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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一寸方舟] 不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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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7:04:51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邵循一怔,下意識的側過頭去,往皇帝身邊一看。

  ——結果就看見站在一旁,神情呆滯,目瞪口呆中帶著一絲尷尬的邵震虞。

  「……」

  「……」

  父女倆個相對無言,還是邵循驚醒過來,發現親爹在眼前,自己竟還膩在皇帝懷裡。

  再沒有比這更尷尬的場景了,邵循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頂平了,方才的柔情蜜意瞬間消失,馬上就想往後退一步。

  但是皇帝仿佛不知尷尬為何物,攬著她的手鬆了松卻沒有完全放開,就藉著這個勁輕推了一把,帶著她一同往亭中走去,期間路過邵震虞竟也沒有多餘的表示。

  只是邊走邊輕笑道:「你在人前這樣不謹慎,倒還是頭一次呢。」

  邵循心想,要不是你穿的花裡胡哨的往這裡一站,讓她一時暈頭轉向什麼都忘的一干二淨,怎麼會出這樣的醜。

  還有,方才就算一開始是意外,皇帝這樣過了許久才出言提醒,也絕對是故意的。

  仿佛是感覺到了邵循的怨念,皇帝忍著笑拍了拍拍她的手,壓低聲音道:「怕什麼,他又不敢說什麼。」

  邵循微咳了一聲,悄悄往身後看了一眼,果然見到邵震虞的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雖然仍有些發僵,但是大體還是維持在「恭敬」「惶恐」的常見表情上的。

  平常人家的父親,見到女兒在大庭廣眾之下和女婿摟摟抱抱,舉止親密,怎麼著也得斥責她一句有失禮數、不成體統,可是到了皇室這裡,邵震虞就只能當做自己眼瞎耳聾,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

  邵循甚至覺得,若是此時皇帝開口問他作何感想,他甚至能面不改色的說一句「陛下與娘娘相處融洽」之類的套話亭中的石凳早已換上了花梨木的大椅子,椅面和椅背上都鋪了厚厚的墊子,皇帝扶著邵循坐上去,還不忘非常客氣的邀請英國公一同入席。

  邵震虞現在心情很是複雜,在驚恐失措間又摻雜著一點驚喜,一直在用不引人注意的視線往邵循的肚子上看,但是聽到邀請卻也只能受寵若驚,忙不迭地婉拒:「微臣身為外臣,不敢與陛下、娘娘同列。」

  皇帝聽了,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勉強,接著便吩咐宮人上宴。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擺滿了石桌,雖不如正宴時品類多,但是精緻卻勝上許多,從御膳房送到這裡,打開來看還是熱氣騰騰,十分新鮮。

  雖然自己的親爹就站在一旁侍膳,但是一來邵循本就與他稍有隔閡不慎親近,二來皇帝在她身邊,她也很難去注意別人,因此不一會兒那種彆扭的情緒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既然是小宴,又是為了賀生辰辦的,自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那套規矩。

  邵循咽下一口春捲,問道:「您怎麼想到要在這裡擺席的?」

  「朕是看你這幾日進飯進的不香,想著天氣也暖和了,帶你在外面吃一頓,也就是吃個新鮮。」

  確實,現在正是三月中下旬,天氣轉暖,臨著湖水往這裡一坐,就感覺空氣涼而不寒,非常提精神。

  皇帝之前勸她常出來走走,但是為了安全起見,就算散步也只是從甘露殿到寧壽宮或是兩儀殿,路上的景致她怕是都要看膩了。

  皇帝垂首去摸了摸她的肚子:「要是沒有這個,朕便帶你出宮走走,也省的悶著。」

  邵循道:「我在宮外住了十多年,反倒是宮裡還沒有逛完,也不需要捨近求遠,等您閑下來,帶著我在宮裡走走就行了,何必興師動眾。」

  皇帝知道她是進宮的時日還短,看什麼都還新鮮,等過了一兩年肯定就不這樣想了。

  宮裡地方再大,也是被墻圍起來的,幾年下來必定是要覺得憋悶的。

  「說起來,你家裡的長兄前些日子是不是成親了?」

  邵循挑起眉毛:「這個就得問我父親了。」

  英國公聽了忙道:「陛下所言不錯,臣的長子數月前便已經成親。」

  「結親的是哪家?」

  「秉陛下,是左都御史沈同柏之女。」

  皇帝沉吟了片刻:「他家裡,門風算是正的了,你這個親家找的也不錯。」

  邵震虞悄悄松了口氣,謹慎的答道:「臣代沈氏多謝陛下讚賞。」

  皇帝點點頭,然後又冷不丁問道:「我記得你家裡的次子,去年過了鄉試,可是緣何未參加春闈?」

  邵震虞這才扎紮實實的吃了一驚——邵揆也就罷了,那是英國公世子,還是貴妃的胞兄,皇帝有所留意也是常事,但是紹輝名不見經傳,又是庶出,遠不如長子有分量,怎麼皇帝連他的事也知道的這樣清楚?」

  他對這個兒子也不太上心,頓了一下才在腦中翻出了他的事情,恭敬的答道:「這孩子年紀輕些,書院裡的先生們看了他寫的文章,覺得得中的希望渺茫,就算有僥倖,也會落入三甲之末,還不如再等三年,以求穩妥,他也自知學藝不精,便依從了先生們的話。」

  皇帝對邵循道:「我就說了,你這哥哥年紀不大,人卻極穩重,他這個時候應當是最意氣風發的,巴不得一飛沖天,難為竟還能聽得進勸,這樣的年紀卻有這樣的耐性,有時候比才華文采更加難得。」

  邵循將一筷子魚肉夾到皇帝碗中,好笑道:「您就見了一面,哪裡就知道這麼多了,這天底下為了求穩一拖三年六年的還少嗎?」

  「話可不是這麼說,你的哥哥,跟旁人怎麼能一樣。」

  邵震虞給皇帝倒酒的手是穩的,但是心卻一點也不穩,他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試探的問道:「陛下可是曾見過紹輝?」

  皇帝還沒說話,就被邵循在桌子底下捏了一下,他頓了頓,掐頭去尾道:「不過偶遇過一次,邵卿不必擔憂,他對答還算得體,並不曾失禮。」

  邵震虞輕呼出一口氣:「臣惶恐,那孩子竟然從未提起。」

  邵循看了看父親,向著皇帝眨了眨眼睛。

  如果忽略英國公陪著皇帝和女兒吃這一頓飯,站的腰酸背痛腿都發麻,心中還七上八下不得安寧的事實,外人看起來,這場景還是十分和諧的。

  至少在淑妃眼裡就和諧到了刺眼的地步。

  她隔著湖在欄桿後面眺望著馥芳亭,久久不曾說話,幾個宮人小心翼翼的站在她身後,一句話也不敢說,到最後還是珍珠上前硬著頭皮道:「娘娘,湖邊風大,咱們回宮去吧。」

  「風大?」淑妃冷哼,言語刻薄到與在人前的溫婉得體完全是兩個人:「那邊大著肚子搔首弄姿,都不怕風大,我怕什麼。」

  珍珠「嘶」的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忙將其他人遣的遠了些:「娘娘!您這話讓別人聽見了……」

  淑妃抿了抿脣:「聽見了又如何?我和她品級相同,那丫頭還能拿我怎麼樣?!」

  珍珠十分為難,其實兩個人都知道,話不怕傳到甘露殿,主要是怕傳進兩儀殿,到時候皇帝可不管你是幾品。

  淑妃沉默了一會兒,遠遠看著英國公站在皇帝身邊為他把盞,輕聲道:「太醫院那邊怎麼說?」

  珍珠道:「平日裡為貴妃診脈的是張院使,他一貫是除了陛下誰的帳都不買的,奴婢沒去碰那個釘子,就去找了一個在偶爾替貴妃把過一次脈的王太醫……他說把不準……」

  淑妃嗤笑道:「他們嘴裡沒一句實話……之後呢?」

  珍珠道:「奴婢封了他足足五百兩,他才道雖是完全不敢確定,但單從脈診上來看,是個……皇子的可能性居多……」

  五百兩就買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但是讓淑妃驟然陰沉下來的原因卻不是這個。

  珍珠安撫道:「娘娘急什麼呢,那孩子還在貴妃肚子裡,就算真是個男孩,和咱們三殿下也差著十七八歲呢。」

  淑妃的眸光越發灰暗:「我之前也這麼安慰過自己,可是……為什麼這一年事事不順,想做的一件沒做成,前有皇長孫,後有貴妃,連自己兒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就這麼稀裡糊塗的配了個破落戶……」

  珍珠道:「陛下一貫如此,齊氏出身也不算頂好,二皇子妃不也跟咱們半斤八兩嗎?」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淑妃簡直要火冒三丈,壓低了聲音怒道:「憑什麼半斤八兩?!我的兒子,跟一個賤婢之子半斤八兩?他還真以為自己是皇后肚子裡出來的不成?!」

  說罷,她平復了一下呼吸:「我看齊氏生的那小子很得陛下青眼,比尋常皇子都重視,竟然沒滿周歲就親自賜名,大皇子的許多缺點,都可以被皇長孫的好處掩蓋。誰知道陛下會不會因為看重孫子就重用兒子……還有……」

  淑妃幽幽的往湖對岸看去:「那也是個禍害……」

  要說原本淑妃還是個挺沉得住氣的人,因為她自認為宮裡的皇子扒拉扒拉還真就數三皇子最拿得出手,無論是長相性情,母族地位,還是人品年紀都沒什麼可挑的,因此雖然沒忍住動過一次手,但在失敗後還是很理智的收手了。

  誰知道這連一年都沒過完,事情就有了這麼大的變化,皇長孫的誕生,貴妃有孕,還有三皇子妃的出身也那般上不了檯面,這讓她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再認為皇帝最有可能立三皇子為儲了。

  難道真的就坐以待斃?

  淑妃閉了閉眼,復又睜開:「回宮去吧,讓我好好想想。」

  那邊皇帝跟邵循吃了這一頓飯,過後完全沒有給邵震虞跟女兒單獨說話的機會,溫聲勉勵了幾句,就將他打發走了。

  邵循輓著皇帝的手臂,便往回走邊道:「方才可真是嚇了我一跳,您也不提醒一句,讓外人看了想什麼樣子,還以為我多黏人呢。」

  幾瞬之後沒聽見皇帝的回答,邵循不解的抬眼一看,之間皇帝緊閉著嘴巴,一副強忍著不笑的樣子:「我說的哪裡不對?」

  皇帝咽下笑意,咳嗽一聲才道:「沒錯,你可真是,嗯……一點也不黏人。」

  邵循自認為自己端莊得體從不撒嬌,但是皇帝這話說的意味深長,一聽就另有所指,讓她不禁羞惱又有點心虛,心知在這上面辯論可能必輸無疑,連忙轉了話題:「您今天怎麼想起召我父親伴駕?可別說是趕巧了。」

  「趕巧也是一部分,」皇帝也不糾纏,順著她的話道:「讓他見見你也有好處。」

  「什麼好處?」

  皇帝卻不回答,低頭看了看她的小腹,似乎能透過皮膚,看到裡面已經成型的胎兒。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道:「不著急,今後……你自然就能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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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7:05:38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高位妃嬪生日當天,按制會有一些相熟的命婦親眷之類的入宮拜壽,就如同淑妃當時的情形一樣,大多數時候也是在依春閣聽聽戲,玩樂一番也就過去了。

  邵循因為有孕在身,被皇帝特地囑咐過,原本從中午開始的飲宴挪到下午,縮減了好幾個時辰。

  邵循未嫁時倒是有熟悉的幾個朋友,可惜她們如今嫁人的不多,她又不像淑妃,還要借自己的生辰,來拉攏傾向於兒子的盟友,因此算來算去,除了皇室的女眷,主要請的人竟不多,還大多都是長輩。

  其中繼母鄭氏和鄭老夫人屬於必須要請的那一類,兩人又分別傳話請示過想要帶上家裡的女孩子。

  這一般說的就是邵循和鄭雲靈了。

  邵循自進宮來就沒見過鄭雲靈,多少有些想念這個小表妹了,乾脆都準了,左右鄭氏在,看著邵瓊,也不會讓她說什麼不該說的白白丟人。

  到了下午,身為姻親的鄭老夫人與鄭氏一起,果然是最早到的,她們直接來了甘露殿看望邵循。

  那時邵循和皇帝午睡剛起,邵循將將盛裝打扮完。

  皇帝用欣賞的眼光將轉了圈給他看的邵循細細檢查了一番:「不錯,一切都很好。」

  邵循放下手臂,「那就好,我出去見人,就不送您了?」

  「真的不用朕陪你去?」皇帝拉著她的手道。

  「真不用,」邵循連忙搖頭:「您這幾天事多,這次全是女眷,還有後宮的嬪妃,您不去說不定都要打打嘴架,你要再一摻合,那還不更亂。」

  皇帝無奈的笑著搖頭:「算了,你去吧,該帶的人一個也不許少帶,宴上……」

  「宴上吃的喝的也一口不許吃……我都會背了。」邵循故作出一副搖頭晃腦的樣子接道。

  皇帝好笑道:「這就嫌朕囉嗦了。」

  邵循便親昵的俯身在他脣邊吻了一下:「算作賠罪吧,陛下。」

  被皇帝摸了摸頭,這才轉身走了。

  因著皇帝還在臥室,宮人們就將幾位客人帶到了東邊書房。

  邵循一進去,鄭老夫人等人便要行禮。

  鄭氏也就罷了,老夫人年紀大了,又是親祖母,邵循就親自扶著她叫她免去禮節。

  鄭老夫人不依,邵循便笑道:「您看我這也不方便,外祖母快別叫我費力了。」

  鄭老夫人看著邵循已經掩飾不住的隆起的肚子,這下才不敢強動了。

  邵循攜著她一路走到上座榻上坐了,跟其他人道:「母親和兩位妹妹也坐下吧,都是自家人,不需要擺這些客套了。」

  邵循在鄭氏上次進宮時當面給了好大一個沒臉,之後對方在英國公的示意下多番遞牌子試探,都被邵循以身體不適為由推拒了。

  後來她傳出有孕的消息,整個家族都十分激動,但是邵循仍然沒什麼表示,仍舊不許鄭氏入宮探望,這與淑妃當年急於跟國公府聯繫的態度截然不同,都可以用冷淡來形容了。

  許多族人嘴上不說,暗地裡都說貴妃不可能不要娘家,議論必定是對鄭氏以前在什麼地方苛待了貴妃,以至於人家現在心懷不滿。

  但是淑妃再殷勤,也只是旁枝,邵循再冷淡,也是人家國公爺的親閨女,打從她進宮的那一天起,除非邵震虞親自與她議絕,那他們這些遠的近的親戚都不可能再去攀附淑妃了。

  邵循明裡暗裡拒絕了這麼多次鄭氏的求見,再一次見面時,竟然仍舊跟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言語間跟在家中一般親厚,這也讓鄭氏心情很是複雜。

  其實邵循倒是沒想那麼多,她不像是見鄭氏也不是什麼恨意報復,只是懶得應付她而已,並沒有鄭氏想象的那樣滿懷惡意,純粹是覺得如非必要,見她浪費時間還容易給自己添堵,那就不見,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

  而現在就是「必要」的時候,見都見了,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彼此客氣還是要有的。

  鄭老夫人不知兩人其中緣故,純是為了看外孫女才來的,此時拉著邵循的手好一陣打量,最後道:「怪不都道宮裡是塊風水寶地,瞧把我們娘娘養的,比在家裡看著氣色還好些。」

  邵循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

  鄭老夫人點了點頭,接著去瞅瞅她的肚子道:「這是幾個月了,懷的可還辛苦?」

  邵循答道:「將近六個月了,辛苦倒還好,就是孕中都有的那些麻煩事,其它到沒察覺出來什麼,這孩子很乖。」

  鄭老夫人眼睛笑得眯起來:「都說男孩子在肚子裡都老實,這八成是個皇子呢。」

  「這種猜是男是女的偏方我都聽了不下十個了,每個都不一樣。」邵循摸了摸肚子:「其實兒子女兒都好,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別。」

  她抬起頭看著邵瓊和鄭雲靈坐在最下首,邵瓊扁著嘴看上去不甚高興,鄭雲靈則是一臉期待的往這邊看,但與邵循對視後反倒有些羞澀的移開了視線。

  邵循不禁笑了,她伸了伸手:「雲靈過來讓我看看。」

  鄭雲靈一愣,接著半是欣喜半時驚慌的挪到了邵循身邊:「表姐……不,貴妃娘娘……」

  「雲靈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害起羞來,跟我還客套什麼呢?」

  鄭雲靈不是客套,她只是一時沒有習慣表姐的變化。

  她只比邵循小兩歲,兩家走得又近,算是從小和邵循一起長大的姐妹,由於某些原因,比親妹妹邵循還親近些。

  但是鄭雲靈抱著來看望出嫁姐姐的心態進宮來,一開始就被皇宮的巍峨肅穆震懾了一下,後來被帶到金雕玉砌、美輪美奐的甘露殿更是加深了這樣的感覺。

  於是見到邵循時,那種震懾與畏懼更似達到了頂峰。

  其實邵循進宮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在這短短的半年中她已經經歷了人生中最大的轉變。

  ——她的黑髮已經輓起,從少女嫁做人婦;從臣女成為宮妃;從偶爾進宮的客人成了甘露殿甚至整個太極宮的主人之一;更是……已經成了一個孩子的母親。

  因為要宴請外客,邵循一頭烏黑濃密如同鴉羽般的頭髮輓成了精緻繁複的髮髻,發間點綴著燦燦的金簪與渾圓溫潤的珍珠,穿著較為正式的湖藍點金的宮裝,頸間配著鴿卵大的紅寶石領扣,額上的珍珠額墜是同樣的制式,映襯的其下一雙含笑生花的雙眸熠熠有神。

  她往這裡一坐,就與這座擺設精美的宮殿相映生輝,一見到她,你就知道她就是這裡的主人,沒有人能撼動她的地位。

  雖也是端莊得體的,但是與在英國公府的默默含蓄又有著很大的不同。

  因此鄭雲靈一時竟畏懼的不敢相認。

  但是邵循自己卻毫無察覺,拉著鄭雲靈的手將她拉到了身邊,聲音柔和的一如往昔:「雲靈怎麼害羞了,見到表姐也不吭聲。」

  她的溫柔和神態撫慰了鄭雲靈有點被震懾到的心神,讓她鎮靜了下來,不由道:「表姐變漂亮了,害得我一時都不敢認……」

  邵循笑著將她拉在自己另一邊坐下:「喲,我們雲靈嘴裡能說出誇人的話,我可當真了。」

  鄭雲靈被熟悉的語氣說的放鬆了大半,冷靜下來之後,有些畏懼和好奇的看了眼邵循的肚子:「表姐,你的肚子裡寶寶在動嗎?」

  邵循搖頭:「他大多數時間都不太愛動,但是你跟他打打招呼試試,」說著拿著鄭雲靈的手放在肚皮上滑動著,裡面的孩子似乎是察覺到了動靜,非常給面子的用力動了動小拳頭,鄭雲靈當即感覺到了:「呀!他真的在動。」

  邵循和鄭老夫人都笑了起來。

  邵循往後倚了倚,任由鄭雲靈新奇又小心翼翼的在肚子上撫摸著,看著自己的親妹妹道:「還有阿瓊,怎麼也不說話,今天我這裡來了兩個鋸了嘴兒的葫蘆嗎?」

  她在家時對這個妹妹的感官頗為複雜,但是自進宮以來,要什麼有什麼,得到的關愛是以前的數倍,被全身心的浸在柔情蜜意中,再回想起未出閣前的忿恨不滿,都像是過眼煙雲似的,甚至有時候還在納悶,自己當初為什麼會為那樣不值一提又毫無價值的東西心生羨慕甚至嫉妒。

  因此見了邵瓊,態度也比之前多了幾份耐心。

  邵瓊看了一眼鄭氏,鄭氏無奈的擺了擺手,她才抽了抽鼻子無比委屈道:「……母親說,讓我閉上嘴,不經過她的同意,一句話不許說……」

  「什麼?」邵循反應過來之後,很是有幾分忍俊不禁,掩著嘴笑的身子都抖了起來,好半天才停下。

  「母親說的很是,就該很管管你。」她轉頭對鄭氏道:「不過母親不是一向不願意帶阿瓊進宮來的嗎,怎麼這次改了主意?」

  她們之前分明有過不虞,但是邵循若無其事,全當兩人還是以前一樣相處,鄭氏就算當時再覺得難堪,也只能順著她的意思來。

  鄭氏看了眼微微皺眉的鄭老夫人,低聲道:「阿瓊的婚事也不遠了,家裡怕她好些場合沒經過,國公就吩咐帶她出來見見世面。」

  其實是英國公之前心血來潮,覺得大女兒這麼爭氣,想著沒準兒小女兒也是個可造之材,嫁到鄭家也能給自己爭口氣呢,便順嘴叫她來考較考較。

  這可不是之前鄭氏準備好的小打小鬧,背幾首古詩、表表孝心撒撒嬌就能糊弄過去的事了,邵震虞一旦不把邵瓊當作小孩子,而是把她拉過來跟長女做一樣的要求,就需要她料理家事,主持中揆又要迎來送往不出差錯,這才壞了菜。

  不能說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吧,應該是什麼都懂一點,只是偏偏一知半解,還不如全都不會。

  邵震虞大失所望,連帶著鄭氏都挨了好大一通訓斥。

  鄭氏心裡也委屈,她是親娘,能不盼望著親生的比後養的好嗎?可是邵瓊真的不是那塊料,小時候嬌慣的緊了不能吃苦,她就像天下所有娘親一樣,以為女兒天資聰穎,只是不知努力,等大些懂事了就好了。

  但是等來等去沒等到她懂事,只能下狠心硬逼著她學了一次,這才不得不承認,這不是不努力,這就是不開竅,她平時跟父母兄弟相處起來天真爛漫討人喜歡是一種天賦,但是料理家事,與人交往得體偏偏就一竅不通,拙的讓人恨不得拿錘子把她在家裡的聰明勁兒敲出來。

  要不然為什麼鄭氏偏就看中了鄭雲喬,他家是邵瓊的外家,多少能包容外孫女的缺點,他本人性情溫和不愛計較,還有個喜歡把家事掌控在手裡,不喜歡別人插手的親娘。

  這不是一拍即合麼。

  可是英國公不這麼想,他只覺得實在丟臉,勒令鄭氏在邵瓊出嫁之前把該會的都會了,就算不通俗物,起碼出去跟人家說話不會失禮,讓別人笑話,丟了國公府和……貴妃娘娘的臉面。

  鄭氏真是愁的頭髮都白了,心裡暗恨邵震虞馬後炮放的倒響,也不看看是誰當初整天說「阿瓊有她的長處」「阿瓊性子好」之類的話,原來都是空的。

  這當爹的原來是抱著這種幻想,女兒小的時候就要嬌嬌軟軟,天真爛漫萬事不懂,到了年紀就得瞬間變成大家閨秀,一刻也不能耽擱,必須得立馬成熟起來。

  就像他之前覺得邵循小時候不夠嬌氣,不懂得撒嬌討好父親,現在又來嫌棄邵瓊小孩子氣,拿不出手了。

  鄭氏心裡怨氣滔天,面上卻也只能遵從,不得已想到了邵循的生日這種場合。

  不得不說她當娘的也是煞費苦心,想的確實周到。

  邵循雖然可能對家裡人有所不滿,但這好歹是親妹妹,當著外人的面,就算邵瓊有什麼不太適宜的舉動大概也是會幫她圓回去,要是換了外人,不把你笑話死不算完。

  這個時候,鄭氏才慶幸起家裡有這麼個萬事周到的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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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鄭氏的話引不起邵循什麼共鳴。

  她聽了之後不怎麼上心的說道:「阿瓊是該出來走走,只是這種事也不能急於一時,少插話,多看看別人是怎麼做的,日子久了,還有什麼學不會的。」

  鄭氏被邵震虞連催帶說的抱怨了許久,急的睡都睡不安穩,沒想到第一個說「不能急於一時」居然是邵循,即使只是敷衍一句,也是再也想不到的事。

  可是說實話,鄭氏自己並不能報什麼希望。

  要是指望多看看就能把先天的弱點掰回來,也未免太樂觀了。

  邵循說到這裡也就自覺已經盡了本分了,再沒什麼別的話好說,畢竟個人有個人的造化,誰也不能替誰過日子。

  她又接著跟鄭老夫人說了幾句貼心話,問候了家中疑似有孕的新嫂子,就與她們一道起身去了依春閣。

  這裡還是之前的地方,上一次來這裡時還是那次淑妃的生日,那天發生的事情對邵循來說歷歷在目,特別是她慌不擇路的躲進奉麟軒中之後的事情。

  那是邵循第一次離皇帝那麼近,近到能看清他的每一分神情,每一寸動作,每一聲話語,但是當時兩個人怕是誰也想不到,彼此能有這樣的緣分吧。

  邵循托著腮靜靜的出著神,旁人看了還以為是在專心看戲,不敢打擾,還是這一齣戲完了,趙若桐提醒道:」娘娘看這一出『蓮花渡』像是格外喜歡呢。」

  邵循回過神來,跟趙若桐對視一眼,順著這話道:「說的不錯,唱腔格外婉轉,聽的人耳朵都酥了,來人——賞。」

  便有宮人拿了些金豆子分給這些戲子,她們驚喜交加,忙不迭的跪地謝恩。

  接著又是另一齣戲開場,這次邵循沒有再多想其他,開始跟身邊的鄭老夫人閒聊了起來。

  今天幾個高位的妃子都到了場,淑妃特意找鄭氏聊了幾句,非常輕易又不出意料的發現對方的態度雖然依舊恭敬,但是卻遠不如以往親近。

  淑妃略略說了幾句就住了嘴,果然注意到鄭氏放鬆了下來。

  她勾了勾脣角,露出了一抹沒什麼意味的輕笑。

  齊氏跟在德妃身後,連皇孫也一起帶來了,特地抱到邵循面前讓她看了兩眼,這才道:」娘娘,我們王府已經修繕好了,過些天想著為了賀喬遷擺幾桌酒,原該請您光臨的,但是又怕您到時候身子更重,不便勞動,還請您見諒才是。」

  不得不說,雖然齊氏脾氣不好又有些不能容人,但是皇帝給長子選的妻子自有其長處,這一番話說的敞亮,讓人心裡舒服。

  德妃慢悠悠的喝了一杯茶,瞥到底下邵瓊一直低著頭,手指攪在一起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就挑眉道:「貴妃,這是你的妹子?」

  邵循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是我家的小妹。」

  德妃的目光是不同於一般女子的銳利,像是刀一樣刮在邵瓊身上,讓她忍不住忍不住抖了一下。

  德妃見狀,輕哼了一聲:「你的妹子,跟你長得一點兒不像。」

  不只是長相,形式做派都不一樣,不用乾別的,邵瓊單單往那裡一坐,德妃就能掂量出她幾兩重。

  德妃年長邵循許多,幾乎可以做她娘的年紀,除了偶爾酸一兩句也從沒對她做過什麼,邵循給她面子也不計較,答道:「若是人人都長的一樣,那這世上還有什麼趣兒?」

  邵循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清淡的眼光定在德妃身上——她的耐心也僅限這麼一句了,若是德妃再說什麼,那她可就不忍了。

  在邵循的目光中,德妃瞟了邵瓊一眼,沒再說什麼,反倒是淑妃笑眯眯的接道:「姐姐問這個做什麼,難道貴妃比她妹妹出色許多不是尋常事嗎?若不是如此,要是這孩子長得再俊些,那此刻在咱們上面坐著的不就另有其人了?」

  邵瓊眼睛裡泛起了水霧,臉一下子垮了下來,鄭氏攥住她的手,警告的瞪了她一眼。

  邵循對這位「堂姑」可沒有對德妃的耐性,微微眯起眼睛,當即道:「要按這個說,我看你也居於高位,倒是還不如底下的嬪御出色,是不是要退位讓賢才好?」

  淑妃被這樣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胸口經不住劇烈起伏了一下,但是卻又平靜了下來,她頓了頓才道,「貴妃何必動怒?我不過順著德妃的話開個玩笑……」

  這次都不用邵循說話,德妃先冷笑了一聲:「瞧這又扣到我頭上了,我不過隨口問一句,哪比得上妹妹出口就要挑撥離間。」

  淑妃要頂回去,邵循直接道:「行了!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到現在還不清楚嗎?」

  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來,對著淑妃說話的語氣中透著十二分的不耐煩:「兩位娘娘,這是我的生辰,你們少說兩句,我真是感激不盡。」

  說著「感激不盡」,但她話裡的不耐人人都能聽出來,淑妃和德妃都不約而同的停下口角。

  別看淑妃私底下一口一個「丫頭」的叫著,偶爾還會忍不住去撩撥兩句,但是一旦邵循真的動怒,她也不是無所畏懼的。

  麗嬪和馮昭儀過了這麼久仍在自己宮中禁足,其中馮昭儀還是四公主的生母,本該比常人多幾分體面,但是撞上貴妃卻連一個回合的都沒撐過,就這麼悄無聲息的在宮中沉寂了下來。

  四公主現在還得老老實實來給貴妃賀壽,甚至都不敢為母親哭訴一聲。

  歸根結底,這兩人也沒有什麼大錯,只是衝撞了貴妃而已,原本禁足算是個恰到好處的懲罰,但是可怕的卻是無限期的禁足,這架勢倒想像關皇后一樣,要將她們關到死似的。

  皇后好歹一年能出來兩天,她們可能這待遇,後宮的妃子們想到這個都有些犯怵。

  德妃跟淑妃起衝突都起慣了,每次不或是陰陽怪氣或是撕破臉皮吵上數個回合不算完,這次也本已經做好了再吵一架的準備,但是她也絕對沒想為一句酸話惹怒邵循,不禁在心裡暗恨淑妃挑事。

  說實話,即使心裡有些不服氣,但是貴妃的人品她也不是不知道,總之比淑妃是強上百倍,兒媳婦和孫子在寧壽宮也蒙她照料過兩次,別的不說,就是能被皇帝賜下這個名字,她就不能不領情。

  只是這位貴妃實在是太年輕了,年輕到讓她實在沒辦法心平氣和,因此說話時不免總帶了幾分酸氣,自己聽了都倒牙,這才被淑妃抓了話茬挑撥了一番。

  她沉默了一會兒,非常罕見的主動服了軟:「是我的不是,說錯了話,貴妃別當回事……」

  她這話可不是私底下說的,大庭廣眾之下當著這麼多妃嬪還有命婦的面……

  別說淑妃之流,連兒媳婦齊氏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這、這還是自己的婆婆嗎?、邵循也同樣沉默了片刻,最終點點頭接受了這個道歉:「就是這個道理,大家將要相處幾十年的時間,和和睦睦,你敬我、我敬你難道不好麼。」

  她的目光掃向在場所有宮妃,每個跟她視線相對的人都不約而同的低頭以示尊敬,不敢與其對視。

  邵循的目光最終輕飄飄的落在淑妃身上:「若是尋常姐妹爭吵也就罷了,可是誰要是尋釁生事四處挑撥,唯恐天下不亂,那不說本宮,就是陛下並太后娘娘也絕不會輕饒——聽懂了嗎?」

  邵循說話不怎麼愛用自稱,除了一開始生疏的時候,對著皇帝和太后一般也不自稱臣妾,對下邊的人也不自稱本宮,這次一旦帶上,便讓眾人知道這話是認真的。

  二公主率先起身,接著所有人都驚醒過來,紛紛站起來又蹲下身行禮:「——謝娘娘訓誡。」

  淑妃坐在座位上,臉青一陣紫一陣,她是借德妃的話頭起的事,一旦德妃服軟道了歉,就像把她架在火上一樣,完全下不來台。

  邵循那話也意有所指,似乎在暗指德妃是「尋常姐妹爭吵」,淑妃自己才是「尋釁生事」,在座沒有什麼笨人,誰還能聽不懂嗎?

  邵循「嗯」了一聲,略抬了抬手示意眾人平身,這才放緩了聲音:「行了,明明是好日子,就不要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掃了興致,大家繼續聽戲吧。」

  一時間,台閣之上滿是殷勤的附和聲。

  鄭老夫人在一旁眼看著外孫女立威,在一眾遠比她年長又資歷深的女人面前一點兒不露怯,真是放心的同時也與有榮焉。

  若不是底氣十足,也說不出這樣一番話。

  不同於她的純然高興,鄭氏的心情要複雜得多,看著一旁鼓著一泡眼淚,要哭不哭還面帶不忿的親女兒,真是覺得頭都要炸了。

  這還要比?這還怎麼比?

  邵循身子不方便,宴會過後也沒有多留家裡的人,略說了幾句就放她們回去了。

  邵瓊這一天果真被鄭氏盯的死死的,一句話也沒有機會說。

  從某種程度上,這倒還算是進步了。

  回了甘露殿,邵循連妝都沒卸,半臥著倚在羅漢床上,招了秦氏來替自己按揉頭部。

  邵循閉上眼,過了一會兒覺得太陽穴的用力似乎重了些,不禁「嘶」了一聲,等秦氏下意識的放鬆了力度又出言制止了:「還是用力點吧,方才覺得不夠勁兒呢。」

  那雙手頓了一下,移到了她頭頂,直接將她盤發用的兩三根長簪抽了出來,髮髻一下子散了,上面零零碎碎的珠寶裝飾沒有掛的地方,珍珠寶石叮叮噹當的落了一地。

  邵循這才察覺出不對,眼睛一下子睜開,抬頭向上望去。

  之間皇帝坐在秦氏之前坐的小凳上,手裡還握著那幾根簪子,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看到邵循驚訝的視線,才略顯赧然的笑了一笑:「朕……只想給你松松髮飾,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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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7:06:06 |只看該作者
第93章

  邵循這天並沒有帶假髻,髮髻全都是用真發一點點盤出來的。

  她的頭髮又厚又長,往常梳這種輓髻是需要用上桂花油來固定的,但是邵循現在懷有身孕,不愛聞濃郁的香氣,因此璃珠只能減少了頭油,先多用了幾根長簪固定大股的頭髮,再用細小的寶石發針抿住碎發,這才將頭髮全都輓住,最後是大大小小裝飾用的髮飾。

  皇帝不知裡面的道理,只看到邵循頭痛,再見她為了固定頭髮將頭皮都繃緊了,便出手想將幾根看上去最緊的的發簪取下讓她放鬆一下,結果恰好拔掉了用來盤發的簪子,剩下的發針等物自然也掛不住,紛紛墜落到枕上、地上。

  邵循沒留意頭髮就散了一地,懵懵的看著皇帝的手,等他出言解釋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禁不住笑了起來:「陛下這是幫我梳妝嗎?」

  皇帝本來為自己的笨拙感到有些尷尬的,但是抬眸一看,卻微微怔住。

  邵循此時實在美麗的驚心,她的頭髮這樣長,像是烏雲般層層疊疊散落於枕上,又從枕上順著榻沿滑落到地上,亮晶晶的寶石和柔和的珍珠星星點點的留了一些在烏發之上,細細的金鏈子墜著一顆小小的紅寶石落於額間,繁複的宮裝與四散的珠寶,映襯的她的臉龐更加白皙,像是人間富貴濃墨重彩中孕育出的皎潔神女。

  華服映彩,黑髮如墨的美人倚在枕上笑盈盈的看著你,誰還能想到其他。

  皇帝不由自主向她靠近,隨手將枕上和發間的飾品拂落在地上,面上原本不好意思的神情消散,與她對視道:「不可以嗎?」

  邵循感覺到他近到呼吸都與自己交纏在了一起,不禁想要撇過頭,但是卻被他用手輕輕扣住了下顎,只得看著他的眼睛道:「……您把我的頭髮都弄散了。」

  皇帝輕笑了一下:「但是仍然很美……」

  說著微微低下頭,在她的紅脣上輕吻了一下:「這是賠罪。」

  邵循下午剛用了這一招,晚上就被反過來調戲了一下,臉色不由變紅了,「這樣就夠了嗎?」

  皇帝眉宇輕揚,不消眨眼的功夫便明白了,他道:「那便再多一點?」

  邵循被扣住下頜,連擺頭都做不到,望著近在咫尺的皇帝半晌,方才「嗯」了一聲。

  皇帝眼中泛出清淺的笑意,鬆開她的下巴,轉而抓住了她捏緊自己衣角的手,一邊稍稍施力與她五指緊扣,放在她的腹部,一邊側過臉去再一次吻了過去。

  邵循屏住呼吸,接受了這個纏綿悱惻的親吻,並且回應了起來。

  氣氛情濃正好,兩人都漸漸動情,皇帝忍不住貼的更近了些,另一隻手緊緊的捏住邵循的後頸,將她的腦袋微微側向旁邊,他的吻也往下移去。

  就在這時,兩人相握的雙手同時感覺腹部被用力蹬了一下,力道是前所未有的大,讓邵循瞬間清醒過來,按著肚子呼痛道:「哎呀!」

  皇帝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下意識向手下的小腹看去,聽到邵循的聲音,又手忙腳亂的問道:「怎麼樣,很痛嗎?」

  邵循兩頰尚且殘留著紅暈,熏的眼尾都泛著旖旎的粉紅色,此時人卻已經完全清醒,藉著皇帝手臂的力量撐起身子,撫摸著腹部安撫其中的胎兒,無奈道:「是被嚇了一跳。」

  皇帝眉頭不自覺的跳了跳:「這孩子還從沒有這樣大的動靜吧?」

  邵循看著他的胸膛還在有點狼狽的起伏,忍著笑點了點頭。

  皇帝哭笑不得,只得盡力平復著呼吸,伸手刮了刮她的肚子:「這小毛頭,看來也不像咱們想象的那樣乖啊。」

  「去,」邵循故作不滿:「明明是趕巧了。」

  皇帝也不是多麼重欲的人,又掛念著邵循肚子裡的孩子,自己冷靜了一會兒,也就過去了。

  「今天的生辰宴覺得如何?」

  邵循頭都沒抬:「您這不是都清楚嗎?」

  皇帝笑了起來:「朕是聽說貴妃娘娘大發神威,訓得人頭都抬不起來。」

  邵循瞥了他一眼:「還不是您的那些個舊愛,只要坐在一起就吵架,吵得我腦仁都在痛。」

  皇帝的笑容微微僵住,接著握拳抵脣輕咳了一聲:「朕那時候年少輕狂……」

  「好了好了。」邵循去捂住他的嘴:「打住吧,我可不想聽。」

  皇帝將她的手握住:「朕那時候年少輕狂,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情愛為何物,沒有什麼舊愛,只有你。」

  他這樣一說,邵循反倒不好在計較,顯得格外小肚雞腸,便鬆口道:「……其實也沒什麼,人總不能沒有過去啊。」

  皇帝搖搖頭,也沒再解釋表白什麼。

  「不過,今天德妃主動服了軟,倒真是我沒想到的。」邵循道:「她看上去就像那種怎麼樣也不會認錯的人呢。」

  皇帝攬著她向後靠著:「朕也覺得新奇,邢氏秉性剛硬,年輕時甚至敢跟朕當面頂嘴,過後就算後怕後悔,也只會私底下找補,絕沒有當著這麼多人服軟的時候。」

  「嗯?」邵循奇道:「怎麼聽上去像吳王妃?」

  皇帝笑道:「你說的倒不錯,朕當年是特意比著德妃的脾氣選的齊氏,為得就是治治言栒那輕狂浮躁的性子,若換個溫順的,保不齊他就無法無天了。」

  邵循有些意外——皇帝雖然看上去對子女們並不算多好,但是從大皇子的婚事上來看,也不是全然撒手掌櫃的,在大事上竟然還知道上心。

  這讓她不禁有些好奇:「在這些兒女中,您最看重誰呢?」

  皇帝愣了愣:「現在,算是一視同仁吧,沒有什麼偏愛。」

  「現在?」邵循敏銳道。

  皇帝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輕呼出一口氣:「之前,是恪敬……」

  「啊……」邵循無意識的發出了聲音。

  她相信皇帝的人品,既然當初是疼愛的,那就絕不會無緣無故拋下不管,可是看如今的情況,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邵循不知道怎麼的,竟有些不敢深究,只是訥訥道:「是、是麼……」

  皇帝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自己反倒笑了:

  「你怕什麼,這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朕那時候也只是個少年,對在母腹中的孩子難免懷著期待,朕更看重皇后之子,對言栒母子自然有幾份愧疚。」

  邵循歪頭看著他,皇帝刮了刮她的鼻尖:

  「當時皇后剛懷上,本不該讓側室馬上也有身孕的,只是……當時她不知為何極其大度,暗地裡給諸側室解了禁。

  馬上德妃果然也有了孩子,但是這時候皇后卻格外焦躁、動輒喜怒無常亂發脾氣,朕便以為她是怕德妃會搶先生下長子。

  說實話,朕也是個俗人,也希望長子是嫡出,不然確實更容易生出事端,於是對皇后多加安撫,有意疏遠德妃,怕她若真生長子,而皇后生育女兒,會起什麼不該有的心思,現在想來,也確實虧待了她。」

  邵循不禁問道:「然後呢?」

  「然後……」皇帝垂下眼睛:「就是現在的樣子,德妃生了言栒,皇后生了恪敬。」

  這中間經歷了什麼,皇帝一筆帶過,邵循看了他一會兒,也沒有追問,而是貼著他道:「後面的孩子多了,就心疼不過來了?」

  皇帝頓了頓,輕笑道:「是啊,也沒有當初那種心思了……」

  話音未落,他就看見邵循挑著眉毛正在看自己,便麵不改色的接道:「直到又有了咱們的孩子……」

  邵循作勢輕錘了他的肩膀:「誰要聽您這些陳年舊事,凡事往前看就是了。」

  皇帝低聲笑了笑:「你說的對,這些陳年舊事也沒什麼意思。」

  邵循仔細看了看他的神態,多少放了心。

  皇帝見她滿心的關切溢於言表,心情竟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差,反而還隱隱透著愉悅,似乎這姑娘的關心可以抵消一切負面的情緒。

  他又去親了親邵循光潔的面頰,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遞過去。

  邵循眨眨眼:「是什麼?」

  「生辰賀禮……也算是提前向你賠罪了。」

  邵循道:「這話怎麼說?」

  皇帝解釋道:「漠北的戰事已經要收尾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就差最後一步,朕不能讓它功虧一簣,因此這些日子可能會更忙些,白天怕是不能常來陪你了,夜裡……要是結束的早,就仍舊來陪你休息。」

  邵循松了口氣:「我還當什麼事呢,這是正事,我很健康,孩子也好極了,您就算不這樣做,我還得勸您不要因私廢公呢。」

  皇帝聽了這話,怎麼說呢,一邊欣慰於她的識大體,但是卻也有點隱隱的失落。

  似乎不被這孩子黏得緊緊的全身心依賴,他反而很不習慣。

  歸根究底,從這個角度來看,兩人之間究竟誰才是被依賴的那個人呢?

  邵循沒有想那麼多,她抽開帶子,將荷包裡的東西倒在手上。

  「咦?」邵循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皇帝的腰間,之見自己之前送的白玉墜兒仍然好好的系在那裡,可是……

  她手上的玉佩與母親所留的白玉幾乎一模一樣,形狀大小都別無二致,連雕刻的紋路都沒什麼區別,只是上面系的朱紅色絡子不如自己打的繁瑣,顯得比較樸素而已。

  她那枚白玉幾乎潔白剔透,幾乎沒有任何瑕疵,已經是難得的珍品,就算是皇室內庫裡有更好的,再找到一模一樣的卻也很困難。

  皇帝接過來扣在邵循腰上:「前些天西邊進貢了幾塊白玉,其他的不算稀罕,便送去給太后讓她分了,只有這一塊,朕一眼就看出跟之前的有七八分相似,便提前截留下來,找了雕玉的匠人模仿著雕成一模一樣的,現在是你的了。」

  邵循看看皇帝從不離身的玉佩,又看看自己這枚,愛惜的摸了摸上面簡單到有些簡陋的絡子,嘴裡慢悠悠道:「多謝陛下……費心了。

  皇帝輕輕笑了:「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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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7:06:21 |只看該作者
第94章

  皇帝這一忙,果然忙了有大半個月,前線的奏報源源不斷的傳來,雖說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但其實有很大一部分的部署要出自中央。

  內閣幾位閣臣為此也只能陪著皇帝廢寢忘食,著實可憐。

  邵循在這個時候不方便去打擾,但是到了中午,自己吃飯時總是特意留兩道菜送到兩儀殿去,其實御膳房並不缺這些,主要是來提醒皇帝不能因公事而忘記進膳。

  到了夜裡,如果早一點,皇帝就會回甘露殿歇息,但若是太晚了,擔心吵醒邵循,就在兩儀殿睡下,其實在邵循進宮之前,那裡才是正經的天子燕寢之地,現在反而閒置的時候居多。

  邵循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腿腳容易浮腫,如廁的次數也在增多,漸漸辛苦起來。

  她到了夜裡每每睡不安穩,翻身也不好翻,還得讓人幫忙,兩三夜之後,她就擔心皇帝白天辛苦,晚上還要照顧她這個孕婦,便特意早睡,藉口以這幾日晚上睡得淺,容易驚醒為由,讓皇帝先在兩儀殿睡幾天,皇帝忙的暈頭轉向,不疑有他,果然在傍晚來看一眼邵循陪她吃頓飯,晚上則宿在兩儀殿了。

  這天下午皇帝藉著陪邵循吃飯的時間來了甘露殿,匆匆吃了兩口飯,道:「有件事要支會你一聲——朕過幾日要出趟京,可能隔天才回來。」

  「什麼?」邵循將筷子丟在一邊,聲音有些發緊:「您要去哪裡?是不是前線……」

  皇帝握著她安撫道:「不是,你別想的太多了,這次北征的統帥之一是靖國公世子薛誠義,他征戰在外,也算立下了汗馬功勞,如今靖國公病重,後天是他的八十大壽,朕無論如何也要去看一眼,撫恤一二。」

  「靖國公……」邵循想了想:「似乎是我祖父的同僚?」

  皇帝點頭道:「他是與你祖父一樣是開國元勛,只是年齡要大你祖父不少,早幾年身體還算硬朗,如今也到了年紀……還偏偏撞上了世子出征在外。」

  邵循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要是一般的老臣,如果人在京城的話,皇帝大概也會去探望,但是聽這意思,靖國公似乎不在京內,那麼能勞動皇帝出京也要見一面的臣子,必定是有所不同的。

  果然,皇帝沉默了片刻,道:「當年追隨先帝的這一群叔伯中,以你祖父為首的幾人常年跟隨先帝身邊,而靖國公和城陽侯等人則是跟著朕……其實應該反過來說更為恰當,朕一開始從軍也跟著先帝,後來因戰情分兵,則又是跟在他們身後的學著如何帶兵,如何做主帥,直到可以獨當一面為止。」

  原來如此,這樣的情分,怪不得皇帝顧念舊情。

  皇帝有些嘆息:「開國時的老臣,都走的差不多了,先帝駕崩快二十年,你祖父也過世十來年了;當年帶著朕打仗的人,鄧叔立國前就戰死沙場,如今輪到薛伯伯,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沒等他嘆完,就感覺邵循抓著自己的手用力,臉上的神情也有了不安,皇帝便收起悵惘之色,輕輕捏了捏邵循的臉:「是朕的不是,咱們不說這些了……」

  邵循搖搖頭,把本來勸他不要輕易離京的話咽了下去,問道:「靖國公如今居於何地?」

  「你別擔心,」皇帝道:「他的祖籍就是平溪縣,騎馬的話,距離京城不過大半天的路,況且朕也不是微服,帶著一整個營的禁衛,大隊的侍衛,不會有危險。」

  邵循看著他:「那您不要在那裡多留,也不許貪快走夜路,帶得人多一些。」

  皇帝一一應了,旋即溫聲道:「朕這幾日多少能喘口氣了,今晚搬回來陪你好不好。」

  邵循心動極了,幾乎要忍不住答應下來,但是摸摸自己腫脹的雙腿,想到一晚數次起夜,還要人幫著翻身,而他後天一早就要趕路,便艱難的拒絕了:「等、等您回來好了……」

  皇帝面上雖沒什麼變化,其實心裡有一點失落,他拉起邵循的手吻了一下:「不過幾日而已,朕就被嫌棄了。」

  邵循笑著去摸了摸他的臉:「陛下也會撒嬌嗎?」

  皇帝一愣,隨即反駁道:「朕如何會撒嬌……」

  邵循忍不住笑的更深了,她精緻的眉眼彎成漂亮的弧形,雙手捧著男人的臉去吻他的額頭:「好,是我在撒嬌。」

  皇帝無奈的搖頭,眼睛裡也不免盛上了笑意。

  皇帝要出行,即使不是那種非常正式的巡幸,仍舊要費不少功夫,天子儀仗太繁複,不利於趕路,便將其最大限度精簡,但是為了拱衛御駕,禁衛軍卻一個也不能少,這隊伍一長就容易拖斷行程,於是負責的武官便要絞盡腦汁挑出最優秀,最擅騎射的侍衛,務必不能拖皇帝的後退。

  邵循在這時候接到了齊氏的帖子,她打眼一看,他們家的喬遷宴竟然跟皇帝出行的日子重了,也幸好是在晚上,不耽誤什麼。

  邵循此時看齊氏已經能與前世的那個歇斯底裡的怨婦完全分開了,拿著帖子笑道:「你們夫妻倒有意思,陛下前腳走,你們後腳就開了禁,怎麼,想趁他不在,痛痛快快的玩樂一場?」

  齊氏笑答道:「瞧您說的,我們這不就成了充大王的猴子了嘛……其實是找人算過,說那天是個最合適的日子,旁的時間開宴,都對孩子不好。」

  「這還要算?」邵循驚訝道。

  「那可不,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齊氏說著壓低了聲音:「當初妾身一直沒有身孕,就是找人算出哪方是吉神,供奉了之後不久,果然就懷上了。還有生產時也是,都說第一胎那麼順利的少見,可見是有效驗的……娘娘要不要……」

  「我可不要,」邵循摸著肚子,連忙搖頭:「順其自然就好,你這話可別跟陛下說。」

  齊氏搖頭道:「別說我了,就算我們王爺,也沒有這天大的膽子,敢再陛下面前說這些有的沒的,不然被訓斥一頓,那可怎麼好。」

  ……其實是邵循擔心皇帝知道了有這回事,萬一再病急亂投醫,真的信了這些神神鬼鬼的,可不得讓人笑掉大牙。

  齊氏看她輕撫著隆起的腹部,安然而優雅的坐在那裡,望過來的每一分眼神都透著柔情和風華,不知想到了什麼,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道:「妾身是個小輩,比不得娘娘溫柔賢淑,在陛下面前說得上話,脾氣也算不得好,母妃都提過好幾次,要不是生了阿煜,怕是都要被陛下罵作妒婦了。」

  這可真不愧是德妃的媳婦,邵循沒生氣,反倒有些好笑:「這是哪裡的話,陛下前些天還在贊你直而不拙,正配吳王,可以管得住他,是王妃的不二人選。」

  齊氏從沒聽過這樣的話,她被人暗地裡說粗魯善妒已經被說的麻木了,私底下還在害怕有朝一日大皇子還能忍耐的時候,被皇帝下旨訓斥不守婦道休出宮去,她甚至做過這種噩夢,嚇醒之後賢惠過那麼兩天,後來實在忍不住,又跟大皇子狠狠吵了一架,便破罐子破摔,我行我素了起來。

  這冷不丁聽說皇帝不僅沒厭惡她,反倒誇獎過,齊氏震驚到不敢相信:「娘娘,這話可不敢亂說,你要再哄妾身,妾身可要當真了。」

  邵循哭笑不得:「誰有功夫哄你,不信你去問陛下。」

  齊氏當然不敢去問皇帝,但是心裡已經隱隱相信了,因為邵循看上去就像那種從不說一句謊話的人。

  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一會兒的功夫就紅了眼圈:「妾、妾身……」

  邵循震驚了,要知道這可是當年跟趙言栒大打出手,把丈夫的臉撓的像花貓的女人,這也哭的太容易了吧……

  「你掉什麼眼淚啊,要是回去被吳王看見,還以為在我這裡受了欺負呢。」

  「呸!」齊氏乾脆不再忍了,邊哭邊罵:「他才不管我受不受欺負呢,怕是一想到……」

  她看了邵循一眼,頓了頓之後哭得更厲害了:「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她哭得簡直是涕泗橫流,邵循忍不住閉上眼睛,招呼人遞了個新帕子過去,過了好一會兒齊氏才抽抽嗒嗒的停了下來。

  她冷靜下來就有些不好意思:「妾、妾身實在憋得難受,剛才失禮了,娘娘別見怪……」

  邵循笑也不是惱也不是,到了最後也只能緩聲安撫,讓人打水來伺候她淨了面,之後轉移話題道:「你也知道我身子不便,就不去赴宴了……還有,別光顧著搬家,照看好皇孫才是正事。」

  齊氏吸了吸鼻子,在很短的時間內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樣子,她雖紅著眼睛,但是神情卻看不出方才痛哭過一場:「娘娘說的是,只是阿煜身子骨一向好,長到現在還從沒生過病呢,摔摔打打的,不比恪敬公主家的孩子金貴。」

  她的話中透著一股自豪還有對公主之子輕蔑,邵循知道恪敬公主皇后和德妃一脈又舊怨,她也不去摻合,既不規勸也沒有附和,權當自己沒有聽出來…

  邵循想到太后這幾日的憂慮,便皺眉道:「近來藺小公子情形不算很好,已經反覆發熱過幾次,太醫去看了也診不出緣故來,怕是天氣轉變所致,你也不要掉以輕心才是。」

  齊氏應了:「您放心就是,妾身堤防著呢。」

  邵循便點了點頭,她如今做不太住,一會兒就要腰酸,於是閒聊了幾句,就端茶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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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7:07:07 |只看該作者
第95章

  皇帝出行那天,沒讓任何人相送,特別是邵循,不僅嚴令她不許來,擔心人多眼雜被誰給衝撞了去,還特地囑咐宮人不許叫醒她。於是等邵循自然睡醒,睜開眼一問,人家怕都出了京城了。

  邵循躺在床上,感覺自己腹中的孩子不停的蹬動著小胳膊小腿:「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難道是知道他父親出京去了,怎麼一大早沒個消停。」

  她現在身體上的一切異動都不能等閒視之,於是張太醫便拖著年邁的身子被人幾乎是抱著趕了過來。

  等仔細把過脈之後,張太醫放了心:「孩子很好,可能就是他想動了,娘娘不必擔憂。」

  邵循其實也有感覺,這孩子在她的肚子裡,到底是健康還是出了問題,她其實是有種微妙的感覺的,但是這種事情也不能只憑感覺,謹慎些才是最最穩妥的做法。

  謝過了張太醫,差人送他出去,邵循便被扶著起了床,洗漱過後坐在榻上,用一把精巧的小銀剪去修剪花枝。

  玉壺問道:「您今天不出去走走嗎?」

  邵循搖頭:「謹芳所那邊準備搬家,陛下又不在,咱們老老實實待在甘露殿,以免節外生枝。」

  璃珠在一旁歪了歪頭:「您是不是多慮了?現在這情形,誰還敢來找咱們的事兒?」

  邵循一邊將瓶中旁逸的花葉剪除,一邊隨口道:「就是如今這情形,才更應該小心啊。」

  璃珠怔了一下,邵循便回過頭來笑道:「快來看我剪的花兒好不好看?」

  璃珠生性就有些活潑散漫,當即把剛才的話題忘得一干二淨,轉頭誇了起來:「好看!」

  邵循於是在甘露殿待了一整天,期間有妃嬪前來拜見,也都被她找藉口拒絕了,有隻趙若桐來探望時才放她進來,兩人一起下棋解悶,消磨了好一會兒功夫。

  等趙若桐依依不捨的離開後,邵循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皇帝不在的原因,她感覺怎麼樣都不對勁,時不時的容易心慌,有趙若桐陪著的時候還好,兩人聊著天能多少轉移一下注意力,但是一旦靜下來,又覺得渾身不適起來。

  過了半晌,秦氏從外間進來:「娘娘。」

  邵循撐著腰想直起身子,秦氏連忙去扶,看了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邵循問道:「外面怎麼樣?」

  秦氏道:「風平浪靜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邵循手上稍微用力,壓了壓胸口:「謹芳所呢,都散了嗎?」

  秦氏搖頭:「宮外的命婦小姐們要趕在下鑰之前回去,但是宮裡的人還沒散。」

  「……果真是陛下不在,各處都鬆散了不少。」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罷了,我實在沒精力管其他的了。」

  她捧著肚子道:「這孩子夠老實了,這幾天我卻還是有點吃不消,也不知道那些反應大的婦人是怎麼熬過來的。」

  秦氏道:「一旦過了七個月,是要越來越辛苦的,娘娘再忍忍,把皇子平安生下來,就一切都好了。」

  邵循點了點頭,之後閉上眼睛:「你去謹芳所再催催,叫她們盡快散了趕緊回宮,不許到處亂跑串門……陛下不在宮內,我總覺得不踏實,他們那邊還有小孩子,小心些總沒錯。」

  要是平時,這些事邵循壓根一點都不會擔心,但是一旦皇帝不在,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秦氏應是之後退了出去,一段時間之後回來復命,說是各人都打道回府去了,除了有點小口角,一切都還順利。

  邵循這才傳來晚膳吃了。

  到了夜間,夜深人靜,玉壺幫著邵循揉了好一會兒腿,要幫她把床帳放下來,被邵循制止了:「今晚上有點悶,帳子就先打開吧。」

  熄了燭火,邵循睜著眼睛等了許久,一切風平浪靜,才漸漸有了睡意,慢慢闔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邵循從清淺的睡夢中一個激靈驚醒,接著發覺自己的腿腳又有些抽筋,就想要將守夜的玉壺叫起來。

  但是就在張開口的一瞬間,她的鼻子不自覺的顫動了一下。

  邵循的眉毛驟然擰起,一邊仔細去聞空氣中異常的氣味,一邊當機立斷揚聲道:「玉壺!」

  玉壺馬上直起身子,可就在她往床邊走的這幾步路里,就已經有喧嘩聲打斷了黑夜的安靜。

  「走水了!」

  「快來人——」

  「快去抬水來!」

  邵循倒抽了一口涼氣,在玉壺有些驚慌的眼神中搖了搖頭,伸過手去讓她把自己扶起來,她習慣性的用手護住肚子:「別慌,你先扶我出去。」

  邵循的鎮定感染到了玉壺,她用力點了點頭,快速的給邵循披上衣服,攙著她往外走。但是邵循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她眼神一凝,回身從枕頭底下取了東西,才又往外走。

  而這時其他人也已經飛快的反應了過來,邵循剛走到門口,就全都聚了過來。

  秦氏難得的衣衫不整髮髻散亂,外衫也沒來得及穿,但是她的語氣卻是冷靜的:「娘娘稍安勿躁,是東側殿走了水。」

  邵循披著外衣,看到離主殿不遠的地方已經有了火光,許多人手忙腳亂的打水滅火。

  柳葉在一旁急促道:「這火勢有點太快了……」

  邵循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說——當然不正常,太極宮大多為木質,走水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了,但是問題就在於各殿都有值夜的人,就算東側殿的人玩忽職守,火勢要全憑自然漲到這個樣子,必定也是要時間的,這又還沒到盛夏,可是偏偏沒有一個人來得及察覺。

  「咱們先出去再說。」

  火勢有些大,就是一時半會兒燒不到外面來,空氣中的焦味也已經蔓延出來了。這一桶桶水澆下去,誰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熄滅。

  「正在滅火的人繼續抬水,其餘人跟我出去。」

  等出了宮門口,幾個得用的太監回身看看背後的火光,道:「娘娘,咱們幾個留下一起幫著滅火吧,看樣子人手不夠。」

  這是皇帝特地送來的人。

  邵循眯了眯眼睛,沒有立即同意,而是想了想道:「不用你們……」

  她叫了為首的人:「段鵬,你去附近叫人來幫忙。」

  段鵬一想就明白過來,領命之後轉身就要走,又被邵循叫住,聽她鄭重道:「留心看看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這個段鵬自然清楚,當即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等他一走,邵循定了定神——她宮裡的人已經是後宮中最多的了,但是滅火需要的人手多,原本就留下了不少,再往裡填,她身邊再多人也不夠分的,反正她也不指望這火能滅的有多快。

  水火無情,這樣的火勢不好留存什麼證據,但是也沒人能衝進去毀壞什麼證據,只要有個總管守在這裡,其餘哪宮的人來滅火根本無關痛癢。

  嘈雜喧嘩聲很容易擾亂心神,更何況大火就在不遠處燃燒,焦味一個勁兒的往鼻子裡鑽,眼前也有煙霧飛舞,年輕些的宮人們連衣服都沒穿好,夜裡冷的打著哆嗦,更是不免有些慌了手腳,面露驚恐。

  璃珠年紀小,還從沒經過這陣仗,站在玉壺旁邊不敢吱聲,玉壺自己也心慌的很,但是還記得緊緊跟在邵循身邊護著她。

  其中秦氏經驗豐富,是最鎮定的一個,她提醒道:「娘娘,您的身子受不得勞累,萬萬不能在這裡守著,但是這甘露殿一時半會兒怕是住不了人了。」

  不說這火完全熄滅要多長時間,就算滅了,這煙霧繚繞的也不敢讓邵循久留,可況這火起的蹊蹺,誰知道殿裡還有什麼。

  百密也難免有一疏,邵循身邊確實沒人能插手,但是最外圍不可能也這麼嚴密,像這次,稍偏一點的側殿就絕對是出了問題。

  有宮女提議道:「娘娘不如就近找處空閒的宮殿暫且歇下?」

  馬上就有人反對:「不行!那些宮殿裡沒有排查過,誰知道有沒有不幹淨的東西!」

  秦氏也有些猶豫——現在邵循有了七個月的身孕,是最容易早產的時候,而這個月份一旦早產,孩子存活的幾率十不足一,真的受不得一點兒波折,方才那場大火沒有讓她受驚,就已經是幸事了,萬萬不能再賭其他的。

  這時有人道:「對了,寧壽宮!咱們去寧壽宮好了,太后娘娘那邊一定是安全的。」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眼睛一亮——對啊,太后的寢殿是宮裡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她老人家又格外疼愛貴妃,就算被打擾了也只有心疼的份,絕對不可能生氣的。

  連秦氏都不免有些心動,唯一的顧慮就是寧壽宮離這裡有一段路,期間還要穿過御花園,沿著太液池過去,夜裡漆黑一片,就算有燈籠也遠不如白天看的清楚,要是在路上出個什麼意外……

  可是確實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二公主住的地方小不說,還太過偏遠,也不合適,若說是向其他宮妃借地方,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最餿不過的主意。

  而就近找個宮殿現排查髒東西,怕不得費許久功夫,一起火本來就亂糟糟的,不說邵循受不受得這份勞累,萬一有人趁沒有安定下來做些什麼,那才是追悔莫及。

  總之現在當務之急絕不是滅火,而是將貴妃安頓好啊!

  她看了眼周圍,還剩這麼多人,路上層層把貴妃護在中間,牢牢攙扶著她走路,出問題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秦氏看著冷靜,但是事關貴妃和皇嗣,她是個凡人,心裡也不可能一點也不慌,匆忙想了想,張嘴道:「娘娘,我們去……」

  「不,」邵循方才有過片刻的猶豫,此時搖搖頭,輕聲道:「去兩儀殿……」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靜了下來,接著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不明白貴妃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兩儀殿固然是世上最安全不過的地方,但是……

  「陛下不在宮內,按制兩儀殿是要封宮的。」

  秦氏也有些震驚:「娘娘,現在兩儀殿已經封了,我們進不去啊。」

  天子寢居,處於外朝與內宮的交界上,本就意義非凡,為了防止內外串聯,私下夾帶,最重要的是保證這座特殊的宮殿完全乾淨,以保證皇帝的安全,從前朝起就規定了一旦皇帝離宮,那麼宮門立即上鎖,特加派不同營的侍衛看守,輪班守衛兩儀殿,值班時絕不許擅離職守。

  裡面的人在皇帝回宮之前不許出,外面的人自然也不許進。

  因此雖然它是離甘露殿最近的一處,也沒有任何人提議要往那邊去。

  因為這個時候別說是後宮的妃子了,就算皇帝的親娘,太后親自下令開門,也八成是使喚不動人的。

  「我知道,」邵循淡淡地一點頭,她緊緊捏著袖口:「前面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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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7:07:27 |只看該作者
第96章

  兩儀殿的後門與甘露殿的前門除去中間的空地,其實只有一門一墻相隔。

  邵循命人將甘露門打開,再走幾步就是戒備森嚴的兩儀殿後門。

  她一步步走過去的時候,其他人都不免捏著一把汗,恨不得拉住她,直接告訴她這件事跟得寵不得寵沒關係,就算再厲害的寵妃,都不可能叩開兩儀殿的大門。

  果不其然,守門的侍衛見到貴妃帶了這麼多人往這邊走,俱是一愣,接著反應過來,舉起手中的兵器以示震懾:「貴妃留步,天子寢居,不得擅入。」

  秦氏下意識伸手要護住邵循,生恐她被兵刃所傷。

  但是邵循搖了搖頭,讓秦氏退下,從袖口中取出一樣東西遞了過去,輕聲道:「把門打開。」

  即使侍衛們礙於職責必須把這位最近風頭無兩的寵妃攔於門外,也不敢往狠了得罪,為首的人不敢耽擱,將長矛遞給身邊的人,雙手抬高將這錦袋接過來,細細查看起來。

  裡面是兩件東西,中間用食指粗的錦繩連接在一起,其中一樣他看了一眼心裡就有些震驚。

  那是一件黃銅色的令牌,還沒有巴掌大,看上去不甚起眼,但是正面刻了「御馭兩儀」,反面則是「太極軍護」的字樣。

  這是整個皇城乃至京城的調兵令!

  侍衛領班壓下心裡的震驚,知道單憑這個信物還不夠,便又去查看與其拴在一起另一樣東西。

  明黃色飛龍盤繞的錦緞硬面,打開是折成兩邊的小冊頁,只比方才的令牌大上一點,女子袖中也可以輕易藏匿。

  薄薄的兩折紙中一張是皇帝的親筆文書,用詞簡練的寫著准予貴妃邵氏便宜行事,調動太極宮全部和京中不超過三分之一守衛的權柄,另一頁則是加蓋著皇帝駕馭諸軍之寶印,鋪滿了整個紙張。

  雖然可能是為了方便貴妃隨身攜帶,這這冊頁做的小了些,可是一旦加印,就是板上釘釘的聖旨,陛下的親筆詔諭。

  現在守著兩儀殿的侍衛自然也屬於皇宮的守衛,此時要聽命於貴妃了。

  首守的侍衛仔細檢查過,又傳於周圍的同僚看過,互相視線相對,都紛紛點了點頭。

  侍衛鄭重的將兩樣信物裝了回去,又重新雙手捧著錦袋奉還給邵循,在甘露殿宮人迷茫震驚的視線中,所有人單膝跪地:「謹遵陛下旨意。」

  邵循道:「起來吧。」

  侍衛們起身之後沒有耽擱,當即兌了幾把鑰匙分別打開了幾重大鎖,將兩儀殿的後院門打開了。

  邵循帶著人進去後沒急著進殿,而是轉頭吩咐道:「去把司禮監提督范柯找來,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他自然知道該怎麼辦。」

  兩儀殿的殿門原本緊閉,此時聽到動靜才打開,為守的太監總管康李目瞪口呆的看著邵循:「貴妃娘娘?你怎麼……」

  侍衛領班搶上前去,低聲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跟他說了:「……總之,你們好好伺候娘娘,不然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康李不僅沒有平靜,反而更加震驚——皇帝是什麼人他清楚,能這樣將調兵的令牌都留下給貴妃,那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啊。

  以他的精明狡猾,都呆呆的愣了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將金尊玉貴的貴妃晾在了庭院中,當下一個激靈,一邊扯出一道無比諂媚的笑,一邊急急忙忙的下了台階殷勤的將秦氏擠開,扶著邵循往殿內走,一邊道:「早知娘娘要來,奴婢必定掃榻相迎……現在可真是太失禮了,還有娘娘進來時可有被那群粗人衝撞了?」

  「他們忠於職守,沒什麼失禮之處,」邵循緩緩道:「只是我尚有一事相求,不知康內官方不方便?」

  「方便!怎麼不方便?!」康李忙不迭道:「只要娘娘您開了口,就算不方便它也方便了!」

  邵循被扶著在榻上坐定:「倒是也不是難事——我這裡人雖然不少,但是各個離不了,還請康內官借幾個人去辦辦我這邊的差事……」

  「這種小事還用娘娘開口?」康李斬釘截鐵:「您想要多少都行,兩儀殿上下都供您差遣。」

  邵循看著他,好奇道:「不問是什麼事?」

  康李笑的更加誇張了:」瞧您說的,您的事就是陛下的事,陛下的事就比我們的賤命還要重要,刀山火海也得去趟嘛。」

  邵循忍不住頓了頓——康李這說話的方式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了得,她十分懷疑皇帝是平時因為能說話的人太少了,才特意將康李這位與眾不同的內侍留在了身邊。

  玉壺在一旁給邵循上了一碗熱騰騰的茶:「娘娘,您還是早些歇息吧,其他的明日再料理也不遲啊。」

  邵循垂下眼:「趁熱打鐵,就是現在才有用,再拖一會兒還真就遲了。」

  她轉頭對康李道:「……你去挑些人人來,分作幾班,分別去甘露殿通往附近的幾個閒置宮殿的路上,第一遍動靜輕些,先篩人,我昨晚就下過令,命各處宮人上夜之後不得外出,若一旦有人在附近窺視,不必問原因,先鎖拿帶到這裡,封了嘴關起來。」

  「第二遍就是將路上所有東西都仔仔細細的查一遍……若有任何可疑之處,記下來回稟……」

  康李遲疑道:「可疑之處……?」

  邵循看了他一眼:「路上有沒有不該有的東西,可能有什麼失手掉的珠串、不知道怎麼從廚房跑過去的油脂,貓狗鳥類……等等等等,這個不需要我多說吧?」

  康李神情一凝:「……這個奴婢真是……再清楚不過了,您只管放心罷。」

  等康李一走,邵循馬上對顯得異常精神的秦氏道:「嬤嬤,你親自帶著咱們的人去寧壽宮走一趟。」

  秦氏重重的的點頭:「娘娘不用多說,奴婢心裡頭全明白了。」

  兩儀殿的人都很殷切妥帖,本來沒有皇帝的允許,往龍床上安置人的事情他們是打死不敢做的,但是邵循卻絕不是一般人。

  沒人敢說讓貴妃在偏殿中委屈一夜,幾個主事的宮人悄悄商議了幾句,冒著死罪的風險把皇帝睡的床榻薰暖了,小心翼翼的伺候她在這裡睡下。

  燈火沒有完全熄,留了兩盞燈在床頭不遠的地方靜靜的燃著。

  這裡是皇帝住了十幾二十年的地方,邵循住進來時多少有些新奇和感慨。

  她像是之前一樣睜著眼,腹中的孩子在她被驚醒時鬧騰了一下,但是緊接著,她冷靜下來後孩子也乖巧了下來,時不時的輕輕動一動,並不會讓邵循覺得難受。

  她隔著寢衣輕輕的摸著肚子,像是跟這孩子打招呼似的,安撫他方才受到的顛簸,不一會兒,一個小手用力往上一頂,將肚皮頂出來一個小小的包來。

  邵循用手指去點了點這個小包,看著它漸漸消了下去。

  這孩子可能覺得累了,慢慢安靜了下去。

  但是邵循不覺得累,明明大半夜被大火逼起來,連自己的宮殿都不能回,但是她精神的出奇。

  邵循睡不著也不想睡,仰頭往上看時,看到了床帳旁懸在空中的幾個香囊。

  自從邵循有孕以來,不知是甘露殿內不再熏香,皇帝怕自己身上沾染到的香氣也會讓她不舒服,乾脆連兩儀殿都不再熏香,香囊中名貴的香料也拿了出來,只做裝飾使用。

  邵循看著這香囊,伸直了胳膊輕拍了一下。

  一個碰到了另一個,一串的香囊四處搖擺,看上去還挺有意思。

  邵循眯了眯眼,想到的卻是將近一年以前,她從噩夢中醒來的那一刻的驚慌失措。

  她靜靜地想,是不是你呢?

  如果是你話,那我可就……

  ——太高興了。

  就在這時,寢殿的門被悄悄推開,是玉壺來給邵循守夜。

  她看到邵循仍然睜著眼睛,連忙走過去關切道:「娘娘,您怎麼還不睡?」

  邵循費力的翻了個身面朝著她:「睡不著了。」

  玉壺生就了一副柔軟的心腸,當即心疼的坐在床邊,像邵循小時候一樣,去摸摸她的臉安慰她:「您別怕,都過去了,在兩儀殿沒有任何人敢傷您。」

  她的手溫暖細滑,邵循忍不住半閉上眼,聽了這句話又睜開:「我沒有害怕。」

  玉壺只以為自家小姐是怕自己擔心,這才假裝鎮定的,但是卻聽邵循繼續道:「玉壺姐姐,我是在興奮。」

  在宮外時,因為玉壺年長她不少,又是老夫人賜下的丫鬟,邵循一直叫她姐姐,但是進了宮就要守宮裡的規矩,未免別人非議議論玉壺,邵循便改了稱呼,但這時她卻又重新喊了她一聲「姐姐」,聽的玉壺恍惚了一瞬。

  邵循輕聲重複道:「我興奮的完全睡不著,竟然一點也不害怕。」

  她的語調輕柔,眼中卻似乎壓抑著奇異的光,讓玉壺下意識的感覺了惶恐:「……為、為什麼?」

  邵循搖搖頭,剛要說什麼,殿門就被輕輕拍了拍。

  她知道這時候敢打擾她休息,也要報進來的消息必然是重要的,因此倚在玉壺身上坐了起來:「什麼事?」

  秦氏有些急促的聲音傳來:「娘娘,吳王妃現就在院門處,她有急事求見——皇孫出事了!」

  秦氏明明被邵循派去排查寧壽宮那條路了,此時卻帶著吳王妃回來。

  也就是說,她出去沒多久就撞上了此時必定心急如焚的齊氏。

  不知怎麼,邵循竟有一點完全不出所料的感覺,她一邊不緊不慢的披上衣服,攏了攏領口,一邊道:「讓她帶的人老老實實的待在原地不許進殿,你另找咱們的人陪著她一起到我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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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7:07:54 |只看該作者
第97章

  齊氏被帶進來的時候整個人抖得不成樣子。

  邵循坐在床上,仍然倚靠著玉壺,看著齊氏被一眾宮人圍在中間帶了進來。

  她臉頰通紅,重重的喘著粗氣,鬢發都散了,臉上還帶著尚未乾涸的淚痕,進來看見邵循的一瞬間就要撲過去。

  她的本意是想要撲倒在邵循腳邊,跪下哀求什麼,但是邵循周圍的人如今簡直是驚弓之鳥,敏感到誰看邵循一眼都要警惕起來,更別說齊氏這種一看情緒就極其不穩定的人。

  當即就有人往前一攔,毫不客氣的的把齊氏撞倒在了地上。

  邵循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看著這一幕。

  而齊氏被這一摔摔痛了,反而恢復了一點理智,意識到之前自己的行為容易引起別人的誤會和反感。當即又懼又悔,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的搖頭:「妾身不是故意的,貴妃娘娘,我並非有意衝撞……」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無倫次,可能也知道自己情緒激動,雙臂交叉抓緊了腰間的衣裳,極力遏制自己的動作,以免引起邵循的誤會。

  邵循沒再耽擱,直接問:「出了什麼事,皇孫怎麼了?」

  提到這個,齊氏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流了下來:「阿煜從昨天晚上就發起了燒,越燒越厲害,怎麼都消不下去,現在已經有了驚厥的癥狀……求求娘娘救救他……」

  小孩子發燒其實比大人要好治些,但是若真放任他燒一夜也沒退燒,那可能就嚴重了。

  邵循皺起眉頭:「你去尋太醫啊,找我能有什麼辦法?」

  齊氏的語氣又急又慌,飛快道:「已經請過太醫,但是今夜當值的那三人都不善於兒科,開藥施針一直沒有效用……」

  沒等邵循發問,齊氏便咬著牙補充:「……昨天大公主家的藺博也有些不好,當即將太醫院所有擅長兒科的大夫都召了過去……包括本應該今夜當值的錢太醫!」

  邵循道:「這不可能,每夜內、外、婦、兒四人值班缺一不可,就是公主也不可能強徵,他擅離職守,不要命了嗎?」

  齊氏拼命搖頭:「他是昨天中午被叫過去的,本以為到了宮門下鑰之前一定能趕回來的,但是不知出了什麼事被擋在宮門外了,現在只能通過夾縫遞信說話,根本進不了宮!」

  宮門下鑰之後不許人進出,雖然不如這次封兩儀殿這樣嚴格,但是要想通行還是需要費很大功夫,齊氏這事雖然急,但是要想以此打開宮門,還是不合規矩。

  不然今天你病,明天我急都要通融,那宮門還不如常開不閉呢。

  「母妃那邊我是清楚的,之前可以幫上忙,但自從去年陛下大整六宮之後就不成了,她不行,淑妃那邊肯定也是一樣,」齊氏哽咽道:「娘娘!娘娘!能救救阿煜的只有您了!求求您求求您幫幫忙!我一定結草銜環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平時還察覺不出不便,這種生死關頭就能看出你手中的權利是不是大到能扣開鬼門關了。

  德妃之前跟淑妃分理六宮,她的面子宮門那邊還是會賣的,八成去說說也就通融把門打開了,但是自從邵循進宮,皇帝下了大力氣限制她們,二妃這方面的權利完全不如從前,平時睜隻眼閉隻眼能給面子的宮人內侍乃至侍衛,如今都要謹守宮規,不再敢再通融了,至於太后……因為事涉恪敬公主,齊氏不敢去賭也是說得通。

  其實她方才說的話只是一面之辭,還未經過查證,但是邵循也知道現在來不及細細盤問了。

  況且現在齊氏已經被她牢牢捏在手裡,一舉一動都無處遁形,邵循穩坐高台,反而不怕她會起什麼壞心思。

  她隨手召來一個內侍,打眼一看是個生面孔,就知道這是兩儀殿的人。

  不過沒什麼區別,皇帝的人用著更順手,邵循照常使喚:「你去找秦嬤嬤要上甘露殿的牌子,去宮門處把錢太醫放進來,再去……再去張太醫府上把他請到謹芳所去,語氣客氣一點,就說十萬火急的大事,這次麻煩他了。」

  太醫院自然也有精通全科的大夫,只是這些人都年紀不小,受不了守夜值班的辛苦,晚上一般都不會留守,若半夜裡皇帝或者太后真有了不適,再去現請,一般來說留下專科的太醫已經很夠使了。

  邵循一琢磨,還是跟張太醫熟悉些,便乾脆請他來坐個鎮,若是皇孫真有萬一,也好有個補救。

  等內侍領命而去,齊氏終於哭出了聲,眼淚像是止不住一樣,一邊磕頭,一邊抽噎著感激涕零:「娘娘大恩大德,妾身下輩子……不、是這輩子當牛做馬也一定報答!」

  她要這種嬌滴滴無甚用處的牛馬做什麼,邵循有些頭痛,命人將齊氏強行攙起來按在椅子上,想起什麼來,問道:「皇孫一向健壯,怎麼好生生的病的這麼厲害?你記得什麼人接觸過孩子嗎?」

  齊氏慌亂道:「什麼人……不、不對,昨天來的人太多了……」

  邵循有些不可置信:「來的人多管皇孫什麼事?等等……你不會把皇孫抱出來挨個兒給她們看吧?」

  齊氏哆哆嗦嗦:「我、我當時沒想到……」

  邵循明白了,齊氏這是最近風調雨順,又生了皇長孫格外得意,抱著兒子不知該如何炫耀了。

  「荒唐!」邵循皺眉道:「我再三叮囑過,要你一定要小心,德妃恐怕也說過不止一次,你卻不僅不聽,反而越發輕狂,是把我和你母妃的話一齊當作耳旁風了嗎?!」

  齊氏現在悔的腸子都青了,但是卻已經晚了,當時她一開始還記得邵循勸她的話,但是後來聽見有人議論她是個妒婦,本就有些火氣上頭,又被人轉頭藉著孩子奉承了幾句,一時衝昏了頭腦,把孩子當作炫耀一般抱來給人看,其中好些都伸手逗過,現在想要查哪裡出了問題,才是天方夜譚。

  她又悔又痛,難受的都要嘔出血來,邵循看她狼狽的樣子也不能再指責什麼,只能再問:「吳王呢?」

  大皇子到底是皇嗣,又在軍營裡當過一段時間的差,身材也格外魁梧,他要是出面執意要硬闖,保不齊守衛還能給個面子齊氏的淚還掛在臉上,卻立即顯出一種咬牙切齒的表情:「他頂個什麼用?!自然是跟那群狐朋狗友出宮去了!」

  邵循頓了頓,「不說這個了,我醜話說在前頭,太醫一定給你送過去,但是具體如何……」

  齊氏連忙道:「不不不,娘娘與我已是有再造之恩,怎麼敢再叫您擔干係……」

  邵循覺得無語:「你平時要是能想的這樣周到就好了。」

  齊氏心裡的委屈真是難以言說,她閉了閉眼,眼角留下兩行淚來,再睜眼時哽咽著一字一頓道:「我再不管了,愛喜歡哪個就喜歡哪個,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只守著我兒子……」

  邵循的感覺又帶著複雜,但是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兩人還沒道推心置腹的份上,於是她道:「行了,你回去守著皇孫吧,出了這樣的事就該派個穩妥的人來,居然拋下孩子親自到這裡來求太醫,你也是想的出來。」

  齊氏欲言又止。

  說到底貴妃會不會幫她還是兩說,她擔心下人分量不夠被擋回去,只想著只有自己親自來了,說不定還能打動她。

  她都想好了,為了能讓貴妃答應幫忙,讓她在宮門前跪到死都可以。

  邵循不欲跟她多說,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齊氏擦了一把眼淚,在邵循面前行了大禮,這才退了出去。

  她前腳走,邵循後腳就召了秦氏來:「遇到吳王妃時是個什麼情形,你細說說。」

  秦氏就等著這一問了,她臉色難看道:「我們剛走進御花園沒多久,就有人被地上沒擦乾淨的豬油滑得摔了好大一跤,沒留意撞在了假山上,當場頭都磕破了,留了滿臉的血,不得已只得留下個人帶他去包紮;又走了沒幾步,迎面又撞上了吳王妃一行人,她當時走的又急又快,幾乎是慌不擇路了,一頭差點將奴婢撞倒,看清了奴婢後又極其激動,又要撲過來抓奴婢的手……」

  邵循表情都沒變一下,只是冷靜地問道:「如果我當時也在,有沒有可能被撞上?」

  秦氏心裡後怕,「要是咱們的人都在身邊,也就只有兩三成吧,可是之前又是要救火,又是有人受傷,要是臨走前再分了幾個出去,那剩下這些人可並不穩妥呀。」

  邵循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這才不過剛走了幾步……要是真的去寧壽宮,那還真是用「步步驚險」來形容也不為過呵。

  「奴婢已經讓他們繼續排查了,過一會就趕過去。」秦氏勸道:「您還是先睡吧,總不可能還有比皇孫病重更急的事等您處理了,就算您自己不累,也要顧及腹中的皇子啊。」

  邵循摸了摸肚子,終於點頭。

  秦氏和玉壺兩個一起服侍她重新躺下,她閉上眼睛之前還不忘叮囑道:「要是真的拿住了人,就先鎖起來,讓范柯帶人挨個兒審問,這個他們是行家,你們聽到了什麼動靜也不要去插手。」

  「還有不等天亮就曉諭六宮,讓所有人暫且待在自己宮裡,等這一起批人審完了再說其他,太后那邊讓康李親自去解釋一下。」

  秦氏道:「旁人也就算了,淑妃和德妃處若是有人不肯怎麼辦?」

  邵循想了想,反問道:」以往宮裡遇上這種非要當出頭鳥的蠢人,一般會怎麼做?」

  秦氏一怔,隨即深深低下頭:「是奴婢老糊塗了……這就已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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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昨天一切都安置完其實已經過了半夜,玉壺幾個原本擔心邵循休息不夠,打定主意晚點叫她,但是不成想,她醒的居然比平時還早些。

  甘露殿起火只是燒了側殿,其實邵循日常活動的地方壓根沒有波及,於是就派了幾個宮人,將她日常穿的衣服、戴的首飾挑了一些帶了回來,供她穿衣梳妝。

  邵循一邊洗漱打扮,一邊聽秦氏道:「那幾條路已經全部排查完了,一共抓住三個行跡可疑的人,根據他們找的理由,又牽連出兩個人,范提督那邊審了一夜,還不知道結果。」

  說到這裡她打了個寒戰:「不是奴婢說,司禮監的人瞧著都人模人樣,都說是二十四衙門的臉面,生的好相貌,做起事竟是一貫的狠辣,嘖。」

  這事邵循不去評價,轉而問:「那路上除了人,還有沒有旁的?」

  她戴上了一隻耳環,始終沒有聽到秦氏的回答,不由得歪了歪頭:「怎麼,沒有嗎?」

  「哪裡是沒有,」秦氏嘆道:「分明是太多了,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您選定的幾處,除了相對來說最遠的翔慶殿,其餘無一例外都有不幹淨的東西……倒也不新鮮,就是您說的那幾樣,只有離得最近的捧珠閣稍特別些,因為路程太短沒什麼安排,反倒是寢殿裡面讓人開了眼界。」

  邵循點點頭,對著鏡子把眉毛畫好:「我猜,去寧壽宮的路上動的心思最多,是不是?」

  「……娘娘說的不錯,」秦氏在宮裡待了好些年,其實也經過不少事,但是由於皇帝對後宮的興趣一般,皇子生的也不算多,所以在歷代的後宮中已經算是事少的了,卻沒想到只昨天一晚就讓她開了眼界,想起來就後怕不已:「之前康李說他們巴不得為陛下上刀山下油鍋,奴婢還當是昏話,這樣看來,竟是再實在不過了。」

  邵循能看出她的驚懼與愧疚,怕是因為昨天夜裡她最後也險些勸說邵循去寧壽宮過夜了。

  「你也不必多想,」邵循道:「即使咱們真的去了寧壽宮也不見得會出事,甘露殿的宮人們與眾不同,好些都是會功夫的,我身邊的柳心也不是尋常宮女,遇到事情一個能頂五六個,總不會護不住我。」

  話是這麼說,但是身體不受傷不代表就沒事了,一路上心驚膽戰,若是邵循受了驚嚇再早產,那她一樣萬死難恕其罪。

  邵循又想起一件事:「皇孫如何了?」

  秦氏回過神來,道:「聽說高熱已經暫時退下去了,雖然還說不上好,但是起碼沒什麼性命危險了。」

  總算有個好消息,邵循稍稍放下了心——總不能讓皇帝才走了這一天,就沒了一個孫子吧。

  「還有,禁足的命令發出去,還是鬧出了點亂子……」

  邵循下意識道:「是淑妃那邊?」

  秦氏一愣:「……不,是德妃娘娘,她昨天晚上知道皇孫有些不適,今早上想派人去問侯,結果被攔住了,她發了一陣脾氣,派了人非闖出去不可。」

  她頓了一下:「奴婢本想去處理的,結果……還沒來得及處置,人就被司禮監刑房的人拖下去扇了百十來個嘴巴……奴婢沒法子,只能去將昨晚上皇孫的事跟德妃娘娘解釋了幾句,她就沒再說什麼了……」

  這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刑房的不留情面給嚇到了。

  對此邵循的反應只是點了點頭,又問道「還有,太后醒了沒?」

  「沒呢,這才什麼時候。」

  邵循眯了眯眼:「趁著太后還沒醒,派人去恪敬公主府上把中使司給我提進宮來……還有曾給小公子診過脈的太醫都帶來,順便帶上他的脈案。」

  秦氏遲疑道:「您是懷疑……」

  邵循搖頭:「我們現問問,再說其他。」

  等幾位太醫都到了,邵循仔仔細細的翻了一遍脈案,見記錄清晰,每一筆舌脈、症候、湯藥都記錄在冊,這才開始細問藺博的情況。

  院判王太醫就更精通於小兒科,便代表下屬一起回答了:「稟娘娘,藺小公子先天就不太好,全靠後天嬌養,稍有不慎就會受不住,這次邪風入體,脾胃虛弱,正氣又不足,所以病情纏綿難愈,時不時加重。」

  「那昨日小公子病情確定是加重了?」

  王太醫道:「正是如此,而且不同於一般小兒高熱,那些尚且不算為重,小公子身體孱弱,受不得高熱,昨日病重以至於神昏抽搐,呼吸困難,心肺難以為繼,若不是我等還算是有些手段,什麼方式都一一試過,名貴的藥材拋費的如流水一般,怕是……」

  王太醫搖了搖頭,其他人也紛紛後怕:「王大人說的不錯,昨天小公子命懸一線,確實也是靠運氣才救回來的,再來一次,臣等是沒有把握的。」

  邵循又問道:「不知各位去看望皇孫了沒?」

  幾個人都有點不安,昨晚上的事他們也有所耳聞,雖然不能怪到他們頭上,但是錢太醫是跟他們一起被召進公主府的,要真是追究起來,他們也逃不了干係。

  王太醫道:「臣等都去看過了,皇孫的情況還算不錯。」

  邵循道:「跟藺家那孩子比,誰更重些。」

  「這……自然是沒什麼可比的,若是皇孫昨晚沒有及時退燒,也有不小的危險,但是……他到底壯些,比之藺小公子強上不只一籌。」

  邵循倒沒想到恪敬公主的孩子病得這樣重,畢竟平時她進宮時總是一副孩子還不錯的樣子。

  她若有所思,「那,公主豈不是很著急?」

  「何止著急……」恪敬公主也算是王太醫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此時難免動了惻隱之心:「公主不眠不休照顧那孩子數日,幾乎不離病榻,等孩子病到重處,有可能救不活時,又驚又痛,以至於昏厥數次,幾欲心痛而死……」

  其他太醫則是想到公主抱著孩子不放,雙目通紅的樣子,有些後怕,總覺得要是那孩子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她指不定能幹出什麼來呢。

  邵循「嗯」了一聲,「不過,孩子好好的又怎麼會風邪入體呢?」

  「這個臣倒不清楚,照顧的下人互相推諉,都不肯承認。」

  邵循已經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了,她點了點頭:「辛苦各位了。」

  眾人對這位住進了兩儀殿的貴妃娘娘心存敬畏,紛紛道不敢。

  邵循便吩咐人封了不少賞賜,將他們客客氣氣的送走了。

  至於恪敬公主府的中使司,邵循就沒這麼有耐心了,直接吩咐司禮監去問話,主要是為了弄清楚請所有太醫過府,和這次錢太醫被恰好被關在宮門外,是不是有人為的因素在摻合。

  到了下午的時候,幾場審訊差不多也就結束了。

  其中中使司上午已經離開,雖然沒有對他用刑,但是傳說中的刑訊之地仍舊給他造成了心理衝擊,走的時候腿都是軟的,被略微一嚇,就指天發誓絕對不會把這次的事情說出去。

  幾個人的口供有所出入。

  在當場被抓住的三人中,一人聲稱自己是奉惠妃娘娘之命去給恭妃送東西,也錯過了禁行的命令。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惠妃宮裡被圍了一上午,宮人們挨個盤問,又去客客氣氣的詢問了一下惠妃本人,這才知道她確實給這宮女派過差事,不過那都是頭天下午的事情了,有五六個人都可以作證。

  後來用了刑才知道,這這宮女是為了和當晚巡視內宮的一個侍衛有了私情,想找機會偷偷私會。

  那侍衛也被審過,兩下的口供一致,姑且先認為是真的。

  第二個人是一直殿監一名負責掃灑落葉的小太監,只有十一二歲,為人太過蠢笨經常遭人戲弄,這次也是如此,倒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最後一個則是去寧壽宮的路上逮住的,他一開始死活不認,用了重刑才說是一個不認識的內侍吩咐,讓他留守在御花園藏起來,把當晚發生的事情寫成紙條通傳給他。

  這才是最有用處的線索,內官們沒耽誤,即刻帶著人拿著根據口述的內容做成的畫像去拿人,果不其然是找不到人的。

  但是范柯此人心思詭巧異於常人,思考了不過一瞬間就讓人將宮門口設障,檢查來往運送的一切物品。另一邊則親自帶著人排查宮內的每一口水井,果然在一處不算偏僻但是沒有住人的院閣水井中找到了一具屍體。

  可惜這人也只是針工局的一個普通太監,明面上沒有跟任何一位主子有過來往。

  就在那邊掘地三尺在找這太監的人際來往時,邵循也沒閒著,她將昨晚在路上等著她的那些東西一一過了目,發現幕後的人很謹慎,用的東西都是宮裡常用的,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邵循將手裡顏色暗淡的珠子扔到托盤裡,「還真是小心。」

  「就是這點小東西。」秦氏道:「零零碎碎的撒了好幾次,這事害不了人也要嚇死人——昨晚吳王妃就踩著摔過一次,據說膝蓋都流血了。」

  邵循道:「她遇到急事就這樣莽撞,顧前不顧……」

  說到這裡,邵循突然感覺有道光從腦子裡閃過:「她昨天晚上是不是很慌張?」

  一旁柳心不屑道:「可不是麼,慌得話都說不利索,不過摔一跤,就險些東西南北都分不清。」

  邵循抬頭看向秦氏,「那她是怎麼理智的分析出應該來找我的?」

  「還有,對方怎麼能保證她會在恰當的時間跟我撞上,就算沒撞到,也一定能讓我受到驚嚇?」

  按照昨晚的時間來看,要是邵循沒有到兩儀殿,而是直接前往寧壽宮,那遇到齊氏的時間應該剛剛好是在御花園的前半途中間,她走的累了又格外驚恐的時候。

  秦氏睜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氣,她沒有笨到以為秦氏是裝的,「……她身邊?」

  邵循點頭:「你去走一趟吧,不要打草驚蛇,跟齊氏說清楚,她應該很願意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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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於是,要經過審問的又多了一個人。

  兩邊一起查證果然要快一些,下午的時候,溺亡太監那邊出來的物證和謹芳所的人證口供都擺上了邵循的桌子。

  邵循拿起來仔細對了對,確保這裡面的邏輯是通的,絕對萬無一失,雖然還是留有讓人狡辯的地方,但是,怎麼說的……

  宮裡這地方,只要有這些就已經很能夠用了。

  這次邵循之所以能拿到主動權查到這裡,其實最主要的動作快,要是昨晚她沒有立即派人去查,那別說第二天早上,怕是還不到半個時辰,相關的人證物證就能消失的徹徹底底,一點痕跡也沒有。

  可是對方怕是沒有想到邵循手裡能有調兵令,本人也多少算得上冷靜,沒有錯過難得的機會,把沒來得及收尾的地方一舉抓住,從而牽扯出了幕後的人。

  玉壺望著邵循手裡的口供,一向溫柔的性子也不禁咬牙切齒的恨道:「這、這還是親戚呢,動起手來比仇人還狠毒!真是可恨!」

  秦氏則問道:「娘娘要怎麼處置?」

  邵循:「這也沒什麼好說的吧,叫人把延嘉宮圍起來,裡面的宮人全部鎖拿,留兩個丫頭伺候就行,留意著不要讓人私下裡傳遞消息。至於提審,還是要等陛下回來,不然她與我同級,即使我使喚得動人,但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順,恐怕惹人非議,另兩個人也一樣的處置。

  她將供詞闔起來:「然後立即給各宮解禁,這禁行了大半天,再不解禁就要生怨懟了。」

  秦氏有些錯愕,為她發現邵循有些平靜的過了頭,從看到供詞知道真凶之後,沒有流露出哪怕一份驚色,說起對自己使出那樣歹毒計謀的仇人,語氣竟也這樣寡淡。

  對比起來,她話裡的重點竟然是要給眾人解禁以穩定後宮……

  邵循不知她的想法,若是知道的話便也能給出理由的。

  她昨晚知道能抓住仇人滑不溜手的小辮子時自然是極其興奮激動的,以至於大半夜的都睡不著覺,在腦中一遍遍的推演第二天應該怎麼做,才能不留漏洞的抓住這隻狐狸。

  但是這一天下來,該查的都已經查到,這人無論如何也跑不了,雖然還沒處置,但是基本上已經塵埃落定。

  已經落在陷阱裡註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獵物,她連看都不想看一眼,根本不值得她再興奮激動。

  該怎麼處置自有皇帝來判決,她也不覺得自己會吃虧。

  相比之下,這次鬧得這麼大,宮裡沸沸揚揚,人心難測,若不多加撫慰,才容易留有後患。

  邵循卸下了心底裡一直以來埋藏的這件大心事,心情好的出奇,出手圈人的同時也不忘給各宮送了不少賞賜,就連底層的宮人也有幾匹布料來裁衣裳。

  她宮裡的人人人後怕,眼睛底下都頂著碩大的黑影,想到差一點為沒護好貴妃,導致身家性命都險些葬送,就坐立不安,心情暴躁。

  反而是邵循非常放鬆,她解決了大事,又在心裡盤算著皇帝他們的行程,掰著指頭算算可能明天下午,最遲傍晚就能回宮,又是添了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晚上睡的也很香甜,除了腿腳仍然抽筋,仍要起夜多次等孕期的反應,全然沒有旁人以為的惴惴不安。

  睡得早,醒得早,人自然也精神。

  天還沒亮,邵循就模模糊糊有了一點意識,她還沒來得急完全清醒,就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到床邊的時候反倒放輕了。

  來人坐在床邊上,伸手輕輕去撫摸邵循的臉頰,見她睡的雙頰泛紅,臉色健康,這才又去摸她的肚子。

  清晨胎兒本來就比較活潑,被隔著肚子摸了摸,立即有了反應,伸長了小腳在來人手上踢了一下。

  這一腳也把邵循徹底弄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張開眼,看見本應該還在平溪的皇帝身上還穿著軟甲,風塵僕僕的坐在床邊。

  她的視線與他相對,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中,懵懂的與他對視了幾瞬,才反應過來皇帝竟然回宮了!

  她登時又驚又喜,甚至忘了自己還有孕在身,腰部用力就要立即起身去抱住他。

  結果一施力上半身卻完全沒動靜,碩大的腹部就像一口鍋扣在了肚子上,讓她完全沒辦法從仰躺的姿勢上起身。

  她的動作像只殼朝下翻不過身來的小烏龜,看上去有幾分可笑,但是皇帝卻心疼極了。

  他連忙托著她的腰背幫她起了身。

  邵循一坐起來,立即撲進皇帝的懷中,雙臂柔軟卻緊密的牢牢摟住他的脖子:「陛下……陛下!」

  不過兩天不見,邵循總感覺像是過了許久似的,想念的心都緊縮在一起。

  皇帝被邵循緊緊摟住,也伸手圈住她的腰,拍撫著她的脊背安撫她:「好姑娘,別怕,朕回來了……」

  之後馬上想起一件事,立即要推開她:「先等等,朕趕了好長時間的路,身上全是塵土……」

  「不要!」邵循緊緊的圈住他:「我不怕!」

  皇帝的心頓時軟的像是水一樣,在趕路時那種焦急,在見到她之後漸漸平復下來,他摸了摸邵循的頭髮,「你有沒有受傷?」

  邵循聽了這話突然一頓,直起身子去看皇帝的眼睛:「您是得到消息了嗎?為什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是不是趕了夜路?」

  皇帝無奈道:「昨天是靖國公的壽辰,朕待了一天之後晚上得到的消息,擔心你出事。這才連夜趕回來的。」

  邵循不禁皺起了眉頭:「夜裡騎馬,得有多危險……我這裡要什麼有什麼,能出什麼危險,您遲一天回來也不打緊……」

  皇帝揉了揉她的發頂:「什麼樣的準備也不可能萬無一失,朕心裡有數,」他立即轉移了話題:「究竟如何了,報信的人只說你宮裡著了火,現遷到了兩儀殿,其餘的一概不知……朕能不急嗎?」

  皇帝是一路策馬回來的,到了宮門口都沒換御輦,拋下儀仗侍衛騎著逐日一路到了兩儀殿的前廣場,誰也沒搭理就先進了寢殿,看到邵循睡的安穩,孩子也沒出事,這才放下了提了一夜的心。

  邵循知道他要轉移話題,但是也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只能順著他的問題道:「這次多虧您送的調兵令,底下的人也肯盡心,再沒有推諉搪塞的……該查的都查的八九不離十了……」

  皇帝一出口就問:「是皇后?」

  邵循愣住,呆了好久才道:「……是、是淑妃啊……」

  她完全不知道皇帝為什麼問都沒問,下意識的就猜是皇后——明明皇后被關在咸寧宮,連往外傳話都很困難,統共能使喚動的人手加起來一起出動,也不一定能弄出這樣的陣仗。

  邵循當時意識到這是個針對她的局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淑妃,後來發現皇長孫和恪敬公主之子也涉及其中,就更加肯定了,甚至都不需要證據就能認定就是淑妃主謀——無它,這樣企圖一箭雙鵰,用一件事解決數個敵人,又心思畸拐的招數她太熟了,閉著眼睛都能聞到淑妃的那股味兒。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以往皇帝對這些事還算敏感,這次卻完全猜錯了方向。

  皇帝的神色一動,說不出是什麼意味:「……是淑妃啊。」

  邵循總覺得他話裡的意味不明,不禁疑惑道:「怎麼,您很吃驚嗎?」

  ……還是在他心裡對淑妃十分信任,心裡留著不少舊情?

  皇帝眼看著邵循半眯起了眼睛,神情也看是要往不妙的方向發展,連忙解釋道:「朕不是吃驚——淑妃確實也是最有可能的一個,只是……」

  他斟酌了一下:「若是皇后的話……」

  他看著邵循純粹而清澈的眼睛,怎麼也不能把「要是她的話,就不需要慢慢來了,可以很快就給你騰地方」這樣的話說出口。

  皇帝略停了一停,將這話咽了下去:「她畢竟還有恪敬在。」

  邵循搖搖頭:「大公主那孩子是真的病重了,病情纏綿了有小半個月,就這樣還能騰出手來做惡,未免也太厲害了些。」

  恪敬公主雖然性情跋扈,很不好相處,一切的喜憎都擺在面上,但是這也證明她不算是個工於心計的人。

  雖然很巧合的正好將錢太醫調出了宮,但是相比於兒子病重還要抽出空來害人,邵循更傾向於公主府是被人利用了這次的機會,若不是藺博的事情,保不齊還有別的事情等著錢太醫。

  公主府的中使司被審訊,也沒有吐露出什麼可疑之處。

  邵循從頭到尾將事情的經過向皇帝描述了一遍:「主謀是淑妃,這幾乎可以蓋棺定論,至於淹死的內侍是通過蔣婕妤裡外串通,她是從犯還是被逼的或者是全然不知情就好查了,至於楊昭媛,看上去似乎是想渾水摸魚。」

  這又是新查出來的東西,那個受人捉弄的小太監回憶記得自己曾看到楊昭媛宮內的總管太監在向甘露殿窺視,後來路上的幾隻黑貓就是這樣放上去的。

  這位前面什麼也沒做,也不知道別的,但看著甘露殿起了火就想出手,此還險些放了這一條漏網之魚。

  楊昭媛曾經生過一個皇子,可惜落地沒多久就夭折了,她究竟是什麼心思邵循不知道,也沒心思去猜,事情是自己做下的,就要去承擔後果。

  「人我都圈在她們自己宮裡了。」邵循道:「等您處置吧,後邊我不插手了。」

  皇帝聽著聽著,臉色就越來越難看,他已經知道這次的事情一定劍指邵循,但是沒想到淑妃這麼大的能耐和心眼兒,一環扣著一環。

  除了沒有算到皇帝這樣信任邵循,以至於連調兵令都可以託付,其他的還真是什麼都算好了,專等著她去踩陷阱,還是一個接一個的陷阱,一個不行還有第二個,打定主意要讓她一屍兩命,何其惡毒。

  順帶連吳王妃和皇長孫都算計了一把,想要一舉除掉兩個心頭大患。

  他心裡對於怎麼處置淑妃已經有了定論,連細想都嫌浪費時間,但是轉過頭來看著邵循,卻不知該如何憐惜才好。

  皇帝捧著邵循的臉頰細細的摩挲著,輕聲道:「都是朕疏忽了……」

  邵循眨眨眼,緊接著就被抱在了皇帝懷裡,感覺到他的手輕緩穩定的撫摸著自己的後腦:「你當時是不是很害怕?」

  邵循一愣,剛想要解釋自己只顧著興奮,除了一開始,壓根沒有受到驚嚇,就聽皇帝道:「是朕的不是,朕不應該把你一個人留在宮裡,你放心,以後絕不會留你一個人……在哪裡都帶著你……」

  邵循的喉嚨動了動,隨即將自己的臉埋在皇帝肩頭,「我、我當時真的嚇到了,要是您在的話,我就絕不會害怕……您答應我的,到哪裡都不會留下我一個人,君無戲言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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