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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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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夢魘殿下] 這個電影我穿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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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4 01:17: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我的天使 第九十章 捨得

  「知道我為什麼單獨把你留下來嗎?」連老爺子和顏悅色的問。

  寧寧心裡明鏡似的,表面上還是一臉疑惑的搖搖頭。

  「我大兒子明明知道菜裡有問題,還把菜放你面前,眼睜睜看你吃下去。」連老爺子嘆了口氣,「我的三女兒呢?她明明可以立刻阻止老陳,為什麼要等到上了飯桌才阻止?還不是為了表演給我看,可她又演得不行,你也看到了,哭了那麼久,一滴眼淚都沒流下來……」

  他的表情忽然變得空虛又落寞,朝寧寧伸出兩隻枯瘦的手道:「來,過來爺爺這。」

  寧寧朝他走過去,連老爺子像抱芭比娃娃一樣,把她抱在懷裡,蒼老的手指撫摸她的頭髮,喃喃道:「還好有你,至少還有一個有良心的……連蓮啊,爺爺只有你了。」

  說謊,寧寧在心裡說。

  如果說這個家裡有一個人中了毒,那就是老爺子自己。

  他中了一個叫「不信任」的毒。

  從現在開始直到二十年之後,他沉迷於這種針對自己家人的人性測試,少則數月,長則一年,就要夥同外人出個題目測試一下自家人的品性,然後重新做一份遺囑。

  新的遺囑覆蓋舊的遺囑,新繼承人覆蓋舊繼承人,他樂此不疲,像個登了台就不肯退場的戲霸,逼著所有人配合他演著這場名叫《毒藥》戲……永遠永遠的演下去。

  或許只有死亡才能阻止他了。

  「好了,先吃飯吧,就要涼了。」連老爺子擦擦眼角淚水,鬆開懷抱,「桌上的菜夠不夠?不夠叫你陳叔再去做。」

  「夠了。」寧寧說。

  今天的菜是按照六個人的份量做的,足足有十道菜,大菜小菜都有,甜鹹酸辣都有,連老爺子又吃不了多少,吃了兩筷子就放下了,一直催促寧寧吃,可她心裡有事,哪裡有胃口?

  還好連老爺子有睡午覺的習慣,大約過了二十幾分鐘,他開始睏了,打了個呵欠,對寧寧說:「你先回去吧,收拾一下東西,明天我讓司機過去接你過來住,老住在外面像什麼話,自家人還是要跟自家人住一塊。」

  「明天?」寧寧反而猶豫了,「太急了吧。」

  「不急,不急,今天不是還有一天的收拾時間嗎?」連老爺子笑呵呵的,話裡卻透出一股獨斷專行,恨不得什麼都給她安排好,也不管她願意不願意。

  寧寧只能暫時答應了,想著回頭跟裴玄商量一下該怎麼收場。

  留下老廚子收拾殘羹冷炙,寧寧推著連老爺子的輪椅出去。

  一出門,就看見一個人等在外頭。

  「你怎麼還在這?」連老爺子一看見她,就肚子裡有火,面色不善的問。

  可連媛媛卻理都不理他,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寧寧,充滿震驚,充滿迷茫,充滿巨大的失望。

  寧寧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露出這麼怪異的表情,不過寧寧知道,連媛媛不是個好演員,她心裡想什麼,臉上就表現什麼,這肯定是她的真實情緒,但為什麼?

  寧寧將連老爺子送上了樓,下來的時候,看見連媛媛還在樓下等她,手裡端著一隻盤子,盤子裡剩下半盤小雞燉蘑菇。

  「聽老陳說,這裡一大半都是你吃的?」連媛媛問。

  「是啊。」寧寧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問自己這個問題。

  連媛媛也不用筷子,直接翹著小指頭,用手捻了一塊蘑菇放進自己嘴裡。

  「都已經冷掉了。」寧寧好心提醒她,「你要是肚子餓了,廚房裡有熱的。」

  「不用了。」連媛媛舔了一下手指,然後狠狠將盤子往地上一仍,盤子碎裂的同時,她轉身離去,快步走出大門。

  看見她走出來,門口一堆車門打開,裡面鑽出來許多人,過來詢問她狀況。這些人裡有她自己請來的智囊,也有不懷好意的親戚朋友,甚至有聽到消息過來的記者,她一概不理,伸手將人推開,左右四顧,在人群中尋找某個人的身影。

  寧寧晚她一步走出來,因為人都圍著她,所以寧寧身邊空落落的,一輛黑色的車子宛若幽靈一般,無聲無息的來到她身旁。

  「上車。」裴玄搖下車窗。

  寧寧拉開車門,坐進車裡。

  不遠處,連媛媛已經發現了這輛車子,她奮力想要擠出人群,人群卻阻住了她的去路,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車子離開,忍不住大喊一聲:「裴玄!」

  車門阻擋了外頭的風雪,也阻擋了她的聲音。

  兩個人坐在車內,寧寧正要將有關連媛媛的怪事說給他聽,他的大哥大忽然響了。

  「喂。」裴玄拿起大哥大聽了一會,忽然將大哥大遞給她,「找你的。」

  找我的?寧寧一臉疑惑的接了電話。

  木瓜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姐?」

  「……」寧寧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他話,要知道她現在的身份是連蓮,不是木耳。

  「喂喂,喂喂?」木瓜喊了幾聲,忽然嘆了口氣道,「你假扮連家小姐的事情我早知道了,你說話啊。」

  「你已經知道了啊。」寧寧長出一口氣,又覺得不對勁,他早知道了?這個早是多早?

  可不等她問出這個問題來,木瓜就已經開口道:「姐,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這麼巧。」寧寧說,「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說。」

  木瓜:「那你先說。」

  「……我剛剛從連家出來。」寧寧斟酌著言辭,「連老爺子讓我收拾收拾東西,搬到他家裡去住。」

  木瓜沉默片刻,問:「他對你好嗎?」

  「挺好的。」寧寧言不由衷的說。

  現在是挺好的,以後怎麼樣就不好說了,但過得再不好,也不會比現在差。「木耳」做不到的事情,「連蓮」幾乎都能做到,她想上學就能上學,想看病就能看病,想資助某個人就能一直資助某個人,她從手指頭裡隨便漏下來一點,就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一個家庭的命運。

  「……你今天就走嗎?」木瓜問。

  「不。」寧寧說,「明天再走。」

  「那就好,你今天回家一趟吧,我……」頓了頓,木瓜忽然笑了起來,「我給你買了禮物。」

  寧寧覺得不對勁:「幹嘛突然買禮物給我?」

  「我老惹你生氣。」木瓜輕輕的說,「今天又做了一件會惹你生氣的事,姐姐,原諒我。」

  「你做了什麼?」寧寧忍不住追問道,不知為何,她心裡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可木瓜不說,他迅速轉移了話題:「我現在在火車站,馬上就要上火車,去外地打工了。一開始肯定賺不到什麼錢,沒法寄錢回家給你還有媽,你一個人照顧媽會很辛苦,我把之前賺的錢都留給你,你知道我放哪了的……」

  「滾回來!」寧寧打斷他的話,「姐很快就要有錢了,已經不需要你在外頭賺錢了,你滾回來!」

  「不了,姐。」木瓜說,「你讓裴玄接電話。」

  寧寧好說歹說,可他根本不聽勸,無奈之下,寧寧將大哥大遞給裴玄:「你也幫我勸勸他。」

  裴玄接過大哥大:「喂。」

  風雪茫茫吹在街上,一輛小車碾過地上的白雪,在上面留下兩行黑色的長條,像火車的軌道,駛向不知名的遠方。

  裴玄的司機,園丁,男傭都在車上,其中兩個擠在後車座,將木瓜夾在中間,其中一個手裡拿著大哥大,貼在木瓜耳邊。

  木瓜嘴角帶著一團淤青,兩隻手被透明膠帶困住,對裴玄道:「我什麼都沒告訴她。」

  對面傳來一聲輕笑。

  「我姐現在什麼都不知道。」木瓜說,「你放過她。」

  他贏了,裴玄真的把所有人手都派出來找他,以至於沒空去管連家的事,所有計劃全部落空。他也輸了,他救得了姐姐卻救不了自己,甚至他現在沒法說服裴玄的話,他連姐姐也救不了。

  「她這個人一點都不聰明,估計她到現在還以為你是個好人。」木瓜酸澀的笑了笑,「我跟我媽總是打她罵她,但只要事後稍微對她好一點點,她就又對我們死心塌地。你……只要你稍微對她好一點點,比我對她好一點點,她就什麼都聽你的。」

  「這麼好的姐姐,你捨得嗎?」裴玄問他。

  「……」木瓜一言不發,只有眼淚在眼睛裡打轉。

  「捨不得的話,我送她過去找你。」裴玄柔聲道,話音剛落,身邊響起寧寧的喊聲:「送我過去!」

  嘴唇動了動,一滴眼淚掉下來,木瓜低下頭,哽咽道:「我捨得。」

  寧寧這個時候已經搶過大哥大,氣勢洶洶的對他喊:「你別跑,我馬上來火車站找你!」

  木瓜仍低著頭,眼淚不停流,卻還要故作輕鬆的對她笑:「嗯,我不跑……才怪!你有本事就來抓我啊!」

  十字路口,紅燈轉綠,載著姐姐的車,跟載著弟弟的車擦身而過,一個忙著打電話,一個低著頭,都沒抓住這最後的機會,兩輛車駛向相反方向。

  火車站,寧寧急匆匆推開車門下來,一路喊一路找,直至半夜,她精疲力盡的蹲在站台前,一輛綠皮火車快速從她面前駛過,吹起風雪,吹起她的長髮,她忍不住抱緊自己,然後一件大衣從她身後披過來。

  裴玄站在她身後,用帶著自己體溫的大衣將她裹緊,低頭對她說:「太晚了,明天再找吧。」

  「……明天?」寧寧迷茫的看著眼前的火車站,像個坐錯了站的人,不知道自己該坐哪一趟車離開,不知道明天該怎麼辦。

  「振作點,明天你還要去連老爺子那報到呢。走了九十九步了,別倒在這最後一步。」裴玄對她說,「況且你弟走了,還有你媽呢,她今天吃飯了沒?換了尿布沒?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她?」

  ……又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寧寧姑且回了家。

  一打開門,就是一股尿騷味,寧寧嘆了口氣,過去給她換了個尿布,又餵她吃了飯,然後就坐在旁邊發呆。

  從前一直嫌這房子太小,小的讓人窒息。今天卻又覺得房子太大,大的讓人發冷。

  「對了,禮物。」寧寧忽然道。

  她起身找了找,最後在廚房裡找到木瓜說的禮物。

  一個蛋糕盒,一個禮品盒。

  寧寧沒有吃晚飯,她切了一塊蛋糕下來吃,一邊吃,一邊打開禮品箱。

  箱子裡是一堆玩具,小火車,竹蜻蜓,機器人……最上面放著一封信。

  她把信拆開,第一行就寫著:姐,對不起。

  「我這個人很自私,看你在學校裡那麼受歡迎,還有男孩子送你回家,我就想找他茬,一碗飯收他個五十塊什麼的。」

  「這毛病現在還是沒好,有個錄像店老闆老問我你的事,我不想搭理他,又怕他直接跑去找你,就騙他,說你喜歡小火車竹蜻蜓機器人……哈哈,他真的相信了,箱子裡的東西都是他送的,隔幾天送一個,都送了幾個月了。」

  「……我只是怕你有了別人,就不要我了。姐,我捨不得你。」

  「以後我再也不這麼幹了,你有你的生活,你不是為我活的……看在我已經洗心革面的份上,吃完這塊蛋糕,咱們兩個重新開始吧!」

  寧寧嘴唇上沾著白色的奶油,看到這裡已經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忽然笑容一僵。

  她抬起頭來,環顧四周。

  不知何時,房間裡的燈泡不再發出老化的滋滋聲,隔壁夫妻的對罵聲也已經停止,甚至連窗外總也停不了的車水馬龍聲也一併消失了。

  她轉頭看去,楞了一下,忽然伸手拉開窗戶。

  原本應該灌進來的冷風沒有灌進來,外面的世界一片死寂,風不再吹,無窮無盡的大雪定格在空中,被她輕易握在掌心。

  相似的場景,相似的情況,寧寧見過也經歷過。

  「木瓜。」她喃喃道,「你……死了?」

  一名主角的逝去,意味著一場電影的結束。

  世界宛若一個靜止的舞台,黑暗如同帳幔從兩邊向中央合攏,寧寧站在舞台中央,身後是來不及點亮的蠟燭,來不及吃完的蛋糕,來不及讀完的信。

  ——一對來不及重新開始的姐弟。

  人生電影院的觀眾席上,寧寧慢慢睜開眼睛。

  對面電影正在上演,一個少年無奈又深情的唱著。

  「我的天使今天跟我說話了,說我胖得像個西瓜。」

  「我的天使對我笑了,笑我唱歌像隻鴨子。」

  「為了逗她笑,我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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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4 01:17: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我的天使 第九十一章 懊悔

  電影開始了。

  白熾燈在頭頂滋滋作響。

  木瓜坐在椅子裡,昂著頭,臉上蒙著一條濕漉漉的毛巾,發出痛苦的嗚嗚聲。

  一隻手將毛巾拿下來了,男人問他:「說,你跟連蓮是不是早就有聯繫?」

  木瓜氣喘籲籲了一會,搖搖頭。

  「她跑哪去了?」

  木瓜還是搖頭。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只有我。」木瓜眼神迷離的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然後視線轉向他,「只有我。」

  「那就好。」對方笑了一聲,將毛巾重新蒙在他臉上。

  空氣越來越少,鼻孔裡的水越來越多,木瓜彷彿溺水一般掙扎,瀕死之際,短暫的一生走馬觀花般的浮現在他的眼前。

  春暖花開,一個少女的身影彷彿朦朧著一層光,微笑著向他走來。

  「天使……」他心中喃喃。

  少女慢慢朝他走來,身上的光暈漸漸消失,變成一件灰撲撲的舊衣服,忽然一巴掌糊他臉上,然後拽著他的領子怒吼:「死胖子!你還我人設!」

  木瓜睜開眼,白幟燈跟窮凶極惡的男人都消失了,多出來的只有一身肥肉,他肉顫顫的媚笑道;「姐……」

  「怎麼說呢。」石中棠坐在觀眾席上,右手摸著下巴,彷彿一個挑剔的面試官,遺憾的說,「你這次的表演失敗了。」

  「……為什麼這麼說?」寧寧愣了一下,轉頭看著他。

  「你看。」石中棠用下巴指了指屏幕。

  屏幕內,寧寧自行辦理了退學手續,然後走進一家飯點,一臉忐忑的問:「請問這裡招人麼?」

  一個個油滋滋的盤子放進洗手池,然後變得乾乾淨淨的出來。一雙柔嫩的手放進洗手池內,然後變得滿是凍瘡的出來。

  月末,這雙滿是凍瘡的手捏著幾張皺巴巴的鈔票,遞給木瓜。

  「買件新衣服,還有新文具。」寧寧一臉疲憊的對木瓜說,「別讓學校同學笑話你,說你是個沒爹沒娘沒人疼的孩子。」

  木瓜看著她的手,久久不肯接過那錢。

  「你明知道你手裡的劇本有問題,尤其是木耳的人設有問題,你為什麼還要照著上面演?」觀眾席上,石中棠誠懇的看著寧寧,問,「是因為照著演比較容易嗎?」

  寧寧面紅耳赤,眼睛裡流露出被誤會的激動:「不是的……」

  「那是為什麼?」石中棠問著,眼睛轉向屏幕。

  裴玄的臉出現在屏幕內,金邊眼鏡,文質彬彬,坐在沙發對面,將一份合同遞到木瓜面前。

  「是因為他嗎?」石中棠問。

  寧寧抿緊了嘴,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收的很緊。

  裴玄的臉依舊出現在屏幕內,但對面坐著的人卻換成了寧寧,另一封合同遞了過去。

  「寧寧,你看。」石中棠摟住她的肩膀,笑著對她說,「一場電影大約一小時半,我們看到的都是剪輯過的人生,可是真正的人生沒這麼短,當你在電影裡的時候,當你成為另外一個人的時候,其實你可以做很多事,嘗試很多平時不敢做或者不好做的事……」

  「……我怎麼能這麼做?」寧寧低聲說,「我怎麼能隨便篡改別人的人生。」

  「原來如此。」石中棠說,這一次不再是疑問的語氣,而是肯定的語氣,他笑著對寧寧說,「你在害怕。」

  「難道我不該害怕嗎?」寧寧反問他。

  「你在怕誰?裴玄嗎?他的確挺可怕的,對上他你也許會輸,但你不能連對抗他的勇氣都沒有。」石中棠望向屏幕,「看看你都做了什麼。」

  寧寧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卻被石中棠強行用手給壓了回去。

  被迫看片的感覺如此痛苦,就像她以前演的那些大爛片,羞恥,懊悔,對自己的無比失望……

  「因為太害怕了,所以你這次演的束手束腳,木瓜也好,連蓮也好,都被你演出了一種感覺。」石中棠搖搖頭,「就是認命。」

  寧寧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他,再多的狡辯的話,都沒有真實的電影有說服力,屏幕內,她所扮演的木耳與連蓮交替出現,她們的表情動作乃至於語言習慣都是不同的,可是眉宇間的憂愁卻是一模一樣的。

  她們甚至一直在做同樣一件事……服從。

  「服從媽媽,服從弟弟,服從裴玄,服從命運。」石中棠搖搖頭,「連一次反抗都沒有,你覺得這正常嗎?」

  當然不正常。

  服從媽媽理所當然,因為媽媽在家裡最大,管錢也管她。

  但在媽媽出事以後,她就變成家裡最大的了,管錢也管木瓜。

  在這種情況下,她可以選擇報復這小胖子,也可以選擇冰釋前嫌大家攜手共進,最不可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繼續任勞任怨,把自己當做他的奴隸。

  這又不是狗血電影,是現實,是一個人真實的人生,裡面承載著一個人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以及最真實乃至於最自私的想法。

  寧寧根本沒仔細考慮這點。

  回頭一看,她發現自己只是在按照連蓮的回憶錄演,按照劇本演,按照人設演一場戲。

  偏偏劇本跟人設都是假的。

  「寧寧,劇本不重要,在人生電影院裡,沒有人會喊你NG,沒有人會怪你浪費膠卷,你不用每次都那麼緊張,不用太害怕出錯。」石中棠溫柔的撫摸寧寧的臉頰,「雖說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但一場戲是有固定場景固定人物固定開頭跟固定結尾的,人生不同,有無限可能,等著你去嘗試!你可以怕!但你不可以停滯不前,你一定要勇於嘗試!」

  「轟」的一聲,這話像把錘子似的錘在寧寧的殼上,把殼子給敲碎了,碎片掉地上,第一片叫畏首畏尾,第二片叫瞻前顧後,第三片叫過於謹慎,雖然還殘留了不少殼,但她現在至少開始悔恨自己在這場電影中的表現。

  寧寧嘆了口氣:「這話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你要是早點跟我說的話……」

  她的目光投向對面的電影屏幕,故事的最後,畫面又回歸了開頭,白幟燈下,一張濕毛巾搭在木瓜的臉上,這一次,他漸漸不再掙扎……

  「想要改變,什麼時候都不晚。」石中棠對她笑道。

  寧寧也想笑,可她笑不出來。

  真的什麼時候都不晚麼?

  「……晚了。」寧寧喃喃道,「如果最後木耳選擇成為連蓮,那她就跟裴玄是一路人了,她知道我是誰,裴玄也知道我是誰。」

  說到這,寧寧忍不住轉頭看著電影院大門。

  「……也許我從這一出去,外面就有人在等著我了。」寧寧喃喃道。

  一如她所說。

  人生電影院大門口,夜色寂靜,無星無月。

  一輛車停在門前,因為天太黑看不清裡面的情況,只隱約看見一個人影,坐在主駕上,眼睛看著大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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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4 01:17: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我的天使 第九十二章 我的天使

  寧寧跟連蓮的相識,起源於一段試鏡視頻。

  寧寧在裡面一人兩角,同時扮演《枕邊人》中的女一女二——燕晴跟雲琳。

  她演得太過逼真,以至於還原了許多只有當事人本身才知道的細節。

  這段視頻給燕晴看沒關係,給連蓮看問題也不大——至少在觀看《我的天使》之前,寧寧是這麼認為的。

  但現在她不這麼認為了。

  掏出手機,寧寧給連蓮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接通了。寧寧整理了一下情緒,然後笑著說:「為了更深入瞭解木耳這個角色,我去了一趟她的老家。」

  過了一會,對面沒有回音,但也沒有掛斷電話,寧寧就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還有她的母校十九中,見到了她的同學,朋友,鄰居,老闆,房東。」寧寧說,「然後我發現……」

  「發現什麼?」連蓮終於開口了。

  她總說自己每天十點之前就開始睡美容覺了,雷打不動。但她現在的聲音很清醒,看來她睡不睡覺跟打不打雷無關,而是取決於來電話的是誰,以及電話裡的內容是什麼。

  「……我發現從小到大,木耳身邊根本沒有一個叫連蓮的朋友。」寧寧說,「沒人見過她,也沒人聽木耳提起過她……」

  「這事有什麼好奇怪的?」連蓮笑了,「難道你有一個朋友,就非得把她介紹給身邊所有人嗎?」

  「放別人身上不奇怪,但放你們兩個身上,就有點奇怪了。」寧寧拿著手機,「我記得你回憶錄裡是這麼寫的——你們住一條街,上同樣的學校,家境相同,夢想一致,還有一個同樣操蛋的弟弟。你們什麼都一樣,包括你們的長相,這種情況下,旁人怎麼會只看到木耳,而忽略了你?」

  「等等。」連蓮忽然打斷她的話,語氣有點危險,「是誰告訴你,我們兩個長得一樣的?」

  是的,她的回憶錄寫得那麼詳細,詳細到了街道跟學校。

  但唯獨忽略掉了一件事,一件最重要的事——連蓮跟木耳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

  「只有一個解釋了。」寧寧深吸一口氣,「木耳消失的時間,就是連蓮出現的時間,等連蓮出現了,木耳就再也沒出現過,所以……我該叫你連蓮,還是木耳?」

  對面沉默了下去,許久之後,連蓮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她冷冷道:「出來吧,我在電影院門口。」

  人生電影院門口,一輛車靜靜停泊在夜色中,連蓮靠在車上,地上已經丟了好幾個煙頭,她掏出打火機,又給自己點燃了一根煙。

  當寧寧從大門後走出來,連蓮抬頭對她一笑:「還是叫我連蓮吧,以前木耳只是吃的,現在木耳可不是什麼好詞了,尤其我今天還穿一身黑。」

  寧寧不在乎她叫什麼,現在她更在乎另外一件事。

  「我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寧寧警惕的看著她。

  「來之前,我可不知道你會在這。」連蓮下巴朝她背後一抬,「後來在上頭看到的。」

  寧寧回頭一看,她身後的牆上仍張貼著之前的電影海報。

  《我的天使》,主演:木瓜,寧寧。

  上面什麼都沒變,胖子還是那胖子,禮物盒還是那禮物盒,信還是那信,信上的字還是那些字。甚至寧寧的身體狀況都沒有絲毫改變,可見她經歷的歷史就是真實的歷史,這側面證明了一件事——小胖子死定了!無論寧寧穿不穿,他姐姐注定被裴玄看中,他也注定會為了姐姐而死。

  就在寧寧回頭看海報的時候,連蓮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問:「我應該喊你雲琳,還是寧寧?」

  寧寧驚訝的回頭看著她。

  「沒什麼好奇怪的,你調查我的時候,我也在調查你。」連蓮狠狠抽了口煙,「叫裴玄的人很多,叫裴玄的壞人不多,拿人命當兒戲的就更少了,呵呵,《枕邊人》裡的裴玄八成就是我認識的那個。」

  雖然早已有所猜測,但是從她嘴裡得到這個答案,寧寧還是覺得一陣心驚肉跳。

  「你之前還說你不記得他了……」寧寧剛剛說完,就自己苦笑起來。

  她不記得又怎樣,裴玄又不會走。他費了那麼大力氣,才把她這個冒牌貨變成有錢人家的小姐,怎麼可能一點好處都不拿就走人?所以他們有的是時間重新認識彼此,有的是時間狼狽為奸。

  只不過這些事屬於個人私事,不足與外人道也罷了。

  所以這個問題已經沒有必要去深究了,寧寧問她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所以呢?你已經把我的事告訴他了嗎?」

  連蓮手指夾著煙,慢條斯理的朝寧寧走來。

  然後,一張票慢慢遞到寧寧面前。

  偶數指定票。

  寧寧沒有接票,她疑惑而又警惕的看向連蓮,有點搞不明白她如今的舉動。

  「拿去。」連蓮說。

  「無功不受祿。」寧寧問。

  「那你猜,猜出它是什麼票,我就把它給你。」連蓮笑道,「還告訴你這種票是怎麼來的。」

  寧寧低頭看了她手裡的票很久,才緩緩抬頭,牙縫裡擠出字來:「指定票。兩種指定票的其中一種,指定時間的偶數指定票。現在到你了,說說這票怎麼來的吧。」

  普通票限制太大,專屬工作人員的票危險性太大,相比之下,還是兩種指定票最為實用,但又最為稀少,且迄今為止,寧寧都不知道這票是怎麼來的,也就找不到收集的辦法。

  「指定票跟普通票都一樣,都是從電影院裡寄出來的,一個人最多寄三張。」連蓮回答道,「區別在於,普通票的含義是——渴望改變自己的人生,所以拿到普通票的人多,因為人都是自私的。但當一個人不想改變自己的人生,而打算改變另外一個人的人生,偏偏這個人又已經不幸進入了電影院,成為了其中一員的話……」

  她一邊說,一邊將手裡的偶數指定票塞進寧寧手裡,一字一句的告訴她:「那麼,電影院就會給對方寄出這種指定票,它不僅僅是指定時間跟人物,它指定的是一個特定的面具人!」

  這一句話醍醐灌頂,寧寧拿著她的票,不知怎地,竟一下子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想到了她得到的第一張指定票——來自聞小寧的指定票,以及她瀕死之際抓住她的手臂,聲嘶力竭的嘶吼:1988!1988!1988!原來那不是對時間的眷戀,而是對某個人的眷戀,不是對時間的懊悔,而是對某個人的懊悔。

  「你想救木瓜出來?」寧寧握著手裡的票,問她。

  連蓮眼神復雜的看了看大門方向,門那麼黑,那麼深,她看不見裡頭,只隱隱約約看見一張面具的輪廓,是誰在黑暗盡頭看著她?

  「你在回憶錄裡把他寫那麼壞。」寧寧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我還以為你很討厭他呢。」

  「我是很討厭他。」連蓮冷哼一聲,「又肥又胖,像一坨融化的奶油,黏糊糊的。而且老跟我過不去,明明他是弟弟,還老對我這個姐姐呼來喝去,媽媽也不阻止他,都把我當傭人……」

  她絮絮叨叨一大堆,不斷的發洩心中的怨念。

  發洩完後,卻嘆了口氣:「結果我一共得到過兩張票,一張在裴玄那,一張在你這,都是指定票……」

  一個人可以騙過自己,卻騙不過人生電影院。

  你想改變自己的命運,電影院就寄給你普通票。

  你想改變指定對象的命運,電影院就給你寄指定票。

  不管你怎麼指天罵地,矢口否認,但拿到什麼票,就證明你心中有什麼樣的欲望。

  「……反正我是不會去救他的,要救你去救。」連蓮將手裡的煙丟地上,高跟鞋一碾,然後轉過身去,「順便告訴你一件事,裴玄現在不但換了名字,連身份證上的歲數都給換了,就是一個全新的人,而且有錢有勢,手下再不是過去那三瓜兩棗了,我也是他手底下一個幫凶,所以我很清楚,今時今日,我們兩個加起來都鬥不過他……除非我們當中的一個回到過去,回到他還沒發跡之前。」

  「那當然是我去。」寧寧朝她的背影喊。

  連蓮的背影一僵。

  「你怕裴玄,我也怕。」寧寧說,「我知道他很陰險很狡詐,搞不好還很有錢,甚至有可能是某個大導演某個影視公司大老闆,一句話就能斷送我前程,所以我要回到過去,回到他只是狡猾,而不是老奸巨猾的時候,更加小心,更加謹慎的對付他。」

  「……隨便你吧。」連蓮丟下一句,然後拉開車門,在彎腰進去的那一刻,她忽然轉身朝寧寧衝過來,伸手想要拿回那張指定票,卻在最後關頭生生止住,發著抖的手指收了回去,連蓮抬手將頭髮向後梳去,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你還好吧?」寧寧問。

  「我沒事。」連蓮搖搖頭,「我只是……二十年前,我可以為我弟弟做任何事,現在我已經沒這個勇氣了……」

  說完這話,連蓮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她的背迅速佝僂下來,對寧寧道了聲別,然後步履踉蹌的朝自己的車子走去,拉開車門的時候,背對著寧寧喃喃道:「如果你真能回去當年,麻煩你一件事……把我變回木耳,普普通通的工作,普普通通的嫁人,最好嫁給錄像店老闆,生了幾個孩子後開始發福……木瓜如果敢笑話我,我就笑話他。」

  她哽咽一聲,說:「……因為他那個時候肯定也已經成家了,被老婆餵得更肥更胖……」

  寧寧楞了一下,然後慢慢回頭看著身後的電影院大門。

  她一直不懂,小胖明明已經瘦了,為什麼變成面具人後卻是一個胖子。

  答案或許就在她身旁。

  什麼人不好嫁,為什麼一定要嫁給錄像店老闆?因為這是弟弟的期望。為什麼瘦子不好當,卻要當個胖子面具人?因為這是姐姐的期望。

  那麼多的期望,那麼多沉默的愛,那麼多說不出口的話,其實總結起來就一句話——你是我的天使,我要守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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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4 01:17: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未來之夢 第九十三章 再臨1997

  這之後,就是連續一週的蟄伏。

  這一週裡,連蓮沒來找過寧寧,寧寧也沒有主動聯繫過她。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該傳達的心意都已經傳達了,接下來,就是等待——

  等待一部最適合的電影。

  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寧寧漸漸改變了想法。

  「聞小寧等了一輩子,都沒等到她最想要的那部電影。」她心想,「我就能等到嗎?」

  這一週裡,寧寧每天深夜都要去人生電影院一趟,看看牆上張貼的新海報。

  海報每天晚上都在換,電影每天晚上都在演,從《夜女郎》換到《候補男友》,從《午夜怪談》到《熱血拳擊》,沒有一個人進去,但電影還是準點播放,向空無一人的觀眾席,展現一個人一生的喜怒哀樂。

  又過了一週,寧寧接到了連蓮的電話。

  「來不及了。」連蓮氣急敗壞的對她說,「不要再等了,隨便找個時間差不多的電影,然後進去吧。」

  「出什麼事了?」寧寧問。

  「沒看今天的娛樂新聞麼?燕晴說漏嘴了。」連蓮冷笑道,「她接受記者採訪的時候,說你是她心目中最適合的女二人選,還提到了那段試鏡視頻的事情。」

  寧寧心中咯噔一聲。

  「她可能是無心的,但是最近《大帝國》熱播,你也跟著起來了,有不少娛記想要深挖你呢。」連蓮說,「我會盡力把這件事壓下去,但以防萬一,你還是不要再等了。」

  「我明白了。」寧寧看著眼前的海報,「我今天晚上就出發。」

  劇名:《未來之夢》

  主演:許蓉。

  這是一張童話般的海報。

  海報上是一片紅色的土地,上面長著許多樹,樹上長的不是花,也不是果子,而是一件件漂亮衣服,一雙雙昂貴鞋子,一頂頂可愛的帽子,還有一袋一袋零食,一根一根冰棒等,五顏六色,光怪陸離,彷彿童話世界。

  一對母女站在樹下,母親笑著從樹上摘下一頂粉紅色的帽子,戴在幼小的女兒頭上,女兒昂起臉笑著看她。

  這幅畫面又溫馨又美麗,簡直如同一個孩童的夢。

  寧寧盯著那張海報看了好一會,才輕輕喃喃一聲:「許媽……」

  許蓉是她小時候的保姆。

  有段時間媽媽工作很忙,自己都沒空吃飯,更沒空給她做飯吃,就請了許媽在家照顧她。

  但只帶到她四歲為止,後來她自家的小孩也需要人帶,就辭職回家帶娃去了。

  寧寧要穿的也正是這段時間,她三歲快四歲的時候,也就是1997年。

  「我要指定時間,1997。」寧寧將手裡的票遞向曲老大,「……這次你要阻止我嗎?」

  曲老大每次都阻止她,只有這一次,一言不發的接過了那張票,然後乾淨俐落的撕成兩半,讓出身後的大門。

  「……只有這一次是例外。」他眼神復雜的看著她。

  大門後,另外一個男人在等著她。

  「你來了啊。」石中棠翹著二郎腿坐在觀眾席內,見寧寧來,有點撒嬌似的向她埋怨,「你可真不會選片子。」

  那語氣,就像喜歡看《電鋸驚魂》的男孩子,卻不得不陪女朋友看《小時代》。

  寧寧挨著他坐下,嘆了口氣:「偶爾也陪我看個兒童片吧。」

  身旁傳來撲哧一笑:「兒童片?」

  寧寧轉頭看著他,帶點疑惑:「怎麼了。」

  「你肯定沒仔細看海報。」石中棠收斂起笑容,認真看著她,「你要是認真看了,就會知道這部電影不但不是兒童片……而且對你而言,相當危險。」

  寧寧楞了,石中棠雖然平時喜歡開玩笑,但遇到正事的時候絕不開玩笑,他既然這麼說了,那這部片子肯定就不是兒童片……但為什麼?那個童話風的海報上藏了什麼危險內容?

  這一刻,她很想出門一趟,不需要太久,兩分鐘或者一分鐘就好,她想重新再看一次海報,看看還有什麼自己漏掉的細節,問題是人生電影院的規則是,客人進來以後,在觀看完一場電影之前是出不去的,而且就算她出得去,她怎麼回來?她手裡已經沒有票了。

  「為什麼這麼說?告訴我。」寧寧索性問面前的人,「哪裡危險?」

  石中棠似乎想要告訴她什麼,可剛要說話,就渾身一僵,像視頻突然卡了,裡面的人突然靜止了一樣。

  「……我說不出來。」過了一會,他用手摸了摸自己面具的唇部位置,有些鬱悶的說,「真麻煩,這電影院不讓人劇透啊。」

  話音剛落,燈光盡滅。

  屏幕白了好一會,然後一行字浮現出來。

  「本片根據真實故事改編。」

  接著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像唱搖籃曲似的輕輕唱:「摘下紅色的裙子給你,摘下黃色的帽子給你,摘下白色的皮鞋給你,摘下美好的未來給你……願你幸福,我的女兒……」

  「來不及了。」石中棠將手覆在寧寧的手背上,「記住,小心你身邊的人。」

  伴著石中棠的這句話,一股失重感撲面而來,就彷彿一台電梯載著她從幾百米高空垂直落下,最後轟隆一聲落在地上。

  「卡!」

  寧寧猛然睜開眼睛,然後茫然四顧。

  一個個巨人圍繞著她。

  不,不是巨人。寧寧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那麼幼嫩細小的指頭,最多不過三四歲,成年人在她面前,一個個都是巨人。

  她穿成了一個小孩子。

  「哈啾!」寧寧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一串晶瑩液體流下來,好吧,不但是個小孩子,還是一個生了病的小孩。

  寧寧忍不住發抖。

  這下完蛋了,憑這幅身體,她怎麼去對付裴玄?只怕對方一根手指頭就能把她給彈坐下……

  「不是說她只是感冒嗎?怎麼還發起抖來了?」一個男人分開人群走過來,彎腰看了寧寧片刻,氣急敗壞道,「都這樣了,還怎麼演接下來的戲?換人!換人!!」

  「劉導,這樣不好吧?」一個助理模樣的人為難的說,「這小孩可是……」

  「我知道!寧玉人的女兒嘛!」劉導怒氣沖沖的說,「她想組個母女檔,我也想啊!問題是這小孩病得不行啊!總不能整個劇組為了她一個人停擺吧!行了,帶這小孩下去休息,我去跟寧玉人說!」

  這是個雷厲風行的導演,他說完這些話,立刻丟下劇組的人跑了。

  一群人面面相覷,只能暫時歇了下來,助理帶著寧寧到邊上坐,還給她倒了杯熱水,囑咐她慢慢喝。

  寧寧握著杯子,天氣不冷,雙手仍然有點發抖。

  穿成小孩子已經夠倒黴了,更倒黴的是——這個小孩是她自己。

  她現在的一言一行,很可能改變自己將來的命運,這種改變有可能讓她的未來變得更好,但也有可能讓她的未來變得更糟糕,原本不好不壞,維持現狀才是最優選擇,但是什麼都不做的話……連蓮跟木瓜不還是要繼續完蛋?裴玄不還是要逍遙法外?

  「總之,先確定一下我現在的處境。」寧寧一口喝掉杯子裡的水,然後從椅子上爬下來,邁著小短腿在劇組裡走來走去。

  沒有人會防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她幾乎是暢通無阻。

  一個男演員坐在椅子上,右手握著一本台詞本,正趁著休息時間回顧台詞,他唸唸有詞的,寧寧聽不清他說什麼,想了想,她走過去,爬上他的膝蓋,坐在他懷裡看。

  男演員吃了一驚,正要推開她的時候,她轉頭看著他,細細的喊了一聲:「喵。」

  對方便笑了起來,像抱著一隻不怕人的小貓一樣,把她抱懷裡,還問她:「叔叔這裡可沒有魚給你吃,吃水果不?」

  寧寧點點頭。

  男演員就讓身邊的助理拿了個橘子來給她吃,寧寧一邊吃橘子,一邊坐他腿上聽他背台詞。

  隨著台詞越背越多,漸漸的,她就知道他在演哪部電影了。

  這個電影的名字是——《未來之夢》。

  故事講訴的是一個男作家,跟一個神秘女子的故事。

  男作家撿到一本日記本,撿到日記本的時間是三月七號,但日記本上的內容卻已經寫到了三月八號,他一開始沒放在心上,哪知道第二天,日記本上寫的事情成真了。

  男作家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日記本的主人,那是一個神秘女子,聲稱自己可以通過夢境,預測未來……

  這部電影的男主角兼投資人是費顏,一個當時頗有名氣的歌手,打算靠這部片子進軍演藝圈,而扮演片中女主神秘女子的不是別人,正是前年才拿了影后大獎的寧玉人。

  「奇怪了。」寧寧皺起眉頭,心想,「既然是拍《未來之夢》,那我怎麼會在這裡?」

  身為名演員之女,近水樓台先得月,她童年時期的確演過一些電影電視劇,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童星,但這其中,並沒有《未來之夢》的身影……

  「吃完橘子了?」男演員在身後問她,「還要吃不?」

  寧寧剛想搖頭,忽然看見了一個人。

  她原以為自己看錯了,急忙抬手揉了一下眼睛,等看清楚對方是誰之後,立刻指著對方喊:「我不吃橘子,我要吃那個。」

  說完,自己從男演員腿上爬下來,邁開兩條小短腿朝對方跑去。

  那似乎是個群演,手裡捏著一個包子,包子早已沒了熱氣,應該是早上吃剩下的,她直接坐地上,一邊啃著包子,一邊看劇本。

  忽然一片陰影遮住了她的臉。

  她抬頭看去,見一個小女孩站在她面前。

  她是認得這小孩的,影后之女,扮演神秘女子幼年時期的寧寧,於是帶點討好的笑道:「小朋友,找姐姐有事嗎?」

  寧寧盯著眼前這張臉。

  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都出現在這了。

  「……木耳姐姐?」寧寧試探著喊。

  對方愣了愣,笑著說:「你認錯人了,姐姐不叫木耳,叫余生。」

  「余生?」寧寧盯著這張跟少女時期的木耳一模一樣的臉,想了好一會,終於想起那個被裴玄束之高閣的少女。

  在真正的連蓮死後,裴玄前後一共找了兩個少女扮演她,木耳是第二個,第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曾經是一個演員。

  群眾演員也是演員啊!

  世界上有三個長一樣的人就已經很神奇了,寧寧不相信還有第四個,眼前這個余生估計就是第一個被裴玄找上的姑娘了。

  但她既然還在當群演,那裴玄現在估計還沒找上她。

  「怎麼辦?」寧寧在心底對自己說,「要對她說點什麼,或者做點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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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4 01:18: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未來之夢 第九十四章 預言

  小孩子是一種很受限制,也很難扮演的角色。

  尤其四歲左右的小孩,體力弱,說話以短句,陳述句為主,不大能使用長句或者復雜句式,身邊總有大人看著,幾乎沒有自由空間。

  成年人能做到的事情,小孩子做不到,成年人會說的話,小孩子說不了。如果寧寧直接告訴余生有關裴玄的事情,她肯定不信,必須換一個方式,一個小孩子獨有的方式提醒她。

  寧寧挨到余生身邊,看她手裡的劇本:「你演誰?」

  「演一個女老師。」余生笑著回道。

  寧寧掃了眼劇本,劇本上標記的是女老師A,一共只有三句台詞。

  「夢見我幹什麼了?」

  「那只是個夢,老師才不會死呢。」

  「啊!」

  這是一個短暫出場,然後死於非命的角色。

  她扮演的是女主幼兒園時候的老師,女主有天夢見她死了,於是把自己的夢告訴了她,可她沒有信,結果一抬頭,一個花盆就砸她頭上。

  這角色不難,台詞也不難,但為防出錯,余生還是在不停的背台詞,偶爾還要做幾個動作配合自己嘴裡的台詞。

  「老師。」忽然一個小孩子的聲音從她身旁傳來。

  正沉浸於表演中的余生回過神來,轉頭看著寧寧:「嗯?」

  「我昨天夢見你了。」寧寧吸溜了一下鼻子,看著她。

  余生楞了好一會,才笑著問她:「夢見我幹什麼了?」

  寧寧:「夢見你死了。」

  「那只是個夢。」余生摸摸她的腦袋,「老師才不會死呢。」

  寧寧沒說話,眼睛慢慢向上抬,看著她的頭頂。

  余生覺得奇怪,也抬頭看向自己的頭頂,然後雙眼圓瞪:「啊!」

  一場戲到此為止。

  「你演得真好。」余生毫不猶豫的誇獎寧寧,「真是個天才,你以後肯定能變成你媽媽那樣的名演員的!」

  寧寧馬上像個真正的四歲小孩一樣,不經誇,別人一誇她,她就兩眼彎彎,嘴角上翹,整個人一副輕飄飄的樣子。為了能再被誇,她拉了拉余生的袖子:「再來一次!」

  有人對戲是好事,更何況跟她打好了關係,等於跟寧玉人打好了關係,於是余生沒有推辭,很痛快的答應下來,她跟寧寧又對了兩次台詞,到第二次結束的時候,寧寧吸溜了一下鼻子,可這次沒有吸溜進去,鼻水長垂下來,場面十分尷尬……

  「你等等。」余生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跟身邊的工作人員借來一卷紙,用紙捏住寧寧的鼻子說,「來,擤一下。」

  寧寧擤了好幾下鼻子,在擤鼻涕的時候,她一直盯著余生的臉,似乎在確認什麼。

  「我昨天真的夢見你了。」寧寧忽然說。

  余生還以為她是在跟自己對戲,於是條件反射的接了下一句台詞:「夢見我幹什麼了?」

  「有一個叔叔找你演戲。」寧寧說。

  余生楞了一下,半天接不上話來。

  「演什麼?」最後她笑著問。

  「連蓮。」寧寧回答完,朝她身後跑去。

  余生回過頭,看見對面幾個人走了過來,導演,導演助理,寧玉人等等……都是她這種小角色惹不起的大人物,她趕緊站直了,將拿著鼻涕紙的手背到身後。

  「媽媽!」寧寧撲到寧玉人身上。

  寧玉人彎腰把她從地上抱起來,跟余生點點頭,然後轉身離開,寧寧抱著她的脖子,朝對面的余生揮揮手。

  余生也笑著對她揮揮手,看樣子完全沒把她剛剛說的話放在心上,又或者說是把她剛剛說的話當成了小孩子的胡言亂語,不過就算是寧寧直接告訴她真相,估計還是會被當成胡言亂語。

  「我沒辦法讓你立刻相信我。」寧寧看著她,心想,「等裴玄來找你那天,你就會想起我,想起我今天對你的……預言。」

  之後,寧寧被寧玉人抱離了劇組。

  一輛車已經等在門口,在寧玉人彎腰將她塞進車裡的時候,她急忙抱住了對方的脖子,不停喊:「不!我不走!」

  「別胡鬧了。」寧玉人捏捏她的臉,眼神像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你生病了,回家吃藥休息,等媽媽拍完戲,就回來陪你玩。」

  可寧寧不能走,《未來之夢》八月份開拍,余生大約是九月份出事,一個月內,裴玄必定會找上余生,余生也一定會在這個時間內出車禍變植物人,所以這一個月裡,寧寧必須待在劇組,待在能夠立刻跟她取得聯繫的地方。

  所以她絞盡腦汁給自己找了個藉口:「我也要拍戲。」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就好。」寧玉人輕輕搖搖頭,「媽媽另外找人替你演。」

  事情最終還是變成了寧寧記憶中的那樣。

  她雖然參與過《未來之夢》的演出,但最終因為生病的關係,被人替換,失去了幼年女主這個角色。

  心事重重的回到家裡,保姆陳蓉已經做好了一堆吃的等她。

  「乖乖,別難過,吃一口小兔子。」她夾了隻兔子放寧寧碗裡。

  那是捏成兔子形狀的饅頭,小巧可愛,咬開以後,裡面流出濃鬱的奶黃,是小孩子很喜歡吃的甜食。

  雖然寧寧心情很不好,但因為這個兔子饅頭散發一股童年的味道,所以她還是一連吃了好幾個,人小胃口也小,等到飯菜上來,她摸摸肚子,發現自己已經差不多吃飽了,於是從椅子上下來,在房子裡走來走去的消食。

  「不吃飯會長不高的,來,吃一口。」陳蓉用小碗盛了飯菜,寧寧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把她當小祖宗一樣伺候。

  寧寧吃了一口,算是給她面子,然後奶聲奶氣的說:「我已經吃飽了。」

  「那先吃藥吧。」陳蓉說,「吃完藥休息一下,醒了再吃。」

  她拿了幾顆感冒藥給寧寧吃,感冒藥這玩意裡有撲爾敏,副作用是嗜睡,所以吃了沒多久,寧寧就開始不停打呵欠。

  陳蓉把她抱到床上躺下,被子蓋在她身上,手在她胸口溫柔的拍著,嘴裡還哼著一首沒有歌詞的小曲。

  那個曲調寧寧記得,是《未來之夢》的主題曲,唱的是:「摘下紅色的裙子給你,摘下黃色的帽子給你,摘下白色的皮鞋給你,摘下美好的未來給你……願你幸福,我的女兒……」

  「陳媽。」寧寧看著她,「你有孩子嗎?」

  「有啊。」陳蓉溫柔的看著她,「我有一個女兒。」

  「多大了?」

  「跟你一樣大。

  「她在哪啊?」

  「她在……」

  後面的話模模糊糊的,寧寧沒有聽清楚,因為她睡著了。

  不知道是感冒藥的效果太好,還是她的感冒加重了,第二天早上醒來,她依然昏昏沉沉的。

  陳蓉在旁邊用奶羹餵她,寧寧搖了搖頭,不肯吃。

  「我要媽媽。」她虛弱的說,心裡想的是:我要回劇組!

  「你都病成這樣了。」陳蓉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憐愛的說,「我已經給你媽媽打了電話,她很快就會回來看你的,來,先吃藥。」

  寧寧掙扎著爬起來吃藥,然後就著陳蓉手裡的水杯咕嚕咕嚕喝水,將藥丸跟熱水一起咽進肚子裡。

  她想早點好起來,本來變成小孩子就已經夠麻煩了,再生個病,就更加什麼都別想幹了。

  然而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她越是想要早點好,這病就越是不好,這一天她又睡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大晚上了,臉邊上毛茸茸的,轉頭一看,發現床頭放著一隻小熊娃娃。

  「你媽媽剛剛來過了,看你睡得正香,就沒叫醒你。」台燈開著,陳蓉坐在半明半暗間,手裡端著一隻小碗,寧寧聽見勺子攪拌液體的聲音,「肚子餓了吧,先吃點東西……然後再吃藥吧。」

  吃飯,吃藥,睡覺,然後一天過去了。

  七天後,寧寧躺在床上,抱著懷裡的小熊,看著天花板問:「今天是幾月幾號?」

  耳邊是勺子攪拌液體的聲音,陳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八月二十五。」

  寧寧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已經七天了。

  就算她是小孩子,就算她生病了,但區區一個感冒而已,怎麼會睡這麼久?而且一睡過去,根本醒不過來,經常是一睜眼天亮了,再一睜眼天黑了……小孩子感冒是這樣的嗎?

  已經八月二十五了,離九月份沒幾天了!余生現在怎麼樣了?她有找過她嗎?

  一堆的問題在寧寧心中呼嘯,她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

  「哎,別動別動,你可是病人。」陳蓉又在邊上阻止她了,「快點躺下,要吃什麼,要玩什麼,我去給你拿。」

  「我要媽媽!」寧寧用手指著對面的桌子,上面放了一台電話。

  「你媽媽現在正在工作,要賺錢錢,給你買小熊娃娃,所以你不能打擾她哦。」陳蓉溫言軟語,試圖打消她的念頭,「乖乖吃藥,然後等媽媽回來好不好?」

  「不好!」寧寧索性使出小孩子最大的法寶——告狀,「我要告訴媽媽,你不讓我跟她打電話!」

  陳蓉無奈,只好幫她撥了寧玉人的電話。

  電話響了幾下,寧玉人接了電話:「喂?」

  「媽媽。」寧寧拿著聽筒對她說,「我想你了。」

  「乖。」寧玉人的聲音軟下來,「媽媽現在正在工作,過幾天再陪你玩好嗎?」

  過幾天,黃花菜都涼了!

  「我想去找你。」寧寧說。

  「那不行,你身體還沒好,怎麼能到處亂跑?」寧玉人拒絕道。

  感覺到來自身後的視線,寧寧有點急了,不管怎樣先出去了再說:「我要曬太陽,曬太陽才會好!」

  寧玉人思索片刻,說:「你讓陳媽接電話。」

  陳蓉接了電話,不停的好好好,然後把聽筒還給寧寧。

  「只許曬一個小時哦。」寧玉人柔聲道,「曬完了,就要乖乖回家哦。」

  「嗯!」寧寧應道。

  一個小時太短了,甚至不夠她去劇組。

  而且余生現在還在劇組嗎?說不定她已經被裴玄給挖走了。

  在陳蓉幫她換衣服的時候,寧寧一直在思考,等到陳蓉將她抱出房門的時候,她已經思考完了,抬手指著右前方說:「我要去街心公園!我要看小鳥!」

  她不是想去街心公園,她只是想去這個方向。

  一小時太短了,不夠她去劇組找媽媽,也不夠她去找木耳姐弟,只夠她去一個地方——裴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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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4 01:18: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未來之夢 第九十五章 預知之夢

  寧寧當然不是去自投羅網。

  她沒打算去見裴玄,她想見的是余生。

  這個時間段,余生八成已經被他給帶走了,而且照裴玄一貫表現出來的控制欲來看,余生極有可能被他豢養在身邊,他會教育她,培養她,監視她,然後玩弄她……就像當初對寧寧那樣。

  當然能不能見到還要看運氣。

  萬幸,今天寧寧的運氣很好。

  「是你!」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寧寧抱著許蓉的脖子,轉頭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馬路對面有一個小賣部,一輛車子停在門口,一開始只下來一個平頭男買煙,但看見寧寧之後,另外一個人也下來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余生。

  平頭男在她背後喊了一聲,她只得停下腳步,與他耳語了幾句。

  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平頭男留在了小賣部門口抽煙,而她快步過了馬路,來到寧寧身前。

  「余生姐姐。」寧寧乖巧的喊了她一聲。

  「我現在改名叫連蓮了。」余生笑了笑,「來,叫句連蓮姐姐。」

  寧寧看了看馬路對面的平頭男,又看了看她:「你不可以改名。」

  余生愣了愣,問:「為什麼?」

  「因為我昨天夢見你了。」寧寧說。

  余生立刻沉默了下來。

  「……夢見我幹什麼了?」過了許久,她才勉強一笑,用期盼的目光看著她,指望從她那聽見幾句好話。

  可寧寧卻盯著她的臉說:「夢見你死了。」

  一股寒意從余生腳底升起,一路躥流進她的骨髓,讓她忍不住原地打了一個寒戰,她看著眼前的寧寧,明明是一個幼小的,糯米團子一樣可愛的小女孩,可不知為何,越看越覺得害怕。

  恍惚之間,余生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影棚裡,不,不是影棚,她覺得自己一腳踏進了《未來之夢》裡,面前站著的就是劇中女主,那個能夠預知未來的小女孩,她天真的看著她,用稚嫩的聲音傳達她的死訊……

  簡直是隻人形的烏鴉。

  「那只是個夢。」余生緊緊閉了一下眼睛,然後睜開,對她勉強笑道,「我才不會死呢……」

  「可你被車撞了,流了好多血。」寧寧抬手指著馬路對面的平頭男,「那個叔叔一直在旁邊,喊你連蓮……」

  「夠了!」余生大叫一聲,阻止她將話說下去。

  要說的就這麼多了。寧寧縮了縮脖子,像被她嚇住了一樣,癟癟嘴,轉頭抱住許蓉的脖子抽泣起來。

  許蓉急忙拍著她的背,一邊哄她,一邊對余生道:「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欺負小孩子啊?」

  「我要回家。」寧寧嗚咽著說,「我要媽媽。」

  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了,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留在這裡了。如果余生相信她說的話,那麼她就會開始思考退路,思考怎麼脫離連蓮這個身份。如果她不信……那她就會被車撞,然後變成植物人,等到下次見面,想必她會更加相信她的話……

  「好好,咱們現在就回家。」許蓉一邊哄她,一邊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沒走幾步,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許蓉嚇得叫了一聲,回過頭,她慢慢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馬路上剛出了一場車禍,剛剛還活蹦亂跳的余生現在就倒在馬路中央,鮮血在她身下漸漸蔓延開來。

  平頭男丟了手裡的煙,朝她衝了過來,嘴裡不停喊著:「連蓮!連蓮!」

  紛亂的腳步聲,蜂擁而去的圍觀群眾,女人的尖叫聲,小孩子的哭聲,許蓉呆呆看了前方許久,才一點一點轉過頭,看著自己懷裡抱著的孩子。

  「你剛剛跟她說了什麼?」許蓉小心翼翼的確認道,「你說……她會被車撞,流很多血?」

  她沒能從寧寧那得到答案。

  因為寧寧現在的樣子像是被嚇住了,她一路上一言不發,回到家裡以後,繼續抱著她的小熊娃娃發呆。

  「怎麼會這樣?」寧寧抱緊懷裡的布偶熊,心想,「車禍提前了?而且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她是開車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樹,怎麼會變成過馬路的時候被車撞了?是不是……是不是因為聽了我的話,心神不寧,所以過馬路的時候不小心……可惡,她現在怎麼樣了?不會真死了吧?」

  「寧寧……」許蓉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寧寧一抬頭,對方居然後退了一步。

  四目相接,氣氛有一點尷尬。

  「先吃藥吧。」許蓉擰出一個笑容,然後把手裡的藥遞過去。

  寧寧看了看她,伸手接過她遞來的藥,在她的注視下把藥放進嘴裡,然後接過水杯咕嚕咕嚕喝起來,等到許蓉拿著空杯子出了房門,她就張嘴把藥丸吐在手心裡,然後拉開小熊娃娃背後的拉鏈,把藥丸給塞了進去,再將拉鏈重新拉上。

  之後她沒有到處亂跑,繼續拉上被子裝睡。

  十幾分鐘之後,房門悄無聲息的打開。

  一隻手慢慢朝寧寧伸來,先是輕輕摸了摸她的臉,然後散開她的髮辮,開始幫她梳頭。

  這隻手這樣的溫柔,讓寧寧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我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

  給她梳完頭之後,對方起身走到電話機旁邊。

  「喂。」寧寧聽見許蓉的聲音響起,「是我……寧寧剛剛睡下了,嗯,嗯……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她的。對了,能讓我跟小玉說說話嗎?」

  「小玉乖!有好好聽寧阿姨的話嗎?」

  「演戲好不好玩啊?」

  「這可是你寧寧妹妹讓給你的機會,你一定要好好演,知道嗎?」

  ……

  寧寧靜靜聽她打電話。

  這通電話並沒有打很久,十幾分鐘之後,許蓉就掛斷了電話。

  之後她離開了房間,不久,炒菜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吃飯的時候,她坐到床邊,伸手推醒寧寧,柔聲道:「寧寧,寧寧起來吃飯了,吃完了飯再睡。」

  寧寧揉了揉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睜眼之後迷茫的看了她半天,然後喃喃道:「我剛剛夢見你女兒了。」

  許蓉的眼皮子肉眼可見的抽了一下。

  「你都沒見過她,怎麼會夢到她?」她強笑道。

  「她叫小玉。」寧寧說。

  許蓉不再說話,眼皮子也不再抽搐,她忽然從床邊站起來,居高臨下,低頭俯視著寧寧,這種沉默,以及這種看人的方式,帶來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你剛剛是不是醒了,聽見我說話了?」她忽然笑著問。

  如果寧寧真是個四歲的小孩子,被她這麼一嚇,估計就要說實話了。可寧寧不是,她是一個成年人,更是一個演員。

  她先是茫然的搖搖頭,然後受了委屈似的,一抽一噎的哭了起來:「我沒,我做夢了,夢見小玉在給你打電話,身上……嗚嗚,身上穿了我的戲服……」

  她哭了好一會,許蓉才將她抱在懷裡又拍又哄。

  「好好好,相信你了。」許蓉哄道。

  「我不想睡覺了。」寧寧順勢抱著她的脖子,難受的說,「我最近老做奇怪的夢。」

  許蓉拍在她背上的手微微一頓。

  「……好。」過了一會,她才笑道,「不睡就不睡。」

  寧寧心想:那就麻煩你少給我一點感冒藥。

  或許是她疑心病太重了吧,她總覺得自己最近的睡眠時間多得有點不正常,初步懷疑是許蓉多給她吃了感冒藥。

  大人偶爾間會做這樣的傻事,覺得小孩子病得太嚴重,就多給幾粒藥吃,覺得這樣能好得快,但是是藥三分毒,吃多了對身體其實沒有好處。

  當然,寧寧還在新聞裡看到過為了能偷懶,而給僱主家的小孩吃安眠藥的保姆……可許蓉帶了她那麼久,是她童年時期的一段溫暖回憶,她實在不想把對方想得這麼壞。

  這天飯後,許蓉果然沒有再給她吃藥。

  寧寧一直保持清醒直至夜晚。

  「晚安。」許蓉關掉台燈,彎腰在寧寧額頭上親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寧寧覺得她的嘴唇好冷。

  「晚安。」寧寧對她說,然後閉上眼睛。

  之前她一直在說謊,她睡了那麼久,其實一個夢都沒有做。

  但是這天夜晚,她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了人生電影院門口的那張海報。

  因為是在夢裡,所以海報整個活了過來。

  許蓉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在一棵棵樹下快樂的走著,一邊走,一邊從樹上摘下漂亮衣服穿她身上,摘下可愛的帽子套在她頭上,摘下一袋袋薯條,一根根冰棒給她吃,那場面,就像媽媽帶著孩子去逛迪斯尼樂園一樣。

  但寧寧的視線漸漸向下。

  她看見了之前被她忽略掉的東西。

  樹的根鬚。

  那些童話般的樹,將自己的根鬚深深扎進紅色的土壤裡,仔細一看,那不是土壤,而是一條紅色的布。

  紅色的布蓋在一個人身上。

  那些根鬚深深紮進那個人的身體裡。

  寧寧伸出手,想要掀開那條紅色的布,看看下面的人是誰。

  可伸出手的那一瞬間,她醒了。

  床頭的鬧鐘指向夜晚四點。

  「呼,呼……」寧寧躺在床上,手還保持著向上抓取的動作。

  將手移向床頭櫃,她按亮了台燈。

  台燈的光照在她身上,寧寧低頭一看,然後哈了一聲。

  她身上蓋著一床紅被子。

  「我說怎麼看起來有點眼熟呢……」寧寧喃喃一聲,環顧四周。

  高高的衣架上掛著兩條裙子,還有一頂帽子,那裙子那帽子,她都在海報的樹上見到過。剩下的,也都在她的衣櫃裡面。

  那一瞬間,石中棠的警告在她耳邊響起。

  「小心你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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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未來之夢 第九十六章 小戲骨

  探班日。

  寧玉人有點坐立不安。

  「今天寧寧要來探班了吧?」助理一邊給她按摩肩膀,一邊笑道,「對了,她的病好點沒?」

  聽了前面那句話,寧玉人面露微笑,但聽完後面的話,又深深嘆了口氣。

  「還沒好。」她說,「本來還想跟她上演一齣母女檔的,她病的可真不是時候,哎,之前只想讓小玉替她幾個鏡頭,現在看來得一直替她了……咦?你什麼時候來的?」

  門外站著一個略顯豐腴的女人,正是許蓉。

  「我剛剛才到。」許蓉笑眯眯的說,抱著仍在酣睡的寧寧進來。

  見寧寧這幅樣子,寧玉人又是心疼,又是恨鐵不成鋼,起身走過去,用手戳著寧寧的臉頰:「小懶豬,起床了。」

  「……媽媽。」寧寧睜開眼。

  寧玉人笑著將她抱過去,這時候許蓉搓搓手,不好意思的笑道:「難得來一次,我想去看看小玉,我還一次沒看過她演戲呢。」

  「行,去吧。」寧玉人淡淡一笑。

  許蓉跟助理先後出去了,只留下寧玉人跟寧寧在休息室裡。

  她們一走,寧寧立刻將懷裡的小熊娃娃舉向寧玉人。

  「怎麼了?」寧玉人笑著接過,「不喜歡這個?想換個別的?」

  寧寧搖搖頭:「你看背面。」

  寧玉人將小熊娃娃翻了個面,然後愣住。

  背面拉鏈沒關,露出裡面雪白的棉花來,仔細一看,棉花裡還藏著許多黑黑白白,花花綠綠,她拿出一顆——是一粒藥丸。

  寧玉人大怒,抓住寧寧打屁股:「我說你怎麼老不好,藥都被你丟了!」

  寧寧捂著屁股躲她:「我病已經好了,為什麼要吃藥?」

  兩人你追我趕了好一會,直到咚咚咚幾聲,外面有人敲門:「寧姐,馬上到你的戲了。」

  「好,我馬上來。」寧玉人回了一句,然後轉頭對寧寧說,「你也來,看看人家是怎麼演戲的。」

  片場,一群小孩正在演戲。

  「那是小玉,你許媽的女兒。」寧玉人在寧寧耳邊說,「比你大不了幾歲,但人家可能吃苦了,叫她背台詞就背台詞,叫她怎麼演就怎麼演,哪像你,不給糖吃就哭,多背幾句台詞就哭,站久了哭,坐著也哭……」

  那是一個梳馬尾辮的小女孩,看起來要比寧寧大一些,皮膚有點黑有點黃,不如寧寧那樣玉雪可愛,但也沒有寧寧那樣的嬌氣,看起來遠比她這個年齡的人成熟穩重。

  她低頭從一群孩子面前走過,背後,那群小孩子對她指指點點。

  「哇!是烏鴉嘴!」

  「什麼烏鴉嘴?」

  「聽我媽媽說,她跟誰說話,誰就會死,跟烏鴉報喪一樣。怎麼樣?你敢不敢跟她說話?」

  「我不敢。」

  「我敢!」一個坐在護欄上的小男孩一躍而下,白色襯衫在空中飛起如鳥翼,落地之後,他幾步追上前面的小女孩,伸手揪住她的馬尾辮,狠狠一扯,迫使她回過頭來看著自己。

  「這是陳雙鶴,他演男主角小時候。」寧玉人繼續在寧寧耳邊輕輕道,「你仔細看他演,他可是劇組公認的『小戲骨』。」

  寧寧看著對面的陳雙鶴。

  他今年是七歲還是八歲?小小年紀已經是個美人坯子,肌膚五官幾乎找不出任何瑕疵,尤其是眼睛裡透出一股傲氣——那是從來沒輸過的人才有的傲氣,這種傲氣讓他從眾多孩子裡脫穎而出,令人印象深刻。

  但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演技。

  小玉一回頭,就朝他笑了起來。

  陳雙鶴楞了一下,然後飛快鬆開她的辮子,像抖掉髒東西一樣抖著自己的手:「你幹嘛笑那麼噁心!」

  小玉還在笑,一邊笑一邊朝他走過來。

  「別笑了!」陳雙鶴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小玉跌坐在地上,繼續抬頭對他笑。

  眼前的情況太詭異了,不,是眼前的小女孩實在太詭異了。陳雙鶴忍不住,退了一步,但身後就是他的玩伴們,他有點害怕,但更怕被他們看輕,於是飛起一腳,將小玉身旁的書包踢飛,然後轉身就跑。

  「我昨天夢見你了。」背後,小玉朝他喊道,「你說你喜歡我。」

  「我呸!」陳雙鶴扭頭吐了口口水。

  「真的。」小玉說,「未來的你是這麼說的。」

  「卡!」

  導演喊完以後,所有人都看向他。

  「還是不行。」他摸了摸下巴,「再來一次。」

  陳雙鶴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但是其他小孩子就不行了,年紀最小的那個癟癟嘴,忽然汪的一聲哭了起來,他一哭,其他人也跟風似的哭了起來,片場一片大亂。眾多陪同的爸爸媽媽,還有工作人員急忙過去揮舞棒棒糖安慰,也有人直接過來對導演說:「都是些小孩子,對他們的要求就別那麼高了,過得去就行了。」

  「其他人過得去就行了,但她不行。」導演指著小玉說,「你重來一次。」

  小玉愣了愣,乖巧的過去他面前,開始不斷重演自己的戲份。

  「不行。」

  「不對!跟你說過了,三次笑的理由是不一樣的,所以你不能三次都笑得一樣,具體怎麼做?來,看我……」

  「重來!」

  「重來……」

  「去邊上哭,哭完再重來。」

  導演對寧寧這種二代都不客氣,對小玉自然更不會客氣,許蓉心疼的將女兒抱走,替她擦了擦眼淚,又耳語了幾句之後,拉著她走到寧寧面前,低聲下氣:「寧寧,能教教你小玉姐姐怎麼演戲嗎?」

  寧寧抬頭看了眼寧玉人。

  「她比寧寧演得好多了,怎麼叫寧寧教她?」寧玉人笑道。

  「寧寧演過那麼多電影,可比她有經驗多了。」許蓉笑著說,「而且耳濡目染,從你身上學到得也多,我家小玉就沒這個福氣了,小玉,是吧?」

  小玉用期盼孺慕的目光看著寧玉人。

  她可不是來向寧寧求教的,是來向寧玉人求教的。

  被這樣的目光看著,寧玉人似有所動,她自己也曾奔波於各個劇組,也曾如飢似渴的觀看別人演戲,用渴望的目光看著那些厲害的女演員,小玉讓她想起了她自己,正當她想要開口指點一下對方時,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忽然響起。

  「你就教教她唄。」

  說完,陳雙鶴已經走到寧寧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也不管她願不願意,拉著她就往片場的方向跑,路過那群哭哭啼啼的小孩子身旁時,轉頭朝他們吹了一聲口哨:「都起來,該玩游戲了。」

  那些汪汪汪哭著的小孩就像看見了球的小狗似的,一個個從地上爬起來,追在他背後。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陳雙鶴。」陳雙鶴對寧寧笑道,「你就不用自我介紹了,我認得你,寧寧。」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咬牙切齒。

  將手一鬆,將寧寧留在原地,他回到那群小孩子身邊,也不用人幫忙,自己翻身上了欄桿,如鳥一樣停在高處,下方一群小孩子圍繞他,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看著寧寧。

  如果說他們之前的不懷好意是浮誇的演技,現在的不懷好意……那就是真正的,小孩子想要惡作劇之前的不懷好意了。

  「哇!是烏鴉嘴!」

  「什麼烏鴉嘴?」

  「聽我媽媽說,她跟誰說話,誰就會死,跟烏鴉報喪一樣。怎麼樣?你敢不敢跟她說話?」

  「我不敢。」

  「我敢!」陳雙鶴笑了一聲,從護欄上一躍而下,如同瞄準了獵物,展翅撲擊過去的鷹,幾步掠到寧寧面前,朝她伸出手去。

  寧寧今天梳了兩條小辮子,其中一條被他抓在手裡,力道之大,那條小辮子直接給他扯散了。

  疼死了!寧寧惱怒的瞪著這熊孩子,他從小就這樣嗎?

  陳雙鶴得意的看著她,人群也都好笑的圍觀著他們,等著她哭,等著她放棄。這樣的目光曾經伴隨寧寧半生,她已經麻木了,可是眼角餘光掃到寧玉人,她忍不住渾身一僵。

  寧玉人用一種讓人懷念的,期待與忐忑的目光看著她。

  「媽媽……」寧寧喃喃一聲。

  你離開我多久了?在你還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可曾讓你覺得驕傲過?我是不是一直在丟你的臉?

  我總在失敗,總在放棄,總在哭,甚至向你發洩歇斯底里。現在好不容易成功了,《大帝國》的反響很好,很想把褒獎我的那些影評跟新聞拿給你看,讓你不再忐忑和失望,讓你露出欣慰的笑容。

  可卻只能把它們打印出來,在你的墳前讀給你聽。

  「嘿,只會哭著喊媽媽的小鬼。」陳雙鶴鬆開了手。

  一邊辮子散開了,只留下一條辮子還在頭上。寧寧慢慢轉過頭看著他,臉上的憤怒在看清楚他樣子的時候消失了,她忽然一臉驚喜的笑了起來,像小孩子打開禮物盒,看見了自己最想要的禮物。

  陳雙鶴楞了一下,伸手一推:「你幹嘛笑那麼噁心!」

  他用力過頭了,寧寧在地上滾了一圈,才重新爬起來抱他。

  面對朝著自己跑來的小女孩,陳雙鶴面無表情的一推。

  寧寧又倒了,但很快又爬起來跑向他。

  在小孩子們的起鬨聲中,陳雙鶴一次又一次將她推倒。

  可她就像一個不倒翁一樣,每次倒下,又重新站起來,然後鍥而不捨的衝向陳雙鶴,笑得那麼滑稽那麼單純,就像猴子想要撈水裡的月亮,小孩子想要抓住聖誕老人的禮物袋,無論如何就是要抱他一下。

  「別笑了!」陳雙鶴有點煩了。

  「啊啊啊啊!!」寧寧也有點煩了,這次她不是來抱他的,而是氣勢洶洶筆直衝來,小牛一樣將腦袋頂在陳雙鶴的肚子上。

  兩個小孩子立刻摔成一團。

  「我昨天夢見你了!」寧寧一邊揪他的頭髮一邊說,「你說你喜歡我!」

  「我呸!」陳雙鶴一邊掐她的臉一邊吐口水。

  「真的!」寧寧被工作人員拉開的時候還在喊,「未來的你是這麼說的!」

  「除非未來的我瞎了!!」陳雙鶴被另一波工作人員拉開的時候喊。

  「卡!」

  眾人一楞,看向導演。

  導演輕輕拍了拍手,然後轉頭看向寧玉人,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我還是喜歡這小鬼,要不,還是讓她回來演吧?」

  許蓉跟寧玉人同時渾身一顫。

  「……我先問問她。」寧玉人將披頭散髮的寧寧抱去了休息室,寧寧還真以為她要問自己呢,結果她一關門,就深吸一口氣,然後:「……哈哈哈哈哈哈哈!!!」

  寧寧:「……」

  趕緊看看門關緊了沒有,還有窗戶關緊了沒有,堂堂影后笑得如此沒有形象,被人看見可是一輩子的黑歷史。

  寧寧本來要去檢查門窗,但被寧玉人從背後撈了回來,舉得高高的,還不停旋轉。

  「……有這麼開心嗎?」寧寧忍不住問。

  「那是當然!」寧玉人把她抱懷裡,額頭貼著她的額頭,眼角掛著淚水,「我的女兒是個天才,我當然開心!」

  「我不是天才。」寧寧頓了頓,把接下來的話嚥了下去。

  哪怕一次也好,她想在媽媽還活著的時候,成為她的驕傲。

  「……要是你能早點演這齣戲就好了。」寧玉人嘆了口氣,「那就算是每隔一分鐘要給你擦一次鼻涕,導演都會堅持用你的。」

  「現在不行了嗎?」寧寧問她。

  「……你還有很多次機會,但小玉只有這一次機會。」寧玉人摸了摸她的頭,柔聲笑道,「許媽跟我們在一起住了這麼久了,不是家人也算半個家人了,寧寧,把這次機會讓給你小玉姐姐好不好?」

  「嗯。」寧寧點點頭。

  其實不用寧玉人說,她自己就會拒絕掉這次演出,因為她這次過來,不是為了讓自己在童年時期就大放光彩,而是為了彌補自己在上一場電影裡犯下的錯誤——她要彌補木瓜。

  「好孩子。」寧玉人又親了親她,「好了,媽媽該回去工作了,順便跟導演說一下你的事。你要留下來看媽媽演戲,還是回家去?」

  「我回家吧。」寧寧說,「我想看動畫片。」

  其實是想去木瓜跟木耳家裡看看。

  「成。」寧玉人說,「我讓許媽帶你回去。」

  許蓉就在門外等著,看起來心事重重,魂不守舍,像急診室外守著的病人家屬,等待著醫生的最後判決。

  寧玉人叫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等聽清楚寧玉人的話,她整個人才算是重新活過來,怕對方改變主意,急忙說:「好好好,我現在就帶她回去。」

  看著她抱著寧寧匆匆離去的背影,寧玉人忍不住搖搖頭,回過身,重新投入工作。

  她是個非常敬業的人,一投入工作就完全忘我,中途沒有休息,一直工作到深夜,才在休息室的沙發上躺下,對身邊的助理說:「我睡十分鐘,待會叫我。」

  她太累了,幾乎是瞬間就陷入了夢想。

  助理貼心的給她蓋上一床毯子,結果毯子還沒拉到她胸口,她忽然睜開眼睛,豁然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怎麼了?」助理問。

  寧玉人慢慢轉過頭來,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注視著助理,然後問:「今天是幾月幾號?」

  「九月三號。」助理回答。

  「這裡是哪?」寧玉人又問。

  「是劇組啊。」助理說。

  「劇組?什麼劇組?」寧玉人追問道。

  助理簡直被她弄糊塗了:「《未來之夢》的劇組啊,寧姐,你怎麼了?是不是睡糊塗了?」

  寧玉人沒理她,只是喃喃念叨了幾聲:「《未來之夢》……」

  她眼前一亮,忽然掀開毯子,從沙發上翻下來,然後飛奔到化妝台前,抓起上面放著的那隻小熊娃娃。

  將小熊娃娃翻過來,拉開拉鏈,露出裡面藏著的那些藥丸。

  明明幾個小時前才見過,可寧玉人現在的目光卻不再無動於衷,而是入骨的寒意。

  「……許蓉在哪?」她慢慢回頭,看著助理,「我女兒……寧寧在哪?」

  助理被她的眼神看得有點發冷,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她們不是剛剛回去了嗎?你叫她們回去的。」

  「我?」寧玉人楞了一下,喃喃自語,「是啊,是我叫許蓉送她回去的……」

  懊悔,憤怒,痛苦,絕望,無窮無盡的情緒如同漩渦般將寧玉人捲入其中,她忽然抓起桌子上的電話,撥了一個數字出去。

  過了好一會,電話接通,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對面響起,喂了一聲。

  「我女兒出事了。」寧玉人冷冷道,「你要幫幫我……因為她也是你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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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未來之夢 第九十七章 我來找人

  這不是回家的路。

  寧寧看著車窗外:「我們要去哪?」

  許蓉:「……」

  落日最後一絲餘暉消失在窗外,之後路燈車燈亮起來,將昏暗的街道重新點亮,許蓉抱著寧寧坐在計程車內,慢慢低下頭來:「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嗎?」

  寧寧楞了一下。

  「你想去哪?」許蓉笑道,「我帶你去。」

  寧寧猶豫起來,她的確有很多地方想去,比如友朋小吃,比如十九中,比如二附一院等等……九月三號了,友朋小吃燒掉了嗎?木耳輟學了嗎?他們的媽媽有沒有被送進醫院?

  正猶豫間,計程車猛然剎了個車,使得兩人身不由己的朝前栽去。

  「怎麼了?」重新坐直以後,許蓉問。

  計程車司機拉下車窗,將頭伸出去看了看,回道:「前面出車禍了。」

  很多車子停了下來,車喇叭聲不斷響起,裡面夾雜著一些叫罵與埋怨聲。

  「前面死人了?」

  「沒死人。就是兩輛車追尾,然後把路給堵住了。」

  「其中一個車主好像是個蠻有名的導演,邊上還搭了個名演員……」

  「名演員?誰啊?」

  一扇車門忽然打開,許蓉抱著寧寧從車子裡走了下來,從車與車的間隙之中橫渡過去,寧寧抱著她的脖子,回頭看著身後漸漸遠去的馬路,停滯的車子歪歪扭扭的排成一長串,像一條扭曲的蛇,蠕動著,蠕動著……

  「說起來,上次我們出來,也碰到了一次車禍,也不知道那個小姑娘現在怎麼樣了。」許蓉在寧寧耳邊說,「寧寧,你真的能夢見未來嗎?」

  寧寧轉頭看著她。

  路燈與車燈交響輝映在許蓉臉上,如同一張浮華虛榮的面具,她笑著問:「夢到過你小玉姐姐嗎?她將來能當女演員嗎?」

  「她現在就是女演員了。」寧寧回答她,然後抬手指著一個方向,「我要去那裡。」

  她指著的地方,是一個類似農貿市場的地方,附近有許多破舊的民宅,街面上擺著許多地攤,賣廉價衣服玩具的,水果蔬菜的,現在太陽下山了,擺地攤的人已經開始陸續收拾攤子,將位置讓給賣夜宵的人。

  寧寧指揮許蓉將自己送到一個飯店面前。

  更確切的說,友朋小吃的廢墟前。

  斷瓦殘垣上,似乎還能看見飄動的白氣,搖搖曳曳,似斷未斷。

  正好旁邊的房子裡有人出來,寧寧抓住他問:「這裡是什麼時候燒掉的?」

  「剛剛燒掉的,還沒幾個小時呢。」對方回答。

  寧寧哦了一聲,追問道:「是誰這麼壞啊,燒別人房子。」

  「這家的小孩自己燒的。」對方抱怨道,「燒個飯,連房子一起燒了,還差點連累我家。」

  ……是木瓜啊。

  寧寧回頭看著眼前的廢墟。

  看著這個曾經叫做友朋小吃的地方。

  「這是我改變過後的歷史。」寧寧心想,然後靈機一動,如果這是被她改變過後的歷史,那豈不是意味著……現在的木耳,有可能不是真正的木耳,而是被她穿越的木耳?

  有這個可能嗎?寧寧舔了舔嘴唇,如果這種事真有可能發生,那麼,還有比她本人更值得信任,更值得依賴的盟友嗎?她轉頭對許蓉說,說:「我們走吧。」

  友朋小吃被燒毀之後,木瓜木耳兩姐弟失去了棲身之地,只能暫時借住在親戚家,但是親戚不可能一直收留他們,所以木耳連夜出來尋找工作,她會在今天晚上在一家飯店裡找到工作……寧寧來到了這家名叫玉兔的飯店前。

  「歡迎光臨。」迎賓彎下腰,「小朋友,就你一個人嗎?」

  一個人?

  寧寧轉頭一看,發現身後空空如也,一直跟在她身後的許蓉不知道哪去了。

  「小朋友?」迎賓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她。

  寧寧回過頭來,奶聲奶氣的對她說:「我爸爸在裡面。」

  「要我帶你去找他嗎?」迎賓問。

  「不用。」寧寧搖搖頭,邁出小短腿走進大廳,「我自己去找他!」

  正是吃飯時間,飯店裡杯觥交錯,客來人往,幾乎每張桌子上都放滿了菜,圍滿了人。寧寧從一張張桌子旁走過,目光沒有看桌子旁的客人,而是在工作人員身上流連。

  她試圖從那一個個服務員裡尋找熟悉的面孔。

  一個人走過來,又一個人走過去,她的腦袋跟著眼前走過的一雙雙腿轉動,忽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懶洋洋,慢吞吞:「你在找什麼?」

  「我在找人。」寧寧條件反射的回答,然後身體一僵,慢慢轉過頭。

  背後是一雙大長腿,柱子一樣聳在她面前,沿著兩條腿向上看,精瘦的腰,寬闊的肩膀,最後是一張熟悉的……總在她噩夢中出現的面孔!

  他在她面前蹲下來,文質彬彬的臉上,一副金邊眼鏡反著光,笑著對她說:「這麼巧,我也來找人。」

  「……媽媽說,不能跟陌生人說話。」寧寧別過臉去,心裡咚咚亂跳:裴玄怎麼會來這裡?他來找誰?也是來找木耳的嗎?

  從時間上來看,倒也說得過去。

  余生已經提前出事了,裴玄現在比之前更迫切的需要一個替代品,來扮演他計劃裡的千金小姐。在醫院裡他遇到了來探望母親的木耳,他怎麼可能放過這個跟余生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

  裴玄是不是從醫院一路跟蹤她過來的?所以說,木耳現在就在附近咯?

  寧寧目光游移,努力在四周尋找木耳的身影。

  木耳沒找到,倒是找到了另外一個熟悉的面孔。

  「是你!」她朝對方走過去,「你怎麼在這裡?」

  陳雙鶴轉過頭來,一身小西裝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寧寧看向他身後……這位的打扮也跟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陳雙鶴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背後還站著他爹陳觀潮。這父子兩個身上都穿著手工製作的西裝,打著昂貴的領帶,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一身行頭像要出席某個電影節,而不是來這個平民餐廳吃飯。

  「你以為我願意來這種地方?」陳雙鶴沒好氣的說了一聲,視線瞥向裴玄,「……怎麼又是你?」

  寧寧楞了:「你們認識?」

  「我跟我爸本來是要去看歌劇的,路上車子被這個人撞了。」陳雙鶴有點怒氣沖沖的說,「現在歌劇趕不上了,只能隨便吃個飯回家了。」

  原來剛剛在路上追尾的就是他們啊。

  寧寧看看陳導又看看他,對上了。蠻有名的導演自然指的是陳觀潮,至於導演身邊的名演員……陳雙鶴現在的確是最炙手可熱的一名童星,現在打開電視,無論怎麼換台,無論電視劇裡的男主是誰,扮演男主童年的都是他。

  「走吧。」久不開口的陳導忽然說道,「我們換個地方吃飯。」

  寧寧楞了一下,瞥了眼背後的裴玄,然後急急忙忙跟在他們背後出去。

  因為出車禍的原因,所以他們三個是叫計程車走的,上車之後,陳雙鶴雙手枕在腦後,朝副座上的陳導喊道:「爸爸,剛剛給你打電話的是誰?」

  陳導沒理他。

  陳雙鶴自討沒趣,就轉頭對寧寧抱怨:「剛剛有個女人給我爸打電話,他光顧跟她說話,對面車子撞過來他都不躲……」

  「你給我閉嘴!」陳導吼他。

  「我說錯了嗎?」陳雙鶴發起火來,用穿著小皮鞋的腳使勁蹬前面的座位,「你對得起媽媽嗎?」

  「夠了!」陳導也怒了,回頭對他喊,「沒見這裡還有別人在嗎?」

  「你什麼都沒聽見!」陳雙鶴扭頭看向寧寧,一張倔強的臉上掛著淚水。

  寧寧馬上用雙手摀住耳朵,示意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陳雙鶴抽了一下鼻子,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臉頰上的淚水,一瞬間的尷尬之後,惡狠狠的對寧寧說:「……閉上眼睛!你什麼都沒看見!」

  寧寧順從的閉上眼睛,示意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不過車子就這麼大,她的雙手又沒有隔音效果,這兩人吵架的聲音還大,所以該聽的不該聽的,寧寧都聽見了。依稀知道陳導跟他老婆的關係似乎並不大好,比起自己的家,他更願意待在片場,比起自家老婆,他更願意看著片場裡的那一個個千姿百態的女演員。

  年幼的陳雙鶴自所有選擇成為一名童星,僅僅只是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見到自己總是不在家的父親,才能跟父親有話說……

  計程車忽然一個剎車。

  「到了。」陳觀潮說,「你下去吧,你媽過來接你了。」

  寧寧睜開眼,發現車子已經停在了自己家門口,一個女人衝出房門,朝她跑過來。

  「媽媽!」寧寧剛剛下車,就聽見身後咻的一聲,回頭一看,一片尾氣,她輕輕咳嗽兩聲,看著絕塵而去的計程車,不明白為什麼對方一副落荒而逃的樣子,但仔細一想,又明白了過來,畢竟她剛剛聽見了人家家裡那麼私密的事情,人家現在看見她就覺得尷尬啊。

  然後她被人抱起來,寧玉人緊緊抱著她,像抱著失而復得的寶物。

  「媽媽……」寧寧有點內疚,她甚至開始考慮,是不是應該將事情跟媽媽全盤托出,媽媽一定能理解她,媽媽一定會幫她的……

  「哎呀,謝天謝地,寧寧你可算回來了。」許蓉這個時候也從旁邊跑過來,一邊擦眼淚一邊說,「你怎麼走著走著突然不見了,我都要被你嚇死了,剛剛我還跟你媽說,要不要報警呢……」

  「……不必了。」寧玉人淡淡道,「我先帶她回房間休息,她有點嚇住了。」

  說完,她徑自將寧寧抱進屋,許蓉在背後僵了一會,急忙跟上去,路上不停的說:「我知道這次是我不好,你這麼信任我,把孩子交給我,我卻把她弄丟了,不過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真的……」

  「最後一次?」寧玉人喃喃重復了一句,然後反手將房門一關,將許蓉關在了臥室外。

  許蓉在門外來來回回的走,走著走著,發出低低的,嗚咽的哭聲。

  「媽媽……」寧寧有點疑惑,甚至有點害怕的看著眼前的寧玉人。

  她一隻手抱著寧寧,另外一隻手放在嘴邊,牙齒使勁咬在手背上,從喉嚨裡發出野獸一樣的啃咬嗚咽聲,似乎只有這麼做,才能控制住自己,讓自己保持暫時的冷靜,而不至於發瘋。

  聽見寧寧的呼喚,她猛然回過神來,鬆開牙齒,收斂起臉上的猙獰,轉頭對寧寧笑道:「放心,媽媽沒事……」

  寧寧把她另一隻手牽到面前,她手背上留著牙印,還流了血,寧寧抬頭看向寧玉人的臉,她在笑著,微笑的唇角殘留著一點血跡。

  「媽媽,你到底怎麼了?」寧寧喃喃問。

  在她的記憶裡,媽媽作為一個女演員,非常愛惜自己的身體,因為熒幕會無限放大一個人的缺點,所以她不允許自己發胖,也不允許自己的身體上出現明顯的傷痕。

  「別怕,寧寧,媽媽不會傷害你的。」寧玉人用那隻帶血的手撫摸寧寧的臉頰,笑著說,「媽媽會把那些想傷害你的人……都處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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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4 01:19: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未來之夢 第九十八章 藥

  「媽媽會把那些想傷害你的人……都處理掉。」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就像一場夢一樣,第二天,寧玉人又重新恢復了往常的模樣,高貴優雅,氣質雍容,她甚至原諒了許蓉,伸手扶住幾乎要給她跪下的許蓉,笑著說:「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

  「謝謝,謝謝。」許蓉捂著嘴哭道,「那,小玉……她還可以繼續演戲嗎?」

  「當然可以了。」寧玉人笑道,「她跟這件事又沒有關係。」

  許蓉鬆了口氣,寧寧卻毛骨悚然。

  因為寧玉人在演戲。

  她在扮演平常的自己,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幾乎無可挑剔,除了手套下的那個傷口,流血結疤。

  臨出門的時候,寧玉人伸手抱了一下寧寧,在她耳邊輕輕說:「你放心,她最近不敢再弄丟你的。」

  寧寧心頭一動,但寧玉人很快就鬆開了手,戴著手套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面頰,然後帶著笑容出了門。

  一上車,笑容就從她臉上消失了。

  「喂。」她給某個人打了個電話,「東西收到了嗎?」

  車窗外,寧寧跟許蓉從房子裡出來,許蓉手裡提著寧寧的書包,遠遠的朝她揮揮手,寧玉人同樣笑著對她揮揮手,嘴裡卻冷冷道:「幫我查一下,那些藥到底是什麼藥。」

  目送車子離開,許蓉對身邊的寧寧說:「好了,咱們該去上學了。」

  寧寧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能不去嗎?」

  當然不行,她現在四歲,正是上幼兒園的年齡。

  寧玉人非常注重對她的教育,她讀的是本地最好的一個幼兒園,而且還是班上的舞蹈隊成員,最近正在編排一齣舞蹈,名字叫做小鴨之舞。

  幾個小女孩穿著毛茸茸的黃裙子,嘴巴上戴著紙做的鴨嘴,在台上憨態可掬搖頭擺尾……寧寧全程面無表情,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許蓉又已經早早的守在門口。

  或許是為了彌補自己之前的過錯,或許是為了挽回自己在寧玉人面前的形象,她又重新變得循規蹈矩,兢兢業業起來,每天早上按時送寧寧上學,每天下午按時接寧寧回家,晚上按時陪她看動畫片還有寫作業。

  只有到了週末,或者作業不多的時候,才肯帶她出去玩一會。

  有時候是去動物園,有時候是去游樂場,但無論是去哪裡,回來的時候,寧寧都要拉著她去同一個地方吃飯。

  玉兔飯莊。

  點上一桌子菜,寧寧心不在焉的吃,眼睛一直盯著來往的服務員,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她今天又沒能在裡面找到木耳的身影。

  「你還真是喜歡吃這家的菜。」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轉過頭,看見裴玄在桌子旁坐下,笑著問,「能拼個桌不?」

  寧寧本能的想要搖頭,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服務員將菜單送到裴玄手裡,他沒看菜單,熟練的說了幾個菜名,然後將菜單還給對方:「好了,就這些。」

  「叔叔。」寧寧看著他,「你總來這家店吃飯嗎?」

  「是啊。」裴玄笑道,「叔叔也很喜歡吃這家的菜。」

  服務員拿著菜單走了,裴玄腰間的大哥大忽然響起,道了聲不好意思,他接了電話。

  「是我。」裴玄說,「沒別的事,就是想問問你最近有沒有空,我這裡有個人,想讓你教她點東西……對,就是你擅長的那些,化妝啊,服裝搭配啊之類的東西……」

  打完電話之後,他點的菜也上來了。

  「嘗嘗這個。」他夾了一個捏成小豬形狀的包子給她,「流沙包,小孩子都喜歡吃這個。」

  一時間難以推辭,寧寧只好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居然真的很好吃!

  旁邊遞來一隻盤子,是那盤流沙包。看著裴玄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寧寧突然覺得嘴裡的包子變得難吃起來……

  還好裴玄給完包子以後,就不再理會她,轉而跟許蓉聊起天來,三言兩語,許蓉的年齡家境職業月薪全部透露了出來,好傢伙,你怎麼不去搞傳銷?

  等到雙方分別,許蓉仍顯得依依不捨,第二天去幼兒園接寧寧的時候,甚至主動問她要不要出去玩,要不要在外面吃飯。

  「不去。」寧寧意興闌珊的搖搖頭。

  以後都不必去了。

  裴玄的那通電話,證明他已經捷足先得,將木耳給帶走了。之後,李人妖,不,李老師就會到他家裡去教導木耳。這種教導是半封閉式的,從早上八點開始一直在裴玄家待到晚上七八點,而這個時候寧寧多半已經被關在家裡了。

  她已經無法在玉兔飯莊見到木耳了。

  最後一個可以跟木耳木瓜姐弟碰頭的地方,就只剩下他們現在住的那個破出租屋。

  「去玉兔飯莊,還可以說我喜歡吃那裡的菜。」寧寧心想,「出租屋……我拿什麼理由半夜去那逗留?」

  一路思索,一路回到家門前。

  院子裡停著一輛車,寧玉人回來了。

  「媽媽。」寧寧推開房門,找了找,沒找到自己的拖鞋,就光著腳朝客廳裡跑去。

  客廳的沙發上坐著寧玉人,她單手支著腦袋,歪靠在沙發的一側,腿上放著一本劇本,身旁躺著一個熟睡的小女孩。

  寧寧從她身旁路過,認出了她:「小玉姐姐怎麼來了?」

  「噓,別吵到你小玉姐姐。」寧玉人對她噓了一聲,伸手將她攬進懷裡,對提著她的書包跟過來的許蓉笑道,「小玉最近太勞累了,有點感冒發燒,我把寧寧上次吃剩下的感冒藥給她吃了。」

  啪嗒一聲,許蓉手裡的書包掉地上,她臉色大變道:「哪一瓶?」

  「忘記了。」寧玉人說,「我隨便拿的。」

  許蓉急忙轉身,匆匆走進自己房間裡,她的保姆房裡有一個木頭打的大櫃子,櫃子裡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常用藥,發燒藥感冒藥,止咳糖漿碘酒,雲南白藥還有繃帶,一應俱全。

  她拉開櫃子前的玻璃門,眼前是一排感冒藥,什麼牌子的都有,擺放得稍微有點亂,看起來似乎剛剛被人動過。許蓉的臉上閃過一絲焦急,她撥開眼前的藥盒,將手伸進櫃子最裡面,摸索來摸索去,最終鬆了口氣。

  轉過身的那一刻,她看見寧玉人抱著寧寧站在她背後。

  「怎麼了?」寧玉人一如往常的笑著,「裡面有哪盒感冒藥是不能隨便吃的嗎?」

  許蓉啊了一聲,汗水從鬢角滲了出來。

  「看看你,怎麼出這麼多汗。」寧玉人對寧寧說,「寧寧,帶手帕了嗎?」

  幼兒園每天都要檢查手帕,寧寧身上自然是帶著的,她從口袋裡拿出繡著自己名字的手帕,寧玉人在她耳邊柔聲道:「給你許媽擦一擦。」

  幼嫩的手指捏著手帕,慢慢擦拭著許蓉的額頭。

  「你許媽跟我是小學同學,初中同學,咱兩打小一塊長大,我先她一步出來打拚,她後我一步出來找工作,雖然很多年沒見,但書信往來一直沒斷過,咱兩在信裡說好了。」寧玉人抱著寧寧,柔聲笑道,「她對你好,我也對小玉好。」

  她明明笑得那麼柔和,跟往常一樣,跟岩間聖母一樣,可許蓉額頭上的汗卻越流越多。

  「媽媽……」一個弱弱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許蓉轉頭看去:「小玉?你怎麼樣了?」

  小玉揉著眼睛,睡眼惺忪的走過來,拉著她的袖子說:「我有點睏,還有點餓。」

  「小孩子都這樣的,吃了感冒藥就會犯睏。」寧玉人笑著說,「好了,你快點去做飯吧,別讓小玉餓著了。」

  許蓉心虛的看了寧玉人一會,拉著小玉一塊離開了,她們兩母女去廚房做飯,而寧玉人則抱著寧寧回了房間,離吃飯還有一段時間,寧玉人將一疊畫紙鋪在桌子上,然後拿出寧寧的二十四色蠟筆放在一旁。

  「寧寧。」她坐在桌子旁,將寧寧放在自己腿上,聲音在她脖子後面響起,「吃飯之前,咱們來玩一個游戲吧。」

  寧寧轉頭看著她:「什麼游戲?」

  寧玉人將蠟筆盒打開,取出一隻黑色蠟筆,在紙上畫了起來。

  「這是你。」她先畫了一個小人,末了用黃色蠟筆在小人頭上加了一頂帽子,然後在小人身邊又畫了一個大人,有著長頭髮,是一個女人。

  換了一張紙,紙上畫了一條長軌道,軌道不知是還沒投入使用,還是已經廢棄了,沒有車,沒有人,只有雜草。

  寧玉人在上面塗了幾筆綠色,然後拿一隻白蠟筆在上面不停塗畫。

  像在下一場大雪。

  「寧寧。」她一邊畫,一邊問,「如果有一天,你被人丟在這裡,你會怎麼辦?」

  「找人幫忙。」寧寧說。

  「可要是附近沒人呢?」寧玉人說,「看,下這麼大的雪。」

  她手裡的白蠟筆在紙上狠狠的塗著,越塗越快,越塗越重,最後撕拉一聲,紙破了,蠟筆下是一個黑色的大洞。

  寧玉人沒說話。

  寧寧也沒說話。

  老實說,她心裡有點毛毛的,忍不住抓住寧玉人的大拇指:「媽媽……你的手怎麼這麼冷?」

  寧玉人的手指很冷,像凍僵的屍體,被她軟軟的手指頭握住的時候,忽然顫抖了一下,片刻之後,才小心翼翼的握緊她的手指,像握住一團虛幻的,隨時都會融化掉的雪。

  「寧寧……」她從身後抱緊寧寧,「放心吧,媽媽會保護你的,這一次媽媽絕不會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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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4 01:19:2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未來之夢 第九十九章 軌道

  畫上的地方真的存在。

  寧寧看著眼前的廢棄鐵軌,沒有車,沒有人,只有雜草,被風一吹,在鐵軌中輕輕搖曳,裡頭夾雜著一兩朵白色的小花。

  「記住過來的路了嗎?」寧玉人站在寧寧背後,雙手放在她肩膀上。

  寧寧搖了搖頭。

  「那我們再走一次。」寧玉人笑道。

  難得的假日,難得寧玉人今天不用拍戲,結果兩個人沒有去公園,沒有去游樂場,甚至沒有一起去吃個冰淇淋或者蛋糕。時間都花在了路上,寧玉人開車帶著寧寧一路到郊區,到了眼前這廢棄鐵軌處。

  一次不夠,還來回兩三次。

  「現在記住了嗎?」寧玉人問。

  「記住了。」寧寧說。

  「能一個人走出去嗎?」寧玉人又問。

  這條軌道被廢棄的時間有點長,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原有的道路都被野草給淹沒了,車子進不來,只能下車徒步,穿過一片鬱鬱蔥蔥的林子,最後才能找到這處鐵軌。

  「能。」寧寧答道。來回走了兩三次,中途寧玉人還拿小刀在樹上刻了記號,哪怕是憑借這些記號,寧寧都能找到出去的路,只是心裡有點疑惑,媽媽到底帶她來這幹嘛?

  「好孩子。」寧玉人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然後緩緩轉頭看著眼前的廢棄鐵軌。

  她到底在鐵軌上看見了什麼?

  以至於那麼的心有餘悸,那麼的心有不甘,那麼的悲傷與憤怒。

  「走吧。」寧玉人忽然在寧寧背上一拍,「你在前面走,媽媽在後面跟著你,看你能不能自己找到出去的路。」

  「嗯!」寧寧點點頭,一邊朝前面走,一邊回頭看著寧玉人,不明白這是一場游戲,還是一場訓練。也許訓練的可能性更大,因為她一走岔路,寧玉人就把她拖回鐵軌邊,讓她重新再走一次,這一次寧寧沒敢故意走錯路,她走走停停,時不時抬頭看一看樹上的標記,花了半個小時,總算走了出去,看見了外面的大馬路,還有馬路上停著的私家車。

  「做得好!」寧玉人拍了拍手,腰間別著的大哥大響了起來,她拿起大哥大,「喂。」

  「上次你給我的那些藥,我讓人檢查了一下成分。」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對面響起,「現在結果出來了。」

  「怎麼樣?」寧玉人笑著問。

  「一部分是感冒藥,還有一部分是安眠藥。」對方說。

  「嗯,我知道了。」寧玉人仍笑著,那笑容就像她背後的樹林,陰鬱幽深,藏著無窮無盡的,肉眼難以察覺的凶險。

  同一時間,寧玉人家裡。

  許蓉正在廚房裡做飯,身後傳來開門聲。

  「小玉,來嘗嘗這個……」許蓉用鍋鏟鏟起一塊紅燒肉,轉過身,然後眉頭一皺,「……你這身衣服怎麼回事?」

  小玉站在門口,身上穿著一條嶄新的紅裙子,她牽起裙擺笑了笑:「媽媽,我好看嗎?」

  「快換掉。」許蓉對她說,眼睛看了眼門口方向,「她們就快回來了。」

  小玉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低頭嘟囔了一句:「我不想穿她的舊衣服。」

  「……發工資的時候,媽媽會給你買新衣服的。」許蓉轉身關了火,然後拉著她回房間換衣服,寧寧的舊衣服,舊褲子,舊襪子,一件件套在她身上。

  雖說是舊衣服,但其實沒穿多久就送人了,看起來跟新的差不多。

  但小玉依然悶悶不熱,她留戀的看了眼剛換下的那條鮮豔美麗的紅裙子,然後對許蓉說:「媽媽,我不想回小學讀書了。」

  「噓。」許蓉急忙打斷她,「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要說你已經上了小學的事,要說你今年六歲,還在上幼兒園。」

  「有什麼關係。」小玉一癟嘴,「反正這裡又沒別人。」

  小玉看起來比寧寧略大一些,實際上不是一些。她今年已經八歲半快九歲了,因為發育的晚,加上戶口上得晚,所以對外宣稱今年才六歲,剛好卡在《未來之夢》小女主挑選範圍內。

  「媽還不是怕你平時不注意,重要的時候說漏嘴了嗎?」許蓉嘆了口氣,將她抱在懷裡。

  小玉在她懷裡靠了一會,輕輕說:「媽媽,我真的不想回去,我想留在這裡,跟寧阿姨一樣,當個女演員。」

  「女演員哪是那麼好當的。」許蓉憐愛的摟了摟她的肩,「你是撿到一次機會,剛好寧寧生病了,你寧阿姨又跟我關係好,才讓你替了上去,可這樣的機會通常只有一次……」

  「寧寧就不能多病幾次嗎?」小玉不甘心的說,抬眼看著許蓉,「媽媽,我真的好想演戲。」

  許蓉沉默了下來。

  「我想當個跟寧阿姨一樣的女演員,我想跟她一樣有錢。」小玉眼圈慢慢變紅,「這樣我就不用穿別人不要的舊衣服,你也不用給人打工。我們住在大城市裡,再也不回去了,再也不用被爸爸還有奶奶打了。」

  許蓉聽得眼淚都快下來了,抱著她說:「好,我回頭去求你寧阿姨,讓她想辦法讓你繼續演戲。」

  「恩!」小玉開心的親了親她的臉頰。

  為了求人,許蓉使出了渾身解數,把飯菜燒得色香味俱全,兩母女在桌子邊忐忑的等了許久,等到桌子上的菜都快涼了,才接到寧玉人的電話,說:「我這裡有點事,中午不回去吃飯了,你們自己吃吧。」

  「什麼事啊?」許蓉小心翼翼的問。

  「沒什麼,個人私事。」寧玉人輕描淡寫的說,「先這麼說了,拜拜。」

  電話掛斷,許蓉眼神復雜的看著手裡的嘟嘟叫的話筒,心想:她過去不是這樣的。

  她們兩個的關係遠比表面看起來的要密切。兩個人從小一塊長大,在一起讀書,後來分開了書信聯繫也一直沒斷過。相比於漸漸在外闖出一分天地的寧玉人,許蓉的處境不是那麼很好,她早早嫁了人,但一直生不出小孩,被丈夫跟婆婆打罵,髒活累活什麼都幹,後來好不容易生了,卻是個女孩子,開始連同女兒一起被打罵,這些事她都在信裡跟寧玉人說了,寧玉人同情她,讓她來自己身邊打工。

  所以許蓉不但是保姆,還是寧玉人的話簍子。

  寧玉人雖然有錢,但是職場壓力很大,有些抱怨的話,難過的事,她不會對外說,但會告訴許蓉,只是最近一段時間不知怎麼了,她突然間什麼都不跟她抱怨,什麼都不跟她說了。

  「……她該不會是發現了吧?」許蓉想到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媽媽,寧阿姨什麼時候回來啊?」小玉坐在桌子旁邊,遠遠朝她喊,「我快餓死了。」

  「寧阿姨說她不回來了,你先吃吧。」許蓉回了一句,飢腸轆轆卻來不及吃飯,快步走回房間,打開放藥的那個木櫃子,將藏在最裡面的一個小瓶子拿了出來。

  「我只是一時糊塗……」許蓉看著瓶子,喃喃道,「我只是想,寧寧的病要是能晚點好,小玉就能一直演下去了……她,她那麼想要演戲……」

  握了握手裡的瓶子,她將瓶子才進衣服口袋裡,然後回了客廳跟小玉一塊吃飯。小玉年紀還小,又餓壞了,所以只顧著埋頭吃飯,沒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強顏歡笑。

  吃完飯,許蓉安排小玉在自己的房間裡睡下,輕輕吟唱著催眠曲,直到小玉陷入夢鄉,她才低頭親了一下對方的額頭,然後握緊口袋裡的瓶子出了門。

  口袋裡那瓶可不是感冒藥,而是安眠藥。

  許蓉甚至不敢把瓶子丟在家門口的垃圾桶裡,她上了一輛公交車,沿途幾個站都沒下,一直到了終點站,才從車上下來,左右四顧,尋找可以丟垃圾的地方。

  偏僻的郊區,連個垃圾桶都看不見,不過也不需要垃圾桶,路邊雜草叢生,手裡的瓶子丟進去,一下子就會被草給淹沒,並且很長時間都不會有人發現。

  許蓉正要將瓶子掏出來丟了,對面的樹叢裡忽然走出來幾個人。

  她趕緊將已經掏出一半的瓶子又塞回去,若無其事的走到車站口,像在等車。

  那幾個人也朝車站方向走來,近了以後,才知是一家幾口,爸爸抱著一個小男孩,不停的打他屁股:「臭小子,叫你到處亂跑,叫你到處亂跑。」

  小男孩哭鬧不止,他媽媽在旁邊心疼的說:「好不容易找到人,你可別把人給打壞了。」

  「不過這地方真荒啊,要不是為了找他,我還不知道林子這麼深,裡面還通到一個廢棄軌道。」大姐說。

  「好在是夏天,丟一天半天也沒事,如果是冬天的話,人可能就回不來了。」二姐說。

  「呸童言無忌大風刮去,你快點給我呸三聲!」媽媽怒道。

  一輛公交車過來,一家幾口子陸續上了車,公交車離開站台,留下許蓉一個人孤零零站在站台上。

  她目送車子離開,然後抬腳朝幾人來時的樹叢走去,路很不好走,有一根樹枝掛到了她的頭髮,一用力扯斷了好幾根,許蓉索性將那根樹枝折斷了丟地上,用腳踩過去,發出一聲哢嚓聲。

  「大人都難走,更別提小孩子了。」她低低嘟囔一聲,然後停下腳步。

  眼前是一處廢棄軌道,沒有車,沒有人,只有雜草,被風一吹,在鐵軌中輕輕搖曳,裡頭夾雜著一兩朵白色的小花。

  她看著眼前的廢棄鐵軌,不知為何,喃喃重復了之前聽見的那句話:「夏天丟一天半天也沒事,如果是冬天的話,人可能就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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