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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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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6: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零章 禮物

    “你知道,寒家剛買了地,”沉吟半晌,曹評道:“拿不出這麼多現錢。”

    陳恪點下頭,聽他繼續說下去。

    “你看,寒家用在京城的所有十二家當鋪。”頓一下曹評望向陳恪道:“來抵這二百萬貫怎麼樣?”

    “……”陳恪不說話,只是一臉玩味的望著曹評。

    “看我作甚?”曹評理直氣壯道:“寒家名下的財達、惠通,雖然比不上相國寺、天河當那麼大,但也有幾十萬貫的規模。加上另外十家,怎麼也抵得住了。”

    陳恪只是笑,看得他發毛。曹評只好也笑,笑得面皮抽痛,不禁罵道:“笑面虎!”

    “哈哈哈……”陳恪放聲笑起來道:“好個曹公正,看你一臉老實巴交,想不到還滿肚子的心眼!”

    “我又不是蓮藕。”曹評氣鼓鼓道:“我怎麼有心眼了?”

    “你曹家的產業遍佈各行各業,為什麼單單拿當鋪來入股?”

    “這話說的,當鋪值錢啊。”曹評一臉坦然道:“而且,當鋪和錢號都在一個鍋裡掄勺,難免磕磕碰碰。與其將來傷了和氣,還不如咱們變成一家呢。”

    “你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沒說,”陳恪哂笑一聲道:“不過我不說,你心知肚明就好。”

    “呵呵呵……”曹評心虛的笑起來。其實他之所以這麼著急來找陳恪,是家裡老人看到了汴京錢號的威脅,告訴他,不出兩年,汴京城的典當行,就得關個七七八八,剩下的也會步履維艱。與其坐等資產縮水,不如當機立斷,作個高價入了汴京錢號的股。

    顯然。這點算計沒瞞過陳恪。

    “好吧。好吧,我再加二十萬貫,這總可以了吧!”曹評直呲牙道。

    “這還差不多……”陳恪立馬親熱的笑起來道:“恭喜你,做出了此生最正確的投資!”

    “正確個頭啊!”曹評皺著臉道:“本用來買三成股份的錢,只買了一成,回去肯定要被罵死了。說不定家法伺候都有可能。”

    “他們要是不願意,就用二十萬貫買這半成股份。十二家當鋪還是你家的。”陳恪笑道:“長輩們肯定把你誇成花。”

    “你這算得什麼賬?”曹評笑駡道:“二十萬貫賣一半,一百八十萬貫賣另一半。”

    “你錯了,那半成。除了二十萬貫,還有咱們的交情在裡頭。”陳恪淡淡道。

    “……”曹評沒話說了。起身重重點點頭道:“表弟我信你!”

    ~~~~~~~~~~~~~~~~~~~~~~~~~~~

    送走了曹評,陳恪看不進書去。便從抽屜中又拿出摺子,還有厚厚的一個牛皮紙袋,收在身上叫上車,往城西去了。

    盞茶功夫,馬車在一處宅第停下,匾額上‘柳府’二字奪人眼目。

    陳恪下了車。一見是他。柳府的門丁自然沒什麼好臉。庚帖已經退回去,這種前姑爺怎麼還有臉來?

    說來也巧,正碰見柳月娥牽著馬從裡面出來。多日不見,她消瘦了不少,但精神明顯好多了。她穿一身墨綠色的衣裙,整個人像一竿翠竹高挑挺拔。

    看到陳恪,她先是神情一滯,但很快恢復如常。柳眉一挑道:“你來幹什麼?”聲音真冷,冷得讓陳恪心裡一縮。

    “我是來拜會老太爺的。”陳恪笑笑道:“他在家麼?”

    “在。”柳月娥點下頭,道:“不過不一定想見你。”

    “我有要事。”陳恪道。

    “……”柳月娥看著他。多日不見,他依然那樣牛高馬大、肩寬腰細、穿什麼衣服都英氣逼人。那張臉還是五官深刻分明,但似乎沉穩了不少,不再像原先那樣,一臉讓人討厭的傲氣。似乎這段日子。過的並不怎麼輕鬆。

    ‘不過與我何干?’她收束精神,點點頭道:“我去問問。”便把馬韁交給下人,轉身回去。

    走在水邊回廊上,聽到後面有腳步聲,她頭也不回道:“似乎沒人讓你進來。”

    “腳一滑,就跟進來了。”陳恪跟在她身後道:“其實是想單獨和你說說話。”

    “我們沒什麼好說的。”柳月娥仰起頭,但沒回頭。

    “我想問問,你的傷口沒留疤吧?”陳恪自顧自問道。

    “……”柳月娥恨不得一腳把他踢飛。

    “好吧,我再換個問題。”陳恪道:“你最近好些了麼?”

    “……”沉默一會兒,柳月娥淡淡道:“從來沒有不好過。”

    “這麼說就沒意思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陳恪還是那個暴脾氣。

    “那怎麼才算有意思?”柳月娥突然立住腳,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已經轉過身,面無表情的望著陳恪道:“本姑娘能吃能睡,每日裡遊山玩水,騎馬逛街,玩得不亦樂乎!偏偏就沒有你想像的茶飯不思、以淚洗面,這下覺著有意思了?”

    “……”陳恪被堵得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只要你過的好,我就放心了。”

    “過得很好,多謝關心。”柳月娥轉身過去,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

    ~~~~~~~~~~~~~~~~~~~~~~~~~~~~~~~~~~~

    儘管一聽到陳恪這個名字,就氣不打一處來,柳老爺子還是見了他。

    怕爺爺被氣出個三長兩短,柳月娥侍立在一旁。

    “庚帖已經還你了。”柳濠黑著臉道:“還來我家作甚?”

    “有幾件事,想告訴老爺子知道。”陳恪看看柳月娥道:“請月娥妹子回避。”

    聽他叫‘妹子’,柳月娥的嬌軀顫了顫,別過臉去。

    “先出去吧。”柳濠拍拍孫女的胳膊道:“爺爺一隻手就能收拾了這小子。”

    “嗯。”柳月娥點點頭,深深看陳恪一眼,便出了書房。

    “說吧。”待孫女出去,柳濠深深吐口濁氣,調整好呼吸,以免被氣得受不了。

    “是這樣的,幾天前,開封府拍賣十三行鋪的地。”陳恪道。

    “知道了,聽說你的錢號大出風頭,你還買了塊頂級的宅地。”柳濠冷笑道:“真是少年英雄,春風得意啊。”

    “老爺子謬贊了。”陳恪將那個牛皮紙袋,雙手擱在柳濠身邊的茶几上,道:“我確實買了一塊宅地,但不是給自己買的。”

    “你什麼意思?”柳濠看一眼那紙袋道。

    “這是十三行鋪那塊地的地契。”陳恪輕聲道:“房主是月娥妹子。”

    “哦……”柳濠先是一驚,把那紙袋打開,抽出地契一看,上面果然是他孫女的名字!

    “你這是幹什麼?”柳濠神情複雜的望著陳恪,他自然知道,這份地契價值幾許。

    “老爺子先聽我說完。”陳恪又拿出一份摺子,擱在那紙袋上道:“這是汴京錢號的半成股份,雖然不多,但足夠月娥妹子日後的花銷了……這兩樣物件,懇請老爺子務必替她收下。”

    “都拿回去!”然而柳濠很快回過神來,冷聲道:“你當我柳家缺錢麼?你當我孫女愛錢麼?”說著嘲諷地笑道:“有老夫在一天,我孫女就不會知道缺錢是什麼意思!她怎麼可能稀罕錢?尤其還是你的錢!”

    “老爺子自然可以遮風擋雨,但不能陪她一輩子啊。”陳恪低聲道:“而且月娥,終究是要嫁人的。”

    “這不用你操心……”柳老爺子的臉上,浮現淡淡的傷悲,凝滯了一會兒才復原道:“老夫自然會把所有家產,都留給我家月娥。”

    “但月娥畢竟是個孤女,而柳家卻不僅老爺子這一房。”陳恪沉聲道:“到時候月娥已經出嫁,萬一那些人以祖產的名義,向她追討怎麼辦?”

    “我柳家的親屬,沒有那麼齷齪!”柳老爺子怒道,心說,你咋就不想點好?

    “不是我不想好。而是凡事要做最壞的打算,”陳恪明白他的意思,卻加重語氣道:“這塊地,是只屬於月娥妹子的,這股權文書上,更是寫著她的名字,這是誰也搶不得的!老爺子真是疼愛孫女,又怎會往外推呢?”

    “我孫女不會要的。”柳老爺子面色稍霽,畢竟,這青年完全可不不來這一遭,不出這一回血的。可見還算有些良心。

    “老爺子不告訴她就是了。”陳恪淡淡道:“所以我才把她支開的。”說著起身深施一禮,語態誠懇道:“老爺子別誤會,我不是在花錢求心安。對於月娥妹子,我一輩子難安。這只是單純希望她將來的生活,能有所保障,能過得好一些,僅此而已。”

    柳老爺子沉默了,他深深望著這個一臉坦然的青年,長長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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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6: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一章 了結

    汴京錢號一夜崛起,固然堪稱奇跡,但這會使其根基淺薄的弱點,變得愈加突出。如果不儘快改善這一點,必然後患無窮。

    而引入新的強力股東,借助其雄厚的勢力和人脈,則可以更輕鬆的度過這個難關。這也是在錢號成立之初便決定的。在三天前,青神財團和藍帽商會將股份稀釋,前者的持股從五成一,降到了四成八八,後者則降到了三成九二。擠出來兩成股份,兩家各持一半,分別引入雙方認可的股東。

    藍帽商會那邊,不出所料,分別出售給了京中鉅賈侯義、李全,這兩人是一賜樂業人長期的合作夥伴,在京中更是人脈深厚、呼風喚雨,是可以增強錢號實力的引入。

    陳恪這邊,李簡他們不摸行情,自然由他全權做主,本打算一半給曹家,一半給柳家……曹家自然不用說,不僅現在強大,長期更是看好。不僅眼前這關,將來錢號發展,還得多多依靠曹家的勢力。所以曹評嫌半成少,陳恪乾脆把全部的都給了他。

    對柳家,他早想做個了結。儘管他按照老爺子的要求,幫狄青度過危險,但那對柳月娥有何益處?半點都沒有。所以當初趙宗績說,有十三行鋪地產的指標,他便拿定主意,要買下來送給柳月娥。

    那塊八十一畝臨河土地,他用九萬貫買下來……當然是貸款。但用以抵押的,不是土地,而是他的部分股權,現在賣十五萬貫也有人要。當然錢不錢的還在其次,關鍵是這種錢也買不來的稀缺土地,是送給柳月娥最好的嫁妝。

    那半成股份,便用自己三分之一青神財團的股份來抵。這樣他還剩下兩成股份,已經不是財團的最大股東……原先在財團中,傳富一定唯他馬首是瞻,這樣陳恪只需要拉任何一個股東過來。就能超過半數。現在卻需要兩個才行,這無疑會影響他的決策力。

    他的兩名財務官,左建德和周定坤,對此提出嚴厲的警告,勸他不要感情用事。

    但要不感情用事,他就不是陳三郎了,所以陳恪不顧兩人的勸告,簽署了股權轉讓意向書……按規定。股權轉讓需要征得三分之二股東同意。所以只能先簽一個意向書。

    當然陳恪也不是一味感情用事,不要低估千年世家的影響力,更不要低估柳老爺子為孫女守護財產的決心。日後汴京錢號遇到最大危機時,正是這位老爺子幫著度過了危局……

    ~~~~~~~~~~~~~~~~~~~~~~~~~~~

    柳濠儘管不稀罕錢,但陳恪這份禮是在太重太重了。重的能讓他體會到,對方是在用盡全力彌補自己的孫女——而且並沒有人要求他這樣做。

    他目光複雜的望著陳恪,心裡惋惜連連。半晌才回過神,點頭道:“算你小子有良心,我這會兒矯情,就是對月娥不負責。”說著長出一口氣道:“地,我替她收下了。但那股份,你還是拿回去吧,她一個女流。懂什麼經營,讓人騙了怎麼辦?”

    “這個好辦,可以全權委託給我,由我代表她行使權力,月娥只領取紅利,別的事情都不用管。”陳恪道:“老爺子總不會擔心,我坑了她吧?”

    “那好吧。”柳濠想一想。點頭同意了。

    約好了三日後,老太爺去一趟馬行街錢號,把相關手續辦完。陳恪便告辭了。走的時候,他感覺這幾年,都沒這麼輕鬆過。

    ~~~~~~~~~~~~~~~~~~~~~~~~~

    陳恪走後。柳月娥進來,問爺爺剛才他說什麼。

    柳濠笑笑道:“沒說什麼。求老夫幫他錢號一個忙。”

    “……”柳月娥有些狐疑道:“真得?”

    “那還有假?”柳濠呵呵笑道。

    “他那麼牛脾氣的個人,求誰也不會求到我們頭上吧?”柳月娥不通道。

    “哦……”柳老爺子捋著鬍子,看著孫女道:“這話說的,好像你很瞭解他似的。”

    “爺爺,你再胡說,就拔掉你的鬍子……”柳月娥作勢不依道。

    “好了,男人間的事,你就別管了。”柳老爺子趕緊護住一口稀疏的白鬚,朗聲笑道:“孫女啊,你只管放心,現在是秋裡了,轉過年去就要開春闈,到時候榜下捉婿!爺爺一定給你捉個如意郎君回來!”

    “爺爺……”柳月娥登時紅了臉道:“你說什麼呢……”

    “還害羞了呢,有啥好害羞的?”

    “我不嫁人了。”柳月娥拉著爺爺的胳膊,難得撒嬌道:“我要在家,一直陪著你和奶奶。”

    “傻孩子,爺爺和奶奶,不能陪你一輩子啊……”柳濠寵溺的望著孫女,柔聲道:“這件事你就別管了,安心等著你的如意郎君吧。”說著鬍鬚一翹、哈哈一笑道:“你信不信,爺爺一出馬,保准把最好的郎君給你搶回來!”

    “爺爺……”柳月娥又羞又急道:“別去丟那個人行麼,難道孫女還不夠現眼麼?”

    “這有什麼?”柳濠兩眼一瞪道:“到時候,滿京城的達官貴人,只要家裡有未嫁之女的,都會動手的。誰搶著了別人只能挑大拇哥,怎麼會丟人呢?”

    “爺爺!”柳月娥繃不住了,氣急道:“我這輩子,丟一次人就夠了,是不會再嫁人了!”

    “這話說的,女大當嫁,怎能不嫁人呢?”柳濠眉頭皺起道:“難道噎著一次就不吃飯了?”

    “搶回來你自己嫁吧!”祖孫倆一個脾氣,溫情迅速被火氣取代,柳月娥惱火道:“反正別指望我!”說完一甩手,走掉了。

    “這孩子,”柳濠只能無奈的笑道:“怎麼淨冒傻氣……”

    ~~~~~~~~~~~~~~~~~~~~~~~~~~~~

    幾天後,拆遷款發放,經濟們按照陳恪的指示,一家家送去存摺,並向他們詳細解釋錢存在錢號的好處。聽說一年能有二十幾萬錢的利息,拆遷戶門哪有不心動的?加之他們好幾家擠在一個簡陋的窩棚裡,身邊哪敢留著鉅款?所以都對這存摺很中意。

    不過他們還是有很多擔心,比如最大的擔心就是,別人偷了存摺,會不會提走他們的錢去?

    “不會的。”經濟們解釋道:“光有存摺提不出錢來。還需要你們的印章、簽名、畫押、還有暗號,缺一不可。你們只要保管好自己的印章,不把暗號告訴別人,別讓別人看到你們的畫押,就不用擔心有人偷了你們的錢去。當然,存摺也是要保管好的。”

    “那要是我們自己忘了暗號怎麼辦?”

    “這也沒關係,只是稍稍麻煩點。”經濟微笑道:“你只要找到我,或者其它的經濟,我們會陪你去官府,確認身份無誤後,再重新辦理密押。”

    老百姓哪享受過這樣體貼的服務,自然不會再嫌麻煩。

    當然問題不止這些,還有人問道:“為什麼每日取款超過十貫,就得提前一天通知呢?”

    這其實是銀號為了規避風險,因為防範的再嚴密,都有可能出現偽造冒提等現象,只有在總部的賬上審核無誤,才能避免損失。但十家網點遍佈京城,即時核對顯然不可能,只有用這種方法,把十貫以上的提款控制起來,才能有效防範風險。

    當然對儲戶不能這樣說,經濟們解釋道:“是為了諸位存款的安全考慮,這樣你們至少有一天時間發現存摺丟失,趕緊來錢號掛失,就能避免損失。而且提前一天通知,我們也好安排人,把錢安全送到你們家裡。”

    聽了這樣體貼的解釋,儲戶們自然滿意。

    “那你們會不會倒閉啊?”這也是大部分人都會問的問題。

    “我們有幾千萬貫的資金,當今曹皇后的娘家,是我們股東之一。怎麼會倒閉呢?”經濟們解釋道:“退一萬步說,就算我們倒閉,你們的存款也是安全的,因為我們無論何時,都會優先保證儲戶存款的安全。”

    “我不識字怎麼辦?”雖然汴京百姓,識字的非常多,但在窮人中,仍有相當數目的文盲。

    “你總識數吧?認識自己的名字吧?會寫自己的名字吧?那就足夠了,其餘的交給我們的櫃員,他們會幫你們辦好所有手續……”

    你不得不承認,一賜樂業人是天生的商人,他們有一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而且還讓人感覺無比真誠。結果一天下來,八成以上的儲戶,都接受了汴京錢號的存摺,只有一小部分人,仍然堅持要現款。

    經濟們說沒問題,明天就可以去總號提取……

    第二天,馬行街前排起了長隊,都是來提錢的儲戶。嚇得李達不敢開門,還是錢昇沉得住氣,他畢竟是做過大買賣的,這些天安靜的觀察學習,已經開始有主見了:“這些人沒幾個是真想把錢提光的,大部分不過是過來體驗一下,提個三五貫的居多。”說著拍板道:“按時開門,一耽擱就會引起恐慌。”

    “好,聽你的。”李達重重點頭。

    排門卸下,儲戶湧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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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6: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二章 擠兌

    老百姓有個毛病,就是沒有正主意,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讓那些人說動了意。想想也是啊……俺們跟你又不熟,憑什麼把兩三千貫的鉅款,交給你們保管,就換懷裡一張紙片片?
  
  渾然忘了,人家錢號一個月還得給他們多少錢。
  
  這時候,又有幾個,昨晚就被說通了,堅決要退存的。一有人帶頭,很多人便被煽動起來,紛紛求登出存摺,把錢取出來。
  
  見到這麼多人要退存,其餘人自然擔心自己的錢,也跟著嚷嚷起來,一時間,錢號前群情洶洶,人們叫嚷著要求趕緊開門!
  
  要是錢號稍稍遲疑,可能就會出大問題。好在錢升這個判斷正確,按時開小正常營業,這才沒有鬧出事端。
  
  一開門,人們潮水般湧進店裡,撲向一個個櫃檯。要不是有柵欄擋著,毫無疑問,他們會進去直接動手拿錢。
  
  儲戶們推搡叫嚷,全沒了大宋驕民的風采。大堂裡嘈雜之極,櫃員們應接不暇,店裡亂透了,根本無法正常營業。
  
  好在這時,開封府的官差及時趕到……這是馬行街上的巡鋪兵,發現了那些儲戶的異常,去搬來的救兵。
  
  這些官差中的大半,都是昨日去發放差遣錢的。就算汴京錢號沒給好處。此刻也得幫他們把局面撐住,不然大家都跑不了。
  
  自古老百姓就怕官差,一看到這些穿公服的差爺出現,能明顯感覺到大廳中的氣焰低了不少。
  
  “大家不要亂動!”人都說在大宋朝‘官是門面吏當家’,此言一點不假,這樣混亂不堪的局面,弄個官來可能就麻爪了,但張捕頭卻氣勢洶洶道:“都給我站好嘍!”他這驀地裡一喝。是用了丹田的,聲如滾雷、氣勢驚人,竟能把人都震懾住了。
  
  見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張捕頭躍上一把官帽椅,大聲道:“知道為什麼不讓你們亂動麼!因為偷兒扒手就在你旁邊,你來不及想摸存摺兌現,就讓偷兒盯上了!”
  
  他這一說,唬得眾儲戶捂胸口的捂胸口,捂袖口的捂袖口。
  
  “嘿嘿,你們這幫窮鬼。怕是一輩子沒見過那麼多錢吧?”張捕頭呲呲牙道:“告訴你們長點見識。一貫銅錢是十斤,兩千七百貫銅錢就是兩萬七千斤。你們住的那窩棚,連只狗擋不住,好麼。把幾萬斤的銅錢擺在家裡,躺在上面睡覺啊?回頭讓偷兒摸去幾百斤還算輕的。要是有賊人謀財害命,或者被偷光了想跳河,麻煩你們先立好遺囑,別給官府添麻煩!”
  
  眾儲戶被他說得一愣一愣,心說也是啊。這麼多錢放在家裡……何況那還不是個家,怎麼能安生呢?
  
  “把錢放在錢號,有上百名護院日夜守著銀庫,飛不了、丟不了。汴京錢號的存摺就是現銀,今天不兌,明天兌,明天不兌後天兌。分文不少,還嘩嘩的漲利息!”張捕頭這才放緩語氣道:“你說得蠢到啥程度,才算不過這個賬來?”
  
  他夾槍帶棒一頓呵斥,竟把眾人說得軟了不少。
  
  “差爺這話好沒分教。”見眾儲戶被唬住了,那些藏在人群中挑事兒的,便出言道:“這存摺上明明寫著,存款自冇由,我們昨天答應,今天變卦怎麼了!”
  
  “就是,汴京城又不光這一家能存錢”,馬上又有人接話道:“我們就是想挪個窩,不行啊……”
  
  “你們也是這麼想的麼?”張捕頭冷冷一笑,望向眾人道。
  
  眾儲戶不禁搖頭,往這家存賺冇錢,往別家存得賠錢,誰會算不過帳來?
  
  張捕頭鬼心眼子見多了,冷笑起來,指著說話的那兩人道:“你們過來!”
  
  那兩人一縮脖子,想往後閃。
  
  “你們閃什麼?”張捕頭撥開眾人,把他們提溜出來。
  
  “小人怕官。”兩人低著頭作揖不迭道。
  
  “我看你們挺能頂嘴的。”張捕頭哂笑一聲道:“哪來的?”
  
  “十三行鋪的……”

     “十三行鋪的?哪一行?”
  
  “車轍行。”兩人互相看了看,分別道:“車印行。”
  
  “車轍行、車印行?你們裡正叫什麼?”
  
  “叫、叫……”兩人登時汗如漿下,他們根本就是同業派來的習作,又不那麼專業,哪裡知道的那麼細?
  
  “連自己裡正叫什麼都不知道,你兩個臥底也太不稱職了!”張捕頭啐一口道。
  
  “是,我們不是十三行鋪的!”兩人乾脆死豬不怕開水燙,朝眾儲戶大聲道:“今天來,就是為了揭穿這汴京錢號的騙局的!錢莊為客戶保管錢財,向來都是要收保管錢的。這一家汴京錢號,卻倒給錢,天下哪有這等好事?”
  
  “有的話,只能說明這是個騙局!”另一人接著道:“其實他們,把你們的存款拿去放貸賺冇錢,只把賺來的利息分了點零頭給你們,你們就樂成這樣,殊不知,他們拿你們的錢,賺了暴利呢!”頓一下又道:“況且,萬一貸款收不回來,你們的安置錢,就打了水漂了!”
  
  “所以還是存在我們那兒吧,我們雖然要收錢,但是不會動你們的錢!”這真是信口雌黃了,但騙騙無知的百姓,還真是管用。
  
  眾儲戶聞言無比氣憤:“怎麼能用我們的錢放貸呢?不答應,絕對不答應!”
  
  “一幫子蠢材,人家不賺冇錢,給你們的利息從哪出?”張捕頭罵道:“你以為典當行就老實了?告訴你們,一個鳥樣!而且他們是吃了借方吃貸方,還吃得比誰都狠!”
  
  “那也不能用我們的錢,萬一賠了怎麼辦?”
  
  “賠了賺了,又賠不到你們頭上!”張捕頭大罵道:“睜兩個眼喘氣麼?看不到存摺後面寫著,保證存款安全麼!人家汴京錢號幾千萬貫的身家,還用得著賴你們那千把貫的抵債?”
  
  “真有那麼多錢,就把款子兌給大家!”兩個傢伙搗亂道。
  
  “兌!怎麼不兌!”錢升的聲音響起,他朝張捕頭感jī的點點頭,也上了把椅子道:“我是這家錢號的東家,現在向諸位說明一下。”
  
  “說……”大廳中,漸漸從嘈雜轉為安靜。
  
  “首先,你們的存款絕對安全,敝號保證隨時支取,但按照我們的規矩,提款十貫以上,請提前一天通知。”錢升抱拳道:“所以請諸位今日在櫃上登記一下,明日就可以來領錢了。”
  
  這總算有個說法,而且昨日人家也確實言明瞭,大額提款需要準備時間。眾儲戶松了口氣,便開始在櫃檯上登記。
  
  見場面漸漸控制下來,錢升擦了把汗,朝張捕頭拱手道:“請樓上用茶。”
  
  張捕頭喊了半上午,嗓子早冒煙了,聞言點點頭,吩咐手下維持好秩序,跟著錢升上去了。
  
  ~~~~~~~~~~~~~~~~~~~~~~~~~~~~
  
  上去三樓的辦公房,才看到陳恪在這裡。
  
  一見正主,張捕頭大倒苦水道:“三郎,這麼鬧下去,可要出大事啊!到時候,我擔待不起,你擔待不起,連我們老龍圖也要受牽連的!”
  
  “坐下喝口茶,潤潤喉冇嚨。”陳恪卻一臉淡定的朗聲笑道:“事情沒你想得那麼嚴重。”
  
  “怎麼不嚴重,今天要不是我攔著,非得出大事兒不行!”張捕頭半是表功,半時後怕道。
  
  “張大哥今天沒得說,救了我們錢號一命。”陳恪正色道:“敝號自有厚報!”
  
  “呵呵,自家兄弟,別客氣……”張捕頭心花怒放,嘴上還要假假道。
  
  “不過你不用擔心,今天儲戶鬧得厲害,其實是虛火。”陳恪笑道:“他們讓錢燒得腦子不清醒了,被人一挑唆一個准。”說著輕歎一聲道:“說起來,也是我的失誤,一千七百本存摺,太少,一萬七千本,還差不多。”
  
  “怎麼講?”
  
  “咱們宋朝人不分家,開國一戶,現在還是一戶。可開國的一戶不過十幾口人,到了現在,卻繁衍成十來家、二三百口。一幫子叔伯兄弟,各自有自己的小家庭,在官府的戶口冊上,卻仍是一戶人。”陳恪無奈的搖頭道:“可終究已經不是一家人,各有各的日子。我們把錢給了族長,看似省了事,實際上是找麻煩。那麼多錢,人人都想占一份,誰肯都放在公中?”
  
  “店裡店外那麼多人,都嚷嚷著把錢提回去。”陳恪歎口氣道:“不就是想回去分了了事麼?”
  
  “確實有這層原因。”張捕頭點頭道:“看來當時圖省事,竟給現在惹麻煩了。”
  
  “也不對,其實他們爭也好。”陳恪朗聲笑道:“我們無非就是多出幾個存摺麼!”
  
  “三郎有信心過去這關?”張捕頭笑笑道:“我得回去跟老龍圖交差。”
  
  “沒問題。”陳恪長身而起,望著外面人頭攢動道:“看我再把他們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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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6: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五章 熬過寒冬   

    汴京錢號幹的,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的營生。所以現在的亂象,實屬意料之中。

    陳恪預想的局面,要比現在麻煩十倍,準備的手段,也是針對十倍麻煩的,遇到這點問題,自然不會手忙腳亂。

    當天下午,他便派出了越來越精幹的經濟隊伍,去挨家挨戶的做工作……道理還是那些,掰開揉碎了說,才能印入他們的腦子裡。

    包括拆遷款分割的問題,錢號也保證,只要儲戶內部達成了協定,隨時可以在櫃檯上,把一份大額存單,拆分成若干小額的,哪怕每人一個戶頭,都不成問題。

    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它避免了錢號,被拆遷戶內部的利益糾紛傷害到。

    至於其它的蠅營狗苟,陳恪堅信一句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真金白銀面前,那些對手哪怕說得天花亂墜,都顯得蒼白無力。

    很多儲戶過了一宿,自己就能想明白……確實啊,沒好處的事兒,誰都不會幹。只要汴京錢號保證他們的存款安全,愛幹什麼幹什麼去。要是轉存在當鋪裡,不光沒得利息吃,還得賠錢。

    更重要的是,你怎麼知道,他們就不拿去投資呢?

    不過人要都那麼聽勸,這世界就沒有戰爭了。還是有不少認死理的、被煽動的,管你說破天,也要見到真金白銀!

    ~~~~~~~~~~~~~~~~~~~~~~~~~~

    第二天,湊到汴京錢號的人,還是海了去了。大都是看熱鬧的,但排隊取現的也不少。

    而這次,汴京錢號也做好了準備,對任何要求提款的儲戶,二話不說,立即照付……

    在仔細檢驗,確認無誤後,櫃員便朝著後面高唱道:“兌現錢兩千六百貫!”

    “我只要銀子。不要錢!”顯然有人拿相國寺和尚的遭遇,教育過這儲戶。

    “好嘞,沒問題。”櫃員脆生生朝後面道:“不要錢,只要銀!”

    不一會兒,簾子掀開,錢號的夥計,四人抬上來兩個籮筐,裡面裝滿了銀錠。都是剛出爐的‘足紋’。白光閃閃,耀眼生花。

    “客官,”櫃員請他進到柵欄裡面。很客氣的說道:“請你點點數。”

    “我怎麼點?”那儲戶傻了眼,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竟大感為難的回頭道:“還有。我怎麼拿呢?”

    “照規矩,應該送到府上。不過,今天兌現的人多,實在抽不出人手。真正對不住!”你自己把這兩筐白銀挑回去吧。

    那儲戶只好去把自己的幾個兄弟叫進來,一錠一錠的反復數那些銀錠。

    “好了,好了!”正在點數之際,後面排隊的儲戶有人大喊道:“兌了銀子的好走了,前客讓後客!大家都有份。”這一催促提醒了外面的人,都不耐煩地鼓噪起來。

    “不要急。不要急,都有份!”李達親自在大堂維持秩序道:“等這位客官把銀子提走。”

    在一片催促聲中,那儲戶點清了銀子。然後四個兄弟抬著籮筐,呼哧呼哧走出去。

    見了這個實例,儲戶們終於直觀的認識到,哪怕是提現銀,兩千七百兩銀子的重量。也得四個大男人來挑……不過還是有許多準備充分的儲戶,全家的男丁出動,這點分量並不成問題。興高采烈,護送著現銀回去了。

    一上午,汴京錢號便兌出去十八萬兩銀子。

    到下午上排門時。又出去將近二十萬兩。

    李達和錢昇都有些慌了,庫裡不過一百六十萬兩銀子……這還是趁著代朝廷收土地款。把所有的金條和銅板,都換成銀子了。這一氣就出去三十八萬兩,還能頂幾天的事兒?

    “大人,為什麼不用銅錢支付?”李達不解道:“我們完全可以再推說,只有銅錢了麼。”

    “那不行。”陳恪搖頭道:“艱難的時候還在後頭,到時候,你們就會體會到,信心比黃金更重要!現在不過是一點小考驗,當然要把事情做漂亮了,讓人們建立起信心來!”

    “可是,不用四天就要告罄了……”

    “不要緊。”陳恪卻不以為意道:“明天就只進不出了。”

    “真的?”兩人半信半疑道。

    “不信走著瞧……”陳恪狡黠一笑道。

    ~~~~~~~~~~~~~~~~~~~~~~~~~

    第二天,那些昨日沒取到錢的,一早就來排隊。才發現許多昨天已經取現的街坊,竟然來得更早。

    “哎,周大伯。你們怎麼又來了?”沒取到錢的問道。

    “別提了,昨晚我們剛分了錢,夜裡就被千刀殺的蟊賊偷了!”那叫周大伯的歎道:“十幾個叔伯兄弟,沒被偷的就我們幾個,還是趕緊再存回來吧。唉,本以為自己拿著才是錢,現在看,是大錯特錯,丟不了的才是錢啊!”

    沒有什麼,比提款當晚失竊更能震撼人的,幾乎是轉眼之間,風向大變,再也沒人提取錢的事兒了。

    這時候,錢號下了排門,開始營業了。

    在店夥計的引導下,儲戶們魚貫進入,比起前幾日的浮躁,今日他們卻安靜的很。

    “客官,帶齊手續了麼?”第一個儲戶靠在櫃檯前,櫃員掛著職業化的微笑道、

    “呵呵,帶是帶齊了,不過不取了……”儲戶搖頭道:“繼續存著吧。”

    “客官。真不取了?”櫃員脆生生問道。

    “不取了。”儲戶鬱悶道。

    “其實存著也好!”櫃員笑容燦爛道:“不光有利息,而且還安全。日後店裡肯定沒這麼忙,客官要用多少現銀,提前打聲招呼,敝店派人送到府上多方便。”說著把手續辦完,遞回了摺子道:“這裡是的存摺,客官請收好了。”

    “哎,多謝多謝……”那儲戶把摺子往懷裡一揣,怏怏走了。

    這一下,極大部分的儲戶都散去了,剩下的都是要存款的。到了晚上盤點,發現今天只出去了五百貫不到的銅錢。卻回來了二十八萬兩銀子……全是昨天放出的。

    “大人真是神了!”李達佩服的五體投地道:“怎麼會料到,今晚就有偷兒呢?”

    “呵呵,賊的鼻子最靈了,怎麼會放過他們呢……”陳恪不會告訴他真相的……其實官匪一家,開封府的官差,是汴京城小偷的祖宗,讓他們去做點事,從來沒有折扣,何況還是去偷錢。

    一晚上,汴京城的小偷,瘋狂的光顧了拆遷戶門的窩棚,第二天,這股擠兌風潮,果然就消停了。

    人有時候,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非得逼著咱陳三公子出盤外招。

    ~~~~~~~~~~~~~~~~~~~~~~~~~~~~~

    這一關算是過去了。儲戶們儘管對汴京錢號,拿自己的錢放貸頗有煩言。但讓他們自己放,又沒那個膽量;存在別家,又不甘心,只好繼續忍受汴京錢號的‘剝削’了。

    往後的日子仍然磕磕絆絆,那些狗日的典當行,不甘心把高利貸降下來,卻一門心思想把汴京錢號整垮,自然出盡招數給錢號使絆子……

    加上韓琦總想找錢號的麻煩,可以說,汴京錢號在最初的兩個月裡,一直是風雨飄搖,窮於應付。好在有曹家和柳家的照應,加上侯義、李全這些人的奔走,總算在官面上頂住了。

    至於同業之間,依然你來我往的鬥法,但沒有官府權力的干涉,陳恪有信心應付四面八方的敵人。

    轉機出現在冬月底,韓琦終於頂掉了賈昌朝,一屁股坐在樞密使位子上,接替他的是成都知府、益州路轉運使、兩川兵馬提轄張方平。

    聽到這消息,青神財團的哥們兒,都是如釋重負……竟然是老張啊,那可是老熟人,在成都時吃了我們多少好處?終於到了回報的時候!

    雖然天氣越來越冷,但汴京錢號的日子,卻漸漸好過起來。放出去的貸款,開始有了可觀的回報;存款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更重要的是,從知道張方平取代韓琦後,京裡的大戶、商家終於消除了顧慮,放心的把富餘資金交給錢號打理。

    比起那些腐朽貪婪的典當行,人們有一萬個理由,選擇汴京錢號。京裡的大小商家,都願意跟這家專業且不貪婪的錢號打交道……許多人做出了,從汴京錢號貸款,還清高利貸的舉動。

    總之,在嘉佑元年的冬天,這家孕育著太多希望的錢號,終於紮下了根,開始默默擴充自己的實力……

    但這時候,人們也已經不再關注這家錢號與同業的鬥法,那畢竟銅臭氣重了些。現在人世間的焦點,是一樁清華之極的曠世盛典!

    此時此刻,全國各地的舉子彙聚京城,準備參加轉過年就要舉行的掄才大典!

    在未來,無數人將感歎,這是宋朝歷史上無與倫比的一屆科舉。

    無論是文學上還是政治上。

    在文學上,這屆科舉中升起了一顆顆璀璨的恒星,無論亮度還是數量,可謂空前,亦是絕後。從今往後,大宋朝的氣象風流,就全在這一科進士的身上、筆下……

    而之後一千年的文風嬗變,人們之所以能用人話寫作,也是從這一科開始的。

    至於政治方面,整個宋朝之後三十年的興衰起伏,亦由這一科的進士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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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四章 才子、大儒與奸臣

    按照規定,發解舉人限十月二十五日以前到禮部貢院投納家狀、保狀等,辦理報名手續。但直到翌年正月下旬才會開考。這之間兩三個月,全國各地的數千舉子彙聚汴京,讓這座本就文采風流的超級大都市,變成一個文人的世界!

    從十月到來年的四月,這半年的時間,大宋朝的讀書人,將是這座城市的主角,他們中的佼佼者,更將成為萬眾矚目的明星,甚至是超級巨星,從此照亮帝國的天空!

    當然成為明星的先決條件,是在春闈中及第。因為從‘張元’事件之後,殿試便只排名次不淘汰,所以可以以春闈為界線,將這段時期劃分為兩個階段。前半段是氣氛濃重的舉業研習,後半段則是通宵達旦的肆意狂歡。

    儘管十月底是報到的最後期限。但實際上,沒人會等到最後一刻才抵京,舉子們往往在桂榜題名後,便收拾行裝,儘早赴京趕考了。為的是早些抵達京師文教薈萃之地,及時瞭解最新的文壇風向、政治熱點;也多些時間拜訪名師、參加文會、向京師的舉子多多請教。

    沒辦法,誰讓每次科場及第進士,大率皆是國子監、開封府解送之人。這並非什麼科場舞弊之類,其奧秘就在於,京城離政治文化中心近,能夠探聽到有關考試的資訊,揣摸到主考官對文風的好惡。所謂‘國家用人之法.非進士及第者不得與美官,非善為詩賦策論者不得及第,非遊學京師者不善為詩賦論策’者是也。

    因此每年這個時候,京城所有的會所場館,只有一個功效,那就是舉辦各種各樣的文會、詩會、講學……平均一天會同時舉行十幾場,多的時候甚至達到二十幾場。

    如果你以為這些文會,只是書生們的考前衝刺班,就錯了。這其實是大宋朝精英階層的一場盛典,有碩德鴻儒開壇就講。有朝廷官員點撥後學,有王公貴族設列其間,有鉅賈大賈出資贊助,更少不了京中的名妓們應邀前來助興……

    你若以為名妓們只是花瓶,就大錯特錯了。她們的詩詞書法,遠超絕大多數士子的水準,往往不經意間,就成為光彩奪目的主角。事實上。這樣的文會。也是最能成就名妓地位的場所。因為她們的才名經由士子傳誦,才會光彩照人,天下皆知……

    但是每日這麼多的文會。名妓們自然不會一一光顧,她們也在選擇,選擇那些名流碩儒舉辦的、有悠久傳統的、彙聚頂尖士子的文會。而一般不知名的小文會中,則很少見到知名妓女的影子,原因不言而喻。不要埋怨這社會太現實,實在是人們都生活在現實中……

    比較頂尖的文會,往往是由成名已久的官員、京中既閑又貴的王公所主辦,但今年的情況不大一樣。由應屆考生舉辦的三大文會,竟著實搶去了大半風頭。

    其中為首的,是‘太學文會’主辦的詩文大會。這個有多年歷史的文社,彙聚了京師中名聲最響亮的一幫年輕人。其會首劉幾,更是被視為連貫三元的不二人選……儘管他的風頭,一度被某人搶去,但有無數達官貴人為他造勢,很快便再次成為萬眾矚目的偶像。而且太學文會的人脈、資金都無比充足,總能請到第一流的名師,在最好的場所舉辦。每次前來捧場的名流多如過江之鯽。其出盡風頭也是理所當然的。

    另一個十分紅火的文會,是由‘嘉佑學社’主辦的,看名字便知道,這是個今年剛剛成立的社團。其成立之初籍籍無名,躥紅也就是最近兩個月的事。準確說。就是秋闈放榜以後——先是學社眾人全都上榜,繼而在狀元樓的比試中。完勝太學文會,使其名聲大噪。

    京中人人都知道,這屆太學生中,有一大幫才華橫溢的年輕人,沒有加入太學文會,而是自己成立了一個學社。他們說,如果有人能和劉幾爭一爭,那麼只能是嘉佑學社的兩個年輕人,一位是會首、別頭解元陳恪,一位是鄉試亞元蘇軾。

    當然,僅憑兩個才子,還撐不起第一流的場面。還離不開當今國舅曹家的傾情支持,曹家一改往日的低調保守,贊助了嘉佑學會的一切活動,為他們請名師、出場地、邀名妓……不過別人也說不得什麼,誰讓陳恪的後娘,是曹家的女兒呢?自家人幫自家人,天經地義的。

    嘉佑學社的聲勢,不弱於太學文會,還有個原因,便是京中的名妓們,特別願意來捧場。起先,她們都是沖著陳恪來的,又來又發現了蘇軾這塊瑰寶……名妓們閱人無數、眼光獨到,知道這個目前只算小有名氣的馬臉帥哥,在未來絕對會成為,天下第一流的大才子!

    有這二人在,便足以讓名妓們趨之若鶩了……

    至於最後一個由應屆生主辦的文會,與華麗盛大的前兩者不同,顯得那麼的低調無華,卻又有十分高端的影響力。它的創辦人不是才子,而是分叫張載的中年人。

    張載,字子厚,今年三十八歲,關中人,面黃肌瘦、其貌不揚,完全沒法跟劉幾、蘇軾、陳恪,這樣的青年才子相比。卻得到當朝宰相的支持,在大相國寺設虎皮椅,開講《易經》。因為他已經是舉世聞名的儒者,所創的‘關學’亦被認為是儒家重要的流派之一。

    為什麼要講《易》,而不是別的,因為《易學》號稱‘萬法之源、無所不包’,被認為是一切哲學的哲學,所有學問的最高境界。據說只要通了《易》,看什麼都是一目了然,世間再沒有難得倒你的學問了……至於區區科舉,自然更不在話下。

    但你要以為,只有那些喜好儒學的老頭子,才會參加他的文會,就大錯特錯了。因為張載喊出的口號,著實是這個時代的最強音,他說我們讀書人,不應該尋章摘句、吟風弄月、蠅營狗苟、沾沾自喜;那我們要做什麼事呢?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四句口號一經喊出,頓時引來粉絲無數,不知多少人前來聽他開講。但張載只講了一半,便停了。因為一天晚上講學之後,他從洛陽前來趕考的表侄,程顥、程頤兄弟前來拜會。

    不錯,這二程兄弟的‘程’,正是程朱理學的‘程’,正是他們創立了後世統治華夏幾百年的理學。這種未來的聖人,自有不凡之處,雖然才二十三四歲,對儒學的造詣,卻已經十分深湛了。

    張載雖然是二人的表叔,但在徹夜長談,聽取二程對《易經》的見解後,他竟感到自己的學問還不夠,第二天便對前來聽講的人說:“今見二程深明《易》道,吾所不及、儒輩可以師之。”

    於是把講學之位,讓給了兩個表侄,自己坐在下面聽講開了。他這種虛懷若谷的高風亮節,更為自己,也為兩個表侄贏得了崇高的聲譽。其風頭完全不遜色於其它兩大文會。

    ~~~~~~~~~~~~~~~~~~~~~~~~~~~~~~

    三家之所以不遺餘力,除了為自己打造名聲,其實都有吸引同道、網羅英才的目地。將來不管是做官還是做學問,都是需要支持者的。現在打下基礎,要比春闈後再去聯絡,效果好上百倍。

    所以人家張載提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宗旨,另外兩家自然不能落後,太學文會那邊由劉幾,擬出了一份《示諸生榜》,張貼在會所各處:

    ‘科舉亦豈為無實者設哉?春闈咫尺, 為學者盍亦凜凜?中庸曰:‘人一能之, 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某不敏, 與諸生交, 敢以此為勉, 亦自勉也。’用赤裸裸的提高成績考第一,誘惑諸生前來聽講。

    嘉佑學社那邊,則由蘇軾起草,擬了一份《贈學社諸公疏》,來激勵同學,要比劉幾乾巴巴的太學體,文采風流多了:

    ‘誰可人自為師,家自為學?要在得則相善, 失則相規。俾盡所長,各言爾志。白雪陽春,人皆得句;高山流水, 行遇知音。毋獨擅其已能,冀相忘於下問。其來漸矣, 聲名盛同裡之揚;以數考之,事業應吾儕之奮。自今以始, 願締其盟。”

    三家各出手段,都吸引到不少的年輕俊彥。嘉佑這邊,數月來有千餘名舉子加入,其中出挑的十幾人,名曰鄧綰、章惇、林希、蔣之奇……還有一人是他萬萬想不到的。

    此人叫王韶王子純,陳恪一見他,就瞪大了眼,這不正是那日在無憂洞,救了六郎的那位白衣俠士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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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7: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五章 歷史照進現實

    “是你?”陳恪望著這個一身白衣,兩道劍眉的高個年輕人。天已經很涼了,他仍穿著一襲單衣,手裡握著一根竹杖,施施然走了進來。

    這正是那無憂洞救六郎的俠士,自己讓人找了很久都沒找見,想不到他自己冒出來了!

    “不是我。”年輕人一看是陳恪,便轉身想走,卻被宋端平從後頭攔住,笑道:“朋友別擔心,我們不會恩將仇報的。”

    年輕人這才站住腳,嘴角掛起一絲苦笑道:“怎麼這麼巧?”

    “既然是同科的舉子,自然能碰上。”陳恪明朗笑道。

    “想不到,你竟然也是舉子。”年輕人搖頭道。

    “彼此彼此,我也不想到,你竟然是舉子。”陳恪抱拳道:“上次的事,還沒好好謝謝兄台!”

    “噓……”見不少人紛紛望過來,年輕人趕緊豎起手指,做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都到這時候了,我可不想惹麻煩。”

    “好吧。”陳恪很理解他,點點頭道:“那就日後再多謝兄台。”

    “不用了,舉手之勞而已。”年輕人擺擺手道:“我得走了,勞駕讓個路。”

    “怎麼才來就走。”宋端平笑道。

    “我就是來看熱鬧的,”青年呵呵一笑,上前一步道:“看完了當然就走。”

    “還是留下吧,我們親近親近。”宋端平感覺到他的氣場,卻毫不畏懼的迎上去。

    兩人腳下不丁不八,手握在一起,看似很親熱,很快便青筋暴起,面紅耳赤。

    陳恪立在一旁沒插手,只是笑眯眯的看著兩人。

    “子純兄,你怎麼來了?”伴著這如洪鐘的一聲,一個相貌英俊、豪氣勃勃的年輕人,走了過來。

    聽到這一聲。像鬥雞一樣的白衣年輕人,登時泄了氣,鬱悶道:“章子厚,你怎麼也在這兒?”

    那被叫做章子厚的,這才看見兩人方才在角力,沉聲問道:“怎麼了?”

    “沒事兒。”宋端平揉揉手腕道:“切磋一下。”

    “哈哈,這下王子純碰到對手了。”章子厚大笑道:“看你還敢不敢自稱,是書生中的第一能戰!”

    “唉。”王韶鬱悶道:“碰上你准沒好事兒!”

    既然身份被人道破。自然沒必要再走了,陳恪邀請他到淨室一敘,宋端平和章子厚作陪。

    坐下後。眾人先敘了年齒,那叫王子純的名王韶,二十五歲;叫章子厚的名章惇。二十歲,與陳恪兩個同年。

    說起話來才知道,王韶是江西人,章惇是福建人,兩人同在南少林寺學習過武藝,是那時認識的。雖然王韶武藝強過章惇,但章惇讀書比王韶強,所以誰也不服誰。當然同在他鄉為異客,同門兄弟間也沒那麼多針鋒相對。最多只是打打嘴仗而已。

    看著這師兄弟倆,陳恪不禁心中苦笑,南少林怎麼淨培養些亡命徒出來?

    王韶自不消說,那章惇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是福建浦城人,呂惠卿的同鄉,因為這層關係,甫一進京。就通過呂家兄弟,加入了嘉佑學社。他相貌陽剛俊朗,舉止豪氣勃勃,出手闊綽大方,一進學社就和眾人打成一片。

    在學社一幫人裡。和章惇關係最好的是蘇軾,兩人都是才氣縱橫。爽俊一時的青年,有個好動不喜靜的性格,別人整天悶頭讀書,他們卻得時不時的到處轉轉,先是在汴京城轉,轉夠了又出城去郊遊,有時候一去兩三天不回來。讓蘇轍十分擔心,哥哥會不會又碰上了個程之才……

    但某次出遊之後,蘇軾說什麼也不跟他出去了,弄得陳恪以為,難道未來的蘇仙,被個男人要了身子還是怎著?追問之下,蘇軾才一臉後怕道:“章子厚是個瘋子……”

    原來兩人結伴爬山,到了一處萬仞絕壁前,只見峭壁之上景色絕美,但只有一根橫木相連。章惇便對蘇軾說:‘此地甚美,你應該題個字,千百年後可能就是段佳話。’再三請他過去,蘇軾卻直搖頭,人生美好、珍惜生命,冒那麼大險作甚?

    卻見章惇從容舉步,走上橫木。到對岸之後,他攀山藤上絕壁,以漆墨在石上大書一行字:

    ‘章惇、蘇軾到此一遊!’

    原路返回之後,他仍然面不改色,神采依然的望著蘇軾,想等他誇自己兩句。誰知蘇軾盯著他半晌,竟感歎道:“你日後一定會殺人的。”章惇不解,問:‘你怎麼知道?’

    蘇軾便道:“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別人的命怎麼會放在心上?”

    章惇聞言哈哈大笑。

    還是在同一次,兩人晚上在廟裡寄宿,喝酒到一半。突然間有人說山裡來了老虎,就在不遠處。話說老虎這玩意兒,雖然在宋朝不稀罕,但人們大都沒看見過活的……主要是因為,讓老虎看見了,你還能活麼?

    章惇馬上來了精神,叫上從人便出去看老虎,酒壯慫人膽,蘇軾也跟了出去。

    兩人騎著馬走了不遠,就真遇到虎了,馬嚇得再也不敢往前走。這時蘇軾勒馬就回,章惇卻叫人拿來一面銅鑼,自己敲著迎了上去,結果跑的是老虎……

    ~~~~~~~~~~~~~~~~~~~~~~~~~~

    在蘇東坡看來,章惇是個亡命之徒,跟這樣的人出去不是旅遊,是玩命。而且通過這兩件事,他也對章惇將來為官的表現,產生了深深憂慮。

    但陳恪卻不以為然……要是喜歡冒險就是潛在殺人犯的話,那那些玩極限運動的傢伙,統統該拉出去槍斃!相反,他十分欣賞章惇的豪氣激越,認為這是一位膽氣豪壯的純爺們!

    好吧,儘管他也知道,這傢伙最後名列《奸臣傳》。其實,又何止一個章惇呢?還有呂惠卿和曾布!得虧蔡確不在這,要不拗相公座下四大奸臣,就要讓自己一鍋燴了。

    不過也沒什麼遺憾的,還有比奸臣名聲更臭的鄧綰呢……這廝跟陳恪還是老鄉。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陳恪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自己也是個奸臣胚子,所以身邊會聚集這麼多預備奸臣?

    他甚至想過,要是把這些人統統騙到一艘船上淹死,是不是華夏的歷史,便可就此改變了呢?

    當然他萬不會這樣做的,因為陳恪知道,王安石變法這段歷史,已經被司馬光、程顥為首的反對派,抹黑扭曲了不少。又在維新變法時,被梁啟超等人粉飾一新,從墳墓裡拉出來說事兒。

    所以那段歷史,根本就是面目全非的。而在一個謊言時代長大的傢伙,早就已經不相信歷史說,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誰對誰錯,自己只有親眼看了才知道……

    至少在目前為止,陳恪從呂惠卿、曾布、章惇這些人身上,感到了迥異於這年代士大夫的乞丐!那是一種讓人著迷的激情,一種無所畏懼的膽識,一種建功立業的決心。

    今年是嘉佑元年,換成西元就是一零五六年,距離靖康元年,也就是西元一一二六年,還有正好七十年……似乎這個大宋朝目下最需要的,不是蘇軾那種雍容華貴、才華橫溢的大才子,而是這些如狼似虎之輩吧?

    陳恪目前沒有答案,他願意與他們繼續交往,直到……沒法再交往下去為止。

    ~~~~~~~~~~~~~~~~~~~~~~~~~~~~~~~~~

    “仲方兄,仲方兄。”

    幾聲呼喚,才把陳恪喚回神來,他歉意的朝眾人笑笑道:“不好意思,方才神遊去了。”

    “仲方不是俗人啊。”章惇對陳恪同樣極為喜愛,他就喜歡這樣敢想敢幹、豪氣干雲的漢子,笑道:“子純兄方才說起,他竟是從相國寺過來,他說那裡講課的是呆子,聽課的是傻子,聽得久了,好人也會變成木頭的。”

    “哦,你老侄子不就在那兒聽課?”陳恪笑道:“你不擔心他也變成木頭?”

    章惇是跟他侄子章衡一同來趕考的,但他這個當叔叔的,反要比侄兒小上十歲,儘管這在大家庭裡十分普遍,可出門在外總是個笑柄。所以兩人乾脆分開,一個在大相國寺聽二程講《易經》,一個在這兒跟陳恪他們廝混。

    “管他呢。”章惇頗膩味那老侄子,撇撇嘴道:“何況他本來就是個書呆子。”

    “唉。”陳恪歎口氣道:“好好個人,為什麼要去受二程的毒害?”

    “怎麼,仲方兄也聽過他們講課?”王韶聞言問道。

    “當然,而且是連聽了七天。”

    “那你可夠厲害的,我聽了三天就受不了。”王韶贊道。

    “什麼呀,我也是硬著頭皮聽的。”陳恪苦笑道:“二程和橫渠先生的名氣不小,總要聽出些什麼來著?”

    “你聽出些什麼?”王韶追問道。

    “怎麼說呢。”陳恪想一想,笑道:“二程那一套,用修身養性,自我錘煉,確實很不錯。但他們要‘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就純屬白日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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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7: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六章 宣戰

    “何出此言?”王韶笑問道。

    二程在後世很牛逼,但在現在還不算什麼,陳恪就是把他們罵出蛋黃來,也沒關係。他笑道:“這兩人是道學派,也叫理學。他們的師父,也是理學的開山祖師,叫周敦實。”周敦實就是周敦頤,後來為了避英宗的名諱,才改為眾所熟知的周敦頤。現在仁宗還活著呢,輪不到避趙宗實的諱,自然無需改名。

    眾人搖頭,他們沒聽說過這個敦實兄,是何方神聖。

    “這位敦實兄,乃合州府的一個小官兒,你們不知道也不足為奇。”陳恪解釋道:“二程現在宣講的理學,就是這位老兄搗鼓出來的,號稱純儒之學!不過說來好笑,其理論根基卻來自於陳摶老祖的《無極圖》。其所謂天人感應,格物致知,存天理,滅人欲等等主張的源頭,都是道家的。也不知這‘儒’純在哪裡?”

    “不過,他們的很多主張,好像也不錯。”王韶卻有不同看法:“我記得他們說,‘讀書將以窮理,將以致用也’,不可‘滯心於章句之末’,為此者乃‘學者之大患’。我覺著這話就發人深省。”

    “他們還說。‘人之學莫大於知本末始終’,‘致知在格物’則所謂本也、始也;治天下國家,則所謂末也、終也。”王韶此刻侃侃而談,與當初那白衣殺人的形象,簡直判若兩人:“這即是說,為了實現治國平天下的抱負,必須從格物致知開始,才能修身以正,擔當治國平天下的大任!”說著有些興奮道:“我覺著他們說得通,至少比別家都通!”

    “那你為什麼只聽了三天?”陳恪笑問道。

    “呵呵……”王韶聞言乾笑道:“暮氣,兩人小小年紀,就在那裡大講‘存天理、滅人欲’。孔夫子還曰‘食色性也’呢。我還年輕,不想現在就連點人欲都沒了。”

    “哈哈哈……”這話引得眾人大笑起來。

    “不要去聽理學了,那玩意兒從根子裡錯了。”待笑過了,陳恪對王韶正色道:“也不是他們的錯,甚至不是漢儒的錯,而是儒學本身就有問題。”

    “這話也太狂了吧。”王韶不好意思說什麼,章惇卻開口道:“三郎,難道咱們學了十幾年的學問,竟然是錯的?”

    “也不是全錯,只是有缺陷。否則儒學要真是完美的話。為何那些以儒家治國的朝代。都沒逃脫覆滅的命運?”陳恪心說,看來最近老子文會開多了,竟然喜歡上這些形而上了。便正色道:“我們十年學習儒學不假,但任何時候不能失去自己的判斷。”

    頓一下,陳恪接著道:“聖人之學。講得是格物致知,我們不妨先格一格聖人之學本身,像尋病根一樣,找到問題所在,才能讓這門學問,重新煥發出光彩來。”

    ~~~~~~~~~~~~~~~~~~~~~~~~~~~~

    陳恪生活的這個時代,是儒學發展的關鍵時期,說關係到儒學的存亡興衰也不誇張。

    這一門由孔孟所創,漢儒所篡的學說。在兩漢以後,便開始衰落了。這期間,佛道思想大行其道,而儒家卻始終沒有出現,像樣的學者和學說,來挽救儒學面臨的危機。

    轉機出現在本朝,朝廷將儒學定為官學。考試只取儒生,這使得儒生如過江之鯽,儒學終得復興。但在排斥佛道之學的同時,儒生們也被儒學自身的理論缺陷所困擾,提出了‘修其本’的要求。由此。重新構建新的儒學體系,已是勢在必然了。

    因此。從慶曆年間開始,儒者們圍繞復興儒學的主題,力圖擺脫漢唐經學拘囿於家法師法、沉溺於訓詁考證的治學方式,大膽發疑、標新立異,形成了一股疑經惑古的時代思潮。

    在此基礎上,許多學派都在萌芽之中,但其學說大都還在醞釀階段,要想開宗立派,還得等上幾年甚至十幾年。

    至少在目前為止,整個思想界還是一片混亂,沒有任何成熟清晰的學說——但馬上就會迎來,傳說中的跑馬圈地、搶佔山頭了!

    生在這個節骨眼上,陳恪有一種自覺……希望在這個關鍵時期,為自己的民族做點什麼。畢竟,理學末流,把國人害的太慘了。

    他當然想過,直接把周敦頤、二程之流幹掉得了,不要讓他們流毒千年,貽害華夏了。可他們的理學思想已經問世,而且在他們活著的時候,理學也不是顯學,直到南宋的朱熹,才把它搗鼓上去的。

    更何況,陳恪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哪敢為整個民族選擇未來的道路?萬一走錯了算誰的?

    他想做的,是也占一個山頭,把自己對儒學的主張表達出來,看看能不能吸引一些人,改變些什麼。

    他知道這樣會很累,但在這個百廢待興的關鍵時候,為自己的民族做些事,義不容辭。

    ~~~~~~~~~~~~~~~~~~~~~~

    “那你說根子上錯在哪裡?”眾人一起望向陳恪,期待他能繼續的語出驚人。

    “儒學是我們文明的根基,我們華夏民族凝聚在一起,離不開它的紐帶作用,這一點毋庸置疑。”只聽陳恪沉聲道:“但有一個大缺陷困擾著它自身,也阻礙我們民族的發展——它是主張入世的,要求我們去治國平天下!”

    “但治國,就得解決一國之內產生的具體問題吧?軍事政治、農田水利等等各方面的問題都會出現,而且隨著時代的變遷,很多問題都是新出現的……比如大宋朝的三冗問題,以前各朝就從沒遇到過。以正常人的思維來分析,肯定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拿出合乎時宜的辦法來。”

    “但是在儒學的統治下,解決問題的方法,不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而是到古人的書籍裡尋注解,找答案。”陳恪一臉沉痛道:“什麼事都要聽古人之言、看古人老祖宗是怎麼解決的,然後我們大家照搬就是。但古人遇到過三冗問題麼?遇到過遼國這樣的強敵麼?遇到過這麼頻繁的黃河決堤麼?沒有,統統沒有遇到過,那你怎麼能要求他們,給出解決問題的辦法呢?”

    “理學比之前儒學的進步之處,就是除了要問古人,還要問自己!”又頓一下,陳恪大聲嘲諷道:“但儒者除了聖人之言,什麼都不懂,卻空談什麼格物致知。讓他們想一輩子,他們也找不到正確答案!”

    “那仲方兄說,”王韶神色鄭重起來,問道:“我們如何才能做到……治國平天下呢?”他說這話時,其他幾個人也都屏息凝神,聽他的高見。

    “別無他途,格物致知。”陳恪呷一口茶水道。

    “嗨……”眾人一齊失望道:“這不跟二程一樣麼?”

    “我這個格物致知,不一樣。”陳恪淡淡笑道:“我這個格物,是建立在專業知識基礎上的研究、實踐。解決新問題的方法,不是你整天捫心自問就能想出來的。而是要先掌握充足的專業知識,同時去深入瞭解這個問題,然後再通過大膽耐心的探索實踐,才有可能找到正解。”說著長長舒一口氣道:“所謂治國,不就是解決一系列的問題麼?”

    ~~~~~~~~~~~~~~~~~~~~~~~~~~~~~~~~~~~~

    陳恪講出的這番道理,在後世實在不算什麼,但放在宋朝,卻是第一個跳出前人的禁錮,告訴大家孔夫子是錯的。並將一個切實、可行的解決問題的方案,擺在世人面前。而不再是儒家那種含糊無用的大道理。

    陳恪講完才發現,不知何時,淨室內外已經站滿了人。

    眾人聽了他這番話,都覺著聞所未聞,卻又不覺荒誕……那是一種迥異於各家學說的感覺。

    別家的學說,無論解釋的再清楚,都給人一種含糊、玄妙、似是而非的感覺。陳恪的學說卻給人以清晰、明確、好像,本就應該如此的感覺。

    不過同其他家的學說一樣,他這套理論,本身仍然是簡陋粗略、漏洞百出的,想要完善起來,尚需時日。

    但毫無疑問,在儒學未來林立的山頭中,陳恪已經占定了一座!

    “我怎麼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蘇軾聽了之後,把陳恪拉到一邊道:“只是你嘴巴也太嚴了,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當然是以你的舉業為重了,我這種異端思想。”陳恪苦笑道:“還是等著考完了再玩吧。”

    “也對,”蘇軾正色道:“之前的格物之學,都是向內的,你的格物之學,卻是向外的。想讓人接受,不是那麼容易的。”

    “嗯,肯定不容易。”陳恪點點頭道:“我們以後慢慢來。”說著不負責任的拍拍蘇軾的肩膀道:“將來這個學說的發揚光大,就靠你了。”

    “怎麼成我的事兒了?”蘇軾就像熱愛星空一樣熱愛哲學,並不覺著這是苦差,只是嘴上不能那麼痛快。

    “誰讓你是我大舅哥呢?”陳恪哈哈大笑道:“我過去一趟。”

    便走到王韶身邊道:“怎麼樣,能留下來麼?”

    王韶先是看了他片刻,然後緩緩道:“雖然不知道你這套,能不能站住腳,但是……”說著一呲牙,露出燦爛的笑道:“實在太對我胃口了,我挺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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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七章 新春

    拋去感情憑良心講,要陳恪對嘉佑學社,比較親近的諸位分個高下的話,章惇和呂惠卿,無疑是第一流的,王韶和曾布算次一流,蘇轍也勉強能排進二流去,而他前世的偶像蘇仙,至少目前為止,只能算是三流。和鄧綰、郟亶一個檔次,比林希、蔣之奇等人要強些。

    當然,若論文采和學問,蘇大舅子秒殺全社,誰說他不是天下第一才子,陳妹夫保准報以三聲冷笑!

    但他同時也認為,蘇軾這樣的才子,應該放逐於山水之間,讓其盡情的練達性情、陶冶文字,為大宋人民提供最美味的精神食糧。可是,蘇大舅子在他變態老爹的壓迫下,不得不參加科舉——老蘇想讓兒子出人頭地,讓蘇家揚眉吐氣,這無可厚非,但考中進士可不光意味著榮耀,還要進入官場搏殺,負擔起為國為民的責任的!

    不幸的是,二蘇兄弟都被老蘇害了。說到老蘇,陳恪更是感慨萬千,老丈人是大儒不假,文章也寫得超邁古人、豪壯雄奇,但是老蘇的學問是先秦的孟子之學,做派更是縱橫家的一套,他苦心研習的那套學問,在先秦時期或或戰亂年代,興許吃得開,但現在是距離先秦一千多年的宋朝,是天下久安、完全按另一套規則運轉的宋朝!

    這就好比學了一身的屠龍之技,然後才發現,這世上根本沒有龍。讓他去打虎卻又玩不轉……

    在陳恪看來,這就是蘇洵現在名震京師、卻沒有高官肯推薦他入場為官的原因……老蘇是人才不假,可是不合時宜,用之解決不了問題,而且肯定給人添堵。這樣一個堂吉訶德似的人物,強勢教育出的兒子,又怎能沒有問題呢?

    包括蘇轍在內,兄弟倆的文章,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那種,確實洋溢著讓人拍案叫絕的才華。但其中深藏著的功利之心,也是不難能看出來的。

    不過陳恪並未因此就嘲笑他們,因為他也是那個樣子的——世人都是煙火男女,誰不盼著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享受這世間的榮耀與繁華?既然自己不能免俗,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二蘇脫俗呢?

    他看低兩人的,只在能力而已。畢竟是自學成才的川娃子,學得會古人的文章。學不到今人的時務。從格局到才幹。都無法與呂惠卿、章惇這樣的天才世家子弟相比,甚至連曾布、王韶也比不了。

    當然,這不是說二蘇差。而是呂、章、曾、王,實在是太出色了……

    所以歷史上,人家短短十年時間便快速崛起。要麼呼風喚雨,要麼主宰了日後三十年,要麼立下不世奇功,而蘇軾一生都在扮演失敗者的角色。

    然而要是沒有一生的磨難,蘇軾又怎能變成那個千古偶像蘇東坡?

    但陳恪不會為了成就一個文豪,就眼看著大舅子搞得一生淒慘,所以他想把蘇軾往形而上的路子上引,希望蘇軾揚長避短,把精力用在為大宋建設一門新儒學上。發揮他的思辨和雄辯能力。把周敦實、二程張載之流,統統掃倒垃圾堆裡去!

    所以從那天起,嘉佑學社便和大相國寺的道學們唱起了對臺戲,雙方的觀點針鋒相對、其主講又都是雄辯善言之輩,倒也是棋逢對手,難解難分。

    而且嘉佑學社與相國寺的道學們,雖然是勢不兩立的經義之爭。但在文學上卻站在同一陣營中,都旗幟鮮明的反對太學文會提倡的太學體。太學文會也不甘示弱,每每開壇必要大吹法螺,把太學體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因其是應試的文體。所以支持者反而最多。

    三家的隔空打擂讓人大呼過癮,每逢開講。必能吸引無數學子、官員甚至名妓前來聆聽,成為這個冬天最亮麗的一道風景線。

    就這樣熱熱鬧鬧,到了嘉佑二年的春節……

    ~~~~~~~~~~~~~~~~~~~~~~~~~~

    順天門、銀梁橋,歐陽修府第。

    府門上張燈結綵,門前的雪地上,鋪著厚厚的爆竹屑,一派新春氣息。

    今天是正月初三。初一日大臣們要進宮朝賀,官家還會賜宴,初二日,是官場同僚間往來拜會,初三日,才是親朋好友拜年的日子。

    歐陽修的長子歐陽發,穿一身簇新的東洋布棉袍,站在府門前迎候親朋。老歐陽宦遊京城,所謂的親朋,除了妻子之外,就是曾鞏、陳恪等一班弟子。還有梅堯臣、蔡襄、韓維等多年老友。以及他最近結識並十分讚賞的一干文壇新朋……

    曾鞏帶著一干兄弟到了,曾布幾個手裡提著禮物,曾鞏朝歐陽發拱手,一起笑道:“恭賀新禧!”

    “同賀同賀!”歐陽發笑道:“諸位兄弟快到裡面去,家父早就嘮叨,怎麼幾個小子,今日來得這般遲了?”

    “唉,慚愧。昨日嘉佑學社在一品樓開新春酒會,也把我給拉去了。”曾鞏苦笑道:“結果不慎過飲,一直醉到方才。”

    “哦,師兄不是向來酒不過三杯麼?”歐陽發奇怪道:“竟也有破例的時候?”

    “我沒有破例,是他們讓我喝的酒,太烈了……”曾鞏苦笑道:“喝過那種酒之後,覺著之前喝得都是算了的水……”

    “什麼酒如此之烈?”

    “不知道。”曾鞏搖搖頭。曾布卻道:“是仲方一個同鄉,就是黃嬌酒的酒商,新釀發出的一種酒,尚未取名,說是今日拿來給歐陽伯伯品嘗,估計是想讓文壇盟主給起個名。”

    “那待會兒一定要嘗嘗。”歐陽發笑著把曾家兄弟送進去,又招呼下一波客人道:“梅叔叔新禧。你今天可有口福了,說是我陳家哥哥,要帶新出的佳釀來呢。”

    梅叔叔就是梅堯臣,那日在樊樓充任拍賣官的那位,這是一位老牌大才子,與歐陽修相交莫逆,大有伯牙子期之名。他聞言哈哈大笑道:“那太好了,今天一定要豪飲一番。”

    梅堯臣進去不久,韓維和蔡襄連袂而至。兩人進去不久,陳恪一干兄弟到了,果然帶了二十壇美酒。

    “三哥恭喜新春!”歐陽修八歲的小兒子歐陽辯,特意迎了出來。沒辦法,誰讓陳恪面子大,當然這個面子,也是用一車新年禮物轉出來的

    “來和尚,”陳恪一把抱起歐陽辯,轉了幾個圈,大笑道:“轉一圈、竄一竄!”幾年的交往下來,他和歐陽家,已經如親人一般。

    待把小和尚放下,兄弟們都進去了,陳恪對歐陽發小聲道:“待會兒我未來岳父和兩個大舅哥要來,你可擔待著點兒。”這提醒是有必要的,文壇盟主的兒子,就算不傲氣淩人,也不可能對誰都笑臉相迎。以自己老丈人那脾氣,萬一崩了怎麼辦?

    他的擔心不是多餘的,不一會兒,就見面容古板的蘇老泉,帶著兩個兒子,提著薄薄的一份禮,來到了歐府門前。

    既然是陳恪的岳父,歐陽發趕緊迎上一步,深施一禮道:“蘇世叔並二位世兄裡面請。”

    “嗯。”蘇洵只點點頭,嗯了一聲,便揚長進去。只留下尷尬的兄弟倆,向歐陽發道歉不迭……這一年,老爹壯志難酬,性情愈發憤世嫉俗了。

    “不打緊,不打緊。”歐陽發溫和的笑著。心中卻道,怪不得陳三哥要提醒我呢,這好傢伙,真夠人受的。又不禁暗暗同情起陳恪來……竟攤上這麼個丈人爹。

    不過對蘇洵的兩個兒子,他的印象倒是極好,抱拳笑道:“子瞻、子由兄,實在是久仰大名了!”

    這時候,蘇軾已經是京中聞名的才子,但他的名氣,卻是由坊間、名妓傳起來的。見連歐陽修的兒子都聽說過自己,他先是暗暗自喜,旋即又擔心起來,唯恐給文壇盟主留下不務正業的印象。

    不過他終究是親和力超一流的蘇軾,很快就和歐陽修的幾個兒子打成一片……

    ~~~~~~~~~~~~~~~~~~~~~

    日近午時,歐陽發感覺賓客到的差不多了,便要吩咐閉門……今天歐陽修要宴請賓朋,自然不希望有人打擾。

    這時他看到一個面孔黝黑,戴著圓頂棉帽,身穿一件褐色的綢袍子……近了一看,哦不是件油乎乎的布袍子。總之,這樣一位稍顯邋遢的爺,手裡拿著本書,一邊看一邊從自家門前走過。

    “裡面是死路。”歐陽公子好心的提醒道。

    那人聽了這一聲,才茫然的抬起頭,先是看看前面,果然是堵牆,再回頭看看他,合上書道:“請問小兄弟,這裡是歐陽學士府麼?”

    “是。”歐陽發一邊讓人關門一邊笑道:“今天家中有宴會,我爹不見外客,朋友改日再來吧。”這樣舉止怪異的落拓書生他見多了,無非就是想標新立異,引起父親的注意,以求成名罷了。

    “哦,我就是歐陽學士請來吃飯的。”那人說著,伸手從懷裡掏了掏,掏摸出一本皺皺巴巴的請帖。

    歐陽發登時眼睛溜圓,那確實是家裡發出去的請帖,不會是誰丟了,讓這傢伙撿著了吧?狐疑的接過來,打開一看,賓客的名字叫——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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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八章 群賢畢至

    一看這個名字,歐陽發登時了然了,因為之前雖然沒見過,但王安石的大名他可是如雷貫耳,在傳說中,這位先生除了行止極類聖賢之外,其最大的外在特點,就是生活上極度不修邊幅。

    據說,他能長時間地不換洗衣服,長時間地不洗臉、不漱口、不洗澡,他的袍子上到處都是湯汁油漬汗跡等汙斑。一張臉已經分不清原先的顏色,走近了就能聞到濃重的體味……

    好在王安石這時候,已經擁有極高的官聲與文名,這種換在常人身上,肯定會叫人無法忍受的不修邊幅,反而給他增加了魅力。士大夫們亦以不能結識王安石為最大的憾事……人們普遍認為,既然是高人麼,自然就不能用一般人的標準要求他了。

    儘管歐陽發也想不明白,稍微花點功夫,給自己洗個頭、換身衣服,就能耽誤了做聖賢?但哪敢對大有賢名的王大人不敬,趕緊把他請進去。

    “介甫!”王安石一進去,歐陽修便看見他,高興的起身相迎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說著朝眾人大聲介紹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安石!”竟是一臉的得意。

    來賓卻一臉讚歎道:“也就是歐陽公的面子了……”原來王安石是出了名的不合群、不應酬,就連公務酒宴都能推則推,何況是這種私人的宴會。結果就是王安石來京城半年多,除了與他有公務往來的,大都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不是老夫的面子。”歐陽修笑攏著鬍鬚道:“介甫和子固是同鄉好友,不能不給他個面子啊。”眾人便相隨而和,向王安石致意熱情的問候。

    梅堯臣更是不嫌王安石有味兒,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對歐陽修結巴道:“醉翁,有介、介甫輩英才,我、我們可以瞑目矣……”他說話舌頭有點大,原來是喝醉了。

    為何還沒開席。這老先生就先醉了?因為他看到陳恪帶來的酒罈,想起歐陽發的話,實在好奇難耐,便要他開一壇嘗嘗。以梅堯臣和歐陽修的關係,自然完全可以,把陳恪當成小輩指使了。

    “不是疼你喝。”陳恪笑道:“而是這酒勁兒大,空腹不能飲。”

    “你小看叔叔了。”梅堯臣嘿然一笑道:“當年我可是能跟石曼卿一拼的酒國宰相,從來都是拿酒當水喝的。你聽誰說。不能空腹飲水的!”他言語滑稽,引得眾人笑成一片。

    拗他不過,陳恪只好讓人拿個茶盅過來。提起一壇,拍去泥封,登時滿室皆是濃郁的酒味。

    眾人全都好奇湊上來。看陳恪往茶盅裡斟酒,只見那酒液無色透明,如清水一般,渾不似平時所飲之酒。

    “看著水一樣,酒味可真大。”眾人一邊點評,一邊慫恿梅堯臣嘗一下。

    梅堯臣好酒,早就見獵心喜,端起來嗅一嗅,一臉陶醉狀道:“好濃的氣味。”便仰脖一飲而盡。這是宋代酒鬼喝酒的習慣,想想後世怎麼喝啤酒就知道了。

    陳恪攔都沒攔住。

    在陳家兄弟、曾家兄弟和蘇家兄弟,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只見梅堯臣的臉剎時間就白了,旋即又轉紅。他緊緊捂著喉嚨,脖子漲得跟頭差不多粗……

    就在眾人覺著,得叫大夫來看看時。梅堯臣的脖子漸漸復原,兩手捂著肚子,長長吐出了一口酒氣。

    “這酒怎樣?”眾人急切問道。

    梅堯臣看看他們,再看看那罎子酒,突然放聲大哭起來道:“曼卿、曼卿。你死得太早了!”要是不明就裡的,肯定得嚇著。心說這酒能引起失心瘋還是怎著?

    不過眾人卻知道,這是對這酒的最高評價了。

    曼卿就是梅堯臣方才說的石曼卿,名叫石延年,是梅堯臣和歐陽修最好的朋友。此人舉止磊落、才氣縱橫,是大宋朝最有魏晉之風的士大夫。他活著的時候,人們把他和歐陽修、杜默並稱‘三豪’……歐陽修是文豪、杜默是歌豪,他則是酒豪。

    ‘酒豪’自然酒量超人,他曾經和一個叫劉潛的朋友,到汴京的王氏酒樓,一句話也不說,坐下就喝,一壇喝完再開一壇,喝了整整一天。把店裡的酒都喝完了,天也黑了,二人拱手而別,都不用人扶,跟沒事兒人一樣……至於回家後怎麼樣,就不得而知了。

    這個故事除了說明石曼卿酒量大之外,還說明了,這年代的酒,真是遜斃了——這是因為蒸餾酒的技術還沒被應用。用糧食出來釀酒,雜質太多,酒精含量也太低。

    所以這年代,吃酒之前要先用網眼篩子墊布過濾才行,因此叫篩酒;所以武松能連吃十八碗……

    陳恪自然知道,低度酒經過蒸餾提純,就可以得到高度酒,但他之前一直沒搞過……因為蜀中市場有限,發明出白酒,就會搶佔黃嬌酒的份額,費那個勁兒幹啥?

    他是在給柳月娥治傷時,才意識到白酒不僅是酒,還是救命的酒精,這才下定決心搞出來。不過他也沒有經驗,只是在上輩子背醫書時,記得《本草綱目》上說:‘燒酒非古法也。自元時始創其法,用濃酒和糟入甑,蒸令氣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壞之酒,皆可蒸燒。’便依照這法子摸索了一段時間。

    後來李簡來了,陳恪便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他。經過一個冬天的實驗,總算摸索出一套還算成熟的蒸餾酒器。這批酒,又是特意經過反復蒸餾的,已經跟二鍋頭差不多了。

    喝慣了低度酒的梅堯臣,用喝黃酒的方法喝二鍋頭,不被辣得嗓子冒煙才怪呢。

    ~~~~~~~~~~~~~~~~~~~~~~~~~~~~~

    梅堯臣哭石曼卿,是因為石曼卿平生最恨喝酒無味。為了增添喝酒的樂趣,他創造了各種匪夷所思的酒戲,比如與客人一起披頭散髮,戴上枷鎖綁上腳鐐,邊歌邊飲,謂之‘囚飲’;或者跟客人一起爬上樹喝,謂之‘巢飲’;還用稻草打成草繩,相互把對方綁縛起來,像只烏龜一樣趴在地上,要喝酒時只管把頭伸出去,喝完酒頭又縮回來,謂之‘鱉飲’。

    這樣的一位酒仙,最後果然死於酒——卻不是醉死,而是饞死的。當今官家愛他的才,勸其戒酒。石曼卿一聽,感動不已,賭咒發誓再也不飲酒了,結果卻因積渴成疾而卒。

    臨去世前,家人給他倒酒,讓這位酒豪喝完了好上路,但他卻搖頭不喝。

    家人不解,還是梅堯臣瞭解自己的酒國戰友,道:‘他之所以搞那麼多喝法,實在是因為酒太淡,必須加點滋味進去。現在好容易戒酒了,就不再喝這種讓人意猶未盡的東西了。’

    如果早有這種白酒問世,想必石曼卿不會帶著遺憾去世了……

    借著緬懷昔日老友之名,梅堯臣便左一杯、又一杯,品嘗了起了這種濃香撲鼻、口感綿醇、回味悠長,空杯留香的白酒。

    等見到王安石時,他的舌頭已經大了……

    ~~~~~~~~~~~~~~~~~~~~~~~~

    陳恪兄弟、宋端平和二蘇,幾個年輕人坐在一桌。酒宴還沒開始,大家都在輕鬆的交談著。他望著廳堂中談笑風流的諸位來賓,竟然感動到想哭……歐陽修、曾鞏、王安石、蘇洵、蘇軾、蘇轍!唐宋八大家的宋六家,竟然齊聚在這一間屋子裡。這樣奢華的陣容,怕是在這個年代,也不會出現幾次。

    為什麼沒有照相機,為什麼沒有攝像機啊!

    “子瞻,你是丹青聖手,一定要把今天這一幕畫下來。”讓蘇東坡畫下來留念,似乎比拍照有意義多了吧?

    “不好吧……”蘇軾這還是第一次拜會文壇盟主,手腳都不知往哪擺,又怎敢造次?

    “怎麼不好,此乃人間盛事,不作圖紀之,才是罪過呢。”陳恪猛然想到,千年之後,李公麟畫、米芾題詞的《西園雅集圖》,都能成為價值十億美元的日本國寶,現在來賓的含金量,可比西園那次高多了!

    蘇門六學士,能跟宋六家比麼?李公麟能跟蘇東坡比麼?這幅畫到時候,起碼得買二十億美元吧!自己啥也不用給子孫後代留,光留這幅畫就行了!

    陷入無限意淫的陳恪,熱血沸騰了,馬上招呼歐陽修七歲的小兒子道:“和尚,快取筆墨丹青來。”

    歐陽辯最聽陳恪的,馬上撒開小腿跑到書房去,一會兒就把他哥的全套畫具拿來了。

    “真要畫?”在陳恪的逼迫下,蘇軾無可奈何,只好抬頭觀察場中,心裡開始構圖。

    不用說,作為文壇盟主、此間主人,歐陽修必然是圖畫的中心,可是歐陽學士去了哪裡?

    掃視一圈他才看見,原來歐陽修竟然站在院中,舉杯望著外面的天空,默念有詞,然後把酒灑在地上。如是再三,才把酒杯交給長子歐陽發,轉身進了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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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8: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九章 新酒賦

    歐府正堂內香煙嫋嫋,張燈結綵,擺著八張方桌,賓客們按照年紀、來歷,分坐在各個位置上,注視著歐陽修從外面進來,把最美好的祝願獻給他。

    在主位上坐定後,眾賓客問他:“醉翁方才莫非在祭天?”

    歐陽修點點頭,笑道:“我祈禱老天保佑,今年我大宋否極泰來、風調雨順!”

    “誠哉斯言!”眾人紛紛點頭。去年大宋朝實在太艱難了,有天災也有人禍。天災是全國範圍的大雨,百姓遭災嚴重;人禍是六塔河工程,若當初聽了歐陽修的忠言,或者那些狗官不擅自行事,恐怕不會造成這麼大的災難,也不會有忒多的百姓成了冤魂。

    過去一年,大宋朝全國範圍的賑災,國庫收入卻銳減,如果今年再不得安生,怕是要出大亂子了。

    “聽說從昨天開始,一直到上元節,官家都要在宮中齋醮祈禱……”眾人紛紛議論道:“是啊,求老天保佑,大宋朝可禁不起連番的折騰了。”

    “好了,諸位,收拾情懷。”歐陽修端起重新斟滿的酒杯,提高聲調道:“不要讓我這無恥老賊影響了歡慶,我們開始吧!”

    眾人便紛紛舉杯,恭祝新春快樂。飲畢,坐在歐陽修一桌的蔡襄笑道:“醉翁老且老矣,但既不是賊,也不是無恥。”蔡襄者,‘蘇黃米蔡’之‘蔡’也。善書好茶,乃歐陽修的至交好友。

    “怎麼不是賊?老而不死是為賊。”歐陽修搖頭笑道:“老夫年已半百,卻還不死,是不是賊?”眾人都笑了,又聽他接著道:“昨夜我夢見自己滿頭白髮,牙齒全然脫落,今天醒來一看,果然少了幾顆牙齒,這不是無恥是什麼?”

    眾人哄堂大笑,歐陽修也大笑起來。只是這笑裡,似乎還夾雜著些難言之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壯志未酬、身先白頭,這是大丈夫最大的悲哀。

    這時候,歌伎上堂演唱,唱得是梅堯臣的《蘇遮幕》,‘露堤平。煙墅杳。亂草萋萋,雨後江天曉……’這是他最經典的名曲。眾人擊節相和。跟著歌伎同聲唱著:‘獨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唱到‘堪怨王孫,不記歸期早。落盡梨花春又了’一句時。一個個都已沉醉在悠揚的旋律中,但到了最後‘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時。上了年紀的賓客便唏噓起來:“原來聖俞也是老了……”

    “我不怕老,又有誰不老呢?我怕的是文壇後繼無人。”梅堯臣笑吟吟的搖頭道:“好在上天對大宋不薄,江山代有人才出,今日在座的諸位英才,可以接替我們這些老傢伙,撐起天下的道德文章。”說著舉起酒杯,朝在座的晚輩致意道:“何止如此,‘致君王為堯舜,免百姓于饑寒’的重擔。也要交在你們身上了!”

    “此言差矣。”歐陽修卻搖頭道:“年輕人過早接班,是揠苗助長,會出現慶曆新政那樣的悲劇。我們這幫老傢伙,還不能撂挑子,得撐到他們成長起來,真能頂起大宋江山時再入土。”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梅堯臣笑道:“只要不會老糊塗就好。”又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歌伎又唱了歐陽修的少年游。宴中氣氛才活躍起來。歐陽修呷一口杯中酒,閉目享受半晌道:“這酒,真烈,從喉嚨到胸中,都像有團火在竄。燒得人渾身火熱,直想彈劍而歌!”重重點頭贊道:“這才是男人喝的酒。”

    “只是從今往後。再也不能鯨吸牛飲了。”梅堯臣苦笑道:“不然非要醉死不可。”

    “這酒價比黃金,”蔡京笑道:“怕是你也牛飲不起。”

    “對了,老說這酒這酒的。”歐陽修笑問道:“難道它沒個名字麼?”

    眾人便望向坐在角落的陳恪,陳恪起身答道:“老師,尚未起名,還請老師和諸位前輩賜一個。”眾人聞言,都頗為意動。

    在這個屬於士大夫的朝代,他們拿著最豐厚的收入,不用擔心被抄家殺頭,只消恣意享受人生。他們喝最好的酒、抱最美的女人,寫最華麗的詩篇,追求最完美的人生、也拼命的追求風雅……世上還有比為美酒命名,更加風雅的事麼?

    而且若真是好酒,他們的名字,甚至將隨之千古。

    “元春品新釀,真是一個好兆頭!”也不知是酒勁兒,還是興奮所致,歐陽修老臉通紅道:“仲方的好意,我們不能辜負。諸位,我提議,每人斟滿一杯,以此酒為題,各做一賦,如何?”

    梅堯臣首先贊成,眾人也轟然稱讚此舉大雅,便叫著將熱酒來潤筆端。

    ~~~~~~~~~~~~~~~~~~~~~~~~~~~~~~~~~~~~

    歐陽修現在是翰林學士待詔,知太常寺兼禮儀事,加輕車都尉。輕車都尉乃十二級勳之第五,秩正四品。又剛剛進封樂安縣開國侯,第九等爵,以食邑一千戶以上封侯。加食邑五百戶,共食邑一千三百戶。連續的加官晉級,勳位晉升,已經進入公侯貴族行列。

    他的收入也隨之暴漲,一年下來各項進項達到六百多萬錢,家境條件自然大為改觀。廳堂裡各種尺寸的上等宣紙都是常備的,府上新雇的七八個青衣小婢,立刻從牆邊的櫥格裡,抽出一張張裁好的宣紙送到了每位客人的桌前。

    硯盒裡的墨也是用上等絲綿浸泡著,這時擱到香爐上略略一烤,也就熔化了。堂內稍稍安靜下來,人們鋪展開筆墨紙硯,還在凝神構思,蘇軾便已經運筆如飛,一口氣寫下一篇賦《新酒賦》。

    歐陽修輕輕走過去,捧起蘇軾的文章,看了一遍,連連點頭,又大聲誦讀起來道:

    “是酒取通明於盤錯,出肪澤於烹熬。與黍麥而皆熟,沸舂聲之嘈嘈。味甘冽而明澈,歎幽姿之獨高。知甘酸之易壞,笑涼州之蒲萄。似玉池之生肥,非內府之蒸羔。酌以癭藤之紋樽,薦以石蟹之霜螯。”

    讀著讀著,老先生搖頭晃腦,已是深深陶醉了:“曾日飲之幾何,覺天刑之可逃。投拄杖而起行,罷兒童之抑搔。望西山之咫尺,欲褰裳以遊遨。跨超峰之奔鹿,接掛壁之飛猱。遂從此而入海,渺翻天之雲濤。使夫嵇、阮之倫,與八仙之群豪。或騎麟而翳風,爭榼挈而瓢操。顛倒白綸巾,淋漓宮錦袍!’

    何止是他,眾人齊聲讚歎,紛紛投筆道:“不用再寫了,這一篇珠玉在前,就讓人心中有賦道不得了!”

    梅堯臣哈哈大笑道:“天生蘇子瞻,我等凡人只好退避三舍了!”

    聽了這話,蘇家父子心情都不禁激動……不管這次科舉結果如何,蘇軾先後得了‘梅歐’如此盛讚,必將名滿天下了!

    “那可未必。”韓維是王安石的鐵杆粉絲,聞言搖頭大笑道:“王介甫的才情,可是不輸天人的。”

    “哦,對了。”歐陽修開心大笑道:“還有介甫的佳作可以品鑒,我等今日何其幸運?”說著走到王安石身邊道:“介甫,拿出你的大作,讓老夫為大家一誦。”

    王安石一直在出神,被歐陽修的大嗓門一叫,才抬起頭,茫然的看了看他。

    “歐陽公要讀你的賦。”坐在他邊上的蘇洵好心提醒道。

    “哦。”王安石點點頭,又搖頭道:“未曾動筆。”

    “不會吧,”歐陽修不通道:“介甫可是狀元之才,做一篇賦如人飲水一般!”

    “莫非是聽了子瞻的賦,不願與他爭雄?”梅堯臣好說笑話,但言多必失,此言一出,就讓人聽著不舒服……不過看蘇洵臉上掛著的淡淡傲色,就知道不舒服的人裡,不包括蘇家父子。

    “我沒有喝過這種酒,”王安石一臉古井不波道:“所以不知該如何去贊它。”

    “原來如此。”歐陽修這才看到,原來他面前的酒杯仍是滿的,不禁關切道:“介甫,大家都喝了,為何只有你滴酒未沾?”

    “請歐陽公見諒,”王安石這才意識到,歐陽修已經站在身邊了,趕緊起身行個禮,仍一臉平靜道:“在下從不飲猛酒。”

    “原來如此……”歐陽修點點頭,突然哈哈大笑道:“今天就改了規矩!”說著竟親手持起酒杯,讓王安石一定要喝下去。

    “在下不能。”在眾人的注目下,王安石卻倔強的搖頭道:“今日、不飲。”說著雙手接過酒杯,擱在桌上。

    也沒有理由,便是說不喝酒不喝。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變得不那麼和善了,覺著這人太給面子了。

    蘇洵看不下去了,輕扯一下王安石的衣帶,小聲道:“給醉翁個面子。”

    王安石卻巋然不動,理都不理他,鬧得老蘇好大沒趣。

    歐陽修也是老大的尷尬,好在他性情豁達,自我解嘲的笑道:“好好,男人就該這麼硬氣。想我年少時,也是這股子脾氣,任你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改弦更張的!”

    眾人便齊聲稱讚,便把這場尷尬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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