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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衣沅 -【別叫我老婆(不結婚宣言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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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沅 - 別叫我老婆(不結婚宣言之三)

任放,大漢皇宮亞洲區總裁,這號人物可傳奇了──
優雅如黑豹般的他,只要是物色中的獵物絕不錯放。
惟獨錯過這個女人,是他生命之中“最大的失誤”!
當年為了逃避逼婚跟她協議假分手,哪知竟弄假成真?!
今日久別重逢,瞧她怒氣未消,分明就還在乎他──
呵!既然郎有心、妹也有意,這回他絕對不會放手……
張彤薇,美麗的公關高手,身邊不乏趨之若鶩的護花使者。
然而卻沒人知道,在這一場宴會裏她只想當“壁花”?!
她不禁祈禱:若能離那個無緣的未婚夫遠遠的,那就太好了!
那男人英俊如昔,霸道依舊,光是看著他就令她心跳加快……
真糟糕,明明是她先不要他的,為何這下卻管不住自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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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7 00:40: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蘇格蘭金帆威士卡 年度品酒會

  這是某個知名洋酒品牌一年一度的盛事,張彤薇奉頂頭上司之命,暫隱她「綺色公關」副總的名銜,低調地混進來打探軍情。

  對廣告公關界的從業人員而言,承辦一場「金帆威士卡」的年度品酒會,就像國際間爭相搶奪奧運主辦權一樣,得手後不但能不費吹灰之力讓公司知名度急速竄升,同時也保障當年度的業績,因為光是一場品酒會的營收代價便足以抵償其他活動十場以上。

  一塊超級肥沃的兵家必爭之地,張彤薇花了一番心思才拿到入場券,照理她該把握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好好去應酬、拉攏。然而當她進入會場後,只草草交換了幾張名片,便一個人坐到靠窗且人煙稀少的角落,端著杯會場裏源源不斷供應的上好威士卡,一口口啜飲了起來……

  約莫三年前,從服裝雜誌的廣告業務跳進公關領域後,她工作態度一向拼命、勇往直前,像今天這般無預警便沒了動力的情況十分少見,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是為什麼?

  或許是季節轉換的關係,也有可能是窗外陰鬱的天氣,讓人無端低落情緒……

  張彤薇微側著臉,從大片落地玻璃帷幕望出去,天空偶然飄來的一陣細雨,伴著初秋的黃葉翩翩飛舞,大地籠罩蕭瑟氣息,夏天的熱力四射已無蹤跡,無聲飄落的雨絲帶來濃濃秋意,她默默凝望,不禁迷蒙了眼,在迷蒙的雨絲裏……

  幾年來,一段難以磨滅的過往,總在秋風秋雨的季節裏特別鮮明。

  張彤薇每每以為自己的堅定果斷足夠抵擋過去的情傷,然而,每到風起葉落的時候,她的心總脆弱而不能遏止地刺痛著。

  此刻,就在她遺世獨立地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失神凝望窗外風雨的同時,隔著一群把酒言歡的社會菁英名媛,有一雙煚亮燒灼的黑瞳追逐緊盯她的身影,仿佛精明冷靜的野豹在物色獵物,那雙火烈眼眸的主人始終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密切掌控她的一舉一動……

  「任總裁,真難得啊!竟然會在這樣的場合遇見你……今天哪來的好興致?我不知道你也喜歡品酒啊?」

  專注的凝眸被一道老成渾厚的嗓音打斷,一個地域型信用金融合作社的老董事長,熱絡拍著男人的肩膀招呼道:「我還以為你只會待在辦公室裏,要不就只出現在你們悅湖度假中心的高爾夫球場呢!」

  「呵呵……被高董這麼一說,顯得我真的很沒行情似——來,難得美酒相伴,先喝一杯再說!」任放綻放爽朗的笑容,依依難舍地收回目光,舉起杯向老先生致意。「高董,最近聽說投資了新的生意,恭喜啊!」

  「哈哈,小小乞丐生意啦,不足掛齒。」高老先生秉持臺灣老企業家的簡樸謙遜,卻掩不住眼中的得意。「就是跟建設公司合建一批房子而已,我一個外甥女學建築的,剛從法國回來,她想學以致用嘛,剛好我們有一塊地又碰上建設公司也有興趣,那就給她去玩一玩囉……」

  「高董,您真客氣,蓋一批房子還叫乞丐生意?!像我們搞飯店、度假村老是得看天氣吃飯,一有地震颱風就沒得玩的,豈不就成慈善事業了?」

  任放分寸得宜地客套應答,臉上的笑容始終保持熱情開朗,但是,明眼人稍加留意便會發現——他的眼神,隨著那名穿黑色禮服的女子,早已不知飄向何方……

  她,怎麼忽然不見了?

  就在他和別人閒話家常而失神的一瞬間,獨坐角落的人兒不知何時已杳然無蹤影——宴會才開始沒多久,她已經離開了嗎?

  過去任放鮮少參加類似的活動,並不是他個人喜惡問題,而是他工作太忙,從單一飯店的總經理,到現在管理亞洲區整個連鎖系統的營運,肩上擔負的責任不可同日而語。

  沒想到,這場可來可不來的品酒會,卻讓他偶然間發現一道睽違三年的熟悉身影,在他端著酒杯與其他賓客寒暄的空檔,不經意瞥見那張他不曾遺忘過的美麗側臉……這,算不算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任放的眼神幽幽飄忽在偌大會場中搜尋,不相信這場相逢僅止於遠遠遙望,尚不及上前看個仔細,她又要再次從自己生命中消聲匿跡……

  他勉力抑止思緒的波動,仍然繼續和高老有一句、沒一句的閒扯。

  「聽說,任總裁現在還孤家寡人沒結婚啊?呵呵……不是我『老灰阿』誇口,我那個留學法國、學建築的外甥女真的很不錯呢!人長得漂亮,腦筋又聰明,任老弟不嫌棄的話,哪天到我家裏吃個便飯,介紹你們認識如何?」

  「呃,高董……我何德何能?恐怕高攀不上哪!」他笑得很不自在。

  每逢這種時候,任放總是尷尬得不知該如何應付。

  骨子裏他一點兒也不想認識什麼留法、留美、留英的傑出女性,在他的求學、工作生涯中,他認識太多在各個領域出類拔萃的女人,基本上,他一概覺得她們當事業夥伴或競爭對手都比當情人要過癮得多。

  「任總裁,你太客氣啦!全臺灣像你年紀輕輕就坐上國際飯店集團的亞洲區頭頭位子的人,目前你算是前三名的啦!」高老先生讚賞地對他豎起大姆指。

  「沒有啦!」任放笑得很謙遜,一邊笑一邊心裏想著該怎樣擺脫這麻煩的老先生?

  他把喝盡的空杯子放在侍者的託盤上,不由自主又四處張望了起來,滿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名媛士紳仍繼續笑語晏然——

  遍尋不到那抹身影,終於,他皺起俊朗眉峰,輕輕地歎了口氣。

  ******

  「喂喂,靳瑪莉小姐,你拉著我滿場轉來轉去做什麼啊?」

  張彤薇輕咬嫣紅唇瓣,拉了拉隨時會絆倒自己的曳地禮服,嘟囔道:「我今天穿這套禮服超難走的,你走慢一點兒行不行啊?」

  「不行!我辛辛苦苦幫你搞到邀請函,可不是讓你坐在角落當壁花!」

  靳瑪麗是張彤薇在公關業界的好姐妹,雖然身處不同公司,但常常彼此支援,互通有無。

  「哎呀,你又不是我老闆,偶爾讓我偷懶一下又怎樣啊?」

  「不行!」靳瑪麗冷酷搖搖頭。「現在我帶要你去見一位重量級的人物,他可不是常出現在今天這種場合,難得你今天穿這麼美,應該去會一會他……」

  「美?呵,我才覺得今天這一身裝扮沒一個地方對的,害我好不習慣!」

  說也奇怪,她習慣在出席重要宴會時將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梳成髻,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條筋突然不對,心血來潮讓美髮師一改過往幹練的造型,自然放下及肩長髮,並以電熱棒卷塑出一綹綹浪漫的波浪。

  一襲黑色蕾絲曳地禮服襯出她高身兆(請造字︶身材、曲線玲瓏曼妙,高聳的胸線邊緣綴上精巧耀眼的小珍珠及亮片,俏麗臉上化的是秋冬最流行的煙熏妝,眼窩上的深色眼影突顯她眼神的魅惑,雪白的頸項佩掛一條帶點民族風的湛紅寶石項煉,整個人看起來既神秘又性感……

  「在那裏!在那裏——」靳瑪麗興奮地拉著她往一名身形偉岸壯碩的男子方向走去。「你今天如果沒見見這位任總的話,真的是白來了!」

  「啥?你說……任……」張彤薇的胸口驀然一緊,眼光投向前方。

  「是啊!就是任放嘛!大漢皇宮亞洲區總裁,這號人物可傳奇了——」

  「任總!」靳瑪麗親切地叫喚那名男子。「你好!這就是剛剛說要介紹給你的那位美女,張彤薇小姐。」

  就在正前方,那高大陽剛的男人正以深黯沉謐的黑瞳直直望住她,燒灼如炬的眸光幾乎要將她融化。

  這一刻,過度驚異奪去她的呼吸,她胸口悶窒,血液凝結,瞳中儘是他俊帥完美,好看得讓人驚歎的俊容。

  張彤薇怔住了,喉嚨緊鎖著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她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他、他真的是任放!

  分別了三年,她不是沒想過有可能在這樣的場合裏重逢,然而當事情活生生發生在眼前,她仍然無法坦然面對……或許,正因為他對她的傷害太深了,三年仍無法弭平這份傷痛。

  「你好,張小姐。」任放對她點點頭,帥氣爽朗一笑。「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他著迷地盯著她美麗絕倫的臉龐,浮漾笑意的俊瞳鎖住她的視線,深情得像是要探入心裏,叫她心臟莫名狂跳不止。

  「你好。」良久,她終於可以吐出兩個字。

  「啊?原來你們認識啊?」靳瑪麗望瞭望兩人,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環繞在周遭。

  「是啊!真巧呢,我們很多年前就認識了。」他瀟灑地撥撥落在額際的黑髮,更增一絲不羈意味。

  張彤薇的心縮了又放,痛苦地發現——原來這些年,他的人、他的身影始終緊緊盤據她的心,從來不曾遠離過。他仍然可以輕易令她心跳加快、讓她光是看著他的深情眼眸就泫然欲泣。

  「既然如此,你們倆好好聊吧,我還要去招呼其他客人呢!」靳瑪莉對張彤薇眨眨眼,隨即離去。

  「是啊,很早以前,我們就應該好好聊一聊了。」

  任放露出一貫深意的微笑,一派從容自信的表情,仿佛早知道她會出現在此,他只消站在原地,好整以暇等待就行了。

  哎,任放啊,這男人根本是生來跟自己過不去的嘛!

  張彤薇怔怔地望著眼前久違的男人,千萬種複雜的感情在心海中翻騰,一時半刻理也理不清,強烈的愛恨交織讓她的思緒不由得飄向遙遠的三年前——

  ******

  三年前

  在臺北市中心,大漢皇宮飯店前,一部英國純手工打造的勞斯萊斯銀靈系列座車,緩緩沿著飯店前以尊貴雲石精砌而成的坡道蜿蜒而上。

  穩重、閃亮的車身在眾人注視下,宛如王者降臨般,以磅礴氣度停在飯店正門口。

  「到了,下車吧。別忘了你的隨身行李啊,甄大頭小姐。」

  「哇……Stephen,你真的是臺北大漢皇宮飯店的總經理唷?哇塞!這家飯店好漂亮、好壯觀……」

  「『大漢皇宮』目前算是臺灣最尊貴頂級的國際觀光飯店,才開幕沒多久,你回臺灣省親,剛好有幾天的空房可先讓你過過癮,運氣不錯!」

  「Stephen,你真是太厲害了!看來我以前的確是太小看你。呵呵呵,對不起啊。」甄雲臻對任放吐吐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無所謂啦!」任放不以為意聳聳肩。「今天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掙來的,我對自己有自信,至於別人怎麼看我,我一點兒也不在乎。」

  任放煚亮如火炬的眼神,完全透露出他的驕傲自信。

  他確實是夠資格驕傲!因為在充斥各路俊男美女的飯店大廳裏,他高挺頎長的身材、俊帥絕倫的五官面貌、和卓爾不凡的雍容氣度仍然是眾人目光焦點所在。

  任放絕對是個無可挑剔的性格帥男,此刻他身穿一襲充滿英國貴族風格的手工西裝,以他宏亮又磁性的嗓音,如鷹隼精銳的眼神在飯店大小員工前指揮若定的時候,更突顯他不同於一般凡夫俗子的領袖氣質。

  「唉……真沒想到,你以前成績不怎樣,竟然可以到這麼好的飯店當總經理!嘻嘻嘻,我有點懷疑你們老外上司是不是瞎了眼睛?還是你用什麼功夫威脅利誘人家才得來的?」

  甄雲臻拎起隨身包包走下車,跟在人高馬大的任放身後,她就像個發育不全的小女孩,縱使來到任放的地盤,她還是很大膽地開他玩笑、尋他開心。

  雖然在美國就常聽母親提起任放在臺灣的「豐功偉績」,但甄雲臻一直到坐上任放派出、飯店裏專門接送貴賓用的千萬元勞斯萊斯,才開始有點相信——

  她印象中那個講話有點不清楚、從小成績也不怎樣的「臺灣同鄉」真的發了!

  「誰瞎了眼?以我看,你的視力才是大有問題。」任放輕蔑地瞟她一眼。「在瑞士留學的東方帥哥那麼多,你什麼人不好挑,偏要選個金發藍眼的英國痞子?嘖嘖,你該去看眼科醫生了。」

  「哼!你管我?我高興、我就喜歡英國痞子!怎樣?」提起心愛的英國男友,甄雲臻驕傲滿意地抬起下巴,睥睨道:「人家我們Charles,好歹也是個高大英挺、五官深邃、生活超有品味的英倫情人呢!你還以為全世界男人就你最帥啊?全世界的女人都只能愛上你啊?少臭美了……」

  「對對對!你的Charles是世界宇宙無敵氣質大帥哥。行了吧!」

  「就是嘛!這還差不多。」甄雲臻滿意地點點頭,隨即目光又被其他好看的男人吸引了。「哇!怎麼回事啊?你們所有的男職員一個個都像男模耶?哎呀,早知道我去瑞士就不念企管了,跟你一起讀旅館管理多好啊!五星級的國際大飯店就是與眾不同,連門僮都帥到一個不行耶!」

  「你也節制點好不好?!」任放看了她一眼,勉力保持一貫沉穩平緩的語氣。「我們大漢皇宮體系的酒店和度假中心,在甄選員工的外表條件上是比其他的系統要嚴格許多。」

  「不容易耶!你、你去哪兒找來的帥貨啊?嘻嘻,看在你們家的帥哥特別多,我是不介意多住幾天啦!乾脆我在臺灣一個月都住這裏好了!」

  「甄大頭小姐,控制一下,……口水流下來了。」

  任放輕歎口氣,很受不了地,搖了搖頭「好歹也是個留歐碩士,還自詡為『阿爾卑斯山』下最有內涵氣質的東方美少女——怪了,我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

  甄雲臻跟著他走入開闊寬敞的迎賓大廳,她光顧著瞠大美眸張望金碧輝煌、絢麗耀眼的壯闊雄偉建築,竟連任放一直叫她小時候很拙的綽號,還偷罵她沒氣質的事都忘記跟他計較了。

  她離開臺灣二十幾年了,第一次回來就下榻「傳說中」臺北市最頂級的國際觀光飯店,而且還是由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所經營管理的呢!與有榮焉的驕傲,讓她不斷四處東張西望,迭聲的稱奇驚歎令她合不上嘴……

  「雲臻,麻煩請把你的大嘴巴閉起來好嗎?你把嘴巴張這麼大,萬一飛進幾隻麻雀,我可不負責!」

  「喔。」甄雲臻終於在他的提醒下收回神,並緊緊閉上她的嘴巴。

  任放領著她走近櫃檯,吩咐櫃檯小姐道:「麻煩你,Amy,這位甄雲臻小姐是我從美國回來的朋友,前幾天我已請訂房部為甄小姐預留房間,麻煩你幫她辦理入住手續。」

  「好的,沒問題,我馬上處理。甄小姐,您的證件麻煩借我一下。」

  名喚Amy的櫃檯女職員露出今生最甜蜜的微笑。

  畢竟,能被全飯店最高領導階層、而且還是英俊到無懈可擊的帥哥總經理點名服務,那可不知是要燒幾輩子的好香才有的福分呐!

  「Stephen,等下陪我一起上去吧!」甄雲臻眨眨眼,故作神秘笑道:「這是你管的飯店,當然要由你親自來為我介紹房間內各項設施,以及貴飯店獨一無二的無敵美麗景觀……嘿,不過分吧?」

  「當然沒問題啊!」任放揚起嘴角,一副「諒你也搞不出啥把戲」的自信。「走吧,我先帶你到房間去,你的行李隨後送到。請——」

  「哈哈哈……」甄雲臻看著他準備接招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來。「你不要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好不好?你我相識二十幾年,熟到不能再熟了,還會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嗎?其實,我是想打電話給我媽報平安的時候,順便讓你跟她老人家說兩句,表示你已經盡責把我安頓好了,這樣你回家也好對你媽交代啊!」

  「你想得還真周到。」任放按了往客房的電梯,一面跟她閒扯起來。「看你老是糊裏糊塗,一副沒長腦子的樣子,居然也有精明的時候啊?」

  「我沒大腦?沒大腦的話,怎麼考上會計師執照啊?哼!」甄雲臻狠狠賞他一記大白眼。

  高速電梯很快將他們送上高樓層客房,電梯門一開,任放突然哀號:「噢……我的肚子、肚子好痛!」

  「怎麼了?」甄雲臻也被他嚇到了,緊張問道:「你別嚇我好不好?你哪里不對勁?」

  「我肚子痛——」任放抱著肚子,皺凝五官痛苦道:「快點開你的房門,我要借廁所啦!」

  甄雲臻當下恍然大悟,急忙連跑帶跳火速打開房門。「開了開了!你千萬忍著點啊!」

  任放連回答也來不及,一陣風似地沖進廁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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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敘園茶樓

  當任放正忙著接待他的老朋友甄雲臻的時候,張彤薇恰好約了雜誌社同事在東區港式飲茶店裏喝茶聊是非。

  張彤薇提起和任放為了逃開雙方父母逼婚,彼此訂下假分手的約定。

  「什麼?『假分手』?你們現在是在演哪一出啊,我怎麼一點兒都看不懂?從來我只聽過假離婚,倒是沒聽過什麼假分手的!」

  朱玉蝶放下吃了一半的叉燒包,瞪大眼睛,一副天要塌下來的事態嚴重。

  「哎哎……你完蛋啦,一定是被他騙了!天底下哪有什麼假分手?根本是任放想跟你『切』,又怕你不放人才想出來的緩兵之計——你別傻了啦!」

  「才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我們是說好的。他才不是那種會搞下流把戲的男人,我相信他。」

  張彤薇不以為意,一派氣定神閑在兩人的茶杯裏添加熱茶。

  「而且啊,我們還是繼續約會啊,偷偷摸摸地約。跟以前沒什麼差別,甜蜜得很。告訴你喔,前兩天我們才去谷關那邊的溫泉度假飯店過了一夜,超浪漫……」

  想起兩個人在溫泉度假村的綺旎纏綿,張彤薇不禁嬌羞地燒紅了雙頰——

  「欸,張彤薇?你是不是童話故事看太多了?腦袋怎麼會天真簡單到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男人說什麼你都信哦?」

  朱玉蝶不可置信地搖頭。

  看張彤薇一臉沒有危機意識的模樣,她忍不住又碎碎念道:「你看看電視好不好?什麼走馬燈、瞳鈴眼的你都沒在看啊?怪不得一點常識也沒!唉,你不能傻傻相信男人講的話啦!」

  「為什麼不信?」張彤薇挾起一塊鳳爪慢慢啃著,用她那雙勾魂的丹鳳眼瞅著朱玉蝶。「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爸媽和我爸媽聯手起來逼我們結婚耶?若不假裝分手先避一下風頭,哪天真會被幾個『大人們』給逼瘋了!」

  「不想被逼婚?」朱玉蝶翻了個白眼。「幫幫忙好不好?天下可以想的辦法何其多,你們卻選了最糟的那一個!」

  「會嗎?我覺得還好耶。」張彤薇偏著頭,認真想了一下。「我都跟我家裏說我們分手了,任放也是啊——現在我們可輕鬆多了,至少沒有人再逼著我們去選鑽戒、拍婚紗,順便把日子訂一訂什麼的。」

  「沒救了……唉,可憐哪!」朱玉蝶以一種徹底絕望的表情看著沉浸在甜蜜戀愛中的張彤薇,哀憫的說:「被賣掉還幫人家數錢的,就屬你這種笨蛋了。」

  「哎,朱玉蝶你很奇怪耶,一定要這樣詛咒我們嗎?」張彤薇非常不爽地瞪了她一眼。「我也沒得罪你什麼,幹嘛非要我跟任放鬧分手你才高興?」

  「天地良心!我哪有詛咒你?」朱玉蝶瞠大雙眼,激動地舉起手發誓。「我是站在你這邊,怕你被壞男人騙耶!好歹我也是兩性關係的專欄作家,我來看男女感情有一定的客觀標準吧?你身在其中才容易當局者迷,一不小心鐵定被人耍得團團轉……」

  「會嗎?任放會耍我嗎?」

  被她這麼一恫嚇,原本信心滿滿的張彤薇也心生懷疑了起來。

  「他從來不會騙我任何事情,有什麼不高興的也會直接講出來。他如果真的不想再繼續走下去,大可直截了當地對我說啊——他……他應該不會吧?」她無措地自言自語。

  「好啦好啦!你不去勇敢求證,像個鴕鳥似把頭埋起來是沒用的啦!」朱玉蝶拿起她的手機,大剌剌查詢裏面的來電紀錄。「看,裏面都沒有你honey的來電紀錄,根本就是在疏遠你。哪有男朋友一整天不打一通電話的?」

  「你又亂講,最近他剛接大漢皇宮的總經理,每天從早忙到晚。況且,我們也講好沒事不必打電話的!」

  「廢話不必說那麼多,你現在打給他。」朱玉蝶把手機放在她面前。「女朋友打電話問候他工作辛苦,合情合理。」

  「不行啦!」張彤薇為難地搖頭。「任放最討厭人家上班時間打手機給他,而且,我又沒什麼重要事——不要啦!我等他晚上到家了再打。」

  「忙,永遠是男人最好用的藉口。」朱玉蝶露出調查局幹員才有的深沉詭譎神色,慫恿著。「聽我一次,現在打給他,以後你會感謝我。」

  張彤薇不解朱玉蝶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當下的氣氛讓她感覺強烈不安,於是她仿佛被催眠似接過手機,按下設定好的數字。

  「噫?沒人接聽。」響了幾聲沒人接,張彤薇心虛地馬上掛斷電話。

  「你現在是怎樣?」朱玉蝶很受不了地說︰「有點志氣好不好?現在是你去查人家有沒有偷吃當賊,怎麼弄得好像是你在當賊?再打、再打啦!」

  張彤薇鬼使神差又撥打同樣的號碼,響了許久,終於有人接聽了。

  「喂——」一道陌生、但百分之百肯定是女人的聲音穿透兩人的耳膜,當下她們如同遭受雷擊跳了起來。

  朱玉蝶對她使了個眼色,意思就是:你看吧,我就說有鬼,你偏不信!

  「請、請問……」張彤薇慌了手腳,她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顫抖的嘴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我找那個……」

  「小姐?你找哪位?」

  就在陌生女聲以沉穩的聲調查問她時,手機裏頭冷不防傳來一陣陣嘩啦啦的水聲……

  朱玉蝶一副「事情大條了」的嚴厲表情,眼睛馬上亮了起來,以唇語示意。

  「問她,你問她是誰,現在在哪里?趕快問!問啊!」

  「我要找……你、你是誰啊?」張彤薇根本腦袋空白,什麼也組織不起來,胡言亂語一通。「呃……我,對不起,我想我可能打錯了,對不起!」

  喀!混亂中張彤薇掛了電話,睜著茫然的眼眸看著朱玉蝶。

  「怎麼辦?怎、怎麼會這樣啊?任放最討厭別人碰他私人的東西,怎麼會有女人接他的手機?」

  「就說你豬頭還不信?」朱玉蝶愛情專家的架勢又擺了出來。「就跟你說,不要把男人講的話都當聖經那樣堅信不疑。你喔,都沒有認真看我寫的專欄厚?來,我教你必殺絕招……」

  這個時候的張彤薇根本什麼也聽不下去,她的腦子像被原子彈轟炸過,滿目瘡痍,沒有半顆腦細胞生還!

  一直對任放所言深信不疑的她,此時心中產生很大的疑慮,她開始有理由相信朱玉蝶的推測是正確的——

  不,不會的!

  張彤薇還是不願意承認這段感情已經變質,她安慰自己這件事情大有可能是個誤會!她不能這麼潦草否決多年的愛情,至少要給任放一個解釋的機會啊……

  只要他有充分的理由,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吧。張彤薇心裏出現一個溫柔的聲音:如果他明天以前來解釋清楚,就當沒事了吧——

  她承認自己是朱玉蝶口中所謂的「沒志氣的女人」,她只是想跟喜歡的男人一直長長久久相愛下去,比起完成這個簡單的願望,「志氣」算什麼?

  為了任放,她可以沒志氣,但他必須把自己放在他的心裏面,這是最基本的要求。

  張彤薇收起手機,長長歎了口氣——她已經先向後退了,最後的底線差不多也就是這裏了。

  ******

  任放帶著一臉解放後的輕鬆從浴室裏頭走出來,緊張問道:「剛剛是我的手機在響嗎?」

  「是啊!你的耳力真好,隔那麼遠還聽得見。」甄雲臻神色輕鬆自若道:「我看它一直響個不停,就幫你接了——」

  「你接了?」任放感覺有點不舒服,他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的私人用品,何況接手機更是僭越隱私領域的行為。

  「對啊,你在廁所裏忙著,那個打手機的人一通接著一通,我怕是有什麼急事咩,只好幫你聽聽看。」甄雲臻一點兒也不以為意。

  他沉下臉,帶點不悅的語氣問:「結果是誰打來的?有沒有留話?」

  「哎呀,是打錯電話的啦!呵呵呵……」甄雲臻對他做了個可愛的鬼臉,開玩笑道:「嘿,你幹嘛那麼緊張啊?是不是怕被你女朋友知道我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啊?幸好是打錯的,要不然啊,這下你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真的打錯?你不要開玩笑,我可是很嚴肅的——」任放懷疑地皺起眉頭,他心中浮動不祥的預感,總覺得那通電話極可能是女友張彤薇打來的。

  「真的啦!」甄雲臻斬釘截鐵肯定。「我騙你有什麼好處啊?明明對方就說是打錯的啊!」

  任放點點頭,他不好再追究什麼,雖然心裏面浮出一個又一個不安與懷疑。

  下了班打個電話給彤薇問問吧!任放心裏想。

  ******

  兩天后

  剛在飯店業界嶄露頭角的任放,忙碌得像一隻不停轉動的陀螺,應接不暇的工作逼得他快抓狂,又加上「有朋自遠方來」湊熱鬧——

  甄雲臻三不五時要他陪著做這做那的,他根本沒時間好好打通電話問候女友,甚至不知道自己漏接的那通電話,已經產生了極大的誤會。

  忙到焦頭爛額的他無暇顧及女友,甄雲臻還非要拗他一起去百貨公司,任放說不過只得跟著去了,就怕她打電話回美國去告狀,到時候耳根更不清靜。

  「你看,這個顏色……不錯吧?還有這個——你覺得怎樣?」

  甄雲臻興奮地看著鏡子裏的任放,她之所以硬拉他到百貨公司挑禮物,因為她熱戀中的英國男友特別安排了休假要飛來臺灣跟她一起甜蜜過耶誕節。

  「既然是你男朋友要用的,幹嘛問我啊?他喜歡什麼樣的款式顏色,應該是你最清楚吧?」任放口氣很不耐煩,覺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任她擺佈。

  「話不能這麼說啊,你跟他都是男人,男人才會知道男人內心的想法。」甄雲臻提起熱戀的男友,一臉眉飛色舞。「Charles他喔,可有品味了。人家他前女友可是有名的服裝設計師呢!要送他的東西當然得精挑細選,我可不想讓他覺得我的品味很遜。」

  「服裝設計又怎樣?你就是你,好歹也是美國有牌的會計師。難不成他也以服裝設計師的水準來要求你?夠了沒?不要再套了……你想勒死我啊?」任放不舒服地拉拉她套在他脖子上的領帶。

  「等等……你不要動,借放一下,我要選哪條好看嘛!」甄雲臻繼續把領帶往他脖子上套,順便把他往鏡子前推。「你也幫我看啊!看一下啦,哪一條好?」

  任放看著鏡中的自己,脖子上繞了好幾條顏色、花樣不同的領帶,那樣子看來實在很滑稽,終於不悅皺起眉。

  「別鬧了,很難看!拜託你,趕快隨便選一條吧!我急著要趕回辦公室去處理事情——」

  「Stephen,你有點耐心好不好?」甄雲臻不以為意睇了他一眼,繼續慢條斯理挑選。「選生日禮物,當然要謹慎一點。」

  「甄大頭,我不是『英英美代子』,我、要、上、班!」任放幾乎用盡了最後一絲耐心,顧不得百貨公司是公眾場合,扯開嗓門喊道:「限你三十秒之內搞定,一分鐘之內把我脖子上的領帶都拿下來!」

  「好、好嘛!我耳朵又沒聾,幹嘛那麼大聲?」發現任放確實是火大了,甄雲臻只得乖乖聽話,一條條取下領帶。

  然而,世界上的巧合有時候讓人不禁懷疑見了鬼——

  就當她的雙手貼著他的頸部拿取領帶的時候,張彤薇正好來到這家男裝專櫃,她專程來送雜誌廣告稿子的確認樣給廣告主,沒料到就這麼活生生撞見了任何女人都會抓狂的一幕。

  「任、任放……你、你在做什麼?」

  張彤薇的臉色蒼白,連站都站不穩,感覺自己像是被人釘了樁似釘牢在地上,絲毫動彈不得。

  「彤薇?」任放張口結舌,他沒想到會在這個曖昧的情況下遇到女友,偏偏他的脖子上還套著一堆領帶,想說什麼也說不清楚。

  「……你、你怎麼在這兒?我——咳咳……你別誤會!我是陪朋友來挑選聖誕禮物的。」

  「你不必解釋了,我眼睛看得很清楚。」她啞著嗓子,很勉強地提起腳步把廣告稿樣拿給專櫃的負責人,旋即走到他面前,痛心地對他道:「想走人就明說,你又何必拐彎抹角?」

  「你在說什麼?不要無理取鬧好嗎?我只是陪朋友來買東西!」

  任放終於解下所有領帶,他在焦急慌亂之下更是措辭失當,然而這卻讓張彤薇感覺他在狡辯。

  「不用說了。沒有人——沒人想鬧你。不打擾你們了,請繼續吧。」她沉痛不已。

  其實,張彤薇等了兩天電話,沒有他的音訊已經很火大了,還盤算著送完這份廣告稿子乾脆殺到大漢皇宮去,兩人面對面好好談個清楚。

  沒想到,她得來全不費功夫,看到令她吐血昏倒的「真相」!張彤薇泛著淚意的眼眶直勾勾瞪著他,短短幾分鐘她什麼都明白了……

  任放確實心機深沉!

  其實他早就想走人了,說什麼「假分手」,根本只是他不想背上「負心漢」罪名的卑鄙手段而已。

  「這位小姐,你真的誤會了啦……」甄雲臻眼看自己闖了大禍,趕快追上來澄清。「不好意思,是我硬要任放陪我來選東西,是我逼他的,你千萬不要生氣!」

  盛怒中的張彤薇根本什麼也不想聽,何況這女人的口氣一副跟任放交情匪淺的樣子,聽了更氣!

  不留餘地,張彤薇轉頭加快腳步離開,才跨上電扶梯,她已淚流滿面。

  ******

  撞見任放跟陌生女人親匿挑選領帶那一幕,張彤薇的心簡直像被砂石車碾過似,一瞬間破裂成千千萬萬碎片,再也不可能恢復……

  心情低落的她下了班不想回家,躲在辦公室裏陪編輯部的朱玉蝶趕專欄稿子。

  「玉蝶,他怎麼可以這樣騙我?怎麼可以……」張彤薇把一本過期雜誌撕成一堆一堆的碎紙片。

  她愈想愈生氣,愈想愈傷心,整個晚上不停地又罵又哭,巴不得立刻殺到任放的飯店裏狠狠把他大卸十八塊!

  「早跟你說過了,什麼『假分手』?根本是他想甩掉你的計謀,是你自己不相信,笨到極點被他耍得團團轉!」

  朱玉蝶一面對著辦公桌前的電腦打字,一邊碎碎念數落。

  「有一本暢銷書你一定沒看,叫做『看透你的男人』,等下我找出來,你帶回去好好仔細研讀。

  你啊,就是太沒戒心了,對自己的男人太有自信,犯了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那些錯……書裏面很多實例,看完你就恍然大悟了,到時你就會知道自己有多笨!」

  嘰嘰喳喳說了一大串,朱玉蝶把她撰寫愛情專欄的理論全搬出來,但傷心欲絕的張彤薇根本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我不信!他不可能會騙我!不可能!」

  張彤薇忿恨將手中幾乎已分屍的雜誌用力一摜,砰地恰好敲在面前一部嶄新光亮的筆記型電腦上。

  「喂喂喂,離我的電腦遠一點!你要打就去打那個臭小子,不要打我的『小蘋果』出氣!那裏面的東西一件也不能少,全都是我的命啊!」

  朱玉蝶見她想砸爛那部筆記型電腦的恐怖德性,急忙把電腦搬到「安全」的地方。「任放那臭東西就是給你寵壞的啦!氣,氣有什麼用?認了吧,下個男人會更好啦!」

  「不行!我不甘心!嗚……我想殺人啦!」張彤薇再抓起那本四分五裂的雜誌往垃圾桶狠狠一丟。

  「不甘心?那你想怎樣?」朱玉蝶從電腦前探出頭來。「去哭去鬧?還是索性殺到大漢皇宮的大廳前表演上吊才夠精彩?」

  「我……我……我不知道啊?」張彤薇茫然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望著好友,失落道:「哎,難道就這樣放了他,豈不太便宜了他嗎?」

  「算了啦,雖然我知道這麼多年的感情你很難放下——」朱玉蝶端起案前的熱咖啡慢慢喝著,擺出她平日在雜誌社裏撰寫愛情專欄的「小蝶夫人」姿態勸道:  「可是,任放的心已經另有所屬,你死纏著只是讓自己更沒自尊、在他面前更沒地位而已。冷靜想想,既然人家都不愛你了,幹嘛還拿著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呢?」

  「玉蝶,我只想把話說清楚。」張彤薇困難地深吸了一口氣,彷徨無助的軟弱展現無遺。「對啊,就問他一個答案……我要他親口告訴我,他是真的要分手,有種的話他就親口跟我說呀!」

  「你白癡啊!事情都這麼明顯了,答不答有那麼重要嗎?聽我的話——不要再理他了,當作沒認識過這種人渣!」朱玉蝶火氣大了。

  她壓根不贊成張彤薇再跟任放有任何牽扯,極力勸阻。

  「清醒點!你仔細想一想,手機居然可以讓別的女人接聽,這樣不還打緊,他敢公然堂而皇之地帶著女人到百貨公司買衣服、挑領帶,就算是眼睛全盲的人也看得出來他們兩人關係匪淺,你該不是傻得想騙自己,說那個女人只是他的普通朋友、或者可能是剛好路過的路人而已?!」

  「我……我就是要他一個說法!」她痛苦地抹去不受控制落下的眼淚。「在一起這麼久了,他總要給我一個解釋——我只是要一個解釋很過分嗎?」

  「看,你又犯了全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錯。」朱玉蝶認真嚴肅地盯住她的眼睛。「你知道為什麼很多男女之間早該了斷的孽緣卻一直斷不了,非要弄到最後你死我活才告斷落嗎?就是因為有很多像你這樣缺乏理性的人……」

  鈴——鈴——鈴——

  就在朱玉蝶又要開始她「兩性專家」的長篇大論時,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

  「是任放?」張彤薇預感強烈,脫口而出喊道:「一定是他!」

  她激動顫抖地伸出手正要拿起話筒,朱玉蝶赫然將她的手擋開,逕自按下免持聽筒,冷靜問道:「薔薇雜誌社,你好——」

  「呃,你好……請問,廣告業務部的張彤薇小姐在嗎?」

  果然是任放的聲音,雖然音調緩慢,聽起來很冷靜,但張彤薇可以感受他希望趕快找到自己的那一點點著急——

  當下她很想湊到話機旁邊與他直接對話,想直接問他個清楚明白,卻硬被熱心的朱玉蝶阻擋。

  只見朱玉蝶不斷皺起眉對她搖頭,一再示意她不要出聲。「張彤薇?她已經下班了喔。請問哪位要找她?」

  「她……不在辦公室裏?」任放語氣明顯失望。「那好吧!謝謝你。明天我再跟她聯絡。」

  嘟——嘟——嘟——

  任放很爽快地掛掉電話,滿肚子怨氣的張彤薇只能望著無聲的話機,暗自心碎。

  「告訴你,他犯了那麼嚴重的錯誤,無論如何你千萬不能心軟。」朱玉蝶諄諄教誨。「這回啊,他要是沒去租個廣告看板,登他一個月的道歉懺悔啟事,沒有三克拉以上的鑽戒,再外加一百朵以上的玫瑰花,你絕對不能饒了他!哼,愛劈腿是吧?那就讓他嘗嘗失去心愛女友、遭到天打雷劈的痛苦滋味吧!」

  張彤薇什麼話也不想說,她心知肚明兩人之間差不多是完了,最後的底線已經徹底打破,即便任何代價都難以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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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7 00:40: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之後,持續忙碌的任放一直聯絡不上張彤薇。

  每當他好不容易抽出一點空檔打電話,總是不巧遇上她關機或正在講電話,打到公司去,她也總是不在辦公室。身為廣告業務的她,每天都有拜訪不完的客戶,想在辦公室找到她人的機會實在是微乎其微。

  最後,不得已的情況下,任放硬著頭皮打電話到張彤薇家裏,照理他們對外已「宣佈分手」,他是不該再打電話到對方家裏的,但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他只能編一個藉口,提心吊膽地撥通了電話——

  「任放啊?你找我們薇薇什麼事?」張太太客氣卻冷漠地應答道:「沒記錯的話,你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既然都分手了,應該沒必要聯絡吧?」

  「咳!呃……是的。」

  任放困難地頓了頓,沒想到平常慈藹的張媽媽竟會有如此嚴厲的一面?

  他深吸了口氣,把事先擬妥的說辭娓娓娓道來。「是這樣子的,張媽媽,我有個朋友是做服裝的,他最近開了幾家店,所以想在薔薇雜誌登幾期廣告,所以,我才會冒昧打這通電話打擾您,真不好意思。」

  「哦……原來是這樣子啊!」張太太恍然大悟,馬上轉換成親切的語調。「呵呵,任放你真有度量啊,還會幫已分手的女友拉業績。哎呀,我們家薇薇就是沒福氣,白白錯過像你這麼好的男人。唉,當初我也有勸她啊,難得談了那麼久感情,千萬不要輕易放棄。」

  「張媽媽……」任放皺起眉頭,他不想聽長輩檢討他們兩個是否該分手,只想趕快找到彤薇。

  「我知道啦,你們都嫌老人家囉唆,現在的年輕人啊,把婚姻感情都當兒戲,我實在搞不懂,你們都已經論及婚嫁了,為什麼還這樣說分手就分手?任放,是不是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們薇薇的事啊?」張太太嚴辭責問。

  「不不不!事情絕對不是您想的那樣……」任放緊張想解釋清楚,卻什麼也說不清楚。

  唉!真要命!

  他們明明就還沒分手啊!現在卻搞得好像非分手不可了!

  「好啦,你也別說了。」張太太歎了口氣,有感而發。「既然都分了,能夠好聚好散是最好的啦。薇薇現在已經有了不錯的物件,張媽媽也祝福你儘快找到你理想中的新娘……」

  「薇薇她——她有了物件?」任放感覺頭頂一片雷聲隆隆——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才短短幾天,怎麼彤薇就已經有了「不錯的物件」?怎麼可能?

  「是啊。我跟彤薇都很喜歡那個男孩子。」張太太慢條斯理道:「自你們分手後,我一大堆姐妹淘都好熱心地替薇薇介紹新的物件,她也不排斥認識新的朋友,這應該很正常吧?」

  「……」任放什麼話也答不出來。

  他倒抽一口涼氣,整個腳底都麻了,腦袋也一片混沌。

  他萬萬沒想到,他所深愛的彤薇是見異思遷的女孩子?

  更何況,他們又不是真的分手,她怎麼可以跟別的男生交往呢?她這樣做根本就是劈腿呀!

  「任放啊,我猜你知道這個消息,心裏恐怕會很不是滋味,可是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一聲,我們彤薇有新物件了。我跟她爸爸呢,都希望她趕快找到一個好歸宿。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以後還是儘量不要跟我們薇薇聯絡吧?」

  「喔,我知道了。我……我會注意的。」任放聲音虛軟,手腳沒力。

  他像是一隻被針戳破的氣球,頓時沒了半點生氣,本來想找到彤薇好好向她解釋之前的誤會,然而,事情發展到這裏,又有什麼好解釋的呢?

  他甚至連話都不想留,黯然向張媽媽道別。「張媽媽,真不好意思。我不該打這通電話的,以後也不會再打了,您放心,請代我向伯父問好……」

  「謝謝你,任放你真是個好孩子。」張媽媽稱讚道:「你的條件這麼好,一定很快可以找到好女孩的。對了,你剛說要介紹廣告客戶給薇薇?」

  「呃,是啊。」任放答得含糊,其實那一點兒也不重要了。

  「呵呵呵……如果是為了公事,我倒是不介意讓你知道,薇薇她現在正在×××西餐廳吃飯,如果很急的話,你可以轉告朋友先去那裏找她……俗話說,『買賣不成仁義在』嘛,公事還是可以公辦,就怕萬一時間耽擱了,誤了雜誌社截稿時間,你的朋友上不了廣告版面就不好了。」

  張彤薇做業務靠的是廣告業績算薪水的,張媽媽當然不會放棄女兒增加收入的機會,大剌剌就報出了女兒約會的地方,就怕錯失這筆業績。

  「是,我知道了,謝謝張媽媽。」任放客氣道謝,輕輕掛掉電話。

  一瞬間,他的痛苦如排山倒海而來——該不該去找她把事情攤開?

  倘若他不知道她的去向也就罷了,她的母親把她的行蹤講得那麼清楚,他如何按捺得下心裏的憤慨激動,不去找她呢?

  他猛然起身,抓起車鑰匙往門外沖去,他不喜歡事情含含糊糊、似有若無,他要當她的面問清楚——為什麼她可以隨隨便便投向別人的懷抱?

  ******

  為了任放的事情心情煩悶,張彤薇根本沒什麼吃飯的心情——

  要不是母親疲勞轟炸到令她捉狂發瘋的邊緣,也不會來吃這頓無聊的相親飯。

  「張小姐,今天的菜色還合你的胃口嗎?」林育梁殷勤為她斟了些紅酒。

  「嗯,還可以。」張彤薇態度始終寒漠,請客的人倒是不以為意,整晚不斷地扯話題、獻殷勤。

  「呵……張小姐吃東西好秀氣,果然是有教養的大家閨秀。」

  林育梁三句不忘稱讚,他老早就知道張媽媽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也早就傾心於她的美貌聰慧,只是知道她的時候已是名花有主,徒留遺憾在心裏。

  如今得知她已跟男友分手,他第一時間就爭取和她相親的機會,好在他滿有長輩緣,張家兩老一見他是個上市公司的小主管,收入穩定又可享有豐沛股票紅利,當下便欽定他為最佳女婿的頭號人選。

  然而,張彤薇卻一點也不欣賞他!

  別的不說,光是談吐內涵就跟任放天差地別,任放學的是觀光旅館管理,他口裏說出來的東西,遠比整天關在工廠裏的小土豆要寬闊有趣多了。

  除了談吐的差異,任放英挺俊帥的外表,卓爾不凡的翩翩風度更是林育梁不起眼的外形所望塵莫及的。

  「張小姐,你的手好漂亮——刀叉在你的手裏像是會跳舞似,好優雅喔!」

  林育梁繼續他甜死人不償命的稱讚,張彤薇仍熟練地切割面前的牛排,冷冷看了他一眼,突然很想把手上的刀叉往他脖子上劃——說不定能讓他安靜一點!

  「張小姐,聽說你在雜誌社當廣告業務?女孩子做業務很辛苦吧?尤其你長得那麼漂亮,是不是常會遇到客人想藉談生意吃你豆腐?」

  「嗯。」她不想答腔,基本上這是個白癡問題,任何正常人都不會想回答。

  於是,她幾乎一個晚上都低著頭,眼前那塊煎得又硬又韌像是皮鞋底的牛排,被她分屍似地劃得沒一個地方完好。

  然而,她也沒什麼吃,只隨意嚼了兩下,喝了兩口湯,吃了幾口沙拉,就算給他面子交差了。

  「我吃飽了。」張彤薇放下刀叉,優雅地拿出濕紙巾擦擦嘴。

  「你吃這麼少?」花錢請客的主人不太相信地看了她一眼,問道:「今晚的菜色你不喜歡嗎?還是……要不要再點些什麼你愛吃的?」

  「不用了,我很飽。謝謝。」她冷淡而客氣道。

  說實話,要不是母親要死要活地逼她非赴這餐相親飯不可,她寧可躲到漫畫王去看一整晚漫畫,也不想跟眼前這個長相很抱歉、說話無趣的男人,吃這頓毫無滋味的晚餐。

  「那……你要不要去看場電影?還是去哪里逛逛?」林育梁好不容易得到一親芳澤的機會,自然不想太快結束這次難得的相約。

  「不了。我要回家看韓劇。」張彤薇以不容一絲異議的堅決口吻否定。

  「啊?看韓劇?」林育梁當場傻眼,原來在佳人的眼裏,看韓劇比與他共處更重要、更有趣?擺明瞭她對自己沒有一丁一點的興趣嘛!

  「對不起喔——」張彤薇感覺他的錯愕,愧疚地擠出一絲微笑,委婉解釋道:「連續劇嘛,看習慣了就想一集接一集追,萬一漏看了會很難過的。」

  「呵呵,說得也是啦!」

  林育梁能說什麼呢?除了傻傻陪笑,能有其他意見嗎?為了追得佳人芳心,從不看連續劇的他決定咬牙犧牲到底。

  「那麼我先送你回家吧!順便可以陪你一起看韓劇。呵,我也很久沒看文藝片了,偶爾看看也不錯。」

  聞言,張彤薇不由得臉部表情僵硬,心中惡狠狠給他○○××起來——哪有這麼不識相的白目男人啊?

  「走吧,晚了怕你趕不上九點鐘回到家喔。」林育梁快速買單完畢,殷勤輕扶她的臂膀往外走。

  兩人並肩連袂走到西餐廳門口,驀然一堵人牆擋在他們前面。

  「這位先生,麻煩你讓讓……」林育梁很客氣請對方讓路,然而,那堵牆似乎置若罔聞。

  一旁的張彤薇預感強烈,一道彷如烈火灼熱的目光正煚煚在她身上燒烙,抬起眸,赫然對上一雙噴火吐焰的黑瞳。

  「任放?」張彤薇訝異張開口:「你怎麼來了?」

  任放寒著一張俊臉,陰鷙冷笑道:「怎麼,我不該來?壞了你的好事?」

  「你在胡說什麼,什麼好事啊?」之前的鳥事讓張彤薇憋一肚子氣還沒地方排解,這會兒見他一臉橫眉豎目地來興師問罪,更是火上加油。

  做賊的喊捉賊啊?

  哼!他跟別的女人搞曖昧,如今竟還有臉來找她麻煩?

  「敢情這位先生就是張伯母所說的『不錯的物件』吧?」任放將火炬般的目光投在林育梁身上,語氣挑釁的說:「依我看,不怎樣嘛……哎,你的眼光愈來愈差了!你就這麼急著嫁嗎?簡直是饑不擇食……」

  「任放,你究竟在說什麼?你還有什麼臉在這兒大呼小叫?你怎麼就不想想你自己——你……」

  張彤薇一時招架不住他因過度忿怒而如利刃出鞘的尖酸話語,他句句見血的攻擊令她痛不欲生,水亮的晶眸瞬間凝聚汪洋,隨時要崩潰狂泄。

  「喂,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林育梁一見佳人眼中含淚,血液裏的英雄氣概頓時冒出來,他挺起胸膛,板起臉往任放面前直挺挺一站。

  「你是哪里有問題啊?你說啊?」林育梁扯開嗓門、豪氣幹雲地叫嚷。

  在心儀的美女面前,縱使自己的身高沒人家高,拳頭沒人家硬,他還是決定豁出去、拼了!

  「有問題?」任放抬起下巴,眯起眼睛斜睨他,微揚唇角嗤笑道:「問問你身邊這位美女吧!她是我交往六年的女朋友,我們之間的問題,沒人比她更瞭解。」

  「什麼女朋友,你們早就分手了。現在,你給我聽清楚,她是我林育梁的女朋友!聽得夠清楚吧?以後不要再來勾勾纏啦!」

  林育梁撩起袖子,打算英雄做到底地狠狠瞪著任放。「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識相的現在就滾,不要在那裏囉囉唆唆!」

  「早就分手?呵,是這樣嗎?」

  任放根本沒把林育梁看在眼裏,著火的深眸幾乎足以將張彤薇粉身碎骨,他瞬也不瞬地盯住她,熱切想得到她的澄清。

  他不信!自己多年全心全意竟換來這般不堪的結果?她完全不念過往情深,只因為一點誤會就立即琵琶別抱?

  任放的眸中閃著忿怒,也流露受傷失望,他認為他愛的女人不可能那麼膚淺,然而殘酷事實擺在面前——她就是那麼狠心。

  「任放……你這樣不公平。」張彤薇痛苦地望著他,舊帳尚未清,新的爛帳又滾進來,千言萬語她不知從哪一條算起?

  「不公平?」任放眸光沉黯,眉峰緊緊聚攏,他像是瞭解什麼似地點點頭。「我懂了,你要公平?所以在發現我跟女生出現在百貨公司,你連來問都不問一聲,就馬上迫不及待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呵,一報還一報,這樣你就平衡了?」

  「你自己就可以,別人為什麼不行?」張彤薇眼淚撲簌簌落下,傷心地質問他道:「任放!你很霸道,很過分!你知不知道?」

  「好!我霸道,我過分,逼得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們的感情像破鞋一樣丟之而後快?」他緊握拳頭,火氣咻咻從鼻孔噴出,咬牙一字一字說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過去的六年,什麼山盟海誓、生死不渝的愛情,根本、就是個屁!」

  說完,他等不及錯愕的張彤薇有任何反應,火氣咻咻地離開他們的視線。

  一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張彤薇還怔愣在原地無法思考……

  事情怎麼會這樣?本來不是他先辜負了他們的愛情嗎?怎麼演到這裏變成是她成了劈腿一族,變成是她對不起他了?

  好好的一樁愛情,因為逃避家長的逼婚而假分手,竟演變成非分手不可了?

  ******

  薔薇雜誌社

  「這幾天,好像都沒有他的消息喔?奇怪咧,沒見過哪個男人這麼沉得住氣?嘿,算你好運,認識了一個超級怪咖!」

  朱玉蝶在張彤薇座位旁探頭探腦的,對於同事的感情事非常有興趣。

  「我們……應該是玩完了。」張彤薇有氣無力翻著面前的廣告初稿,神色憔悴有氣無力道。

  「啊?真的嗎?」朱玉蝶訝異張開嘴。「他、他沒有向你道歉嗎?他沒有解釋他跟那個女人是什麼關係?不會什麼事情都沒弄清楚,你們就沒了喔?」

  「你不是說,要讓男人來找我,不能主動去找他嗎?」張彤薇抬起哀怨的眼神望著她的愛情軍師,聲音哽咽。「結果……他……」

  「怎了?」朱玉蝶精銳的瞳仁轉了轉,猜臆道:「他沒來找你,是他的女人跑來找你了對吧?哼!都是這樣子的,男人太懦弱不敢提分手,恰好讓新歡來幫他出頭——」

  「不是啦!」張彤薇想到那天任放殺到西餐廳去堵她的情景,忍不住委屈地掉下眼淚。「都是我媽啦!嗚……我真是被我媽氣死了啦!搞這種飛機,任放一輩子也不會相信我……」

  「啥?怎麼會連你媽媽也扯進去了?」朱玉蝶瞠目結舌。「是你媽把他罵跑了嗎?」

  「我媽硬逼我去相親啦!她以為我跟任放真的分手了,一天到晚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偏偏介紹一個大豬頭。」張彤薇愈想愈氣!

  如果不是母親死催活催非要她去跟林育梁認識吃飯,她也不會在那種場面跟任放碰面,事情就已經很麻煩複雜了,讓他看見自己跟別的男人共進晚餐,根本是讓問題打成死結,永遠也解不開……

  她把事發經過一五一十告訴朱玉蝶,傷心地淚眼汪汪道:「你看,明明是他的錯,後來竟變成是我的錯了。都是我媽媽啦,哪有人還告訴前男友約會的地方啊?就不怕人家來潑硫酸喔?我媽根本是個大豬頭!嗚……」

  「唉——說起來也不能怪伯母,誰叫你們要玩什麼『假分手』?要怪就怪任放啦,出那個什麼爛主意,不結婚就不結婚,幹嘛要假分手啊?」

  朱玉蝶路見不平、義憤填膺地大罵任放的不是。「反正喔,我就是覺得他有陰謀,根本他就已經有了新歡才想出這個甩人的爛方法。哼!他心機這麼深、老愛玩陰的,以後還不知會耍出什麼更卑劣的手段呢!以我看,你們還是分手比較好,省得日後吃虧更多。這種男人,確實是沒什麼好留戀的啦……」

  是啊是啊!是沒什麼好留戀的啊!張彤薇愈聽朱玉蝶數落他的不是,哭得愈是傷心……

  理智上,她當然知道這段已經裂痕累累的感情是走不下去了,但是情感上,她沒辦法瀟灑放手!

  畢竟,任放是她愛了六年的男人,這幾年間他們共度過很多人生重要的轉折關卡,那不是其他人可以輕易取代的。

  確定失去任放的這一刻,張彤薇覺得很後悔。

  她後悔當初根本不該答應他所提出的「假分手」!如果他們沒有「假分手」,就不會為了作假給別人看而疏於聯絡,如果不是疏於聯絡,別人也不會有機可乘!

  太傻了……張彤薇淚眼婆娑想著。

  天底下,本來就沒有任何感情禁得起試煉,人心如此脆弱,外面誘惑何其多?男女間的感情是一張薄薄的紙,由不得你水裏撈個幾下,再放到風裏吹個幾回,就差不多破敗不堪,毫無修補完好的可能。

  異想天開的「假分手」造成一連串陰錯陽差的誤解、懷疑、猜忌,再有堅若磐石的愛情基礎,也禁不起這樣的摧殘折騰——

  分手,成為必然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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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三年後 臺北

  「以前從沒見過你喝酒,沒想到,你喝酒的樣子看起來還滿撩人……」

  當!

  一道清朗爽颯的嗓音似警鐘般響起,將張彤薇的思緒從遙遠的過往拉回來。

  他毫不收斂以凝神的眼眸瞅住她,她對於那樣的逼視非常不習慣。

  他的眼眸仿佛帶著魔力,足讓見過大風大浪的她瞬間沒了分寸,伶牙俐齒突然全都失效。

  她低下頭,試圖讓自己情緒平緩,這麼多年過去,還真是沒有哪個人可以讓她這般手足無措的。

  「嗯,是該改變了,畢竟都過了那麼久,不變才奇怪吧?」

  任放看出她情緒的波動,深意的口吻道:「不過,你變得更漂亮了……這是真的。」

  「有嗎?」張彤薇定了神,抬起頭、眯起眼,刻意在他面前以性感的姿勢舔了舔唇,嬌聲道:「時間過了太久,可能是你忘了吧?其實,我也是可以喝點酒的,而且我覺得我一直都沒什麼變。」

  「或許吧!」任放點點頭,沉吟著暍口紅酒。「三年,是夠久了。會忘記也是正常。你說的沒錯,你……一直都很美。」

  「這些年,過得好吧?」張彤薇像是問候一個很久不見的普通朋友。「不容易哦,這麼短的時間就坐上大漢皇宮的亞洲區總裁,真有你的!」

  「你消息很靈通。難道你一直很注意我的消息?」任放柔柔望著她,講出來的話卻隱隱帶著挑釁,仿佛就是要逼她承認——她沒有忘記他。

  「你想太多了,我吃的是公關傳播這行飯,消息靈通是混下去的必要條件。」

  她說得雲淡風輕,就是不要讓他認為自己心裏殘留他的影子。

  事實上,張彤薇認為自己拋得夠乾淨了。

  早在三年前,任放便走出了她的生命,無論這個人或這個名,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三年前,是他耍了個陰險的伎倆,重重傷了她的心,徹底毀滅她用全部生命付出的一段情……

  照道理,今天在此巧遇,她可以別開頭去,假裝不曾認識過這號人物。然而她卻可以對他露出微笑,甚至於用客氣得不得了的口氣跟他寒暄兩句,算是很夠風度了——

  「是啊,我也聽聞你在業界裏叱吒風雲。」任放綻露欣賞的目光,舉杯向她示意。「恭喜你,站到自己想要的位子。對女人來說,事業的成就和穩定的愛情是老天最好的賞賜。」

  「愛情?」張彤薇微蹙起秀眉,不解的眼光投向他,偏著頭試探他道:「不會吧,你連這個都打聽?」

  她笑了,而且是得意的那種笑容,任放說了這句話,無疑是為她扳回一城。

  原來,他也還在意有關她的消息啊?

  張彤薇心裏冒出一股奇怪的感覺,一點點的暖、一點點的驕傲——畢竟,他會說出來就表示他在意這件事。

  三年來,雖說她身邊沒有固定的護花使者,各方青年才俊的追求卻是不曾中斷過,免不了會有些風言風語在外面流傳。

  「不用啊,自然有雞婆熱心的人會來打小報告。」任放聳聳肩。

  他始終自信的臉上此時浮現一絲絲的蕭索,他仿佛一點兒也不在意的口吻實際上卻帶著無奈。「既然有人要說,我就隨便聽聽。真真假假的,我想只有當事人心裏最清楚。」似答覆,卻探詢意味濃厚的回答。

  他愈是刻意撇清,張彤薇愈是感受他話語中暗藏的深意,好強的她正要開口再沖他幾句,身旁傳來一陣撲鼻濃香,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身材高挑的混血模特兒,親昵攬住任放的臂膀,嗔道:「Stephen,你騙我喔!剛剛說要馬上回來的,一去這麼久?嘿,見到美女就什麼都不記得啦?」

  張彤薇皺起眉看了她一眼,印象中她是某家經紀公司剛簽下的模特兒,沒有什麼知名度,卻像跟任放很熟稔,絲毫不忌諱地往他身上蹭。

  「你別亂說,我剛好碰到了……」任放頓了頓,猶豫了一下措詞,才說道:「嗯,碰到了一個老朋友,正跟她敍舊。」

  「喔——老朋友啊?」長長喔了一聲,她淡淡對張彤薇點了個頭算是招呼。

  「我有事情跟你說,過來一下嘛。」話說完,Cat神秘兮兮拉著任放離開約十步之遠,很大方對任放又抱又攬,又咬著耳朵不知講什麼小秘密……

  張彤薇尷尬地挪開視線,可是怎麼都看得到他們倆正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

  一股淡淡的,幽幽的酸意從胃底冒起,她自己也不明白那股強烈發酵的糾結疼痛感從何而來?

  他們的感情早已結束,早已是路人甲的任放對誰放電,又或誰對他放電,關自己什麼事呢?

  走人吧!何必讓不相干的人,影響自己的思緒?

  一仰頭,她狠狠把手中的剩餘的酒汁喝盡,甩了甩及肩的長髮,在心中告訴自己:過去的都過去了,管他愛跟誰咬耳朵呢?

  拉起裙擺,張彤薇綻放優雅微笑向他們倆靠近。「我該走了,兩位再見。」

  「你要走了?」任放有點訝異,趕忙關切詢問道:「我剛好也要離開,不如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有車。」張彤薇幾乎不經思考地回答他。「我走了,後會有期。」

  「等等……」任放一個跨步向前,語氣冷靜道:「你喝了不少酒,還是不要開車吧。我有司機,搭我的車安全些。」

  「那我可以順便搭你的便車嗎?」性感小貓輸人不輸陣地急忙爭取。「反正順路嘛!給人家坐坐千萬名車,過過癮啦!」

  「嗯。」任放輕嗯了一聲,眼光直落在張彤薇身上。

  「太棒了!謝謝你,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性感小貓整個人貼到任放身上,卷麻花兒似地在他身上扭動。

  「跟我一起走吧!」不理會小貓的放肆,任放的眼光中充滿熱切,他極力勸她不要酒後駕車。「現在抓得很嚴,你別拿自己和別人的生命冒險,搭我的車回去。嗯?」

  或許是來自女人潛意識裏的競爭心理,本來打定主意與任放就此分道揚鑣的張彤薇實在覺得那只小貓很礙眼。

  她直覺不想讓他們倆在車裏也如此卷麻花似肉麻當有趣,當下改變主意,同意任放的提議,搭他的便車回公司。

  ******

  車裏,除了司機以外,坐著任放、張彤薇和那個小貓模特兒,一男兩女的組合讓氣氛有點奇怪。

  「Stephen!下個週末是劉小開的酒吧開幕,記得要來喲!」

  名叫做「Cat」的小模特兒果然具備貓的習性,坐在後座的她努力以不太豐滿的胸部往前貼,深怕人家沒看到她用力擠出來的「成果」。

  「噢,沒意外的話,我應該是不會去吧!」任放答得很乾脆。「我不喜歡那種場合,而且我跟那位劉先生並不熟。」

  「哎呀!有什麼關係?」她伸出雙手向前攀住他坐椅前端,撒嬌道:「反正你跟我熟就好了嘛!朋友本來就是這樣,一回生、二回熟。」

  「你去玩就好,我實在沒興趣。」任放無視她的胸部幾乎要越過椅背彈到他面晚上前,依然溫婉拒絕。「我跟你們可不一樣,白天工作忙,晚上經常也要加班,沒那個多餘的力氣。」

  「工作工作,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性感小貓吃閉門羹,氣呼呼握起貓拳往他肩上捶,向坐在她旁邊張彤薇抱怨道:「張小姐!你看這種男人最沒意思了,人家女孩子來約耶,這麼不給面子?哼!怪不得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呵——」張彤薇無端被拉進戰局,還沒弄清楚狀況之下,只能不痛不癢回一句。「不勉強啦!交朋友還是要志同道合才有意思。」

  「哼!Stephen這種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怪胎,大概只有山頂洞人才會跟他志同道合吧?乏人問津也是應該的啦!」

  「你別亂說!我乏人問津你又知道了?」任放義正辭嚴。

  「不是嗎?我就不信現在的社會,哪個美眉眼睛脫窗會喜歡上你這種無趣的木頭?」性感小貓很不爽,強力「吐槽」。

  「我有沒有人喜歡不需要你操心。」任放火氣上來了。

  「幹嘛啊,開點玩笑都不行?」性感小貓不高興的努起嘴。

  當著張彤薇的面,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抬起杠來,實在很讓插不上話的她如坐針氈。

  她或多或少知道任放生氣的原因,以她過去對他的瞭解,任放不喜歡女生懷疑他的價值或詆毀他的尊嚴。性感小貓一再提說他沒有女人喜歡,這件事絕對可以讓他不顧形象發飆。

  問題是,他真的沒女朋友嗎?張彤薇直覺上不相信!

  以他的外表、他的地位、他的聲望財富,就算他有個性,偏要擋掉那些自願投懷送抱的,偶爾也會有一兩個失誤剛好接個正著吧?!

  搖搖頭,張彤薇黯然失笑——

  關她什麼事呢?何必為他有沒有女朋友傷神?撇開過去那段情,他們根本是陌路。

  「呃,對不起,我公司到了,請在前面停車。」好不容易熬到目的地,張彤薇終於解脫松了口氣。

  「糟糕,雨下得不小……」任放很有紳士風度為她開了車門,一面脫掉身上價值不菲的西裝,擋在她頭上。「我看你披著回去吧,萬一淋雨生病了不好。」

  「可是這很貴耶!」張彤蔽瞠大眼,他的體貼確是令人感動。

  「沒關係,不過就是一件衣服,身體最要緊。小心哪,注意小巷子沖出來的摩托車。」他微笑著拍拍她的肩,像是對哥兒們的那種豪氣。

  然而,即便他用的是哥兒們的豪氣,經他的掌心觸碰到她身體,再傳達到心裏的,卻是另一種彈動她心弦的異樣情愫……

  「謝謝,我送洗好再還給你。」無法控制眼眶一陣潤熱,張彤薇趕忙低下頭,順從「撐」著他的昂貴西裝當雨傘,快速閃進大樓裏,失控的情緒讓她連再見都忘了說。

  「看不出來,你對女孩子滿體貼的嘛!」坐在車子裏的性感小貓目睹這一幕,酸溜溜道:「不知哪天我有這榮幸『借用』你的西裝?」

  「你?慢慢等吧!」任放正眼也不看地回嗆她。

  「你是吃了炸藥啊?這麼凶……」

  任放沒理會她的碎碎念,他腦子想的全是在雨中離去的張彤薇,不知怎地,當她身影漸行漸遠,他的胸口產生一股強大的失落,仿佛心臟被挖掉,空洞洞的。

  或許,因為他還有很多話想說沒說,偏偏莫名殺出這只白目野貓,讓他錯失了好好跟昔日女友敍舊的機會。在品酒會斷斷續續交談中,他最想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都沒問到。

  只是,從她不時浮現憂色的眼神中,任放直覺她並不快樂,姑且不管她不快樂是為了什麼,他就是心疼她的不快樂啊……

  ******

  一星期後

  自那日品酒會結束,張彤薇的生活陷入了空前的忙碌與緊湊,跟時間賽跑的日子雖然磨人,最大的好處卻是讓她完全沒有多餘的腦力想到工作以外的事。

  張彤薇把任放借給她遮風擋雨的西裝拿去送洗,再請快遞送還給他之後便徹底忘了這件事,她不去揣測兩人是否再有相見的可能,把衣服還他便再無干涉,各自天涯。

  畢竟,她已不再是懷春小少女,對於不可能的事情不該多浪費心思,虛渺的追尋只徒然傷神而已。

  幾年來,她變得成熟理智,知道該用有限的時間精力去抓牢對自己實質有利的東西……比如金錢,比如工作的成就感。

  公司接到一筆大案子,好不容易在上班時間解決了當日工作,為了張羅大案子所需要用到的東西,張彤薇晚飯也來不及吃,直接沖到百貨公司去採購。

  張彤薇還記得剛入公關這行,前輩曾告誡她:公關是外表光鮮,關起門來掃廁所的行業。

  確實地,當她買完東西,提了近十包大袋小袋獨自走在熙攘街頭時,終於深刻體會前輩這番話的意義。沒人看得見在籌備活動時,他們要付出多少心血,忍受多少委屈?

  尤其此刻,當她拎著大包小包,卻攔不到計程車的時候最欲哭無淚……

  本來說好要來幫忙拿東西的工讀小弟竟然無預警給他落跑了,辦公室裏的人一個個溜之大吉。

  張彤薇又餓又累又渴,提東西的手臂幾乎要斷了,卻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幫忙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處路燈下的鐵椅子,她砰地一聲坐下去。

  那一瞬間,熱淚狂奔湧上……

  她覺得自己真是命苦!

  明明是個柔弱的女孩子,卻做了一份比工地苦力還需勞力的工作,舉凡採買、打包搬運、佈置場地都得她這個掛名副總經理的小女子親力親為,身邊來來去去的男人沒一個中用堪使的!

  一個個喜歡她、要追求她的時候,像條哈巴狗似汪個不停,真正需要他們幫點忙就跑得比飛還快。

  跟任放分手三年了,從沒碰到一個像任放這樣願意真心關懷和呵護她的男人,如果是以前男女朋友的時候,任放絕對不會放她一個人來做這種苦工,就算他不能親自來,也一定會想辦法找人來救火。

  想起任放,張彤薇眼淚更是止不住了……

  一方面控制不住對他的懷念,另一方面又氣自己不爭氣,分手都三年了,還老是想起他——

  過度疲憊造成情緒脆弱,看著夜色中一對對恩愛的情侶牽著手去逛百貨公司、看電影,已經孤單太久的張彤薇更加觸景傷情,哀傷慢慢將她淹沒,在人潮洶湧的臺北街頭……

  就在張彤薇孤單坐在鐵椅上哭得天昏地暗,不遠處,剛剛結束工作下班的任放鵠立著向她凝望——

  他一度以為自己工作太累眼花了,定睛看了一會兒,才確定並沒有看錯人!

  那個坐在路燈下的鐵椅,看起來像在哭泣的女孩子,果真是彤薇……

  他才剛從飯店的總管理中心下班出來,照例他必須穿越熱鬧的商場及電影院,邊走邊逛到停車場取車。

  沒料到會在這條幾乎每天必走的路,發現她寂寥孤坐的身影。

  任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停下腳步。他很想一個箭步走向前去,問她為什麼一個人坐在路燈下感傷?

  然而,他居然提不起勇氣——強烈的男人自尊壓下他走向前的衝動,他害怕被拒絕,或者又再一次受傷。

  他擔心她的感傷根本不關他的事,既然不相干他又有什麼立場靠近?

  分別三年餘,其中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同一個城市裏生活,卻刻意不相聞問,縱使過去再多的情深意濃也經不起這樣的磨耗,何況他們之間發生那麼多的誤會,彼此信任基礎全破壞殆盡,只好保持遙遠距離,連最基本的普通朋友都沒得當。

  他以為自己早已徹底忘卻這段感情,在品酒會與她偶然相逢後卻驚訝發現,過去的情感沒有死絕,他對這個深愛過的女人還有不淺的眷戀。

  就是那份愛的眷戀讓他想往前,又不敢往前,任放像被施了咒語,站在原地不動。晚場電影散場了,人潮逐漸增多,慢慢地遮掉他遙望她的視線……

  待人群通過,他再望過去,路燈下已經沒了她的蹤影——

  她又消失了,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如同三年前他們鬧僵,他曾猶豫該不該先認錯,再好好解釋清楚一切,只是片刻躊躇而已,他馬上接到公司派他回歐洲總部受訓,一去半年,再回來已經做什麼都不對了。

  同樣地,今晚一下子的猶豫,她再度逸出他生活圈子,要再相見不知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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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7 00:41: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華燈初上,人潮熙攘。

  黃昏過後的臺北人聲喧鬧、車潮沸湧,張彤薇一個人走向回家的路,同樣經過燈火輝煌的商店賣場,以往總習慣進去晃晃繞繞的她,今天突然想往另一個方向,去一個很久不曾再踏足的地方……

  張彤薇不知哪兒來的決心動力,她毅然轉變了方向,心中似乎有一道遙遠聲音在呼喚,喚她改變慣常返家的途徑,跳上一輛方向相反的公車,往記憶的深處緩緩駛去。

  那是一個位在某所著名大學旁的觀光夜市,小小一條巷子包藏許多廣為流傳的臺灣美食——

  其中,有一個味道深深烙在她的腦海裏,即使過了很多年,張彤薇閉著眼睛,仍可以走到常年香氣彌漫的滷味小攤。

  很久沒來,圍繞在攤子前眾精會神挑選著食物的顧客依然眾多,張彤薇很努力擠進人群裏,好不容易搶到夾子,她幾乎不需思考馬上選好喜愛的各樣滷味放進小塑膠籃子裏。

  「老闆,我要多一點酸菜,一點辣就好。」

  在她把籃子往老闆手上遞的同時,分秒不差同時響起一道男聲,說出一模一樣的內容。「多一點酸菜,一點點辣。」

  再看看那只同一時間遞向前的籃子裏,裏面的內容物幾乎有九成是跟張彤薇選的一樣!

  見到鬼了……她在心裏嘀咕。

  「你們一起的嗎?」老闆用詫異的眼光望著眼前兩籃差不多的東西,抬起眼看看張彤薇,又看看另一個聲音的主人,又問了一次。「一起?還是分開?」

  她隨著老闆的眼光望去,張彤薇赫然發現那道聲音的主人,竟然是任放!

  「你?」她微張開口,指著他。

  「是你?」又一次,異口同聲地,任放也訝異地指著她。

  「小姐、先生,現在是怎樣?到底要分開,還是一起啊?」生意好到應接不暇的老闆很不客氣催道:「後面很多人在排隊耶!」

  「嗯,麻煩你分開裝好了。記得都要多一點酸菜,一點點辣就好。」任放先回過神,條理分明吩咐。「總共多少錢?」

  沒有讓張彤薇再多做任何反應,任放很快把錢付清,拎著兩包熱騰騰、香味滿溢的塑膠袋,眨著眼對她說:「走吧,去買飲料。」

  張彤蔽沒有反對的餘地,後面不斷湧上的人群很自然將她往任放那邊擠。

  「一樣喝綠茶吧?」滷味攤的隔壁也是他們以前常光顧的飲料店,任放脫口而出問,卻沒等她的回答,直接就向老闆娘點了東西。

  「你急著回家嗎?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一下?」

  東西都買完了,任放拎了滿手的食物在人潮中碰來碰去,感覺得出來他們都不想就此各分東西,然後分道揚鑣。

  「不如就到以前那個公園。」張彤薇順著他的話回答。

  「好啊!那裏清靜。」任放欣然同意,唇邊綻出笑意。「難得你還記得那個公園。好久沒去了,不知道還在不在?」

  張彤薇茫茫跟著他的腳步走,到現在她還無法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巧遇?幾年來她偶爾會刻意跑來買點滷味,算是紀念過去美好時光,以前都沒遇到他,也沒想過會遇到他,怎麼今天這麼湊巧遇到了?

  坐在以前談戀愛時常去的小公園裏,熱騰騰、香氣四溢的滷味恰好沖淡彼此的些許尷尬——

  「唉……」坐了一會兒,張彤薇率先打破沉默,感歎道:「真沒想到,我們還會有坐在一起吃東西的一天。多久啦?轉眼間三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任放安靜吃著滷味,環顧四周已然徹底改建過的社區小公園,心中也不由隨著她感歎起來。

  「是啊,以前這裏的椅子都是鏽的,旁邊的路燈也常不亮。算是……景物不依舊,人事也全非。」

  說完,他很自然把塑膠袋裏的豬血糕挑出來,遞到她嘴邊,說道:「快點,趁熱吃,要不就變硬了。最近這家老闆變小氣了,豬血糕愈切愈小……」

  「喔。」聞言,她突然喉頭一緊,眼眶驀地熱了起來。

  這樣的對話、這樣的氛圍讓她感覺像是坐上了時光機器,咻地飛回過去。

  「怎麼,不喜歡吃?」任放將叉著食物的叉子在她面前晃。「快吃啊,我手會酸!」

  「喔,謝謝。」她張開口吃進他的體貼服務,心口湧上一陣強烈的甜,又一陣強烈的苦,諸多感受五味雜陳一次把她淹沒……

  過去,在他們還相戀的時候,任放一直是這樣疼寵著她,知道她喜歡吃什麼喝什麼、也瞭解她的喜怒哀樂,從來不會讓她覺得委屈或被冷落。

  老實說,在他之後的很多男人,不管多麼殷切追求她,都無法像他那樣跟自己那麼契合。

  「有點辣喔?來,喝綠茶。」任放專心在食物上,似乎並未發現在昏暗燈下的她已熱淚盈眶……

  接過他已經插好吸管的飲料,張彤薇心中升起一股渴望——希望時間能夠就此停駐,停留在這個溫馨美好的時刻。

  「這家珍珠奶茶可能換老闆了,粉圓不像以前那麼Q,紅茶味道也不像以前那麼濃……真的是差多了。奇怪,我記得上次來味道還沒怎麼變!對了,你的綠茶味道怎麼樣?」

  他像個美食專家認真評論,從他的語氣中,張彤薇可以確認他應該斷斷續續有來這些他們常來的店裏光顧,要不也不會對食物味道的轉變如此敏銳。

  她嚼著微辣的豬血糕,再用心品嘗冰涼清香的綠茶,微側過臉,笑笑問道:「我覺得差不多啦!不過,臺北幾乎街頭巷尾都有賣珍珠奶茶,到處都有賣滷味,你幹嘛大老遠跑來這兒買?這麼普通的東西,味道通常很接近,你怎麼吃得出哪里不同?」

  「這個……」任放似是被問倒了。

  他側過臉來看著她,沉吟了一會兒,終於開口。

  「很多滋味就是讓人忍不住回頭尋找,人的味蕾很奇妙,不僅記得住某種食物味道,同時也記憶那個味道對應的人事物。」他暗藏深意地敍說,指了指她手裏打包要帶回家給母親享用的滷味,笑道:「你還說我,你自己還不是大老遠跑來這裏買四處都有賣的滷味。」

  「那是我媽媽喜歡吃啦!我才不像你咧!」張彤薇被識破心事,口頭上卻是不肯認輸。「以前啊,我們常買回去給她吃,誰知她就這麼吃上癮了,做女兒的哪管得著路途遙遠,要孝敬老媽再遠也是得來。」

  她莫名其妙解釋了一堆,卻愈解釋愈啟人疑竇——任放根本就知道張媽媽生性節儉,她才不會讓女兒花錢花時間來買這個。

  片刻的靜默之後,任放幽幽地開口。

  「彤薇,老實說,當年我沒有先低頭挽回我們的感情,你是不是很氣我?」

  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麼直接,張彤薇猛地心口一縮,不知該從哪兒說起?

  一千多個日子,為了走出情傷的困境,確實花了她不少心力,也叫她吃足了苦頭。

  「唉,沒什麼好氣的吧?」張彤薇將心緒平靜下來,一句句娓娓道來:「感情走不下去,誰對誰錯沒必要去計算,大家都是成年人,懂得認清事實,在該放手的時候放手,已經是莫大的幸運——只是,剛分手的時候,確實有難熬的時候……」

  她像對老朋友閒話家常般,雲淡風輕地述說從頭。

  「呵呵,做男人還是比較好啦,男人通常健忘,再痛苦的事情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哪像我,分手最痛苦的事情不是遺忘,而是獨自面對突然空出來的下班時間及假日時光。」

  「喔?女生不是都有一堆姐妹淘、死黨之類?失戀的時候最好用了。」任放語氣很清淡,好像一切都不幹他的事。

  然而,他深沉眸中似乎慢慢浮現什麼,昏暗之中她看不清楚,隱隱感覺他輕輕低歎,帶著惋惜憐憫的幽歎——

  「我喜歡一個人療傷,所以你現在聽起來可能會覺得好好笑……為了打發下班後漫長的空檔,我真的去報名一大堆可有可無的課程,什麼養生瑜伽、游泳、佛朗明哥、中東肚皮舞……」

  「哈哈,是嗎?」任放還當真笑了出來,接著說:「這些年學下來,該不會連柔道、跆拳、中國武術都練成了吧?以後接近你的男人可要小心點,不然一不小心被你摔得鼻青臉腫,小命不保。」

  「喂!你這什麼態度啊?」張彤薇不悅地嘟起嘴,當下掄起拳抵著他下巴。「哼!真要摔的話,你這個始作俑者才該排第一個!」

  「女俠請別動怒,小的閉嘴就是。」他朗朗笑起來,看她撒起野來可愛的樣子,時光仿佛回到以前,她最愛用這招逼他就範。

  「嘿,會怕喔?」她深深瞟了他一眼,眼神無限柔媚。「知道怕就好!今天姑且不跟你計較。」

  「別鬧了。來說說你吧,怎麼不在雜誌社繼續做廣告業務,竟然跑去做起公關公司了?」

  「沒戀愛可談,就只好在工作上找刺激囉。」

  張彤薇從來不曾對其他人提起這段心路歷程,不知道為什麼任放總能輕而易舉地讓她敞開心胸,把自己內在一一呈現,絲毫不保留?

  同樣地,任放也一五一十說出這幾年在飯店業掙扎出頭的奮鬥過程——

  這晚,他們像知心朋友聊了起來,小公園只坐了他們兩人,暈黃的燈光、涼涼的夜風、還有皎潔的明月陪伴……

  這樣的氣氛很好,簡直是好得太詭異——

  仿佛他們可以盡棄不愉快的過去,變成可以聊天談心的好朋友,她真的缺乏像他這樣懂她的朋友啊!

  他的俊朗笑容在夜色中還是迷人依舊,張彤薇莫名暈恍恍,一股奇怪的感受在心中——

  任放再度出現在生命,她當然可以撇開過去重新和他建立朋友關係,就當他是無話不談的知己,然而,她又懷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把他當做知己?

  ******

  晚間十一點半,張家客廳裏仍然燈火通明。

  張彤薇輕手輕腳開了家門,深怕吵醒可能看電視看到睡著的母親——

  「薇薇,你回來啦!」張太太並沒睡著,剛好從廚房裏端出水果。「來吃點蘋果,你好幾天都沒回家吃晚餐,一定又在外面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剛好給你均衡一下。」

  「媽,你肚子餓嗎?我買了滷味。」張彤薇把晚上沒吃的那盒滷味放在茶几上頭。「我記得你以前超愛吃這家滷味,現在還熱著,要不要叫爸爸也來吃?」

  她往書房探了一下頭,又問母親:「書房沒開燈,爸爸睡了嗎?」

  「睡了。他已經等了你好幾個晚上,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忙些什麼?忙到讓你老爸連跟女兒吃頓晚飯都辦不到?唉……」

  「我也不想好不好?」嘴裏嚼著蘋果的張彤薇皺起眉頭,對於母親的抱怨她心中也有千般委屈。

  「以現在景況,想要把人家的錢賺進自己的口袋可不容易,我也想準時下班回家,輕輕鬆松看電視配晚餐。就沒辦法嘛,事情多做不完,要真推了不做,以後怕想做都沒機會了。」

  「唉,我看啊——女孩子家呢,還是找個人嫁掉實在點!」張太太終於還是把藏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身邊有個男人,起碼有個依靠,不必拼死拼活的。」

  「媽,你又來了!」張彤薇厭惡地把要拆給母親用的免洗筷子丟在桌上。

  「老是講這些……你很煩耶!哎呀,你自己吃啦!好心情都破壞了……」

  她轉身想往房間裏鑽,卻被母親喊住。「等等——你這女孩子脾氣是不是要改一改?我也沒說什麼,你幹嘛發這麼大火?」

  「反正,我不想聽這個。」張彤薇停下腳步,依然背對著母親。「媽,我寧可自己拼死拼活,也不想要找個完全不對盤的人生活在同一屋子裏彼此礙眼。」

  「……我剛剛看到有人送你回來,不會是任放吧?」張太太冷靜問道。

  「媽,你又來了!」聽到母親又鬼鬼祟祟窺探她搭什麼樣的車回家,這下她火氣更是燒得熾旺。「拜託你不要老是把我當個賊一樣監視著——好嗎?」

  「我只是到陽臺上看看是不是你回來了。」張太太理直氣壯,慍色中包含無限的關心。「做媽的心情你不能體諒嗎?我是心疼你啊!」

  「這種事情順其自然好不好?」張彤薇一逕逃避,自從跟任放分手以來,她和母親為了婚姻交友的事情不知吵過多少回了。

  「早知道你會是今天這樣子,當初說什麼也不讓你們倆分手——」

  然而,愛女心切的母親並不知道對女兒的注意關心已造成負擔,張太太只懊惱當初任由孩子鬧脾氣,好端端沒了一段姻緣。

  「又說到哪兒去了?」張彤薇莫可奈何轉回身,感慨地歎道:「我自己的事情只有我自己能決定,這不是你讓不讓的問題。媽,我累一天了,讓我進去休息好不好?滷味你慢慢吃。」

  「等一下——」張太太似乎不準備放過女兒,進一步逼問:「你還沒回答我,送你回家的那個男孩子是不是任放?」

  「唉!」張彤薇覺得自己快炸了,搗著耳朵猛喊:「不是不是不是……不要再提起這個人好不好?」

  她非要說這個謊不可,要不然絕對逃不了老媽的嚴刑逼供,整夜睡不了覺。

  「真的不是?我看他很像任放——」張太太狐疑低語:「哎,我看是他送你回家,剛好你又帶回以前他常買來孝敬我的滷味,還以為你們倆又碰在一塊了,說起來你們也真是夠冤枉的了……」

  決定不再理會母親的叨念,張彤薇頭也不回地走進自己房間裏。

  她很快放了熱水,思緒紛亂至極的她,需要讓自己徹底平靜放鬆。

  這一天的偶遇衝擊太大,讓一向不信邪的她有充分理由懷疑——

  究竟是什麼東西鬼使神差,好端端讓不是常去那家店的兩個人居然會如此湊巧碰在一起?

  如同連續劇情節在真實生活中上演,怎不令人大歎事情發生得太神奇?!命運如此安排,是否有其更深刻的涵意呢?

  張彤薇光裸身子浸在熱氣氤氳的大浴池裏,輕輕閉上眼,放鬆地平躺水中,不願再細想的卻於此時浮現腦海,是和任放在滷味攤的不期而遇的情景……

  原來,他也跟自己一樣懷念著過去,藉著過往常去的地方、常吃的食物來緬懷逝去的甜蜜。倘若任放一個人長途跋涉只為到滷味攤買一包「回憶」,是不是表示他也跟自己一樣,根本沒把過去的感情徹底忘乾淨?

  張彤薇甩了甩頭,滿溢的池水並沒有沖淡她的疑問,或淘洗對美好過去、以及對任放的思念——

  連著浴室的獨立臥房徹底安靜,也只有在闐靜的午夜、徹底袒裎面對自我的時候,她才能聽得見來自內心最深處的聲音。

  三年前,如果彼此多一點理性、多些退讓,或許他們不會分手,或許他們已經是恩愛的夫妻、或許——他們已經有了可愛的孩子……

  哎……張彤薇陷落在無邊無際的失落裏,閉著眼睛的她,卻隱隱聽見書桌上已開機連線的電腦螢幕發出輕脆的滴滴聲。

  是誰在發出訊息?

  這個時間通常朋友們都已睡去,公司同事只會打電話騷擾,除開這兩群人,還有誰?

  她猛地睜開眼,腦中突然一道靈光乍現,趕忙從水裏一躍而起,穿上浴袍,隨意裹上濕淋淋的頭髮,兩三步沖到電腦螢幕前——

  今夜滷味香?

  張彤薇盯著小小對話方框出現的昵稱,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不必懷疑了,她認識的人裏面,只有任放跟「滷味」扯得上關係,她一邊擦幹頭髮,一面聚精會神看他送出的訊息。

  今夜滷味香:偶然還是奇跡?我們居然同一時間出現在那裏……

  今夜滷味香:今晚你愉快嗎?我非常開心。希望你也是。

  今夜滷味香:彷佛很久都不曾有過,這樣心靈充實飽滿的時刻。

  今夜滷味香:不管以前如何,也不管往後,就單純做個無所不聊的朋友如何?

  今夜滷味香:嘿,你在嗎?

  今夜滷味香:呵,不在也沒關係,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很高興見到你。

  今夜滷味香:應該睡著了吧?知道你嗜睡如命,不吵你……晚安。

  今夜滷味香:真的睡了喔?再見!

  任放下了線,對話方框一片寂然——

  張彤薇繼續擦幹頭髮,眼眶卻慢慢泛濕,她覺得心裏很暖、很滿,姑且不管任放怎麼知道她的即時通帳號,很久不被關愛的她,確實感受到他的真心誠意。

  只是,他都挑明瞭說要當個無所不聊的朋友,她也沒什麼好希冀了。

  張彤薇深呼吸,努力收起快要崩潰的淚:就當朋友吧!

  是啊,朋友就朋友,有何不可呢?

  任放總是相識相處多年的對象,別人不能理解的,任放都能懂,現在要交一個聊得來的朋友也不是那麼容易。

  張彤薇心裏有道聲音一直在說服她——誰說男女之間非要情情愛愛不可?

  關上電腦,她甩甩微濕的長髮,理智催促她必須上床睡覺了,畢竟她不是滿腦子想男朋友的年紀,她有工作責任要扛,有父母家人要照顧,未來的路很長,沒有足夠精神體力難以應付。

  既然上天讓任放重新出現在她的生活裏,姑且當他是個知己,在日常生活裏加油打氣也不壞!

  換上睡衣,躺進被窩裏,她想著任放在即時通訊裏帶著俏皮的問候,想著他在公園裏每一個貼心關懷的舉動,她滿足地揚起嘴角,很快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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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7 00:41: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任放站在以觀湖為號召的悅湖飯店裏高度最高、視野最好的房間。

  從客廳落地窗望出去,波光瀲灩的湖邊正熱熱鬧鬧舉行一場名叫「豔色山湖」的名牌精品嘉年華會。

  搭在湖邊廣場的舞臺上,模特兒展示一套套下年度最新款的春裝,來自各行各業的企業夫人、千金名媛莫不聚精會神看著臺上的精彩演出;來自各媒體的記者們也用心專注捕捉精采的畫面。

  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活動,也是他籌備了近一年才隆重開幕的悅湖度假旅館,第一次與精品業者配合的行銷推廣活動,可以預見當晚各家新聞台一定不會漏掉這則精采的報導。

  任放知道,這一戰又成功了!

  開幕以來,連續爆滿的住房率再一次證明由他親手領導堅督的「悅湖」,深得休閒旅遊市場的肯定。

  親眼目睹成功的甜美果實在眼前展現,任放的心裏卻沒有過去獲得成功時那股狂喜激動,取而代之的是空虛與落寞……

  創造一家成功度假旅館的喜悅,竟遠遠不及那晚和她一起坐在小公園裏共用一袋滷味的快樂滿足。

  任放歎了口氣,突然有股想聽聽她聲音的衝動,想看看她純真自然的笑容。

  自那晚在滷味攤重逢之後,任放發現,許多過去很用力才拋開的記憶和感覺都回來了。

  感覺騙不了人,當任放獨自面對自己,不得不坦承——

  一千多個日子以來,不管身邊多少人來來去去,還是只有張彤薇完全掌握擄獲他的心,唯有想到她,任放才會出現這種既思念渴望,又有點惶然不安的奇特、矛盾感覺……

  她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情緒呢?或許也有吧,要不然她也不會大老遠跑去那家滷味攤了;倘若她也懷念舊情,是不是表示他們有機會再愛一次?

  正失神中,嘟嘟響起的手機聲讓任放立即提起精神。「我是任放……怎麼了?西餐廳有狀況?好,我馬上過去。」

  收起手機,任放快速在鏡子前梳整頭髮和衣領,心裏告誡自己:

  工作時候要認真專一,別老是東想西想誤了正事。

  ******

  張彤薇感覺眼前一片黑茫茫,好像快昏倒了。

  為了讓「豔色山湖」活動圓滿成功,她不知道加了多少班,傷了多少腦細胞,度過多少憂心睡不好的夜晚——

  終於,活動都按當初設計的流程表進行,她該負責的環節一一達成,各家客戶幾乎都眉開眼笑地向她致謝,代表活動大致上沒問題,她終於可以放下心上的大石頭。

  撐到活動告一段落,張彤薇帶著極度疲憊回到下榻的旅館。

  然而,櫃檯職員給她的訊息卻讓她呼吸困難、血液凍結,差點昏過去——

  「全部客滿?怎麼可能?!可不可以再查清楚點?我是『綺色公關』的張副總,我們公司一共訂了二十五間套房,不可能沒空房啊!」

  硬撐著累到幾乎垮掉的身體,她像垂死的一尾魚般半掛在這家開幕不久的飯店櫃檯前,以虛弱且沙啞的聲音追問。

  「綺色公關?你等等……我再看一下——」某位穿著深色套裝的美麗女職員很認真在電腦螢幕前查詢資料,不一會兒她微皺起眉,遲疑道:「張小姐,貴公司確實是訂了二十五間房,但是……您公司提供的住宿名單,連您在內卻有二十六組,其他的客人都已經辦理住宿手續了,所以……」

  「二十六組?多加了一組客人卻沒有更改房間數量?你們也沒發現?我……」

  忙了一整天的張彤薇一口氣憋在胸口,眼前又是一片黑,她真的快昏倒了!

  她一方面是累,一方面是氣——到底是哪個白癡員工做出這麼智障的事?

  「貴公司的確認資料是前天晚上才傳到,那時我們已經FULLBOOKING,完全沒有空房間了。」美麗的女職員露出無辜的表情,尷尬的搖搖頭:「實在很抱歉,張副總——這次『豔色山湖』的活動實在太盛況空前,附近幾家好一點的飯店全部客滿,別說我們是最新開幕的星級旅館根本不可能有空房。您同事應該不是故意漏訂房間,我想她是訂不到了……」

  張彤薇顧不得形象把高跟鞋一蹬,肩上要價十萬的香奈兒外套一丟,喘氣咻咻活像只忿怒的恐龍。「真謝謝你替我的員工脫罪啊!明明房間不夠她卻不吭一聲,是怎樣!分明想給我擺爛!」

  「張小姐,您別生氣……我、我再幫你看看……或許可能有——」

  站櫃臺後方的女職員嚇得倒退一步,萬萬沒想到長相甜美、身材纖細的張彤薇竟會發這麼大的脾氣?

  「我怎麼不生氣?你看一下負責的是哪個小姐?回去我要是沒好好修理她,我張彤薇馬上退出公關界——噢,我的腳好痛!」

  張彤薇揉著疼痛的腳踝,穿著三寸高跟鞋站了一整天,本想活動結束後可以馬上泡個舒服的熱水澡,誰知哪個白癡員工搞這種烏龍!

  「啊?」女職員面有難色,垮著一張臉不知所措。「張、張小姐,您別生氣,要不……我請我們總經理下來,請他幫您處理……」

  「怪了,是我們小姐的錯,關你們總經理什麼事?」張彤薇睜著水燦的眸子,萬分不解地問:「你又不認識我們公司的員工,幹嘛一個勁兒護著她?我只是想問一下,跟你們訂房的是誰、叫什麼名字,有這麼難嗎?」

  張彤薇愈說火氣愈大,氣到掄起小小的粉拳,一字字咬牙切齒:「綺色公關的名聲是這麼好打的嗎?今天幸好沒房間的是我,要是讓我的客人沒房間睡,往後我還怎麼在業界混下去!你告訴我,那個豬頭到底叫什麼名字?」

  「她、她叫……叫白、曉、芃。」女職員害怕地把頭低下。

  「白曉芃?果然是個『小白』!」張彤薇豪氣幹雲地往光亮的大理石櫃檯桌面一拍。「敢給我惹這麼大的紕漏?哼,待我回公司不好好『問候』她,不就太辱沒我綺色公關的招牌了嗎?白、曉、芃……我記住了!」

  「是誰在前廳吵吵鬧鬧?這麼晚了,客人都在休息……」

  一道穩重威嚴但不失磁性的男人嗓音從張彤薇背後響起,她驀地一怔——這聲音不是……

  「總經理,這位小姐她、她——現在沒有多餘房間,所以……」櫃檯女職員委屈的眼光投向張彤薇身後,仿佛見到了救星,原本手足無措的慌亂頓時像得到解脫般放鬆了。

  「到底是什麼問題?我聽到有人在喊曉芃的名字,曉芃有來嗎?」男人不疾不徐的平緩問:「有狀況應該馬上通知我,怎麼可以讓客人在前廳吵嚷?」

  女職員似被上司的威嚴責備嚇到了,低下頭,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嗨,你好。」張彤薇苦著一張臉打招呼:「我們又遇到了。」

  轉過身,對上身著英挺黑色西裝、十足陽剛偉岸的任放,她頓時臊紅雙頰,不知該說什麼。

  這次的相遇,已經沒有前幾次的詫異了,張彤薇知道「悅湖」是屬於任放所主導的「大漢皇宮」旗下,卻沒想到他會出現在現場。

  只是,讓他看見自己情緒失控、怒氣衝衝的可怕模樣,張彤薇覺得懊惱尷尬,更是氣極了公司裏負責訂房的「小白」職員——

  搞什麼嘛,訂個房間也會出差錯,以後能做什麼大事啊?

  「看來我們的服務似乎讓張小姐很不滿意?」任放含蓄微笑。

  他也不意外會碰上張彤薇,她從事公關工作,「豔色山湖」極有可能是他們所主辦,只是他沒見過她如此劍拔弩張、張牙舞爪的模樣,印象中,她的脾氣並沒那麼壞啊?

  「任總……」櫃檯女職員以委屈的聲音開口:「現在怎麼辦?白小姐漏訂了張副總的房間,現在房間都客滿了……我、我真的生不出空房間來。」

  「嗯,曉芃做事情就是這麼顛三倒四的——算了,罵她也於事無補。」

  任放沉吟兩秒鐘,以穩重堅定的語氣道:「沒關係,這個問題我來解決,你先去忙吧。」

  現在是怎樣?怎麼聽任放的口氣,好像跟她公司這位凸槌的「小白」很熟?感覺上他好像很袒護她,二話不說一肩擔起收拾善後的責任……

  該不是他的親密愛人吧?

  其實也不奇怪,像他這麼出色的男人,說他沒女人那才奇怪!

  張彤薇在心底胡亂猜測,想到可能有另一個女人佔據他心裏重要的位置,她感覺像被人丟進一個超大醋桶裏,被強酸嗆得不能呼吸。同時,那股強酸還侵蝕她全身上下所有感官,真是難過透了!

  「算了,你也不必解決了。既然沒空房,那我乾脆回家睡。」張彤薇沒力地聳聳肩,像是消了氣的氣球,茫然的眼神看起來沒一絲活力。

  想到從山腳回到市區家中可能要一兩個小時,明天天未亮又得快馬加鞭趕回活動現場,張彤薇真是沮喪得想死。

  「不好吧?這樣跑來跑去太累了。」任放急忙阻止她。「何況這邊晚上都會起霧,你一個人開車回去太危險了。」

  「哎……我也不想啊!」疲勞會讓人莫名火氣大,張彤薇說著又忍不住數落起來。「誰叫我這麼倒楣,沒事錄用一個連訂房都弄不好的笨蛋!再加上你們訂房部門也有夠天才……唉!」

  「別氣,事情總會解決的。」任放向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累壞了,現在最想要有張床可以好好休息——走,我帶你去。」

  「啊?去哪兒?」張彤薇向後退一步,睜著懷疑的眼問:「睡倉庫嗎?我可不要!」

  「當然不會讓你睡倉庫。」任放神秘一笑:「跟我走就是了。」

  張彤薇只得乖乖照做,跟著他上了電梯,直達最高樓層。

  「真不好意思,今晚委屈你暫住我的房間。」任放一面打開房門,一面說明:「這間房是全飯店視野最好的,平常我來督察都住這間,你先看看還缺什麼,等會我請房務過來打掃,順便幫你補齊用品。」

  原來,任放是想把自己的房間讓給她,張彤薇沒想到他已經做到總裁了,還認真到住進飯店。她疑惑問道:「像你們這樣的連鎖飯店,不是都有一套標準系統,照著做就行了?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嗎?」

  「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任放把室內空調調到適合的溫度,拉開落地窗簾,讓她看得見湖邊夜色。「目前我兼任這家飯店的總經理,剛開幕前兩三個月,我必須親自住在飯店裏,每個環節都要親自督察檢討,直到營運上軌道才離開,正式交給總公司派來的總經理。」

  「喔。」張彤薇點點頭,神智開始陷入恍惚。

  她確實太累了,加上房裏的燈光柔和、溫度適中,非常適合睡覺。

  「怎麼,想睡了?」任放發現她失神的眼眸,笑道:「好吧!我先離開讓你好好休息,不打擾你了。」

  「對了,任放。」張彤薇突然想到什麼,正色問道:「你把房間讓給我,今天晚上你要睡哪?」

  「客廳啊!」任放不假思索,伸手比了比外面:「你睡臥房,我睡客廳,中間相隔頗遙遠,你會覺得不方便嗎?」

  「你睡客廳?」張彤薇瞌睡蟲被嚇跑了一半,頓了好一會兒,囁嚅道:「是沒什麼不方便……」

  「那不就得了。」任放笑得很瀟灑,聳肩輕鬆道:「你先休息吧,有什麼需要你自己跟房務聯絡,我還得去忙了。晚安。」

  相隔遙遠?

  張彤薇在任放出去之後,以目視測量這間大套房究竟有多大。

  在她的感覺,房間並沒有大到讓她可以安穩地跟前男友同睡在一間屋裏直到天亮的程度。

  可是,她能說什麼呢?人家好心把房間讓出來已經很寬厚,她又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管他的,先睡再說!

  張彤薇再次不敵瞌睡蟲攻擊,草草梳洗完便窩進被窩,一覺不醒。

  ******

  夜正深,張彤薇在半夢半醒之間被「喀喀喀」的鍵盤敲打聲吵醒。

  睡眼惺忪的她擁被坐起,側頭傾聽,發現連續不斷的聲音是從客廳傳來的。

  還相隔遙遠呢!連打電腦的聲音都聽得那麼清楚,是有多遠啊?

  張彤薇沒了睡意,索性起身到豪華浴室裏泡澡,一邊欣賞窗外明滅的星光。

  都快兩點了,任放居然還在工作,他的生活難道全被三十幾家飯店包辦了嗎?該是好夢正酣的半夜兩點,好好的覺不睡,抱著電腦猛打的他,快樂嗎?

  張彤薇不禁心中微痛,孤軍奮鬥的辛酸血淚她感同身受,就算普通朋友,也該大方給他一點掌聲,為他加點油、打點氣。

  她很快穿好衣服,在房間的迷你吧裏找到一包即溶奶茶,以熱水沖泡攪拌,端著茶杯的她決定走到「遙遠」的客廳,以這杯熱奶茶表達自己的關懷之意。

  「晚安,這麼晚了還不睡啊?」

  「彤薇,你……」任放從電腦螢幕前抬起頭,愕然問道:「不是睡了嗎?怎麼起來了?」

  「剛泡的奶茶,趁熱喝吧。」張彤薇笑盈盈地把奶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很自然地坐在他旁邊嗔道:「還說呢!你自己說客廳和房間相隔『遙遠』,這麼遙遠的距離,我還是被你打電腦的聲音吵醒了。」

  「真的把你吵醒了?」任放不好意思地停止敲打鍵盤,連聲道歉:「對不起!我沒想到這聲音會這麼大——」

  「沒關係啦,都起來了。」張彤薇指了指奶茶。「趕快趁熱喝吧,你也太辛苦了,忙一整天,晚上還不能休息。」

  任放無奈地歎了口氣,感動地端起奶茶:「沒辦法啊,事情總是要處理。」

  「是沒錯,但身體健康也很重要啊。」張彤薇像個小管家婆似念他:「長期處在壓力下是很傷身體的,我自己也是啊,為了這個活動差不多命都快沒了,等告一段落,我也想安排休假,要不然真的會死——」

  「謝謝你,我知道了,以後我會注意身體。」任放充滿感激的看著她。

  剛泡過澡的她,皮膚散發如珍珠一般的美麗光澤,任放可以清楚聞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清淡香味,仿佛帶著致命的誘惑。這香味煽動他體內某種力量,開始在血液中流竄,愈竄愈快……

  這時,張彤薇也被穿著棉質休閒衫的任放吸引住了。

  貼身棉衫襯托出他結實的胸肌,有點合身的休閒褲徹底呈現他翹而性感的臀部和一雙修長直腿——

  張彤薇還記得被他有力的臂膀擁抱的時候,那種被保護疼惜的安全感,是女人都渴望的幸福滋味,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慢慢地,任放愈來愈靠近她,挺直的鼻粱幾乎碰到她的頰。他的氣息溫溫熱熱呼在她臉上,他的聲音一如以往低沉性感。「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美、一樣迷人,真的。」

  他的輕聲細語無疑帶有魔力,蠱惑她再跌入深淵——

  張彤薇僵坐著,毫無能力抵抗,他的凝情眼神、他的深情款款如一張密網,緊緊將她網住;他展開溫柔的臂膀,意圖擁她入懷。

  「不!別這樣……」張彤薇觸電一樣跳起來。「你昏頭了啊?我們只是朋友,不能這樣!」

  張彤薇的理性警告自己,一段情傷花這麼久時間、那麼努力去遺忘,她不可以輕易再陷落。

  就怕對他的愛意如大火燃燒後的灰燼,只要有一點點未熄的火星,都會再冒起燎原大火——

  所以,她像是躲什麼豺狼虎豹似退了好幾步,正色道:「任放,我很珍惜這段友誼,別破壞這美好的感覺,好嗎?」

  「對不起……」任放被她的大動作嚇到,所有渴望衝動也於瞬間消退。他不斷深呼吸,表示歉意:「真的對不起,嚇到你了。」

  「很晚了,你該休息,我也該休息了。」張彤薇感覺自己似乎傷害了他,有點於心不忍。「任放,我也對不起……剛才的事,我們就當做沒發生,明早一樣是無話不聊的朋友,好嗎?」

  「嗯。」任放點點頭,低啞道:「沒事了,你去睡吧,我也想睡了,晚安。」

  「晚安。」張彤薇緩步走回臥房,看見他受傷的眼神,她心中何嘗不難過?

  她吃過苦頭,必須記取教訓,她必須讓他知道——再相愛都已過去,她是個感情脆弱的單純女子,玩不起這種想來就來、想跑就跑,根本是隨「性」所至的速食愛情遊戲。

  躺回被窩,張彤薇腦海裏又掀起許多思緒,她只得強迫自己趕快閉上眼睛進入夢鄉,什麼都不要想。

  可是,躺在這充滿任放的味道的床被裏,一旦觸碰了什麼傷心過往,又很難避免垂淚、心痛到天明……

  不過,幾年單身時光讓她把自己訓練得很理性,她才不做這勞心傷神又沒任何回饋的傻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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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7 00:41: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疲倦的一夜,縱使發生一段小小「插曲」,也無礙她在任放慷慨讓出的豪華客房內睡了個好眠。

  張彤薇起了個大早,先到披著薄霧的美麗湖邊散步,在輕煙繚繞的湖邊林徑散步,仿佛身處夢幻仙境。

  一個人在薄霧中行走很有浪漫感覺,正當她享受難得的山野寧謐,抬頭展臂深呼吸的時候,她看見遠方有個高挺的男子往自己這個方向走來。

  她愣了半晌,靜望著渺渺晨霧中闊步而來的偉岸男子,陽剛的臉龐、輪廓分明性格的五官,在不甚光亮的霧氣裏看來帶點憂鬱——

  沿著湖邊林徑,他微低著頭慢步行走,微擰的眉峰、緊抿的雙唇,像是在沉思什麼。

  是任放!張彤薇很確定,縱使過去相愛的時候,也沒見過他如此落寞的樣子。

  在他們還是相愛戀人的時候,任放一向扮演著逗她開心的陽光男孩,他從來都是信心滿滿、勝券在握的樂觀者,他的字典裏沒有「不成功」這三字。

  她之所以深深戀著他,喜歡跟他在一起,也是被他的自信丰采所吸引。

  而今,他已非剛接任飯店經理人的初生之犢,現在他位居總裁高位,掌管亞洲超過三十家規模不小的觀光飯店及度假村,如此的事業成就,不是一般男人在他這年紀可以達到的。

  既已躍上巔峰也握住權利之柄,還有什麼事能讓他獨自黯然神傷?

  難道,他是為了昨晚她拒絕他的觸碰而耿耿於懷嗎?

  不可能吧……他已經站在世界的屋脊上了,如果他願意,大可左擁右抱各色佳麗,何苦為了她這個前任女友而愁容不展?

  張彤薇沉沉地吐了口氣,腦海轉動各種疑問,卻得不到任何答案。

  瞅住那淡淡的憂鬱,如初冬凝霜覆在他英俊成熟的臉龐上,她心中暗潮洶湧,隱隱有股想伸手為他拂去的衝動——

  又歎了一口氣,她為自己對他的強烈感覺而深切感到無能為力,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靜靜等候他的靠近。

  「起得這麼早啊?呵,我以為你昨晚睡睡醒醒的,一定起不了床呢!」

  終於他走近,緩緩抬起頭,對上她漾著淺淡笑意的柔瞳,原本沉黯的眼底透出幾許晶燦鋒芒。

  「早啊,你也來散步?」不同於昨日的疲憊又情緒起伏,她笑得甜美溫柔,親切問候道:「好神奇喔,這地方從小到大我不知來過多少次了,卻從來沒發現湖邊的晨霧竟然美得如此不可方物……呵,『悅湖』把它打造得太美了!」

  「應該不是這樣……」任放嘴角輕揚,帶著某種深沉意味道:「人們常常對身邊的事物視若無睹,一旦失去,才能真正體會它的美好。就像這座山邊的小湖,距離市區才一兩小時車程,很簡單就可以一親芳澤;但不難到達的地方,就缺乏那份獨特的、距離的美感。說穿了,這座湖從來沒變過,變的只是人心。」

  他在說什麼啊?張彤薇皺了皺眉頭,心裏嘀咕:有什麼話幹嘛不明講?這樣拐彎抹角的,鬼才聽得懂!

  可他在暗示他們不該分手嗎?暗示那段陰錯陽差結束的感情,讓他也感到後侮跟遺憾?

  但又能怎麼樣呢?分手都那麼久了,彼此心裏的疙瘩哪可能這麼容易消除,回到昔日的甜蜜?

  張彤薇別開視線,這個「隱喻」讓她感慨甚深,卻很難說出什麼意見。

  「彤薇,昨天晚上……真的很抱歉,我失態了。」任放直直望住她的臉,眼中充滿歉意,「以後我不會再犯了,你不喜歡的事情,我絕對不做。不過,現在我有一個請求,希望你不要拒絕……」

  任放知道她聽得懂,溫柔地伸出手輕輕握住她,認真說:「以前我們常牽著手散步,難得在這麼美的湖邊相逢,一起走一段如何?」

  當他溫熱厚實的手掌覆上她的纖纖小手,一股電流快速從她身體竄過,隨之而來是暖暖熱流在心田裏充實滿溢。

  她無法拒絕,只能乖乖讓他牽著,繼續沿著湖邊林徑走下去。

  氣氛太好,他們誰也不想說話,深怕說到什麼不該說的,平白壞了氣氛。

  ******

  「悅湖」附設的西餐廳,位在一樓觀湖的最佳角度。

  任放和張彤薇當真在湖邊繞了一圈,兩人一起從外面走進飯店一樓的餐廳,很多參加活動的貴客和廠商都看見了。

  外表上來說,他們倆無疑很登對。任放高大挺拔,張彤薇纖柔嬌俏,在眾人眼中看起來,他們相依著邊走邊聊天的樣子,根本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他們並不畏懼眾人好奇的目光,大方相倚著往靠窗的位子坐下。

  「呵,顯然你們把客人招待得非常好。」張彤薇大方稱讚他:「你看,很多客人都選擇在這邊吃邊聊,外頭的好景色他們寧可放棄,由此可見,美味的食物比景色更加宜人!」

  「當然。」任放對自己努力的成果也不謙虛,自豪道:「我嚴格要求主廚要做出讓客人吃一次就上癮的餐點,用味蕾的感動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光臨。」

  「聽起來好神!我迫不及待想試一下。」張彤薇好奇地傾身向前半開玩笑道:「呵,你用盡心思要讓客人上癮,我看悅湖不要叫悅湖,改名叫罌粟算了!」

  「罌粟?不如叫鴉片還更直接一點。」任放溫柔地笑了,眼神始終沒離開她的臉蛋。

  在他心裏其實真正想說的是:該改叫罌粟的是你,你才是讓人戒不掉的癮……

  「嘿,別—直看著我,看我又不會飽。」張彤薇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頭,撒嬌道:「哎,走那麼多路,肚子快餓扁了,你們家的『鴉片』在哪兒啊?點來填填肚子吧!」

  「你喔,就是愛耍寶。」他帶笑的眸瞳中溫柔無限。「等一下,我去找最美味迷人的『鴉片』給你。」

  不一會兒,侍者端上現做的歐式早餐,任放紳士地為她倒熱咖啡、擺餐具,受過專業訓練的他,每個簡單的動作都充滿獨特魅力,不僅與他共餐的張彤薇為之著迷,連旁邊的女客人也看得如癡如醉。

  「今天的活動應該比較輕鬆了?」任放吃著早餐,詢問她今日的工作內容。

  「嗯,昨天是重頭戲,一堆付錢的大爺要伺候。今天多半是平面拍照和採訪,讓大爺們自行遊覽美麗的湖光山色,不勞我們操心。」

  張彤薇心情放鬆,表神情變得更甜美柔和,不再像昨晚在前廳暴跳如雷,如一只隨時準備攻擊的刺蝟。

  「那好,等你忙完,我可以偷個空開車載你去後山晃一晃。」任放不知怎地就脫口而出。

  通常他不會在工作時離開崗位,但或許是太想跟她多單獨相處,所以顧不得違反他一直遵守不悖的原則。

  「逛後山?這主意聽起來不錯。」張彤薇偏著頭想了一下,有點遲疑:「可是我不能離開現場,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問題,而且我還約了雜誌採訪,不確定人家什麼時候到。」

  話才說完,不遠處走來一名留著大鬍子、衣著有點淩亂,肩上背著攝影機的男子,他豪邁笑著往張彤薇走過來。「嗨,大美女!不錯嘛,當主辦單位還可以這麼悠哉看風景喝咖啡。」

  「才正在說,你就來了!」張彤薇對大鬍子揮揮手,熱情招呼道:「大主編,你起得還真早啊,我本來想說你可能下午才會到。」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啊!」大鬍子無視任放的存在,大剌剌坐下。「更何況,要跟大美女約會我當然迫不及待囉,興奮到天沒亮就醒了哩!」

  「呵,你少來了。你們豪邁雜誌是給男人看的,拍過的名模辣妹多如牛毛,我算是超小卡的好不好?」

  「不不不,千萬別這麼說!誰不知道張彤薇是廣告公關界出了名的美女,我推測這期有你的專訪,雜誌肯定暢銷!」

  「噢!光講話都忘了介紹……」張彤微猛然發現任放被冷落在一邊,急忙對大鬍子說:「這位是任總裁,目前負責經營悅湖度假旅館。」

  「你好,我是豪邁雜誌的總編輯。」大鬍子很爽快地與任放握手並自我介紹。

  然而任放的臉色並不是很好看,他不欣賞這個大鬍子,因為他看彤薇的眼裏含著男人的「不懷好意」。

  「任放,下個月我要當豪邁雜誌的封面女郎喔,記得捧場喔!」張彤薇眨著眼對任放說,口氣有點得意。

  「封面女郎?」任放眉宇擰皺,語氣嚴酷。「你是怎麼了?難道你不知道那種專門給男人看的雜誌,拍照的角度和水準不是你想像中那樣美美的。」

  「這……不會啦!我有原則的,大鬍子會掌握尺度。」張彤薇錯愕了一下,搞不清楚任放在氣什麼。

  「對啊!」大鬍子也陪笑解釋:「放心放心,我保證絕對呈現出你的感性多於性感,一定把你拍成像世界小姐那麼美啦!」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若沒有,你就皮癢了!」張彤薇恐嚇。

  「當然,你哪里美麗我最瞭解啦。」大鬍子眯起眼,直往張彤薇美好的身材曲線上下掃瞄。

  任放委實看不下去了!

  他用力放下沒喝完的咖啡,霍然起身冷道:「你們繼續,我還有事。」

  他頭也不回邁開大步往一樓接待大廳走去,心頭燃燒著猛烈妒火。

  那個大鬍子根本是個色胚!可是,他又沒立場阻止她接受色胚的拍照相採訪。

  出於雄性動物的直覺,他肯定這個大鬍子壓根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對美麗的張彤薇有企圖,偏偏他又什麼也不能講,簡直嘔到內傷。

  他帶一肚子悶氣來到一樓的接待大廳,沒多久大鬍子和張彤薇也跟著來了。

  「嗨!我出去拍照囉,再見。」張彤薇靠近櫃檯向他道別。

  「你自己小心點。」任放酷酷地丟下一句話,沒再多說什麼。

  於是,他眼睜睜看著大鬍子和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任放心頭酸澀不已,仿佛爬上雲端又狠狠摔下,早晨與她共度的美好時光,隱隱激起和她重燃舊愛的一絲希望,但小小火苗瞬間被冷水澆下,掙扎未熄的灰燼明明滅滅,刺痛了他的心。

  X的!任放,你這個膽小無能的傢伙!他忍不住詛咒自己。

  對她的思念這麼明顯,根本就很難裝作兩人之間什麼都沒有。

  明明自己見不到她時會心思恍惚,見到了又難以抑制內心狂喜,每每總要想盡辦法才能佯裝平靜……

  他內心深處是那麼渴望她,像一團火球,愈是掩蓋愈是燃燒!既然對她的愛意難以抹滅,為什麼自己這麼窩囊,只會不著邊際地繞圈圈呢?

  任放簡直氣得很想殺掉自己!

  這段感情,不能再打迷糊仗下去了——他告訴自己,是該積極進攻的時候了。

  之前錯過就懊惱了三年,無論如何他不能再錯過這一次,再錯過,無疑抱憾終生!

  ******

  完成例常巡視,任放回到他用來辦公兼住宿的套房。他才剛準備要打開電腦收信,房間裏的電話響了。

  「喂?」任放不悅地皺起眉頭,他工作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

  「任大哥!嗚……我死定了啦!」話筒那端是激動哭泣的白曉芃:「聽說我們副總昨天晚上沒房間睡,嗚……怎麼辦?她回公司一定會把我抓去『電』啦!」

  「你喔……活該!為什麼不先確認清楚?都這麼大的人了,做事七零八落的,被開除也是合情合理!」任放忍不住叨念。

  「任大哥,你怎麼這樣說啦?人家不是故意的啊!那天我明明都訂好了,誰知道莫名又多一組出來,我……」

  「好了好了!」任放不耐煩地打斷她。「我忙得很,沒空聽你那些落落長的理由。」

  「嗚……我不能丟了這份工作啦!」白曉芃哭得可憐兮兮。「我姐姐說,要是我再把工作搞砸的話,淡水河沒蓋蓋子,叫我自己去跳啦!」

  「很好。」任放點點頭,冷酷道:「難得我跟甄大頭有意見相同的時候,你自己看著辦吧!」

  「拜託你,任大哥!幫我向我們副總求情好不好?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白曉芃是甄雲臻的親妹妹,因為父母離婚,白曉芃跟著母親回臺灣並且改從母姓。

  「求情?我吃撐啦!」任放火氣也大了起來。「你們兩姐妹可不可以放過我,不要三天兩頭給我找麻煩行不行?」

  任放始終認為他上輩子不知做了什麼對不起甄雲臻的事,要不怎麼成天替她兩姐妹善後?當初會和彤薇分手,甄雲臻也「貢獻」了一大半的「功勞」呢!

  任放愈想愈嘔,對話筒吼道:「你等著看彤薇怎麼發落你再說!我忙得要死,沒腦袋想你那些鳥事情。」

  「任大哥,你很現實哦,也不想想是誰冒著生命危險去幫你拿到即時通帳號的?」白曉芃大言不慚邀起功來。「把我留在綺色公關對你有好沒壞耶,至少我可以當你的情報網嘛!我們副總人這麼美,追求她的人有幾卡車耶,你不多加把勁,萬一給別人『把』走了怎麼辦?」

  「等等,你在說什麼?」任放懷疑地垮下臉。「好像你還知道我不少私事?甄大頭是不是又胡說八道了什麼?」

  「哪有?我姐姐只是覺得對你不好意思。」白曉芃乾脆一次把話說明白。「她跟我說,當初是副總誤會你跟她是一對,所以你們才會分手……害你到現在還是單身,我姐姐說啊,她一定想辦法賠你一個愛人啦!」

  「夠了夠了。」任放愈聽頭愈痛,他只盼望甄雲臻沒事別再出現在他的生活裏搞破壞就好,什麼賠他一個愛人?不必了!

  「你告訴甄大頭,叫她跟英國痞子乖乖待在英國,沒事別回臺灣,這樣我就很感激了。」

  「唉,任大哥,不要這麼恨我姐姐啦。她欠你的,我會努力來回報你!」

  白曉芃有夠能扯,任放的耐性幾乎快耗盡:「你說完了沒?」

  「嗯,我想一下……對了!我姐姐要我問你,她的雙胞胎兒子快過生日了,你要記得寄禮物。她說不要再寄機器戰警,因為已經有人送了,她還說——」

  「她還有臉跟我要禮物?」任放對話筒吼道:「她為了要幫英國痞子選一條領帶當生日禮物,害我被誤會丟掉一個女朋友,她自己幸福快樂結婚生孩子去了,我到現在連個老婆影子都沒見到!她害得我這麼慘,還有臉要禮物?!哼,你叫她去蹲在倫敦大橋下慢慢等吧!」

  「別氣了啦,任大哥!我會幫你啊,首先你幫我去向副總求情,讓我留在綺色公關當『臥底』,我一定會幫你搜集情報……」

  喀!任放不等她說完,就用力把電話掛上。

  為了張彤薇的事情,他已經夠情緒低落了,哪有心情聽這瘋丫頭胡扯!

  還臥底咧,真是被這兩個腦袋秀逗的姐妹花給打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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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7 00:41: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這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祂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 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張彤薇一字一字念著香水卡片上的詩句,看了半天,實在不能肯定放在她桌上沁著露珠的玫瑰花、巧克力和卡片是不是任放送的?

  「不可能啊,他一輩子沒做過這種事……他怎麼可能會送花?」

  張彤薇思索過去她所認識的任放,他一向覺得送花寫卡片是很「娘」的事,以前不管她怎麼撒嬌也收不到他送的花。

  怎麼可能現在的他不但會送花,還附了這首席慕蓉的詩,任放並不是個文藝青年啊!

  難道他轉性了?可是,這一轉也未免也太劇烈了吧!

  她反覆仔細思量,嘴裏念念有辭,努力想除了任放以外,還有誰會做這種事?不過卡片上雖沒署名,卻清楚印著大漢皇宮的標誌,不是任放還有誰啊?

  「嘿,你一個人躲在這兒碎碎念什麼?」

  突然間,一顆黑色頭顱竄出來把她嚇了一跳,她抬起頭斥道:「靳瑪莉小姐,你像鬼一樣冒出來是想嚇死我啊?」

  「哈哈!張副總大人,這樣子你就嚇到了,不會吧?」靳瑪莉搖著頭,深深瞅住她酡紅臉龐:「發生什麼事了,你在臉紅什麼?嘿嘿,偷看情書喔?拿來!」

  「喂!有沒有搞錯啊?這是我的地盤哪,你這樣對待主人?不要以為你幫我幾次忙就可以這樣無法無天……喂!卡片還我啦!」

  張彤薇被她逗得臉更紅,又氣又羞地拼命藏起卡片。

  「哈哈哈——果然是任放!」靳瑪莉第一眼就看到卡片下印著任放所屬「大漢皇宮」飯店的企業標誌,她仿佛揭開什麼謎底似地大聲吆喝:「喝!我就說你們兩個一定有問題,果然被我猜中了!」

  「我看你的腦袋才有問題啦!」張彤薇瞪了她一眼:「你不知頭也不知尾,胡亂猜什麼謎?」

  「聽起來,你跟任大帥哥之間真有什麼喔?」靳瑪莉快人快語直截了當問:「其實那天在品酒會上,我已經感覺你們之間不尋常——坦白跟你說,我見過任放好幾回,認識他也有一段時間了,可從來沒看過他用那種眼神看一個女人……所以,我可以肯定他對你的感覺絕對不一樣。」

  說著,她不客氣地打開巧克力吃起來。「哇!歐洲手工的,很貴耶!怎麼樣?看樣子他在追你吧?又是花又是巧克力,嘿嘿,我看是錯不了啦!」

  「怪哩,別人吃米粉你喊什麼燒?」張彤薇睇了她一眼,笑道:「他這麼好,你幹嘛不自己留著,光流口水多沒意思!」

  「哼,你以為我不想嗎?」靳瑪莉垮下臉,沮喪道:「就算我再『哈』他,人家對我根本沒意思也沒用啊!哼,要不是任放看我不上眼,哪還能留到現在?」

  「可是,我很懷疑他是會送花寫卡片的那種人?」張彤薇仍在質疑,她畢竟跟任放談過一段很久的戀愛,不像別的女人只有表面的印象。

  「那簡單嘛!你現在打電話去向他道謝,順便可以探探是不是真是他送的。」靳瑪莉鼓動她的三寸不爛之舌。「男女之間啊,就是要你來我往才有故事啦。如果是好男人,千萬別讓他溜走,要不你會後悔一輩子!」

  「打電話喔?可是……」張彤薇遲疑。

  重逢以來她不曾主動打電話給他,她喜歡讓男人自己打來。感覺好像女孩子太主動,在對方面前就矮了一截。

  「是啊,打個電話沒什麼吧,你幹嘛為難?」靳瑪莉不明白她在猶豫什麼,乾脆自己幫她按號碼。「這麼簡單……通了,你自己跟他說。」

  「喂?」

  幾乎沒有讓張彤薇思考的時間,一道好聽男性嗓音傳來。

  「任放?呃……是我。你、你在忙嗎?」張彤薇只得硬著頭皮開口,卻像小偷似的,心虛得話都說不清楚。

  「彤薇,怎麼了,有事嗎?我現在不忙,你慢慢說。」任放的語氣有點驚喜,沒想到她會主動打電話給自己。

  「嗯……是這樣子啦,我……今天,呃……你有沒有——」

  舌頭完全不聽使喚,張彤薇實在不知道該從哪里問起,就怕東西萬一不是他送的,那真是糗大了!

  「怎麼了?有什麼話你就直說,我們之間還需要客氣嗎?」

  聽到一向直率的她吞吞吐吐,任放心中也很疑惑,擔心她是不是遇到困難,直截了當問:「你公司還好吧?是不是月底了需要調錢?」

  「不是!哎……跟錢沒有關係啦,是今天早上我突然——」就在張彤薇不知怎麼問的時候,靳瑪莉把花束上系著花店名字的小卡片在她面前晃晃。

  「呃……普羅旺斯,有個普羅旺斯……你、你知道嗎?」

  「你是說法國菜很有名的那家普羅旺斯嗎?」任放當下反應以為是張彤薇想邀他吃法國菜而不好意思說,於是熱切地一口氣把話說完:「那家法國菜真的不錯,就在我公司附近,要不要晚上一起去試試?我馬上打電話訂位。」

  「法國菜?不是啦,我是想問你……」張彤薇知道任放會錯意,解釋:「普羅旺斯這家花店早上送了花跟禮物,還有一張上面印有你公司LOGO的卡片,我想確定一下……」

  「哦——」任放長長地哦了一聲,腦筋快速運轉,不一會兒他急智接話:「是啊是啊!那是我特別送給你的,那個花……」該死的,他不敢猜是什麼花,只能含糊其辭問:「你還喜歡嗎?」

  「喜歡啊!沒想到真的是你。」張彤薇忍不住開心地笑出聲來。「我還以為有人惡作劇呢,你以前不是打死也不送花的嗎?今天這束花真漂亮!」

  「真的嗎?你喜歡就好。」任放一邊講電話,一邊思索事情的來龍去脈。「難得你心情不錯,我剛說的法國菜你有興趣陪我去解一下饞嗎?」

  其實任放很久以前就想約她,只是找不到合理的藉口,一直開不了口,今天恰好歪打正著,天助他也!

  「好啊,我也很久沒吃法國菜了。那就下班見囉!」張彤薇似乎被花香催眠,喜孜孜答應他的邀約。

  「好,下班見。」任放的聲音充滿雀躍。

  過往甜蜜的記憶又回來了,他一直沒忘記約到她的愉悅心情,就跟現在一樣。

  「對了,謝謝你的花和禮物。」張彤薇心裏暖暖地,好像又回到以前談戀愛的時光。

  坐在旁邊津津有味吃著巧克力的靳瑪莉,羡慕的看著她。「你的臉好紅喔,有個多金又帥的男人追,滋味不錯吧?呵呵呵……」

  「討厭啦!巧克力給你吃,不要鬧我了!」張彤薇怯笑著,神情彷如情竇初開的小女生,彎彎的眼、紅紅的臉,真是可愛極了!

  ******

  才結束與張彤薇的談話,任放馬上打給白曉芃,劈頭就問:「這是不是你搞的鬼?」

  「你嚇人喔,任大哥!沒頭沒腦的,說我搞鬼?」白曉芃音量壓得很低。「怎麼了?我們副總有打電話給你喔?」

  「嗯,她收到一束花和巧克力,據說還有卡片——我猜得沒錯的話,只有你才會玩這種把戲?」

  「呵呵……不錯吧?我猜張副總一定感動得痛哭流涕!她有沒有說什麼?有沒有感動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唉,你不要攪和了行不行?」任放非常珍惜和張彤薇失而復得的情誼,不希望任因何一點點小誤會、小插曲而有所損壞。

  「任大哥,我哪是攪和啊?我也是一番苦心耶,為了你跟張副總,我要花多少心思去瞭解她,然後想辦法投其所好。我就不信她收到禮物不高興,是女人都會樂昏了!」

  「我跟彤薇不是第一天認識,我瞭解她,她更瞭解我。」任放難得對外人吐露自己的真實情感。「你做得太離譜,哪天不小心穿幫了,只會壞事。」

  「原來任大哥擔心會穿幫?嘻嘻,那表示你很在意她啊……那我懂了!」

  「鬼丫頭,你又懂什麼了?」任放搞不清這丫頭又想做什麼,輕斥道:「我警告你,千萬別自做聰明——萬一出了什麼差錯看我剝了你的皮!」

  「不會不會,我保證!任大哥,從現在起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我保證不會出差錯,說不定你跟我們副總很快就重燃愛火,這樣我跟我姐的業障就可以解除了!」

  「你還當真要繼續胡鬧?」任放直覺不妥,他太瞭解張彤薇個性中的固執,這種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安啦安啦!只要你機靈點,加上有我罩著你,沒事的啦!」白曉芃只差沒拍胸脯保證。「我說沒問題就沒問題啦!哎呀,糟了,我們副總走過來了,任大哥,我不能再講了,拜拜!」

  唉,這不知死活的丫頭到底想玩什麼遊戲?

  好半晌,任放看著閃動螢光的手機,想起方才張彤薇問起花跟禮物時,聽得出來她心情不錯。也就是說,白曉芃抓得住女人的心,這一招幫他更跨近張彤薇的內心一步。

  要不然以他不習慣對女孩子獻殷勤的個性,不知道要混到什麼時候?說不定沒等多久,別人積極一點的就把她追走了!

  任放想起豪邁雜誌那個大鬍子,胸口驀然升起一把熊熊烈火,他可以想像在她身邊絕對不只一個像大鬍子、擺明瞭對她有所意圖的男人——

  天啊,他光是推想就心驚膽戰!他禁不起再一次失去她,任何可以留住她的方法他都願意試,即使要靠白曉芃的餿主意,他也認了!

  ******

  普羅旺斯的道地法國菜確實精采——

  香煎鵝肝、燒烤羊排、松露乾貝、茴香鮮魚……各色法式經典菜色再配上香醇紅酒,每一道都讓吃過不少美食的張彤薇齒頰留香、印象深刻。

  席間,店經理還安排了浪漫的桌邊小提琴演奏,有英挺的俊男侍者為他們倒酒,還有笑容可掬的美女侍者為他們頻換來自歐洲皇室的骨瓷餐具。

  「我仿佛……」張彤薇輕啜美酒,眯起眼睛幽然歎道:「在作夢……在夢裏,我是中古世紀的公主,這裏就是我的城堡。」

  「你喝太多了。」任放看她飄飄然的樣子,忍不住被逗笑了。「上好的紅酒會讓人醉得像墜入一場繽紛的美夢。」

  「是嗎,我喝醉了?」張彤薇傾身向前,嘟起紅唇嗔道:「如果可以每天吃松露、啖鵝肝,紅酒喝免驚,還有一個舒適的城堡讓我睡,那我一定要每天喝醉然後作夢……現實生活太醜惡了,還是作夢比較好。」

  「彤薇,別胡言亂語了。」任放可以感受她心中的孤寂,不舍的望著她。「別這樣,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就來找我,別悶在心裏。」

  「我最大的不開心,就是你!」張彤薇扁嘴,語調欲泣。「你走了就走了,幹嘛老是讓我遇到,這樣好不容易才忘記的東西又回來了,很煩耶!」

  「是是,都怪我不好,以後你儘管來找我賠償,看怎麼樣賠,你高興就好。」

  「好,這可是你說的。」她勾起嘴角,嫵媚一笑。「反正,看你的誠意……」

  「可以啊!現在你就可以驗證。」他喚來店經理,取來一隻絨布盒子。

  「呐,我特地幫你選的,看看夠不夠。」他笑著把絨布盒子遞給她。

  「哇!好漂亮哦,珍珠項鏈耶!」張彤薇傾刻間醉意全消,像個小女孩,一點都不含蓄。「任放,你太厲害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條鏈子很久了?之前看了好久我都捨不得買——」

  「你喜歡就好。我想,這應該夠誠意了。」任放臉上寫著得意,深情瞅著她。「我幫你戴上好嗎?」

  「嗯。」她欣然同意。

  ******

  晚飯過後,他們相偕到附近的商圈逛街散步。

  掛著他親手為自己戴上的珍珠項鏈,輕輕倚在他身側,張彤薇全身充滿幸福的感覺,她簡直滿足開心得想在人潮穿流的大庭廣眾下手舞足蹈——

  曾經她以為過去不會回來,不可能再重新擁有,經過這一晚,她相信老天特別眷顧自己,在狠狠吃過苦之後,終於補償她一點甜頭。

  「看你一直笑個不停,什麼事情這麼好笑?」任放側過頭,溫柔的眸光落在她臉上。「不是在笑我送你的珍珠項鏈太便宜吧?」

  「才不呢!在你的認知裏,我是那麼膚淺的女人嗎?」張彤薇瞠了他一眼,以感動的語氣說:「我笑是因為開心。真沒想到你變得這麼細膩體貼,今晚會讓我一輩子牢牢記得……」

  「就是要你一輩子記得,傻瓜!」任放笑著輕捏她的臉頰,以疼愛的口吻說:「只要你開心,要我做什麼都願意。」

  張彤薇勾起甜蜜的笑容,自然地牽住他的手,感動道:「你的心意我瞭解,以後不用那麼大費周章,我會過意不去。」

  「別這麼說。」任放也緊緊握著她的手。「聽起來好見外,我不喜歡。」

  他指了指前面一家賣小飾品的店,轉頭對她說:「去那家逛逛,我知道你喜歡買小東西。」

  「好啊,他們家賣的項鏈耳環都好可愛喲!」張彤薇綻出如花笑顏,拉著任放往店家奔去。「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陪我看那些,每次要你陪我去都臭著臉,看來你真的改變不少。」

  任放點點頭,脫口而出:「看到你開心的樣子,我也會跟著開心。」

  經她提醒,任放想起以前自己確實對陪女友逛街這件事感到無聊透頂,也不明白為何現在不會。是因為她才甘之如飴?還是年紀長了,對她的愛更深了?

  這晚,下半場的「節目」就是她拉著他到一家家小店小攤逛,在三五十塊錢的殺價過程中,一搭一唱享受殺價成功的樂趣。

  「人性真的好奇怪,明明知道老闆開價三百九就是要給人殺到三百五,殺成了還是很開心呢!」張彤薇提著幾包戰利品,都是平價的小東西,但她看起來像是得到了天上星星一樣滿足。

  「這就要問你們女人囉!」任放揉揉她的頭髮,溫柔問道:「走了一大圈,腳應該酸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嗯。那邊有椅子,我記得有街頭藝人表演薩克司風。」

  夜幕已低垂,逛街人潮也愈來愈少了,行人徒步街上閃爍的小藍燈,在人群逐漸減少後,顯得有種淡淡的淒美——

  任放與張彤薇坐在路燈下的椅子上,靜靜聆聽悠揚的樂聲,寂靜無語的兩個人各自陷入沉思。

  「我們飯店總部離這兒很近,」任放打破寂靜,低道:「每天下班幾乎都經過這裏,每回都已是電影散場,行人逐漸稀落的時候……」

  「我跟你相反,除非必要我很少來這裏。」張彤薇歎了口氣:「看見成雙成對的甜蜜情侶,洶湧不斷的人潮會讓我感覺孤獨,心緒更是低落。所以,眼不見為淨最好。」

  「你怕看見人多,而我卻怕見人少。」任放淡然笑道:「記得那次在餐廳裏看見你跟相親對象吃飯之後,快到半夜我走過這裏,突然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無辜的男人。」

  「有一次我為了工作來採購,提了大包小包沒人幫忙,我居然坐在這椅子上號啕大哭起來……當時,我也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人。」

  「你相信嗎?其實,那晚你一個人坐在這裏哭的時候,我有看到你……」

  「你、你真的看見我?」張彤薇愕然抬起頭望著他,緩緩地,她的眼中浮起迷霧。「不會吧,怎麼可能?嗚……好丟臉哦!你怎麼可以偷看我啦!」

  「彤薇……」任放不由分說緊緊抱住她,在她的耳邊低喃:「你知道嗎?當時我多麼想沖過來一把抱住你!可是我竟然沒有行動。我……我覺得自己很沒用,連這樣的勇氣也沒有……」

  「別說了,你不要這樣責怪自己。」張彤薇心疼地擁抱曾經深愛,至今也無法忘懷的男人。「我瞭解你的掙扎,因為我也跟你一樣。我們都太固執了,誰也不願先低頭,到頭來傷的還是自己……」

  「所以,我們一起退一步,別再傷害自己了。」任放聲音愈來愈低啞,他終於可以把心裏的話講出來。「彤薇,從今天開始,我們回到從前,好好再愛一次,人生沒有幾個三年可以浪費,錯過你讓我的日子黯淡無光;好不容易你再次出現,我什麼都不想計較,只想好好愛你……」

  張彤薇幾乎要被融化了。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乖順如小羊般窩在他懷中,聽他叨叨絮絮說著對她的想念……

  夜更深,稀疏的星空竟滴下點點細雨,仿佛也被他們的真情感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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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晚任放親口說出「重新開始」這句話,張彤薇心中的衝擊不可謂不大。

  在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掙扎中,她約了舊同事朱玉蝶晚餐,說不定可以從她口中得到更客觀一點的意見,她想多冷靜思考幾天再決定。

  畢竟,張彤薇深知自己禁不起第二次的錯誤了。

  「聽說……『豔色山湖』的活動很成功?」

  朱玉蝶把小火鍋裏的海鮮類食物逐一挑起,放進對座張彤薇的鍋裏,擠眉弄眼地問。

  「嗯。」張彤薇專心吃著她超愛的麻辣鴨血,點頭算是回答了。

  「聽說……說得出名字的電視媒體都上了這條新聞,『悅湖』一炮而紅呢!」朱玉蝶慢條斯理嚼著燙青菜,再問。

  「嗯……」張彤薇還是點頭,吞下辣到頭皮發麻的鴨血,皺起鼻頭道:「這次白白便宜了『悅湖』,其實我們的活動是推那些頂級名牌,卻讓協辦的『悅湖』搶了鋒頭!哎……我現在每天坐立難安,若哪個品牌總監奇摩子不爽拿這個來盧我,我真要死給他看了。」

  張彤薇滿口的流行語彙,在公關圈待久了,人變得活潑圓滑,個性跟以前單純的廣告業務很不相同。

  「聽說『悅湖』……那個,嗯……」放下筷子,朱玉蝶欲言又止。

  三年後的她也不再是女性雜誌社的專欄編輯,現在的她是薔薇雜誌社的副總編輯。

  她負責的愛情專欄一樣廣受都會女性的喜愛,三不五時還常上電視談話性節目暢談男女情愛,只是,她在現實生活裏依然是孤家寡人一個。

  這點張彤薇最愛取笑她,說她是愛情運動場上「姿勢一百、技術零分」的理論型球員,光用嘴戀愛,永遠只能在週邊搖旗呐喊,根本輪不到她上戰場。

  「怎麼了,戀愛教主也有講話打結的時候?要說什麼趕快說啦!別再那裏聽說聽說的,很煩耶!」

  張彤薇不耐煩白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端著小碗喝又熱又辣的湯頭。

  「呃……」朱玉蝶瞄了瞄她的臉,戒慎恐懼試探道:「我是聽採訪的編輯說,你們兩個好像……挺相好的。」

  「咳!咳……你!咳!咳……」

  不知是麻辣湯太辣,還是朱玉蝶的話太嗆,張彤薇狂咳不止,嗆得滿臉通紅,眼淚都嗆出來了。

  什麼時代了,還有人用「相好」這種形容詞?

  「彤薇,你沒事吧?」朱玉蝶遞給她幾張面紙,笑道:「我又沒說什麼,幹嘛這麼心虛?」

  「咳——我、我、不是、心虛。」張彤薇邊咳邊說:「你會不會太好笑了?什麼叫『挺相好』?乾脆說我們是『老相好』算了!」

  她喝一口冰冬瓜茶順了順氣,繼續說:「巧合麻!活動剛好跟他們新開的旅館配合而已,況且我們也不是什麼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不需要老死不相往來吧?既然遇都遇到了,一起喝個咖啡聊聊天也不算什麼,幹嘛說得這麼曖昧……」

  「嘿嘿嘿,你們說是『老相好』也滿符合的。」朱玉蝶拿著湯勺在小火鍋裏撈了撈,似笑非笑調侃道:「我也才不過講了一句而已,瞧你劈哩啪啦說了一大串,還說不心虛?」

  「不是啦,我哪有心虛?」張彤薇放下碗筷,認真與她辯論起來:「我沒必要心虛啊,實話實說而已。我跟他曾經有過一段情,甚至論及婚嫁,這都是不容否認的過去。我跟他是比較有默契,可以像好朋友那樣無所不聊,所以……」

  「所以——既然有默契又有話聊,何不重新再來一次?」朱玉蝶打斷她愈描愈黑的辯解,直截了當道:「我覺得你們倆緣分未了,繞了一大圈,你們才是最適合彼此的人。」

  「你講到哪里去了?繞了一大圈又碰到原來那個人,我才擔心是不是債還沒還完,將來還要繼續吃苦咧!說什麼最適合,我怕都怕死了。」

  頓了頓,張彤薇表情凝斂。「更何況,當初那個狀況你是最瞭解了。破掉的鏡子補回來會毫無損傷嗎?」

  「就是因為我最瞭解狀況,摸著良心非說實話不可!」朱玉蝶放下湯匙,拿了紙巾抿了抿嘴唇。「任放並沒有背叛你,當初真的是一場誤會。後來我們不是都知道了,甄小姐那時已經有未婚夫,她跟任放只是好友罷了。」

  「是沒錯,不過他也不分青紅皂白誤會我啊,更可惡的是,他一點想要爭取挽回的意思都沒有,可惡!」

  想到那時他毫不留情離開,一點音訊都沒有,張彤薇心裏還是怨氣沖天!

  「那是因為你們兩個的個性都太倔強了,再加上有一個豬頭專家——傳說中『專門害人家』的我在旁邊加油添醋,才會讓你們雪上加霜。」朱玉蝶的語氣中藏有深深自責。

  眼看著好友離開愛情,在情海裏浮沉不定,尤其當許多事情慢慢澄清,證明當初確是一場誤會,分手卻已成事實——朱玉蝶嘴裏不說,心裏卻愧疚不已。

  寫了那麼多年的愛情專欄,她知道感情只有當事人自己最清楚,當初她犯了過度雞婆的這個錯,才造成令人遺憾的結果。

  「我想,既然上天安排讓你們又碰再一起,表示你們真的有緣,這一次可千萬別再放手了。」朱玉蝶認真叮嚀。「我相信任放他很有心,不然以他務實的個性,他大可不必熱情招待你。堂堂總裁之尊,他甚至可以不到現場、不跟你見面,當作不認識就算了,但並非如此,不是嗎?你比我更瞭解他,仔細想清楚,我相信,你心中自有答案。」

  「你……真的這麼覺得?我跟他,真的還有希望?」聽朱玉蝶講了一大串,張彤薇渾沌的思緒慢慢清楚,也對任放增加了些許信心。

  或許,她自己早就知道答案了,只是需要經過別人的口中再證實一次罷了。

  關於相逢以來的點點滴滴,她早就想過不只千百回,就是因為發現情感無法抵擋,她才會那麼害怕,那麼需要別人給她一點意見,以支持她有足夠勇氣接受「回鍋」的愛情。

  「嘿,你的手機響了——」

  張彤薇陷入思考,連電話響也沒聽到,等朱玉蝶喊醒她才接起:「喂,我是張彤薇……什麼?抽中雙人旅遊券?」

  張彤薇的表情一片迷惘,連坐在她對面的朱玉蝶也豎起耳朵幫她聽。

  「小姐,你、你不是在騙我的吧?現在詐騙集團那麼多,我可不敢接受這種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喔!」

  她義正辭嚴教訓對方:「你別忙了,反正我沒那麼笨,絕對不會相信……如果真有什麼旅遊券,你自己留著用就行了!」

  「怎麼了?誰抽中旅遊券?」朱玉蝶好奇問:「你小心點,詐騙無奇不有,千萬別貪小便宜。」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張彤薇同意地點點頭:「不理就不會出事,我根本不打算理她。去拿點霜淇淋來吃好不好?剛吃太膩了,想吃點甜的。」

  「好啊,你要什麼口味,我去拿。」

  於是,張彤薇又把注意力放在吃上面,壓根兒沒把雙人旅遊券的事放在心上。

  ******

  過了幾天,張彤薇真的收到一張旅遊券。

  她本來想看也不看丟進垃圾桶就算了,但發現上面有特別說明是普羅旺斯餐廳為情侶們舉辦的抽獎,她和任放就是幸運得獎者。

  「看起來不像是詐騙耶,嗯,先打個電話問一下任放……」

  任放再次進入她的生活圈,即使工作上她很強勢,但生活上她其實很小女人,有什麼不能決定的事情都會找任放商量。

  「喂,是我,你有收到普羅旺斯餐廳寄的旅遊券嗎?好奇怪喔,我印象中吃法國菜那晚沒聽說有抽獎啊?」

  「其實有,我買單的時候,櫃檯有叫我填抽獎單。」任放平和緩慢的語氣道:「呵……是你帶來的好運,聽說這個溫泉度假中心住宿券只有一組喔!你看,多幸運啊!」

  「是真的中大獎,不是騙人的喔?」張彤薇開心得笑得合不攏嘴。「我還以為是詐騙集團寄來的,差點兒要把它丟進垃圾桶呢。」

  「千萬不要。抽到大獎的好運,一輩子沒幾次,好好保留著,或許我下禮拜有空,我們一起出去走走。」

  「嗯,免費的當然要去囉,不然多可惜。」想起以前,他們幾乎每一年都會安排旅遊,每到出發前,她總像小學生參加遠足那樣興奮到睡不著。

  或許真的是老天爺刻意安排,讓他們抽中大獎,再一次找回過去相愛的甜美感覺。

  「你還會像以前那樣期待嗎?」任放也記得她的這怪癖。「你真的很有趣!」

  「好啦,你別再笑我了。」張彤薇糗得耳朵又紅起來,乾脆再起另一個話題:「對了,我看以後你別再每天送下午茶了,再這樣吃下去我會胖死。」

  「每天?」任放愣了愣,他知道這一定又是白曉芃的「把戲」之一。「那換清淡一點的好不好?你想吃什麼?」

  「不用啦,你那麼忙,不要花那個心思,又要買東西又要寫小卡片……」

  「卡片?」任放又迷糊了!每天寫卡片多費腦汁啊?白曉芃還真是夠盡心盡力了。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浪費力氣在這種事情,以前寫封情書就讓你失眠一個晚上,何況你現在工作比以前更多更忙。」

  她的出發點全然是心疼任放,捨不得任放辛苦,她寧可他拿那些時間去睡覺養精神,也不要他勞心費神。

  另一端的任放聽著覺得好感動。經過這些年,她真的成熟懂事多了!

  「好,既然你堅持就聽你的。不過,你自己要注意飲食,別把腸胃給弄壞了。你一忙起來就什麼都不記得,老是三餐一次解決,這樣不行——」

  「會啦,我一定好好定時吃飯。」張彤薇像個小女孩一樣撒嬌。「其實,你送來的點心都好好吃喔,人家是為你著想才說不要送……」

  她慢慢習慣在日常的互動中加添柔情,一點一滴日夜累積,她覺得彼此之間戀愛的感覺愈來愈濃,而任放懂得多給她鼓勵打氣,比從前純粹疼女友的心態還多點知己的交心。

  她沉醉在這種美好的氣氛裏,握著話筒的手怎樣就是捨不得放掉。

  就在這時候,她眼睛的餘光掃到角落有個人鬼鬼祟祟往自己猛探——

  轉頭一看,她發現在窺視自己的正是那個「小白」職員白曉芃。

  這女孩子真奇怪,上班時間不認真好好工作,眼睛像個探照燈似的到處亂瞄,怪不得老是出差錯。

  張彤薇瞪了她一眼,揮手示意她回自己座位去,心裏暗忖:上次出紕漏是看在她又哭又求的份上原諒了她,下次再犯的話可就沒得講了。

  這樣不專注的員工,不適合留在自己辛苦經營的公司裏。

  ******

  任放為了這次的「大獎」,特別新購了一部三百多萬的豪華休旅車。

  張彤薇坐在副駕駛座的嶄新真皮椅上,不斷搖頭調侃他:「你很好玩耶!真不知道你頭腦裏在想什麼,為了換一隻雞蛋,你花了一頭牛的代價!不知道你以前讀書的時候數學課是怎麼上的?」

  「不能這麼算。買新車又不是單為了這次的免費旅遊,我有我的考量。」

  照理說,男人最討厭身邊的女人為了錢碎碎念的。

  可是任放不一樣,他覺得張彤薇為了自己花大錢而心疼不已的模樣非常溫馨,很有「牽手」的感覺……

  「什麼考量?你又不常出門,每天上班都是用公司的車,一下子花掉幾百萬,可以買一棟房子了!早知道你會幹這種蠢事,不如放棄這兩張度假券。」

  「好啦,買都買了。」任放看她一臉懊惱,忍不住好笑:「我是做有用的事又不是拿去賭博,不必一直耿耿於懷吧?」

  「怎不耿耿於懷?三百多萬不是小錢,現在賺錢很難,你都不多想想……」她本來打算繼續念下去,突然念到一半停了下來——

  不對啊!他花多少錢關自己什麼事?又不是他的老婆,幹嘛要對他的錢耿耿於懷?剛說那些話好像太「超過」女友的範圍了……

  張彤薇驀地覺得非常不好意思,低下頭不發一語。

  「你念完了?」任放覷了她一眼,沒發現她的異狀,繼續剛才的話題:「其實我想很多、很遠才會下決心買。」任放慢條斯理解釋:「臺灣現在的山路普遍不好走,買好一點的車才有保障。你剛笑我說為了一隻雞蛋,牽一頭牛去換,我倒覺得生命比一條牛重要多了。」

  「嗯,安全重要。」張彤薇點點頭,不再多發表意見。她看著窗外景色,良久有感而發道:「好多風景都不一樣了,我記得這裏以前不是這樣子……」

  「近來颱風地震接續不斷,很多山川河流都改變了樣貌,大自然的力量確實很可怕。」任放的語氣也充滿感觸。「人很渺小的,那麼多風災地震土石流,就是大自然在教育人類要謙卑。」

  「以前以『山盟海誓』來形容堅貞的愛情,現在山會『走山』,海岸線也會改變,渺小人類的愛情變來變去,實在不算什麼。」

  張彤薇歎了口氣,仿佛被觸動了什麼,心中某個脆弱的角落有點隱隱的疼。

  「怎麼了,感慨這麼多?」任放側過臉,深情望著她:「今天我們出來玩,開心一點啊!」

  他騰出手握著她的,柔情安慰道:「別想不愉快的過去了,我們比之前更成熟懂事很多,用理性來思考,就不容易再有遺憾的事情發生。」

  張彤薇轉過頭,與他的深情眼眸對望,瞭解他要表達的意思。

  他確實成熟很多,也更懂得體貼她的心意,她覺得任放跟過去自己認識的不一樣了,而且,她確定會比以前更愛沉穩又思慮深遠的他。

  整路上他們不斷聊天,很快就到達位於中部山區的溫泉勝地。

  那是一座位在蒼鬱山谷中的高級溫泉會館,靜立幽僻山間,潺潺流泉,眺望遠方的白雲飄飄渺渺,彷若仙境。

  說來非常湊巧,這裏恰是當年他們擬定「假分手」計畫之後,最後一次出遊的地方,那次溫泉之旅完回臺北沒多久,他們就因一連串的誤會真分手了。

  同樣的地方,不同的外觀,只因某次嚴重的風災摧殘,此處夷為平地。

  災後業者選擇于舊地再重建一座比之前更先進、設備更好的度假中心,吸引更多中外遊客慕名光臨。

  「任放,這個地方你還記得嗎?」張彤薇依偎在任放身旁,幽幽問道。

  「當然記得。」任放的眼光投向遠方。「雖然土石流淹過這裏,但很多東西是摧毀不了的,我們曾經留下的足跡也無法抹滅,那些記憶都烙印在腦海裏……」

  「好奇怪喔,我們怎麼會在那麼相愛的時候,想出那麼荒唐的主意?」想起從前,張彤薇眼睛微濕,表情泫然欲泣……

  「就是因為太相愛了,雙方父母的逼婚讓我亂了思考,深怕婚姻會扼殺了我們正濃烈的愛情,而且你摸著良心說,當時你也捨不得放棄單身女郎的身分吧?」

  「我還年輕,誰不喜歡多享受讓男友疼愛的感覺?」張彤薇以疑問句回答他的問題。「哪個女孩子有足夠信心踏進婚姻後,還能做男人的甜蜜小情人?我也會猶豫啊……」

  「那不就對了。你自己也很掙扎,怎麼可以把責任都推給我?」

  他展開結實的臂膀將她擁進懷裏,她的發絲聞起來清香怡人,她的膚觸細緻綿柔,她無憂的笑容足以奪去他的呼吸——

  任放忘情地吻了吻她的額頭,現在的他,寧可失去所有也不要再冒一次失去她的危險。

  「不過如果時光倒流,我打死也不會答應你的『餿主意』。」張彤薇嘟起小嘴嬌聲道:「一次弄假成真,害我傷了那麼多心、吃了那麼多苦,說不定以後真的會孤獨終老,為了爭一時的自由,付出這樣的代價太不划算了。」

  「好了,別再提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了。這麼美的地方,你別殺風景……」

  任放俯首封住她的唇,深深地吻著,那樣的吻絕非蜻蜓點水,而是非常深情濃烈、繾綣綿長的吻。

  張彤薇被催眠似地沉沉閉上眼,感覺他熱呼呼的氣息卷蓋她所有的意識。

  迷離中,他的手滑過她細嫩雪白的肌膚,隨著他的溫柔撫觸,她的體溫慢慢升騰,當他們愈貼愈緊,她聽到他急促而沉篤的心跳聲……

  窗外一寸一寸逝去的暮色餘暉,投射在溫泉蒸騰的小天地裏,變幻出迷人的七彩色澤,幻化成一條無形的時光隧道,帶領他們回到許多年前那天,情愛在此時此地熾狂燃燒的時候。在身與靈的相印契合中,互許不變的盟約——

  張彤薇深信,這次舊地重遊是老天爺冥冥之中的安排,既定的緣分牽引他們回到曾經相愛的地方,讓他們重新拾回當初遺落在此的濃情愛意。

  這一刻,他們都相信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分開彼此,縱有再強大的風災、地震、土石流把世界都摧毀,彼此相愛相守的心,卻永遠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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