏家修習武功,日長月久的,兩人之間有了青梅竹馬情誼。」

        哦,原來兩人的感情是這樣處來的,明白,難怪非君不嫁、非卿不娶。

         「很好啊!」她說著口是心非的話,壓抑著胸痛的感覺。
  
         「過去家裡長輩阻止,兩人之間便沒了下文,往後……」

        瑢瑢在心底接話,往後季家長輩都不在了,再不會有人阻止,感情自然水到渠成,結下姻緣,百年好合。

        她懂,通通都懂,他們特地喊下她,說這些幹什麼?是要她認清自己的立場身分,別與顏姑娘爭寵嗎?

        當她傻的呀,她很清楚明白自己是誰,怎麼會做那種逾越分際的事。

        「我明白,你們是要拿顏姑娘當主子伺候,對嗎?」

        田風急急反駿,「不對、不對,我不是要說這個,我是要說……你試著和顏姑娘好好相處,顏姑娘性情好、脾氣溫和,應該不會為難你的。」

        「顏姑娘為什麼要為難我?我又沒做錯事。」

        「跟做錯事無關,以後你們都要在爺身邊伺候,早點建立感情,不是更好?」

        怎麼,她非得是姨娘婢妾的命嗎?怎麼所有人都認為她該……

        搖頭,她刻意笑得天真,刻意假裝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刻意忽略胸口一陣強過一陣的疼痛。

        「在說什麼話呀,我怎會一直在爺身邊伺候,忘記了嗎?我已經贖回賣身契,再不是田家奴婢。我之所以同意留在賢王府,是為著報答當初爺買下我,讓我有機會在京城立足。爹娘教過我,做人要懂得感恩,所以賢王開條件,我為他做飯菜、他為爺解毒,之後銀貨兩訖,誰也不欠誰。

        「倒是你們,得討好未來的夫人,有需要的話,看在你們對我很好的份上,我可免費提供胭脂花粉,讓你們到顏姑娘面前博好感。」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不等他們反應,飛快轉身離去。

        田雨被她說得一愣,問︰「瑢瑢這話是真是假?她有那麼遲鈍嗎?連我們都看出來主子喜歡她,她不會沒感覺吧?」

        「傻啊,瞧不出來嗎?她這是吃醋了,顏姑娘和爺的感情好,她看在眼裡自然不是滋味,沒事,瑢瑢性子好,爺多說兩句好話哄哄就成了。」

        「可瑢瑢沒說錯啊,她已經不是田家奴婢。」

        「誰說爺要拿她當奴婢?再怎樣也得是個姨娘。」姨娘,算半個主子,而顏姑娘溫柔體貼,凡爺喜歡的必會善待。

        「瑢瑢肯嗎?」

        「怎會不肯?爺最慘的時候她都肯悉心伺候,等爺好起來、建立功名,再加上靖國公的爵位……哪個女人會傻到把這等好事往外推?」

        「那瑢瑢講的話,不必同爺稟報嗎?」

        「不必,明兒個瑢瑢氣消了,自然不會再提。」田風信心滿滿。

        就這樣,所有人都認為天上掉下來禮物瑢瑢沒有不接的道理,可偏偏……她就是不想也不願意接。

        許是李大夫的藥在前,解毒在後,許是季珩從很早以前就開始練習走路,也許他天性過度驕傲,不樂意在喜歡的人面前失了面子。

        解毒的第三天,他已經能夠在旁人的攙扶下走一段頗長的路,而那把曾經貴到讓瑢瑢心痛的輪椅,孤零零地被丟在牆邊。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輪椅,瑢瑢覺得同病相憐,因為……它和她代表的那段苦難結束,他們與他的緣分也該結束了……

        這些天,顏芷薇幾乎是天一亮便到屋裡來找季珩,他們之間有說不完的話、道不完的過去,聽著他們細說從前,瑢瑢恍然大悟,她與他的從前,果然遠遠比不上顏姑娘。

        他倆的從前充滿甜蜜笑語,一旦提及,就笑個不停,不像有她的從前,總是戰戰兢兢,辛苦萬分。

        幸好瑢瑢天性認分,她的忍耐力是正常人的好幾倍,因此即使心酸得厲害,胸痛得嚴重,即使每回見著兩人相談甚歡,她都想要衝上前將他們分開,但她永遠都有辦法完美攔截這股衝動,永遠都有辦法逼出自己微笑,假裝毫不在意的起身退場。

        她總是說「顏姑娘與爺說說話,我給爺做飯去」、「顏姑娘與爺說說話,我給爺裁衣服去」、「顏姑娘與爺說說話,我忙去……」之類的話。

        對,她永遠在做飯、做鞋做衣,永遠在製藥,她用忙碌來抑制心酸,來個眼不見為淨。

        但事後總是發覺,這話騙人,眼不見不會為淨,只會更揪心。

        她唯一的成功,就是能夠克制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她不想當個討厭鬼,希望日後憶起,他只會記得她的笑臉。

        早上針灸過後,季珩和顏芷薇在湖邊聊過一下午,中午連飯都是送到湖邊的,她很嫉妒,他們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話可以聊,不過這恰恰是感情深厚的證明,不是?

        所以這個下午,瑢瑢又做出一雙鞋。

        其實她並不確定,他還會不會穿她做的鞋,但就當盡一份心力,就當對他將她從泥淖中拉出來的感激。

        「瑢瑢。」房門被推開,顏芷薇扶著季珩進屋。

        「爺回來了。」瑢瑢起身,迎向顏芷薇明媚的笑臉,那是一個女人幸福的表現,也許她對顏芷薇的情緒,不是嫉妒而是羨慕,羨慕他們共有的曾經。

        顏芷薇扶季珩走到桌邊,瑢瑢沏來茶水,輕輕放在兩人面前。

        「瑢瑢,這是你給珩哥哥做的鞋嗎?」顏芷薇拿起繡籃裡的鞋子問。

        「是。」

        「瑢瑢的手真巧,昨天的衣服針角綿密,繡的圖樣又新巧,珩哥哥可真是撿到寶了。」

        顏芷薇笑盈盈地望向季珩,只見他的目光落在瑢瑢身上,一瞬不瞬,她輕咬唇,眉心微微蹙起,也有了心疼的感覺。

        「姑娘與爺稍坐,時候不早,我給爺做飯去。」瑢瑢很懂得適時退場。

        顏芷薇笑眼瞇瞇地拉著瑢瑢的手說︰「好瑢瑢,可不可以多做一點,留我吃頓飯,每次聽珩哥哥誇獎你的廚藝,我都流口水了呢。」

        「想吃就留下,瑢瑢不是個小氣的。」季珩微笑回答。

        不,她就是個小氣的,非常非常小氣,小氣到聽見他答應,心臟扭成一團,她是這樣的小氣,但她卻揚起笑眉回答,「姑娘願意吃,是我的榮幸。」

        丟下話,她出門到院子裡新設的小廚房擇菜。

        這幾天田風、田雨沒事做,總愛往廚房鑽,有顏姑娘為伴,主子心開、胃口也開,因此瑢瑢做了不少點心備著,他們便跟著沾光。

        每回田露、田雷回來,總要滿臉不樂意的批評幾句,「又胖了?沒練功?你們要跟在主子身邊保護的……」他們不介意,因為師父、師姑憋著氣兒呢。

        「瑢瑢,你要做什麼菜?我給你打下手。」田雨湊過來。

        「嗯。」她把食材挑出來,田風、田雨接手洗菜,瑢瑢一面切著菜,一面……

       明明極力克制了,卻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想起他們的融洽與快樂,這是很糟糕的事,但即使她再努力,也阻止不了自己變得糟糕。

        銳利的刀子劃過魚身,卻也順勢劃過她的手,瞬間鮮血滲出,血珠子很快地流到魚身上,她卻沒有感覺,仍然想著男有情、女有意,這樣的婚姻必定是和樂甜美、鶼鰈情深。

        想到這裡,突然覺得痛了,只不過痛的是心,不是手。

        「唉呀,瑢瑢你怎麼了?」田雨一聲驚呼。

        她回神,看著血流如注的手背,還是不覺得痛。

        那些年她痛得死去活來,那些年她不斷暗示自己,其實一點都不痛,是視覺把痛覺給放大了,只要選擇忽略,她就感覺不到疼痛,她這麼想著,一天天過去,身體果然再也感受不到痛苦,所以心口上的痛,也可以用這種方式解決,對吧?

       「瑢瑢,你到底在想什麼?」田風看不下去,一把搶過她的菜刀,阻止她繼續殺魚。

        找到解決心痛的方法,她突地揚起笑眉,好像真的高興似的。

        「還笑還笑,你有病啊!不行,這傷得看看大夫。」

        抽回手,背在身後,她咬牙堅持道︰「我沒病,我很快樂。」

        「快樂?」田雨不懂,被刀子劃也會快樂,瑢瑢真的病得嚴重。

        她搖搖頭,不想解釋。

        「別講廢話,先處理傷口。」

        它啊……瑢瑢低頭看一眼,「它不痛啊!」

        拿出帕子,隨意抹抹,她加快動作,今晚要做爺最喜歡的醋溜魚片,再做一道糖醋排骨,再一道……蒜頭雞吧。

        然後她不痛、她不痛,她一點都不痛……她笑著催眠自己,也笑著強迫著自己不能痛。

        再然後,她真的很小氣,硬是放了兩人份的飯菜,讓田風帶進屋裡。

        田風出來的時候問︰「瑢瑢,菜少了,顏姑娘要留下來吃飯。」

        主子習慣和瑢瑢一起吃飯的,所以即使只看到兩人份的飯菜,顏芷薇也沒有知難而退的念頭?而爺,還是想要留下她?

        輕嘆,在想什麼呢?顏芷薇憑什麼要知難而退,該知難而退的人是自己啊,至於爺……

        他早就選擇非卿不娶了,不是嗎?

        「我手傷了,先去處理傷口,就不進屋裡了。」瑢瑢輕快旋身,輕快地笑著,輕快地……第無數次告訴自己,我不痛。

        「為什麼是你?」看見田雨,季珩蹙眉問道。

        季珩感覺到了,瑢瑢在躲他,賢王出現、她躲,芷薇出現、她也躲,只要他身邊有人,她就躲得不見人影,現在連伺候他洗澡、為他按摩雙腳,她也打算躲開?

        心悶、心煩,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難道她不曉得自己就快離開京城了嗎?難道她不應該份外珍惜還能夠在一起的時間?

         「瑢瑢手傷了。」聲音在田雨喉嚨卡兩下,還是硬被擠出來。

         「手傷了?」難怪她沒進屋吃飯。

         「是。」

         「傷得厲害嗎?」

         「嗯,說是出府看大夫。」

         「府裡沒有大夫,需要她出門?」季珩火大,如果手傷不能服侍,不算躲他,那離府看大夫,肯定就是躲了。

         「爺,瑢瑢傷得有點厲害。」

        厲害?「去大門口守著,她一回來,就把她叫過來。」

        「好,我讓田風去守著,瑢瑢出門前叮嚀過,得好好伺候爺,爺……我雖然粗手粗腳,瑢瑢不在,勉強讓我伺候一回,行不?要不,瑢瑢那裡我不好交代啊。」田雨可憐兮兮地看著主子。

        季珩沒好氣道︰「先去傳話再過來。」

        意思是肯讓他伺候?鬆開眉頭,田雨快步跑到門口傳話。

        走在大街上,瑢瑢其實不知道要去哪裡,手不痛的,她勉強算是個大夫,過去再重的傷都能自己醫,這個一點都不痛的傷算什麼?

        她只是需要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王府,她需要好好的呼吸,好好的想清楚怎麼解決這個很糟糕的自己。

        她走過大街、繞過小巷,心想也許走得夠遠夠久,事情就能想得明白通透。

*             *             *

        劉氏快發瘋,不知道是誰把學兒那點見不得人的事兒往外傳,偏偏……昨晚弄死的那個,今天送去亂葬崗時,被人發現了。

        一群人圍著小管事,非要他交代清楚,死的是誰、他們又是哪個府上的人。

        眼看一個上午事情越鬧越大,她只能花銀子使人把小管事他們給救回來。

        說到這個,她更生氣,原本靖國公府有二十幾名府衛,全是季圖留下來的。

        養著府衛沒有多大用處,看門守戶幾個小廝就夠用,多年來,他們不被看重,雖然領著月銀,卻沒有其餘賞賜,難免有些不得志。

        終於,派得上用場了,她讓他們去追殺季珩,沒想到在府裡混太多年,竟混成一群廢物,連身中惡毒的季珩都砍不死,還硬生生折了十幾人。

        她一怒之下把那些人全解散了,直到現在需要人辦些骯髒事時,才發現手邊無人可用,不得不讓徐嬤嬤出府和那些惡人打交道。

        張家賣女兒,張槐花容貌雖然清秀,但人牙子也從他們手上拿走二十兩呀,一紙賣身契,張槐花就是國公府的人,是死是活,由主子決定。

        沒想到事情鬧開,張家居然以此相脅。

        管事上門說道沒用,非要她這個當家主母親自出馬,她浩浩蕩蕩帶上十幾個人,想用氣勢鎮人,不料,張家咬死了要告官。

        哼,告官?他們告得贏嗎?賣身契可是在他們手中,要不是正逢多事之秋,她擔心搞壞學兒的名聲,大可幾棒子把張家人全滅了。

        突然間她想起事情不對勁,一個平頭百姓怎會連三千兩都不看在眼底,非要當家主母出面給錢、訂下契約,保證日後絕不會對付張家?

        張家不過是螻蟻,要掐要滅是易如反掌的事,就算有那紙契約又如何?

        契約……天!他們是要坐實學兒虐死丫頭的事?他們的目的是季府?最近季府連連出事,一樁一件,樁樁件件教名聲越鬧越臭,是誰在背後操作?誰在同她作對?

        難道是季珩?不應該的,就算沒死於府衛手中,身中腐肌蝕骨散,他早該死透了,劉氏不信鬼神,不信報應,這種事只會是人為。

        如果不是季珩,還會有誰?

        不管是誰,她都得去張家把契約拿回來,再讓徐嬤嬤去找那幫賊人解決掉張家。

        心裡才想著,迎面就看見王可兒走過來。

        她竟然沒死!上回那群人分明說她已經死透了,為什麼她還大剌剌地走在街上?她的命就這麼韌吶,怎麼都弄不死?

        不行,王可兒必須死,所有人都認定季瑀是項瑾瑢所生,是學兒的親生嫡子,王可兒不死,真相就會外傳,當真相一一曝光……她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今日一整天弄得劉氏心力交瘁,她沒有心思考量太多,只見快要入夜,路上行人稀少,手一抬,就對家丁道︰「去把那個賤人給我抓回去。」

        在外面弄不死她,就抓回去,她不信王可兒有本事躲過一次又一次。

*             *             *

        「季珩確實是個人才。」太子對季珩的滿意全寫在眼底。

        這些天他有時間就往賢王府跑,與季珩做沙盤推演,他將心得報予父皇,頻頻得到父皇贊賞,他越來越有信心,這場戰爭必勝。

        「虎父無犬子啊,想當年的靖國公……若非他駐守邊關,大燕多年來能如此平安?」即使到今日,留在邊關駐守的,依舊是靖國公留下來的人。

        「為什麼季珩不願意讓父皇知道他的身分?」只要一道聖旨,季家二房很快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賢王點點頭,這話沒錯,如果讓皇帝知道,劉氏就是當年從冷宮逃走的梁國公主……事情可就精彩了。

        只不過,當年他無法親自為淑妃報的仇,現在他要一點一點慢慢討、慢慢報。「季珩有句話說得很好。」

        「什麼話?」

        「鈍刀子割肉、肉更痛。季懷、劉氏兩人經營多年,才經營出今日的名聲與光景,要讓他們慢慢失去,逐漸絕望,再迎上一擊……情況會很有趣。」

        「近日裡季家傳出來的事,有皇叔的手筆?」

        「不,都是季珩做的,我不過是在旁邊推波助瀾。」

        「這季家二房把皇叔也給得罪了?」

        「沒錯,得罪狠了!」賢王咬牙道。

        人人都說他與王妃琴瑟和鳴,說他對王妃一心一意,即使多年來王妃無出,他也從未想過迎娶妾室通房。

        琴瑟和鳴嗎?不對,他們是相敬如賓,他許她分位、她為他掌理後院,他們的關係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是上司與下屬。

        他們沒有共同興趣,她不理解他的心,那個能夠和自己說上話的女子早已不在,再多的女人都彌補不了心底的空虛。

        所以,王府裡囚禁一個賢王妃就夠了,他不需要更多的女人來重複王妃的悲哀。

        看著皇叔的表情,太子失笑,「我可以預見季家二房的淒涼下場。」

        微哂,賢王道︰「季珩此人可以深交。」

         「皇叔也這麼認為?」

         「他性情耿直、心思正,他有滿腹才華,若能得你所用,必能成為左右手。」

         「我明白,只是與此人深交,不能誘之以利,而是要動之以情。」

         「確實,他嘴巴硬,是個重情家伙。」

        凡誰待他一分好,他便回饋五分,瑢瑢那丫頭就是這樣入了他的眼,對嗎?!

        在他最慘的時候,在連他都放棄自己的時候,瑢瑢硬是把他從絕境中拉了出來,說服他再度仰頭,重新立志。

        這樣的情分,他一輩子都會記掛在心中。

        「聽說皇叔是以條件交換,才讓他願意與我同赴沙場。」

        「對,我救他的命,他為你獻智,並讓瑢丫頭為我獻手藝……瑢瑢?」目光一轉,他從飯館窗子看出去,看見正被人包圍的瑢瑢。

        「瑢瑢,皇叔是指?」

        抬眸,在看見劉氏那一刻,瑢瑢心頭一驚,直覺想要躲開。

        但是,躲什麼?現在的她已經不是項瑾瑢,她與季家再沒有關係,不需要害怕的。

        只是看著逐漸向自己逼近的家丁,她下意識往後退,她不懂為什麼?

        「你們要做什麼?」

        「王可兒,乖乖和我們一起回府,咱們別在大街上鬧,回府後,夫人不會虧待你的。」

        徐嬤嬤哄她。

        夫人?瑢瑢抬眼對上劉氏。

        王可兒是誰?為什麼要隨他們回府?莫非是在她死後,用來取代自己被季學虐待的對象?

        不對、不對,他們這樣喚自己……

        這副身軀是王可兒的!那王可兒與季家又是什麼關係?

        腦子混亂,她無法釐清。

        退開兩步,她警戒地看著對方,假裝不識,「你是誰?為什麼我要跟你走?」

        「你不認得我?」徐嬤嬤懷疑的問。

        「不認得。」她用力搖頭。

        然而她錯估劉氏了,她是寧願錯殺一百也不願意放過一人,她演得再認真,劉氏依舊心道︰不過是個鄉下丫頭,真以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假?

        她上前,走到瑢瑢跟前,長長的指劃過她的下巴,帶起一陣微微刺痛。

        下意識地,疼痛讓她聯想到季學,她控不住全身顫慄。

        劉氏揚眉淺笑,真不認得的話,怎會嚇成這副模樣?不過是喬裝罷了。

        嘆息、輕笑,她捏住瑢瑢下巴的手指使上幾分力氣,「王可兒,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說說,好不容易留下一條命,你不離得遠遠的,反而回到京城想做什麼?莫非還想著母憑子貴,以為可以飛上枝頭?」

        母憑子貴?什麼意思?

        「來人!」劉氏輕喚,兩名家丁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把瑢瑢的手扣在身後。

        「我不懂夫人在說什麼?瞧夫人一派富貴,難不成大庭廣眾之下,夫人要做那擄人匪寇!」

        匪寇?這名頭她不認,不過是一個叛逃婢女,當眾打死又如何?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都不重要,我勸你乖乖跟我走,否則……」她的否則尚未出現下文,一句叫喚傳來——

        「瑢瑢,你怎麼在這裡?」賢王雙手負在身後,安步當車靠近。

        「賢王爺。」呼!瑢瑢鬆一口氣,有救了。

        一句賢王爺讓背對的劉氏瞳孔緊縮,王可兒怎會攀上賢王?劉氏不相信,卻也不敢轉頭,即使她有十足把握,現在就算父皇站在跟前也認不得自己,可……握緊雙拳,指甲深陷掌心。

        她告訴自己,別害怕、別緊張,不會有事的。

        「這是哪家婦人,竟當街強擄良家婦女?」賢王似笑非笑的道。

        他的目光凝在劉氏身上,他知道她是誰,雖然她的面容和過去截然不同。

        曾經他怎麼都想不透,宮中警衛森嚴,一個身無武功的梁國女子再有能耐也無法獨自逃走,直到他去到梁國、結識牧仁,深入了解所謂的宮中秘藥,他才曉得,除了腐肌蝕骨散,梁國還有一劑換顏丹。

        服用過換顏丹後,五官會漸漸變形,與原貌迥然不同,教人無法辨認。

        再加上太監張璧助上一臂之力,難怪她能逃離冷宮,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藏身京城多年。

        若非腐肌蝕骨散再現,他無論如何都聯想不到劉氏身上,不過當心裡有了定見,再觀劉氏……人的面容可以改變,但眼睛是不會變的,她的單鳳眼依舊,眼底那抹犀利也未曾改變,尤其是憤怒時,鼻翼微張的細微表情……

        梁國公主吶,他們之間的帳得一筆一筆慢慢算。

        賢王都開口了,劉氏不得不轉過身,垂首屈膝道︰「民婦劉氏給王爺請安。」

        「說說,我家丫頭哪裡得罪你啦?竟讓夫人用這麼大的陣仗對付。」

        「回王爺,她本是靖國公府的丫頭,半年前逃離主家,今日在街上遇見,民婦不過是想將人給帶回去。」

        「靖國公府的丫頭?你可有證據?」

        「稟王爺,她的賣身契還在民婦手上。」她想,堂堂一個賢王爺總不能與婦人搶奪吧。

        沒料到賢王竟然道︰「既然如此,多少銀子你說,這丫頭我買了,待會兒我命人送錢過去,你把丫頭的賣身契交出來。」

        他用身分壓人,簡單而粗暴。

        「回王爺,這奴婢已經伺候民婦多年,民婦實在離不開她,還請王爺別奪人所好。」

        「方才你才說她已經逃離主家半年,都經過半年了,也沒見你哪裡不好,怎麼就離不開了?」

        「民婦……」

        「甭說了,不過是一個小小丫頭,夫人卻不肯割愛,莫非當中有什麼不能與人言的蹊蹺?要不要我派人上靖國公府查查?」

        查?現在的靖國公府哪裡禁得起查?這一查,還不曉得有多少醜事會被挖出來,不行!

        劉氏恨恨地瞪了瑢瑢一眼,不甘願,卻不能不低頭,「既然這丫頭得了王爺青睞,回頭我命人將賣身契送到王府便是。」

        懂得低頭啦,早這樣不是很好?賢王微笑,也不多話,只道︰「多謝夫人成全。」說完,他對瑢瑢道︰「丫頭,要回家了嗎?」

        「是,要回家了。」瑢瑢掙脫府丁牽制,快步走到賢王身後。

        兩人走出幾丈遠後,賢王領著她進了方才的飯館,與太子一晤,說了些話,兩人才打道回府。

        上馬車,賢王問︰「瑢丫頭,你與靖國公府有什麼關聯?」

        關聯?是指項瑾瑢與靖國公府,還是王可兒與靖國公府?前者,不能講,後者,不清楚,她無法回答,只能選擇沉默。

        見她不語,賢王微哂。這丫頭有故事吶,也行,他不強人所難。

        賢王看著她姣美面容,想起太子的語評,沒錯,這樣的女子不該是個小小婢女,看來,她不但有故事,故事還不簡單。

        車行數百尺,離開方才的街道,瑢瑢才開口,「王爺。」

        「想說了?」

        搖頭,她有什麼能說的呢?「可不可以求王爺,方才的事別告訴爺?」

        方才一路她終於記起,爺曾經問她,識不識得王可兒?換言之,爺也認定她是王可兒,王可兒到底是誰?只是個小婢女嗎?與爺有什麼關係?或者是……與季學有關係?

        想起季學,瑢瑢打起寒顫,會嗎?不會嗎?

        深吸氣,隨便了,她是王可兒或項瑾瑢都無所謂,反正很快爺就會離開她的世界。
     
        不能說?賢王詫異,連季珩也要瞞?有意思,越來越有趣了。

        挑勾眉頭,他一臉燦爛,「行啊,不過你得答應本王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的胭脂花粉,我要三成利潤。」據說這個俗氣丫頭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他想測測,她的故事值不值得三成。

        又是以勢壓人,簡單而粗暴,可是連劉氏那樣的人都得在他的淫威底下低頭,她有什麼條件說不?

        瑢瑢低嘆認命,「明白了,明日我便將契約交給王爺。」

        嗄?竟然給了?連討價還價、掙扎一下都沒有,就直接給了?

        哇、哇、哇……故事肯定太厲害,不知道季珩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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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2 00:05: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青梅王妃聯手逼迫

        「過來。」季珩臉色非常難看。

        田風把人帶進來時,瑢瑢的嘴唇白得不見血色,灰白的臉龐帶著倉皇,她出門遇到什麼?

        深吸氣、深吐氣,瑢瑢走兩步、退一步,磨磨蹭蹭地來到季珩跟前。

        一把抓住她的手,他盯著沒有處理過的刀傷,「不是去找大夫?」

        「天黑,醫館都關了。」

       胡扯到這等程度?當他是三歲小兒嗎?「王府裡面沒大夫?」

       「寄人籬下,不敢麻煩。」

       「寄人籬下,你是在指我?」

       「不,爺是王爺的座上賓,奴婢不敢與爺並稱。」

       「你是我的人。」他聽了更火大了。

        過去說她是奴婢,就敢板著臉孔給他看,現在倒是口口聲聲自稱奴婢啦?季珩氣笑了。

        我不是!這話差點兒從嘴邊逸出,但瑢瑢極力控制住。

        見她垂眉不語,他沒轍了,嘆口氣,「你在躲我。」

        「奴婢沒有。」

        「你不喜歡芷薇。」

        「奴婢不敢。」

        「你在嫉妒她,不必否認!」

        他不讓她否認,她便不否認了。

        是,她嫉妒、她心酸,但也知道這樣很糟糕,她試著解決,也許還無法表現得更好,但不是她不為,而是力有未逮。

        她用力咬住下唇,在上面印下深深一排齒痕。

        她今天很痛、很累、很辛苦,只想抱著棉被好好睡一覺,心想,也許睡得夠飽,一切可以變得比較容易忍受。

        可爺壞吶,他不給休息,逼迫她面對自己,爺真的很壞……終於,強忍的淚水控不住墜地,在地板烙出水漬。

        看她這個樣子,他有再大的脾氣也發作不了。

        拿出早就備下的藥箱,拉著瑢瑢坐在自己身旁,他一面為她上藥,一面說︰「這幾天別碰水,做飯做菜讓旁人去弄,你好好休息把傷養好。」

        「是。」

        「芷薇是我的小師妹,我六歲時差點被人綁了,是芷薇的父親救下我,他有一身好功夫,我親眼看著他與搶匪打鬥,心裡對他敬極了,我求他、想拜他為師,他被我糾纏不休,

        「但娘不愛我習武,她盼著我走仕途,因此學武的事我不敢讓娘知道,只能哄著娘,說學院裡的夫子見我資質好,下午留我下來開小灶。於是早上我在書院唸書,下午到顏家學武。師妹是師父的掌上明珠,年紀小、脾氣好,長得很可愛,總是跟前跟後,想同我一起玩,她也跟著顏師父習武,可她怠惰得很,一有機會就躲懶,老是被師父罰。

        「師父常說︰『我看你師妹是不行了,往後要靠你多照應她。』我承諾師父的事,必會做到底,不管如何,芷薇都將是我一輩子的責任,我要她過得好,我要她平安快樂,瑢瑢,我希望你與芷薇好好相處。」

        為什麼非要好好相處?不能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幸福?她無心插足,為什麼非要有她的事?

        真是討厭,她還沒成功說服自己不痛,他為什麼非要拿把刀子來刨她的心,當她無知無覺嗎?

        「瑢瑢。」見她不回應,他硬了口氣。

        她回神一笑,笑得嬌俏艷麗,只是虛偽得教自己都覺得噁心,「我明白了。」

        「說到做到。」他再次逼她承諾。

        承諾很困難呢,可她硬著頭皮道︰「是。」

        看著包紮好的手,瑢瑢嫣然一笑,問︰「爺,我可以休息了嗎?」

        「去吧。」

        再對著季珩一笑,笑得無心無肺的,她取衣裳去浴房。

        眉心深鎖,他低喚,「來人。」

        田風進屋,季珩道︰「扶我去見賢王。」

        聲音方落,賢王從屋外進來,「說人人到,世侄尋本王有事?」

        「聽說今日是王爺領瑢瑢回府的?」

        賢王知其意,「想知道她在外頭發生什麼事情?」

        「對。」

        賢王挑挑眉,有意思啊,一個想瞞、一個想探,瑢瑢的故事到底有多精彩?

        「她碰到麻煩,我出面救下她,領著她與太子一晤,太子很訝異,一個小小女子竟然能做出芙蓉散和玉女霜,據說連宮裡的太醫都弄不出來。對了,你還不知道,嬌容坊的文老闆很有幾分本事,他竟透過層層關係,把這幾樣東西送到太子妃面前,太子妃用了很好,還尋來太醫詢問,可是太醫只能辨出當中幾味藥……」

        季珩無奈,「王爺別賣關子了,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所以……你是想知道瑢丫頭碰到什麼麻煩?」

        「對。」

        「告訴你也無妨,只不過瑢丫頭用胭脂花粉的三成利潤換我一個承諾——不將此事告知你,君子一諾,世侄是在為難本王啊。」他挑挑眉毛,突地湊近他,「或者說世侄有什麼更好的東西可以交換?」

        季珩翻個白眼,誰說賢王淡薄名利、唯愛下棋,他根本就是個無孔不鑽的奸商。

        「王爺想要什麼?」

*             *             *

        釘耙狠狠朝她的肚子劃下,瞬間數道血痕冒出,她痛得想要放聲大叫。

        可是不能哭、不能喊,不能有絲毫的反抗,經驗教會她,越是反抗他越興奮,下手會更狠,因此……不痛,她不痛……她只能試著催眠自己。

        但這回她的安靜無用,季學獰笑著說︰「可惜,這新玩具沒有想像中好玩,還是我玩錯地方了?」

        說完,釘耙再次舉高,他瘋狂地在她身上不斷耙下,她痛、不敢哭,她一忍再忍,不斷說服自己不痛,說服自己一下子就會過去……

        可是看著鮮血染滿枕被,突然間她意識到自己將會死去,恐懼遠遠大於她所能忍受的範圍,她忍不住了!伸手抓住釘耙,任由它刺穿掌心。

        她終於瘋狂,把刺入手掌的釘耙用力拔下,激噴的鮮血濺在她憤怒的臉龐,高舉,狠狠朝他胸口刨去——

        可惜疼痛吸乾她的力氣,她扎得不夠深,無法奪去季學的性命。

        季學吃痛,一把抓住她的頭髮,左右開弓,狠狠在她臉上甩巴掌。

        「你敢傷我!你這個婊子,竟敢傷我!」

        看著他暴怒的雙眼、猙獰的面容,這一刻她又怕了,她退縮了,試著推開他,往床底下躲,沒想到她的掙扎引發他的狂怒,他提起她瘦削的肩膀,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抓起她,狠狠將她往牆上摔去。

        劇烈的疼痛疼得她連張口呼救的能力都沒有,見她在地上蜷縮成團,他興奮了,跳下床再一次攫住她,再摔,一下接過一下,耳膜裡傳來骨頭碎裂的聲音,手斷了、腳斷了、肋骨斷了……她再也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不痛。

        砰!頭結結實實地撞上牆壁,她失去知覺……

*             *             *

        「梁國人擅藥,你已知腐肌姓骨散的厲害,但其他毒藥也不能等閒看之。」鬼先生提醒季珩。

        「我明白。」糧食、水源都必須命專人看緊,然而更重要的是大夫,他需要懂得梁國毒藥的大夫。

        「別指望賢王,他痛恨梁人、痛恨梁國,他在那裡吃過太多的苦,不會同意再走一趟梁國,倒是……」

        「倒是?」

        「倒是你可以找找牧仁,多年來賢王一直在尋找他。」

        「牧仁是誰?」

        「賢王的貴人,是他教會賢王解毒,並認識所謂的宮廷秘藥。」

        「秘藥是牧仁所製?」

        「不,製藥的是他的師兄,身為師弟,牧仁強烈反對以毒藥來控制後宮女子,但師兄偏偏向皇貴妃獻藥,換得一身名利,知道牧仁找出解毒之法後,他師兄竟派人四處追殺牧仁,導致牧仁與賢王離散多年,不得相見。此番前去,如果有機會,你可派人尋找牧仁,給賢王一個好。」

        「我知道了,另一方面我也去問問李熙,看他願不願意與我同去。」

        「你能想到的只有李熙?當年還有一個留在淑妃身旁的杜子戌?」

        「聽說他在四方遊歷。」若非如此,當年項家出事,瑢瑢不會連個可依賴的人都沒有。

        鬼先生莞爾,「他在禹城,大軍開往邊關,駐地後,你可以派人探問,他在當地很有名的。」

        「真的嗎?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的事還少嗎?」

        季珩失笑,對啊,鬼先生知道的事多到令人咂舌,「鬼魂來無影去無蹤,先生想知道什麼事,不過是一彈指功夫。」

        「沒錯,還能知古測今,無所不能。」

        「這話說得……我是不是該問問,先生是鬼魂還是神仙?」他難得說笑。

        「被你這樣一說,我倒也得想清楚,或許我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大羅神仙。」

        說罷,兩人相視而笑。

        兩人笑著,睡在榻上的瑢瑢卻不安穩,她彷彿正在承受莫大痛苦似的,輾轉翻身,像受傷的小獸般發出嗚咽哭聲。

        季珩扶著牆壁,慢慢走到她榻邊,她在哭,無聲地落著淚,他輕觸她的臉龐,她卻像受到重大刺激似的,一個機靈,身子蜷縮成團。

        她在說話,「我不痛、一點都不痛,一下子就過去了,我不痛……」

        聞言,季珩咬緊牙,他知道了,知道她曾經受過什麼樣的痛苦,季學那個畜生,他對瑢瑢做過的,他要他加倍奉還!

        「瑢瑢,醒醒。」他輕搖她,她抖如篩糠,下一刻突地彈坐起來。

        終於從夢魘中清醒,她傻傻地看看左右,傻傻地看著眼前的季珩,呵地她笑了,長長鬆口氣,說道︰「真好,我還活著。」

        她的笑看在他眼裡,讓他心酸得好厲害。

        是見到劉氏,所以夢到那段煉獄般的生活?

        想起田雷說的,光這半年,季學已經弄死四、五個女人,那麼她嫁過去的那三年,是過著怎樣生不如死的日子?

        突然間季珩覺得羞愧,為那個罷食、企圖自戕的自己感到羞愧。

        擁她入懷,他輕吻她的頭頂,低聲說︰「沒事了,只是惡夢。」

        只是惡夢?不,那是真真實實存在過的事……瑢瑢沒有推開他,此時此刻她貪戀他的體溫、貪戀他的溫柔,貪戀他給予的安全感受。

        她允許自己貪婪,因為很快她將要失去這一切……

        她在他懷裡點頭,附和他的話,「對,什麼都不是,只是惡夢。」

        他想抱她回自己床上,但兩條腿不給力,他不禁怨恨起它們!

        「瑢瑢。」他勾起她的臉,細細看著她的無瑕容顏。

        「嗯?」

        「今晚到我床上睡好嗎?有爺在,保你不作惡夢。」

        「可以做這種保證的嗎?」

        「可以,如果你還是作惡夢,明天我輸你三千兩銀子。」

        在他眼裡,她就是可以用錢打發的女子,對吧?難怪他認定她非得與顏芷薇和平相處,是啊,那可是潑天的富貴,她怎麼拒絕得了?

        「爺真清楚我最喜歡什麼。」瑢瑢失笑。

        「所以,好嗎?」

        「好啊,在銀子面前,我『一定會』低頭。」她帶著幾分嘲諷。

        他以為她在說笑,卻沒想到她已經受傷。

        可她心知肚明與銀子無關,她捨不得拒絕,是因為捨不得他溫暖的懷抱,捨不得放手,捨不得……錯過今晚。

        她扶著他,一起走到他的大床邊,他們上床,一襲被子裹住兩人。

        他將她的碎髮撫到耳後,感覺奇怪,為什麼同樣一副身軀,曾經他覺得噁心,如今卻有了興奮激情?莫非……非要她變成瑢瑢,他才能看見她的美麗?!

        季珩說︰「瑢瑢,安心待在王府裡等我回來。」

        「好。」她不會,但她說好,她要他安心立他的功勞、完成他的夢想。

        「別胡思亂想,只要記得想我。」

        「好。」胡思亂想肯定會,但思他念他想他,肯定也會。

        「我會好好待你的,我發誓。」

        「好。」她相信他會好好待她,只是她不想要他的對待方式,所以……沒關係的。

        「我想抱抱你。」

        這次她沒有說好,卻用動作告訴他「好」。

        她靠近他,縮進他的懷裡,她需要他的氣息來安定自己的心,雖然這樣的行為接近放蕩,但她不在乎了,因為過了今天,日後便是想再對他「放蕩」,也不再有機會了。

        季珩以為自己可以克制住,沒想到溫香暖玉在懷,他竟發現自己的控制力沒有想像中好。

        他想,親吻一下就好了,一點點滿足,就能幫助他壓抑。

        然親一下她的臉頰,不夠,再一下,仍覺不夠,再一下,一下一下接著一下……他從她的臉頰親到額頭、鼻梁,最後封上她的唇。

        她感受到他的炙熱,她沒有經驗,卻隱約明白將會發生什麼。

        應該阻止的,但慾望遠遠比理智強大,她捨不得他的體溫,害怕推開他後要承受的空虛,因此沒有半推半就,她想,就放縱這一回吧!

        這樣自己的生命不至於空乏,這樣日後的自己有足供憑吊的記憶。

        堅定地,雙手環上他的頸子,她用行動告訴他,她的決定。

        季珩笑了,舒心的、滿意地笑開,他喜歡她的決定。

        吻加深了熱度,他褪下她的衣裳,今夜沒有春藥催情,他清楚為自己奉獻的女子是誰,然後他用盡力氣,證明他對她的在意……

        她點過頭、承諾過的,所以她竭盡全力與顏姑娘好生相處,努力不在爺與顏姑娘同處時找藉口避開。

        瑢瑢這是順從主子的命令,可看在顏芷薇眼裡,卻是挑釁。

        因為每對上幾句話,她的珩哥哥就要轉頭去看看瑢瑢,因為每瞧一眼,他臉上就有掩也掩不住的笑意,因為他們雖然沒有對話,中間卻有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默契。

        這種默契讓顏芷薇很苦惱,但從小爹爹就教會她,面對困難,需要做的是突破,而非退卻。

        因此她沒因為程浩家的逼迫而低頭,而是算準所有可能的機會,衝破困境。

        她回到老家,知道賢王妃所在,想盡辦法探聽、接近,並表現出賢王妃喜歡的模樣,最終成為賢王妃的義女,有了個誰都不敢逼迫的身分。

        她一路走得極其小心,感激上天又把珩哥哥送到她跟前,她喜歡珩哥哥那麼多年,這次……她再不要擦身而過!

        「珩哥哥,我托人送信回家,爹娘知道你一切安好,問在你出京前能不能見你一面?」

        季珩失蹤的消息傳遍京城時,爹娘為此傷神。

        「行,下午我去拜訪師父。」

        「太好了,珩哥哥還記不記得院子裡那棵老杏樹?」

        顏芷薇嬌俏地朝他拋去一眼,那表情動作全是對瑢瑢的挑釁,而她確實也成功地挑起瑢瑢的妒忌,只不過瑢瑢答應過,會和她好好相處。

        所以面對她的挑釁,瑢瑢低頭,把所有的專注放在針線上。

        「那棵你老是被師父罰站的杏樹?」季珩笑問。

        他很高興瑢瑢沒有避開,很高興她願意為自己改變,她把他的話給聽進去了。

        「珩哥哥怎就老記得我出糗的時候,我也曾被爹爹稱贊過的呀。」顏芷薇朝季珩皺皺鼻子,調皮的表情和小時候一模一樣,逗得他忍不住呵呵輕笑。

        「是啊,不自量力出手救美那次。」要不是他在旁邊,她肯定會被打得鼻青臉腫,沒想到一回到家裡,功勞就全成了她的。

        「唉,青梅竹馬就是這點不好,我做過的好事沒記得幾樁,倒是壞事全讓珩哥哥記全了。」

        他大笑,「我還真沒記得你做過什麼好事。」

        「珩哥哥……」顏芷薇重重一跺腳,嘆氣道︰「你看,你害我歪了話題。」

        「好好好,我不搭話,全由你來說。」

        「我是要告訴你,前年那棵杏樹不知道怎地死了,六月,盛夏的大熱天,葉子全部掉光光,陽光撒下來,家裡熱得厲害,爹見狀,想把杏樹挖掉,重新買一棵回來種。可我不許,我跟爹爹說,樹砍掉,我怕珩哥哥會找不到我們家,我哭了好幾天,爹爹才勉強同意把樹給留下。」

        「這話說得不盡實,師父哪捨得你哭上好幾天,怕是哭不了半個時辰,師父就舉白旗投降。」

        顏芷薇朝他做個鬼臉,「真討厭珩哥哥,一點面子都不給人家留,對啦對啦,我哼哼哭兩聲,爹就把杏樹給留下,幸好是留下了,知道嗎,隔一個冬季,它又重新冒芽,附近鄰居看得嘖嘖稱奇,說我們家的霉運要結束了,往後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

        季珩垂眉,罪惡上心。師父家哪來的霉運,不就是祖父派人上門撂重話,師父一怒,為芷薇訂下一門糟糕的親事。

        那幾年,他為了不讓祖父給師父帶來麻煩,一方面忙著科考,一方面不再上顏家大門,要是早點知道顏家那些糟心事,他不會袖手旁觀的。

        「下午我過去看看杏樹。」

        「那……」顏芷薇朝瑢瑢瞄去,吐吐可愛的小舌頭,走到瑢瑢身邊,笑著勾住她的手,說︰「好瑢瑢,我爹爹和我一樣愛吃甜,你可不可以做點糕點讓我帶回去,你做的糕點可好吃了,我連作夢都想著呢。」

        放下針線,她看向顏芷薇,十七歲的大姑娘了,怎還有這樣一雙乾淨清澈的眼肯定是被寵愛著長大的吧,曾經她也有一對寵她、愛她的爹娘……

        「可以,我馬上去做。」放下針線,她準備起身。

        沒想到顏芷薇揉揉鼻子又吐吐舌頭,極其可愛地拉拉她的衣袖。

        瑢瑢回頭,看著她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真是羨慕。「顏姑娘還有事?」

        「上回我回家裡看見爹爹的荷包舊了,爹爹讓我給他做個新荷包,可我這手針線功夫……」

        噗嗤一聲,季珩大笑道︰「你幾時有針線功夫了?師父竟拿這種事為難你?」

        看著顏芷薇向瑢瑢撒嬌,他舒口長氣,他喜歡這種家人間的親密關係。

        顏芷薇一跺腳,「珩哥哥就不能說點好聽的?我什麼都不會,武功不行、女紅不會、廚藝更糟,模樣又遠遠不及她美麗,瑢瑢,你肯定要瞧不起我了,對不對?」

        見狀,季珩捧腹大笑。

        眼見兩人互動,瑢瑢有一點點明白,為什麼賢王妃會拿她當親生女兒看待,顏芷薇的性子確實討人喜歡。

        臉上淡淡笑著,她心道︰遠遠不及的人應該是自己吧。

        「行行行,我什麼都不說,你來講。」季珩閉嘴,舉雙手投降。

        「瑢瑢,籃子裡那個荷包可不可以給我?等我有時間了,就去彩衣莊買個更好的荷包還你,怎樣?」

        一愣,她要那個?

        那是個細緻活,她用上雙面,熬過好幾個日夜才做成的。

        荷包兩面都可以用,一面繡的是溫良美玉,一面則繡著長青榕柏,繡品暗喻兩人名字。

        她是想啊,馬上要離得遠遠的,想在他身上悄悄烙下屬於兩人的印記。

        季珩見瑢瑢不語,知道她心裡不捨,可芷薇若不是拿她當自己人,也不會這樣要求。

        他有心拉近兩人的關係,微笑道︰「你也甭到別處買荷包,那些繡娘的手藝遠遠不及瑢瑢。」

        「我能不知道嗎?在珩哥哥眼裡,還有人及得上瑢瑢嗎?不過是我一點小心意吧,我總不能老佔瑢瑢便宜。」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瑢瑢把荷包給芷薇吧,日後你再給我做一個。」

        一家人?誰和顏芷薇是一家人了?只不過話在舌尖繞了兩圈,瑢瑢硬把話給吞回去。

        算了,是他不想要的,她又何必非要烙印記?揚起笑眉,她把籃子裡的荷包遞到顏芷薇手裡,壓下滿腹消化不了的怒氣。

        「顏姑娘喜歡什麼自己拿就是,不需要問過我的。」

        她誰啊,不過是奴婢一枚。

        轉身,瑢瑢往小廚房走去,她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假裝自己不委屈、不在乎,真的,她有過經驗,只要裝得夠真,事情就會成真。

        看著她的背影,顏芷薇小心翼翼地扯扯季珩衣袖,低聲問︰「瑢瑢生我的氣了,對嗎?要不……荷包我不要了。」

        季珩嘆氣苦笑,他何嘗不知,再找時間跟瑢瑢好好的說道說道。

        他把荷包塞進顏芷薇手裡,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不會的,你別多想。」

        瑢瑢用力揉麵團,彷彿要把滿腔怒氣全發洩在上頭似的。

        是她錯了,他寵她、捧她,讓她以為自己能與他並肩,可實際上,他們從來都是天差地別的,在他眼裡,她就是低賤,只有他厭棄她的分,沒有她拒絕的可能,她是奴、是見錢眼開的婢,他可以用錢、用身分教她仰望,而她……有什麼東西不是他的?

        他想給誰便給誰,不需要經過她的同意,也只有她還在痴心妄想,試圖在他身上留下印記。

        她蠢、她笨,她無可救藥……

        顏芷薇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的背影,她知道瑢瑢生氣、受傷了。

        自己是女人,即便再遲鈍也看得出來,她與珩哥哥之間的不尋常。

        可是她不想放棄啊!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不想放開手裡的幸福。

        對不起。她悄悄地在背後對瑢瑢說。

        深吸一口氣,顏芷薇拉起甜美笑臉走進廚房,問道︰「瑢瑢,你打算做什麼讓我帶回家?」

        「幾道小甜食,希望顏老爺會喜歡。」她面無表情回道。
   
        「喜歡喜歡,肯定喜歡的,我爹啊,是個很好的人呢,我爹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從小都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知道我好甜食,常給我買小點,他就沒少寵過我。」

        「姑娘幸運。」瑢瑢極力敷珩。

        「你會喜歡我爹娘的,我保證。」

        她的爹娘與她無關,她不必喜歡或不喜歡,瑢瑢嘴上沒應聲。

        見她不語,顏芷薇拉住她折騰麵團的手,決定開門見山,「瑢瑢,你知道的,我和珩哥哥之間的情誼,那是從小處來的,任誰也打不破,我希望他好,他也希望我好。」

        「所以呢?」這是炫耀?

        「這些天我也看清楚了,你與珩哥哥之間的關係不一般,珩哥哥告訴我,你們是患難之交,如果沒有你,也許他早就把自己給搞死了,他看重你、喜歡你。這話聽在耳里裡,我心底很不舒服,可是再不舒服,都抵不過我希望珩哥哥快樂的心思。

        「瑢瑢,我們好好相處吧,我保證待你如親妹,我爹娘也會疼你如親女,我絕不會當你是婢女賤妾,我們共效娥皇女英,一起服侍珩哥哥好嗎?」

        這次瑢瑢不忍了,她沒把繞在舌尖的話吞回去,「不。」

        「不要嗎?不行嗎?不可以嗎?我都願意為珩哥哥妥協,你就這麼不樂意見他快樂?」

        顏芷薇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珩哥哥可是靖國公呢,待這場戰爭打勝,皇上必定又有重賞,這樣的青年才俊,哪個姑娘拒絕得了?

        「沒錯,不要、不行、不可以,在感情婚姻裡面,我很自私,不允許丈夫身邊有第二個女人,所以別跟我談娥皇女英,更別跟我說什麼親如姊妹。」她說得斬釘截鐵。

        顏芷薇眉心緊皺,「為什麼,你這般自私?」

        瑢瑢沒回答,從對方手裡抽出自己的手,繼續和面團奮鬥。

        顏芷薇不死心,繼續勸道︰「你知道的,我和珩哥哥之間的情誼絕對不會輸給你。」

        是,瑢瑢清楚得很,他是可以為顏芷薇終生不娶的,自己從來沒有也不敢與她較勁。

        「你這是想讓珩哥哥為難?」

        怎麼會為難呢,不就是少一個婢妾,天底下女人多得很,靖國公一招手,還怕沒有女人擠破頭上前?

        「瑢瑢你說話啊,你不說話,憋得我心慌。」

        真荒謬,一個穩坐泰山的勝利者,竟然向一個輸家求說法?

        甩掉麵團,瑢瑢轉身看著顏芷薇,認真說︰「放心,我從不為難任何人,得不到我想要的,我會乾淨轉身,爺既然已經選擇了杏花就無權遙望榕柏,你放心享受屬於你的春光,不必擔心我去搶。」

        「你的意思是……」她想放棄珩哥哥?

        「顏姑娘是個聰明人,相信不需要我說第二遍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顏芷薇當然是個聰明人,光看見荷包外頭的美玉,就曉得她的心思,怎麼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說到做到?」

        「我從不是言而無信之輩。」

        顏芷薇點點頭,深吸氣退出廚房,可臉上的笑意只維持住片刻,她想到,瑢瑢能輕易放棄,那珩哥哥呢?萬一珩哥哥意志堅定呢?

*             *             *

        行李已經打包好,天未大亮,瑢瑢起身伺候季珩洗漱穿衣。

        昨夜兩人溫存數回,這份溫存讓季珩未離家先戀家。

        這裡不是他的家,但是很快地,他會給她一個真真正正屬於她的家,一個能為她遮風避雨、再不教她受委屈的家。

        「給我寫信。」捧著她的臉,他戀戀不捨。

        「好。」

        「記得我給你的風鈴,有必要時,就讓田露、田雷過來。」

        「我記得。」

        「有委屈不要生生受著,盡管向賢王爺求助。」

        那是他欠他的,敲走瑢瑢三成利潤,又狠狠算計他一筆,賢王半點不吃虧。

        「我不會讓自己委屈。」

        「別去城門口送我。」他怕自己會邁不開雙腳。

        「好。」

        「離情依依嗎?不如讓丫頭女扮男裝隨你出征。」鬼先生涼涼笑道。

        鬼先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副盔甲,穿上身,竟也有幾分將軍氣勢,他說要隨軍出征,要將沒教會季珩的,一一教會。

        那是打仗,不是玩鬧。季珩在心底回說。

        「誰說玩鬧了,丫頭懂得醫術,可以跟在身邊幫你。」

        我不想她涉險。

        「這麼為她著想啊,既然如此,又和顏芷薇牽扯不斷,你是在欺負誰。」

        什麼牽扯不斷?別胡說。

        「我有沒有胡說,你比我更清楚。」鬼先生輕笑一聲。

        季珩撇撇嘴,他要把握時間與瑢瑢對話,索性對鬼先生的話聽而不聞。

        「我話說完了,你有什麼想說的?」季珩又問。

        瑢瑢抿唇,半晌後道︰「吃穿藥物我已經交代田雨,如果有危險,田風會帶著爺逃跑,請爺務必記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馬革裹屍是無能之輩的做法,真正的英雄能忍胯下之辱,創造新局面。」

        季珩想笑,她這話打翻一竿子想為國捐軀的武人。

        不過為教她安心,他回答,「爺記牢了,爺這座青山定會為你好好護著。」

        她點頭道︰「相處半年有餘,爺應該明白,瑢瑢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更明白我有手腕、有本事,天底下沒有人可以給我受委屈,爺該相信,我會把日子過得很好,所以不必為我擔心。」

        說大話!這麼有能耐,怎就教季學欺負得連命都沒了。

        想到季家二房,最近那一家運氣更壞了。

        季懷任上貪瀆的事被爆出來,皇上令人查封季家財產,還命大理寺徹查此事,而劉氏放的印子錢也被倒了,饑寒交迫的日子將近。

        「爺信你,不過爺人在軍中,你別教爺擔心,記得常給爺寫信。」

        「好。」在細細叮囑間,她將他送到院子門口,交給田風、田雨。

        兩頂轎子將季珩和賢王送出王府大門,今天是京城許多有志男兒的大日子,今朝出城,待他日凱旋,他們都期待名祿加身。

        賢王妃看著跪在膝邊,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義女,心裡複雜無比。

        她喜歡芷薇,因為年少的自己也是這樣一派天真的性情。

        那年皇帝賜婚,她滿懷憧憬嫁入賢王府,盼著與王爺情深意濃,盼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哪知道,他心裡的那個人不是她。

        他為喜歡的女人遠赴梁國,遺忘家中的新婚嬌妻殷殷盼望,在他心裡,她只是個為他掌理後院的管事。

        終於那女人死了,他回到京城,她盼著全新的開始。

        她用盡所有努力想博得他歡心,她認為再冷再硬的石頭總有被焐熱的一天,只是一天天熱清被澆滅、心漸冷,她的天真爛漫被光陰摧折,心化成一灘死水,再也激不起熱情。

        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她想。

        然後她遇見芷薇,彷彿遇見年輕時的自己。

        她非常喜歡芷薇,喜歡她的故事,也心疼她的故事,她但願芷薇能夠得到自己得不到的幸福,所以當芷薇嘴裡喊出珩哥哥三個字時,她就打定主意要成全芷薇的愛情。

        沒想到季珩竟和王爺一樣,心繫著別的女人。

        多年下來,穩坐在這個位置上,她可以毫不眨眼地弄死一個小婢女,只是經驗教會她,死人的贏面比活人更大,所以她放棄這個作法。

        「義母,您就答應我吧,我有一點武功,能護住自己的。」

        「別胡鬧,打仗不是開玩笑的。」賢王妃皺眉。

        「珩哥哥腿腳不便,太子不可能讓他拿刀槍與敵軍對打,他是出謀劃策的,跟在他身邊,我不會有危險。」

        「你怎麼就認定隨他出征,贏面會大一點?」

        「珩哥哥重感情,他之所以看重瑢瑢,是因為患難相交,若我也在戰場上與他患難與共,我在他心中的份量,絕對會比瑢瑢更重。」

        她更看好自己,終究他們相知相交,相識得更早、更久。

        賢王妃輕撫她的明媚臉龐,那年為了愛情,自己也曾像芷薇一樣奮不顧身,可是……很委屈呢,飛蛾撲火,無人顧憐,大家都說她幸福,說即使膝下無子,王爺仍待她如初。

        是啊,府裡沒有側妃姨娘,他能給的全給她了,只除了心,他的心早已隨著那個女人死去……

        「這樣吧,我喚瑢瑢過來,如果她肯點頭,願意與你共侍季珩,你就乖乖待在王府裡,行不?」

        顏芝薇重重咬唇,回答,「行。」

        但她知道瑢瑢不會同意的,她寧願玉碎也不將就瓦全。

        賢王妃淡淡一笑,男人都是這樣,得不到手的最好,當年她之所以輸給淑妃,不就是輸給王爺心底那抹不能得償的妄念?

        若瑢瑢教季珩得了手,天長地久的……有賢王府在後面支持著,季珩自然會更看重芷薇,就算沒有,但凡她使一點手段,都能教瑢瑢翻不出浪花。

        「去屏風後頭待著吧。」

        不多時,瑢瑢讓賢王妃的人喚來了,垂首站在賢王妃跟前。

        「聽說你有一手好廚藝,王爺用你的手藝交換為季珩療毒?」初初見面,賢王妃沒發現她竟是如此的花容月貌,恐怕季珩對她上心,不僅僅是因為患難之交。

        「是。」這是事實,滿府皆知,她沒有否認的必要。

        「聽說你的女紅、醫術都不錯,還會認字讀書。」賢王妃口氣不善,略施了幾分威勢。

        「王妃謬贊,瑢瑢只是略窺其門。」

        榮辱不驚,挺沉得住氣,這樣的女子,芷薇未必是對手,賢王妃皺眉道︰「本王妃有一事相求,不知瑢瑢姑娘能否應允。」

        「王妃請說。」

        「我想讓你作為陪嫁侍妾,與芷薇一起嫁入靖國公府,如何?」

       陪嫁侍怎地人人都這樣看她,她長得一臉卑賤嗎?「回王妃,瑢瑢不願意。」

       「靖國公府可不是一般門楣,難不成你以為自己能當上季珩的正妻?」

       「瑢瑢自知高攀不起,從不作枝頭鳳凰夢。」

       「既然認分,那就乖乖為妾為婢,我相信季珩和芷薇不會為難於你,賢王府也不會。」

       咬了咬牙關,瑢瑢抬頭與賢王妃對上眼。「回王妃,我不允。」

       「你以為我是在同你商量?」

       「不論是商量或命令,都恕難從命。」

       「大膽!如此賤婢,打死都不冤。」

       「回王妃,我不是王府賤婢,死活由不得王妃作主。」

       「我堂堂賢王妃,弄死一個女人,還輪不到旁人過問。」

        瑢瑢一語不發,明知道她將在未來負責王爺的一日三餐,她賭王妃不敢!

        握緊雙拳,她不允許自己害怕。

        瑢瑢看著賢王妃,賢王妃看著瑢瑢,兩人用眼神對峙。

        瑢瑢的不屈勾起賢王妃的憤怒,這麼硬的脖子,是沒見識過快刀嗎?

        不過瑢瑢賭對了,她不敢弄死她,怕弄巧成拙,深怕季珩和王爺怪上自己。

        「你可知道,季珩帶芷薇出京?」

        季珩帶顏芷薇出京了!心臟劇烈收縮,摧心疼痛一陣陣,他們感情就這麼濃厚,厚到一刻都不能離分?

        難怪不要她送行啊,可既然如此情深義重,何必要迫她為妾,兩人的世界豈不是更完美?

        因為……顏芷薇愛爺,愛到全心全意為爺著想?因為她是溫良恭儉的好女人,願意為爺愛屋及烏?

        她該說顏芷薇是聰明還是笨,她就這麼有把握這樣做能得到男人的一世忠心?

        垂眉不語,然心在滴血,不怕的,說一百次不痛,還會痛?那就講一千次、一萬次,終有一天知覺麻痹,愛情死去,疼痛就將遠離。

        「等兩人返京,也許連孩子都有了。」賢王妃又道。

        所以呢?要她說聲恭喜嗎?對不起,她還沒豁達到這等地步。

        「不管你點不點頭,國公府的主子都不會是你。」

        哈哈,怎麼這樣好笑,都說過無數次了,為什麼沒人相信,她對那個位置從不心存妄想?怎地一個個都認定她野心大?

        「許你一個婢妾之位,已經是芷薇寬宏大量,你別奢望更多。」

        既然她講什麼都沒有人把話聽進去,她不想說了。

        見她沉默,賢王妃越發惱怒,就這麼一塊頑石,怎會有男人瞧上眼?

        賢王妃恨恨咬牙,不信她不屈從,她揚聲喊,「來人,把她帶下去看好,不許她出院子。」

        囚禁她?像季學做的那樣?瑢瑢拳頭握緊,凝目相望,嘴角噙起一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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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2 00:06: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原來都是她

        整整一個多月,賢王忙碌異常,不理會朝政的他,卻對梁國的戰爭卯足全力,他這不僅僅是為了國家社稷,更是要為心裡那個女人報仇。

        因此他天天進皇帝的御書房,經常搞到宮裡下鑰才回府,並且三不五時留在宮裡過夜。因為皇帝在乎,賢王更在乎,他們滅梁的決心早在十幾年前已經定下。

        若非梁國先破壞約定,他們還沒有機會出兵。

        但即使王爺不在府裡,瑢瑢也遵守承諾,竭盡本分。

        她被關在小院子裡,依舊做好三餐,定時讓人給王爺送去,只不過被禁足於小院裡,消息不靈通的她,並不知道那些飯菜點心並非送到前院,而是被送進御書房裡。

        再忙,吃飯皇帝大,每回收到瑢瑢送來的餐飯,賢王就忍不住笑得眉彎。

        他是個性情中人,沒有太大野心,最大的心願就是吃好睡好、盡情耍廢,他只做自己愛做的事,喜歡下棋,便創立棋高八斗,熱愛吃,便開數間食肆。

        即便他早慧,自小廣表現出與旁人不同的聰穎,即便他身為先帝最寵愛的皇子,他也從未對那張龍椅感興趣。

        至於學習醫藥,不是因為喜歡開心,而是因為……「她」喜歡,他便為「她」認真。

        其實很多時候,皇帝相當羨慕賢王,羨慕他可以如此恣情隨意。

        見賢王吃得那麼香,皇帝突然感覺御廚送來的飯菜索然無味。

        「分給朕一點嚐嚐。」皇帝興起,大開金口。

        賢王對同胞哥哥一向大方,於是把食物分了。

        然後皇帝發現,同樣一道蒜泥白肉,硬是被做出不同味道,再然後一整盤肉全進了皇帝的肚子裡。

        養生的規矩是七分飽,皇帝第一次把自己給吃撐,滿足地打個飽嗝,「從明兒個起,你家下人多做一份呈上來。」

        「做飯的丫頭可不是我家下人,那是我用治病換來的福利。」

        「京裡沒大夫啦?堂堂賢王爺居然需要靠治病換一口吃食?」

        看著皇帝,賢王心底盤算,時機應該差不多了,季懷貪瀆確定,已經革職入獄,只待他日發配邊關,劉氏沒有到處尋人救夫,倒是想盡辦法變賣家中古董字畫,若不是他搶快一步,要大理寺將靖國公府的田產鋪子給封了,待季珩回京,憑劉氏那股狠勁,大概什麼東西都留不住。

        目前仍在逍遙度日的,只剩下不知死活的季學,不過有田雷、田露在,他的好日子約莫也快要到頭了。

        算算,是時候該給皇兄透消息了。

        微微一笑,賢王道︰「我治的不是普通的病。」

        「不然呢?」

        「是腐肌蝕骨散。」

        聽到這五個字,皇帝臉色驟然大變,淑妃的死,是他們兄弟心中的痛。「誰動的手?」

        賢王深吸氣,緩緩將靖國公府的事慢慢道出。

        他從靖國公夫人的死亡說起,講到季珩中毒離家、一路被追殺,說到他喪心失志、一心求死,然後瑢丫頭將他從谷底拉上來……最後他提到隱衛夜探國公府,由張璧身上推論劉氏身世,他把這些日子以來探查到的所有事,全數向皇帝交代。

        皇帝越聽越心驚,外傳劉氏溫良、善待子侄,沒想到,她竟是蛇蠍心腸的梁國公主,他對不住季圖啊!當年若非他數度救命,哪有今日的自己?

        「朕愧對季圖,季珩既然搭上你,為什麼不求朕為他作主?」

        「樂喜這種事,別人給的不算好,要自己掙的才叫好。同樣,報仇這種事,假手他人,總沒親自動手來的解氣。」

        「話雖如此,劉氏的性命,朕要親手拿。」

        「沒錯,這點,臣弟也堅持。」

        「你去安排吧,在她死前,朕要見她一面。」

        「臣接旨。」

*             *             *

        文老闆心急如焚,這是他第三次上賢王府求見,但回回都被門房給擋了。

        鋪子裡的胭脂快要斷貨,再不補進新品,怕是再過幾天就沒得賣了。

        上回瑢瑢說,擔心進王府後會很忙碌,送來的貨相當多,本以為可以擦上好幾個月,沒想到太子妃用過之後很滿意,竟採購不少,到處送人。

        這一送,把嬌容坊的名氣也給送了出去。

        眼看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妻子在前幾天就催促他上王府找瑢瑢,可回回來、回回被擋,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這位大哥,麻煩您行行好,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尋瑢瑢姑娘,麻煩您進去通報一聲,行不?」

        「不行,都說了瑢瑢姑娘不見人,你老是上門,不是給我添麻煩。」

        「瑢瑢姑娘沒道理不見人的呀!要不,您去問問,如果她真不肯見,也請她回張便條行不?」說著,他連同寫好的信及賄賂銀錠想硬塞到對方手裡。

        賢王隨興,賢王妃治家卻嚴謹,這府裡上上下下還沒有人敢做欺上瞞下之事。

        如今整個後院都曉得,瑢瑢姑娘冒犯了王妃,被禁足在小院裡,除給王爺做的飯菜之外,什麼都不准送出來,便是飯菜,每次也得檢查個三、五回,確定裡頭沒夾帶紙條才能放行。

        讓他遞送紙條,豈不是要他的命?再多錢也得有命花呀。

        他連連擺手,不敢接,「老哥,不是我不肯幫你,實在是不行啊!」

        「為什麼不行?」跳下馬背、將馬鞭甩給身後伺候的府衛,賢王衝著門房問。

        他可是答應過季珩,那丫頭想見誰、想做啥都行的。

        看見自家王爺,守門的一張臉皺成包子,王爺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說啊,為什麼不行?」賢王瞪眼問。

        季珩離京後第一次送信回京,裡頭有要給瑢丫頭的,因此他特地回府一趟,沒想到竟會撞見這事。

        門房低頭,他能不回答?看來一頓板子肯定跑不了了,「回稟王爺,瑢瑢姑娘做錯事,被罰禁足小院,不得與外人接觸。」

        「罰?我有沒有說過,瑢丫頭不是下人,是嬌客!」

        門房的臉更苦了,就算王爺說過這話,可管理王府的人是王妃,神仙打架,殃及小鬼。

        賢王瞪無辜的門房一眼,道︰「把人請進去,我去見瑢丫頭。」

        見事情有轉圜,文老闆鬆口氣,連聲道謝。

        賢王快步走到瑢瑢住的小院,那是之前季珩住的院子,只是怎地冷冷清清,一路行來沒有見到半個人影?他快步行至院門前,竟發現院門用一把銅鎖給鎖了。

        怒氣迅速往上竄,他抬腳重重一踹,然大門沒被踹開,反倒是驚了在涼亭里躲懶的老嬤嬤。

        看見王爺,她急急跑上前,「老奴給王爺請安。」

        「把門打開。」

        見王爺怒氣沖天,老嬤嬤哪敢有二話,連忙解下腰間鑰匙,飛快打開銅鎖。

        賢王瞪她一眼,斥了一聲,「狗奴才。」便抬腳往院子裡去。

        見不到伺候的人,院子裡安靜得厲害,小徑旁的野草瘋長,唯有小廚房飄來飯菜香。

        他順著香氣走去,廚房裡熱火朝天,瑢瑢一面做飯、一面燒火,忙得不得了。

        沒人給她打下手?這些天他吃喝的全是她一個人伺候?哈哈!這竟是賢王府的嬌客待遇,眼神冷下幾分。

        「瑢丫頭。」

        聽見叫喚,瑢瑢轉身,她的頭髮散亂,臉上還有幾抹炭灰,整個人看起來狼狽至極。

        賢王看著她,心底糾結不已,季珩才離京多久,瑢丫頭就狠狠瘦上一圈,滿身被虐待痕跡,哈,他這是對得起誰?

        「王爺回來了?飯菜很快就好。」瑢瑢眉開眼笑,所以她夾在米飯裡的紙條這回順利送出去了?

        這些天,她不只一次送紙條求援,希望王爺能回來救她,因為……她不能繼續待在王府了。

        是,她懷上了,她的小日子很準,這回卻慢過好幾天,身體微小的變化,讓敏銳的她感到不對勁,所以她必須提早謀劃,盡早離開。

        瑢瑢不笑還好,這一笑,讓賢王滿肚子罪惡感往上衝,滔天怒氣無處發洩,他揚腿,踢上跟在身後的老嬤嬤,老嬤嬤沒站好,砰地摔在門檻。

        賢王冷聲問︰「為什麼囚禁瑢丫頭?」

        「瑢瑢姑娘對王妃出言無狀,王妃罰……」

        「誰准的?」他怒聲斥喝。

        瑢瑢見狀連忙上前維護,老嬤嬤不過是謹遵上令,何錯之有?

        「王爺別生氣,是瑢瑢不好,王府有王府的規矩,我出身鄉野不懂規矩,才會頂撞王妃,此事與嬤嬤無關。」

        老嬤嬤沒想到瑢瑢竟會替自己說話,想起這陣子自己對她落井下石,頓時感到羞愧難當。

        「你是我請回來的客人,誰要你守什麼規矩。」

        「無規矩不成方圓,若人人都不遵守,王妃何以管理偌大的王府。」

        「你的意思是王妃關你,關得再正確不過?」

        瑢瑢看著盛怒的王爺,鼓起勇氣當面跪下,「若王爺同意,請允許瑢瑢搬出去吧,我會遵守承諾,定時為王爺準備三餐。」

        「你是說,偌大的王府還容不下我的一個小客人?」

        「不是的,我本來就想在城裡租個地方建作坊,還想在城郊多買幾畝地種樹種花,可王府是什麼地方,豈能讓商人農人進進出出?王府地方再大,住起來再舒服,可是於我的事兒……真的有困難,求求王爺,讓我搬出去吧!」

        她說得可憐巴巴,卻句句不盡實,都住成這副模樣了,還口口聲聲說舒服,當他是個瞎眼瞎嗎?!

        「王爺放心,我設計的食盒底下放了炭火,保證送到王爺手上時,裡頭的膳食還是熱騰騰的,絕不會是冷菜冷飯。」

        都吃過這麼多次飯菜,這種事他會不知道?他生氣,不讓她搬,難道是因為擔心飯菜不夠熱?她是當他只顧嘴巴、不管良心的人是吧?

        瑢瑢望著怒目圓瞠、滿臉憤怒的王爺,這樣好嗎?她印象中的知聞先生是個溫和可親的美髯男啊。

        「王爺……求求您了,我真的很想搬出去。」她又笑了,討好的、巴結的笑容。

        可瑢瑢不知道,她越是笑,賢王就越生氣,「不許!」

        他大喊一聲,她迅速垂下眉眼、垮下雙肩,好像被人給欺負狠了。

        「可我天性粗鄙,過不慣好日子,瞧瞧,我都瘦了,我真的不適合錦衣玉食、金屋銀窩的生活,住在自己的地方,我才能過得自在。」

        錦衣玉食?金屋銀窩?要不是她的表情太真誠,說服他的態度太堅決,他會認為她在諷刺自己。

        見王爺沉默不語,她抬起頭來,一咬牙,豁出去了,「要不,我與王爺講講條件好嗎?」

        「什麼條件?」他寒聲問道。

        「如果王爺讓我搬出去,往後賣胭脂的利潤,我給王爺四成,行不?」

        他快氣死了,現在他不但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還是個見錢眼開的貪婪之輩!他氣得胸口起起伏伏。

        見狀,瑢瑢立馬改口,「好好好,王爺別生氣,五五分帳,行不?王爺,我求求您了,我在這裡夜夜睡不好,黑眼圈都跑出來了,我好想住在自己的狗窩裡,王爺……」她扯住他的袖子輕輕搖晃。

        她這一晃,滿腹怒火被她可憐巴巴的小模樣給澆熄了。

        重重嘆氣,賢王道︰「有人尋你,你先去見他吧。」

        支走了瑢瑢,他對跟在身後的侍衛道︰「去查查瑢丫頭是怎麼得罪王妃的。」

*             *             *

        冬至,南方的天氣沒有北方那樣冷,士兵操兵,仍然有許多人光著膀子。

        昨天他們終於打出第一場勝仗,一口氣奪下兩座城池。

        這場戰爭季珩提刀上陣,一招一勢與梁軍對打,他感受到熱血奔騰,也感一受當年父親負在肩膀上的責任。

        前面幾回的敗仗,是為著麻痹梁國,令他們錯判情勢,並讓梁軍誤信謠言,認定大燕刻意將梁軍困在榆丘,好讓陳國趁機自背後攻打。

        終於梁國相信大燕與陳國已經聯手,立刻將主要兵力轉往陳國,緊接著燕軍竭力進攻。戰事進行至此,陳國就算不願意聯軍,然而兵臨城下,無論如何都得出戰。

        有陳國兵力纏住梁國軍隊,頓時大燕大軍如入無人之境,快打快攻,一鼓作氣吞掉梁國兩座城池,接下來,梁國的江山很快將要易主。

        季珩細細看過田雷的飛鴿傳書,猶豫片刻後,寫下短短數字——

        事成之後,將季瑀送到瑢瑢那裡,告知瑢瑢,王可兒一事。

        信方書罷,鬼先生飄到桌邊,笑眼望他,「想瑢瑢了?」

        季珩沒回答,然眼底眉梢淨是溫柔,他把紙條卷好放進小竹筒裡,將信鴻放飛。

        「不擔心她知道原主的身分,會嚇得躲起來?」

        「躲起來?你太不懂女人,知道過去的事,她只會更加認定我與她之間的緣分。」

        「是嗎?」鬼先生聳聳肩。對於女人他確實不懂,幸好他娶的女人獨立而堅強,沒有自己在身邊,也能把日子過好。

        「是。」他對自己也對瑢瑢有信心。

        「好吧,女人我不懂,來談談我懂的吧,你殺人的方式不對。」

        「哪裡不對?」季珩正得意著,太子只是請他作謀士,沒想到雙腿恢復的他,有一身好功夫,能身先士卒,一刀一槍在戰場上掙功勞。

        「在戰場上殺敵,與你顏師父教的道理不同,不需要那些漂亮招式,只需要一刀將敵人斃命。」

        「有差別嗎?總之,與我對戰的人都死了。」

        「有差別,你這樣會耗費太多體力,如果一刀解決一人,你不但可以殺死與自己相對的敵人,還可以保全更多同袍弟兄……」

        手一伸,鬼先生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把大刀,開始為季珩講解對敵招式,招式不好看,但每刀落下的方向都對準敵人的死穴,他的招式看得季珩心驚,第一次了解,原來殺人……可以是這個樣子。

        他不由自主起身,拿起刀子隨鬼先生比劃。

        著男裝的顏芷薇進入營帳,看見她,季珩迅速收手。

        他很頭痛,不知道這丫頭竟然悄悄地跟過來,千里迢迢又正值戰事緊急之際,他沒有心思和多餘人力將她送回京城,只好默認她女扮男裝留下來。

        「珩哥哥,你在練武功啊。」

        「嗯。」

        「瞧,我給你帶什麼來了。」她把一隻烤雞送上,那是她使了銀子讓火頭軍給烤的,熱騰騰,可香著呢。

        「你不必老替我加菜。」

        「那是我一份心意嘛,既然不能幫珩哥哥上場殺敵,至少要把你的身子給照顧好啊!」她笑眼瞇瞇地靠近季珩。

       鬼先生揚眉,在他耳邊輕飄飄丟下一句,「桃花滿樹開吶。」

       瞬間,消失不見。

       「芷薇……」

        季珩的話還沒說出口,她上前勾住他的手,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我知道珩哥哥想說什麼,可珩哥哥知道嗎?身為女子,許多事都不由自主,難得我能離開京城,見見我沒見識過的天地,過上我沒過過的日子,我這一生,能夠幸福自在的日子,恐怕也只有這一段了,待我返京……」

        話沒說完,她長嘆氣,「珩哥哥,你別叨唸我了,我保證不給你惹麻煩,保證不讓自己涉險,行不?」

        見她這般掏心掏肺地說,季珩無法堅持,從小到大,哪次他不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見季珩不語,顏芷薇滿意地笑彎雙眉。

        她真的相信,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真的相信自己能焐熱珩哥哥的心,讓自己在他心底比瑢瑢更重要。

*             *             *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沒有賢王妃鬧那一齣,瑢瑢無法順利搬出王府,當然,如果不是發現自己可能懷孕,她也不必急著離開王府。

        那天賢王查出王妃與瑢瑢爭執的內容,相敬如賓的夫妻,第一次吵架。

        賢王怨王妃多事,賢王妃怒道︰「我只希望芷薇幸福。」

        賢王問︰「所以季珩的幸福不重要?瑢瑢的幸福不重要?幸福是兩廂情願的事,不是誰給、誰就要受的事。」

        他指的是季珩、瑢瑢和芷薇,可賢王妃卻想起自己、王爺和淑妃。

        終於,她憋了幾十年的話脫口而出,「既然如此,皇帝賜婚,你為什麼要接受?既然你們已經注定不幸,為什麼要給我一個幸福的空殼?」

        幾句話問傻了賢王,也問出他的罪惡感。

        他以為自己已經給了她所有女人想要的,沒想到她認為那只是空殼。

        從成親至今的第一次爭吵,讓賢王第一次反省自己對王妃的不公平。

        賢王反問︰「所以你想製造季珩和瑢瑢的不幸,再給芷薇一個幸福空殼?」

        這話也把賢王妃問傻了,本以為自己沒做錯的她,懷疑起自己的作法,她回想與瑢瑢的對話,看著瑢瑢之後做的每件事,方才明白,那是個和自己一樣驕傲的女子,從此對瑢瑢改觀,並且對她的孩子疼愛有加,這是後話。

        另一邊,在文老闆的幫忙下,瑢瑢用季珩留下來的銀子賃一處三進宅子,買回兩房下人,簽定死契。

        她還回木犀村買下百畝地,建暖房、雇人種花,並讓他們在花季時每日將採摘的鮮花送進城裡。

        瑢瑢開始有規模地每日生產固定數量的胭脂花粉,和各種護膚霜。

        當然她沒有忘記對賢王的承諾,一日三餐加點心、甜品,她不斷變著法子讓賢王吃得盡興,她還把做的菜一道道記錄下來,之後甚至整理出十五本食譜賣給酒樓,替自己掙回不少銀子。

        她買回來的兩房下人,一房姓夏,是一對三、四十幾歲的夫婦,帶著兩兒兩女,孩子的年紀從十八歲到十歲之間,買下這家人花比較多的錢,他們過去在大戶人家裡做事,只是主子家道中落,不得不拿他們換錢。

        過去夏家的男人是府中園丁,瑢瑢便讓他和妻子搬回木犀村,管理村裡的花田,長子夏成過去跟在主子身邊數年,學得幾分經營本事。

        瑢瑢悉心觀察數月後,提拔他做管事,由他出面聯絡文老闆,帶領弟弟妹妹及另一家人製作脂粉。

        另一家人姓韓,較年輕,夫妻不到三十歲,膝下有兩個八歲和十歲的女兒,都是本分人,做事勤勉,妻子有一手好廚藝,便成日隨著瑢瑢在廚房折騰。

        很快地,她的脂粉廠進入軌道,而文老闆的生意越做越好,因此瑢瑢這邊也忙得熱火朝天。

        昨晚下了場大雪,天亮起床,地面鋪上一層厚厚的白雪,一呵氣,嘴裡能吐出白霧,瑢瑢搓搓手心,起身下床。

        她起得快了,頭撞上季珩送的那串風鈴,風鈴相撞,激出好聽的聲音。

        現在……南方還不會很冷吧,聽說戰事已經開打,前兩場打得不順利,卻沒有折損太多士兵,而第一場勝仗竟就奪下梁國兩座城池。

        事情是從賢王嘴裡聽來的,當然爺的信裡也提過,他讓她別擔心,前兩場硬仗本就在預估範圍內。

        陸陸續續,季珩已經送來三封書信。

        信裡寫著邊關風光、梁國民情,也與她說起戰略情勢,連他身子大好,已經健步如飛都提了,獨獨沒提到芷薇隨軍出征一事。

        是因為他認定本該如此,她一定會接受安排嗎?還是認為主人家的事,不需要對一個下人提及?

        第一次,她覺得自己好聰明,早早把賣身契拿到手,從此還她自由身,再不必受制於人。

        「姑娘,王府來人了。」夏萱敲開她的房門。

        「好,我馬上出去。」梳洗過,披上披風,瑢瑢快步往外走。

        許是因為太忙,許是因為心裡存著事兒,雖然肚子裡的孩子乖巧得很,她仍然瘦得厲害,因此身形仍然纖細,看不出肚子。

        她匆匆拿了信封,將昨天算好的五百兩銀票封進去,那是給賢王的五成利潤。

        文老闆能耐,生意越做越好,這個月就讓她賺進一千多兩,再這樣下去,瑢瑢都懷疑,自己會不會在短短幾年內晉升京城最富裕的女子行列。

        來的是賢王的貼身侍衛阿墨,幾次接觸後,瑢瑢發現他不難相處,只是一張臉繃得厲害,讓人望之生畏。

        「瑢瑢姑娘,王爺讓我來傳話,明兒個家裡有貴客,你能不能進府做菜?」

        她原來承諾的是負責王爺個人的三餐,但為了能順利搬出王府,什麼不平等條約她都簽了,這會兒她只有點頭應是的分。

        見她點頭,阿墨從懷裡掏出紙條,「這是王爺想吃的菜。」

        瑢瑢飛快看過一遍後,說︰「知道了,等等我,我進去把食材給擬好,交給府中採買就行。」

        「好。」一句好後,阿墨像門神似的立在門邊,讓人不敢造次。

        瑢瑢飛快進屋,將食材擬好,連同銀票一起交給阿墨,她把人送到大門口,客氣地問了問王爺和王妃的近況。

        阿墨的回答相當簡單,除了好還是好,不過他蚌殼似的嘴巴竟被她敲出一句話,「再過一個月後,姑娘可以不必這樣忙了。」

        「為什麼?」

        「王爺要代替皇上到梁地出巡。」

        季珩尋到牧仁,消息傳回京城,賢王迫不及待整理行裝,再加上皇帝一句——

        「你去,去幫朕給淑妃狠狠出一口氣!」

        此話一出,就算有再大的不樂意也成了樂意。

        通常男人只會為難男人,可那天賢王竟然咬牙切齒說︰「我要看看,把劉氏教出一副蛇蠍心腸的皇后長什麼模樣?」

        默默地,阿墨在心底為那位皇后默哀數息。聽說當年嫁到大燕的公主只是個小庶女,要不,怎能一轉頭就成了棄子?說起來從頭到尾都不關那梁國皇后什麼事啊。

        瑢瑢聞言,忍不住揚起笑眉,真好。

        回屋,瑢瑢發現田雷、田露在裡頭,微詫。

        「田叔、田姨,你們怎麼來了?」她一臉驚喜。

        「我才要問呢,風鈴掛在床頭算什麼事兒,爺那是要讓你掛在窗邊召喚我們用的。」田雷不滿道。

        「田姨、田叔忙啊,我沒事幹麼找你們麻煩。」何況她並不想讓爺擔心。

        「什麼麻煩?是不想見我們吧,連搬出王府這麼大的事兒都沒交代一聲,還是爺寫信回來,我們才曉得你挪了窩。」

        「住在王府進出不方便嘛,現在可好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連呼吸都覺得順暢許多。」

        田露一笑,道︰「你的脂粉生意做得不錯嘛。」

        他們剛從後院過來,時辰還早,那裡已經忙得熱火朝天。

        「對啊,每日的供貨都在增加,我正打算再去買幾個人進來。」

        「我們家瑢瑢不簡單吶,有這門手藝,走到哪兒都不會餓死,當初怎麼就混進人牙那裡?」

        「迫於無奈呀,萬事起頭難,當初要是沒有田叔、田姨和田風、田雨幫忙,這門生意也做不起來,更別說要是沒有田叔、田姨買下我,說不定我會被賣進什麼骯髒地方,現在別說做胭脂,恐怕都要被迫成為賤籍女子。」

        這話太謙虛,當初要不是買瑢瑢回來,他們才會餓死,那時田風還提出建議,讓大家去劫富濟自家的貧呢。

        若當真這麼做,爺現在不會當上將軍,而是成了土匪頭子。

        但拍馬屁的話誰都樂意聽,尤其瑢瑢拍得不慍不火、滿臉真誠,聽得人舒心吶。

        「今兒個來是要告訴你兩件事。」田雷回歸主題。

        「什麼事?」

        「季家二房倒了,季懷貪瀆被流放,半路熬不下去,死了!劉氏放印子錢……朝廷嚴禁此事,她被捕入獄,在獄中上吊自盡。」

        這是對外的說法,她死前皇帝和賢王曾經微服探監,三人講了什麼不知道,但確的是……劉氏死於凌遲而非鳩酒。

        「那季學呢?」

        說到這點,田雷、田露笑開懷。

        季懷、劉氏的名聲雖是他們使人給敗壞的,但他們之所以成為過街老鼠,終究是因為賢王橫插一腳,不過季學的事,可全是他們一手操盤的。

        「他中了屍毒。」

        「屍毒?怎麼會?」

        「他又玩死一個丫頭,他在她身邊睡一夜,就染上啦。」田雷笑得滿臉賊樣。

        剛死的人得在數個時辰後才會長出屍斑,要染上屍毒……機率太小。「怎麼可能,田叔、田姨在當中做了什麼?」

        「我就說這丫頭聰明吧,哪容易騙得過?」田露笑道。

        「沒錯,季學壞透了,自家的爹娘入獄的入獄、流放的流放,他都被趕出靖國公府了,還硬是拉著幾個丫頭賃屋住下,他不思振作,成天折騰女人,這不,又弄死一個,他不是老愛把折騰死的人丟進亂葬崗嗎?趁夜我們也把他拉去亂葬崗嘗嘗那個味道,然後他就染上啦。」

        七、八具腐屍壓在身上,不染上才有鬼,想到隔天他從亂葬崗裡爬出來,嚇得神魂裂的模樣,想想都覺得好笑。

        「還是不對,正常人家逢劇變,就算不思振作,也不至於無感沉淪,他……是怎麼了?」

        依她對季學的了解,他除了因為那裡不行、極盡所能地欺負女人之外,其他部分還算正常,至少他能詩能文,在外頭的名聲挺好的。

        「我說你這丫頭腦子是怎麼長的,連這樣都能猜得出來?沒錯,我們是誘他用了些鴉片,可連他身邊的丫頭都沒發現,你怎麼就發覺不對勁了?」

        瑢瑢苦笑,因為她曾經是他的枕邊人,曾經待在他身邊整整三年。

        何況滿院子的奴婢都快被他這手功夫嚇死了,連抬頭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又怎能發現他的異樣?

        如果是鴉片……雙親獲罪、靖國公府被收回,無能為力的他選擇躲在鴉片背後麻痹自己,她能夠理解。

        宣武侯、季學,她該報的仇,季珩全替她報了,說不出口的感激,說不出口的激動,她真希望自己能為他多做些什麼,只是……他不需要了吧。

        「第二件事,爺讓我們把季瑀送到你這裡。」

        「季瑀是誰?」

        「爺的兒子,季學再會瞎折騰也折騰不出一個兒子,為傳承爵位,季家需要有下一代,老太爺想給爺娶妻納妾,但爺拒絕了,劉氏想給季學從旁支領養一個兒子,老太爺也拒絕了。也不知道劉氏腦子是怎麼想的,竟然買了個通房丫頭,還給爺下藥,就這麼一次失足,爺就蹦出了個兒子,現在都快一歲了。」田雷說。

        「恐怕是老太爺堅持,非要爺的孩子才能繼承爵位吧,要是劉氏早知道老太爺、老夫人會這麼早死,恐怕不會整出這麼一齣。」田露猜測。

        「沒錯,這劉氏也真狠,要財產、要子嗣、要爵位,連爺的命都要。」

        「何止啊,她連王可兒的命也都給結果了,好歹人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辛苦十月懷胎,孩子剛生下,就把人給謀害了,這心啊,真是髒透了。」

        「等等,你們說王可兒……那是誰?」瑢瑢急問。

        「王可兒啊,就是幫爺生下兒子的通房丫頭,聽說是個貌美如花的姑娘呢,不過不說爺沒看清那姑娘,後來也不准人在跟前晃悠,我們也都沒見過人呢。」田雷解釋道。

        其實王可兒的事是田雷、田露潛進靖國公府查的,就算以前不知王可兒長啥樣,現在也知眼前的瑢瑢就是王可兒,不過爺說了,瑢瑢許是受了劉氏要謀害的驚嚇而忘了過往,自給自足編了身分還自學不少,讓他們別把事情說的太白,只讓瑢瑢自己想清楚即可。

        「劉氏誤以為爺死後,擔心季瑀的真實身世被人知曉,孩子剛生下,聽說就謀了王可兒性命,王府裡上上下下都以為季瑀是季學和妻子項氏所出……對了,我們在府裡來回逛過無數趟,都沒見過二房少奶奶呢。」田露補充道。

        「恐怕早就被季學弄死了。」

        瑢瑢傻了,王可兒竟是……

        難怪劉氏會喚她這個名字,難怪季珩會問她認不認識王可兒,想必是後來認出了她,只以為她不想承認便沒追問……所以爺認為對她動情無錯,把她從通房丫頭提為姨娘已經是恩寵,可,她不是啊!

       「瑢瑢。」田露喚她。

       「什麼?」她回神。

       「你在想啥?」

       「沒想什麼,只是覺得靖國公府……有點亂。」

       「哪有什麼好亂的,總之就是進了國公府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田雷開玩笑。

        是了,跟著兩房少爺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偏偏這兩個女人都是她,所以啊……她就是跟國公府犯沖,她千萬不能再進國公府了!

        「別說這個,瑢瑢,季學怕是活不久了,我們打算把季瑀偷出來交給你,之後京城事了,我們打算去南方幫主子,往後你有事,就去敲王府大門,讓賢王給你作主。」

        他們還不曉得,王爺也要南下了?但她沒打算告訴他們,只是點頭應好。

        「如果你有信想給爺,過幾天我們抱季瑀過來時一並帶走。」

        「好。」

        「我那裡有幾隻信鴿,也一起給你帶過來。」

        「好啊,我給田姨、田叔做點好吃的,在路上吃。」

        「行,也給爺做一點,對了,那個肉乾,爺挺喜歡的。」

        「可以,我再做一些能久放的甜食、醬菜,讓田姨、田叔一起送過去。」

        「就知道瑢瑢待爺最好了。」

        能待他不好嗎?即使他們之間沒有一個好的結果,但她的人生簿上,也有他狠狠刻下的那一筆呀!

        只是……真憋屈,她怎能再次活成窩囊廢。

        照理說,他對不住她一分,她便該狠狠還上十分,唯有這樣才對得起自己,對得住爹娘將她捧在手掌心。

        可偏偏他沒有對不住她,她連狠狠還上十分的藉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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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2 00:07: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終於想明白

        十道菜,每道都是精心做出來的,除菜肴之外,瑢瑢又做了甜食。

        將炒好的堅果和曬乾的莓果,以及洗淨晾乾的玫瑰花瓣放在一旁備用,再把黃油融化加入麥芽糖、牛奶,用小火熬著。

        另一邊她用綁成束的筷子快速將蛋白打成泡沫狀,並依次加入磨碎的糖,繼續拌打,最後將熬好的糖汁依次加入蛋液中。

        瑢瑢將蛋液分成三份,一份加入堅果,一份加切碎的紅棗與芝麻,最後一份加入苺果與玫瑰花瓣,最後把加好料的糖放入模具中、壓平,待冷確後切成塊。

        廚娘嚐一塊,滿臉敬佩,「瑢瑢姑娘,這是糖嗎?哪有味道這麼香的糖?」

        「送上去了。」她洗淨雙手,將身上的圍裙脫掉。

        「王爺吩咐,最後一道讓姑娘送過去。」

        意思是,賢王讓她見貴客,還是貴客想見她?

       這段日子受王府照顧頗多,尤其是前些日子,六皇子開蛾眉坊因生意不及嬌容坊,上門鬧過一場,還是王府侍衛出面周旋,才躲掉一場紛爭。

        鳳子龍孫吶,碰不得、對峙不得,不過也因為上次的事,蛾眉坊知道嬌容坊身後有賢王府,再也沒有挑釁過。

        點點頭,她將三種糖分成兩份,依次擺進盤裡,將其中一盤交給廚娘。

        「這盤送過去給王妃。」

        廚娘莞爾,這是吃一塹、長一智,懂事了?早這麼懂事,就不會頂撞王妃,也不至於被趕出王府了。

        王府下人都是這樣認定的,認定她是被王妃給掃地出門,再怎麼說,能待在王府,誰肯出去?

        對於廚娘別有心思的笑,瑢瑢沒有解釋,端起要送到前廳的糖果,緩步前行。

        進屋,瑢瑢看見明黃色的衣服,心中一突,能穿上這身衣服的,除了最上面那位之外,沒有旁人了。

        是皇上想見她?垂眉低頭,她不敢冒犯天顏。

        「把頭抬起來。」皇帝開口。

        瑢瑢鼓起勇氣,抬頭。

        鵝蛋臉,新月眉,妙目如星,膚潔如玉,一張絕麗的臉,有這麼一副好模樣,怎肯屈居人下?

        「這些日子送進宮的飯菜,都是你親手做的?」

        進宮?送飯菜的不是她的人,所以……

        她轉頭看向賢王,待賢王點頭之後,她道︰「回皇上,是的。」

        「嬌容坊的脂粉也是出自你的手?」

        「是。」

        「你從哪兒學來這些手藝?」

        「廚藝是外公手把手教的,他曾在御膳房裡伺候貴人。」

        「是嗎?朕在宮裡那麼多年,可沒嘗過你做的這些飯菜。」

        「外公說,做菜不能一成不變,必須不斷創出新滋味,所謂的廚藝,就是舌蕾的法術,能變出越多讓人喜歡的滋味,就是好廚藝。」

        「這話說得好,原來朕的御膳房裡有這等人物,你外公叫什麼名字,朕要好好賞賞。」

        「謝皇上,只是外公已經過世多年。」

        死了?也對,若非父母雙亡、家中無人可仗恃,光這份手藝與容貌,能淪落成賣身奴才。

        「脂粉呢?」皇帝轉移話題,不再挖人痛處。

        「杜太醫曾指點民女醫術,製作脂粉也是杜太醫教會民女的。」

        「杜太醫?你有福氣吶,能得他指導。」

        皇帝對杜太醫和賢王的心思心知肚明,當初他對兩人存有心結,覺得他們是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一個專門為淑妃研製脂粉,旁人想用也用不得,一個知道她喜歡奇珍異寶,便為她到處搜羅,他妒忌過、憤怒過,卻在她離世之後……

        也只能與他們話當年,說說那個教人烙在心上的女子。

        「是,民女福氣。」

        「你的主子允諾要你為賢王做飯菜,只不過賢王下個月要出京,他不在京裡,你便進宮給朕做御膳吧。」

        聞言,瑢瑢心驚,她現在的身子……

        不行啊!她轉頭向賢王求助,盼他為自己說話。

        看見她無奈目光,賢王失笑,人人都覺得是恩賜,偏偏她避之唯恐不及。

        不過瑢丫頭鮮少求助自己,他很樂意結這份善緣,畢竟與季珩的那筆交易還得靠她。

        「皇兄別嚇唬瑢丫頭啦,連住在我這個小小的王府她都睡不安穩,還說什麼金窩銀窩都比不上她的狗窩,要是讓她進宮,她還能喘得過氣?」

        皇帝失笑,「連魚都曉得要力爭上游,你這丫頭是怎麼回事?」

        賢王接話,「可不是,人人想要的蜜糖,倒成了她眼底的砒霜,她啊!就是個不識好歹的。」

        皇帝搖搖手說︰「你別替她說話,讓她自己講。」

        瑢瑢這才說道︰「人各有志,有人追求高官厚碌、有人熱愛閒雲野鶴,有人心喜採菊東籬,也有人偏好競逐爭鬥。」

        皇帝撇撇嘴角,這丫頭心有丘壑吶,這樣的姑娘……可惜有主了。

        皇帝問︰「那你呢,你的志氣在哪裡?想過榮華富貴,成為人上人嗎?」

        人上人?賢王聞言,小心肝一顫,莫非皇上想……不行,季珩那家伙死心眼,他受人所託,必須盡心。

        「一個小丫頭有什麼志氣?能嫁個良人,就是終生福氣了,要不皇上給她賜個婚吧!」賢王忙道。

        皇帝瞪他一眼,這麼心急做什麼?他看起來像是會奪人所好的嗎?

        「要不,等季珩回京,朕賜你為平妻,嫁入靖國公府如何?」皇帝笑問。

        他有個小公主,年紀可與季珩匹配,女兒好吃,有這麼一個善廚的伺候,日子可美了。

        「多謝皇上,民女無意高嫁,若皇上真想賞賜,可否讓宮裡採用民女所製的脂粉?」她的回答令皇帝詫異,季珩……被嫌棄了?

        「怎麼,看不上平妻位?那可是靖國公府吶。」皇帝冷哼一聲。

        難不成她還能挾過往之功,謀正妻之位?她再好,也就是個婢女,若季珩當真娶她為妻,旁人會用什麼眼光看他?更何況這個女婿,皇帝自己要了!

        眼看氣氛僵掉,賢王連忙轉移話題,「行啊,此事不必求皇上,本王就可以作主,不過本王不是能吃虧的主兒,丫頭要不要與我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

        「把你的食單給御廚,讓皇上在宮裡也能品嚐到你的菜色。」

        瑢瑢想了想,她本就打算把食單分別賣出去的,如今恰恰可以「皇帝御食」為名號,提高食單價錢。

        「行,要擬定契約嗎?」

        「什麼契約?是怕朕賴帳嗎?」皇帝重重哼一聲,口氣不善。

       瑢瑢感受到皇帝的惡意,抿唇輕道︰「我過兩天就把食單送到王府。」

        「行,就這麼辦,你下去吧!」賢王揮揮手,忙讓瑢瑢離開,免得她惹毛皇帝。

        看著她的背影,皇帝輕嗤一聲,「這丫頭模樣雖好,性子卻不討喜。」

        「皇兄認為她不討喜,是不是因為她和一般女子不同?」賢王問。

        皇帝一愣。

        賢王笑言,「平時她性子極好,旁人得罪她,也不見她掛心,往往一笑置之,不過碰到婚姻大事,她可就硬脾氣了。」

         「嗤,她的性子好?」皇帝把賢王的話當成偏袒。

         「皇兄不信?實話說,她也惹火過王妃,就因為王妃逼她低頭為妾,她義正嚴辭道『寧為貧人妻、不做富人妾』。」

         「這是身為女子該說的話嗎?她父母就沒教教她身為女子的本分?」

        「這便是她矛盾之處,旁人求之不得的富貴,她不屑,分明把錢看得極重,卻輕易將五成利潤給了臣弟。她明明將季珩當成重中之重,事事以他為主,卻又放過留在他身邊的機會……」

        「王妃何等身分、何等威嚴,豈能容她言語挑釁,只當她是那等不擇手段、以退為進來謀奪高位的女子,一個火大,將她囚禁小院……」

        「哼,她向你討救兵?給王妃穿小鞋?」皇帝問。

        「不,她非但沒說王妃半句壞話,還解釋自己待不慣王府,非要搬出去住。皇上可以批評她特立獨行,也可以說她與眾不同,但臣弟相信,她的所行所言並非欲擒故縱。臣弟曾經問她,何必與旁人反著來?男人三妻四妾、開枝散葉,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所有女人都能接受,怎地到了她這裡就那麼難?皇兄知道她怎麼說的嗎?」

        「怎麼說?」

        「她說自己行事只求心安。」

        「哼!季珩三妻四妾倒教她不安了,行!待季珩返京,朕就賜婚玉華公主,再賞下眾美人,看她怎麼個不安法。」皇帝這是與瑢瑢槓上了。

        賢王失笑,「皇兄竟與一個小丫頭計較?」

        「朕就是見不得她的特立獨行,不等季珩回來了,朕明兒個就下一道聖旨,讓她進宮當個貴嬪,我倒想看看她進了宮,是要故作清高、獨享冷清,還是要力爭上游,求得朕的青睞?」

        賢王心頭一抖,弄巧成拙了,今兒個不該讓丫頭來見皇上的,原本想讓她得貴人歡喜,日後好討道賜婚聖旨,沒想到會把事情給弄擰了。

        他皺眉道︰「那丫頭性倔,皇兄今兒個下旨讓她進宮當貴人,明兒個她就敢詐死遁逃,不過是個小丫頭,皇兄不缺她一個伺候,但臣弟清楚得很,季珩確實對那丫頭上心,季珩人在沙場,皇兄卻在背後敲他牆角,有失厚道啊。」

        「不討喜!」皇帝重重哼一聲,他還沒見過整不得的女人,可惜投鼠忌器。

        賢王哪能不明白皇帝的心思,這輩子還沒有人敢同他反著說話的,恐怕皇上是在瑢瑢身上貼標簽了。

        「討喜的都爭破頭搶著當人上人去了,也只有這種不討喜的從早忙到晚,只想為自己掙得一份自在,皇兄,您就別同小丫頭計較了。」賢王嘆道。

*             *             *

        再度站在賢王妃面前,瑢瑢依舊不卑不亢。

        賢王妃靜靜看著她,心裡有說不出的複雜,她把瑢瑢當成淑妃了。

        那年淑妃什麼都沒有做,就令王爺再也看不見任何人,現在她也成季珩的眼翳?

        「你做的糖很好吃。」

        「謝王妃稱贊。」講完五個字,她不再開口。

        「見過皇上了?」賢王妃問。

        「是。」

        「皇上金口,要為你賜婚?」她猜,這是王爺的心思,王爺喜歡她,自會替她謀劃,尤其軍營裡又發生那等事,王爺肯定迫不及待讓她在皇帝跟前排上號。

        「沒有。」

        沒有?怎麼可能?莫非她將皇帝惹惱?

        賢王妃道︰「前幾天軍營裡進了刺客,芷薇替季珩擋刀,季珩逃過一劫,但刀上淬毒,芷薇生死未卜。」

        聞言,瑢瑢猛然抬頭,眼底滿是驚恐。

        「情況很嚴重嗎?」是啊,生死未卜……牽繫著性命的事,怎不嚴重。

        「你是關心芷薇的性命,還是擔心經此一遭,季珩對芷薇的心不轉移?」

        是啊,多教人痛恨的「不轉移」。

        可她清楚,人心就這麼點大,顏芷薇佔的份量越重,她便越輕微,輕著輕著就消失不見,這種感覺很刨心,但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瑢瑢苦笑,「王妃何來此言?即使沒有這一遭,爺與顏姑娘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早晚會結為夫婦,我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有什麼好擔心、可擔心的?」

        賢王妃詫異,無關緊要的外人?她是這樣認定自己的?難道季珩沒對她承諾過?沒對她訴心意?莫非自己錯看了,她是真心相讓、無意爭奪?

        「你說得對,不管有沒有這回事,返京之後,季珩必定會娶芷薇為妻,至於你,季珩顧念當時的患難之情,他不會放開手的,我勸你認分認命,乖乖進府當他的妾室,對於芷薇的性情,我還有幾分把握,她必不會為難於你。」

        怎麼人人都來逼迫她?難道她這一生就只能為婢為妾?

        擰眉,瑢瑢豁出去了,「王妃可知道?倘若我嫁進王府,就不是顏姑娘為不為難我的問題,而是我已經真真實實地為難了顏姑娘。夫妻之間,再堅篤的感情,也禁不起長期的挑釁,再好的夫妻,也容不下第三者的離間。

        「天底下沒有女人希望自己是個壞人,若非環境迫得女人不得不去爭搶,去尋求一份讓自己安心的情感,大家都願意無知柔弱,都願意在男人懷裡被慣著。

        「夫妻之間,除非無喜無慾無愛無情,否則沒有人能容得下另一個女人對自己丈夫的覬覦,何況我心悅於爺、深愛爺,他是我生命裡獨一無二的存在,為了得到他的專一專注,我必定會卯足全力,排除萬難,爭得他的專心,我相信王妃比我更清楚,在排除萬難的過程中,會有多骯髒血腥。

        「我正是不願意變成一個連自己都憎惡的女人,所以不想入府為婢妾,我願意遠離,在看不到,聽不到、想不到爺的地方,安然獨居。若王妃真心疼愛顏姑娘,就不該勸我,反該助我一臂之力。」

        「助你一臂之力?」

        「是,助我在爺找不到的地方,安靜生活。」她斬釘截鐵地說。

        賢王妃震撼了,瑢瑢竟是這麼想的,得不到便放手,不拖泥帶水,並非欲擒故縱?只是……

        「你甘心?」

        「不甘心!但我寧願不甘心也不願日夜在痛苦中沉淪,我要自由、要自在,我寧願損失愛情,也不要一世身陷囹圄。」

        身陷囹圄?賢王妃懵了,她在說自己嗎?

        十幾年過去,她在嫉妒、在痛苦中沉倫,她無法甘心,更無法瀟灑轉身,只能靠著怨恨一個死去的女人度日?

        看著瑢瑢,她從沒有佩服過任何女人,但這會兒對瑢瑢……她心生敬佩。

        瑢瑢忙翻了,她一面把食單送進宮裡,一方面跑遍京城大小飯館,將食單一張張往外賣,用賺得的銀子買下一家靠近嬌容坊的鋪子。

        為掙得更多銀錢,她每天熬夜,做出許多新款衣裳,送到太子妃名下的玉霞坊,陳老闆知道她與賢王的關係,價錢開得很大方。

        她買回十幾個十到十五歲的男女,把大部分的人交給夏管事,讓他領著他們做脂粉,只挑選三個女孩,隨韓家的一起學做糕餅甜點。

        她預計待自己離京後,鋪子便由韓家的主持。

        而最讓她辛苦的不是胭脂廠或糕餅鋪,而是田雷、田露送來的孩子季瑀。

        那是個相當漂亮的孩子,他的眉眼容貌長得和季珩一模一樣,連性情也相似,他早熟得像個老頭子,平日裡不聲不響,好像總懷著心事。

        被田露、田雷不聲不響帶走,離開奶娘,他沒有哭鬧,只消一天便黏上瑢瑢。

        許是血脈相連吧!她猜。

        但也因為如此,誰碰他都不行,當然他不會哭鬧,只是用一雙老成的眸子盯著對方,盯到大人投降,他也會不吃不喝,用絕食來抗議,非要瑢瑢喂食才肯開口。

        季瑀讓瑢瑢聯想起初初認識的季珩——

        那個把所剩不多的碗和食物摔在地上的小少爺。走了一個小少爺,來一個小小少爺,為帶好季瑀,瑢瑢累慘了。

*             *             *

        終於,賢王爺離京。

        賢王妃派了大丫鬟紫環到瑢瑢身邊。

        二月,糕餅鋪子開張,皇帝心血來潮,賜下「御點」二字,瑢瑢刻為牌匾當作店名,高掛堂前,生意大好。

        三月春暖花開,瑢瑢把家裡的事分派清楚後,一輛馬車悄悄地帶著紫環和瑢瑢離開京城。

        除銀票之外,瑢瑢還帶走信鴿以及季瑀。

        這件事,瑢瑢經過再三考慮,那是季珩的骨血,她無權將孩子帶走。

        只是血脈相連,第一眼看到季璃,骨子裡的母性油然而生,他是從這副身軀所出,瑢瑢放不下他。

        而且王妃傳信,說杜太醫救回顏芷薇性命,季珩衣不解帶照顧,兩人情根深種,這樣的他們……日後會有自己的孩子。

        再者此行一去,千里迢迢再無相逢時,她想留下與季珩長得一模一樣的季瑀,看著孩子,想念他。

        於是最終,她選擇自私。

        為讓季珩安心,她帶走一籠子信鴿,一月一書信,每封信都告訴他,自己過得非常順利,生意做得非常火紅。

        而季珩託人帶回京的書信,直到離京前的最後一封,他仍然沒對她提及顏芷薇受傷一事,這讓瑢瑢很傷心。

        是因為她不重要吧,她想。

*             *             *

        六月,瑢瑢產下一女,名喚季舒。

        她是個讓人舒心的孩子,模樣很漂亮像瑢瑢,性子很溫和也像瑢瑢,她不哭不鬧,沒見過比她更好帶的孩子。

        十二月的北方很冷,她早早就給孩子縫上棉襖,季瑀將近兩歲,季舒開始想要學爬,比起瑀兒的安靜,舒兒咿咿嗚嗚的,話很多。

        到北方後,瑢瑢賃下一幢小宅子,只有五間房,灶房、柴火間、書房,以及瑢瑢和紫環各一間臥房。

        瑢瑢手中有錢心不慌,她沒往外接繡活兒,成天忙著帶小孩。

        幾個月下來,她對當娘親這件事得心應手。

        挽著菜籃,紫環從外頭回來,一進門就看見瑢瑢抱著舒兒坐在院子裡,而季瑀伸伸小拳頭、動動小腳,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每天都要演一回大英雄。

        在他身上,瑢瑢看見遺傳的強大力量。

        「姑娘。」

        「回來了?」

        「我在街上聽見,大燕已經滅了梁國,疆土將要納入大燕版圖。」

        這麼快……還不到兩年呢。

        「很快軍隊就要班師回朝了,對吧。」

        「是啊,這回太子和靖國公立下大功勞,回朝後肯定有封賞。」紫環道。

        也辦到了,有志能伸、夢想成真,他很快樂吧。日後將會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等著他,緊接著皇帝賜婚、一世平安,她對他……再無牽掛。

        緩緩吐氣,瑢瑢試著吐掉心中悶氣,還以為已經過去這麼久,再聽見他的消息可以無波無瀾,沒想到……是時間不夠久吧,也許再三年、再五年、再八年,那時候再聽得他的消息就會波瀾不興了。

        「嗯。」她沒有多餘表示。

        「姑娘想回京城看看嗎?」

        看什麼?看他人的繁榮?看自己的放不下?算了,要斷便斷得乾乾淨淨吧。

        「不。」她搖搖頭。

        「姑娘心意不改?」

        紫環這是在替賢王妃試探,靖國公今昔大不相同,過去他憑藉的是父親留下來的功蹟,如今他創造了自己的榮光,成為皇帝重臣、太子左右手,日後必定飛黃騰達。

        「那不是心意而是原則。不必再試探我了,我對王妃說的每句話都是發自肺腑,並非賭氣。」

        被看出來了?紫環臉色微赧,卻仍問︰「放棄那麼好的男人,姑娘不悔?」

        變得面目猙獰,她才會後悔。「沒有放棄,他從來不屬於我。」

        他的人生有很多階段,童年時的青梅竹馬,後來的患難之交,依他的身分,日後肯定還會有許多的情定與風流,然而她的心太狹隘,容納不下他的豐富多彩,所以她提早退場,求一個不受傷。

       「我不懂姑娘,如果是我,真喜歡上了,便要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就算為婢為妾。

        這是紫環的真心話,沒有試探意味。

        「即使是黯然神傷?」

        「對,即使是黯然神傷。」紫環答得篤定。

        她們果然是很不一樣的人呢,瑢瑢嘆道︰「紫環,你要學著對自己更好。」

        紫環微怔,她對自己不好嗎?她以為將所要攏在手中才叫好,搖搖頭,她從來都不懂姑娘。「我去做飯。」

        「好。」

        瑢瑢抱著舒兒進屋,放進搖籃裡,她從籠子裡拿出最後一隻信鴿,考慮再三,寫下「祝福」二字,將牠放飛。

        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從此她與他再無關係相連,不管她是項瑾瑢或王可兒。

        「娘。」季瑀走到她身邊,仰頭輕喚。

        「餓嗎?再一會兒姨就做好飯菜了。」她摸摸他的頭。

        搖搖頭,少言少語的他伸長手臂,見瑢瑢低下身,把臉湊到他圓圓的手指邊,他摸上她的臉,奶聲奶氣說︰「娘不哭。」

        她哭了嗎?輕撫臉龐,原來哭了……

        瑢瑢從椅子上滑下來,蹲到地上,緊緊將兒子抱在懷裡,她很想否認自己的眼淚,只是心太傷……

*             *             *

        靖國公府的產業,二品大將軍,黃金千兩、白銀五千兩……琳瑯滿目的賞賜,看的滿堂文武眼睛都直了。

        但不知是季珩天性冷酷,抑或他的表情向來如此,總之他臉上尋不到半分喜意,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對皇帝的賞賜不滿意。

        不過,皇帝偏偏是那個知道的。

        那丫頭離開京城了,賢王比軍隊提早大半個月返京,一回來發現瑢丫頭失蹤,急得跳腳,忙到皇帝跟前討救兵。

        皇帝冷笑道︰「朕沒讓她進宮當貴人,她還不是一樣死遁。」

        每每想到瑢瑢,皇帝心裡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不過瑢瑢的行為也讓半信半疑的皇帝驚訝,原來她不想嫁給季珩竟是真的,她要自由自在也是認真的,他不懂,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女人。

        「皇兄啊,季珩馬上要回來,那丫頭可是他的心頭寶,臣弟得把人給找著。」

        「急什麼?男人不就是這麼回事,丟了個心頭寶,再給他尋一個就是。」

        皇帝滿不在乎的態度惹急了賢王,他道︰「所以現在皇兄心底取代淑妃的人是誰?」

        一句話問出皇帝的沉默,也問出賢王的哀愁。

        因為後宮佳麗三千人,無人可取代,即便王妃賢德淑良也無法取代,而遠在邊境的杜太醫……寧可孑然一身,也不教任何女人取代。

        皇帝不語,賢王沉寂,然後他沒有告退便離宮了。

        這會兒看著面無表情的季珩,皇帝心想,於他……那丫頭也是個不能被取代的嗎?

        「季愛卿,你似乎對朕的賞賜不滿,無妨,你想要什麼,朕都允。」

        皇帝開金口,文武官員咂舌,皇帝親手把竹槓送到季珩手上任他敲啊,這是要多大恩寵才能辦到?!一時間,人人看季珩的眼光都不同了。

        「稟皇上,臣沒有不滿。」

        「要不……愛卿年紀也不輕了,朕給你賜婚,再賜上幾個伺候的美人,如何?」

        聞言,官員們開始在腦中搜尋家族裡的適婚女子,也有官員暗自跳腳,怎麼家裡的女孩兒全給嫁了?

        沒想到季珩雙膝跪地道︰「稟皇上,臣唯求一知心女子相伴終生,不願三妻四妾,火燒後院。」

        啥?又來一個特立獨行的,這是怎麼了,這些人都把老祖宗的規矩擺到哪裡?哪家不是三妻四妾?難道一個個都火燒後院?鬼話連篇。

        皇帝咬牙道︰「行,朕就喜歡愛卿這般,你覺得朕的玉華公主如何?」

        連公主都給賞賜了?天!朝廷風向改變,明兒個起,大夥兒全要搶抱靖國公的大腿。

        「回皇上,臣已有心儀女子。」

        「是誰?」快說快說,說是青梅竹馬顏芷薇,皇帝就是看戲不嫌戲多。

        「回皇上,臣心儀項氏瑾瑢。」

        眾臣面面相覷,項瑾瑢是哪家閨秀,京城項家……沒有出名的啊!

        聞言,皇帝重重一拍龍椅,怒道︰「堂堂一個靖國公,竟要迎娶一個花錢買回來的小丫頭?你還要不要名聲?你把祖宗放在哪裡?就不怕你爹在九泉底下不安寧?」

        皇帝有股說不出口的彆扭,突然覺得自己枉作小人,人家小倆口合心合意,他卻在當中扮演跳梁小丑。

        賢王連忙跳出來緩頰,「不計出身、唯求一心人,與子偕手,恰恰證明靖國公是性情中人,否則哪個男人不想娶貴門妻、迎豪門妾,為前途謀利。」

        此話意在提醒皇帝,季珩手中握有兵權又得老靖國公舊部推崇,倘若他是那種野心勃勃、企圖靠姻親結黨的,想盡辦法往上爬之人,皇帝還敢放心重用?

         咬牙,皇帝定眼與季珩對視,賢王說得沒錯,這樣的人用起來更放心,可……就是彆扭啊!

        撇嘴,皇帝硬聲道︰「愛卿心儀人家,也得人家有意於你,這婚姻大事,總得兩廂情願才行。」

        不料,季珩竟俯首叩頭道︰「若得項氏首肯,還望皇上為微臣賜婚。」

        哼,還順竿子爬上來了,皇帝不甘願,可是見到賢王在下頭擠眉弄眼……

        好吧,人海茫茫,就不信季珩尋她個三年五載後還不肯放下。

        皇帝咬牙道︰「行!」

        賢王回府,賢王妃相迎。

        他奇怪地看著王妃,又不是從遠地回來,怎麼就……迎到大門口了?

        「芷薇呢?她沒跟王爺回來?」賢王妃急問,太久沒見到那孩子,想她了。

        「芷薇為什麼要跟我回來?」賢王覺得莫名。

        「所以她去了靖國公府?」那孩子心想事成了?

        「她為什麼要去靖國公府?」賢王更覺奇怪。

        「難道季珩還不肯娶她?」

        若非季珩怎麼都不肯娶芷薇,她哪裡需要去為難瑢瑢,她想著若是瑢瑢肯點頭,季珩那邊自然沒話說,到時一個王府千金、一個賣身丫頭,誰妻誰妾一目了然,沒想到瑢瑢在這上頭比誰都硬氣。

        「季珩為什麼要娶她?」賢王被問得一頭霧水。

        「她為季珩擋劍、命垂一線,難道都這樣了,還不能玉成好事?」

        「誰告訴你這些的?本王早跟你講過,孩子之間的事不要慘和,你為什麼就是聽不懂。」

        「芷薇是我的義女,她的事我自然關心,王爺快說吧,季珩到底是怎麼打算的,芷薇都這般為他犧牲了,難道他還不改變主意?」在那之後,芷薇再沒有寫信回京,她急吶。

        「此事不過是一場意外,芷薇確實為他擋劍,但這不並代表季珩需要以身相許。」

        「可季珩衣不解帶、日夜照顧一個重傷的女人……他們有了肌膚之親吶。」倘若季珩不娶,芷薇的名聲怎麼辦?

         「誰說衣不解帶、日夜照顧的人是季珩?刺殺事件發生,刺客當場夠格殺,季珩封鎖消息,並往外傳播謠言,道太子與他身受重傷、群龍無首,哄得梁國掉以輕心,季珩這才暗地出兵,一舉擄獲梁國太子,導致梁國軍心動蕩。季珩忙著打仗,哪可能留在芷薇身邊衣不解帶、日夜照顧?」

        事實竟是如此?「那芷薇呢?軍營裡全是男人,誰照顧她?」

        「有杜大夫還有李建華呢,李建華在對梁國的戰事中立下軍功,被提為六品將軍,芷薇傷癒之後,由太子作主,為兩人賜婚。芷薇確實跟著我們返回京城,但她去的是李家,過兩天才會過來。」

        芷薇清醒後知道身邊的人不是季珩,當然哭鬧過,但軍國大事與兒女小情哪能比擬,何況身為女子喬裝打扮入軍營本就有罪,若非他與季珩想方設法周旋,芷薇下場可沒這麼好。

        當然李建華對她真心誠意、處處細心妥貼也是重點,最終方能教芷薇心甘情願。

        聞言,賢王妃心情沉入谷底,芷薇這孩子終究命苦,她還盼著她心想事成。

        看著王妃陰晴不定的臉色,賢王突然想到什麼,一把抓住她的手問︰「你說,瑢瑢的失蹤與你有沒有關係?」

        抬起眉眼,與王爺四目相對,這一對眼,她看見丈夫兩鬢霜白、眼角布著細紋,原來他也老了……

        人人都道他們夫妻情深,殊不知兩人心底某處始終是對槓著的。

        她刻意在許多地方與他唱反調,好像這般抗議,方能彰顯她的重要,只是……他幾時在意過她的立場?而她的對抗又有哪次成了事?

        突然間覺得沒意思。

        「說話啊,瑢瑢離開有沒有你的手筆?」賢王急得握緊她雙肩。

        又是這樣的態度,好像任何人都比她更重要似的,要是在過去,她肯定會刻意昂起下巴對他說「沒錯,是我操作的,芷薇得不到的男人誰也別想得到」。

        但是現在……煩了、累了,也厭倦了。

        「是瑢瑢一心想走,她自知身分配不上季珩,卻不願意委身為妾,她不想造成季珩的困擾,又不甘心逼迫自己低頭,於是決定離開京城。」

        是的,她曾經感到罪惡,尤其瑢瑢幽幽問她一句——

        「為何女人為難自己不夠,還要去為難別的女人」時。

        這句話,時不時跳出來,在她心底翻攪著。

        所以她讓紫環跟在她身邊照顧,臨行還給了紫環不少銀票,並讓她時時寫信報平安,她不是沒有良心的。

        「你怎麼能夠讓她離開?季珩不能離了她啊!知不知道這場戰事為什麼會這麼快結束?那是因為季珩卯足了勁打,他答應瑢瑢要盡快回來……你這是害苦了兩個孩子啊!」

        賢王妃搖頭嘆道︰「王爺隨我來吧,我知道瑢瑢在哪裡,也知道她身邊發生的所有事。」

        不與他槓著來了,突然間她覺得輕鬆起來。

*             *             *

        季珩終於明白為什麼她會捎來「祝福」兩個字。

        原來她決定放手,選擇祝福他鵬程萬里,祝福他前程似錦,也祝福他……子孫滿堂?

        為什麼不了解他的心意?他將季瑀送到她手上,把王可兒之事告知,擺明了告訴她,他知道一切,不計較那些,並且共同的血脈將更讓他們一家人緊緊圈繫,他的心思那麼清楚,她為什麼要走?

        季珩回到靖國公府,田風、田雨等四人跟在他身後,而田露、田雷彎腰背、垂頭喪氣,因為做錯事了,他們太想回到熟悉的戰場,於是自作主張沒留在京城護好瑢瑢,如今瑢瑢丟了,主子正冷著他們。

        推開國公府大門,一股頹然腐敗氣息迎面而來,入眼處盡是荒涼,雜草叢生、花木凋零,一副破敗景象。

        不過,許是皇令下得急,禁衛軍來得夠快,府裡的物件來不及被搬走。

        他在自己住過的屋裡待了會兒,緩步走進書房。

        爹不在、娘經常待在書房裡,小時候不懂,現在明白了,那是娘思念爹爹的方式,雖未朝夕相處,但他們感情堅定,心繫彼此。

        他終於明白娘說的話,娘曾說,有個人可以想、可以念,很幸福。

        當時年幼不懂事,總覺得喜歡的人就該時刻待在自己身旁,就該日日見著,碰不到、看不到的人,給得起什麼幸福。

        直到進了軍營,瑢瑢一封信、幾行字,就帶給他滿滿的幸福感。

        如今回想起來,滿紙皆是敷衍,她不過是想叫他安心、定心,可光是這樣幾封敷衍信件,就讓他卯足勁兒向前衝。

        又懂了,懂得娘為什麼要說——

        「我們是你爹爹上進的動力,我們都要好好的,你爹才能夠心無旁騖做該做的事」那樣的話。

        曾經,在他需要、爹卻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埋怨過爹;曾經,在娘躲起來偷偷哭泣的時候,他恨過爹;他痛恨在爹爹心目中,邊關百姓甚至是敵人,都比他們母子更重要。

        如今他不怪爹也不怨恨爹了,他但願爹娘在來生還能心手相連。

        逐一撫過架上的書冊,在摸到《孫子兵法》時,突然發現觸感不同,那不是書冊,而是木頭刻就而成的偽書,他正想將它拉出,這時賢王的聲音傳來——

        「阿珩快來,我知道瑢瑢在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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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2 00:07:37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一生圓滿

        今年北方雪下得很早,大地銀裝素裹,院子裡的雪都積到小腿處了,初雪未融、陽光露臉,瑢瑢不急著讓紫環把雪掃去,反而拉著季瑀在院子裡玩雪。

        她做了厚厚的手套,套在兒子手上。

        昨兒個她訂的鐵桶送來了,那鐵桶和日常裡用的桶子不一樣,中間還豎著一根棍棒,她往裡頭灌水,經過一天,凍實了、倒出來,就變成冰燈。

        「瑀兒幫幫娘,咱們把雪堆高,再把冰燈擺上去,晚上往裡頭燃上一根蠟燭,可美著呢。」

        在京城,大雪封路的日子裡,哪兒都去不成,爹娘就是這樣帶她玩的。

        爹娘在的時候,是她人生最美好的歲月,現在她要將這份美好在兒子女兒身上延續。

        堆好兩個臺子,母子倆氣喘吁吁,瑢瑢點點季瑀的小骨子,說︰「娘決定了,決定給你請個好師父,教你武功。」

        兩歲多的孩子有的還不太會說話,但早慧的季瑀卻彎起笑眉道︰「學好武功,瑀兒保護娘。」

        「行啊,瑀兒要說到做到。」

        她在季珩身上明白了,孩子的心無法被勉強,就算娘親拘著季珩走科舉仕途,可最終季珩還是子承父業,上了戰場。

        「說到做到。」季瑀鄭重點頭。

        「真好,我的瑀兒能保護娘了。」瑢瑢蹲在地上,連連親吻他的臉頰。

        「娘,不要親。」季瑀的性情清冷,實在不愛做這種事情,但相處年餘,他也被娘鬧出習慣了。

        「不管,我要親、我要親、我就要親……」雙手緊緊箍住兒子軟軟小小的身體,用大人的體力欺負小兒。

        「瑀兒生氣。」

        「生氣也沒用啊,在娶媳婦之前,瑀兒都得聽娘的。」

        「那娶媳婦之後呢?」

        一句突如其來的話插入母子間的嬉戲玩鬧,瑢瑢被點穴了,她不敢動、不敢轉身,連頭都不敢回,因為她辨認得出來,那是……久違了的聲音。

        一呀地,未上閂的木門被推開,她聽見腳步聲緩緩靠近。

        咬住牙根,她告訴自己不哭,握緊拳頭,她必須堅定意志,她不會回京城,不會做妾,現在的生活很好,項瑾瑢不需要依靠男人……

        她不斷鼓吹自己,不斷說著相同的話,只是……

        天,她好想他!

        「為什麼不聲不響走掉?有疑問、有不解,為什麼不直接問我?為什麼要笑著騙我天下太平?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受過多少委屈?」

        委屈二字出口,她的眼淚嘩啦嘩啦淌下,像蓄積已久的雲層瞬間落下傾盆大雨。

        緊接著,田風從牆外翻進來,田雨從門外走進來,田露、田雷從屋頂上跳下來,加上主子,五個人圍著圈圈,把這對母子圍在中間。

        突然間出現那麼多人,季瑀沒有被嚇得哇哇大哭,相反地,他睜著大眼睛邁起小短腿,從瑢瑢身前走到她身後,那氣度,沉穩得不像個兩歲小兒。

        他站到季珩雙腿前,抬起頭,張開雙手擋在季珩跟前,臉上毫無畏懼,「不准欺負我娘。」

        季珩失笑,看著他的小模樣,果真是親生兒子無誤。

        賢王帶來的消息,讓他震驚得說不出話,瑢瑢竟還為他生下一女,如今兒女雙全,天底下哪個男人比他更好運!

        只是不厚道啊!拐走他的兒子、女兒,一個人躲在這裡享受天倫之樂,都沒想過他會擔心、會孤寂。

        瑢瑢背對他蹲著,把頭埋進膝間,哭得越發淒慘。

        季珩嘆息,彎下腰,把兒子抱起來,認真對他承諾,「放心,我不欺負你娘。」

        說完,他把兒子交給身後的田雨,自己蹲到瑢瑢身後,自後面環住她,臉頰在她髮間輕輕磨蹭。

        夭壽哦,這種身教,以後怎麼教兒子男女受授不親。

        田雨一驚,連忙伸手把季瑀的眼睛矇起來,還給其他幾人使眼色。

        然後你點頭、我點頭、大家都點頭,沒錯沒錯,雖然哄老婆回心轉意需要一點特殊手段,但……不好在兒子面前做啊!

        為了小主子的教養問題,很有默契的四個人向右轉、齊步走,快步離開。

        院子裡剩下兩人,季珩沒站起來,只是身子貼著她的,臉也貼著她的。

        「我不知道,皇帝曾經要賜你為平妻嫁給我,此事我不便撻伐,皇上對於婚姻有他的看法,但我不一樣,我不要小妾、平妻,這輩子我只會有個正室嫡妻,瑢瑢,我已經求得皇帝為我們賜婚。」

        什麼?她猛地轉過頭,嘴唇在他頰邊擦過,他哪肯放過這個機會,他捧住她的臉,狠狠地吮上她的唇瓣。

        一個熱烈激情的擁吻後,他牢牢地將她鎖在懷中,說著一路上他蓄積了滿腹滿心的話。

         「我也不知道賢王妃為什麼要對你說那些,除了你,我從來沒想過要娶別人,我讓你和芷薇好好相處,那是因為日後她將會是你的小姑子,我拿芷薇當妹妹看待,從未有過非分念頭。」

         「可是他們說……你為她,寧願終生不娶?」

         「我不想娶親,祖父卻急著讓我為靖國公府傳宗接代,我故作曖昧,讓所有人都誤會了。」因此祖父派人上顏家大門,導致師父急忙為芷薇說親、導致後來程家的糾纏,這件事是他對不住芷薇,他發誓為此作補償,但補償的範圍並不包括迎娶芷薇。

        所以……她也誤會了?瑢瑢凝睇著他的臉,心生抱歉。

        「芷薇確實到了戰場,但不是我帶她去的,我不知道她悄悄跟在軍隊後面,等發現時已經到達戰區,當時忙著打仗,我分不出心送她回京。王妃沒說錯,她的確替我擋劍身受毒傷,性命垂危,但你的師父杜子戌救了她,就算是這樣,我也沒打算以身相許,瑢瑢你誤解我了。」

        她……是誤解了?可那不重點,重點是……「你也誤會了,杜太醫不是我的師父。」不是王可兒的師父。

        重嘆,捧起她的臉,他認真說︰「你知道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就是不夠坦誠,我們心裡都有太多秘密,從沒有向對方說明。」

        坦誠嗎?怎麼可以,她不行的呀!

        看著他,季珩尚未說出口的話突地讓她感覺害怕,好像下一句……下一句話很重要,也很可怖,那將會讓她無所適從。

        但他拉住她的手,目光篤定地望著她,不教她退縮。

        「我調查過了,你是項瑾瑢,父親項文海,母親姜氏,除了來不及出生的弟弟之外,他們只有你這個掌上明珠,因科舉舞弊,項文海枉死獄中,姜氏懷胎受驚,一屍兩命,你叔嬸為了銀子,將你賣進靖國公府,你嫁給季學,整整三年遭受非人待遇。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熬下來的,是因為心性豁達?還是為父母報仇的志願未達?但最終……你還是死了,鬼使神差,你的靈魂附在王可兒身上,代替死去的她活了過來。」

        她不想講、不敢講的話,他來說,從今而後,兩人之間再無秘密。

        瑢瑢怔愣,果然是……很重要、很可怖,果然教她無所適從。

        他通通知道了?天,她不該將爹和王昌國的事告訴他,當時,她不知道他的身分,不知道他有本事調查出這一切,更不知道他能為父親報仇。

        所以……「你什麼時候調查出來的?」

        「記得那群夜訪的盜匪嗎?劉氏派他們來是要殺王可兒,而不是殺項瑾瑢,她不想讓王可兒將瑀兒的身世傳揚出去,有妻有兒做掩護,外人才不會曉得季學有多變態。」

        那麼早就知道了?身子微抖,她連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垂眉,心虛問︰「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麼?害怕老天爺把一個可愛可親的女子送到我身邊?害怕你重活一回,把我從痛苦深淵拉出來?」捧住她的臉,他強迫她看著自己,「瑢瑢,比起你在誰的身上活下來,我更害怕你不在我身旁。回家好不好?回靖國公府,我需要你再一次為我把殘破腐敗的家變得生氣盎然,好嗎?」

        她哭了,怎能不好,這是她連作夢都不敢想像的事啊!

        她點頭,勾住他的脖子,坦誠了自己的思念,吻上日夜盼望的嘴唇……

        沒錯,他說得都對,是她不夠坦誠,她總是怕東怕西,三年的地獄生活把她磨得小心翼翼。

        她連喜歡都不敢大聲說,她把嫉妒死死壓抑,她以為這是不制造別人困擾的絕佳作法,卻差一點點賠上兩個人的一生。

        季珩擁她入懷,讓她緊緊貼在自己胸口。

        她在他胸前,甕聲甕氣承諾,「往後我再不會隱瞞你任何事。」

        「對,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必須教我知曉。」

        「我會,那你也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嗎?」她總是要求公平。

        他垂眉一笑,「會,不過眼下有件事不是刻意瞞你,只是先前尚未有機會告知。」

        「什麼事?」

        「你在府外遇見劉氏,她想將你強帶回國公府那次,賢王救下你,你求他不將此事告知我,於是捨了三成利潤。」

        「對,然後……」

        「我想知道你發生什麼事,他向我要一樣東西作為交換,我答應了。」

        這般行事哪像個王爺,分明就是兩頭賺的大奸商!

        此時,遠在京城的賢王連打了兩個噴嚏。

        「他要什麼?」瑢瑢問。

        「他要我們將一個兒子過繼給他,孩子可以養在我們膝下,但要改姓入宗,待賢王百年為他傳承子嗣,我考慮讓瑀兒過繼,平白撿來一個爵位,我沒有反對,你會反對嗎?」

        只要對孩子好,她沒意見。搖頭,她道︰「王爺做虧本生意了。」

        「誰虧還不知道呢,日後他要是頂著瑀兒祖父身分,天天上門門蹭飯,再不高興,咱們也得忍著。」

        季珩失笑,瑢瑢也笑開,交握的雙手、纏綿的眼神,這會兒他們都學會了,學會夫妻之間必須要坦誠。

        擁她入懷,空落落的心口被填滿,這輩子……他要的,都有了。

        這時屋裡,舒兒的哭聲響起,她抬頭,他低頭。

        他問︰「我的女兒?」

        她點頭,更正,「是我們的女兒。」

        瑢瑢掌家果然不是普通厲害。

        短短一個月,她買下人,把靖國公府裡裡外外修繕一遍,還順利把自己嫁進門,每件事都做得有條有理,不見半點紊亂,這樣的本事,便是賢王妃也甘拜下風。

        也許是因為太喜歡瑀兒這個小孫子,也許是因為對瑢瑢有罪惡感,賢王妃對瑢瑢的態度大轉變,而賢王動用惡勢力,買下靖國公府旁的七進大宅院,打算把賢王府直接搬到靖國公府附近,好每天都能看到小孫兒。

        最不爽的是皇帝,他習慣別人對他奉承巴結,痛恨頂撞。

        但這個習慣踫到瑢瑢就沒轍了,她的脾氣很好,皇帝再無理的要求,她都笑笑接受,讓她進宮做飯菜,她都允諾,唯獨皇帝要給靖國公府賞美女一事,她打死不低頭。

        為此,還曾經給皇帝做的飯菜及甜食裡都加入酸醋,氣得皇帝跳腳。

        偏偏皇帝玩瑢瑢還玩上癮了,三不五時就想逗逗她,惹惹她,也不知道是什麼奇怪心態。

        成親隔天,進宮謝恩後,季珩將瑢瑢帶進書房。

        「你看這裡。」他向她展示用木頭做的、惟妙惟肖的《孫子兵法》。

        「這是……」

        「機關。」

        季珩動手扳下它,下一瞬,書櫃向兩旁移開,露出一道窄門,推開門,門後有一道階梯,他牽起瑢瑢的手往下走,「小心一點,別急。」

        是密室?瑢瑢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裡頭是什麼?」

        「有不少箱籠,下來過一次,還沒仔細看過,但我猜多數是父親的戰利品。」

        被皇帝重用是很辛苦的事,別人下朝就回家,他下了朝還得去御書房,結束後還要去東宮喝茶,運氣不好的話,會被賢王拉去棋高八斗坐坐。

        幸好現在有瑀兒可以分散賢王的注意力,否則他連陪瑢瑢的時間都沒有。

        拾級而下,當雙腳終於踩上平地時,季珩燃起火摺子,將蠟燭一一燃起。

        他打開最前面的箱籠,在看見裡頭的金錠銀錠時,瑢瑢雙眼瞬間散發出強烈光芒!

        瞧瞧,他帶她下來,就是要看她這號表情。

        季珩得意洋洋,為了她的喜歡,他不介意讓皇上、太子,多「重用」幾分。

        「我可以每個都打開嗎?」

        她滿臉的驚喜,惹笑了季珩。

        「當然可以。」他覺得,一個愛財的老婆很容易討好,而他喜歡討好老婆。

        然後瑢瑢興高采烈地去開每個箱籠,每打開一個她就驚呼一聲,引得他也興致勃慾望來。

        他挑一口小箱子打開,裡頭有無數卷畫軸。

        挑出其中一幅打開,里面畫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兒,模樣表情都和瑀兒相像,只不過左下角寫著「吾兒阿珩」。

        這是母親畫的,母親擅長丹青,每隔一年就會為他作畫一幅,送給遠方的父親,這些箱籠……是父親過世後從邊關送回來的吧。

        幸好劉氏不知道這個密室,否則裡面的東西將一點都不剩。

        打開一幅又一幅,五歲的他、七歲的他……還有母親自己的畫像……

        季珩一幅幅細看後卷上,再拿出另一幅,打開卷軸,只是這回他在看見畫像上的男人時,手一鬆,畫像差點兒落地,那是、那竟是……

       「是我,季圖,前靖國公,你的父親。」

        季珩猛地抬頭,鬼先生就站在他跟前,鬼先生竟是……父親?眼底浮上霧氣,他連話都不會講了。

        「對不起,我添為人父,從小到大都沒有帶過你一天,你不記得我,理所當然。」

        為什麼……季珩在心裡問。

        「為什麼回來?」季圖接下兒子的話之後嘆氣,「因為我造福萬民,我立下不朽功業,我的一生都奉獻給大燕朝︰卻忽略最該照顧的親人,因此城隍爺允許我回到陽間,把身為親爹卻來不及教導兒子的事,一點一點教給你。」

        季珩激動的說不出話,他知道自己有多麼在乎、多麼依賴鬼先生,而鬼先生竟是自己最崇拜的親爹!

        「你已將我一生所學盡數學會,你是我最驕傲的學生,我很得意有你這個兒子,很滿意你娶瑢瑢為媳,皇帝想錯了,我不在乎媳婦的身世,我更在乎的是她能不能帶給你幸福,很顯然,她有這個能力,我也很高興她為你生下瑀兒、舒兒,以後你們還會有很多孩子,你必須當個好父親,別像我一樣。」最終,徒留遺憾。

        我會,我一定會!

        「那就好,我得走了,我和你娘約定在奈何橋下相會,我們將一起進入輪迴,我承諾下輩子把此生所欠盡數償還,下輩子的我們,會幸福的。」

        他用力點頭。娘愛您,您是她最在乎的人。

        「我知道,我很高興她還願意將來生允我。兒子,好好活著,快樂的活著,不管遭遇再大的困難,都不要輕易放棄自己,瑢瑢說得對,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到彩虹,沒走過黑暗怎能看見黎明,你要牢記這句話。」

        我會。

        「好孩子。」季圖輕喟,上前輕輕撫摸他的頭,像一陣輕風拂過,那是屬於爹的溫柔。

        身影在眼前漸漸淡去,季珩知道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了,但是心底缺了父親的那一角,悄悄地被彌補了。

        他笑了,走到瑢瑢身後一把抱住她,他把頭埋在她頸窩處,微潤的眼角流下淚珠。

        瑢瑢詫異,他哭了,為什麼?但她沒有立刻追問,她知道承諾過彼此坦誠的季珩,早晚有一天會告訴她為什麼。

        「瑢瑢,我會努力當個好父親。」季珩信誓旦旦。

        轉身,踮起腳尖,她環上他的肩,輕拍他的背,她覺得他需要安慰,「你夠努力了,你一直都是個好父親。」

        「我會認真愛你,當個可以依賴的丈夫。」他不介意一再保證。

        「我知道的呀,我從不吝嗇依賴你。」

        「我們……好好的吧,好好過完一生。」

        「會的,我們會好好過完一生再一生、再一生……」

        她捧起他的臉、送上她的唇,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有點感傷,但她想,他需要很多很多安慰,而這個,是她最會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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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2 00:08:31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希望愛情佔有一席之地

        接到邀後記的電話時,我正在昏睡當中。

        剛從德國回來,白天昏昏沉沉、夜晚精神奕奕,我想這是所有到過有時差國家朋友的共同經驗,因此醒來的時候,花了點時間確定,我是真的接小灌電話,還是在作夢。

        這次去德國,感受最深的是德國人的閱讀習慣。

        因為是自由行,每天都買邦票(一日票),來來回回搭地鐵、火車,在車上,常常可以看見德國人一旦坐定,就從包包裡面拿出書來閱讀,也常可以看見曬太陽的人們,在陽光下、在草地上低著頭認真閱讀,每次看見,心底總有微微的觸動。

        我也常在德國街頭看見兩個並排的紅色鐵櫃,不知道那是什麼,問了在德國念書的侄女,她告訴我,那是賣報紙的,一份一點多歐。

        我驚訝,報紙——那是上個世紀的產物,在臺灣還有人看報紙嗎?

        不過,應該是賣得不錯,才會到處都看得見鐵櫃,同理可證,書肯定也賣得不錯,因為我住的地方,光是那條街就有兩家書店。

        回到臺灣後,有朋友問我,旅行中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我想我的回答一定會讓人想巴我後腦勺,到歐州當然是看教堂、宮殿,天鵝堡、國王湖、薩爾斯堡……盡情享受異國風情,但我最喜歡的卻是圖書館。

        我在愛因斯坦的故鄉烏姆,偶遇一間很現代化、明亮、舒適的圖書館,讓人坐著便不想離開。

        我在丹麥參觀了一間將現代與古典融合得無比完美的圖書館,一進到那裡,聞到書香、墨香,彷彿置身十八世紀。我在斯圖加特看見一間純白色的圖書館,聽說是韓國人設計的,裡面的布置裝潢簡約到……令人怦然心動,我在那裡完成下一部靈異小說的大綱。

        每間圖書館都有很多人,可見得閱讀風氣之盛,不知道什麼時候臺灣也能變成這樣?會不會得等到網路再也不能吃到飽、滑手機不再是全民運動那天?

        好了,來談談這本書!

        這次的設定,是一個不懂得愛的男人,在愛情的過程中磕磕絆絆,最終獲得愛情的過程。

        其實這個問題在我腦海裡已經存在很久——凡是人都會期待被喜歡、被接納、被愛,既然如此,為什麼發展一段恆久的愛情,於現代人這麼困難?

        是因為辛苦的環境讓人們吝於付出?是因為無數的挫折讓人們恐懼愛情?是因為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是因為網路世界比現實更迷人……

        我不知道,也許我來自侏羅紀時期,我總是希望大家更願意伸手、更願意付出,創造一段段不朽的愛情,讓這個世界更美麗、更甜蜜。

        我總是希望,愛情不僅僅是小說家筆下的神話,不僅僅是電視裡的橋段,不僅僅是商家包裝完美的商品,我希望它能在每個人的生命中佔有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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