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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櫻花情人(結婚工坊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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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5 00:40: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簡薰 - 櫻花情人(結婚工坊之二)

來了,來了,真的來了,
台灣窮人一枚來到東京當交換學生,
學費免,住處靠學長,但物價太嚇人,
不打工得一個月十五天吃泡麵,
為了生活他去當一個中日混血兒的家教,
他的學生叫青空晶子,
名字很可愛,模樣很可愛,笑容很可愛,
然後……不、不會吧,他就一見鍾情了,
呃啊,千金小姐和窮留學生哪裡有前途,
他努力克制,可私生女的她太惹人憐,
爹不理、娘不愛,很寂寞,很討好,
他不顧這樣的組合很芭樂的和她在一起,
為了她累得半死的兼差買名牌手鏈,
哪知她早就有一條,哪知她男友是複數,
哪知,他是中了魔女的圈套,
原來,他只是一個她和同學間的打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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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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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5 00:40: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東京

  二十二歲的沈修儀站在成田機場,看著人潮來往,廣播聲中傳出的是大和女聲,一時之間還有點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就這樣來了。

  來了,來了,真的來了。  

  台灣窮人一枚來到物價高昂的東京。

  他想過出國,但日本不在他預想的範圍內,至於這一路的變化,只能說莫名其妙啦——大學念的是歷史系,交了一個日文系女朋友之後,為了投其所好,他也跟著學日文,不到一年,兩人分手,他因為學得頗有趣,就一直念下來,三年內過關斬將,日文檢定一路考到一級。

  大四的時候,聽說有交換學生這種事情,因為覺得公費出國唸書一年也不錯,於是跟著遞出報名表。

  老實說,他只是試試看而已。

  然後,誰也沒想到,那些日文系的學生紛紛中箭落馬,倒是他以程咬金之姿銜下那個唯一的名額以及獎學金。

  校方的理由也很好笑,因為他日文有一級資格,又是學歷史的,到國外去之後,可以發揚中華文化。

  是說,日本本來就是個漢化民族,到一個中學生上課要上論語的國家發揚中華文化?

  不用發揚啊,就算要發揚,也不是一個小小的交換學生可以發揚的。  

  雖然他念日文的目的只是為了博佳人一笑,雖然後來兩人還是分手,雖然他對日本的概念還停留在東京愛情故事,雖然有點不太明白自己跟一堆人搶破頭後搶來的到底是什麼,但不管怎麼樣,當交換學生的機會可不是人人有,無論如何,都可以算是人生經歷。他的大四後期時間將在這裡,念完一年書並且通過考試後,才會回台灣拿畢業證書。學費,免。生活費,有獎學金。房子,他打算從上一屆的交換學生中接手。

  第一是因為他沒那個財力先飛到日本找住處,再來也是想說,反正學長都住一年了,應該差不到哪去,加上房東同意,就這樣省去許多麻煩,學長說最後幾天他會去朋友家住,將房子全清空,就這樣,他跟未曾謀面的學長在ICO上說定了一切。 

  

  沈修儀按照約定,在京成線上野站等下飛機之後,他打了電話給學長,學長說他會算好時間去接他。

  只是,他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來來去去外國人是見了不少,就是沒見到那個用E—Mail寄了照片給他的人。 

  正在這樣想,旁邊卻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沈修儀?」標準中文。

  回過頭,看到一張有點熟悉的臉,學長嗎? 

  像是像啦,但眼前這人好像被哈哈鏡拉寬似的,硬是比照片中的人寬了一大截,笑起來臉上兩團肉,擠得眼睛只剩下一條縫。

  「王……王立志字長?」 

  「是我啊,我不是寄了照片給你了?怎麼?」

  「喔,哈哈哈,找不到近照,只好拿台灣時候的照片。」王立志完全不以為意。「抱歉啦,原本應該要準時下班的,可是接班的人沒來,只好待到有人接手。」

  雖然他知道要用獎學金維持生活很幸苦,大部分的學生都會選擇打工讓自己好過一點,只是,對第一次見面的他就說起這種事情好像有點微妙,但算了,學長都不在意了,他有啥好在意的。

  而且說實話,他也有心理準備要打工的。

  「你有迷路嗎?」

  「沒有。」

  「那算不錯。」王立志帶著他走出車站,轉往二十公尺處的另外一個大站入口。「我去年來的時候,光是從飛機場到這裡就搞了快五個小時,等的人不耐煩先走了,悲慘得不得了。」

  「那學長你怎麼辦?」

  「找警察啊。」他哈哈一笑,「警察是留學生的好朋友,我只有一張地址,警察一路送我到門口。」

  說話間,他們已經轉入大站。

  很驚人的大站,數不盡的出口,數不盡的人潮。

  「這才是真正的上野車站,山手線,要記清楚坐車方式,學校也搭同一條路線的車。」

  一路上,王立志就著地圖跟他說明,車子要怎麼搭、怎麼轉,沈修儀很慶幸自己是個邏輯組織能力還不錯的人,居然這樣也能聽明白七八成,而且從車站到租屋處,居然也是一次就懂。

  「這門要這樣開,這樣。」王立志示範了一次,然後又關起來,「你開一次看看。」

  沈修儀接過鑰匙,模仿他剛剛的樣子,喀嚓喀嚓,門開了。

  王立志看起來非常滿意,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你的行李已經在裡面了,鑰匙給你,裡面有投幣式電話,有問題的話再找我吧。」

  王立志一腳踏出正要離開,沒想到馬上聽到聲音。

  「學長。」

  不會吧,連燈都還沒開就有問題?

  「如果有打工的機會,請幫我介紹。」

  「你……你也想打工嗎?」

  「我算過,只靠獎學金根本不行。」他要負擔房租、水電跟車資,如果真的只靠那些錢,他一個月至少要有十五天要吃泡麵。

  課表看過了,他可以負擔打工時間,但獎學金卻無法負擔生活開支——東京的物價比台北高上許多,不要說別的,光一瓶礦泉水折台幣就要四十塊,小店的拉麵折台幣是兩百起跳,這物價太可怕。

  不打工活不下去。 

  「打工是可以找啦,不過都是服務生或者清潔員之類的工作喔。」 

  「沒關係。」沈修儀連忙說,「我在台灣也是打工,收銀員、服務生都可以做,辛苦沒關係,時薪高一點就好。」

  「那好吧,我明天幫你問問,有的話就通知你,啊,你照片給我一張,臉大一點、清楚一點的。」他解釋,「服務生的話,他們通常要先看照片才會決定願不願意面談。」

  沈修儀連忙翻包包,拿出註冊學籍用的大頭照。

  「那有消息再通知你。」

  那天晚上,他整理書籍、衣服,弄到晚上兩點多才好——東京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時間是三月中,對在台灣出生的沈修儀來說,天氣十分冷。

  暖氣轟轟的轉著,窗外一輪明月,四周安安靜靜的,沒有人為噪音,他並沒有想家,只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當初追求小靜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她讀日文系,當然也不知道她喜歡功課好的學生。

  但一路走來,就變成這樣了。

  小靜還在台灣,她想做的事情沒有做到,反倒是他達到了。

  人生,真的什麼事情都可能會發生。

  ☆☆☆      ☆☆☆      ☆☆☆     ☆☆☆      ☆☆☆      ☆☆☆

  幾天後,王立志傳來消息,有個教中日混血兒的家教,學生十七歲,問他要不要去試試。

  沈修儀連忙說好。

  三月到日本,但四月才開學,能提前有事情做也是不錯。

  他跟王立志約在代官山等。  

  王立志這回倒是準時了。

  大概是看他一身正式,王立志問他,「會緊張嗎?」

  「還好,我在台灣也兼過家教。」

  「那就好。」王立志將手放在口袋裡,一邊往前走,「那個女生叫晶子,爸爸是台灣人,媽媽是日本人,姓青空,女生跟媽媽的姓,青空晶子。」 

  青空晶子? 

  寫起來念起來都好聽,根本就是電視女主角的名字了嘛。

  「雖然有二分之一的台灣血統,不過那女生是在日本長大的,中文勉勉強強,家人是希望她至少可以看報紙,寫簡單的作文。」

  「怎麼會突然要學中文?」

  「有錢人怪癖多吧。」王立志不以為意的說,「你以後待久就知道,有錢人花錢的方式匪夷所思。」

  他們跟青空女士約在代官山的咖啡店——這也是有錢人的怪癖。

  莽莽撞撞約在家裡,伯約到牛鬼蛇神,約在外面,萬一談不攏也可以避免找上家人的後患。

  他們約了要喝下午茶。

  那是紅磚小巷內一家歐式咖啡店,一進門就是股濃濃的玫瑰茶香,座椅是沙發抱枕,感覺很舒服。 

  王立志說,已經訂了位子。

  服務生引著他們走到窗口邊的桌子旁。

  沈修儀原本以為會跟一個全身鑽石的胖婦人見面,沒想到,青空女士非常的典雅。 

  說話輕輕的,笑起來淺淺的,很有日本傳統女性的優美。

  「請坐。」

  面對這樣優雅的女性,兩人不約而同拘謹起來。

  「聽王先生說,沈先生是交換學生?」

  「是。」沈修儀連忙從包包中取出證明文件,「這是我的證明,這是學分證明,這是推薦書,下個月起將會在大學讀書。」

  青空女士接過,仔細看過後,露出一抹笑意——沈修儀知道他已經過了第一關。

  給有錢人家當家教雖然時薪較高,但絕對不代表比較輕鬆,他們對家教的要求頗多,學生也多半被寵壞,不見得聽話,有些甚至還會把家教當保母用,他就遇過要求他上課前「順便」去學校接孩子放學,或者上完課能不能「順便」送小孩去才藝班的家長。

  其實他最喜歡的是小康家庭的學生,無論是學生或者是家長,價值觀都比較正確,至少,都會喊他一聲老師。

  「晶子的中文程度大概只有國中吧,她父親希望她快點能夠看報紙、寫作文,所以我希望一周有三堂課,這樣會不會對你的學業造成壓力?」

  「不會,學校的課表我已經排好了,下午三點過後都沒有課,如果要每天上課,也沒問題。」

  「我希望上課能夠盡量固定。」 

  上課盡量固定?

  沈修儀一想,懂了——她怕他動不動就遲到、請假,甚至隨意調課。

  「請放心,我打工並不是為了打發時間,因為獎學金是以台北的物價來計算,但東京的物價卻非常高昂,在台北夠用的生活費在東京撐不過半個月,所以我也很需要另外一份薪水,我不會拿工作開玩笑。」

  「那好。」青空女士看起來頗為滿意,「因為我對這些不太懂,教材方面.要請老師準備了。」

  「我知道。」

  然後他們談了很實際的問題——上課時間,以及時薪。

  沈修儀是個配合度很高的家教,她則是個很乾脆的家長,於是他們很快的談好相關的事情,雙方都很滿意。

  接下來的幾天,他忙著找教材,然後,等著上課。

  ☆☆☆      ☆☆☆      ☆☆☆     ☆☆☆      ☆☆☆      ☆☆☆  

  青空家位在吉祥寺附近的獨棟別墅。

  兩層樓的花園小洋房建築,離電車站頗近,但又不會受到噪音干擾,四周都是同樣的小別墅,看得出來不是一般住宅。

  家教第一日,青空女士不在,接待他的是一位中年婦女,自我介紹說叫做志保,是鐘點女傭,一三五會過來,已經在青空家做了十幾年,附近有兩三家也是請她做鐘點家務。

  志保阿姨一副人很好的樣子,胖胖的,臉上笑咪咪。

  老師長老師短的,叫得沈修儀有點不好意思。

  「晶子在書房。」

  門推開,他就看到青空晶子——大眼睛,小嘴巴,皮膚很白,在三月的淡淡陽光中,她對他露出一抹甜美的笑。

  「老師。」聲音清清脆脆的,就像十七歲少女的悅耳。

  她穿著粉橘色的毛衣,白色長褲,踩在地毯上的雙足穿著白色的襪子,骨架非常纖瘦,看起來有種惹人憐愛的氣息,長髮規規矩矩的繫在耳後,沒有染過,就是一種漂亮的黑色。

  她站在窗子前,模樣很可愛,笑容很可愛。

  沈修儀覺得胸口的部分,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悶悶的,重重的,開始鼓噪,不太聽話。

  不,不會吧——

  他的腦海響起警鈴,感覺騙不了人,可是,一見鍾情這麼好笑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他身上?

  那是三流電影的三流劇本,不應該發生在現實生活,就算發生在現實生活,也不應該發生在他身上,可是……呃啊,這下真是芭樂到最高點,不但一見鍾情,還是千金小姐跟窮留學生。

  怎麼會這麼好笑?

  哎,現在不是笑的時候,他的心跳慢不下來——是錯覺吧,一定是錯覺,他從進來到現在不到兩分鐘,搞不好她有腳臭,也說不定她脾氣壞,怎麼可能看一眼就喜歡上,他又不是沒交過女朋友,何況他們連一句話都還沒有交換過,不過,十七歲的小女生為什麼會笑得這麼可愛?

  青空晶子站在那裡,滿臉疑惑,「老師?」

  沈修儀回過神,深呼吸幾次,好歹也是談過戀愛的人,腦海中的千軍萬馬很快的壓抑下來,擠出笑,「室內外溫差太大,有點適應不過來。」

  原本只是個理由,志保阿姨聽了卻非常自責,連忙過來替他將外套脫下,然後說替他去倒杯飲料,匆匆下去了。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很好。

  沒事沒事,什麼事情都沒有,不要自己嚇自己,什麼怦然心動啦、一見鍾情啦,剎那陷落啦,都是騙人的,看,多深呼吸幾次就活過來了。 

  工作工作。

  窮學生一枚,工作為上。

  他勉強自己轉移注意力到房間的裝潢,坪數頗大,厚地毯,采光良好,較大的書桌很明顯是新買,上面有紙筆,小書架,兩張椅子也放得好好的,溫度與濕度有空調控制,窗前有幾株看不出是什麼的枯樹——好了,沒事。

  沈修儀從文件夾中取出幾張紙,「你先試著寫寫看,我看你的程度到哪裡,才比較好決定要怎麼教。」

  小女生一笑,「好。」

  呃啊,別亂笑,他好不容易才壓抑住的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胸口的地方鼓鼓的,情緒在翻騰。

  她很乖的在桌子旁邊坐下,拿出鉛筆,開始寫字。

  寫了幾個字後,她突然起起頭,「老師你叫什麼名字?」

  沈修儀這才想起來還沒自我介紹,連忙拿過紙筆,寫下名字:沈修儀。

  她逐字念出,「沈……修……儀……」然後抬起頭,「我念得對嗎?」

  他盡量不要去看她蘋果般可愛的臉孔,「發音再矯正一下就正確。」

  她點點頭,接著在紙上寫下:青空晶子。

  「叫我晶子就好了。」

  晶子每寫幾個字,必定抬起頭問他問題,都是很瑣碎的,在台灣住哪裡、念什麼、台灣哪裡好玩,後來,他才知道晶子的父親住在台灣,每個月提供大筆金錢,要買什麼都沒問題,但卻因為父親有正室。父女一年只能見上一兩面,而且還是藉著談生意中的空檔,吃頓飯,就算天倫之樂。  

  她對父親所在的台灣非常嚮往。

  「我還沒去過台灣。」晶子澀然二笑,很努力用自己所知道的中文表達,「我還有哥哥在那裡,可是哥哥不知道我,我不知道爸爸為什麼突然要我學中文,可是我在想,說不定他想接我跟媽媽去台灣。」

  中日混血,有錢人的私生女,父親很有錢,但不能給她姓氏,她從日本母親的姓氏,住在母親的國家,父親那邊的家人,沒人知道她的存在。 

  而母親很忙,她最親的人是志保阿姨,因為一個星期中,至少有三個下午她們是在一起的。

  「我很想去那裡。」

  「其實台北跟東京很像,但沒東京熱鬧。」

  「可是我爸爸在那邊……不過,他們應該不會歡迎我們母女吧,可能會覺得我們過去是為了要錢,我有時候會想,說不定我爸爸也怕我要太多。」

  很乖,很聽話,發現他的友善之後,開始吐露心事——沈修儀在想,晶子的成長過程,很寂寞吧。

  應該非常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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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5 00:41: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就這樣,沈修儀到東京的第二周,開始了家教工作。

  王立志以及後來認識的台灣學生都說他好命,因為家教是最棒的,不用風吹日曬,時薪偏高,而且不用冒著被逮到的危險。

  他也知道這點。

  除了顯而易見的好處之外,他還有一點不是為外人道的福利——她的學生,那個叫青空晶子的小女生,她真的好可愛。

  總是很認真的寫著考卷,交給他的時候,臉上會露出企盼的光芒,只要他稍微稱讚一下,她就會很開心。

  後來他才知道,青空女士對這個女兒並不是太關心。

  她對女兒的愛,建立在於她是否有良好表現,久而久之,建立起晶子扭曲的觀念,雖然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但他知道這個小女生做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得到稱讚。

  就像,她對中文一點興趣也沒有,不過為了要得到母親跟他的肯定,她會很花時間去念,一畫一畫的學著寫,帶錄音筆上課,矯正發音,努力去達到別人希望她達到的,借此獲得一點點關愛。

  「老師,我寫好了。」 

  「我看看。」沈修儀接過晶子的卷子,仔細一個字一個字閱讀,紅筆在上面打著圈圈跟虛線。 

  叉叉代表錯誤用法,虛線表示需要再斟酌。

  她靠他很近,很專注的看著他手中的紅筆畫下的是叉叉還是虛線,抑或是一個又一個的小勾勾。

  晶子的程度當然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不過,他知道她有在進步,不犯相同錯誤就是用功的證明。

  「不錯,有進步。」他將卷子遞給她,「只錯了兩題。」

  「還是錯了呀。」她研究著考卷,瓜子臉一下皺了起來,「啊,這邊我應該要用別的新詞才對,老師,我是不是該買一些補充教材?」

  「買補充教材做什麼?」

  「看看下次能不能考好一點。」

  「不用啦,你只要乖乖照著我編輯的教材讀,每天念一篇我幫你選的報導,絕對比你自己去買那些有的沒的來得有用。」

  晶子點點頭,「老師……」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她似乎有點遲疑,但還是說了,「這樣算好學生嗎?」

  「算。」

  她的臉孔一下亮起來,「真的?」

  「真的。」  

  真的真的是真的。

  她很有禮貌,從來不會覺得他是她們家請來的人而頤指氣使,總是老師長老師短,他進門時,她就會從椅子上站起來,課前會自己做預習,上課也認真,教到這種學生很愉快。

  只是,哎,沈修儀忍不住在心中歎氣,是說,雖然時薪很高,但平心而論,他還是第一次做這麼如坐針氈的工作。

  她那麼可愛。 

  她靠他這麼近。

  他常常會因為她一些無意識的小動作神遊太虛,然後再被她一聲「老師」給喚回人間。

  一次兩次之後,晶子終於忍不住問他,「老師為什麼常常在想事情?」  

  怎麼能告訴她說,他在想什麼。

  所以他只好隨口亂編說,快開學了,在想課表的事情,因為根據歷代學長們的生聚教訓,交出去的選課單跟拿到課表通常是兩回事。

  他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她居然緊張起來,「那我的課不會減少吧?」

  「不會。」  

  「那就好。」晶子臉上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意,「我喜歡上老師的課。」

  沈修儀聽了,心臟忍不住重重一擊,腦袋開始亂想,她的笑容是什麼意思?她喜歡上課是什麼意思~雖然他是老師,但事實上,他也沒大她幾歲,她可愛的臉龐總是帶著一抹寂寞的笑,那讓他生起一股保護的慾望。

  他其實很想自我催眠,不過他沒有,一見鍾情雖然不可思議,可是他談過戀愛,他瞭解那種心動的感覺。

  還好他不是那種霹靂浪漫派。

  他清楚喜歡,但更清楚兩人的差距,一個十七歲卻還需要保母陪伴在家的小公主,跟他的世界太遙遠。

  ☆☆☆      ☆☆☆      ☆☆☆     ☆☆☆      ☆☆☆      ☆☆☆
 
  手錶設定的鬧鈴叫了起來,提醒他,時間到了。

  他將桌上屬於自己的書籍以及文具收了一下,「下課了。」

  晶子嗯的一聲,就像往常一樣,等著他收拾好東西,送他下樓。

  可能是剛剛又想起她那句「我喜歡上老師的課」,沈修儀有點心不在焉,隨手一揮,包包掉在地上,東西灑落一地。

  她連忙蹲下幫他收拾,突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

  她從一堆東西中抽出兩張橘色的票子,「電影票?」

  他看了一眼,「喔,我學長送的。」

  「為什麼突然送你電影票?」

  「他原本想約一個女生,買好電影票,也訂好餐廳,沒想到告白後卻被那女生狠狠拒絕,他又不想一個人去看,就轉送我了。」

  晶子一雙大眼睛看著他,「老師有女朋友嗎?」

  「沒有。」 

  「真的沒有?」  

  「騙你幹麼。」沈修儀還在撿書本,「可能跟住隔壁的韓國人一起去看吧,上次一起吃火鍋,記得他好像滿喜歡看電影的。」

  「好像?」 

  「我跟他其實不是很熟,偶爾一起吃飯而已,電影票也是多出來的,不看浪費,放著不如——」

  「那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啊?」他一下呆住。

  她在講什麼?

  雖然票子是他的沒錯,但這種情形式是她約他耶,而且她家境太好,不需要為了免費電影這麼犧牲。

  看出他的遲疑,晶子臉上露出一抹失望,「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只是很奇怪。

  「那是可以了?」  

  後來他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著魔似的就跟她說好,還約了時間跟地點,等他回過神來,人已經在總武線的電車上了。

  窗外景色飛逝,他卻有點不知道自己到底這樣做對不對。

  事實上這沒什麼,但他因為心有所想,整個人反而感覺不自然起來。

  ☆☆☆      ☆☆☆      ☆☆☆     ☆☆☆      ☆☆☆      ☆☆☆  

  就在沈修儀心不在焉之間,約定的日子到了。

  他有點緊張。 

  綜合高中以來所有的約會經驗,這次最緊張——原因很簡單,以前他來往的女生都是日久生情型,因為相處很久,彼此的習慣都知道,從朋友變成情人之間少了摸索的忐忑不安,很快進入狀況。

  這次不同。

  他像個小男生般的對自己的家教學生一見鍾情。

  晶子是他未曾接觸過的類型,小公主似的,他並沒有幻想到會改變他們的關係,只是,能這樣出來約會,感覺還是奇特的。

  電影是晚上開演,但因為晶子說想看櫻花,所以他們約在九段下這個站口見。

  他來早了半個小時。

  原本以為她多少會晚到一些,然而很意外的,她準時出現了。

  這是沈修儀第一次在青空家外的地方看到她,白色外套,咖啡色及膝裙,手上挽著w的限量包。  

  很簡單,很貴氣。

  看到他在出口,晶子連忙在電扶梯上走起來,又看了一下手錶,確定自己沒遲到後才安心下來。

  碰到面,兩人都在笑。

  他想他現在的表情一定很蠢,可是沒辦法,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男生,跟喜歡的女生出來,他很難再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 

  「走吧。」

  「嗯。」

  他其實很想牽她的手,不過還是沒有這麼做。

  他們就這樣並肩而行,出了電車站,步行一小段之後,到了被列為賞櫻名所的千鳥之淵。

  地點是晶子選的。

  因為她念的貴族女子中學就在附近,這是她熟悉的環境,她知道此時的櫻花,已經盛開。 

  一條河,左岸是武道館,右岸是人行步道,從河面到路面的斜坡植滿櫻花,沈修儀憑心而論,其實這地方照片看起來比較可觀。

  兩人在人行道上的椅子坐下。

  眼前及身後都是櫻花樹。

  風一吹,片片櫻花落下,滿地花瓣。 

  他覺得有點窘迫——他並不是笨蛋,也不是沒談過戀愛,可是,晶子總有辦法讓他覺得忐忑。

  很想說些什麼,但又怕說出的話不夠恰當。

  初春微冷的風中,晶子清脆的開口了,「老師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爸爸,媽媽,兩個弟弟。」

  「我也覺得老師應該是長子。」

  「為什麼?我臉上有寫著長子兩個字嗎?」這樣說,應該勉強算是輕鬆吧——擔心她覺得吵,又擔心她覺得悶。

  所幸,他剛剛的玩笑好像開得很恰當,只見晶子抿嘴一笑,「因為老師感覺就是很會照顧人,很體貼,又很獨立的類型。」

  啊,他,他有這麼好嗎?

  可是她說得這麼自然,眼神又這樣乾淨,她應該是這樣想的沒錯吧——沒用啊,他居然又因為這樣高興起來。

  「而且我覺得一個人到國外生活真的很了不起呢。」晶子笑笑,「我從小到大都被看得緊緊的,別人會覺得我很可憐,可我已經習慣了,媽媽要出差的時候,會請保母來家裡住,我出門也總習慣找同學一起,我沒有自己看過電影,也沒有自己逛過街。」

  所以,才約他嗎? 

  沈修儀難掩失望。 

  是啊,不然,他們怎麼想都想不到一起。

  在自己手臂上一捏,醒來。  

  不要再作那種白日夢了——充其量她也不過就長得美而已,如果她是個丑妹,配上那麼悶的個性,他應該就不會喜歡她了吧,他不是個膚淺的人,不該只喜歡膚淺的表面,所以要趕快醒來……

  「老師?」

  啊,他又神遊了……晶子看了他半晌,略帶歉意的開口了,「對不起。」

  「怎麼突然跟我道歉?」

  「跟我在一起很無聊吧?」

  「不,不會啊,你怎麼會這樣想?」 

  「因為我看老師都沒講什麼話,而且好像一直在想事情。」她澀然一笑,「我知道自己講話沒重點,我、我也希望自己講話能有趣一點,不過好像沒辦法,所以,對不起。」

  咦?她是這樣想的啊,看她一臉委屈,不行,他要趕緊解釋才可以。

  「不——」  

  才講了兩個字,馬上被打斷。

  幾個打扮入時的女孩子吱吱喳喳圍過來,「晶、子!」

  晶子後來介紹,她們是高中的同學——學校宿舍就在附近,女孩子們正預備去電車站,卻有人眼尖看到坐在長椅上的她,於是一群人圍了過來。

  介紹同學的時候,晶子很是大方,但應該向同學介紹他的時候,她卻彆扭起來,支吾了一下,只說:「因為剛好有空,所以一起出來看電影。」

  沈修儀微覺得奇怪,家教應該不至於難以啟齒吧。

  同學中似乎也有人注意到這種情況,其中一個長頭髮的女生笑說:「男朋友?」  

  「不是。」  

  「不是。」

  雖然說都否認了,但是,晶子很明顯的慢了幾秒一沈修儀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是看他否認,才跟著說不是的。

  「不是男朋友又一起出來?」

  因為晶子看起來有點無措,所以他代替回答了,「朋友也可以一起出來的。」

  一群女生因為他這句話,而七嘴八舌起來。

  「可是,晶子從來不單獨跟男生一起出來的啊。」

  「不過也好啦,反正那個家教好像很嚴肅,對她沒意思的樣子,除了講課也下太理她不是嗎?單相思又不知道要單相思到什麼時候。」

  「唉呦,那又不能怪別人,她不主動,男生怎麼可能知道她在喜歡他啊,不過現在也好啦,看這個「朋友」跟晶子也滿配的,怎麼樣都比那個家教好多了。」

  女孩子們嘻嘻哈哈的去了,全然不知道剛剛合力丟下什麼炸彈。

  千鳥之淵旁的櫻花樹下,他就看到晶子低著頭,雙手捏得緊緊的。

  「晶子——」 

  然後她突然站起來,對他鞠了一個躬,「對不起。」 

  說完,很快的跑掉了。

  等沈修儀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她早已跑得老遠,人影都看不見。

  ☆☆☆      ☆☆☆      ☆☆☆     ☆☆☆      ☆☆☆      ☆☆☆   

  他們之間並沒有因為那個意外而有了變化。

  過往的戀愛經驗對沈修儀而言並沒有幫助,甚至,還成了一種阻撓——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這麼沒用。

  王立志說,這是一種家世懸殊的恐懼。  

  「有錢少爺喜歡普通女生,人家會說那是佳話一樁,飛上枝頭做鳳凰,普通男生喜歡小公主,長得好看Ⅱq做省二十年奮鬥,長得難看叫做癩蝦蟆想吃天鵝肉,至於你嘛。」王立志看了他半晌,「叫做攀龍附鳳好了。」

  「我可是有好好上課的。」

  「可是在別人眼中,你的薪水是她媽媽給的,那還不是一樣,就像董事長的女婿擔任總經理時給人的感覺,你懂吧,大家會覺得那是裙帶關係,沒人會去管那個女婿拿了經濟博士的學位,而且在國外有相關工作經驗這件事情。」  

  聽起來,似乎有那麼一點道理。

  沈修儀還是一樣一周替晶子上三堂課,志保阿姨也總是會在。雖然獨處的時候會有點小彆扭,但是兩人都有默契的下去提那天的事情。就這樣過了兩三個月,夏天到了。

  他放假,她也放假。

  於是應青空女士的要求,他除了週日之外,天天都來上課。時間從兩個小時延長為三小時。

  八月初的時候有幾天,書桌旁邊總是堆滿各式信件。

  不太像廣告信,但也不是手寫信。

  後來有一次跟志保阿姨說起來,他才知道,那些是生日賀卡——各式專櫃月初都會寄卡片給會員客戶。

  晶子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五,平時購買衣服跟鞋子的專櫃已經寄了卡片跟折價券,預祝她生日快樂。

  他呢?

  很難說出清楚的原因,但他有種想替她過生日ˍ的念頭。

  也許是因為知道她生日當天,青空女士人不在日本的關係吧——她替女兒訂了飯店的宴會聽,也跟派對設計公司談好了一切,當天,晶子會有一個很棒的派對,一切都是最好的,除了唯一的親人不在身邊這點。 

  晶子跟他說:「媽媽的新男朋友跟我同一天生日。」

  所以她捨棄女兒,選擇跟情人一起度過。

  「你是她女兒。」

  她澀然一笑,「只是女兒。」

  「你是她親生的。」

  「媽媽……其實也沒有要生我,我常常覺得,她會生下我,是因為當時她過得很辛苦,剛好爸爸來到日本,對她一見鍾情,她找到浮木,為了要綁住這塊浮木,她需要一條繩子,而我,就是那條繩子,晶子要這個,晶子要那個,晶子想去德國,晶子想去法國……」 

  晶子的聲音有點哽咽,「其實,我什麼也不想要,對很多人來說,我生活得這麼好,根本不該抱怨,可是這些名牌衣服、名牌鞋子根本不是我要的……我想要的生日禮物不是豪華派對,我只想跟媽媽一起吃頓飯而已。」

  沈修儀不知道那該算是卑微的願望,還是奢侈的願望。

  房間裡沒有任何跟家人的合照,每年生日,父親的秘書會挑一份適合她年紀的禮物,再由秘書寫賀卡一起快遞到日本,母親更簡單永遠請派對公司設計,他知道她一直過得很寂寞。

  晶子低下頭,然後他看到她淺綠色的裙子上,因為水珠而印染成一個深綠色的小圓點。兩個小圓點,三個小圓點,然後,越來越多。

  纖瘦的肩膀有種壓抑的顫抖。

  終於,他伸出手,將她擁進懷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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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12-25 00:42:01
第三章

  多年後——

  沈修儀覺得人的記憶實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就像他有時候會忘記早上在車中聽到的廣播內容,可是,卻怎麼樣也無法忘記那個夏日的午後。

  好多年。

  好多年。

  當他抱住晶子的時候,屬於少女的眼淚以及餘溫,沒有道理的變成夢境的一部分,一路伴隨。

  他拋不掉記憶,記憶也沒捨棄他。

  那個夏日午後的美麗打敗了一切,成了腦海中牢不可破的風景,剛回台灣時會夢見,當兵時會夢見,創業初期會夢見,現在他已經算是成功人士,交過很多女朋友,可是沒有誰的笑容比她的眼淚更讓他刻骨銘心。

  十七歲的青空晶子改變了他對人生的看法,而他對人生的看法改變了他往後的決定,所以就蝴蝶效應來說,她幾乎可以算是影響他一輩子了,不太願意承認,但是,也無法否認。

  當時委委屈屈的哭聲在日後變成電影中那藍色女妖的魔魅,不是青澀的美好,而是一種,一種……

  沈修儀丟下滑鼠,往椅子後面一倒,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以現在所有的動產不動產為代價,去交換從今以後不再出現那個夢境的生活。 

  太干擾,太干擾。

  每當夢見她的那天,他必然有好幾個小時的不快,他是真的真的,再也不想夢見那個人,那張臉……

  像是為了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似的,電話響起了。

  按下接聽鍵,「喂。」

  助理王巧欣的聲音媚媚的從話筒那頭傳來,「有一位林小姐非常堅持一定要找到你。」

  「林小姐?」他把手上的客戶的名字都想一遍,實在想不太起來哪位姓林,「問清楚對方名字?」

  「她不肯說名字。」王巧欣的聲音明顯帶著揶揄,「她說,只要講「夜巴黎」,你就知道了。」

  夜巴黎?

  他昨天去的那家夜店叫夜巴黎嗎?

  不過他昨天喝得半醉的時候的確跟個長髮美女有交談,她那時說她叫什麼來著?沈修儀皺起眉,忍住宿醉後的頭痛,努力從糜爛的記憶中拼湊出一絲真相,衣服很辣,胸部很大,然後……姓林?媽的誰到夜店會講自己的真名字啊,應該是叫一些電視影集常出現的女生名字吧。

  有古怪,不接為妙。

  「跟她說我正跟老婆談事情,請她留號碼,我晚點再回。」

  王巧欣在那頭笑出來,「你什麼時候結婚了我怎麼不知道?」

  「不用你管,照著回就好。」

  掛上電話,沈修儀往椅子後面一倒,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無法避免的因為無聊又開始打量自己的辦公室。

  L型的電腦桌,還有一張可以放下全開紙張的可立式桌子,靠近門的地方有個矮茶几,方便他進門時放一些隨手小物。

  他們的辦公室都一樣。

  「他們」指的是沈修儀自己,許君澤,賀明人,小有名氣的婚禮設計工作室「結婚工坊」的三位合資者。

  三人各有所長,有人負責設計會場,有的負責設計禮物,流程,有的負責跟雙方家族溝通,設計新人會感動、家長能接受的驚喜,唯一的員工王巧欣則是負責電話接聽、傳真、留守大本營,免得有人上門時撲空。

  開業五年多,從剛開始到處開發新客戶到現在,工作表已經滿到明年底—一雖然一場完美婚禮代價頗高。但結婚工坊的設計不錯,賓主盡歡,可莊重可活潑,老闆們各有擅長的風格,因此即使時間表滿滿滿,還是有公主跟少爺願意將婚禮壓後,而求得一場盛宴。

  其中,沈修儀擅長的是東方風格。

  結婚看似年輕人的天下,不過其實企業界跟政治界的婚姻通常有其目的性,所以舉凡錫婚,水晶婚,瓷婚,銀婚,珍珠婚,珊瑚婚,紅寶石婚,藍寶石婚,金婚,他們通通要再來重溫一次。

  就算自己不想要,也會被兒女或者幕僚半強迫的給個驚喜。

  中老年人再結一次婚,總不能搞得像年輕人那樣青春熱鬧,這時候,就是他發揮所長的時候了。

  太嚴肅顯得槁木死灰,太活潑顯得不倫不類,他的工作就是平衡氣氛,讓那些大叔大嬸感覺到重回年輕時光,又不會在年輕一輩面前覺得不好意思。

  這很難,這絕對不簡單。

  沈修儀知道自己有天賦。

  是的,天賦。

  以前要他講這兩個字,簡直比登天困難,因為他覺得那樣太驕傲,不過這些年來,他的個性早已經和以前不同。

  時間再變,人也要變。

  他總不能永遠那樣靦腆且單純吧。

  前兩三年開過一次大學同學會,大家都很驚訝,天啊,那個溫和的沈修儀怎麼變得這麼八面玲瓏,口若懸河,甚至還有自信過剩的情況出現,除了臉之外,根本就是換了個人嘛。

  真的是沈修儀嗎?

  是啊是啊,他聽到的時候都這樣想。

  其實,就帳面來說,那好像是貶低,不過因為現在的他過得比以往的他好,所以,他不認為那算貶低。

  他從一個騎機車的樸素大學生,變成開紅色騷包車的老闆,從合租的頂樓搬到價值不菲的單人公寓,從每個月包含水電瓦斯房租在內一個月一萬塊的生活費,變成月人數十萬的中高族群,最明顯的差別是,他從追女生跑變成被女生追,手機按下號碼,幾個小時後就可以約會。  

  講一堆無聊的笑話,讓女伴們笑得花枝亂顫,接下來就任由他安排。

  雖然說,那跟他當初所想的並不一樣,但平心而論,比起晶子給他的記憶,他喜歡這樣的人生。

  ☆☆☆      ☆☆☆      ☆☆☆     ☆☆☆      ☆☆☆      ☆☆☆   

  年輕人喜歡聖誕婚禮,所以,十二月的時候,結婚工坊總是很忙,而很忙很忙的時候,就需要找人幫忙。 

  半年前,他們也是業務爆滿的情況下硬接了世廣集團千金的婚禮來做,為了因應那個半路殺出的婚禮,他們跟一家中小型婚紗簽了兩個月的短期約,請他們派人支援,效果相當不錯。

  這次也是如法炮製。

  想當然耳,於公於私,結婚工坊找了同一家婚紗合作,他們也派了同一個員工過來。

  一個名叫莫佳旋的女生。 

  說於公,是因為之前雙方老闆對短期合約有共識,莫佳旋也的確學得很好很快,得到了三個老闆的一致肯定。

  說於私,因為莫佳旋後來跟老闆之一的許君澤戀愛,兩人雖然已經同居,不過許君澤那個佔有慾大王想要時時見到他的小女朋友,因為他開口了,沈修儀跟賀明人也不太好反駁,於是乎,結婚工坊又回到半年前。

  三個老闆在二樓各自的工作室忙碌,王巧欣跟莫佳旋處理所有的單子,舉凡訂宴會廳、追布料、打聽同行最近的動作。

  一切都一樣。

  王巧欣依然打扮得像只孔雀,莫佳旋也依然走輕鬆風格。

  老闆們,一樣每天跟各式各樣的東西在奮鬥。

  就像現在,沈修儀移動滑鼠,一邊看著賓客名單,一邊將名單依照某種親疏以及利益關係排上喜宴座位表。

  看似容易,其實不簡單,因為新人是企業家二代,席開一百二十桌。

  他得把九百多人丟進一百二十個圈圈中,一桌八人,還得分有人吃素,有人不吃豬肉,有人有帶小孩……

  嘟,嘟,嘟。

  分機響起——室內分機,所以他毫不猶豫選擇免持聽筒。

  一按,許君澤的聲音隨即傳出,「你晚上有沒有事情?」

  看著已經差不多的圖片,沈修儀很輕鬆的回答,「沒事吧。」

  「幫我去高柏一趟。」

  他挑起眉毛,「高柏?」

  「幹麼這麼驚訝?」

  「大哥,那不是我的地盤啊。」

  高柏是台北市最令女人目眩神迷的精品店,負責人叫樓宇晶,是企業家二代,很年輕,很低調,發言通常請公關處理,見過她的人雖然不太多,不過聽過她的人卻很多。

  在大多數人還在觀望的時候,她已經看準台北人的消費能力,在信義計劃區租下大樓改裝,除了邀請各大名牌進駐之外,也引進歐美精品,針對名嬡的喜好風格,大打限定包、限定服,在同行不看好的情況下,殺出一條寬闊的康莊大道。

  也因此,高柏成了台北女人都知道的一個地方一就像全世界的有錢女人都會知道,全台北的女人也都知道高柏。

  而在他們婚禮大餅這一塊,幾乎所有的人都清楚許君澤跟樓宇晶往來非常良好,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要許君澤出馬,一向不太願意外借衣服的高柏便會借出所有最好的東西。

  衣服鞋子不在話下,高柏有一件英國設計師花了三個多月親手製作的服裝,高貴非常,企業家二代開出重金也不賣,但後來看在許君澤的面子上輕鬆外借,被譽為業界傳說之一。

  後來,衣服被弄壞了,高柏只開了一張原價請款單,沒有趁機獅子大開口,這是業界傳說之二。

  同行都傳高柏的負責人樓宇晶喜歡許君澤,不過照沈修儀看來應該不是一因為即使後來許君澤交了女朋友,高柏依然什麼都肯借,樓宇晶也沒要求一起吃個飯之類的,沈修儀問過許君澤,許君澤告訴他,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高柏負責人對他總是很大方。

  「我這張圖晚上一定要做好,我怕來不及去拿鞋子。」

  咬著筆桿,沈修儀閒閒的回答,「什麼鞋子這麼急?」

  「大世界的公主明天訂婚要穿的鞋子。」

  沈修儀聲音馬上拉高,「明天早上就要穿的鞋子為什麼今天還在店裡?」應該在新娘處才對吧。

  「因為鞋子今天才從日本飛過來,兩個小時前抵達台北。」

  「我知道了,我去。」

  ☆☆☆      ☆☆☆      ☆☆☆     ☆☆☆      ☆☆☆      ☆☆☆  

  兩個小時後,沈修儀載著莫佳旋的騷包紅色跑車緩緩滑入高柏的停車場,他本人來,是以老闆的身份來謝謝高柏出動關係替他們調了這雙鞋子,帶莫佳旋則是因為她跟著許君澤在高柏出入好多次,算是熟臉牌,帶著她才有辦法見到人。

  不然別說樓宇晶,連她的助理都見不到。

  登徒子太多,每個人上門都有不同的理由,被煩怕了,樓宇晶乾脆請個精明助理,幫她隔掉那些蒼蠅老鼠。

  停好車,兩人進人電梯,一下爬到十五樓。

  看著莫佳旋熱門熟路的樣子,沈修儀忍不住問她,「你到底來過這邊多少次了啊?」

  「十次左右吧。」

  「十次這麼多?」

  「嗯。」

  「身為你半年前左右的短期老闆,跟你現在的短期老闆,我要說,我真的很欣賞你。」伸出手,沈修儀在她肩膀上一拍,忍住想笑的慾望,「雖然你是短期約聘員工,但是,你對結婚工坊的貢獻不少,居然可以在半年內來高柏取貨十次,可見你人在曹營心在漢,嗯,很好,很好。」

  莫佳旋在工坊上班兩個月,然後迅速的與許君澤戀愛,中間雖然有點小風雨,但也算無事度過,兩人前陣子已經正式同居。

  剛認識時,她給人感覺大大咧咧,不過戀愛後倒有幾分小女人的樣子,她一天上班八小時,許君澤不一定,萬一她閒他忙,她也可以陪著他上班,跑飯店,跑建築事務所,跑裝潢。

  她會來這麼多次,一定都是這樣累積下來的。

  面對短期約聘員工在離開後還這樣鞠躬盡瘁,身為老闆之一。除了稱讚,還是想要稱讚。 

  莫佳旋白了他一眼966就知道你一定沒好話。」  

  「怎麼這樣說呢,我不就在稱讚你了嗎?」

  「你這哪叫稱讚啊,這叫挖苦。」

  「你把我想得太狹隘了,我是那種會挖苦人的人啊?」

  「是啊。」

  「你已經被許君澤洗腦了,告訴你,你還沒看過我真正挖苦人的樣子,喝,那才叫厲害,被我挖苦的人會無地自容,我們現在這樣叫做談笑風生。」

  就在一路抬槓間,兩人穿越了高柏晚上還大有人在的辦公室,直接到了管理中心層樓。

  樓宇晶的助理還在。

  助理一看到莫佳旋,很自動的立刻站起來,從身後拿起一個快遞盒子,「喏,鞋子在這裡。」

  「謝謝。」

  「先看一下吧。」  

  莫佳旋借了剪刀,打開盒子,看了式樣跟大小,然後抬起頭對那個胖胖的助理道了謝。

  胖助理對她一笑,「今天怎麼跟不同的人來?」

  「這也是我老闆,叫沈修儀,沈修……」硬生生把原本想要連名帶姓的叫喚慾望吞下,莫佳旋用正式一點的方法介紹,「老闆,這位是樓小姐的個人助理,我們都叫她叫艾莉。」

  「嗨,艾莉,真高興認識你。」

  艾莉一怔,大概沒想到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帥哥會這麼直接,雖然明白只不過是外交辭令,但看到那樣真直又爽朗的笑容,還是忍不住覺得心情好。

  「艾莉在高柏很久了嗎?」

  「三年多而已。」  

  「擔任樓小姐的個人助理,工作不輕鬆吧。」

  「是……不太輕鬆。」

  「年輕女孩子能做同一份工作超過三年,真的了不起。」沈修儀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尤其是像樓小姐這樣事業成功的人,公事私事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我想你的工作量一定很大,樓小姐一定很倚重你。」

  然後,叫艾莉的胖助理臉上,明顯的開了花——她身材不好,長相也普通,以前也有想追樓小姐的人說她可愛,不過聽起來卻很假,但這位先生說她工作能力好,這點,她覺得很中肯。

  「我想艾莉你一定是那種,將老闆所有行程都寄在腦海的人,樓小姐問約會的話,你也不用看本子對吧?」

  「是……沒錯啦。」艾莉臉上出現小得意。

  「所以說你真了不起。」 

  然後很快的,兩人一見如故起來。

  一個捧得順口,一個被捧得高興,一旁莫佳旋傻了眼——她知道沈修儀的個性,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但沒想到他搭訕能力這麼高強。

  她跟艾莉見過那麼多次面,所說的話加起來還沒他這次多。

  她一直以為艾莉不喜歡講話。

  但現在她面前的這兩個人,一個游刀有餘說得胡天亂地,一個無法控制笑得全身抖動,真是……

  就在艾莉一陣飛揚過一陣的笑聲中,突然間,她臉僵住,有工作經驗的沈修儀幾乎在瞬間知道了什麼。

  通常,這只意味著一件事情——艾莉的老闆,也就是高柏的負責人樓宇晶出現了。

  只有老闆出現在不該出現的時間,才會讓員工的臉變成那樣。

  他不是沒聽說過樓宇晶——很漂亮,很直接,很不留情面的一個人,她遺傳到父親的商人性格,只談錢,不談情分,所以她身邊只有兩種人,一種試圖攀親帶故,一種對她敬鬼神而遠之。

  艾莉應該是後者。

  大部分的人都是後者。

  不過沒關係啦,他沈修儀是什麼人,三歲小女生到八十歲老太婆都能搞定,會怕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女生?

  保持跟艾莉聊天時的迷人笑容轉過身,預備換一種方法拓展他的人際版圖,「樓小姐,第一次見面,你——」

  游刀有餘的聲音在看到眼前的人時,煞然停住。

  彎彎的眉毛,薄薄的嘴唇,一樣穿著白色的衣服,一樣是站在他面前對著他微笑,無辜一如當年。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不由自主,「晶子!」

  她為什麼會在台灣?

  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而相對於他的驚訝,她似乎胸有成竹,微笑著看著他瞬間的失態,表情十分滿足。

  她的臉上掛著公式笑容。他看到她薄薄的嘴唇無聲的說了一句話——老師,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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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12-25 00:42:23
第四章  

  高柏頂樓的咖啡廳一如往常飄散著咖啡香氣,音樂,以及些微的翻書聲音,五成左右的客人,絕大多數都是男生。

  年輕的,中年的,也有一些花白頭髮的——這是高柏替那些賠女朋友來逛街的男生們設計的咖啡廳,女孩子們去逛街購物,男生就在這裡喝喝咖啡、看看書報,體貼的設計,頗受好評。

  沈修儀知道這樣一家咖啡廳,只是沒想到,他會跟高柏的負責人樓宇晶,或者說他曾經的學生青空晶子,在這裡喝咖啡。

  她還是喜歡穿白色的衣服,笑起來眼睛瞇瞇的,薄薄笑意看起來很天真。

  只是看起來而已。

  沈修儀知道為什麼那些跟高柏交手的人都會敗得這麼慘,樓宇晶那張臉一定讓他們低估了她,以為她是靠著家世空降,以為她不過就是笑起來好看點,以為她很快會垮台大賠。

  她一向沉得住氣。

  家庭環境使然,她會忍上很久,不漏任何風聲,然後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一舉殲滅對方,就像當年。

  她悶聲不吭扮演清純小女生快一年,他還真以為她孤單又寂寞,曾經讓他費盡心思只為了博她一笑,但事實證明,孤單又寂寞的人是他,她的生活樂趣多多,而他,不過是樂趣中的一項。

  他在她人生中的指標意義是證明自己的魅力指數,或者說,男人看到清純正妹後的愚蠢指數,其實她什麼也沒說,是他自己呆呆下去,無辜笑臉加上幾滴眼淚,他就飛蛾撲火。

  蠢得咧。

  後來他會個性大變也不是沒有原因,他就不信誰像他這樣慘敗之後,還一點改變都沒有。

  不變的人是神,他要去拜他,好好請教一下怎麼樣可以在投注感情,發現自己不過是賭注之後,還能把創傷放下,一切回歸原始……

  「喀」的一聲,漂亮的骨磁杯在他面前放下。

  晶子,不,樓宇晶在他面前的紅色絨面沙發坐下,笑語晏晏,「這是我親手替老師煮的喔。」

  「是我的榮幸。」

  「不,是我的榮幸。」

  死小鬼,還裝?

  算了,你要裝俺就陪你吧。

  反正他也覺得翻舊帳很難看,而且沒必要,既然往後還有生意來往,當然不需要撕破臉,更正,當然不需要再撕破臉一次。

  他堂堂男子漢,她裝沒事,他奉陪就是。

  拿起杯子,沈修儀佩服自己的人戲,「那就謝謝嘍。」

  「老師要喝慢點,才喝得出其中的味道。」大大的眼睛看著他,堆滿笑,「因為啊,讓我親手煮咖啡的人不多呢。」

  鬼才相信。

  不過,他已經不是昔日那個以為有戀愛經驗,卻還是狠敗在她手中的人了,他還是討厭她,但表現出來只會讓自己變得好笑而已,她不記得,他當然也可以。

  開玩笑,這幾年的生意可不是自傲的,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能力練就得爐火純青,今非昔比,他可不再是那個小傻瓜。

  喝了一口咖啡,他放鬆自己在落地窗邊的暗紅色的沙發上,「什麼時候回台灣的?」

  「七八年前吧。」

  「真保密。」

  「又沒什麼好嚷嚷的。」

  「至少出席一下宴會場合啊。」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鬆,「如果你有出席宴會場合,加減有一些照片流出來的話,我早知道樓宇晶原來就是你了,也不用突然看到被嚇一跳。」

  「老師嚇了一跳嗎?」

  「當然啊。」他不打算隱瞞這部分。

  他後來有學過商場心理,隱瞞雙方都知道的事情,其實是一種示弱,越坦蕩,才能表示自己的不在乎。

  此刻的狀況看來,顯然頗為奏效。

  沈修儀一笑,已經從乍見的驚訝中恢復,此刻的他十分餘裕,想都沒想的繼續補上一劍。「這裡是台灣耶,我最後一次看到你是在N年前的日本,而且你當時完全沒有很明確要回台灣的訊息,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待在日本,然後結婚,生子,過一輩子。」

  「老師都不關心我。」樓宇晶半開玩笑的,「我早說過我爸爸姓樓。」

  「誰想得起來啊。」

  她先是一怔,繼而又笑了,「說得也是。」

   ☆☆☆      ☆☆☆      ☆☆☆     ☆☆☆      ☆☆☆      ☆☆☆

  沈修儀其實不知道他們兩個這樣算什麼——假裝成熟,假裝大人,但彼此卻又知道對方清楚記得。

  他記得個夏日午後,當他抱著她的時候,她是怎麼細碎的哭,他又是怎麼樣失控的告訴她,會陪著她,不會讓她再覺得寂寞。

  她讓他說出了心意,兩人開始戀愛。

  秘密的戀愛。

  或者說,他自以為是的秘密戀愛,其實,她那幫高級中學的同學個個知情,人人也都看著她能將這個傳聞中好色的家教收拾到什麼地步。

  一切都是精心安排。

  他們偶爾出去,總會碰見她的朋友,朋友們會用那種很驚訝的眼光看他,有時推波助瀾加上一兩句「晶子常常提起你」,「晶子為了上你的課,放過我們好多次鴿子」,「你不是想要玩弄她吧,晶子可是沒有戀愛經驗的」,「如果是你的話,應該可以打開她的心吧」,然後他就笨得以為自己很特別。 

  很多話都是可以解讀的。

  「晶子常常提起你」,提起他這個最新的捉弄對象。

  「為了上你的課,放過我們好多次鴿子」,不過,都會隔天鉅細靡遺的說出他又說了什麼笨蛋情話,讓同學們引以為樂。

  「你不是想要玩弄她吧,晶子可是沒有戀愛經驗的」,才怪,她從小學六年級開始初戀,男友一個換過一個,也有過同時交往的情形,戀愛經驗豐富得很,她甚至精明到知道對哪種男生該用哪種方式。

  「如果是你的話,應該可以打開她的心吧」……好吧,他還沒解讀出這句話,不過應該也不會是好事。

  在沈修儀自以為跟晶子在交往的時候,她同時還跟一個大學生在一起,跟他說要陪媽媽的那些假日,她是跟那個男孩子在一起——當然,當時的他並不清楚,這些都是分手後才陸續聽說。

  單純的他,只是很幸福單純的愛著。

  聖誕節後,他開始另外兼差——他知道她很喜歡某個品牌的手鏈,他想在情人節的時候送給她,想看到她綻放的笑臉,只為了那個瞬間,他願意把自己當十八銅人使用。

  好不容易真的存夠錢,將手鏈買下,捧著送到她面前——她很配合的給了他個驚訝又高興的表情,然後還掉了兩滴眼淚。

  當時他真的覺得兩個多月的兼職很值得。

  然後……

  然後事情就見光了。

  不是他故意探聽,也不是她不小心,就只是單純的巧合而已。

  她喜歡甜食,代宮山有家剛開的蛋糕店,據說師傅得過甜食比賽冠軍,所以那天他特別繞道先替她買,想上課的時候給她一個驚喜,沒想到,她高級中學那幫同學也在那裡。

  幾個女孩子嘻嘻哈哈取笑著晶子最新的小寵物,完全沒注意到小寵物就在玻璃櫃前。

  沈修儀很難形容當時的感覺。

  店內的暖氣非常強,但他卻冷到不行。

  她放了這麼長的線,只因為他沒有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失態,也沒有在之後的相處表示出想追求——這大大的挫折了她的公主習性,她要他對自己忽略她的美麗這件事情付出代價。

  所以她不急,她慢慢的引誘他。

  他以為她很單純,其實單純的人是他。

  那群女孩子說,那條手鏈晶子早就買了,可是那個阿呆家教,還傻傻的打工,拚命存錢——雖然送的是她有的東西,但至少證明了他真的喜歡她,所以,她預備在白色情人節給他一個特別的回禮。

  好啦,他之前只是沒注意,可現在關鍵打通了,他開始回想起很多不自然以及奇怪的地方,他想起,她會問他喜不喜歡他,可每當他反問的時候,她總是抿嘴一笑,輕輕帶過,他以為他們在交往,而事實上,她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他,他以為她只是害羞而已。

  害羞……

  晶子也好,樓宇晶也好,都是陌生人。

  他喜歡的那個人,從頭開始,就不曾存在過——他很明白這點,所以一直以來,都過得很輕鬆,跟別人過不去,其實也是跟自己過不去,這世界這麼小,難保哪一天,他們又被兜在一起。

  他沒有忘記那些事情,但也覺得,不需要將N多年前的心情延續到現在,那其實很蠢,也沒必要這麼做,他的人生哲理是當下。

  過去是參考用,未來是想像用,現在,現在才是真的。

  ☆☆☆      ☆☆☆      ☆☆☆     ☆☆☆      ☆☆☆      ☆☆☆  

  就像現在,他也有久別後的陌生,樓宇晶約他喝咖啡的時候,他想想晚上沒事,也就答應了。

  沈修儀抬起頭,定睛仔細看著這多年不見的人,她還是很漂亮,也還是保持著一點羞澀的模樣——他不知道為什麼二十多歲的她看起來還有十幾歲的青澀感覺,但無法否認,那跟她已經成熟的眉眼混成一種奇妙的違和感。 

  「你一點都沒變。」  

  「老師卻變了好多。」

  「我都三十幾了,會老啊。」

  「我說的才不是外貌。」樓宇晶瞇起眼睛,「老師以前對我很好的,不過現在卻對我愛理不理。」

  「我哪有對你愛理不理?」沈修儀雙手一攤,「我不就在高柏的咖啡廳嗎?真的不理你,我才不會放著大好夜晚跟你在這裡喝咖啡。」

  「老師現在有女朋友了嗎?」

  「沒有。」

  「真的沒有?」

  「騙你幹麼。」

  等等,這對話好像在哪裡出現過?

  很久以前,在青空家的書房中,他掉了兩張電影票,急忙抬起時,他們也有過這樣的對話,一模一樣的對話。

  不過啊,他可不是當年那個小笨蛋。

  當年沒有,是真的沒有,現在沒有,是不想被綁住——他現在情勢大好,想要在家吃飯,請家務助理,想約會,打電話約人,想要小孩,去有孩子的朋友家玩一個下午,跟固定的女伴來往就好了,不需要女朋友。

  樓宇晶「嗯」的一聲,放軟聲音,「老師從以前就是這樣,有什麼話都不肯說,所以我只好一直問,看看能不能問出老師的真心話。」

  沈修儀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

  真、真心話?

  他哪時說的不是真心話啊,不老實的人是她吧。

  抬起頭,對上她的臉,大眼睛閃呀閃的,十足誠意。

  不行,這樣下去太危險,還是轉開話題,與其讓她繼續打聽自己的私生活,不如他先下手為強,反攻回去。

  「你覺得我講的是真心話,我講的就是真心話,你覺得我在騙你,那就是在騙你。」講了幾句他自己也不懂是被哪個宗教節目洗腦後的話,他接著問:「別光說我了,你呢?結婚了沒?」

  樓宇晶似乎沒想到他出手就丟出這麼大的球,一時之間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結婚?」

  「對啊,你二十七還二十八了吧?」

  「我二十五。」

  「那也才差兩三歲。」

  「兩三歲差很多。」  

  沈修儀忍住想笑的感覺——他還以為她全身毫無破綻,沒想到還是有罩門嘛,而且這罩門還普通得不得了。

  下次他也許可以講下她的皺紋跟毛細孔,說不定她會像人一點。

  「二十五就二十五吧,女生二十五正是結婚的好時間,如果有喜歡的人,要好好把握。」

  「嗯。」

  樓宇晶一笑,神色之間居然有點寂寞。

  沈修儀警惕起來。

  她願意好好的,他也願意好好的,但她如果想要把那場爛戲來個完美終結,他可恕不奉陪。

  像是知道他的心意似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盡量讓自己不要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就像一般的拿起手機,打開蓋子,用生意人的口吻先報出自己的名字。「沈修儀。」

  許君澤的聲音一下衝出來,「莫佳旋在你那邊嗎?」

  「走一陣子了,怎麼,還沒到家嗎?」

  「到家了我要打電話給你?」對方顯然有點急躁,「我剛剛打她手機,不通,收不到訊號。」

  「她手機沒電,回家前有跟我借電話打回工坊,不過巧欣已經下班,後來就算了。」沈修儀看了一下手錶,突然有點昏倒的感覺,「喂,老大,她從高柏回去至少要一小時,他現在才離開三十分鐘不到,你要抓人也太早了吧。」

  許君澤完全不聽他在講什麼,「我再看看,晚點再打給你。」

  打給他幹麼?不要打來啊,他又不是莫佳旋的保母。

  沈修儀莫名其妙掛了電話,迎上樓宇晶寂寞未退的眼神,突然有種坐立難安的感覺。

  不行,他得離開,再下去,他不知道又會出什麼事情。

  他總是一次又一次的敗在她的眼神之下。

  「我要走了。」

    ☆☆☆      ☆☆☆      ☆☆☆     ☆☆☆      ☆☆☆      ☆☆☆

  沈修儀覺得自己好像是逃出高柏的。

  晶子是典型的魔女,具有所有魔女的特質,美麗的外表,青澀的表情,一定的工作能力,會撒嬌,常常露出寂寞的眼神。

  重點是,她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要,所以她能輕易攻陷別人的內心,別人卻踏不進她的世界。

  一杯咖啡的時間,他好像經歷了一場記憶的三溫暖。

  什麼都想起來,什麼都覺得恍如昨日。

  他想他是真的喜歡她,就算那只是他內心一個完美模樣,也還是喜歡——就算他可以不斷的告訴自己,過去了過去了,但那只是瞬間的想開,事實上,他很清楚自己有著某種程度的偏執,就像明知道玫瑰有刺仍然會去碰觸一樣,因為花朵很美,所以可以忍受傷害。

  只是,他不能在同樣的坑跌倒兩次。

  他可以繼續想著她,喜歡她,但是,不能再對她好。

  因為多年前那場遊戲的結局沒有如她所意,所以她有可能想要再來一次,然後這次要有屬於她的完美結局。

  對別人來說可能不可思議,但他知道,她有很大的可能會這麼做。

  不行不行,今天晚上他絕對不要一個人。

  拿出電話,佩琪?薇薇?艾瑪?小麗?心藍?還是——他按下快速通話鍵。

  對方在五秒內迅速接起,然後報出自己的名字,「賀明人。」

  賀明人跟他認識很久了,聽他說過跟晶子的恩怨情仇,所以,雖然他很喜歡佩琪的美麗,薇薇的活潑,艾瑪的風趣,小麗的溫柔,心藍的可愛,但是,這一切都不及一個知道他跟晶子過往的人。

  「晚上有沒有空?」沈修儀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哀怨,「我遇到晶子了,我要找人聊天。」  

  賀明人的聲音明顯變大,「那個晶子?」

  「對,就是那個晶子。」

  「怎麼會啊?她不是應該在日本嗎?等等,你們是怎麼遇到的?就算她來台灣,可台灣這麼大。」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該問誰,總之就是一個芭樂。」

  「那你要不要過來?我跟許君澤在一起。」

  「你跟他在一起幹麼?」換沈修儀叫了起來,「等等,他剛剛不是還在狂找莫佳旋嗎?」

  「她回家了。」

  「所以他就出來了?」

  賀明人說得輕鬆,「沒錯。」

  這人……

  雖然一樣是男人,不過沈修儀有時候還是會鄙視許君澤的莫名其妙的大男人——嘴巴很硬,佔有慾超強,如果兩人沒在一起,他規定莫佳旋每一個小時一定要打電話匯報一次。

  就像現在,他風風火火把莫佳旋找回家,她在家,他就安心了,安心的跑出來跟朋友喝酒。

  所以真的不能怪女人鄙視男人,因為有時候連男人都會鄙視男人。

  「怎麼不講話了?」賀明人在那頭催促,「來不來?我們在「沙發」。」

  「我半小時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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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12-25 00:42:46
第五章

  跟沈修儀再次見面已經是幾天前的事情,不過,樓宇晶並沒有像一般人那樣,看到昔日情人就激動不已,她一樣上班,一樣下班,一樣在週末跟個小女伴一起在外面。

  今天,小女伴指名要去一家名為「綠野仙蹤」的蛋糕店,所以她帶著小女伴來了。

  綠野仙蹤有點童話設計,很誇張的綠色,很誇張的紅色,角落有給小朋友玩鬧的球海,頗受到特定族群的歡迎。

  樓宇晶帶著小女伴進入店裡,照例聽到一陣清脆的歡迎光臨。

  寒流加上下雨,外出的人不多,連帶店內的人也少,兩人坐在靠近兒童遊樂區的地方,小女伴還不太認識字,只能就著印刷精美的Me目用手指點。

  「我想要這個,也想要這個,可以點兩個嗎?」小女伴開口問。

  「吃得完嗎?」

  「嗯,我肚子餓。」

  「好吧。」

  小女伴露出愉快的笑臉,看得出來十分開心。

  樓宇晶伸出手替小女伴整理了頭髮,漂亮的臉上忍不住也笑了,「昨天跟志保婆婆出去,好玩嗎?」

  「不好玩。」小女伴扁了扁嘴,「都沒人跟我玩。」

  「志保婆婆呢?」

  「婆婆跟別人在聊天啊。」

  「活該,早跟你說不要跟了,硬要跟。」樓宇晶捏了捏小女伴的鼻子,「下次再叫你跟志保婆婆出去好了,這樣我可以輕鬆兩三天,免得你一天到晚在家裡吵來吵去,我都不能好好工作。」

  「不要。我不要。」

  「為什麼不要?」

  「我不要。」

  「好啦,去嘛,志保婆婆最疼你了,你跟她一起去,在車上才不會無聊啊,志保婆婆跟我說,下次也要帶你一起去。」

  小女伴急了起來,雙手一抓,「我不要,叫婆婆跟別人去,我不要,我要在家裡。」  

  眼看小女伴眼眶都紅了,好像下一秒馬上就會哭出來,樓宇晶忍不住好笑,「好啦好啦,不准哭喔,哭了下次再叫你跟志保婆婆一起。」

  小女伴原本已經張嘴欲哭,聽到她這樣說,連忙把嘴巴閉上,生怕一個不小心,又要跟志保婆婆出去——志保婆婆真的很好,可是啊,那個旅行真的太無聊了,都是去參觀寺廟,一點都不好玩。

  雙手仍抓在樓宇晶的手臂上,小女伴小小聲的問:「我們什麼時候回日本?」

  「不知道哎。」  

  「我比較喜歡日本。」

  「那你自己回去。」

  「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可是我沒空啊。」拉下小女伴的手,樓宇晶有點好笑的說:「我要上班,要賺錢,要工作,要養我自己,還要養你,我這次很幸運賭贏了,但回到日本,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這麼幸運。」

  後面兩句,小女伴似懂非懂,不過仍然沒有死心,繼續努力,「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你再問,再問我明天就幫你買機票。」

  這招有效,小女伴立即噤聲。

  逗弄她是樓宇晶最大的娛樂,所以她很專心,兩人一來一往之間,毫無發現有人正朝她們走來。

  「樓小姐。」一抹陽光滿溢的聲音。

  樓宇晶轉過頭,一下看到莫佳旋晴朗的笑臉。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樓小姐。」莫佳旋大大的眼睛看著她,堆滿笑,「世界真是小。」

  樓宇晶一笑,將視線往後延伸,不意外的看到了許君澤——剛聽說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以為只是傳言,不過後來根據許君澤每次來高柏都牽著莫佳旋的手這點看來,兩人的戀情正在加溫。

  女生有點男孩子氣,男生有雙中性的桃花眼,誰想到應該是很不合拍的兩個人竟然相愛了,而且黏到一種可怕的地步。

  他也從不躲,要看就任人看。

  樓宇晶頗欣賞這點。 

  ☆☆☆      ☆☆☆      ☆☆☆     ☆☆☆      ☆☆☆      ☆☆☆  

  她跟許君澤認識三四年了吧,她也不太記得詳細的時間與地點,反正總不會脫離什麼地方的開幕酒會之類的東西,有人介紹認識,然後簡短交談。

  大概是一個多星期後吧,她又在類似的場所遇到他。

  當時有個姓王的人一直糾纏她,那男人有點醉,一直問她電話,大叫會搞砸宴會,高柏才在起步,正需要宴會主人的幫忙,為了避免大家不快,她只好悶聲不吭,預備離開。

  可沒想到那姓王的人居然一路糾纏到停車場,後來是剛好遇到晚到的許君澤才解除危機。

  許君澤其實也沒動粗,他只是掏出錄音筆,然後含糊著說自己是某某報的記者,想訪問王先生最近關於非法炒股的傳聞是否是真的,又問說是不是預備離婚,身邊的這位小姐是否是新歡?

  就這樣,姓王的人丟下一句「你認錯人」,飛也似的逃回宴會大廳。

  危機解除。 

  然後,兩人變成朋友。

  樓宇晶曾經想過跟許君澤之間的可能性,不過很奇怪的是,她對他這個美型男沒動心,然後很配合的,他對她這個大美人也沒動心——說自己是大美人似乎有點驕傲的意思,可如果明知道自己長得好,還自謙不過一般普通,那不叫謙虛,而叫虛偽。

  但美麗與美型都是題外話,總之,他們誰也沒有愛上誰。

  剛開始,樓宇晶是因為許君澤幫過她,所以在可能方便的範圍內,盡量給予方便,衣服、鞋子、珠寶鑽飾,只要高柏有,她就不會吝嗇,如果高柏沒有,她也會很明白的說沒辦法。

  簡單來說,唯一的原則就是,可順便幫忙,但不會特別去幫忙。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多之後,高柏頂樓為了讓小姐太太們寄放丈夫或男友的咖啡廳預備開張,因為他剛好過來,因為她需要男客的意見,跟高柏調了不少東西的許君澤理所當然變成第一號客人。 

  就在聊天當中,樓宇晶知道了結婚工坊另外兩位老闆的名字。

  一個叫賀明人,跟他認識很久,兩人是好朋友,賀明人有個小青梅竹馬之類的,樓宇晶聽著,漠不關心。

  然後,另外一個人叫沈修儀。

  至此開始,一切都不同了。

  樓宇晶不否認自己當時的確受到相當程度的震撼,畢竟,這世界太大,誰會想到兩人之間有條線未斷?一個名字,幾秒的空白,她的心情就像坐了一趟雲霄飛車一樣,暴起暴落,想起了好多好多。  

  沈修儀,沈修儀,沈,修,儀……

  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個人,所以她想辦法打聽。

  年紀?兩人相符合。

  學歷?聽說去日本留學過一年。

  專門?擅長東方婚禮,據說以前讀的是歷史。

  在確定八成的機率應該是同一個人之後,她做了一件很不像她會做的事情——

  偷偷開車到結婚工坊的路口,在兩個小時之內,她看到他的車子開過,雖然是跟他個性很不像的紅色跑車,不過,那側面是他沒錯。

  後來高柏開始對結婚工坊盡心盡力。

  手工衣服?借。

  鑽飾鞋子?借。

  限量禮服?想辦法弄到手。

  她知道同行把她跟許君澤的關係傳得頗為暖昧,不過她不介意,從以前她就訓練出自己對謠言無動於衷的本事。她只是想對沈修儀好而已,他知不知道無所謂,因為她想,所以這麼做了,其餘,別無理由。

  當然,許君澤有發現她異樣的熱心,不過他跟她在這方面有點像,他們可以明知到一切變化而繼續沉住氣,等對方先發作——她想,在她與沈修儀意外見面之前,許君澤應該完全不知道原因,但現在……嗯,照許君澤望著她的表情看來,應該已經知道她與沈修儀的那段過去。

  一旁,莫佳旋跟小女伴居然已經交上了朋友。

  許君澤拿著包裝好的蛋糕走過來,很直接的就坐在四人座上唯一一個沒人坐的位子。 

  「樓宇晶。」直呼其名的方式,「你這女人真是太可怕,認識你這麼些年,前幾天才知道你跟沈修儀認識,你怎麼有辦法忍住都不講不打聽。」

  「有什麼好講,又有什麼好打聽?」

  「你這樣幫結婚工坊,我還以為你愛的是我。」

  樓宇晶一笑,「少開玩笑了。」

  她這種類型,許君澤無論如何也不會喜歡,最多也就是帶出場有面子而已,但他絕對不會為了她而去做任何事情。

  許君澤揚了揚眉,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和莫佳旋講得正高興的小女生抬起頭來——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穿著一身好看的白色冬裝,跟樓宇晶有著極為相似的眉眼。

  他怔了一下,「你女兒?」

  「我的小女伴。」

  沒得到答案,他又問了一次,「你女兒?」

  「幹麼這麼關心?」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關心。」小朋友在旁邊,他點到即止。

  其實,他跟樓宇晶並不是很好的朋友,也沒有親戚關係,他很關心的原因是,他知道眼前的女人就是這麼多年來三不五時出現在沈修儀夢境中的魔女,而這個彷彿是小號樓宇晶的小朋友約六七歲,算算時間,說不定,搞不好,有那麼一點點可能,是沈修儀的小孩。

  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樓宇晶開口,「這是我妹妹。」

  「妹妹?」語氣有點懷疑。

  她都二十幾歲了,還有一個這麼小的妹妹?

  「我媽媽生她的時候,三十五歲,還不算太老。」樓宇晶朝他一笑,「只要身體狀況允許,就算五十三歲也可生孩子,何況,現代女性的身體都不錯,三十五歲當媽的人大有人在。」

  十七八歲當媽的也大有人在,許君澤這麼想,只不過他沒有說出口。

  他可以合理的懷疑,但基本禮貌還是要顧及,他沒有資格,也沒那個理由對這件事情窮追猛打。

  他將手中包裝好的蛋糕往上稍稍提了一下,「不打擾你們了。」

  樓宇晶微笑。 

  「莫佳旋。」

  跟小朋友玩得正高興的莫佳旋,直到聽見自己的名字才回過頭,「嗯?」

  「走了。」

  許君澤拉著莫佳旋往綠野仙蹤的門口走去,推開門之前,他又回頭頗有深意的看了樓宇晶一眼。 

  ☆☆☆      ☆☆☆      ☆☆☆     ☆☆☆      ☆☆☆      ☆☆☆  

  當天晚上,樓宇晶正在思考聖誕節檔期的活動時,對講機響了,她沒去管,過一會又響,再響。

  就在她火大想要打電話去罵警衛的時候,又聽到了聲音,不過這次不是對講機,是她的電話。

  完全陌生的來電顯示。

  她雖然是堂堂高柏的負責人沒錯,但同時也是生意人,陌生來電雖然意味著打擾,不過也可能是另外一筆生意。

  她按不免持功能鍵,「樓宇晶。」

  雙眼仍然盯著電腦看。

  「晶子。」

  手慢了下來,心快了起來。 

  那是沈修儀的聲音。

  「我在你家樓下,跟警衛講一聲,我要上去。」語氣有點爆跳,有點急。

  樓字晶看著電話,想著,許君澤終於在她認識他四五年後做了一件很不像他會做的事情。

  他一定把在綠野仙蹤看到小女伴的事情跟沈修儀說了。

  但老實說,她也不意外,他們是好朋友,而她,算是半個公眾人物,都是沒有秘密的。

  反正早有人知道樓小姐家裡有個六七歲的小孩子——雖然關係眾說紛紜,然而存在是個事實。

  沈修儀之所以沒發現,是因為她沒把樓宇晶三個字跟青空晶子聯想在一起,現在確定兩個名字是同一個人所擁有,只要稍微打聽,不難知道這件事情,只要他願意,甚至可以知道更多。

  當然,前提是他還願意把她當一回事的話。

  她清楚自己對他做了什麼,當然電清楚一般人會怎麼看她,如果她是他,她也不會願意提起任何有關以往的事情。

  任何。

  但是,小朋友通常會是絕對中唯一的例外。

  沈修儀這樣急匆匆的跑來,不會是為了高柏的負責人。

  對著還在通話中的手機,樓宇晶輕輕的說:「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她拿起對講機告訴警衛放他上來。

  五分鐘後,門鈴大響,接著.他就出現在她家客廳裡了,有點喘,一臉的氣急敗壞。  

  她知道她想問什麼,可是個性使然,她不習慣先出招。

  她喜歡等著接,然後慢慢思考。

  「要喝點什麼嗎?咖啡、茶?」看了看他,結果她倒了半杯威士忌。

  沈修儀也老實不客氣,接過來,一口就喝得乾淨。

  她等著他說話,但他好像有點激動不知道該從何開口,只是握著杯子,靜靜的空間中,可以聽到他壓抑深呼吸。

  巧的是,就在這個時候,小女伴出現了。

  拖著她的兔子玩偶,在客廳一角叫她。「晶子。」

  然後很明顯的,沈修儀握著玻璃杯的手一震,整張臉都變了,表情五味雜陳,很難形容。

  「他是誰?」

  樓宇晶朝她走過去,蹲下身子與她平視,「我的朋友。」

  「那為什麼來我們家?」

  「因為有急事,要當面講。」樓字晶試圖用簡單一點的文字解說,「我上班的時候不是要簽很多名嗎?他拿要簽名的東西來給我。」

  小女伴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我要睡覺了耶。」

  「我現在沒空,去找志保婆婆陪你睡。」

  「好吧。」尾音拖得長長,懂事中透露著不甘願。

  小女伴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出現帶來多大的風暴,拖著超大的兔子玩偶,一下消失在客廳中。

  沈修儀清了清喉嚨,似乎終於回過神來,「她、她是——」

  「我妹妹,青空愛。」樓宇晶含笑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她爸爸是日本人,不過她還是跟我媽媽的姓。」

  」騙人,她……她跟你根本就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怎麼你們的反應都一樣。」她笑笑,「別忘了,我跟我媽媽年輕時的照片也像雙胞胎,也有人說我們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何況,姐妹長得相像有什麼好奇怪,雖然我不覺得有女兒是件可恥的事情,但是,沒有就是沒有,騙你對我來說又沒有好處。」

  「你騙人哪裡需要什麼好處,不過就是貪圖好玩而已。」

  樓字晶又是一笑,但笑容中多了幾分無奈,「我可以拿小愛的出生證明給你。」

  「出生證明?」

  「母親欄寫的是我媽媽的名字。」

  沈修儀搖搖頭,聲音有點啞,「不用了。」

  他難道不瞭解有錢人那一套嗎?一定的金額,相熟的醫院,小女生不要說只是改了母親欄的名字,就算加填一個父親,也不算難事。

  「其實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的不是麼?既然這樣又何必問我呢?你覺得小愛是我的,那就當是我的好了,但那又怎麼樣?就算年紀計算起來差不多,也不代表小愛跟你就有關係。」

  她的話像利刃,切開了他很不願意去想的一件事情——他並不是她第一個男人,應該也不是最後一個。

  她說她沒交過男朋友,可跟他卻不是第一次,她說念小學的時候,她被母親的新男朋友強暴過。

  那男人跟她說不准講,不可以跟別人說,不然會要她好看。

  男人非常的凶。

  她很怕,所以一直沒講。

  當時沈修儀摟著她,她邊說邊哭,哭得他都快要心碎。

  當遊戲結束後再回頭想,那只是一個陷阱,她曾經因為想要打發時間,上了兩年多的演藝學校,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掉眼淚,只要她願意。 

  才沒有什麼強暴與恐嚇,一切只是為了掩飾她有過眾多男友的說詞。

  他是很認真很認真的,可她自始至終都是在玩。

  那個時候,他只有她,但她有的,卻不只是他。

  腦袋轟炸似的疼痛。

  然,在他想清楚前,大腦已經不經思考脫口而出,「她是我女兒,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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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12-25 00:43:08
第六章  

  沈修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說,而樓宇晶好像也有點呆住,大大的眼睛看著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

  他知道那個表情的意思,她有話想問,但覺得想問的話可能不太適合現在的情況,於是,忍著先。

  她總是在觀望。晶子曾經告訴過他理由:童年受創。

  童年一直感受到壓力,母親心情好時,她說什麼都有趣,母親心情不好,她說什麼都會被罵,久而久之,她養成觀望的習慣——當時聽了,他覺得憐惜非常,直到後來,他才恍然大悟,那不是理由,那是台詞。

  晶子在演戲。

  她很聰明,知道他的軟筋在哪裡,也知道要說什麼才會讓男人無法抵抗。

  多年來,他都這樣告訴自己,她一定是只有在他面前才這樣欲言又止,她只是為了讓他相信她的說法,這行為是刻意的。

  但此時此刻的現在,遊戲早已結束,她為什麼還會露出少女時期那種觀望別人講話的態度?

  難道說,她所謂的童年創傷是真的嗎?

  不會吧。 

  此刻,她忍耐的表情是那樣真實,漂亮的雙眼有著他所不明白的某種情緒……可是,現在的她已經沒有對他演戲的必要了啊。

  那瞬間他居然又有種想安慰她的衝動,同一個坑要跌倒兩次嗎?

  衝突的認知,讓沈修儀沒來由的覺得惱怒。

  她在幹什麼?

  他又在幹什麼?

  他走了過去,將她的臉捏著,往兩旁拉,「青空晶子,你是真的很希望把我搞瘋嗎?」

  她沒料到他會突然這樣說,一直之間居然忘了反抗,就任他捏著自己的臉,橫拉開,足足有一會,才想起來自己可以反抗。

  「你在幹什麼啦?」

  一句話聽得他肝火上升,「我才想問你在幹什麼。」

  樓宇晶抿著嘴唇,不說話。

  「為什麼那天在高柏你看到我一點驚訝的樣子都沒有?你早知道我跟許君澤認識對不對?知道我跟他是合夥人,知道同一個場所的人會互補工作,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因為工作的關係見面,所以你一開始就是胸有成竹的在等,對嗎?」

  「你都已經講完了,還要我說什麼?」

  「我只是想從你口中聽到答案。」

  「那不重要吧。」

  「誰說那不重要?」

  「你剛剛告訴我的。」

  沈修儀揚起眉,「剛剛?」

  「就在我跟你說小愛是我妹妹,而你怎麼樣都不相信的時候。」她雙眼直視著他,略帶無奈,「不管我講什麼,你都不會相信的,既然這樣,又何必問我呢?你覺得小愛是我的,那就是我的好了,你覺得我一直以來胸有成竹的等,那我就胸有成竹的在等好了,對你來說,我怎麼講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想,你的才是事實。」

  女人能野蠻到什麼程度,他總算徹底體悟了。

  她不解釋當年,好,他不要求。

  她不道歉,好,他也不要求。

  她把他們今天的溝通問題歸咎於「他想的才是事實」,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好笑的戀愛跟結果,都不是他選擇的,突然見面,也不是他選擇的,然後晚上的時候接到許君澤的電話,當然也不是他選擇的。

  有個小朋友很像她,小朋友的年紀算起來跟他們分開的時間不會差太多,加上晶子初見他的鎮靜,他能怎麼想?

  他覺得自己其實很沒用,真的。

  因為這麼久以來他以為自己已經從那惡夢中脫出,沒想到一站在青空晶子面前,那些鍛煉都不算了。

  她依舊可以用一個眼神就輕易打動他的心。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他在動搖。

  「我知道你跟許君澤認識沒錯,但那不代表我在等你,當初會認識他,也是因為有人介紹,後來,他想跟我借一套展示用的衣服.晚宴上有人纏著我不是我計劃的,許君澤順手幫了我也不是我計劃的。總之,我們認識了,我知道他的合夥人其中之一叫做沈修儀,你說我不驚訝,對,因為我聽過你的名字,我知道我們遲早會碰上。」

  「既然知道我,為——」

  「為什麼不去找你?」

  他沒接話,算是默認。

  「我覺得,也許你不會想要看到我。」樓宇晶抬起雙眼,直視著他,「你會希望看到我嗎?老師。」

  會想看到她嗎? 

  這問題在一個月前問他,他一定說不想,絕對不想。

  可是現在,他又見到她了,又跟她說話了,她長大了,但仍然一副很需要別人保護的樣子,抬起頭時會習慣性的抿嘴,習慣一如當年。

  她還是叫他老師。

  漂亮的雙眼中,孤單不曾退去。

  沈修儀沒有辦法說出不想,可是又不甘願說想,他的風度是裝出來的,他並沒有忘記,她是怎麼跟友人打賭的。

  她看著他,然後笑了,跟中還是寂寞。 

  他有點搞不清楚了,她,現在是在演戲嗎?

  「老師。」她又喚他,聲音很輕很輕,「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可是對於喜歡你這件事情,我並沒有說謊。」

  沈修儀並沒有預期會聽到這個,一時之間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們之間,仍舊由她操控著感情的那條線,她輕輕拉扯,他就靜不下來。

  「我很喜歡老師……以前是,現在也是。」

  「晶子——」

  「老師你能不能再喜歡我一次?」她從身後輕輕環住他,臉頰貼在他的背上,「我這一次一定會很像大人的,好不好?」

  他可以感覺得到她的體溫。空氣中有著淡淡的香水。

  環住他腰上的雙手緊緊扣住,白色毛衣的袖口露出一點點金屬的光色,銀色的鏈身,草莓墜子。

  他先是覺得有點眼熟,後來才想起,這是他兼職兩個月換來的聖誕禮物,超過十萬日幣的名牌手鏈。

  她居然還戴在手上?

  他以為她已經丟了或者送人,畢竟,這樣的東西對她而言唾手可得,甚至,只要開個口,自然有男生會捧著禮物上門,再貴重數倍的,只要她肯收,就會有人送,這條鏈子,真的不算什麼。

  她所謂的喜歡是真的嗎?還是,她又無聊了?

  她認識許君澤,知道他們總有一天會見面,可以先準備,但是,從她認識許君澤到他們見面,足足有四五年,這樣的準備時間會不會太久了?

  到底是?

  他真的被弄糊塗了。

  這麼些年來他有女朋友沒錯,然而,他沒有忘記過她,愛也好,恨也好,他沒有忘記過。

  他不知道她想怎麼樣,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樣。

  她淡淡的香水味就在這空間裡飄散,慢慢的侵蝕著他的意志。

  在所有的疑問之前,他的身體已經先一步。轉過身,反手將她抱住。

  ☆☆☆      ☆☆☆      ☆☆☆     ☆☆☆      ☆☆☆      ☆☆☆  

  早上六點不到,沈修儀已經在夏日飯店的玫瑰廳——晚上有婚禮,他現在正在做著名義上是監督,但事實上是監視的事情。

  這是很大的一場婚禮。

  集團公主與府院高層的兒子的超級婚禮,饒是已經席開八十桌,還有很多人不得其門而入。

  結婚工坊光淨利就有七十幾萬,就算不看在賓客傳口碑的份上,也得看在這筆帳的面子,因此,三位老闆全數到齊。

  該做的早已經在工廠訂做完畢,現在搬來現場只等著組裝。

  預計是香檳色的地毯,薔薇拱門,珍珠氣球結滿會場,八人座的餐桌上,放著兩個心型蠟燭,晚宴開始前,服務生會負責點上,象徵著心心相印。

  看著那逐漸成形的夢幻舞台,沈修儀吹了一聲口哨,「真想要有這種婚禮。」

  賀明人很快的回答他,「靠你自己是不可能,不如想辦法娶個有錢女人。」

  「有錢到可以辦這種婚禮的有錢女人不會看上我啊,老大。」搭上賀明人的肩膀,「二十歲青春正好,四十歲有成熟風範,我呢,剛好不上不下的卡在三十歲,算來算去沒有娶石油公主的命啊。」

  許君澤喔了一聲,「想娶石油公主啊?」

  「誰不想。」

  「那樓宇晶呢?」

  沈修儀很快的轉過頭,看著仍然八風吹不動但卻拋出霹靂話題的許君澤,「你剛講什麼?」

  「樓宇晶啊。」怕他聽不清楚似的,許君澤又重複了一次,「高柏負責人,大美人樓宇晶,你不想娶她?」

  不好,許君澤知道了多少?

  沈修儀警惕了起來。

  他跟許君澤是透過賀明人才認識的,雖然是四五年的交情,不過老實說,他從來沒有摸懂過這個人。

  就像,因為他以為中性外表的許君澤是同性戀,後來證明不是,非但不是,他對小女朋友莫佳旋的佔有慾還霸道到令人驚訝。

  以為他單純,事實證明,他是扮豬吃老虎的第一名。

  許君澤說的話不算多,但是他就是那種凡事內心有底的類型。

  所以,當從他口中聽到樓宇晶三個字的時候,沈修儀嚇了很大的一跳。

  看了還在研究玫瑰拱門的賀明人,沈修儀連忙將許君澤拉到一邊,「你知道了多少?」  

  「知道你以前跟個叫做青空晶子的櫻花妹交往,然後被耍得很慘。」

  呃,這是自己告訴他的。

  「還有呢?」

  「晶子就是樓宇晶,這是你告訴我的,樓宇晶有個五六歲的小朋友,這是我告訴你的。」

  雖然許君澤停了下來,但憑著直覺,沈修儀知道他話還沒說完。

  果然,他不懷好意的笑了,「告訴你有小朋友的隔天,我發現,你穿著一樣的襯衫到工作室。」  

  啊啊啊啊啊啊,沈修儀在內心慘叫出來。

  他們一人有一間工作室,進出時間跟吃飯時間都不固定,加上十二月婚禮多,幾乎都在忙,為什麼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還可以注意到自己的襯衫沒有換,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許君澤揚起眉毛,臉龐似笑非笑,「你那天晚上在樓宇晶那邊過夜了對吧?」

  「還有誰知道?」

  「沒有人不知道。」

  「啊」這次是貨真價實的叫出來,「怎麼會?」

  「我注意到你襯衫沒換,賀明人看到你的吻痕,巧欣說你身上有香水味,不是我在說,你車子上不是有衣服嗎?為什麼會沒換呢?」許君澤說,因為那實在太不符合沈修儀的做事方法了。

  他雖然自信過剩,騷包愛美,但是,他沒有犯過穿同樣的衣服來工作室的這種錯誤。

  讓別人知道自己昨晚在情人處過夜,雖然不是可恥的事情,然而對於一個有責任心的成年人來說,工作就是工作,工作該有工作的樣子,服裝是最基本的禮儀,換件衣服不只是尊重自己,也是尊重在同一個空間中工作的人。

  沈修儀總記得在車上掛一兩件乾淨的襯衫。

  可那天,他卻看到沈修儀穿著同一件衣服,剛開始還以為自己看錯,想說,會不會只是款式很像或者顏色很像,但後來又仔細看了一下,確定是同一件沒錯,明明車上就有衣服,為什麼會沒換呢?

  沈修儀很老實的說:「我也不知道。」

  「興奮過度?」

  「不是……」

  「不是?」完全不相信的語氣。

  「好啦,有一點。」 

  「一點而已?」

  沈修儀深吸一口氣,「很多。」

  所以他才會忘記換衣服。

  讓他高興的並不只是那件事情,或者那種事情,而是他看到晶子還戴著他多年前送的手鏈的時候,當時他覺得,他們之間的愛或許可以成立,雖然這樣想很沒用,但是,他是真的高興。

  那天早上,他去看了小朋友的睡姿後才離開。 

  這幾天他忙著別人的婚禮,她忙著高柏即將來臨的聖誕檔期,兩人沒再見面,只是傳傳簡訊。

  只是這樣而已,他就忍不住想笑。

  笑完,又覺得自己到底在於麼。

  愛也愛,恨也恨,寂寞的臉龐讓他不捨,可想起過往,他又有種自毆的想法,他比誰都明白,晶子是他打不開的結。

  然後,在許君澤的眼神下,他全招了。

  這無關秘密的問題,而是他真的很需要一個人說,知道自己盲目,所以需要另一個聲音。

  「雖然小朋友的事情是我跟你說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小女生真的是她妹妹的可能性?更也許,她知道你會過去找她,所以趕緊將鏈子戴上,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修儀沒講話,這些,他也想過——他高興歸高興,但是,並沒有推翻這想法的可能。

  「我覺得我好像被催眠了,催眠要接受她全部的指令。」他乾笑了幾聲,「其實我知道這樣有點糟。」

  「那你還掉下去?」

  「我有跟你說過,晶子完全是個……我現在可以很有理智,可是一見到她,不要說理智,我連原則都沒有了……」

  許君澤原本想叫他醒一醒,可看到他的表情,又有點不忍心。

  這被他們戲稱為採花大盜的人,忙碌這麼些年,卻沒忘記當初那個傷他至深的女人。

  他在所有女生面前都是風流倜儻、游刀有餘的模樣,但在樓宇晶面前,好像變成一個忠貞的信徒。

  飛蛾撲火般的不顧一切。

  許君澤不確定沈修儀會不會又跌一跤,而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      ☆☆☆      ☆☆☆     ☆☆☆      ☆☆☆      ☆☆☆  

  下午是樓宇晶最忙的時候。

  因為問題總是在早上匯整,會議在四點半開,於是,中間的時間,就變成忙碌非常。

  從以前她就知道,太信任下面的人遲早會出問題,所以她什麼都自己過目,再無聊的報表,她都會一張一張看。

  也就是因為這種個性,所以每個人都很把工作當一回事。

  沒人會偷懶,也沒人存著僥倖的心態。

  嚴肅的態度換來的是高柏業績的蒸蒸日上,但同時,她也感覺疲累,除了業績跟廠商,她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應付。

  簽名,合上,再簽名,再合上又簽名,又合上。

  不知道重複到第幾次後,內線電話響了。 

  「樓小姐。」是跟了她三年多的私人助理,艾莉,「大豐貿易的陳先生說要找你。」

  「幫我問他什麼事?」

  「我已經問了,他想約你吃飯,順便談設櫃的事情。」

  大豐貿易已經拿到高柏極力爭取的「粉紅龐克」品牌代理,樓宇晶一直希望他們能設櫃,好增加高柏的吸引力。

  因為高柏雖然已經將二十到四十歲的消費客層穩固,但還缺乏少女名品,她想陸續引進一些年輕精品,專攻那些小公主客群,大豐拿到的粉紅龐克,會是很好的開路石。

  只是,他們的總經理不但自命風流,還喜歡公私合一。

  有老婆,有小老婆,還有小小老婆,然後,因為才四十歲,剛好散發成熟男人的魅力,所以妄想跟她來一段。

  不吃飯,拿不到代理,吃了飯,一定又是如坐針氈,要聽兩小時無聊的笑話以及充滿性暗示的話語。

  「要我幫你回掉嗎?」

  「不用,他有說日期嗎?」

  「他說配合你的時間,不過只吃晚餐。」

  「晚餐啊。」樓宇晶頓了頓,考慮了一會後回答,「幫我找那種庭園開放式的,一樓,燈光亮一點,找到後你請半天公假,親自去一趟,消費回來跟會計請款,時間到了通知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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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12-25 00:43:30
第七章

  莫佳旋常常會覺得,人跟人之間的關係真的很難說。

  就像她沒想過因為自己的莽撞會在機場潑了一個名牌男一身咖啡,也沒想到那名牌男後來會變成她的短期老闆。

  一個名叫許君澤的男人。

  她跟許君澤戀愛,跟他在一起,跟他去了很多為了結婚工坊的業務必須要去的地方。當然包括高柏。

  她去了高柏好多次,見過樓宇晶好多次,可從來沒想到樓宇晶就是沈修儀當年在日本留學時的櫻花小情人。

  也沒想過自己在綠野仙蹤跟她打招呼會引出後面的事情——許君澤看到她的小朋友,然後沈修儀殺上門。說殺也許不對,但至少,沈修儀是找上門了。

  而且大家都注意到,他的衣服沒換,他身上有香水的味道,Rememberme那支專櫃的櫻花香。

  然,這些都比不上今天早上的電話。

  樓宇晶打給她,問她有沒有空,能不能一起吃飯。

  莫佳旋整個被驚到,高柏精品的負責人,日理萬機的樓宇晶親自打給她,不是叫助理先問,是直接打給她耶,然後,她迷迷糊糊答應了,答應後才開始緊張,樓字晶是百貨業中傳說的名女人,而她,不過是月薪兩萬四的小助理,這輩子還沒跟名人吃過飯。

  樓宇晶很貼心的只約了中午——莫佳旋想,大概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許君澤驚人的佔有慾。

  不到十二點,莫佳旋人已經在餐廳了。

  是淡水的面海餐廳。

  靠窗的二樓,可以看到整個淡水河口。

  太陽很大、水光漫漫,光看就賞心悅目。

  喝著服務生送上的溫水,她已經有心理準備要等待——許君澤跟她說,凡名人必遲到,叫她不用這麼準時,但說不上來什麼原因,雖然她跟樓宇晶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可她就是覺得,她不會遲到。

  就在分針快要指到十二的時候,樓宇晶出現了。

  上了卷子的頭髮散在肩膀,一身白色套裝,洋娃娃般的陶瓷臉孔有著一抹笑意,「不好意思來晚了。」

  「沒關係。」莫佳旋給她看了自己的手錶,「沒有遲到。」

  服務生很迅速的上來,替她們點餐,確定,然後訓練有素的消失,將空間還給顧客。

  樓宇晶喝了一口溫水,表情有點為難,莫佳旋等著。

  過了一會,才聽到她開口,「那個……我……」

  雖然沈修儀他們都說她是個魔女,但一樣是女生,莫佳旋總覺得不忍心。「沒關係,我知道你有話想問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連許君澤也不會說。」

  然後,樓宇晶的表情放鬆了,「謝謝。」

  真的謝謝。

  ☆☆☆      ☆☆☆      ☆☆☆     ☆☆☆      ☆☆☆      ☆☆☆  

  樓宇晶有好多問題,但不知道該問誰,莫佳旋是她唯一想得起來的人——她在結婚工坊工作,男朋友是沈修儀的哥兒們,就算她無法回答自己全部的問題,不過至少,她所知道的一定比自己多。

  她今天一時衝動打了電話約她,沒想到她真的願意出來,還告訴她,可以保守秘密。

  她很想念沈修儀。

  沒錯,她是胸有成竹的在等,但是,坦承相對的時間已經過去,即使那晚她誘他吻她,抱她,那終究只是生理上的親密。

  以前,他總是會在她耳邊一次又一次的說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數不盡的我愛你。

  可那天晚上,他什麼都沒講,只是靜靜的抱著她,然後一同睡去。

  她知道他們中間有什麼東西遺失了,那些東西,她找不回來,但是,她想彌補,想把他們之間的距離填滿。

  「他……他這幾天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

  「什麼都沒有?」

  看到樓宇晶略顯失望的臉,莫佳旋忍不住想安慰,「對我沒有說,但對賀明人跟許君澤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依照我跟沈修儀之間的關係,他大概也不會跟我說什麼。」 

  商場多年,樓宇晶當然聽得出來這是安慰,不過,還是笑了,「謝謝。」

  「樓小姐——」

  「叫我晶子吧。」

  「那,那我叫了……晶子。」

  樓宇晶微笑。

  「你當初,當初為什麼要那樣對沈修儀?」問完,莫佳旋又覺得這樣問有點失禮,連忙補上,「這只是我的疑問,你不用回答沒有關係,我、我們之前聽到沈修儀說以前的事情的時候,都以為那個女生不喜歡他,但現在,樓……晶子你還喜歡他對不對?」

  「我是還喜歡他。」

  「那為什麼……」

  「原因很多,很多,其實我的個性是很扭曲的。」樓宇晶自嘲似的一笑,「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而是,那得講上很久,我可以跟你承認的是,當時的我是故意的,做什麼事情都是故意的,大概是因為我是壞小孩的關係,所以我沒有什麼罪惡感,我只是覺得很好玩。」

  「你,你有好好跟他道過歉嗎?」

  她搖了搖頭,「沒有,他發現我在騙他後,就不理我了,打了我一個耳光,然後說,不想再看到我。」

  莫佳旋睜大眼睛,「他打你?」

  沈修儀打過樓宇晶?  

  他那麼溫柔的人……

  他雖然總是自命風流,到處捻花,但莫佳旋知道,他的個性很溫柔的;她跟許君澤有一段時間陷入泥沼,當時,是沈修儀開著車帶她四處兜風,說笑話讓她開心。

  並不是因為她是女生的關係,而是,他把她當朋友,他不忍心見到朋友難過。

  所以他推掉一個波霸美女的邀約,跟她在淡金公路上兜風,還講了很多自己的蠢事,終於她忍不住笑了,沈修儀說,笑出來就好了,鬱悶的時候更要笑,不然久了會悶出病來的。

  她放鬆的時候,他比她還開心。

  莫佳旋不敢相信這樣溫柔的沈修儀居然打過樓宇晶!

  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樓宇晶淡淡的笑了。「其實不痛,他打得很輕,到最後,他還是捨不得,挨打的人是我,可他的表情比我還難受。你知道嗎?那天很冷,東京下雪,可他來我家時,只穿了一件薄外套,那是我們在原宿的一家店買的,當時他還說,這麼薄的衣服根本不實穿,可因為我覺得那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好看,他還是買了,那件外套真的很薄,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冷,我知道他很傷心,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就看著他來,看著他走,然後不再理我。」 

  「其實、其實你當時很喜歡他對吧?」

  樓字晶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有點怔住。

  「你記得這麼清楚……」

  雖然她不瞭解為什麼樓宇晶少女時期會捉弄那些心儀她的男孩子,但她很確定一句話:人會壞,是因為缺乏愛。

  也許從小的環境讓她覺得自己不配被愛,所以長大後才會千方百計確定自己是值得的。 

  只是,她用錯了方法。

  人不會特別去記不重要的事情,她可以在不經意之中描述得這麼清楚,一定是腦海中不斷的重複播放。

  沈修儀與樓宇晶,他們是兩個相愛的人,只是,中間有誤會。只要誤會解開,他們的傷痕都可以平復。

  之前沈修儀有個單眼皮女友,一直要他陪她去日本玩,他抽不出時間,但後來被莫佳旋逼問出來,他才沒那麼忙,推托再三,是因為單眼皮女是個超級哈日族,一定要去日本,而他則怎麼樣都不想去。

  去日本會想起那個櫻花情人。

  他說跟單眼皮女友分手後他難過了很久,事實上,他難過是因為發現自己還忘不了那個讓他傷心的小女生。

  而現在,樓宇晶放下高柏負責人的身段,只為了要多知道一點自己所不清楚的沈修儀。

  他們的愛是雙向的啊。

  一時熱血,莫佳旋握住了樓宇晶的手,「沈修儀他……我覺得他還是很喜歡你,我聽許君澤說,雖然他一直有交女朋友,但換女朋友的速度很快,也從來不見他難過,我六月剛到結婚工坊時,他剛剛跟一個模特兒分手,因為那個模特兒晚上打電話給他說想見他,可是他說他電影看到一半,女模特兒硬要他過去,結果他居然因為想把電影看完,就跟她分手了。」

  聽到他有很多女朋友的時候,樓宇晶有點難過,但在知道他可以為了看電影而不要女朋友的時候,又覺得高興。

  至少,沈修儀以前不會這樣對她。

  他總是百依百順,呵護有加。

  她喜歡看花,他就陪著她到處賞花,其實那些紅紅綠綠在男生眼中是一樣的,他們可能也分不出來玫瑰與薔薇的差別,但是,他肯陪她,而且心甘情願。

  她喜歡甜食。

  當時只要雜誌有刊登新的人氣甜食商品,他會在下次上課前替她買回來,甜食新鮮,盒子也保持完美。

  他一直對她很好,從來沒有不耐煩的時候。

  「我在想,你可能要主動一點才行。」  

  「主動?」

  「嗯,主動。」莫佳旋又重複了一次,「我覺得他可能沒有勇氣再,主動靠近你了吧,不是怕拒絕,是怕你不愛他,也許你習慣被人追求,但這一次的對象不是別人,是被傷害過的沈修儀,並不是說我有多瞭解他,我只是以一般人的想法來說,經歷過那樣的事情,不會有人還有勇氣靠近。」

  好像,有那麼一些道理。

  她不相信他對她沒有感情,但這些天來,他們除了傳傳簡訊之外,並沒有其他可算是交流的時候,反倒是因為他每天都會快遞一張繪卡給小愛,兩人最近開始講電話了。

  「嗯……」

  「所以,如果你希望他留在你身邊,這一次一定要自己去接近他,換你對他付出,讓他知道,讓他相信,而且——」莫佳旋笑了,

  「你又不是一個人,你還有一個最佳幫手不是嗎?」

   ☆☆☆      ☆☆☆      ☆☆☆     ☆☆☆      ☆☆☆      ☆☆☆ 

  於是,兩天之後,樓宇晶鼓起勇氣來到結婚工坊。

  她沒告訴沈修儀。

  為了不想給他壓力,所以她要假裝是剛好過來,他在的話當然是最好的,不在的話,她就當是認識他工作的環境好了。其實一直在他離開後,她才發現自己對他所知貧乏。

  只知道他是台灣人,領獎學金到日本當一年的交換學生,其他的都不清楚,所以當時即使在那之後她反悔了,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他,她甚至連他的電話號碼都不記得。 

  並不是粗心,是沒想過會真的喜歡上他。

  所以漫不經心。

  這次不同,如果她再讓他覺得難捉摸,他會費心靠近的就不會是她,而是小愛,因此,她會放下身段,褪下保護色,主動接近他,雖然那對於習慣眾星拱月的她來說真的很難,但是,她會努力。

  停好車子,冒著十二月的冷風步行了一小段,終於在一個轉彎過後,看到了寫著結婚工坊的小小牌子。

  兩層式透天,將看過去,一樓是整面落地玻璃,白紗落地窗簾,奇怪的不是半個籃球場大的草皮,而是沿著圍牆旁邊種的那排玫瑰花。  

  有淡淡的香味,那是真的玫瑰花。

  天空很藍,草很綠,靠海的地方,空氣中有海潮的味道。

  木製信箱上掛了介小小的牌子:結婚工坊。底下附註了三個名字:沈修儀,賀明人,許君澤。

  步過小草皮,站在玄關處直接打開鑲著方塊玻璃的木門,門把上的小風鈴隨著這個動作發出了小小的聲音,很快的,引來了裡面的人。  

  一個美艷型的美女,樓宇晶見過她兩三次,記得她叫王巧欣,是工坊的助理,老闆們常常不在,她負責留守本營。 

  另外一個,則是前兩天才見過的莫佳旋。

  「樓小姐。」莫佳旋看起來很高興,「你特地過來啊?」

  「只是順便。」樓宇晶早有準備,她提了提手中的袋子,「之前許君澤要我幫他調一套項鏈,早上送過來了。」

  「打電話叫我去拿就好了嘛。」莫佳旋嘩啦嘩啦的喧嘩起來,「你這樣從高柏過來很遠耶,工坊裡的空地又剛好只夠他們三個停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又要多走上一段,天氣這麼冷。」

  「沒關係,反正剛好要經過這裡。」  

  莫佳旋接過她手中的袋子,轉身放在後面的櫥櫃中,「許君澤在閉關,晚點我再拿上去。」

  「嗯。」

  她以為工坊是開放式格局,沒想到不但是透天小樓房,而且一樓接待跟二樓工作室分得清清楚楚,她既然是「順便」過來的,當然也就不能問沈修儀在不在這類的問題。

  正要交代些場面話離開,樓梯傳來一陣腳步聲。

  「莫佳旋,你是在吵什麼,肚子餓也吵,肚子飽也吵。」沈修儀的聲音從上面飄下來,音量不遑多讓,「我在樓上關著門都聽得到你的聲音,怕人家不知道你嗓門——你怎麼會在這裡?」  

  後一句話,是突然看到樓宇晶之後,無法控制說出口的。

  「我們請高柏幫忙調一條項鏈,就是下星期要結婚的那個科技公主指定的奧地利手工限定品,東西早上到了,樓小姐剛好經過,就順便幫我們拿過來。」莫佳旋解釋著。

  直到這時候,樓宇晶才明白她剛才不自然的音量所為何來。

  她在幫忙把沈修儀給吵下來。 

  沈修儀看到樓宇晶之後,好像就沒有再管過別人,看到她簡單的穿著,更是眉頭直皺,「你怎麼穿這麼少?大衣呢?」。

  「在車上。」

  「車上?怎麼不穿下來?」

  「我以為走一下就到了。」沒想到停好車,一走走了十五分鐘。

  不管王巧欣奇怪的表情以及莫佳旋笑咪咪的模樣,他拉住她的手,直直往廚房走去。

  ☆☆☆      ☆☆☆      ☆☆☆     ☆☆☆      ☆☆☆      ☆☆☆  

  「好多了嗎?」

  「嗯。」捧著沈修儀剛剛煮的咖啡,樓宇晶因為外面低溫而略顯蒼白的臉孔,總算恢復一點紅潤。  

  他伸出手,替她整理了被風吹亂的頭髮。

  霎時,好像回到以前。

  其實,離他們重逢並沒有多久,也許還不到半個月,但他腦海中無時無刻不重複著過去。

  相愛的時候,分離的時光,總是在腦海中一逼又一遍的播放,無時無刻提醒他,他們又在同一座城市裡了。

  沈修儀常常想起她的親吻,她的氣息.還有,小愛熟睡的臉。

  他得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克制不要去找她。

  沒錯,那個晚上他們接吻,擁抱,但那不代表什麼,誰也沒說愛,也許,只是衝動或者寂寞。

  他只寄卡片給小愛。

  每天一封繪卡,他不想嚇到她,所以捺著性子慢慢接近。

  然後晶子突然出現在工坊,依然是一身她最喜歡的白色,瞬間又炸掉他的感情與理智。

  他知道王巧欣跟莫佳旋都在,但他管不上,外面那樣冷:她居然只穿著套裝,在他觸目所及的地方,沒有看到她的大衣。 

  她從以前就不懂得照顧自己。

  「老師。」樓宇晶放下杯子,欲言又止了一會,才繼續說:「我……我不是順便過來的。」  

  她說什麼?不是順便?

  難道是特別繞過來的嗎?

  他不想自作多情,於是只是靜靜的等她說下去。

  「這個星期天,我要帶小愛去動物園,我在想……想……」

  她聲音很低很低,眼睛只看著地板,跟在高柏初見時,完全是兩個人——魔女與少女的個性,在她身上獲得奇異的協調。

  終於,她將臉抬起來了,鼓起十足勇氣般的,「老師……要不……不是,是……能不能跟我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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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12-25 00:43:53
第八章  

  星期天是個適合闔家出遊的好天氣——沒有風,太陽很大,氣象說,整日晴朗,不會下雨。

  沈修儀跟樓宇晶約了會去接她們母女。 

  然後他注意到,那個晚上,堅持說小愛是妹妹的她,並沒有反駁他「母女」的說法。

  他在大樓下面等。 

  沒多久看到樓宇晶包著小愛下來,肩膀上還背了好大一包東西。

  沈修儀連忙下車,想從她手中接過孩子,但是事情沒這麼簡單,小愛不但不賞臉別過頭,雙手更加緊勾著樓宇晶的肩膀,肢體語言都說明了一件事情:她不要給他抱。  

  沈修儀有點氣餒,但想想這也正常,對她來說,自己是個陌生人,如果這樣輕易讓他接近,反而有點奇怪。

  於是,他走到另外一邊,「小愛,你不認得我了?」

  那雙酷似晶子的眼睛看著他,不講話。  

  「我們之前見過,我每天都有寄卡片給你的,你有收到嗎?」小朋友還是不講話。

  樓宇晶拍拍她的屁股,「小愛,人家問你話要好好回答啊,有收到卡片嗎? 

  嗯?不回答的話以後沒有卡片可以拿喔。」果然是一起生活的人。

  因為當樓字晶說完這句後,小愛對他點了一下頭——雖然沒講話,但也算是表示了。 

  這算是他跟小朋友第一次正式的交流吧。

  其實他很想她,真的。

  然而他知道劇烈的改變對小朋友不會是好事,所以他忍耐著想見她的慾望,每天畫一張卡片快遞給她,小公主、小兔子,或者是城堡、精靈,一些可愛的連環畫,他想到什麼就畫什麼,對他來說,並不是沈修儀畫給青空愛,而是一個父親畫給不認識他的女兒。

  畫完,請快遞公司來收件,當天送達。

  因為不想嚇到她,所以,只能用這種方法接近她。

  「卡片喜歡嗎?」

  又點了一下頭。

  「以後我每天都還是寄一張卡片給你好不好?」

  「我……的……」

  小女生的聲音很小很小,他只聽到兩個字。

  「小愛,說大聲一點。」樓宇晶又拍拍小女生的屁股,「不講大聲點人家會聽不到喔。」

  「我……我要彩色的。」

  彩色的?

  他想起來了,前幾天因為時間不夠,他沒有在卡紙上上色就寄出去了,小愛大概是在講那個。

  我要彩色的。

  說來奇怪,不過是一句很簡單的話,而且還是嫌棄他單調圖畫的話,但沈修儀居然有種感動,不只是交談,喜悅,光想到這個小人兒是他的血脈,那種感覺就很難形容。 

  他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單身的。

  「好,以後都畫彩色的,全部塗滿,好嗎?」

  「嗯。」

  他摸了摸小朋友的頭——雖然她很明顯的縮了一下脖子,但卻沒有別開臉,於是,他的父親意識又燃起了,而且他明白,比起那種看著小孩長大的父親來說,他的感覺應該更強烈。

  他從來不知道這個小朋友的存在。

  「上車吧。」 

  他走在樓宇晶身邊,接過她背著的大袋子,一時間,他有種一家三口的錯覺。

  一家三口?

  他不是沒作過這種夢,只是,唉,一言難盡。 

  女人是他喜歡的女人,小孩也是他理想中的可愛小孩,但他夢境中的一家三口很親暱,不像現在一樣,有點客氣,有點生疏。

  他開了後面的門,讓樓宇晶還有小愛進去——他的車子是兩人坐的敞篷跑車,為了多出來的小朋友,他跟賀明人借了休旅車,有足夠的空間,讓她們兩個可以坐得舒服一點。

  就在要關上車門的時候,他發現,樓宇晶的頭髮又被吹亂了。

  他伸出手,替她將頭髮系到耳後。

  她笑了,「老師,謝謝。」

  她還是笑得那樣可愛。

  他有點恍惚。

  可能是重逢以來,她仍然喊他老師,以至於他總是分不清楚時間,以為自己還是大學生,以為她只有十七歲,以為他們仍然相愛,中間沒有那些不堪。 

  他的手再度順過她的發。

  然後她輕輕的笑了。 

  他的晶子—— 

  ☆☆☆      ☆☆☆      ☆☆☆     ☆☆☆      ☆☆☆      ☆☆☆  

  假日的動物園充滿人潮,爸媽帶小孩,老師帶學生,戶外教學,家庭出遊,到處都是人,人,人。

  當初沈修儀以為是跟小孩子逛動物園,但後來卻不是,他們直接前往「可愛動物區」。  

  樓宇晶跟他解釋,「她只喜歡看羊。」

  可愛動物區都是羊,小愛熟門熟路的跟她討了一包東西後,很快的衝到圍欄旁邊,開始餵食。

  羊咩咩很亢奮,小愛在前面跳來跳去,看得出來,她很高興。

  沈修儀看著小朋友圓滾滾的背影,突然小有感慨,如果可以的話,他好想看著她長大。「她……一直都在台灣嗎?」

  「小時候住日本,前兩年我才讓她來台灣。」

  他聽出了不對勁,「你們沒有一直住在一起?」

  她搖了搖頭,「我沒辦法照顧她。」

  他揚起眉,他不覺得晶子不喜歡小愛,當然更不可能是經濟環境下許可,她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完全沒有分開的理由。 

  「她在我身邊,我會分心,高柏才剛起步,我要把高柏做起來,我得學著做生意,得學著交際應酬,我很累,每天每天都很累,早上睡醒,一睜開眼睛就是戰場,我連自己都顧不好,沒有辦法照顧她。」  

  「生意就這麼重要嗎?」

  「不是的,你……你不懂。」

  「那麼,講給我聽。」沈修儀望著不遠處還在跟羊玩樂的小朋友,「你會約我出來,我真的很意外,這完全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情,既然你會這樣做,我想,你是有話要當面告訴我。」

  樓宇晶看著他,「我一定要把高柏做起來,是因為,我想要我爸爸承認我……承認,我真的是他的女兒。」

  然後,沈修儀聽到了另一個版本的故事。

  跟很久以前他所知道的完全不同。

  晶子的父親,台灣的那位集團總裁,他知道晶子是自己的女兒,但同時,也覺得她不配姓樓。

  他的孩子們個個出色,都是三十歲不到就在商場上嶄露頭角,而晶子,這個混血女兒,卻連中文都說不好。

  重點是,晶子的母親根本不是當初什麼生意助理。她的母親當初在歌舞伎町有名的酒店工作,二十歲不到,剛剛入行,年輕貌美,然後跟去日本談生意的樓先生頗為合拍,樓先生包了她七八天的外場,原本就是生意,沒想到她會懷孕了。

  因為剛好是受孕期,而她抓准機會,用了一點心機,想當然,當樓先生十個月後知道自己有個女兒的時候,並不會太開心,他不想鬧大,派人來取血液樣本,做過監定,確定是親生之後,每個月匯錢,唯一的條件是不能讓台灣那位背景雄厚的原配知道有這一段。

  母親用著每個月豐厚的金額不再工作,過著儼然是半貴婦的生活,購物,旅行,交男朋友,心情好時跟女兒吃頓飯。

  她並不愛她。

  這小女生不是她跟心愛男人生的,只是幫助她脫離苦日子的工具,她出生的當時目的便已達到,其餘,都不重要,她沒有心思管小女生對親情的渴望,因為她忙著滿足自己。

  晶子房間那些父親送給她的娃娃跟布偶都是自己買的,台灣的哥哥們,沒人知道她這個妹妹的存在。

  沈修儀想起來,晶子房間的禮物很多,卻沒有一張合照。

  晶子的存在對父親來說,是人生的失誤。對她沒有愛,只有一種被那女人設計了的感覺。完全不承認晶子是他女兒。

  「我一定要把高柏做起來,我要讓我爸知道,我是他女兒,我身上流著他的血,我去找他的時候,就告訴自己,一定要讓他刮目相看。」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臉上又出現小孩子般的神情。

  倔強而寂寞。

  沈修儀突然發現,這女人並沒有完全的長太,也許是因成長的過程瑕疵處處,她得不到足夠的愛,所以價值觀扭曲非常。

  伸手將她攬過,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被我嚇了一跳,以為我是要去分家產的……他得了癌症,他見到我的時候跟我說,他遺囑已經寫好了,我什麼也得不到,我跟他說,我不是來爭財產的,我來請你僱用我,不用分紅,就照職位給薪水就好,我會把高柏做起來,當時高柏已經要給我二哥做了,但後來給我負責,我真的只有領薪水而已,因為他得了癌症,所以我一定要在他還看得到的時候做出成績。」

  也許是因為激動,她講的話越來越沒條理,「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大膽,明明連高中都畢業,就去跟他說,我會把高柏做起來,那時真的很辛苦,因為我誰也不認識,什麼也不懂,只憑著一口氣,我怕他看不到,所以我不能有旁騖,我得很專心,所以沒有辦法把小愛帶在身邊。」

  沈修儀聽得有點生氣,但生氣之餘,又有種憐惜,「你知道嗎。你讓小愛經歷了你以前不想經歷的——母親的眼中沒有自己。」

  「我知道。」 

  「發現後才接她過來的?」

  「嗯。」 

  他無法繼續苛責,因為,她也不過就是個大孩子。

  缺乏愛,想被愛,所以顧此失彼,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小朋友正走著跟自己一樣的路。

  「我那時間志保阿姨願不願意一起過來,志保阿姨說好,我們現在三個人住在一起。」

  「你媽媽還在日本嗎?」

  「結婚了,嫁給一個美國人,生了兩個孩子,她對那兩個孩子跟對我,完全不一樣,她很喜歡現在的先生,所以,很愛現在的孩子,我跟小愛去看她,她對我們好冷淡。」

  才二十歲,卻歷經了那樣戲劇性的一切。

  這個世界上應該最愛她的兩個人,一個視她為人生失誤,一個視她為過好日子的跳板。

  這小女生——難怪她會這樣奇怪。

  還是惱她,但也知道很難去苛責她。

  「那父親呢?」

  「還在做治療,他最近一兩年對我比較好了,大哥也對我很好。」  

  「大哥?」

  「嗯,因為爸爸突然把給二哥的高柏抽掉,他覺得奇怪,請人調查後才知道原來自己有個妹妹,我們後來見了面,他好像完全懂得我是要去爭的是什麼,他撥了一些人幫我,請人替我補習商業知識跟英文,那陣子也常常帶我出席宴會,跟別人介紹說我是他的乾妹妹,以後請多照顧,我大哥是第一個把我當做親人的人,他是真的在關心我。」

  樓宇晶頓了頓,「我……我很感激我大哥,可是,在我的人生中,第一個真正關心我而不求回報的人,是老師你……老師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喜歡我一次?」

  沈修儀看著她,沒有說話。

  ☆☆☆      ☆☆☆      ☆☆☆     ☆☆☆      ☆☆☆      ☆☆☆  

  沒人知道此刻他內心有多掙扎。

  他幾乎可以肯定,晶子是故意的——小愛就在他看得到的地方,然後他剛剛聽到她那樣歪斜的生長過程,重點是,他們兩人都清楚愛還存在,只是,他們欠缺信任。 

  就像小孩子被火燙過,就不會再去碰火焰一般,他對她,餘悸仍在,沒有信任的愛,怎麼持續?

  為了怕受傷,他難免有所保留,而後又一是一場爾虞我詐。

  而晶子,又真的會專心對他嗎?她身邊的人從來就不只他一個啊。

  他根本搞不清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就在這時候,小愛似乎是因為玩累了,朝他們衝過來,一下擠進樓宇晶的懷裡,然後手腳並用的爬上她的大腿,穩穩坐好。

  樓宇晶從那大得不像話的袋子中拿出了毛巾,替小朋友擦汗,接著拿出果汁,小朋友接過瓶子,就著吸管心滿意足的喝了起來。

  「她不太喜歡喝白開水。」樓宇晶笑,「志保阿姨都說她好命,就算喝水,裡面也得加上幾滴果汁才算。」

  小愛喝了幾口,然後就像所有的小朋友,吃不完的東西往大人手上塞,接著臉往樓宇晶的肩膀上一靠,緊緊黏住。

  小小的面孔,大大的眼睛,就這樣直視著沈修儀。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指,她沒像早上那樣躲開,但也沒有主動靠近。

  沒一會,小朋友就睡著了。

  大袋子又翻出一條小毛毯,樓宇晶熟練的將毛毯包在小朋友身上,並替她換了姿勢,好讓她睡得舒服點。

  看著那小小的睡臉,沈修儀心中生超一種難言的父愛,「她好可愛。」 

  「嗯,她是我的寶貝。」 

  「我居然一直不知道她的存在,不知道她的生日,不知道她的星座,不知道她第一次講話的時候,也不知道她有什麼怪癖,沒有看過她小時候,對她來說,我甚至是個陌生人。」

  「她的生日是七月二號,巨蟹座,因為我在浴室跌倒,所以她比預產期早了一個半月出生,體重過輕,在保溫箱住了三個星期,喜歡吃水果,很貪睡,學語言很快,中文日文都難不倒她,不過她一直到兩歲多才學會走路,她喜歡天線寶寶跟米老鼠,因為我沒有什麼時間陪她,所以她很能忍耐。」

  「那時,為什麼跟我說她是妹妹?」

  那是一個很奇怪的情況。

  他清楚,晶子也清楚他的清楚,但就是執意說青空愛是妹妹,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其實他並沒有任何證據支持他的想法,畢竟,小愛跟晶子是一個模子,在小愛的臉孔,他看不出任何不像晶子的地方,他會一口咬定孩子他的,除了年紀相當,所能依賴的,也就是所謂的血緣直覺吧。

  他以前以為直覺這種事情很荒謬,但在他見到小愛的瞬間,他相信了,原來真的有那種被電擊中的感受。

  沒人說話,但他知道。 

  樓宇晶低低的說:「我會說她是我妹妹,是因為不確定你是不是想要當一個父親,小孩是我決定要生的,沒有理由要你一起承擔我欠缺考慮的後果。

  「你知道嗎,我跟小愛真的很像,不只是外表,還有我們的出生,都是在母親不是很期待,父親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我小時候見過我父親一次,那種感覺太糟了,不管對我對他都是,所以,我寧願小愛沒有父親,也不要她有一個冷淡的父親,沒有愛,只有責任,那對誰都不公平,那對誰都難堪。

  其實真的滿好笑的,我曾經發誓以後如果生了孩子,一定要很愛她,常常陪她,絕對不要像我媽媽對我這樣,但現在,我怎麼看都覺得小愛是另外一個晶子,她重複著我的童年,父親是陌生人,母親則忙碌在自己的世界,明明才這麼點大,卻要強迫自己懂事。

  每天晚上我都工作得很晚,十點十一點的時候,她就會跑到工作的地方,跟我說她要睡了,晚安,其實我知道她很希望我能陪她一起睡,跟她說床邊故事,可是我沒辦法,因為我有好多事情要做,每天都要開會,每天都要檢討,每個月都得出國兩三趟看秀,想要奪先機,爭取代理,因為時機很難抓,稍縱即逝,所以我得一直盯著,不能放鬆。

  我幫她買了一隻絨毛兔,讓她抱著絨毛兔睡覺,騙她說,只要作了三十個夢,我就帶她出來玩,她常常一覺醒來就忘了夢到什麼,所以夢境就不算數,她一個星期最多只能拿到兩三個星星貼紙,她得把板子填滿,我才會抽時間帶她到吃飯以外的地方,我知道這一切都很糟糕,可是,我盡力了。

  有了她之後,其實我就不再怪我媽媽了,因為即使沒有經濟壓力,一個人帶孩子還是很困難,十幾歲就當媽媽,基本上心態就很難調整,我唯一比媽媽好的地方是,我生小愛,並沒有任何目的,因為我有了,我想生,至少,我生下的,是自己喜歡的男人的孩子。

  小愛是你的,確定有孩子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你的,我沒算日子,也不需要算——我國小的時候,是真的被……被……欺負過,所以跟你的時候,並不是第一次。」她有點語塞的選擇了一種比較含蓄的說法,「我交過很多男朋友,可是,我只跟你上過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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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5 00:44: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接下來幾天,沈修儀都在想同一件事情。

  睡醒的時候,出門的時候,工作的時候,不工作的時候,跟客人在商談的時候,晚上睡覺的時候。

  都,在,想。

  腦袋怦怦滂滂的永遠在拔河永遠在打仗,過去悠閒愜意的形象已經遠離,此刻的他,沒有一刻輕鬆。

  原本他以為兩天就可以有結論,但後來證明他高估了自己,因為事實上,離動物園的震撼教育之行已經五天了,他的腦袋還是有好幾種想法在互相掙扎。  

  理智告訴他,絕對不要跳下去,跳下去是死路一條,但感情又告訴他,樓宇晶這次不會騙他——應該不會騙他,而且,就他們兩人現在的狀況來說,也沒有那個必要了。

  他栽也栽過,蠢也蠢過,她想看的他都做過了,實在也沒有必要再來一次。

  只是……哎。

  掙扎啊掙扎。

  於是,在掙扎不果的情況下,他想起半年前,當許君澤與莫佳旋的感情陷入泥沼時,結婚工坊的三個老闆曾經有過一次男人的對話,在海灘的酒吧聊天,抽煙,喝酒,講一些絕對不可以讓女人聽到的瘋話,在男人的對話之後,許君澤那個非美女不要的死結總算打開,兩人就此甜甜蜜蜜。

  所以依照他目前的情況看來,也是需要一個男人的對話。

  對。

  他現在不該想著青空品子跟青空愛,而是許君澤跟賀明人。

  只有男人才會瞭解男人的痛苦,只有男人才會瞭解男人的難處,他已經在鑽牛角尖了,是該向朋友求助的時候了。 

  於是,他很快的拿出手機,按了賀明人的電話,接通後,劈頭就問:「晚上有沒有空?」

  「什麼事?」 

  「什麼叫什麼事?有空就有空,沒空就沒空,難道還要依照是什麼事情才能決定有沒有空?」

  「當然,我已經跟人家約好了,如果事情大,我就改時間,如果你只是無聊找人陪吃飯泡妞,那就不行。」

  原來如此,好吧,勉強算有理。

  「事情大,我已經悶了好幾天了,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我需要答案,而這個答案關係著我一生會幸福還是很不幸。」 

  賀明人完全不當一回事的哈哈笑了幾聲,「你在自己家嗎?」

  「對。」

  「我晚點到。」

  認識久了就是這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是說,也很難強求,因為賀明人一直勸他忘記晶子,是他自己往牛角里鑽,怎麼能怪他在外面笑。

  好,再接再厲,撥了許君澤的電話。 

  剛接通,對方還來不及說話,沈修儀劈頭就說:「晚上有沒有事?沒事的話來我家。」 

  「我沒事,但是,沒事就去你家這是什麼道理?」

  「我很高興你沒事,但是大哥,我有事啊,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想在今年年底解決它。」

  「樓宇晶嗎?」

  「對。」 

  「我大概聽莫佳旋說了,要不就接受她,要不就忘了她,就兩個選擇,非一即二,你在卷什麼?」

  沈修儀完全明白許君澤為什麼會這麼輕鬆,愛情得意的人是不會瞭解他的這種痛苦的。

  莫佳旋愛他,尊敬他,對他一心一意,他的話就是聖旨永遠享有女友熱烈崇拜眼神的人,不會瞭解他的掙扎。

  在感情的世界裡,他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個一帆風順,一個卻是千山萬水還繞不出那個圈。

  所以他們對感情的看法會不同,非常不同,而這樣的相異,有助於意見統合,他需要不同的聲音。

  簡單來說,他不會放過許君澤。

  他絕對不允許當他這麼煩惱的時候,許君澤跟莫佳旋還在那邊你儂我儂,幸福恩愛。

  朋友就得分擔彼此的心事。

  他可不是那種幫過忙會忘記的個性,既然他在許君澤與莫佳旋的戀愛中出過力,他就會牢牢記住,要他們擇期歸還恩情。

  而現在,是許君澤報恩的時候,沈修儀願意給他機會。

  「你不要講得這麼輕鬆,不管是一還是二,都關係著我未來十幾年的心情。何況,你不要忘了,我還有一個小朋友,那還是你告訴我的,我來不及看她以前的樣子,但我想看著她以後長大的樣子,我甚至還想幫她設計婚禮。」

  「那個小朋友看起來才六七歲耶,大哥。」

  「等你當爸爸就知道我的心情了,我那天看她走路,居然就幻想起她長大後穿禮服的樣子,我還連到時候她的男朋友跟我說「請把小愛交給我」的時候該說什麼都想好了,晶子對我來說不只是分手的舊情人,也不只是難忘的舊情人,而是我小朋友的媽。」

  「講這麼多幹麼,其實你就說,你還愛著她,但又不甘心自己還愛著她,這樣就好了。」

  聽許君澤輕輕鬆鬆就戳破了心事,沈修儀忍不住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你過不過來?」

  對方歎了一口比他更深的氣,「幾點?」

  「我人在家,賀明人說他晚一些會來。」 

  「我吃完晚飯就過去。」

  沈修儀怪叫起來,「吃晚飯?我這麼難過的時候你居然還惦記著吃晚飯?」

  「你那邊又不會有東西給我吃,當然吃飽再過去啊,不然餓肚子啊。」許君澤理所當然的說:「莫佳旋今天煮了咖哩,你要不要?要的話我順便帶一份過去?」 

  咖哩.咖哩……他的未來居然輸給莫佳旋的料理?  

  可是,許君澤說的也是實話,他家除了泡麵、冷凍水餃、啤酒跟幾包餅乾之外,沒有其他食物。

  而且當初他為了強調所謂的品味居住,挑選了接近山區的住宅,寧靜是夠寧靜,高級也夠高級,可缺點就是,四周啥都沒有,最近的便利店要開二十分鐘的車才會到。

  今天下班的時候他心不在焉,忘了補充糧食,現在肚子正餓。

  然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幫我跟莫佳旋說,我的飯要多一點。」

  「蔬菜湯要嗎?」

  「要。」想想不保險,又補上,「莫佳旋煮的都幫我包一份。」

  ☆☆☆      ☆☆☆      ☆☆☆     ☆☆☆      ☆☆☆      ☆☆☆  

  晚上九點半,在一陣吃吃喝喝之後,總算得以進入正題。

  而且正題還不是沈修儀自己提起的,就是吃喝完、收拾完之後,賀明人突然問他,「那你打算怎麼辦?」  

  語氣極為平常。

  就很像在說汪小姐的婚紗就用英國紗做裙尾或者藍小姐要回贈給賓客的禮物,就決定給絲絲手工藝做了的感覺一樣。

  沈修儀歎了一聲,「我們又不是在談論公爭,你也有點感情吧。」 

  「不好意思我就是這樣。」

  「這可是我的終身大事耶。」  

  「你自己都說了,是你的終身大事,所以,該激動的人不是我,是你。」許君澤還是維持著一針見血的個性,「說吧,你現在到底是想怎麼樣,要我們全力阻止你,還是全力支持你。」

  「怎麼這麼說呢。」沈修儀假裝哀怨。

  「我們認識多久了,你什麼樣的人我不清楚?」賀明人喝了一口啤酒,悠悠閒閒的說:「我們說不要見面你就真的可以不見她?我們說忘記過去展望未來,你就可以完全不介意的再度張開雙手接納她?其實你心裡有底,只是需要別人附和的聲音而已。」

  呃……也是。

  正常人遇到這種狀況幾乎都是能躲就躲,能失憶就失憶,他會掙扎就是因為對晶子放不下。

  即使他還是懷疑她說的每句話。

  即使他知道自己這樣真的很蠢。

  即使他並沒有忘記當初,她微笑著說「因為太無聊」的樣子。

  他這輩子最強烈的情緒都是因為她而起,曾經高興得一整天傻笑,也曾經好久都振作不起來,然後以為自己不會再戀愛。

  後來的女朋友們都免不了被他在心中比較。

  有的溫柔,有的美艷,有的可愛活潑,有的端莊大方,平心而論,什麼都是新女友們好,但他就是沒有辦法像愛晶子那樣的愛著她們,他可以討她們開心,但對他來說,那只是愛情中的儀式,不具任何意義。

  他心中有個地方被晶子上了鎖,鑰匙在她手上,所以任憑她們再努力,也打不開那個房間。

  他愛她。

  當初是,現在也是。

  只是,感情不再純粹,他在計算,在考慮,排山倒海的情緒堆積在胸口,說不出一句我愛你。

  面對賀明人那樣直接的說法,沈修儀苦笑的卸下了面具,「其實,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跟她相處,我很想信任她,但又覺得那好難,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又好像太假。」

  「那就是打算再重頭來過了?」

  「我放不下她。」

  「她?」賀明人揚起眉,「不是她們?」

  「是她。」

  她,單數,樓宇晶。

  只有男人才會瞭解其中的差異。

  他很喜歡小朋友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可是,他之所以喜歡小愛,是因為小愛是他與晶子的女兒。

  如果今天他任何一個前女友抱著孩子來找他,他會很震撼,會負責任,會愛那個孩子,但那感情絕對不會像他對小愛那樣,第一次見面就累積到無以復加,甚至到魂牽夢縈的地步。

  作夢也沒想過,他跟晶子之間會有個孩子。

  曾經一度,他以為他們此生再也無瓜葛,但沒想到,不但有,而且這瓜葛永遠斬不斷。

  小愛會長大,會結婚,會生小孩,然後,他跟晶子就是外公外婆了。

  外公外婆耶。

  沈修儀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當初怎麼也沒想到兩人的關係會牽扯到那樣遙遠之後。

  許君澤在他肩膀上一拍,「你跟樓宇晶拼了吧。」

  「拼了?」 

  「以前是她寫劇本,這次換你寫,用你的方式對她,她領情,那麼就在一起,繼續在一起,如果她還是又因為什麼無聊理由把別人的感情當遊戲,那就當是個醒來的機會,順利的話好好相愛,不順利的話,經過這一關,我想你一定有辦法拋下她,過自己的日子,正常戀愛,不再想起她。」

  沈修儀自嘲道:「我怎麼覺得自己好像變成荊軻,那麼悲壯。」

  「你是啊。」兩人異口同聲。

  「喂——」

  怎麼這麼說啊。

  他與晶子不過就是有個非常大的疙瘩在而已,還不到那種地步,只是,「荊軻」這名字是他自己提起的,想反駁好像也沒那立場。

  當然早知道他們會一致認同的話,他就不會那樣說了。

  「我跟樓宇晶認識四五年了,我覺得她人不錯,不過那是在我知道原來她就是青空晶子之前,以男人的角度,我覺得這種女人很差勁。」許君澤將啤酒一飲而盡,然後說:「每個人都在忍耐,她的童年創傷不該是她傷害別人的理由,你忘不了她,真的是一件很笨的事情,可是沒辦法,每個人都會有打不開的結,我對小晴,足足花了十年的時間,所以我沒立場說什麼,你喜歡她,那就去吧,希望這次能有完美結局。」

  「雖然我覺得你好像有點在損我,但看在最後一句話的份上,謝啦。」

  「gogo加油」

  「gogo加油」是莫佳旋跟王巧欣都很迷的韓劇「浪漫滿屋」固定台詞之一,劇中女主角韓智恩只要遇到挫折,想鼓勵自己,或者想鼓勵男主角,就會說加油。  

  一邊說一邊微笑,將手往上舉。

  而一個只有五人的工作場合有兩人在加油的時候,另外三人再不願意,也只能陷入這陣gogo加油風。

  有大概三個星期的時間,結婚工坊充斥著各式各樣的gogo加油。

  大家都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

  因此,當許君澤說出gog0加油後,沈修儀跟賀明人很順口的接上,「gogo加油。」

  聲音放大,雙手上舉。

  沈修儀慷慨激憤,「gog0加油。」

  最後,是三位一體的,gogo加油!

  ☆☆☆      ☆☆☆      ☆☆☆     ☆☆☆      ☆☆☆      ☆☆☆  

  翌日醒來,沈修儀覺得整個人都不同了。

  完全是個神清氣爽。

  他已經決定當個荊軻了,至多,也就是衰事再來一次,當時他沒怎麼樣,萬一這次又遇上了,他也不會怎麼樣。

  所以雖然一切尚未開始,但內心已經覺得安穩,不再那樣猶疑不定。 

  下午四點半,當他談完一個頗冗長的商業電話後,他突然興起一股打電話給樓宇晶的念頭。

  說來奇怪,他們重逢到現在,並沒有真正的講過電話,所有的溝通,就是簡訊、Mail而已,他拉不下身段來主動打電話給她,他當時也沒有那樣的決心,所以,此時此刻,當他要撥電話的時候,反而有種奇異的感覺。

  他打的是手機,很快的接通了,話筒那頭傳來她的聲音,「樓宇晶。」 

  「是我。」

  「老師?」她顯然十分意外,因為淑女教育的聲音明顯往上提升了一些。

  「我想問你,晚上有沒有空,有的話,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晚上……我要開會。」  

  沈修儀頗覺失望,但很快的,他又聽到她的聲音。

  「宵夜好不好?」她的聲音也有一點點急,「十點過後我有時間。」

  「不會太晚嗎?」

  「不會,我平常很晚睡。」

  「那等你開完會,打個電話給我,我們再約時間跟地點。」

  「好。」

  簡短電話結束,感覺好像回到很久以前,沈修儀奇異的有種少年般想要快點見到她的心情。 

  或者說,其實他一直以來都想見她,只是現在承認了而已。

  雖然說是宵夜,但要說約會也可以。

  他想重拾戀愛的心情。

  沒有考慮很久,他就行動了,打內線交代王巧欣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然後開車走人。

  去糖果店買了一盒巧克力,請小姐包上可愛的粉紅色花紙,當小姐問他是不是送女朋友的時候,他很自然的點了一下頭。

  他在花店買了一朵白玫瑰,剪短長莖,修掉花刺,然後別在巧克力上。  

  接著驅車前往高柏。

  他知道她要開會,但他可以等。

  既然打算重新來過,他就不想去斤斤計較那些心意,既然想見面,那麼在高柏頂樓的咖啡廳等待,是最快的見面方式。

  咖啡廳照樣坐了五六成在等待女朋友或者妻子的男人。

  他叫了一杯咖啡,攤開早先準備好打發時間用的工具雜誌,翻沒幾頁,很快的有人叫住他。

  「沈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等女朋友嗎?」

  沈修儀抬頭,胖胖的臉、壯壯的身體,他認出這是樓宇晶的特助,好像叫什麼艾莉來著,他跟莫佳旋第一次來的時候,他講了一堆無聊笑話,艾莉很捧場的笑得花枝亂顫。

  「我等一個朋友。」

  慢著,艾莉為什麼會在這裡?

  樓宇晶在開會,特助應該在一旁才對啊。

  「今天這麼早下班?樓小姐放你假?」

  「不是,樓小姐晚上跟大豐貿易的陳先生約了吃晚飯,加上我前幾天出了一個公差,所以今天就六點下班啦。」

  沈修儀內心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但外表仍舊不動聲色,「談生意真的不容易,尤其百貨業競爭激烈。」

  「不只,陳先生喜歡樓小姐。」  

  看來,那天跟艾莉談話很有效果,現在她儼然把他當自己人,嘩啦啦的倒出主子的私事。

  「陳先生追樓小姐追得很有名,你知道的,有老婆孩子的人還追女朋友其實不太好,不過別人的事,我們也管不著啦,而且其實陳先生人還滿帥的,看外表跟樓小姐其實很相配,自從樓小姐跟他約好時間之後,每天都是九十九朵進口玫瑰送來,還附帶一張寫滿英文詩句的卡片,他們今天晚上就約在飯店吃飯,我們都猜,樓小姐說不定動心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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