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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 -【大人無事忙(一品回春院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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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4-18 00:05: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蔡小雀 - 大人無事忙(一品回春院之二)

什麼力拔山河氣蓋兮的武狀元?
神勇非凡英氣逼人的南八省總捕頭?
在她眼里他根本是一根不折不扣的大木頭!
說起捉壞人的滿腔正義熱血沒人比得上他
但只要一談到男女情愛這碼子事呀
傻里傻氣又遲鈍到連大鐵錘都敲不醒!
偏偏坦率的個性讓他對每個女人都熱情對待
搞得桃花亂亂長,害她斬桃花斬得好辛苦……
她從小到大就跟顆陀螺一樣跟在他身邊轉
期盼有一天他能看見她的一片痴心暗戀
只可惜落花雖有意,流水卻無情
這頭大笨牛非但一點也不明白懷春的少女心
還老實坦白一直拿她當最可愛的妹妹看待
什麼嘛,他不接受她卻也不肯讓她和別人交往
茄!請問這位無事忙的大人到底想怎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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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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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4-18 00:06:22 |只看該作者
天邊的雲朵在宜蘭 蔡小雀

生活,就從跨出第一步開始。

生命,也常常充滿了光和影,是和非,黑與白,對與錯。

經常在相同的地方、相同的生活久了以後,人生仿佛就定調在某一種旋律的腳步上。

有時太緊湊,有時太忙碌,有時太疲憊,有時覺得自己仿佛已經前進了好幾步,後來才發現自己好像還在原地踏步。

有時候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專心地、放松地、什麼也不想地眺望著天邊那一抹雲朵了。

上個星期四,我在黃昏彩霞滿天的火車站月台上,看著南來北往各自奔向不同方向的火車來了又去,肩上背著筆記型電腦,腳上穿著舒適的軟鞋,手里拿著一本丹‧布朗的《天使與惡魔》,才看到第二十七頁,那段有關于光明與黑暗,宗教與科學的段落……

突然想到有錢和沒錢,有火車和沒火車,在月台上該坐著還是站著,腦袋要放空還是該思考……這些問題,此時此刻好像也不輸給光明與黑暗重要性之大辯論。

我手里的火車票,從松山到宜蘭,是一段放逐之旅?還是另一個無所事事的行為?

好像一直有人期待我應該要做些什麼,我也一直在期待自己要做些什麼,可是一不小心,很容易就搞混了我到底應該做什麼?以及我到底想做什麼?

到達宜蘭以後,是要輕松一點住民宿?遺是要省點錢厚著臉皮去住朋友家?又是相同的選擇題,而且還是二選一。

這段小小的出走,究竟是因為太閑還是壓力太大?

人生,到處充滿了這種復雜性吧?

而且不知不覺,迷迷糊糊,又花了一筆數得出的錢,但是獲得的東西卻沒能有個單位數來數算,所以也不知道劃算不劃算……印象中,我好像常常在干這種事。

但是誰能那麼確定,每一個舉動都能換來相同價值的意義呢?

以前的人們,挑了一擔的柴到市集上,可換來五串銅錢,現在的人們,日日辛勤工作,等待月底結算可換得一萬五千多塊起跳至十幾萬元不等,看各人的能力付出,以及各人老板的良心而定。

可是非工作之余呢?任勞任怨的媽媽一定能夠換得孩子終生的孝順和感激嗎?溫良恭儉讓的太太,就一定能夠獲得丈夫此生不渝的疼愛和照顧嗎?

有的時候還是得踫踫運氣,有的時候則是相信苦干實干必有收獲之日……可是說到底,好像也沒有一種標準是放諸四海皆準的。

難怪現在大家都在提倡︰活在當下,因為過去已是不可追,來者充滿了迷迷蒙蒙的未知,也唯有現在,自己與自己,才是最真實的展現。

坐上了開往宜蘭的火車,我開始不去思考這趟旅程去得值不值得,而是要學著讓自己去感覺,這趟旅程的每一分每一秒舒不舒服?快不快樂?

突然領悟到,其實不管在台北還是在宜蘭,不管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只要抬頭望,相信每個人都能看見天邊那抹屬于自己的雲朵,軟軟的,白白的,一副很幸福的樣子。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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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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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4-18 00:0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狂風飛卷,漫天黃葉舞……

  一個高瘦的男人手持銳利如薄冰的雙刀,凶猛地旋轉切劃過空氣,斬斷落葉,挾帶起冷氣逼人的煞氣。

  沒有人敢小看這兩柄刀,更沒有人從這個高瘦男人手下逃出生天過。

  因為他就是惡名聲震五百裡,江湖人稱“聞風喪膽四分五裂奪魂絕命雙刀手”的——犒妖。

  說起犒妖,人如其名,宛若妖魔般逞凶斗狠、無惡不作。

  但是今日,他卻被逼到了無顏峰的斷崖邊,面對著那名高大偉岸,身穿藍緞鑲紅邊勁衣的男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襲上犒妖心頭,而勁裝男子甚至連濃眉都沒抬起,武器也尚未亮出來。

  越害怕,犒妖的雙刀舞得越疾越狂,仿佛要藉凌厲的刀鋒割斷自那男子身上感受到的強大壓迫感。

  偏偏那濃眉大眼的勁衣男子還在笑……

  “媽的!老子舞雙刀舞了半天,你究竟有沒有當一回事?”犒妖火大了,氣喘吁吁的停下動作,氣急敗壞的嚷道。

  “我怎麼知道你在干什麼?”勁衣男子聲音宏亮,噗地一笑。

  “可惡!”犒妖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藐視過,氣得火冒三丈,緊握著雙刀的手也不知是氣到發抖還是怎的,反正就是一直拿不太穩當。“你你你……你以為你誰啊?敢這樣說我?”

  “你你你……你先把刀拿穩再說吧。”勁衣男子揶揄地學他說話,啼笑皆非地看著犒妖。

  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虧他還自告奮勇追緝這只三腳貓一個月……認真比較起來,恐怕連開封東門老市集崔氏老攤那兩柄菜刀剁起餡來還比他俐索多了。

  要砍人就直接來,拖拖拉拉舞了半天,手酸了吧!

  “你那是什麼眼神?”犒妖額上青筋爆了出來,莫名感到又被瞧不起了。

  “罷了,反正我都追到這兒來了。”勁衣男子歎了一口氣,略動了動肩膀筋骨。“你,紫城派第二十八代犒字輩叛教弟子犒妖,現年三十有七,今年八月二十日連續在普東、寧城、巴鄉三地犯下六起殺人越貨重罪,官府已行令海捕公文,緝拿你歸案。”

  犒妖心一凜。“你到底是誰?怎麼知道我這麼多?”

  “我嗎?”勁衣男子爽朗地笑了起來,悠哉地道:“羅半夏,今科武狀元,現職南八省縱橫四海總捕頭,今日受令緝拿你回開封受審。識相的就放下雙刀,乖乖同我回去,否則……”

  “否則怎樣?你就對我不客氣嗎?”犒妖強忍住牙齒打戰的懼意,咆哮道:“老子又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哪會被你三兩句話就給唬住?想拿老子這顆頭的人太多了,哼哼!可不是老子吹牛,至今還未有人能夠從我手底下走過三招——”

  犒妖狠話還沒撂完,就嗖地倒抽了口冷氣。

  因為他那個“招”字余音尚袅然,在電光石火間,喉頭已被一柄古樸卻寒意森森的大刀近逼架住。

  羅半夏傾身近距離地盯著他,唇邊的笑意笑得犒妖一陣心驚肉跳加腿軟。

  好、好快的刀!

  犒妖覺得脖子上的寒毛全豎了起來,森冷刀氣隱隱沁入肌膚裡,完全無法呼吸……他雙手一松,雙刀哐當掉落地上。

  不、不會吧?

  “真不錯。”半夏笑咪咪的點下頭。“還懂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

  “你……喀喀……”犒妖驚嚇緊縮的喉嚨擠不出絲毫聲音來。

  “我說呀,出來跑,總是要還的。”半夏閃電般地點了他全身上下的大穴,閒閒地抬頭望了一下天色。“啊,今兒天氣挺好,上路就不愁下雨弄得一身濕了。咱們走吧。”

  犒妖又驚又恐又怒地想要動彈,想要沖開被封住的穴道好逃走,可是渾身上下酸軟無力如同被廢了武功一般,只能在極度的惶恐驚駭中,被半夏輕輕松松拎著就走。

  鼎鼎大名“聞風喪膽四分五裂奪魂絕命雙刀手”就這樣輕易地落網,被今科武狀元當上鉤的魚一樣串起來拎回家。

  就在此時,狂風依舊掃落葉,午後秋陽卻已然破雲而出,照耀一地暖洋洋。

  “小團,‘殺千刀’來一個!”

  穿著花花綠綠、渾身肥肉亂顫的大嬸拉尖了聲一記吆喝。

  熱鬧的市集人人全不顯吃驚,為何這位長得非常愛國之婦人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當街罵出那粗俗不堪有辱斯文的三個字。

  因為就在大嬸話聲甫落,一個梳著油光水滑烏黑長辮子,還系了團紅絨球的秀氣姑娘立時嬌聲爽脆地答應了一聲——

  “嗳!‘殺千刀’馬上來。”

  但見她小巧如鵝蛋的玉面上笑意嫣然,小手卻迅速地抄起架上勾著的一塊豬肉,往上一拋,在掌心掂了掂重量,隨即滿意地擱在砧板上,接著纖纖秀指一翻轉,眾人眼一花,她手中已出現了兩柄亮閃閃的大菜刀。

  “哇,快來看、快來看,小團又要表演‘殺干刀’的功夫了!”

  “真的?”

  “哎呀!借光借光,我也要瞧瞧——”

  “別擠啊,沒見老娘占好位子了嗎?”

  “……誰踩我的腳?”

  就在街坊鄰居左右攤位你爭我擠之際,崔小團甜甜一笑,隨即輕喝一聲,手起刀落——
  咚咚咚……

  刀如飛,肉如雪,眾人屏住呼吸看得眼花撩亂,可是還不到幾次眨眼間,砧板上的大塊肉已成了均勻細碎如綿的肉餡。

  小團臉不紅氣不喘,迅捷抄來雪白淨布一抹雙刀又唰地收回腰間皮袋裡,神色從容地接受鄉親父老們的歡呼贊歎鼓掌。

  “謝謝,謝謝。”她不卑不亢地向眾人點頭致意,柳眉彎彎,小嘴也笑得彎彎。“獻丑了。”

  “我說老崔哪,你家小團真是個活寶貝啊,光是這麼一手功夫可就吃穿不用愁啦!”就在小團用大張鮮荷葉把肉餡包起來遞給大嬸的當兒,一旁的老人抽著旱煙管,羨慕地對著坐在一旁洗擦荷葉的崔老板說道。

  “是鄉親們不嫌棄我家團兒,剁個肉餡恰恰好一千刀有什麼呢?不過是熟能生巧罷了。”長得胖呼呼、有張和氣笑臉的老崔謙虛道。

  “老崔,話可不能這麼說,小團說什麼也是咱們開封東門有名的市集一枝花,長得模樣又好,心地又善良,說話又討人喜歡,我昨晚還同我老伴說,若不是我家大牛實在又黑又丑又鈍,配不起小團,不然我們還真想把小團帶回去當孫媳婦兒呢。”

  “呵呵呵,祁老,您這樣說就不敢當了。”老崔憨厚傻笑。

  買肉的客人多,小團手上動作麻利快速,可耳朵也沒閒著,一字不漏地將長輩們的話全聽進心裡了。

  陸爺爺家的大牛去年不是才剛滿三歲嗎?

  哎呀,這些老人家就愛瞎扯這些有的沒的,她是手忙得沒停過,他們是嘴巴閒得沒閉過。

  尤其做什麼動不動又說到她的終身大事呢?

  小團又好氣又好笑,可不知怎地雙頰卻悄悄湧起了兩酡紅霞。

  她的終身呀……

  怎麼說呢?也不好同長輩承認,其實她心裡早已經住了一個人,他的身影笑容烙印得牢牢的,時不時翩然出現在眼前,就像現在——

  嚇!

  她有點迷茫的眼兒陡然一驚,不知該高興還是嚇到地瞪著面前高大挺拔,笑容可掬的男人。

  “小團團,怎麼見了我像見了鬼一樣?”半夏開朗地笑著,露出雪白的牙齒。“我可是想你想得睡不著呢。”

  “是想我做的蔥肉餃子吧?”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一顆心卻怎樣也管不住的怦然跳動,偷偷別過頭去,不敢迎視他黑亮燦爛的笑眼。

  就是這個人,每次都帶著令她目眩神迷的笑容來到,害她躲也不是、羞也不是。

  但是她心知肚明,雖然他口口聲聲像是與她多麼親密,但這就是半夏哥的魅力——他跟誰都這樣親近。

  熱情爽朗、磊落大方的他交游廣闊,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而她,就是屬於後面那一種了。

  “唉。”她情不自禁歎了口氣,把手浸入柳木桶裡洗了洗。

  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小團團,歎什麼氣呢?”半夏滿臉關懷的問道。

  “別提了。”她不無哀怨地瞪了瞪他,最後還是心軟問道:“我聽說你又去捉賊了,捉到了嗎?花了很多力氣吧?要不要我下餃子給你吃?”

  “幸不辱命,犯人已押入大牢了……”半夏一聽到餃子,雙眼登時亮了起來。“好好好,我要吃餃子。說實話,奔波了一個多月,天天都想著你的餃子,肚子裡的饞蟲早就打架了。”

  “你呀,就是無事忙,明明羅神醫一天到晚等著你繼承家業,你偏不,還硬去跟人家當官差,危險得不得了,一點也不知道家裡的人會擔心……”她忍不住叨叨念,拿出兩把菜刀繼續“大殺四方”。

  在咚咚咚的剁餡聲中,半夏挑起濃眉解釋道:“小團團,話不是這樣說,你也知道我跟藥草是生死仇敵,和兵器卻是換帖兄弟……還有,我不是官差,而是南八省縱橫四海總捕頭!”

  “都一樣啦。”她沒好氣地剁好了新鮮肉餡,對隔壁菜攤子癡望著半夏望到流口水的女孩叫道:“翠兒,借把蔥!謝了。”

  “借借借!”翠兒心花朵朵開,猛拋媚眼。“只要是半夏哥哥要的,我什麼都借……就連我的人也……”

  小團面無表情,只是拿高手上亮晃晃的大菜刀。

  翠兒登時噤若寒蟬。

  “蔥。”

  “有有有,在這裡。”翠兒連忙雙手恭恭敬敬奉上。

  “謝謝。”她聳起一道柳眉,動作俐落地剁了一大塊蹄膀拋過去。“接著。”

  一把蔥換來一只蹄膀,這筆買賣怎麼算都劃算,翠兒盡管心有不甘,還是不免樂得快飛上天了。

  半夏則是納悶地看著她倆的互動,有點茫然看不懂。

  “你們感情一定很好。”他最後恍然大悟。

  “普通。”小團睨了他一眼。這個大傻瓜,就是常這樣不自覺地熱情,搞得桃花滿山遍野亂亂長,害她斬桃花斬得好辛苦。

  唉,但誰教她也是自作多情呢?

  再度把一股無法告白的情緒發洩在亂刀剁蔥上,小團臉上殺氣騰騰的。

  她的異樣連遲鈍的半夏也嗅聞到了不對勁,他壓低聲音小心翼翼的問:“小團團,你——肚子也餓了對不對?”

  锵!她差點氣到拿刀對著他。

  有沒有必要遲鈍到這種地步啊?!

  天知道她究竟是看上他哪一點?真是天殺的——

  “小團,你的眼神看起來有殺氣。”他疑惑地搔搔頭,“剁個肉餡不必花太大的精氣神,隨便剁個兩下就行了,反正你的餃子怎麼做都好吃。”

  ——天殺的嘴甜哪!她整顆心瞬間又融化成了一攤不爭氣的春水,懊惱火大氣憤登時跑光光,傻笑著想起了自己究竟是看上他哪一點。

  就是這邊一點,那邊一點……最後就變成不只一點點了。

  “我馬上就去揉面包餃子。”她抬頭對他嫣然一笑,“老規炬,要姜要醬不要醋,對不對?”
  “還是你最懂我的口味。”他一臉感動。

  她低頭偷偷藏住一朵甜津津的笑容,拿起荷葉和草繩包起剛剁的鮮肉餡,洗淨手,歡歡喜喜的捧起。

  “老樣子,老地方,兩盞茶辰光我就到。

  “我等你。”他咧嘴一笑。

  就是這句話!就是這朵笑靥!

  讓她心甘情願地為他剁餡揉面洗手做羹湯,顧不得姑娘家的矜持,也顧不得左右鄰居好奇揣度的眼光,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在熱氣蒸騰,一只只白白胖胖的餃子浮翻滾動在沸水間,虔心默祈上天垂憐,讓餃子們替她串起這樁好姻緣……

  “唉。”小團又歎氣了,不過這次卻是言若有憾心則喜之。

  怎麼掩也掩不住癡癡的祈求盼望呀。
 
  老樣子,老習慣,老地方。

  東門瑤光橋邊的柳樹畔,幽靜得只有綠頭鴛鴦劃破碧波的嘩啦水聲,以及清風吹拂過柳梢的沙沙響。

  偶爾還會聽見隔了兩條街外,小販叫賣糖炒栗子或烤白薯的聲音隱約飄蕩而來。

  “今兒的餃子做得太急,捏得不好,有幾個都開花了。”掀開熱騰騰仍冒白煙的瓦鍋蓋,小團有一些懊惱地咕哝。

  果不其然,大大的瓦鍋裡浮著的雪白鼓圓餃子間夾雜著點點蔥花和肉末,還有幾片垂頭喪氣的開花餃子皮。

  半夏探頭一看,登時微笑了起來。“開了花才好,湯喝起來格外有滋味。”

  “你真的這麼想?”她抬起頭,黑水銀般的眼兒亮了起來。

  “我真的這麼想。”他笑吟吟的點頭,大手拍了拍她的頭頂。“小團團,我說過了,你的餃子怎麼做怎麼好吃——說也奇怪,怎麼會呢?我應當是很挑嘴的人才是啊。”

  聽他這麼說,小團實在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發火,他就不能只說前半段嗎?

  “失禮了,以我對你多年的了解,你應該算不上是個挑嘴的人。”她歎了一口氣,不得不老實承認。“我的餃子好吃是因為它比‘能吃’好很多吧?”

  半夏哥雖然出身富貴名醫人家,但是口味簡直跟碼頭的捆工半斤八兩,只要能入口止饑的,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也許這就是他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總捕頭的原因之一吧。

  小團不止一次聽說過他偉大的追捕過程,包括埋伏在黑鹫峰唯一的路口十天十夜,餐風宿露,靠著一顆冷硬的饅頭和可怕的意志力與驚人的內力藏身在一株參天古樹上,最後在黑鹫八盜憋不住地沖下山,經過命運的路口那一刹那……一舉擒住了他們八人歸案!

  其他包括潛藏在碧香湖裡三天三夜生食魚蝦,然後趁魯水寨搬贓貨的當兒,宛若水底矯龍般躍升而出,當場嚇得那群賊骨頭慘叫的慘叫,翻船的翻船,再一次順利地捉到了那票非法走私的家伙歸案。

  所以說起他的胃口嘛……

  “是這樣的嗎?”半夏摩挲著下巴,眼神沉思。“嗯……”

  “不用嗯了,餃子都快涼了。”她把筷子塞進他手裡。

  她也不怎麼敢期望這個捉賊緝盜出神入化,其他方面卻遲鈍得要命的男人會有什麼突如其來的領悟。

  更別提這些年來她的一片癡心暗戀呀,他根本是耳不聰目不明,有看沒有見,有聽沒有懂。

  “對,我最愛的餃子。”他清醒過來,隨即開心地大快朵頤起來。

  小團目不轉睛地笑看著他吃得好暢快、好過瘾的模樣,心裡也滿足得不得了。

  就算只是和他坐在柳樹下的石頭上,吹著秋天涼涼的風,看他埋頭苦吃,她都覺得好快活。

  這世上有比她還要傻的傻姑娘嗎?

  “半夏哥,你這次會在開封停留多久?”她凝望著他。

  “不一定,十天半個月吧。”他喝了一大口湯,舔舔唇道:“怎麼了?”

  “沒有,只是覺得好久好久沒有看到你了。”她低下頭,纖纖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落在膝上的枯黃柳葉。

  十天半個月後,他又要起程奔赴遠方,此去也不知多久以後才能再見面……

  “不過兩個月,你很想我嗎?”他咧嘴一笑。

  她心一跳,急忙否認。“當然不是,只是隨口說說。我不知道有多忙呢,前陣子廟會好熱鬧,我們一天就得賣上好幾百斤的豬肉,真是累死我了。”

  “小團,你真了不起,一點都不怕碰血腥。”他稱贊道。

  這算了不起嗎?

  “也許有一天我也去報考當官衙裡的捕快。”她異想天開道:“半夏哥,你說好不好?反正我刀快,又不怕見血,跟著你去捉壞人最合適了。”

  這樣她就不用癡癡守在開封,而是時時刻刻都能看見他,朝朝暮暮都能陪伴在他身邊了。

  想到這裡,小團的雙眸亮了起來。

  半夏一口餃子險險嗆進氣管。“咳咳咳……不行!”

  “怎麼不行?”她瞅著他,不服氣地道:“你不是常說我一雙菜刀舞得快如閃電嗎?”

  “捉賊跟殺豬不同,你知道那些凶神惡煞的歹徒個個身懷絕技還心狠手辣,你怎麼可能斗得過他們?太危險了,我不准!”

  “你可以教我呀。”她小臉盛滿祈求,熱切道:“對不對?”

  “不對,不准,不行。”他臉色鐵青,斷然拒絕。

  “為什麼?”她備感受傷地看著他。

  難道他就對她那麼沒信心?她記得上回賣魚的小春一柄殺魚刀,使得咻咻咻飛疾如風,就被他大力鼓舞去報考當捕快,結果現在已經被派往開封弦水鎮的小縣衙當差,每次回來探望他老娘的時候,走路都有風呢。

  當捕快也算是公職,非但光宗耀祖還能懲奸除惡,沒有理由小春行,她就不行啊。

  “你是女孩子,當然不行。”

  “可是我記得你同我說過洛陽芙蓉鎮的縣衙裡就有女捕頭,而且她還屢建奇功,捉了不少壞人。”小團雙手合十,神情衷心盼望。“真希望我也能和她一樣厲害。”

  不只是切切肉、剁剁排骨,而是真正做一些幫助鄉裡鋤強扶弱的好事。

  這樣或許有一天她就能有資格站在他身邊,陪著他到天涯海角,去捉每一個壞人,幫忙每一個需要被幫忙的人。

  光想就覺得好興奮,好快樂啊!

  半夏則是一想到她要去當捕快就胸口糾緊渾身發冷,想也不想地低吼:“不可以!除非我死!”

  “你干嘛氣成這樣?好像我跟你說要去殺人放火,而不是要去當盡忠職守的捕快。”小團也很不爽地瞪著他。“憑什麼人家可以,我就不行?你瞧不起我嗎?”

  “殺豬跟殺人是不一樣的。”他氣到沒辦法正常思考,嗓門大得如雷聲隆隆。“還有,豬是不會反抗的,可是人會,你怎麼可能應付得了那些無惡不作的大壞蛋?”

  “所以我說你可以教我呀。”她的火氣也冒上來了。“還是你根本就不想教我?”

  “對。”他干脆點頭道。

  “你——”她一時語塞,杏眼圓睜地瞪著他。

  “總之我不准,不准就是不准。”半夏斬釘截鐵地決定。“以後不要再提起這件事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霸道?”

  “我就是這麼霸道,還有,我身為南八省總捕頭,我有權力也有能力阻止你進入六扇門。”他一揚下巴,得意道。

  小團氣得要命,可是心知他說的是實情,只要他一聲令下,別說能不能成為捕快了,就連報名單都不敢有人遞給她。

  “吃我的餃子還對我發飙,你還真夠意思啊!”她到最後只能把火發在這種小事上頭。

  “餃子是無辜的。而且我是為了你好,我擔心你的安危。”他老實地道,“小團,你的本事還不夠,也沒有什麼江湖經驗,我怕你當了捕快會有生命危險。我不要你發生任何危險。”

  她的怒火倏然被澆熄了一些些,猶豫地問:“你……真的很怕我有危險嗎?”

  “那當然。”他毫不考慮地重重點頭。

  小團原本的氣惱瞬間融化成了一攤水,無聲無息地溜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悄悄纏綿攀附上來的甜蜜和感動,怎麼止也止不住的暗喜漾上了頻頻往上揚的唇彎。

  死相!

  “快吃你的餃子啦。”她腼腆地戳戳他的胸膛。“都涼了。”

  “喔,對,差點忘了。”半夏急忙夾起鍋裡最後兩顆白胖餃子。“淨顧著說話,都忘了餃子得趁熱才好吃。”

  “慢慢吃,如果不夠的話,我再回去做更新鮮的。”她掩不住滿臉嬌羞的小女兒狀。
  不管怎麼說,他的心還是對她好的。

  “小團,你怎麼看起來好像……”半夏突然怔怔地注視著她的臉,像是發現了什麼。

  “好像什麼?”她胸口猛地一震,隨即心跳如狂起來。

  難道他知道了嗎?他感覺到了嗎?

  “胖了一點。”他頓了頓,語氣變得肯定起來,“對,胖了。”

  她以前太瘦了,現在這樣珠圓玉潤嫩嫩的模樣正好。

  小團嬌羞無限的臉蛋瞬間黑若鍋底,眼裡射出兩道殺氣。

  “你再說一次!”

  盡管個性爽朗到顯得遲鈍,半夏仍在瞬間出自生物的本能噤若寒蟬。

  “呃……圓潤,我的意思是圓潤……”他結結巴巴的想解釋。

  “圓你個死人頭啦!”她火大地一把搶過他腿上的瓦鍋,猛然倒扣在他頭上。“氣死我了!”

  這個大笨牛,今天非得把她氣死不可嗎?

  “小、小團?”半夏手足無措,愣愣地看著她怒氣沖沖地離去。

  幸虧餃子全吃光了,湯也喝得一滴不剩,可饒是如此,瓦鍋罩在頭頂上仍舊是慘不忍睹。

  “小團為什麼這麼生氣?”他沒有感到被冒犯,只是一臉茫然如墜五裡霧中。“如果她這麼討厭圓潤二字,那就說福態好了,福態聽起來就是很有福氣的感覺……對,下次就這麼說,她一定會很歡喜的。”

  可憐縱橫南八省的總捕頭,容貌一流,身材一流,武功一流,可是面對感情卻是個一路跌出九流外的白癡。

  究竟誰人能來敲醒這顆石頭做的腦袋瓜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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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這就叫‘月有陰晴圓缺’啊。”

  “一品回春院”裡,號稱羅家最新一代醫界掌門人的羅家小妹香圓邊含著人參片,邊說出這一句千古人生大道理。

  沮喪地坐在她面前的小團本來氣到眼淚鼻涕都快落下來,聞言卻硬生生地卡住了。
  “啊?”她還以為自己傷心過度,耳朵破洞漏風聽不清楚。

  “我二哥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說起捉壞人的滿腔正義熱血我看是沒人比得上,但是一談到感情這碼子事呀,他的腦袋瓜就跟吃了巴豆的馬兒一樣,唏哩嘩啦一塌胡塗。”香圓說得搖頭晃腦兼歎氣。“所以我說人真的不是完美的,這就叫作‘月有陰晴圓缺’。”

  “香圓,老實說,你是不是因為我是殺豬的就以為我聽不懂成語?”她的心情已經夠糟的了,香圓還來亂。“‘月有陰晴圓缺’是這樣用的嗎?我好歹也跟你同一所私塾出來的,怎麼就不記得先生是這樣教的?”

  “小團,話可不能這樣說,讀書不能讀死書,要懂得隨機應變呀。”香圓笑咪咪的提出她的見解,“就像金銀草加鐵線草,理論上是大克,會七孔流血。但是不能因為醫書這樣寫,咱們就失去大膽實驗的勇氣……”

  “上次被你實驗過的那只番鴨連墳上的草都三尺高了,你還想怎樣?”她捂著額頭,覺得鬓邊越來越痛了。

  “哎呀!總而言之,得想個好法子對付我二哥才對。”香圓興致勃勃地道:“不如我們去問我大嫂吧?大嫂可了不起了,一肚子計,以前可把我大哥給整得不成人樣,哈哈哈……”

  “可是我自個兒的心事,卻要勞煩到仙童大嫂,這樣不好吧?”小團心兒一怦,難掩羞澀,“而且人家害羞。”

  此時的小團,幾時還有砍肉剁餡的凌厲殺氣?又哪有一個時辰前把整個瓦鍋倒扣在半夏頭上的狠勁?

  十七、八歲的少女心果然難以捉摸呀。

  “大嫂面冷心熱,她肯定十分樂意幫忙的。”香圓鼓吹。

  “那就……有勞了。”小團深吸一口氣,終於勇敢地道,隨即臉紅得跟什麼似的。

  “好呀,等我大嫂和大哥下個月打江南回來後,我一定叫大嫂幫我們想個好主意!”

  “下個月?”她猛地抬起頭。

  “咦?我沒同你說過嗎?我大哥陪大嫂回娘家去了。”香圓偷偷湊近她耳邊,低聲道:“說是省親,但我懷疑內情不單純只是這樣。”

  “噢。”既然香圓大嫂不在,那她剛剛還忐忑害羞個什麼東西啊?

  唉,和香圓說話,心髒還要真夠力才行,否則難保不會被氣到爆炸。

  “一定是怕我爹把繼承家業的念頭動到我大嫂身上,所以他們才三天兩頭就往江南省親。”香圓懊惱地道:“真是的,我爹怎麼就不肯聽我的,干脆由我來繼承‘一品回春院’,那不是皆大歡喜嗎?這樣就不用怕我們有兄妹閱牆的問題啦。”

  “呃,我想問題應該不是怕兄妹閱牆,而是跟人命有關……”小團看著她,有些吞吞吐吐的開口。

  她倆從小一起玩到大,香圓的“本事”有多麼驚人,她可是一清二楚。

  “人命?什麼人命?想我羅香圓小神醫可是專門生死人肉白骨,還是杏林界將來的超級——”

  小團頭越來越痛了,不由得再歎了口氣。“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啦,雖然我大嫂還沒回來,但我們可以先討論一下該怎麼對付我二哥呀。”香圓睜大雙眼,熱切地提議。

  “香圓,還是算了。”她語氣幽然的說:“我還是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做,繼續這樣默默喜歡著他就好了。其實我也不奢求什麼,只要他能夠常常來看我、吃我做的餃子,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小團,你實在心太軟了,我們姑娘家這麼怯懦是不行的,須知人定勝天啊!”香圓神情堅定地握拳,仰望著上空。“就像我總有一天可以說服我爹,安心把‘一品回春院’的重責大任交給我!”

  “我真羨慕你。”小團好不羨慕好友的渾身是膽。“香圓,你什麼都不怕。”

  “你也可以的,就讓我們倆一起為達目的不求手段吧!”香圓手叉腰,意氣風發。“哈哈哈!”

  不知怎地,小團並沒有因為她這樣的自信滿滿就放下心。

  唉……好像是問道於盲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是來干什麼的?

  “對了,你明天有空嗎?”香圓突然想起一事,興匆匆地握住了她的手。

  “呃,上午賣完豬肉以後,午後都有空,怎麼了?”

  “嘿嘿嘿……”香圓耀眼燦爛的笑容,笑得小團不自覺頭皮發麻起來。

  秋老虎熱情有勁,毫不客氣地散發陣陣灼浪。

  小團被烤得頭暈眼花,滿頭大汗站在開封旺東城門口,對著每個進城的販夫走卒或來往行人旅客發宣傳單。

  手中厚厚的一叠五彩拓印是由香圓親手設計,交由開封首屈一指的拓印師傅制成,一張就要三個銅錢。

  “來喲!來喲!”香圓盡管也是一頭汗,但是小臉精神抖擻,嗓門了亮。“在家靠父母,出外靠一品,一品是哪個品?讓我來告訴您!”

  被逼來發傳單的小團雖然一開始不太爽快,但是此刻卻掩不住心底的崇拜,雖然她家中是做小生意的,每天擺攤賣豬肉也得同五色人馬招呼聊天閒扯淡,但是怎麼也跟不上香圓這麼大方有沖勁。

  唉,相較之下她只是個除了剁肉以外,什麼也不懂的弱女子……

  “姑娘……”一個興奮喘息的男聲令她驚醒過來。

  “‘一品回春院’裡名醫如雲,無論您居家旅行——”小團馬上露出笑容,就要念出背好的宣傳口號。

  “姑娘,你好漂亮啊,可不可以跟情哥哥我去喝杯凍頂烏龍茶?”杵在她面前的是個穿得花花衣裳搽脂抹粉的娘娘腔男子,比著飛鳳指朝她暧昧拋媚眼。

  一時害小團中午吃的大鹵面差點吐了出來。

  她的笑臉頓時僵硬,“沒空。”

  “千萬別這麼害羞,情哥哥知道自己風度翮翩賽潘安,你此時此刻想必心中正小鹿兒亂撞,情哥哥都明白。”他咯咯笑了起來,頻頻對她使眼色。“料想是緣分使我倆在這兒相遇,就請你按捺心中的羞澀,勇敢地為愛走一回吧!”

  “我……”她緩緩地露出了森森貝齒。“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想扁人了,識相的話就立刻滾離我視線,不然我就揍得連你娘都不認得!”

  自命風流的娘娘腔男子二話不說馬上嚇跑了。

  “小團,怎麼了?你過上什麼麻煩了嗎?”香圓發完了手上的傳單,關懷地望了過來。“咦?那人是怎麼了?跑得跟後頭有鬼追似的。”

  “對啊,真奇怪。”她困擾地道:“這年頭怪人全都出籠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跑掉前有沒有收到我們的傳單?”香圓念念不忘。

  “啊,我忘了。”她眨眨眼。

  “真是太可惜了,我們‘一品回春院’裡的江大夫治失心瘋可是一流的。”香圓有些惋惜地道。

  “我想他應該看的不是那一科吧?”

  “對了,你累不累?”香圓抹了把汗水,“呼,我累倒是不累,就是快渴死了。”

  “幸虧我有准備。”她忙摘下身上背著的小酒壺,旋開了瓶塞遞過去。“我拿了我爹的酒壺裝酸梅湯,你先喝點潤潤喉吧。”

  “小團,你真好,什麼都准備得這樣齊全。”香圓迫不及待接過來灌了一大口,酸甜沁涼的梅湯落入喉間,刹那間燥熱全消。“好,精神都來了,咱們繼續吧!”

  “還要發呀?”她強忍住一聲呻吟,頭頂上的秋陽都快把她給曬乾了。

  “那當然,不發完我們誓不回家——”香圓滿臉雄心壯志,卻隨即哀哀叫起來,“哎喲喂呀!誰?誰打我的頭?”

  她倆眼前一花,半夏高大挺拔的身形不知幾時已經來到她們面前,正沒好氣地瞪著香圓。

  “又把小團拖下水,你當她跟你一樣是生鐵打的呀?”他皺起濃眉。“還有,又把白花花的銀子拿去印這勞什子傳單,你下次再跟我要零用,我說什麼都不給了。”

  “二哥,不要這樣啦!”香圓慘叫。

  “半夏哥。”小團一見到他,情不自禁開始傻笑。

  哎喲!她忽然想到昨天居然一氣之下把瓦鍋倒掃在他頭上的“好事”,糟糕了,他現在應該很火大吧?

  真要命,明明是她心愛的男人,她怎麼常常忘記得對他更溫柔體貼一點呢?

  “小團,你的臉都曬紅了。”半夏仿佛不記得昨天的事,明亮的黑眸難掩關切地瞅著她。“我不是同你說過,要對不合理的要求勇敢說‘不’嗎?就算對方是你的同窗好友也不例外。”
  他的靠近又害得她心跳失控加速,雙頰灼熱難當起來,微微暈眩的腦子壓根沒聽清楚他的問話,只是一個勁地瘋狂感覺到他的靠近。

  半夏哥看起來非但一點都不生氣,而且他身上揉合著淡淡沉香和獨特氣息的味道不斷透入她鼻端裡,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暈了。

  “二哥,你這麼說就太不夠意思了,我好歹是你的妹妹,而且小團又不是別人,她可是我未來的二——”香圓不服氣地嚷嚷。

  幸虧小團清醒得及時,一把捂住了口無遮攔的“未來小姑”的嘴巴。

  “半夏哥,你找我什麼事?”她心驚膽戰地陪著笑臉,不忘警告地瞪了香圓一眼。
  “是這樣的,我想來問問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半夏抓了抓頭,英挺的臉龐上居然出現了一絲難得的腼眺。

  她呆呆地望著他,一時忘了要繼續捂住好友的嘴。

  香圓也看傻了眼,沒發現嘴巴已經重獲自由了。

  哇,驚天動地大消息!二哥居然也會臉紅?!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得不到她的反應,他眼底的愧疚和惶色更深。“其實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氣的,雖然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麼生我的氣,可是你從來沒有把瓦鍋往我頭上罩過,所以我料想你應該很生氣,而且生氣的原因是出在我身上,對不對?”

  分析得清清楚楚,剖析得明明白白,腦袋是何等聰敏,見解是多麼精辟,問題是他根本沒搞懂“問題”究竟在哪裡。

  小團胸口突然掠過一抹悲喜交加的傷感。

  難道我的心事就真這麼難懂嗎?他怎麼能感覺到了卻還是一無所覺呢?

  “二哥,我覺得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笨。”香圓毫不客氣的指出,隨即同情地望向好友,“小團,你真的不是普通的可憐。”

  打從她倆七歲讀同一間私塾的第一天,二哥無意間仗義相肋打跑了幾個取笑小團是殺豬的女兒的頑童後,小團便深深地崇拜、愛慕起了英雄化身般的二哥,從此以後常常跟在他身後團團轉,處處獻殷勤,忙著把家裡最好的東西都捧來送給他。

  什麼豬心啦、豬肝啦、豬肺啦……舉凡是最昂貴最滋補的統統都摸來給二哥,而二哥說也奇怪,從來不吃牲畜內髒的他竟然笑咪咪地一一收下,然後請家裡的花大嬸煮成一道道美味的補品,再拎去跟小團一塊大快朵頤。

  但若說他是對小團有情嘛,又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香圓永遠記得二哥語重心長地同她說過,小團自小就沒了娘親,是個很可憐的小姑娘,所以他們要多多照顧她才是。

  她心裡蓦然浮起了一抹驚慌,有些不忍地望向小團。

  糟了,萬一二哥這些年來對小團的親近僅止於單純的同情之心,那該怎麼辦?

  “半夏哥,我沒有生你的氣了。”小團低下頭,心底又酸又甜又苦。“是我要跟你道歉才對,我昨天不該對你那麼失禮的。”

  不管怎麼說,固執喜歡上他的是她的一顆心,就算他完全感受不到,也全然不是他的錯。

  花就是會落,水還是一樣的流,沒有誰會因為誰而改變自己的宿命……

  只是她多麼希望能夠和他永遠在一起,而她唯一知道的方法,就是成為他的妻子,分享著他的快樂,分擔著他的煩惱,能夠光明正大地牽著他的手,理直氣壯地偎在他的肩頭,目送日落,迎接日升……

  所以她還是比自己所知道的還貪心呵!

  “我一點也不介意。”半夏連忙道,大手托起了她小巧的下巴,真摯誠懇地注視她,“你跟我說,我昨天是哪兒做錯了,我保證一定會改。我不想你再生我的氣了。”

  “半夏哥,你沒做錯什麼。”她鼻頭微微酸楚,用力地搖頭。

  他不懂她的心意也是應該的,畢竟他可是身負維持律法綱紀的大人物啊,又何來時間弄懂她這個微不足道小小賣豬姑娘的心?

  真的真的不是他的錯,是她自己做得還不夠好,否則半夏哥早就能夠感受她的一片真心,並為之深深感動了。

  小團頓時精神一振。對,只要她做得更多更好,遲早半夏哥會領略得到她的心意的!
  “你吃過飯了嗎?”她望著他,笑臉乍然燦爛如花。

  “吃過了,可是沒吃你做的餃子,不知怎地總沒有飽的感覺。”半夏摸摸肚皮,不好意思地承認。

  天知道他這個肚皮是怎麼回事,不管是在開封或是身在天南地北的哪一方,不管嘗過了多麼美味的大魚大肉、好酒好菜,他的胃總是有個地方空空的,像是沒有被完全填飽滿足一樣。

  只有回來吃過了小團親手做的香蔥鮮肉餃子,喝過了滴著兩滴麻油和些許小蔥花的清淡餃子湯,他騷動空虛的胃才能得到一種暖洋洋的飽足戚。

  他也曾苦思過這究竟是為什麼?但最後他把它統統歸咎於出門在外,水土不服。

  “那我下餃子給你吃。”她嫣然一笑,眸光熱切地望著他。

  “好哇!”他歡喜地點點頭。

  香圓怔怔地看著他倆興高采烈地相偕離開,因為太開心,連跟她打聲招呼都給忘了。
  她又給搞懵了。這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無意還是有意呀?

  陣陣藥香味飄散在“一品回春院”的每一個角落,仿佛連呼吸間都感受得到這是間醫術精湛,有道德有良心的好醫館。

  這個味道他已經聞了二十幾年了。

  半夏捂著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呻吟著醒了過來。

  見鬼了,一大早就聞到這麼重的藥材味,還讓人活不活呀?

  “今天我一定要到衙門去看看最新的海捕公文,有沒有離開封十萬八千裡遠的凶徒待捉。”他爬梳過濃密的黑發,未绾的長發不羁地落在肩畔,緊皺的濃眉平添了股潇灑男人味兒。

  就算無事也要瞎忙,否則給爹逮著了就別想過好日子了。

  明明知道他對藥材醫理一竅不通也全無興趣,但爹偏偏不肯全心全意去對付天生精通醫術的大哥,反而時不時把魔爪試探到他這兒來。

  就算他身為武狀元,又是六扇門裡人人尊敬、地位一等一的總捕頭,但對爹來說依然敵不過家族事業傳承的重要性。

  “不行,在大哥還未正式接下‘一品回春院’繼承人的大位前,我還是少在家裡逗留為妙。”他越想越有道理,連忙翻身下床就要梳洗、打點包袱。

  “老爺,早。”門外侍立的丫頭恭敬的叫喚聲,霎時打破了他想要及早開溜的計畫。

  半夏僵住了,隨即頹然懊惱地坐回床沿。

  看樣子今天是別想跑了,可惡!

  不是他心存不孝,實在是往往爹踏進房裡劈頭的第一句話就教他完全招架不來。

  呀地一聲,門被推開,好一聲京劇老生嘹亮拉長了的唱腔當頭甩了過來——

  “兒啊!我的兒啊!我好一個兒啊啊啊——”羅一品一撩長須,邊甩頭邊跳進來。

  盡管想歎氣,半夏還是很認命地拿下了掛在牆邊的二胡,配合地拉起了西皮流水板。
  咿咿喔喔……咿喔咿咿喔……

  今日套的是“四郎探母”,畲老太君心痛斥責愛子的這個橋段。

  “兒啊兒,我的兒你一去長久無音訊,急得為父的我雙目長濕淚滿襟……兒你萬裡重重杳無蹤,家中醫館當放空,累得老父我發也白來眼也蒙,可恨二郎你全然不念老祖宗,行醫濟世好門風……”一口長氣唱到這兒,饒是羅一品平常有在吃專替晶都煉瓷庵的煉瓷工人調配的川貝枇杷膏,還是忍不住喘了一大口氣,咳了個兩聲,方才繼續往下唱。“咳咳,我說我的兒呀!莫讓老父一片心血付諸東流呀——咿咿咿……咿。”

  好不容易伴奏完畢,半夏忙把二胡掛回牆上,橫眉豎目道:“夠了喔!可以了喔!再下去要翻臉了喔!”

  羅一品意猶未盡地巴望著二兒子,懇求道:“可不可以再來一曲?我的兒呀,為父真的已經好久沒有唱得這麼痛快過了,難得你回來可以陪爹玩玩抒發工作壓力,唉!誰讓你大哥是音癡,你妹子又是斷弦殺手呢?爹平常真是憋得好苦哇!”

  “爹,就說了您可以對外應征個二胡先生,隨時擺在身邊備用,想唱的時候就讓人家拉個兩曲兒,您也不愁沒處宣洩滿腔情懷了。”半夏實在也很哀怨。

  若不是為了略盡孝心,堂堂南八省總捕頭竟然也拉二胡,傳出去他的英雄氣概何在?
  “那可不成,爹總覺得除了你以外,沒人能這麼貼切地了解我的心情。”羅一品熱情地猛拍兒子的背。“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

  “爹,說起來這也是兒子分當所為。”說到這裡,半夏突然眼睛一亮。“要不這樣吧,以後您愛唱什麼我就拉什麼,不管是大白天還是三更半夜,只要您一句話,我絕對萬死不辭——只要您把‘一品回春院’的繼承權正式移交到大哥手中,並且從此以後讓我去做我愛做的事,行吧?”

  “不行。”羅一品陶醉的表情登時化為鐵面無私。“沒得商量。”

  “可是爹……”

  “爹什麼爹?”羅一品終於記起了自己的來意,端出了做父親的威嚴來,左手叉腰,右手指向兒子的鼻頭,“別以為陪爹唱唱曲兒就算盡了孝,你若是認真想爹長命百歲,就乖乖答應辭掉總捕頭一職,回‘一品回春院’來專心習醫理讀藥經,等待時機成熟就接下‘一品回春院’的院主大位。”

  “開什麼玩笑?”他火大了起來,“爹,那大哥呢?”

  “你大哥也別想逃得掉,總之我一定會讓你們倆攜手同心,創造我們‘一品回春院’遠大光明的大好未來!”

  半夏瞪著完全陶醉在自己美夢中的爹,知道再怎麼說也無法打消這位老人家異想天開的念頭。

  “誰啊?快來救人哪!”他捧著腦袋歎氣。

  最好現在有十萬八千名馬賊凶神惡煞地闖進開封,這樣他就可以藉機沖出去殺敵,並且消失個三、五年。

  說不定到時候回來,一切麻煩問題都解決了。

  “我說兒啊,你面露凶光眼睛赤紅,最近火氣很大呀?”羅一品不忘望聞問切一番。“爹讓他們熬一帖清涼寧神的藥茶,你記得一日三餐睡前各喝一帖,保管不出三日——”
  “命喪黃泉。”半夏沒好氣的接口。

  “啐,你怎麼對爹的醫術這麼沒信心?我又不是香圓。”羅一品氣得吹胡子瞪眼睛。

  “爹,你又不是不知我對藥材過敏?”他從小到大強壯得跟頭牛一樣,從沒有生過病,唯一一次就是誤喝了爹熬給香圓喝的消脂茶。

  結果那一次他拉了七天七夜,虛脫乏力到險些氣絕人亡。

  後來爹才診斷出他的體質怪異無比,幾乎跟任何一種藥材都會生出相克的反應。

  現在他想起都還余悸猶存,又怎麼會再去喝任何一口藥茶?

  “你放心,爹這些年來認真研究過了,有幾種方子或許可以調整你過敏的體質。”羅一品摩拳擦掌,興致勃勃。“比方說以毒攻毒,用天下至毒八心海棠三錢,研細後佐以至寒玉蟾蜍一只,再加一錢鶴頂紅沖泡……咦?兒啊,你的臉怎麼起疹子了?”

  什麼鬼疹子?半夏是被他的話嚇到臉上都起雞皮疙瘩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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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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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4-18 00:07: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早就被爹嚇得太厲害,半夏迫切需要一點正常的氣息,一個快樂的笑容,好趕走他受到的驚駭。

  一條長長的烏黑辮子,一球毛茸茸嬌俏的紅繩球,一張熟悉嫣然的笑臉……

  小團!

  他的心一熱,不禁微笑了起來。

  半夏愉快地束好了發,穿上紅綢滾青邊的英武勁衣,器宇軒昂地大步走出了“一品回春院”。
  他往熟悉的市集走去,那兒彌漫著各式各樣的食物香氣,還有五花八門的叫賣聲穿插,熱鬧得不得了。

  小團就在其中一攤豬肉攤上,小巧亮麗的笑容打從遠處就能瞧見。
  他的雙腳自有意識地走向她,微笑著看她忙碌的身影,聽著她和買肉的大嬸閒話家常。

  那是一種屬於家的,溫馨的感覺。

  他時常大江南北到處跑,就算身在沉沉黑夜客舟之上,或是路過人聲吵雜絲竹聲喧鬧的江南紅袖招,都會不經意地想起了家鄉開封府,有個小小的身影揮灑著汗水,笑容香甜得掩蓋過一切的味道。

  “半夏哥哥,你來看我的是吧?”翠兒興奮地對他猛招手,頻頻賣弄風情。“喲!人家都不知道你今天要來,不然就穿得更好看一些了。”

  “呃……”半夏有一絲震驚地盯著穿著大紅衣衫外加紫色腰帶、綠色頭巾,顯得五顏六色的翠兒。“你……已經夠好看到不能再好看了。”

  若是再添顏色上去,恐怕對每雙不小心瞥過的眼睛造成極為恐怖的嚴重傷害……翠兒是好人,他可不希望被迫以“損害市容”和“毀壞他人瞳眸”的罪名逮捕她。

  “喔呵呵呵——”翠兒被他這麼一“贊”,歡喜得魂兒都快飛了。

  一旁的小團不是滋味地冷眼看著他們倆,心底翻攪得亂七八糟,手裡的大菜刀也把肉剁了個七零八落。

  就是這樣,他的女人緣好得太不像話,明明知道他不是故意,也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但是他的親切笑臉對每個女人都是莫大的誘惑,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吃醋到發瘋,而他會另結新歡……

  天哪,她在胡思亂想什麼?他們倆現在根本八字都沒一撇,她有資格吃什麼飛醋?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啊!

  小團手裡的菜刀重重地剁著豬肉,胸口和鼻頭卻逐漸泛起一股止不住的酸楚。

  她不知道他來市集做什麼,若是以前,她會自作多情的以為他必定是為自己而來,可是現在她知道了,她始終還是停留在原處,努力了這麼些年,依舊沒有改變什麼。

  她喉頭漸漸發緊,只得用袖子假借擦汗的動作,抹掉了在眼眶打轉的淚水,裝作一切都很正常,正常的如同市集的每一天。

  終於,半夏來到了她的攤位前,完全沒有感受到任何異狀地對著她笑。

  “老板,‘殺千刀’來一個。”他甚至還同她開起玩笑。

  “‘殺千刀’賣完了。”她深深吸口氣,擠出笑容來。“今兒怎麼有空來?”

  “在家裡快悶壞了。”他做了個難以承受的鬼臉。“你知道的,藥味逼人哪,所以來找你透透氣。”

  “香香的藥草味不聞,跑到我這兒來聞豬的腥騷味,”她勉強打趣道:“要是給羅神醫知道又要哭了。”

  “他哭是因為最近害火眼症,不是因為我。”他笑了起來。“我在這兒等你,待會兒我們到兵器街走走,好不好?”

  她願意陪他走到天涯海角,不管上刀山下油鍋……

  就算知道他只不過是因為悶,因為無聊才約她,她還是無法拒絕他。

  小團偷偷吸了吸鼻子,咽回一些些不該上湧的淚意,歡歡喜喜地對他重重點個頭。
  “嗯。”

  就算是他一個不經意的邀請,還是能夠令她快樂到幾乎要融化了。

  他掌管著她的喜悅和悲傷,就算只是一個淡淡的眼光,對她而言比任何事還要重要。

  “我就快好了,你要記得等我哦!”她努力藏起管不住的竊喜笑靥,不放心地叮咛道。

  “我就在這兒等著你,你慢慢來。”他笑得好不耀眼。

  小團動作飛快地賣掉了一塊又一塊的豬肉,甚至因為太心急,連豬心、豬腳到最後都胡亂喊價,完全跳樓大拍賣了。

  半夏驚訝地駭笑,本想問她這樣劃不劃算?會不會賠錢?但是她歡喜到發光的紅撲撲小臉,卻讓他什麼話都問不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會這麼開心?但是不管了,只要她開心,他也就跟著開心。

  攤位上的豬肉全賣光光了,連荷葉都整叠免費奉送給一個老婆婆回去做荷葉粉蒸肉。

  半夏拎著水桶去提水幫她刷洗攤位,直到清理得干干淨淨,他提了最後一桶清水放在她面前。

  “給你洗手。”他笑道。

  小團感動地望著他,心兒也緊緊地被牽動了。

  就是因為他每個不經意的溫柔舉動,讓她每每感受到了在認識他以前所不曾有過的幸福感,所以她寧願一輩子對他死心塌地,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會改變。

  “怎麼了?”他疑惑地看著她。

  “沒什麼。”她連忙垂下長長的眼睫,掩住了眸底滿滿的愛意。“我們一起洗吧。”

  “喔,好。”他笑了,大手也伸入清涼的水裡搓揉著,卻不小心碰觸到她的小手。

  電光石火間,他倆不約而同一顫,奇異地感受到了那一刹那的觸電感。

  他的堅硬,她的柔軟……指尖與指尖的探觸,肌膚與肌膚的碰觸,蓦然竄流直抵背脊的酥麻栗然……

  他怔怔地注視著她,一時之間竟然呆了,不知該如何反應。

  她的小臉灼熱得好紅好紅,疾跳如擂鼓的心怎麼還沒有從嘴裡蹦出來呢?她覺得全市集的人應當都聽見了她那怦怦巨響的心跳聲了吧?

  天哪!

  “這水一定是被下了藥。”半晌後,半夏心慌意亂的腦袋突然歸納出了這個答案。

  小團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怦然激狂的心跳陡然變成了沉甸甸的石頭,撲通地砸落在胸口。

  “你怎麼會以為水被下藥了呢?難道你沒有感覺到嗎?”她沖口而出。“就是酥酥的、麻麻的……”

  “嗯,應當是‘江南霹雳堂’的‘霹雳水酥散’。”他沉吟了起來,臉色有點怪異。“對,方才那種感覺正是中了‘霹雳水酥散’的症狀,不過你不用怕,我知道該怎麼治,只要蜜二錢加紅豆三兩,熬爛了敷在指頭上,一時三刻就能解。”

  她狠狠瞪著他,突然好想哭。

  笨蛋!白癡!混球!

  她不相信他真的感覺不到發生在他倆之間的情愫,她不相信他居然把那種觸電感當作是中了毒……

  但是她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愛上這樣一個大笨牛!

  小團又氣又急又難過到了極點,忍不住跳了起來,“你自己去治個高興,解個痛快!我不管你了!”

  她氣得轉身就走。

  “小團?小團,你要去哪裡?中了‘霹雳水酥散’一定得敷解藥呀,不然三天後會渾身潰爛而死的!”半夏氣急敗壞地追了上去。

  “笨瓜!”她頭也不回,氣憤大叫。

  “我是當真的,你怎麼罵我笨呢?我行走江湖多年,就曾經親眼見過兩個登徒子中了‘霹雳水酥散’,死狀極其淒慘……可是我與‘江南霹雳堂’的堂主私交極好,沒有理由他的門人敢對我下手……”他邊追上她身畔擔心著急地勸著,邊懷疑想不通其中原由。

  她都快氣哭了,忍不住用手肘硬把他撞開。“走開啦!不要走在我旁邊。”

  他根本不怕痛,不死心地大步追過去靠近她,關心急切地道:“小團,現在不是你生氣的時候,我雖然不知道你在氣我什麼,但是你想打我想罵我都好,只要你讓我幫你療毒,‘江南霹雳堂’的毒藥可不是等閒玩意兒,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一絲傷害……”

  最後這句話穿透了小團氣苦的怒火,她的心一動,腳步停頓了下來。

  又來了,她又要被這樣毫不經意脫口而出的柔情感動得忘卻一切挫折和沮喪嗎?

  望著他急得一頭汗的英俊臉龐,她的一顆心也被搓揉得忽冷忽熱、忽酸忽甜。

  惱也不是,氣也不是,羞也不是,她究竟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她的沉默被當作了默許,半夏如釋重負地握住她的手,“不管怎麼樣,先療毒是最重要的。”

  她明明知道根本沒有毒,也沒有所謂的中毒,但她只是默默地望著他,任由他溫暖的掌心裹握著,牽往他要她去的方向。

  “一品回春院”七願樓。

  充滿了濃厚男人氣息的靛青與月牙白色彩,紅眠大床上鋪著的綢緞也是淡淡的青色,牆上掛著寶刀和二胡,唯一鮮艷的顏色是圓窗下方的一盆紅色臘梅,雖然寒冬未到,卻已然綻開了幾只花苞,香氣幽幽試探。

  小團不止一次來過這裡,第一次是七歲那年,半夏替她打跑了那些捉弄、取笑她的頑童後,便把她帶回七願樓,還請了“一品回春院”裡最高明的外傷大夫替她看膝上跌破的傷口。

  和今天的情況依稀相似,不同的是中間隔了十個漫長的年頭,相同的是她還是不敢把對他的傾慕訴說出口。

  究竟在怕什麼?擔憂什麼呢?

  她心底深處隱隱明白,要是真的說出口了,那麼對他來說就是種莫大的情感壓力,倘若他對她根本無心,以後恐怕他倆連這僅剩的一點點默契和親近也會消失的。

  所以她不斷試探,不斷盼望他終有喜歡上她的一天,就能了解她的心意。

  將我心換你心,始知相憶深……

  “想什麼呢?是不是在擔心這毒?”半夏關懷的嗓音穿越了她迷離的思緒,讓她回過神。
  “我不擔心。”她低下頭,輕聲回道。

  “你放心,雖然‘江南霹雳堂’這水酥散奇毒無比,解法刁鑽卻很簡單,我已經讓人去熬了蜜和紅豆,一會兒就會送來了。”他拍拍胸脯一笑,“我保證一定會把你治好。”

  小團茫然地抬頭,環顧著四周。

  是啊,這裡是“一品回春院”,什麼病都能治,什麼傷都醫得好……那麼,可有一帖藥方能夠讓她自纏綿入骨的苦戀裡解脫出來?

  不管多苦,她都願意一仰而盡,好從此對他只有單純的兄妹之情,再無纏繞在心頭又苦又酸、又甜又澀的悸動,不再被他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牽動,別讓他任何一句無心的言語劃痛了那顆癡傻的心……

  從此以後,看著他,只有快樂,不會心痛,那該有多好?

  “怎麼還在發呆呢?”他憂慮地摸了摸她的頭。

  “我沒事。”她輕輕地開口,“半夏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好?”

  “你問,只要我懂的,我什麼都會告訴你。”他咧嘴一笑,豪爽地道。

  “如果有一天,有人上門來向我提親,你會怎麼樣?”終於,她鼓起勇氣大著膽子問。

  半夏怔住了。

  她晶瑩的雙眸緊觑著他,眸底充滿了掩不住的希望。

  “你怎麼會問我這個問題?你還那麼小,怎麼可能有人會上你家提親?”他胸口掠過陣陣奇異的騷動和悶痛感,語氣莫名惱怒地道:“是哪個沒長眼的,居然有戀童之癖……告訴我是誰?讓我去逮捕那個死色狼歸案!”

  這不是她想聽的答案,但是她仍充滿耐心地道:“半夏哥,我今年十七了,不小了。”

  半夏本來還在那裡咆哮,威脅著要把那個不知名的死色狼上大枷,滾釘板,碎屍萬段,聞言蓦地一呆,整個人傻掉了。

  “你……十七了?”他睜大雙眼,像是被雷劈到。

  “我十七了。”她深深地望著他。

  “呃……喔,原來你已經長這麼大了。”他臉龐不知怎地泛起了一抹奇特的紅暈。

  她還是望著他,若有所盼。

  “時光過得真快。”他喘了一口氣,終於自震驚中恢復過來,眼底浮現感觸的溫情。
  這不是她想聽的,她想知道他對他可有一絲絲的眷戀,可有一絲絲唯恐她被人搶走的嫉妒?

  “半夏哥,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鼻頭酸酸的。

  “什麼問題?”他一頭霧水。

  “……沒事,沒什麼。”她喉頭緊縮,慢慢低下了頭。

  明明知道他寬闊如穹蒼的世界裡,兒女私情只是一只小小、微不足道的紙鸢,飄飄然飛來蕩去,隨時消失得看不見影子,為何她還偏偏執著傻氣地要去逼問試探呢?

  可是她就這樣悄悄地、默默地在他身邊等候著,等他終有一天蓦然回首?還是終於大步向前拋下了她?

  就只能這樣嗎?

  “小團,你一定有心事。”他黑眸鎖著她的,語氣有一絲急促地道:“這次我回來,就覺得你同以前不太一樣,常常皺眉頭,也常常莫名其妙就生氣了,是不是家裡遭遇了什麼困難?還是有什麼事情你不敢跟我說?”

  “半夏哥,其實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就是我對你……”她抬頭,眼底隱約有淚光。

  門咿呀一聲被推開了,香圓一迭連聲地嚷了進來。“快快快,我熬好了,你們倆有救了……哎喲喂呀!”

  半夏望向橫沖直撞的妹妹,連忙伸手接住了險些掉落下來的藥盅。“當心!”

  “哥,地上好滑呀。”香圓余悸猶存,低頭檢查光亮干淨的地面。“爹也太誇張了,總不能因為你常不在家就讓人把地打磨成這麼滑,想摔死誰呀?”

  小團凝視著氣呼呼的好友,突然悲從中來,卻又有種松了口氣的慶幸戚。

  幸虧香圓來得及時,阻止了她就要沖口而出的告白。

  她到底在想什麼?怎麼可以想要做這麼危險的行為呢?一旦告白,半夏哥就會被她嚇跑,以後就算碰了面也只有尴尬,再也不能像現在這般親近自然了。

  可是這樣懸在半空中的滋味……

  小團覺得自己都快被自己逼瘋了。

  半夏沒有理會妹妹的大呼小叫,而是小心翼翼地把藥盅放在桌上,溫柔地牽起小團的手,用匙子挖起了香甜黏膩的蜜紅豆漿,小心地抹著她的小手每一處。

  左手抹了,右手也抹了,溫溫甜黏的感覺在肌膚上逐漸擴散開來。

  她心裡深深悸動著,鼻頭又不爭氣地酸熱了起來。

  崔小團,你這個笨蛋,你到底想怎樣啊?

  “你自己呢?你怎麼辦?我這樣就不能幫你抹藥了。”她輕啞地問。

  “哦,我是男人,用手抹一抹便罷了。”他豪邁道,想也不想地把雙手浸入藥盅裡。“你放心吧,不打緊的。”

  “哥,這真的是療毒的嗎?”香圓在一旁看得頻頻吐舌。“怪恐怖的。”

  “怎麼會恐怖呢?看起來又香又甜,而且紅豆本來就有解毒奇效的。”半夏笑了起來,隨即悚然一驚。“等等,怎麼會是你送進來?這個該不會是你熬的吧?我明明交代——”

  “你不用一副見鬼的樣子,我可沒有對你的紅豆湯動什麼手腳,這種小意思的方子引不起我的興趣。”香圓說得拽得很咧。“我呀,要大膽創新都是找那種集結了二十幾種藥材的藥方子,比方說上回那個誰誰誰要抹生發的藥膏,我就有興致了,也許下回來放個三錢八角,一錢蛇蠍草,一錢半當歸……”

  “如果你想要那個誰誰誰整顆頭爛掉就這麼做吧。”他沒好氣地道:“香圓,再這樣下去,二哥早晚得被迫逮捕你的。”

  “你不要一天到晚抓人抓上瘾了,連你想濟世救人的妹妹都不放過。”香圓朝他猛扮鬼臉。“我勸你還是去做點正經事吧,羅捕頭!”

  “我是羅總捕頭。”他對於這點是非常堅持的。“還有,我的療毒奇方不是紅豆湯。”

  “紅豆湯就紅豆湯,我剛剛在廚房還偷喝了一碗,明明就是紅豆湯。”香圓神情更加固執。

  “就說了它不是紅豆湯——”他火大地開口,“要是給‘江南霹雳堂’的堂主雷少聽見了,還以為你存心侮辱他們傳家的秘方……”

  “那個雷什麼少什麼東西的,家裡是賣紅豆湯的啊?”香圓滿臉疑惑。“可是他知不知道他家的紅豆湯太甜啦?那個配方不好,有機會我幫他調一副更好的,包管他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的啦。”

  “他、家、不、賣、紅、豆、湯!”他真會給這個妹妹氣死,轉過頭征求小團的認同。“小團,你說,我這個妹妹是不是少了好幾根筋?為什麼就是聽不懂人家在說什麼呢?”

  小團心底滋味復雜地望著他,“呃……”

  唉!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這天深夜,小團坐在梳妝台前,暈黃的燭台火光映照著她那張秀麗的臉蛋。

  銅鏡裡的人兒,有一點點若有所思的盼望,一點點懷春缱绻的怦然,一點點忐忑不安的落寞。

  怎麼會這樣喜歡一個人,喜歡到把自己弄得失了魂落了魄呢?

  但是暗暗相思苦戀了這麼多年,一片癡心到得最後真能得到他的青睐垂憐嗎?

  “小團,你真是不爭氣,努力了這麼久還是一點成效都沒有。”她對著銅鏡裡的自己開罵,卻難掩一絲惆怅。

  可是她的努力,除了包餃子、煮餃子、送餃子外,還有什麼呢?

  既賣弄不了風騷,長得也不傾國傾城,沒有富貴好家世足以襯托,也沒有一身好功夫能夠幫忙他捉賊緝盜——而且他死都不准——再這樣下去,早晚有個比她更好、更了不起的姑娘會出現,搶走半夏哥所有的目光和心思的。

  “可是我還能怎麼樣呢?”她愁眉苦臉,哀聲歎氣。“總不能表演當場殺豬的功夫給他看吧?”

  事實上她想不出比這個更令男人倒胃口的事了——一刀揮下,豬血噴濺……再大膽的男人都會對她退避三捨、敬而遠之,半夏哥也不例外吧?

  她突然有點痛恨起自己家裡開的是豬肉攤,為什麼不是開胭脂香粉的誧子呢?這樣起碼站起櫃台來顯得高尚干淨,還渾身香噴噴,七百裡外就能夠勾惹得入神魂顛倒了。

  “我該怎麼樣加強他對我的好感呢?”她喃喃自問。

  今年夏天過了端午吃了粽子,也過了她的十七歲生辰,可是她暗示了十年,暗戀了十年,卻還是沒見他有一絲絲領悟和反應。

  雖然他對她一如七歲那一年,那麼地溫柔,那麼地親切,可是這十年來卻沒有半點進展。

  只是從當初她送的是豬肝,變成了現在的餃子……

  還有時光飛逝,小小的丫頭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英氣飛揚的少年變成了挺拔高大的男人。

  可是他們之間的距離究竟要到幾時才能夠拉近一些些呢?

  小時候,她常常告訴自己或許有一天,他終於能感受到她的心意,一定會牽起她的手,深情款款地對她說:小團,你就是我這一生最想要在一起的好姑娘,我永遠永遠是你的男人,誰也搶不走。

  光是這麼想,她的心就不禁激起了一陣陣酸甜強烈的戰栗感,讓她臉兒紅、心兒跳,連睡著了都會偷偷笑醒過來。

  但是她今年十七歲了,日子已經過了十個年頭,可是這個“或許有一天”,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到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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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4-18 00:07: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今兒是市集休市的日子,小團起了個大清早,挽起袖子扛著一桶髒衣裳,想要去河邊洗衣裳。

  她才推開緊閉著的木門,就看到了伫立在門前的半夏。

  在明亮的晨光下,他的笑臉比朝陽要燦爛,身上那襲顏色耀眼的紅衫仿佛也在發光。

  小團不爭氣的心髒又撲通撲通狂跳了起來,雙腳有些無力,慌得她忙斜靠在門邊支撐住身子。

  一大早就英俊得這麼沒天沒良,她在他面前總是輸得五體投地一塌糊塗。

  “早。”半夏笑吟吟的同她打招呼。

  她勉強吸氣提振精神,擠出一朵希望比美麗還要好看的笑容。“早……早呀。”

  “你要去洗衣裳?”他看著她手裡挽著的木桶。

  “對。”她忽然有些羞慚起來,想要將髒衣裳往身後髒。

  為什麼她老是讓他看見她最粗魯和尴尬的一面?

  “我來。”他伸長臂迅速撈過她手上的木桶,輕若無物地環抱在腋下,另一手則牽起了她的小手。“走吧。”

  “走?去哪裡?”她被他不由分說地拉著走,不禁有些慌了。

  她可不想帶著那桶髒衣裳跟他談心說情呀!

  “我陪你去洗衣裳啊。”他濃眉微挑,理所當然地道。

  “可是那是我和我爹的髒衣裳,我不能——”

  “走啦!”他爽朗大笑。

  他們來到郊外的河邊,河水清澈剔透得宛若琉璃,在波光粼粼中隱約可見魚蝦嬉戲著,不時輕濺起了圈圈漣漪和點點水花。

  這條河叫春水河,河如其名,無論在什麼季節都是暖暖的,就算是隆冬正盛也從不結冰。

  真是辛勤洗衣婦孺們的一大福音。

  “要怎麼洗?”半夏極感興趣地看著她。“用木棒嗎?我聽說用根大棒子狂扁髒衣服,無論任何髒污都只有乖乖束手就縛的份!”

  ——果然是當捕頭的。

  小團揉了揉鼻子,忍住笑。“你沒洗過衣服嗎?”

  等等,這是什麼爛問題?

  堂堂“一品回春院”的二少爺打出生起就被眾星拱月般服侍,他怎麼可能需要親自動手洗衣裳?

  就算現在他身為總捕頭,常常得大江南北追捕凶徒惡霸,但是他身上永遠都帶著厚厚一叠銀票,自然是不愁找不到人幫他洗幾件衣裳的。

  她想起自己為什麼只有為他煮煮餃子的份了,因為從小到大,他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就算她曾經想過要為他繡個荷包,可是看到他身上系著的是自京城御品一紅繡坊裡買來的上好精致荷包,她手中的絲線又沉重得拿不住。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半夏臉上的笑容有一些消失,黑眸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你一定想,像我這樣的公子哥兒怎麼需要親自洗自己的衣裳,對不對?”

  “對呀。”她坦白道。

  咦?他今天怎麼了?眼神如此銳利,感應如此敏捷伶俐……她心底湧現強烈的希望,不禁對他猛送秋波,投以深情款款的眼神。

  半夏哥,我真的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喜歡到心悸,喜歡到發暈,喜歡到連自己都管不住自己了!

  她表現的很明顯了吧?看得出來嗎?他這次感覺得到嗎?

  “你眼睛抽筋啊?”半夏納悶地指指她的眼皮。“昨晚沒睡飽是不是?”

  “去!”她滿腔柔情瞬間被打散,氣得咬牙切齒。

  “你的臉好紅,該不會是中暑了吧?”偏偏他還滿臉關懷,害她連失控揍他都下不了手。

  她懷疑再這樣下去,自己早晚會被他搞到發瘋。

  半夏將她拉到懷裡,用寬闊的肩膀擋住了照射到她的秋日烈陽,黝黑明亮的雙眸低垂瞅著她。“好些了嗎?是不是覺得涼多了?”

  他自然而然的關懷,親切溫柔的摟抱,總能輕輕松松把她擺平在地上……

  可惡,崔小團,你真是半點志氣也無!

  可是依偎在他溫暖胸膛前的感覺是那樣幸福美妙,他就像座大山般堅定安穩教人放心,她就算再笨也不會錯過任何一個能趴在上頭的好機會呀!

  沒志氣就沒志氣好了,反正打從七歲起她就沒志氣到現在,也打算繼續對著他的笑臉心軟沒志氣下去。

  “半夏哥,被你這麼一說,我還真的覺得有點頭暈眼花呢。”她假意扶著額頭,故作虛弱地緊緊靠著他道。

  “那你快坐下來。”他果然急了,連忙扶著她坐在河邊的石頭上。“還要洗衣裳呢,你不舒服就回家休息,這堆衣裳交給我,我拿回家自然有人搶著洗——啊,不如以後我定時讓人去你家收髒衣裳好了,洗好了、熨好了再拿回去,這樣你也不用這麼辛苦。”

  “不行!”她猛然抬頭,二話不說就拒絕。

  爹的髒衣裳,她的髒衣裳,被人看光光……不行!死都不行!

  “你的反應未免也太激烈了。”他訝然地看著她。“不過就是一些髒衣裳,我家裡順嫂、花嫂、孟嫂最愛洗衣裳了,她們說越髒的越有成就感,所以她們都很喜歡我。”

  “把髒衣裳丟給別人洗,我還算什麼姑娘家?”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才不想變成髒鬼。”

  “你的意思是我是髒鬼啰?”他一臉冤枉。

  “我的意思是……”她都被他攪昏頭了。“那個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要洗衣裳了。”

  再這樣閒扯淡下去,天都要黑了。

  她得趕緊把衣裳洗干淨,然後就有一整天的好辰光可以跟半夏哥去逛兵器街了。

  光想就覺得熱血沸騰。

  “你身子不舒服,就別洗了吧,”他對她大皺眉頭,輕輕放開她,動手卷起袖子。“我來。”

  “你?”

  “小團,我說過了,我不是公子哥兒,雖然‘一品回春院’賺了很多很多銀子,我們祖上也留下不少的財富,但那與我無關,我就是我自己,你明白嗎?”他慷慨激昂地道,“所以我自然也能洗衣裳,這一點都不算什麼!”

  “很難不把‘二品回春院’跟你聯想在一起,那畢竟是你的家世,你出生的地方。半夏哥,你人真的很好,也很幸福,還有著行善積德的好家世,以及人人尊敬的爹爹,善良的大哥,熱情的小妹……‘一品回春院’裡每個人都是好人,做的都是好事。”她幫他把挽起的袖子放下來。“所以衣裳還是我來洗吧。”

  不像她家三代都是屠戶,就算掙得了小康之家,畢竟也不是什麼好名聲,而且他們還宰了那麼多豬……

  人家救的是人命,他們身上背的是豬命,真是天差地別到了極點。

  “‘一品回春院’跟我幫你洗衣裳有什麼關系?”他不悅地道:“我說過,我和‘一品回春院’的其他人不同,我的興趣是捉盡天下邪惡之人,還百姓一個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安居樂業的太平好日子,並不是把脈看診抓藥熬藥救人——但是我也能幫你洗衣裳。”

  “還不是都一樣,都在做好事。”她還是忍不住補了一句:“還有,衣裳是我跟我爹的,我來洗。”

  “做好事怎麼了?”他詫異不解地望著她。“還有,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我幫你洗衣裳?”
  “你們一家做好事很好,非常好,太好了。”她歎了一口氣。“不要再同我搶著洗衣裳了好不好?再這樣繞口令下去,我舌頭都要打結了。”

  “一品回春院”裡個個有本事,人人是好人,她是非常崇拜的,只是覺得相較之下,她這個殺豬賣肉的小販就更加罪孽深重了。

  阿彌陀佛,看來她得找個時間到廟裡打個禅七贖罪才行。

  “你愁眉苦臉為的是哪般?”他越看越懷疑。

  “沒事。”小團揮了揮手,也不知道為什麼心情越來越沉重,再這樣想去她就得跳進河裡好好洗清自己“惡貫滿盈”的一生了。

  半夏疑惑地望著她,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額頭。

  肯定是哪兒出了問題,也許是卡到陰還是什麼的,否則愛笑的小團怎麼今天眉頭打了一百二十個結呢?

  “你餓不餓?你一定是餓了,所以心情才會不好的吧?”他自以為是的猜測。“不如我去幫你買幾套燒餅油條來,把肚子填得飽飽的,然後咱們倆誰也別再爭了,一起洗這些衣裳,你說好不好?”

  “半夏哥,不用了,我不是因為肚子餓才——”

  “不不不,你千萬不要同我客氣,不過就是燒餅油條罷了。”他不由分說,熱切道:“你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就回來,很快、很快!”

  “等等,半夏哥,我真的不是——”她根本來不及阻止,因為他人已經咻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小團啞口無言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半晌後只能搖搖頭,在干淨的石頭上坐了下來……還是趁他回來前,趕緊把這堆髒衣服洗好吧。

  幸虧春水河真的好溫暖,一點也沒有秋天該有的蕭瑟與冰冽。

  小團小的時候就曾經聽過老人家們提起關於春水河的淒美傳說,每回都聽得她很難過,卻還是忍不住纏著老人家再說第二遍、第三遍……

  相傳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個名喚雲成的仙子,無意中弄壞了身上的彩衣而落入凡間,適巧被開封城裡一名相貌英俊又熱心的年輕繡工師傅所救,還替她縫補破碎成片片的彩衣。

  他們在一起彼此陪伴,他教雲成生火煮飯,弄得兩個人都被炭氣抹黑了臉,相視哈哈大笑;她則告訴他天上所有星子真正的數目,告訴他朝雲和晚霞會那樣美麗是出自什麼樣的仙法。

  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天上人間因為這個突然的意外而奇妙的牽引在一塊。

  後來雲成仙子情難自禁地愛上了這位凡人,害怕彩衣補好之後,她就得被迫回到雲端之上,再也不能和心愛的男人在一起,所以她每個晚上偷偷扯壞彩衣的線,希望彩衣永遠也縫不好,永遠都無法恢復原來的樣子。

  她也悄悄幫助了年輕繡工師傅,讓他縫制出的每疋綢緞、每件衣裳皆色彩缤紛爛然,令人愛不釋手,還能賣得極好的價錢以改善家中的困窘。

  可是她卻不知道其中一件繡著燦爛牡丹花的宮裳驚艷了當朝公主,公主也因這件宮裳而召見了繡工師傅。後來他倆一見钟情,年輕的繡工師傅搖身一變成了新科驸馬爺。

  興奮快樂得難以言喻的繡工師傅向雲成仙女說了這個好消息,並感謝她的幫助,讓他能夠喜結良緣,為了報答她,他承諾一定要幫她把彩衣縫好。

  心碎哀傷的雲成仙女為了成全心愛的男人,她默默地看著他,再也沒有阻止他縫補好那襲彩衣。

  最後彩衣終於補好了,雲成仙女穿上了彩衣,在緩緩飛起的那一刹那,她再也抑制不住心頭深刻激蕩的愛意,俯下身輕輕吻了他的額頭,繡工師傅呆住了,心頭劃過無以名之的錐刺痛楚,就這樣癡癡地望著她流著淚慢慢飛升上天,最後消失不見。

  從此他再也沒有見過她了,但雲成仙女落下的眼淚化成了春水河,靜靜流淌在開封的綠郊外,仿佛是要永遠守護著那個她心愛的男人。

  這是個久遠久遠的傳說,可是小團永遠記得自己聽完了這個傳說後,除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外,還恨恨地把年輕繡工師傅罵了個千百回。

  那個天殺的繡工師傅,他怎麼會不明白雲成仙女的心意呢?還那麼高興地向她表示感謝之意,難道他不知道他以為的幸福對仙女來說,是多麼諷刺、多麼殘忍嗎?

  男人統統都是笨蛋。

  “但是我的半夏哥例外。”她搓揉著濕衣衫,忍不住甩了甩頭。“對!我的半夏哥才不會像他那麼混球,半夏哥是好男人,他很聰明,很有正義感,對我又溫柔又好……瞧,他不是為了怕我餓,就跑去買燒餅油條了嗎?”

  一想到這兒,她的心頭不由得喜孜孜了起來。

  也許半夏哥對她逐漸有了好感,甚至比一股的喜歡還要喜歡得更多,只是他嘴上都不說而已,呵呵呵。

  “可是雲成仙女為什麼會放棄爭取愛情,選擇回到永遠孤寂的天上呢?又怎麼有辦法眼睜睜看著心愛的男人去寵愛、憐惜另外一個女人?”她又沉思了起來,滿眼透著深深的不解。“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促使她心甘情願的去成全他們兩人?她不是很愛很愛他嗎?”

  “小團,你在那兒自言自語說什麼呢?”同樣坐在河邊石頭上洗衣裳的盧大娘撞了撞她的手肘。

  “喔……呃,沒什麼。”她一怔,倏地回過神來。“大娘,你幾時來的?”

  “來一會兒了,就見你在那兒發呆。”盧大娘頓了頓,提醒她道:“還有,剛剛看到你爹的一條褲子被水流走了。”

  “什麼?!”小團跳了起來,臉色大變。“哎呀!大娘,你怎麼不早說?”

  可不是嘛,河面上那條逐漸往下游飄去的不正是她爹最貴的府綢藏青褲嗎?

  “我看你在發呆嘛!”盧大娘不無委屈地道:“還以為你不想要人打擾呢。”

  小團急得沒空多說什麼,二話不說撩起裙擺就涉水沖過去。

  “小團,你在做什麼呀?干什麼想不開?不就是一條褲子,犯不著跳水自盡謝罪啊……”盧大娘驚呼大叫。“再買就有了!”

  “我要撿褲子不是要自盡——”她險象環生地踩過河裡的石頭,伸長了手要去撈住那條褲子。
  “來人啊!小團投水了呀!”盧大娘哪管得了三七二十一,拉高了聲音就尖叫。

  就差一點點……小團的指尖只差一點就要抓到褲子了,卻被盧大娘突如其來的尖叫嚇得腳底一滑,整個人往水裡栽去!

  河水霎時嗆入了她的口鼻,她掙扎拍打著水面想要浮起,沉重的兩腳猛踢,卻怎麼也無法控制不斷沖往下游的水勢,身於逐漸被拖向更深的水底——

  她喘息著、嗆咳著,憋著氣的胸口灼熱得快要炸開來了,她拚命想吸氣,河水卻不斷灌入她張開呼氣的嘴巴。

  難道她真的……會溺死在這條溫暖的春水河裡嗎?

  她的氣息逐漸昏亂,意識漸漸渙散,手腳沉重酸乏得再也掙扎不了,在陷入昏迷前,她腦海裡閃過了最後一個念頭——春水河是雲成仙女的淚水,要是她死了,半夏哥也會為她掉淚嗎?

  她永遠也來不及跟他告白了……

  小團直直沉入河底,溫暖的春水河不知幾時竟變得好冰、冰得寒透骨髓……

  “醒來!小團,你快點醒過來!”半夏拚命猛壓著她的胸口,不斷覆唇上去將氣息吹入她的嘴裡,心髒緊緊掐擰成了一團。“小團!天殺的!你快給我醒過來——我不准你有事,我不准你死!你聽見了沒有?”

  她緊閉雙眸的小臉慘白如紙,渾身濕淋淋得觸手冰涼,面對他心急如焚的狂猛大吼一無所覺。

  半夏狂吼著,痛苦地叫著她的名字,不停地替她壓出腹中的河水,一次又一次。
  “醒過來!快點醒過來……小團,求求你,快醒過來……”

  到最後他的怒吼變得喑啞破碎,灼熱的眼眶淚霧彌漫得再也看不清她的臉龐,但是他的雙手依舊不放棄地擠壓著她的胸口。

  “阿彌陀佛,老天爺千萬要保佑……小團這麼好的姑娘可千萬不能死呀!”盧大娘在旁邊急得雙手合十還猛掉眼淚。“要是我剛剛把她拉住就好了,可是我作夢也沒想到她居然和我說話說得好好的,突然投水自盡——”

  投水自盡?!

  半夏胸口劃過一陣銳利的痛楚。

  為什麼?為什麼小團會想不開投水自盡?她遇到什麼困難了嗎?還是被人欺負了?

  他臉上的血色登時褪得干干淨淨,一股撕裂般的恐慌襲上了心頭。

  可惡的王八蛋!無論是誰欺負她,他一定要把那個人活生生拆成兩半喂狗吃!

  “小團……小團……”他強捺住洶湧的怒火,不斷聲聲呼喚著她。“醒過來看著我!求求你快點醒過來,我知道你聽得見我,小團……”

  終於,她微微動了下,口裡嘔出不少河水,慘白的臉色也有了一絲微微的氣息。

  感謝老天……沒有讓他失去小團……

  半夏激動到幾乎落淚了。

  “好小團,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他迅速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等等,你要帶她去哪裡?”盧大娘又是寬慰又是緊張,一把揪住他。“你又是誰啊?我怎麼知道你是好人壞人,你——”

  “我要帶她回‘一品回春院’!”他拋下這句話,震開了盧大娘的手,提氣飛躍而起,憑著巧妙絕頂的輕功三兩下便消失在綠郊的盡頭。

  盧大娘捧著被震麻了的手,整個人都看呆了。

  嘩,是個武功高手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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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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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4-18 00:08: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品回春院”裡,渾身濕答答的小團已換上了干爽的衣裳,還裹上了三大條蠶絲緞被。
  干衣裳是香圓幫著換的,可是三條被子和隨後捧進的一大盆炭爐卻是半夏的傑作。
  偏偏他還焦灼狂亂得對每個人咆哮狂吼,嫌親爹動作太慢,咒罵天氣突然變得陰雨綿綿,還氣姜湯熬得太久。
  “再這樣下去她會凍死的!”他都快急瘋了,杵在床邊死也不肯離開,對每一個人鬼吼鬼叫。
  羅一品和香圓以及其他奴僕從沒看過他這個樣子,連親自捧來剛熬好的寧神暖腑髒湯藥的王大夫下巴都驚掉了。
  一向豪邁爽朗、好脾氣好說話的半夏此刻就像頭瀕臨瘋狂的獅子般見人就吼就咬,這一切全是因為——
  所有人的視線全投向床上那靜靜昏睡的人兒。
  和他的氣急敗壞、心痛慌亂相比,他們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詭異和暧昧,羅一品甚至喜上眉梢,樂得快笑出來,卻被兒子惡狠狠的一記眸光給瞪了回去。
  “呃,小團沒事,只是有點受驚,喝了些河水。”羅一品連忙拍胸脯掛保證。“醒來以後喝點藥就沒事了。”
  “爹,可是小團到現在還昏迷不醒,一定是先前掉進河裡的時候撞到石頭,再不就是喝了太多河水、喘不過氣的緣故,你快點醫好她,快呀!”半夏神情焦躁地叫道。
  “你不要那麼緊張,放輕松,她真的不會有事的。”羅一品吞了吞口水,“爹都行醫幾十年了,你不信我信誰呢?”
  “可是她的臉色好蒼白。”半夏頹然地爬梳過額前的發,英俊的臉龐狼狽憔悴極了,聲音沙啞低沉得幾不可聞。“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一點生氣都沒有的模樣。”
  屋裡所有人不禁被他發自內心的悲傷給深深感動了,沒有人再想取笑他失卻冷靜的慌亂樣,就連香圓也同情地看著他,舉步走到他身邊,小手安慰地搭住了他的大手。
  “二哥,你別難過,爹說不會有事,小團就真的不會有事。”她柔聲勸慰道。“她是我的好姊妹,我也很擔心她的身子,但是我更相信爹精湛的醫術。還有小團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半夏滿眼痛楚地看著妹妹,“我不是不相信爹,只是我怕……事有萬一,怕小團會並發其他危險的症候。如果她沒有醒來,沒有睜開雙眼親口告訴我她很好,我又怎麼放得下心?”
  香圓大受撼動地看著他。
  小團,你有聽見嗎?你瞧見了嗎?二哥他是牽掛著你、在乎著你的呀!
  也許他們倆之間的愛情已然悄悄萌芽茁壯、結成花苞了,只是他們都還沒有發現。
  香圓不禁為二哥高興,更為小團開心。
  一定可以的!他們一定可以結成鴛盟,成為繼大哥大嫂之後幸福的一對。小團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吧?
  “這樣吧,我們把湯藥留在這兒,不打擾你們……我是說,讓小團好好休息。”羅一品略使眼色,其他人紛紛會意。
  “對對,待會兒再過來。”香圓也猛點頭。
  “是啊、是啊,你好好照顧她,待會兒我們再送人參雞湯過來。”王大夫也忙道。
  “可是她還沒醒過來……”半夏不敢置信地瞪著眾人。“萬一她突然發高燒還是吐血什麼的——”
  羅一品不敢揪住兒子的衣襟猛晃——用用腦子!小團是落水,不是身染重病還是被仇人追殺。
  除了兒子現在已經在失控邊緣外,還有……他也曾經年輕過呀,又怎麼會體恤不了這種心情呢?
  “她不會有事的。”他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要相信爹。”
  半夏在父親慈藹的雙眸裡找尋到了力量,狂亂的煩躁感逐漸平靜了下來。
  “我不要她離開我們。”他喃喃低語,聲音沉痛而喑啞。
  從她七歲起,他就熟悉了那張小小酡紅的笑臉,她烏黑的長辮子隨著奔向他時跳躍著,眼底閃閃發光,比最燦爛的星子還要明亮。
  這些年來不管他出過多少任務,踏遍天南地北,只要回到開封就一定能夠看到她紅撲撲的小臉生氣盎然地在那兒,對著他笑,問他要不要吃熱騰騰的餃子……
  他胸口不禁灼燙了起來,抑制不住地將臉深深埋入她微涼的掌心裡。
  “小團……我不准你離開我……”
  在今日之前,他就像一陣風一樣自由來去,從沒想過要是有一天她也像一陣風飄離了,消失了,他該怎麼辦?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胸口這麼痛,痛得幾乎無法喘過氣來。
  只知道他不要她出事,他要她醒過來,繼續笑、繼續跟他斗嘴,繼續捏出一顆又一顆白白胖胖的餃子,和他一同並肩坐著聊天,互相傾訴著彼此的夢想。
  小團,我跟你說,長大以後我一定要成為一個最了不起的捕頭,可以抓盡全天下的壞人,到時候你就不用擔心再有壞人傷害你們了……
  半夏哥,你絕對會變成開封有史以來最厲害的大捕頭,我一直都相信你,你一定做得到的……
  童年時稚嫩卻豪氣的對話依舊在耳邊回蕩,可是此時此刻她卻雙眸緊閉,對他的呼喚沒有絲毫反應。
  他的心都快被掐碎了。
  羅一品看看他,歎息著搖了搖頭,對屋裡的其他人比了個手勢,眾人紛紛退出了七願樓。
  雨點清冷地掉落、輕擊著地面,窗外幾叢斑竹也被雨滴打得沙沙搖動。
  屋裡被炭爐烘得暖洋洋,臘梅被熱氣一蒸騰,香味更是濃郁的散放開來,缭繞得滿屋子都是花朵甜香的氣息。
  半夏緩緩抬起頭,大手緊緊握著她的小手,怎麼也不肯放。
  “小團,你快點醒過來。”他在她耳畔低喚。“聽到沒有?我不准你再這樣昏迷下去,我要你睜開眼睛,快點醒過來!”
  他拚命威脅她,又對她輕聲哄誘,一下子深深懇求,一下子又焦躁咆哮。
  可是小團還是沉睡得像個孩子般,長長的眼睫毛輕垂在淡淡幽暗的眼圈處,白玉般的臉蛋隱隱約約泛起了一絲粉紅。
  但是他完全沒有發覺,只是不斷地對她威逼利誘,空著的另一只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檢查著她的額頭。
  晚上,雨終於停了。
  當小團慢慢地眨動眼皮,緩緩睜開的刹那,看到的就是一張逼近放大,憔悴又淒慘到不行的男性臉龐。
  很眼熟,很英俊,但是也很嚇人。
  “半夏哥,你發生什麼事了?”她驚訝地開口問,這才發覺喉嚨腫脹疼楚得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
  怎麼會這樣?她的喉頭像被火灼燒過一樣,稍稍用力想講話都痛得不得了。
  “你終於醒了。”半夏眼睛又紅又腫,卻狂喜地緊緊盯著她,深怕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了她還是昏迷如故。“老天,我不是眼花吧?你真的醒了……”
  “我……怎麼會在這裡?”她拚命吞咽口水,試著想讓疼痛稍微減輕些,因為她有千言萬語想要對他說。“半夏哥,我記得我不是掉進……水裡了嗎?”
  “噓,別再說話了。”他心疼地連忙捂住她的小嘴。“我爹說你憋氣太久驚恐過度,加上嗆進了太多河水,所以喉嚨會有腫脹淤傷的症狀。你乖乖躺著休息,什麼都別問,也什麼都不用擔心,我會在這兒守著你,知道嗎?”
  “可是……”
  他對她大皺眉頭,凶巴巴地道:“沒有可是,聽我的就對了。不准再說話,先喝完藥再說……不對,等身子養好了,喉嚨也好了才能說。”
  “我爹……”她的聲音透過他指縫間勉強透出。
  “你放心,我已經請香圓去跟你爹說你這兩天身子不舒服,會在‘一品回春院’裡好好休養。”他打結的濃眉總算稍微松開了,溫柔地解釋道:“你爹也來看過你了,他雖然擔心,但是在我爹和我的保證之下,總算是放心把你留在這兒了。”
  她癡癡望著他。
  是他救了她的吧?一定是。
  從小他就是她的英雄,總會在她最危急的時候出手相救……
  “來,先喝藥。”半夏溫暖的大掌貼在她背脊,輕輕扶起了她。“這一碗是我爹剛剛才熬好的,你快喝了它。待會兒再吃些雞湯熬小米粥,你放心,花大嬸炖了奸幾個時辰的,又軟又綿極好入口,不怕會弄痛你的喉嚨。”
  她感動地注視著他。
  小團覺得自己真是何德何能,怎麼能夠擁有這麼多的關懷和照顧?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怎麼不喝?”他藥碗捧到她唇邊,不禁有些愣住。“怎麼了?”
  她吸吸鼻子,忍住灼熱的淚水。“謝……謝謝。”
  “傻瓜,你就跟我自己的妹妹一樣,還跟我客氣什麼?”他想也不想地說。
  ……妹妹?
  小團頓時僵住了。
  妹妹?他剛剛說,他……把她當作自己妹妹一樣?
  盡管心底隱約有些明白,可是暗戀了他這麼多年,她作夢也沒想到這句話會真的從他口中說出,化成冰冷的事實。
  “妹妹?”她不顧他的皺眉和不悅,哽咽地重復這兩個字。
  “不是說了你的喉嚨要多休息,不能說話。”他氣急敗壞地道。
  “你把我當妹妹?”她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半夏微微一震,和她淚意迷蒙的眸光對上,胸口像被某種利刃狠狠劃破般,先是一涼,隨即劇烈疼痛了起來。
  她……為什麼哭了?
  是他又說錯話了嗎?他又惹她生氣了嗎?
  “小團,你……不喜歡我把你當妹妹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黑眸忐忑不安地注視著她。“那你喜歡我把你當什麼,我就把你當什麼好了,只要你別哭,成不成?”
  她盈眶的淚水終於抑不住滑落了,先是一顆、兩顆,然後是無數無數顆晶瑩紛紛跌碎了來。
  他霎時驚慌得魂飛魄散,藥碗也扔了,雙手緊緊地將她擁入懷裡。“你怎麼了?別哭、別哭啊!”
  她的臉被壓靠在他強壯的胸膛前,他濃厚的男性氣息包圍著她,可是她的淚水只有越流越多,全然無法遏止。
  半夏被她哭得都快肝腸寸斷了,可是就算將她抱得更近更緊,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讓她停止掉眼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說錯什麼話了。
  “小團?小團?”他聲音低促地喚著她,“你倒是跟我說,我說錯了什麼,我一定改呀,好不好?還是……你就這麼討厭當我的妹妹,討厭當我的家人嗎?”
  小團在他懷裡拚命搖頭,落淚紛紛。
  她是想當他的家人,可是不要只做他的妹妹啊……
  他不會懂的,他還是不會懂……
  “我不要當你妹妹!”她終於再也憋不住滿腔悸動如狂的情感,抬頭沖口而出。“因為我愛上了你,我從七歲起就想成為你的妻子,我想要當你最心愛的女孩,我希望能夠跟你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離!”
  她還是說出口了……十年來,三千多個日子,每一時每一刻,對他的真心癡戀和傾慕……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話語既出,她也無法再回頭了,接下來的只能交給命運,交由他來抉擇她的未來。
  半夏渾身一僵,吃驚地瞪著她,一時之間,他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錯了?
  小團……愛上他?!
  她雙唇顫抖,眼眸卻勇敢直直迎視著他震驚的目光,脆弱卻又美麗得充滿了盼望。
  也許半夏哥只是太驚訝了,在最初的驚嚇過後就會反應過來,就能夠真正領略到她的一片深情。
  “小團……”半夏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下來。“小團,你應該是在跟我說笑吧?”
  她的氣息有一絲不穩。“說、說笑?不,我沒有。我不是在跟你說笑,剛剛說的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我……真的好愛好愛你,這十年來從沒有動搖過!”
  他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盯著她。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從來沒有想過小團會對他有男女之情,也沒想過他倆之間會存在什麼情愫……老天,在不久前他甚至還覺得她很小,就像個需要被保護的小丫頭一樣,一如十年前的那個七歲小姑娘。
  可是她那一天才告訴過他,她已經十七歲了,到了能夠論婚嫁的年紀;現在她又告訴他,她愛著他很久很久了,並且想成為他的妻子……
  真要命了,他簡直是遭遇到連番的打擊,一次又一次,將他揍回現實中,看見了當年的小姑娘,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還想要嫁給他……
  可是他一直都拿她當最可愛的妹妹看待呀!
  “半夏哥,你……願意讓我愛你、陪著你,成為你的妻子嗎?”小團鼓起勇氣大膽問出埋藏心底多年的期盼。
  “開什麼玩笑!你明明就跟我的親妹子一樣,我怎麼能娶你?你又怎麼能成為我的妻子?我們這不是亂倫嗎?”過度的震撼讓半夏忍不住大吼。“小團,你清醒一點啊,我是半夏哥,你的半夏哥!你該不會被河水灌暈了吧?該死的!爹還跟我保證不會有後遺症!”
  他轟轟然如雷的吼聲沒有嚇到小團,但是他話裡的每一個字卻深深地擊潰了她。
  多年來最害怕的惡夢真的成真了。
  她的勇敢瞬間消逝無蹤,她的胸口瞬間被劃開了一個大洞,鮮血不斷狂湧而出,痛得她無法喘息,痛得身子冰寒徹骨,抑不住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半夏沒有意識到她的痛苦,只顧著著惱地低咒著。“可惡,我就知道他是隨便敷衍我的,還有王大夫、李大夫……都是些什麼蒙古大夫?把好好的一個小團給搞得發癫失常了,還敢跟我拍胸脯說她不會有事?!”
  原來這就是他真正的想法……原來,從頭到尾問題都出在她身上!
  原來一直以來他的照顧、他的溫柔,都只是出自於憐憫和關愛一個小妹妹的情誼,對她的微笑、對她的疼惜,一切都是那麼地光明正大磊落。
  相較之下,她是個多麼貪心可怕的人哪!有了他的疼愛還不夠,還想要得到他的深情眷戀……
  看著他此刻濃眉糾結,深感困擾的神情,小團心頭一痛,恍然領悟到自己對他的愛,真的成為了他最沉重最不耐的煩惱。
  ……都是她的錯,現在他們之間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就連只是單純地陪伴在他身邊,單純地暗暗戀慕著他,都再也不能夠了吧?
  她望著他,淚水變得冰又涼,聲音啞然得幾不可辨。“半夏哥……”
  他難掩一絲防備和尴尬地看著她,不假思索的和她拉開了距離,仿佛現在才猛然發現她是個女子,而他是個男子,彼此間有著難以跨越的禮教和鴻溝。
  她注意到了他擺出的警戒,心痛如絞。“對不起。”
  “你為什麼要跟我道歉呢?這不是你的錯,都是那些庸醫的錯!”他氣憤道,“他們根本沒有醫治好你。”
  不能怪她,不忍怪她,最後只好統統怪到不妨事的旁人去。
  小團強忍悲傷,癡癡地望著兀自在那兒惱怒得團團轉的他,心底絞疼了起來。
  如果說,她對他的愛是這麼令他難受,那麼她會親手扼殺自己滿腔的柔情,永遠封鎖住心底深處對他的深刻愛意,假裝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從此做一個沒有聲音、乖巧的好妹妹。
  只要能夠讓他不感覺到任何一絲困擾,她什麼都願意做。
  “半夏哥,對……對不起,剛剛我頭暈腦脹,話說得顛三倒四、亂七八糟……”小團小手微顫的撫上自己的額頭,擠出一朵僵硬的笑容。腫脹的喉嚨好痛,但是心更痛。“一定是我還沒有完全好的緣故,對吧?”
  半夏凝視著她,不知怎地在松了口氣的同時,卻又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失落感。
  “對,一定是這樣,你是受驚過度了,所以連你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勉強露出爽朗的神情,想摸摸她的頭,卻在碰觸到她之前就退縮了,不自在地開口,“呃,也許你好好睡一覺,明兒起來就恢復如常了,還有你的喉嚨也是,就別再說話了。”
  “一定是的。”她幽幽地道。“一定會的。”
  “呀,藥都灑了,我去請人熬一碗新的來。”他倉卒地道,雙腳自有意識地往外走。“你……再睡一下。”
  小團點點頭,絕望地望著他迫不及待沖出門的高大身影。
  當門被關上的那一刹那,她憋了好久的淚水決堤了。
  如果他們永遠沒有長大,永遠停留在她七歲那一年,該有多好?
  可以單純地追在他身後撒嬌,對他說一些傻氣的話,他的微笑,他溫暖的手掌摸摸她的頭時,已是她最滿足的時刻……
  不要愛上他,不必擁有他,只有喜歡他,只是關心他。
  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對不對?就算慧劍斬情絲會痛得要了她的命,只要能夠令他快樂,那麼她就算會碎成千千萬萬片也心甘情願……
  直到這時,她終於能體會到雲成仙女為何能成全心愛男人的心情了。
  為唯有心愛的伊人快樂,她才會有快樂可言。
  這是一相情願,相思苦戀者的宿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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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半夏眺望著黑夜的盡頭,望著靜寂的開封城。
  他坐在飛檐之上,身旁紅瓦上擱著一壇子烈酒,已然被他灌掉了一大半。
  原以為喝了酒,醉了就什麼都不會想,比較好入睡,可是他卻該死的越喝越清醒。
  她美麗卻淒涼的淚眼,拚命想勇敢卻掩不住脆弱的笑容,她說過的每一個字,不斷在他腦中重復回蕩,他逼自己要忘記,但她落下的每一顆淚珠卻深深烙印他心頭。
  怎麼會這樣?不應該是這樣的。
  小團是他的妹妹,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就和親兄妹一樣親密,甚至還要更了解彼此也更加有默契。
  但這一切統統在今晚被打破了。
  “可惡,我怎麼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應該及時阻止才是,不應該讓她青澀的少女情懷在他身上無限蔓延開來,終於招致無法挽回的地步。
  她還小,她還年輕,誤將崇拜一個人當作是喜歡,甚至愛,所以他更有責任要和她保持距離,並且時時開導她……但是他卻天殺的什麼都沒做!
  現在該怎麼辦?
  該怎麼告訴她,她真的搞錯了?她肯定是將兄妹情誼認作是男女之情了。
  “對,就是這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自以為找到了一切問題的答案。“小團沒有兄弟姊妹,她是獨生女,所以很難感受到真正兄妹的感情,才會把對我的依賴當成了是對情人的喜歡。”
  可憐的小團。
  “所以我更應該幫助她走出這一段毫無意義的迷戀,這才是身為一個兄長該做的事。”他毅然決然作出了一個決定。
  只是當他吹風吹到天亮,情緒冷靜下來地回到“一品回春院”後,卻大受震驚地發現一切都詭異地改變了——
  半夏才走進七願樓,就看到小團忙碌穿梭的身影。
  “你在做什麼?”
  小團聞聲回過頭,對他嫣然一笑。“哦,我叠好被子呀,肚子餓死了,待會兒要和香圓去吃‘六福堂’的燒餅豆汁,你去不去?”
  雖然聲音還有一絲沙啞,但是她的笑容燦若朝陽,神情俏皮,宛若昨夜的哭泣和癡心告白只是出自他的想象。
  原本想要好好跟她剖析清楚,讓她從對他的迷戀裡清醒的半夏整個人呆住了。
  “對了,昨晚你的床被我占了,你是睡在哪兒啊?”她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喔,害你不能在自己的床上睡覺。”
  “我……”好半晌後半夏才找回聲音,眸光茫然而迷惘地看著她。“呃,‘一品回春院’裡有的是房間,只是你……你好了嗎?沒事了嗎?”
  “都好了。”她笑了起來,雙眸亮晶晶的。“我這輩子還從沒這麼好過呢。哦,對了,昨晚的雞湯炖小米粥好喝得不得了,喝了精神百倍呢,喉嚨也好了很多,應當是裡頭有放一些藥材吧,你聽我的聲音,像不像黃莺出谷啊?”
  他震驚地瞪視著她,像是還在作夢,或是昨夜那一切真的是他的夢境?
  怎麼她今天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如果不是她穿著昨晚香圓替她換上的淡紅色衫子,他真的要以為連昨天她的落水都只是他的幻覺。
  “半夏哥,發什麼呆呢?”她忍不住輕輕推了他一下。“我真的很餓,既然你不想去,那我跟香圓去吃早飯啰。”
  “等等。”他緊張兮兮地道:“你還沒全好,我怕你在路上暈倒還是吐血什麼的,不行,我不放心,我還是跟你們一起去。”
  “我是落水,不是中毒。”她又好氣又好笑。
  “我要跟你們去。”他執拗道。
  她聳聳肩,“好吧,隨便。”
  隨便?
  不知怎地,半夏心頭掠過了一陣受忽視的不是滋味,胸口悶悶的。
  “我還是要去。”他低低咆哮。
  “好好好,給你去。”小團笑歎一口氣,像是在耐心哄一個鬧別扭的小男孩一樣。
  他覺得她好像變得有一些不一樣了,可是他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裡不一樣。
  就這樣驚疑又失落、忐忑難安,他跟著她們倆一路走到了“六福堂”。
  秋天的氣息更加濃厚了幾分,早起喝熱豆汁的人變得更多了,“六福堂”裡裡外外都坐滿了人。
  但是羅總捕頭一到,掌櫃的便親自出來接待,還硬是喬了一桌好位子給他們坐。
  二樓窗邊的雅座,正好能夠看到陣陣秋風吹拂過小橋流水的景致。
  小團和香圓點了一大堆食物,兩個人嘻嘻哈哈地掰開熱呼呼的饅頭,夾入了酸菜,邊吃邊笑。
  半夏看得太過專注,手中的湯匙在豆汁碗裡舀了一次又一次,卻連一丁點的豆汁都沒有舀起,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小團,不斷把空空如也的湯匙湊近嘴邊又放回碗裡。
  “二哥,你在做什麼呀?”還是香圓先發現他的異狀,眨著大眼睛疑惑地望著他。
  “什麼?”他陡地回過神來,有一絲羞赧又心慌地道:“干嘛?”
  “你心不在焉的,湯匙根本沒舀起什麼東西,還喝得那麼認真。”
  “有嗎?你不要亂講,我明明就在喝豆汁。”
  他不禁偷偷瞥向小團,心下有一絲莫名忐忑。
  可是小團沒有說什麼,她只是專心地吃著饅頭,連頭都沒有抬。
  如果他不是那麼遲鈍的話,就可以發覺她饅頭裡的酸菜夾太多了,而且掉出來的比她吃下去的還要多。
  但他忙著心慌意亂,忙著因為她的沒有聞問理睬而感到奇異的失落,根本沒有注意到其他。
  過了一會兒,小團終於放下了很難咽下的饅頭,改喝起豆汁。
  “二哥,你今天真的很奇怪耶,我在跟你說話你都沒聽見。”香圓忍不住抱怨。
  “我在聽。”半夏懊惱地瞪著妹妹,終於舀起一匙滿滿的豆汁送到嘴邊。
  “噢。”香圓愣了一下。
  可是她很是懷疑,二哥的魂好像不知道飛到哪裡。
  昨天晚上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至,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難道你們倆昨天晚上——”香圓眼兒陡地亮了起來。
  “噗!”半夏一口豆汁瞬間噴得到處都是。“咳咳咳……羅香圓……咳咳,你到底在想什麼鬼東西啊?”
  “昨天晚上我睡著了呀。”小團故作鎮定地對好友笑了笑。“對了,半夏哥真好心,他把房間讓給我睡,自己不知道跑到哪裡歇息。你看他心不在焉,應該是昨晚沒有睡好吧,我真是罪過,呵呵呵。”
  “什麼?二哥,你這個笨蛋,昨天晚上那麼好的機會——”香圓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真是會被他氣死!
  虧她和爹昨晚還高興到睡不著,兩個人在大廳裡喝茶,興高采烈地討論到笑翻天。
  還以為家裡又快要辦喜事了呢,沒想到二哥真是個大笨蛋……
  和香圓的氣惱相較,半夏顯得更火大。
  “你到底在講什麼?”他又尴尬又氣惱,忍不住偷偷瞄了小團一眼,深怕她生氣。“滿腦子亂七八糟……吃你的饅頭去!”
  “明明就是你——”
  “香圓,你別再打趣你二哥了,我們就跟兄妹一樣。”小團輕輕拉扯了下好友的袖子,懇求地看著她。“這樣說太尴尬了,也會給人家誤會的。”
  “小團,你在說什麼呀?你不是明明……”香圓這下子真的驚呆了。
  “對不起。”她心底充滿了深深的歉意,沒能在吃早飯前就跟香圓解釋清楚。“我們先吃飯好不好?待會兒再好好說說話,好嗎?”
  香圓急切地想追問,卻被她滿眼的祈諒收服了。
  “唉,好吧。”她會意地看著好友,歎了一口氣。
  一定又是那個笨蛋二哥闖了什麼禍,讓小團傷心了。
  半夏怔忡地注視著小團瑩白如玉的臉龐,胸口塞滿了莫名其妙的甜澀酸苦滋味。
  她昨晚不是還說愛著他嗎?可是今天怎麼……
  羅半夏,你瘋了不成?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一切都恢復如常,什麼都沒改變,統統都跟以前一樣。
  只是為什麼他會覺得呼吸很不順、胸口很悶?
  “你什麼?!”
  香圓差點吐血,猛然轉身瞪著好姊妹。
  她們倆在用過早飯後就擺脫了半夏,用的理由是要去逛街買胭脂水粉。本來半夏還不死心想要跟,卻被香圓以“你變態啊”四個字擊退,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回“一品回春院”。
  她們倆沒有去逛街買胭脂水粉,而是來到了清靜的觀音祠外,在一片被秋風熏醉了的紅色楓林裡散步。
  滿山遍野滿枝頭的楓紅美麗得宛若熊熊燃燒著,美得那般轟轟烈烈,教人眩目著迷。
  “你決定不再暗戀我哥了?”香圓像是聽到太陽不上升,天空不下雨了般突兀驚駭。
  這怎麼可能?!小團從小到大就跟顆陀螺一樣跟著二哥身邊轉,要她放棄二哥,簡直就是要她去跳海一樣……也許她還寧願跳海也不願選擇放棄二哥。
  可是現在,她卻親口說她要結束這一切?!
  “你是騙我的吧?跟我開玩笑的吧?”香圓驚嚇到語無論次。“不對,你的意思應該是你要結束暗戀,正式跟我二哥告白吧?是這樣的吧?”
  小團沒有正面回答,也沒有解釋自己昨晚已經試過了,結果卻是慘不忍睹。
  “我想迩了,再這樣下去也不會有個什麼結果的,這是一條死巷,我不能明明知道還傻傻地往前走。”小團語氣平靜的說,心頭的絞痛一點也沒顯露出來。
  就算悲傷也要微笑,就算吐血也要往肚裡咽。
  她已經讓自己的事打擾了羅家太多人……已經足夠了。
  從七歲起,她就和羅家恩義相連,有著幾乎可比血脈關系一樣親密的連結,尤其是情感上的愛戀與依戀。但是從昨晚到今早,她想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
  她決定應該是要放開手,不靠任何人地走下去的時候了。
  “怎麼會是條死巷呢?你根本還沒有告白,也沒有盡全力,又怎麼知道我二哥不喜歡你,不接受你呢?”香圓急了。
  “可是我不想被接受。”她緩緩抬頭仰望著滿天的楓紅,起風了。“愛一個人不可以愛得這麼勉強,愛得這麼苦澀……打從七歲起,我知道我為什麼愛他,可是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愛我,如果只是因為我愛他,他就得愛我,那麼他這一生可能會妻妾如雲,比皇上的後宮還多。”
  “那倒也是,我二哥的爛桃花跟乞丐身上的虱子一樣多……”香圓不得不承認,隨即神情一凜。“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你真的要放棄我二哥?”
  “從今以後,我和他永遠只是兄妹的關系了。”她微微一笑,心如刀割。
  她不是故意要騙香圓的,可是她必須要這麼做,否則只要香圓知道她還沒有對半夏哥死心,她也永遠不會停止愛他,那麼終有一天,半夏哥還是得被迫面對她愛他的事實。
  她不想要他恨他。
  愛一個人已經太辛苦了,但恨一個人……卻是會摧毀掉一切。
  “小團,你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那你這十年來的愛戀和堅持算什麼?”香圓又氣又急又心痛。“你不是很愛很愛我二哥嗎?你是要當我二嫂的人哪,你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放棄一切呢?”
  淚水倏地沖入小團的眼底,她卻死命地忍住,輕描淡寫地道:“香圓,你應該替我高興才對。畢竟暗戀有多麼苦,多麼孤單,只有我自己獨嘗這種滋味,只有我懂。所以現在我終於解脫了,釋放了我自己,我不再難過了,你是我的好姊妹,你應該要恭喜我。”
  “你的愛情就只有這麼淺嗎?”香圓不知怎地也哭了,但她是被氣哭的。“那我這些年來聽你說有多愛我哥,我替你擔的心又算什麼呢?明明我二哥那麼在乎你,眼看著你就要夢想成真了,可是你現在卻輕易地放棄即將到手的幸福……你這樣是背叛你的愛情,也背叛了我二哥還有我啊!”
  “對不起。”小團死命咬住下唇,眼底彌漫的淚霧讓她視線模糊不清。
  香圓很氣很氣她嗎?
  這樣也好,就讓香圓生她的氣,也不要讓她知道真相,讓她去埋怨自己的哥哥。
  她還小,她還沒有愛上一個人,所以她還不懂深深愛著一個人,不見得就能夠得到相同的被愛……往往是春已過,花已落,水流無痕。
  在昨夜以前她也不懂,但是她現在什麼都懂了。
  這樣很好,沒有任何人被勉強,一切都出自自由意志——就像她執意默默地愛著他,不再宣揚;就像他堅持將她當作第二個妹妹,不會改變。
  也許,這才是“愛”真正的面貌。
  “小團,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香圓完全不能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震撼,她哽咽地叫道:“我還以為你真的好愛我二哥,你會給他幸福的。”
  “他的幸福唯有他心愛的女人才能給予,其他人給的都不會是幸福。”她低聲喃道。
  “你是不是另外有喜歡的人了?”香圓哭了起來。
  她要小團當她的二嫂,她不要別的女人給二哥幸福,而且這個世上除了小團外,她相信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夠給二哥那麼多的幸福和快樂了。
  可是現在小團居然不要二哥了,這教她怎麼能接受?
  “沒有,我只是覺得就算是一個長長的夢,終究還是要醒過來的。”小團對她露出一朵溫柔的笑。“我現在這樣很好呀,一顆心不用再懸在半空中,東飄西蕩怎麼也下不來。還有以後我不用再擔心他出了遠門,究竟幾時才要回來了。”
  “小團……”香圓再也忍不住地緊緊抱住她,痛哭失聲。“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有時候放開雙手,得到的會更多。”她柔聲說,同時也深深告訴自己。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會這樣的。
  遠遠地望著他,默默地愛著他,或許能夠呼吸到更遼闊的氣息,也能給他更自由的天空。
  小團當天午後就回到自己家。
  看著熟悉的樸實老宅子,雖然只是一天一夜,她卻覺得恍如隔世重新相見。
  院子裡的胖胖酒缸裡,她養的幾條小銀球擺動著美麗的銀色尾巴,愉快地穿梭在水草之間。
  那株老杏樹上葉子逐漸變黃凋零,昨天的一場雨恐怕也打落了不少。
  她走了過去,拿起擱在牆角的竹掃帚慢慢打掃了起來。
  “團兒,你怎麼回來了?”崔老爹拎著做買賣的家伙回來,一踏進門就看到女兒纖瘦的背影。“你不是不舒服嗎?羅二少爺跟我說你會在‘一品回春院’裡休養幾天的,怎麼你現在……”
  “爹,我很好。”小團回頭看著她爹,淺淺一笑。“都沒事了,‘一品回春院’的藥真的很好,吃了一帖就見效。爹,今兒生意還好嗎?”
  羅二少爺……是啊,對她家來說,半夏哥其實是個有身分、有地位的有錢少爺,他們之間的距離是何等遙遠。
  就像爹,從不會貪圖非分之福,不會攀親附貴,可是她卻貪心的以為“羅二少爺”終有一天會像她愛他一樣,那樣的愛她……真傻。
  小團有一瞬間的失神。
  “普普通通啦,就是沒有你在的時候好。”崔老爹憨厚的臉上浮起一抹笑容,“市集裡的大伙都很關心你呢。對了,爹留了很好的豬肝,是補血的,給你煮麻油吃。”
  小團心頭一暖,鼻頭微微發酸。“爹,謝謝您。可是我真的沒有哪兒不舒服,倒是您,天涼了容易咳嗽,麻油豬肝就給您暖暖髒腑吧,我現在就去煮。”
  “爹很好,都不咳嗽啰,多虧羅神醫上回幫我把脈,還抓了好幾帖藥幫我調理。”崔老爹頓了頓,感歎地又道:“羅神醫一家都是大好人哪,咱們從以前到現在不知道承受了人家多少恩情,恐怕這輩子、下輩子做牛做馬也還不完。”
  “對呀,他們一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昨兒你這麼打擾人家,待會兒幫爹送個禮去,雖然說不是什麼尊貴東西,但起碼是咱們的一點心意。”崔老爹咧嘴一笑。“知道嗎?”
  “爹,我可以改日再去送嗎?”她一震,急忙道。
  “怎麼了?”
  “沒有,我只是……”她吞下一聲幽幽歎息。“腳酸,所以我可以改日再去嗎?”
  “你腳酸呀?那在家裡好好休息吧,就別再淨掛著要掃地了。”崔老爹關切地道,“你放心,謝禮晚點兒爹再去送就好了,你多歇會兒啊。”
  她點點頭,無言地看著爹忙進忙出,又是換干淨衣裳又是拎出好幾盒紅紙包裹的物事。
  想必又是跟相熟的鋪子買的臘味還是糕餅吧。
  她突然覺得有點心酸,明明是她去麻煩人家,卻是爹巴巴地捧著禮物去謝人家。
  ……她真是不肖女。
  從昨天到今天,她竟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自我厭棄和自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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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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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已經在家門口等到焦躁不安、火氣直冒的半夏,在看到香圓垂頭喪氣獨自走進來,也不管藥堂裡都是排隊等著看診的病人,眾目睽睽,他一個箭步過去,一把抓住妹妹就往內堂裡沖。
  “哥,你干嘛啦?”香圓就這樣沿路尖叫被抓了進去。
  成堆病人和十幾個大夫也被驚嚇到。
  “現在是在演哪一出?武松捉潘金蓮也不是這麼個捉法呀!”羅一品滿臉納悶。
  “老爺,您就沒有別的例子好舉了嗎?”一旁倒茶的老管家忍不住翻個白眼。
  “話可不能說呀,阿福。雖說老爺我是玩票性質的老生,但是對於戲劇我也是有那麼一點研究的,比方說——”
  “老爺,喝茶了。”阿福老管家把茶奉上。
  “你先聽我說嘛,比方說‘紫钗記’裡頭呢……”
  “老爺,喝茶了。”
  羅一品哀怨地望了他一眼,只得接過。“啐,讓我說一說戲不行嗎?最近好不容易才培養出這麼一個新嗜好的說。”
  而在另一頭,香圓則是被半夏給架到七願樓。
  “二哥,你到底在做什麼?”一路上她只聽到風聲咻咻咻從耳邊掠過,一定神就看到自己坐在七願樓的大廳裡,半夏一臉嚴肅地盯著她。
  “小團呢?”他質問。
  一提到小團,她的鼻頭沒來由一酸。“回家了。”
  若不是小團千求萬求,要她絕對不能跟二哥談及這一切,她真的想先狠狠痛毆二哥一頓,然後再掐著他的脖子逼問他究竟是跟小團說了什麼?小團要放棄這段感情,一定是二哥無意中又說了什麼傷害她的話。
  她雖然不懂暗戀的心情,但是小團這些年來待二哥的好,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也對二哥的遲鈍與毫不在意感到氣憤。
  “回家?!”半夏吼了起來,“你怎麼可以讓她回家?她的身子還沒有全好,昨天還躺在床上昏睡那麼久,說不定隨時有暈過去的可能,你應該把她帶回‘一品回春院’才對,怎麼讓她自個兒回家了?”
  “她堅持要回家,就是不想留在這個傷心地。”盡管小團求她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可香圓還是忍不住忿忿地道。
  “傷心地?怎麼會?”半夏一怔,隨即懷疑地瞅著小妹。“是你自己瞎說的吧?”
  香圓不理會他的質問,目光凝視著他,“二哥,你現在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對小團的?”
  他霎時被問住了,英俊的臉龐變得僵硬且神色復雜。
  “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他戒慎地瞪著她。
  香圓故意說反話。“我是說,小團雖然跟我們很要好,但畢竟不是我們家的人,我們也沒理由硬要留人家在這兒休養,所以我搞不懂你為什麼要那麼緊張?”
  “我一點都不緊張。”他咬牙切齒的吐出話來,“還有,你怎麼能說得這麼冷血無情?小團不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嗎?”
  “對啊,她是我朋友我都不擔心了,你窮著急個什麼勁兒?”她就要看這個白癡二哥能夠遲鈍到什麼樣地步。
  “你怎能說這樣的話?小團……小團她就像我們的手足一樣,難道一直以來你不是這麼想的嗎?”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妹妹。
  “所以你是說,小團就像我的小姊姊,你的小妹妹,就只是這樣而已?”香圓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小團要放棄對二哥的愛了。
  “當然就是這樣,不然還有什麼?”他黑眸裡閃過一絲不自覺的異樣。
  “你是不是也這樣告訴她了?你只拿她當妹妹?”香圓一腔濁氣陡然上湧,聲音忍不住大了起來。
  “你們究竟在搞什麼鬼?究竟想從我這兒打探什麼?”他後退了一步,突然有些惱羞成怒,憤慨道:“難道你們是故意聯手捉弄我的嗎?昨天晚上小團說她愛上我了,今天你又問我這些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問題——”
  “她說她愛上你了?!”香圓陡然一驚。
  天哪,小團居然真的鼓起勇氣說出口了?!
  “我本來以為她是落水後受驚過甚,以至於腦子一時胡塗了,所以才會說出這種奇奇怪怪的話。”半夏強抑住心頭莫名的騷動,“但是我現在懷疑你們倆是套好的對不對?故意想整我是不是?”
  被妹妹逼問到絕境,也因為回答不出自己對小團究竟抱持何種心態,所以他固執的牛脾氣倏地發作,不由分說就認定這一切皆是出自一個惡劣的玩笑。
  一定是她們故意捉弄他,要跟他開玩笑……
  “二哥,你沒救了。”香圓不敢置信地盯著他,最後喃喃歎氣。
  她簡直不敢相信二哥居然會說出這種混帳話!如果她功夫了得,一定會把二哥毒打一頓好向小團陪罪。
  “你怎麼這樣對二哥說話?”他一時被罵懵了。
  “你可以繼續把小團當妹妹看待,你也可以不用愛上她,但是你認識她這麼多年了,怎麼會以為她是個會玩弄別人感情,開這種下流玩笑的人呢?”她真的替小團感到不值。
  真的是一條死巷、一堵牆壁……難怪小團會心灰意冷。
  香圓忍不住鼻頭也泛酸了起來。
  “我……”半夏自覺失言,忍不住揉著眉心,煩躁抑郁地道:“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種混帳話,但是我真的被你們搞昏頭了,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沒想做什麼。”她直視著他,語重心長地道:“二哥,我也幫不了你,這些事你得靠自己去體會、去發覺……如果你還是不懂,那就證明你實在太沒福分了。”
  “這又跟福分有什麼關系?”他濃眉打結。
  “總之,你好自為之吧。”她心情沉重地搖了搖頭,長吁短歎地起身,走出七頤樓。
  半夏伫立在原地,整個人陷入了深深的迷霧和思索中。
  香圓會這麼說一定是別有深意,但是……到底是什麼啊?
  難道這一切會是真的,小團真的愛上他了?!
  他的心髒卜通狂跳了起來,無法抑止的羞窘感不斷在胸膛緊緊糾結,甚至擴散到四肢百骸……
  半夏一夜無眠,困擾焦慮苦惱得跟頭困在籠子裡的老虎般不安地團團轉。
  直到天乍亮,他就忍不住沖到小團家門口。
  秋天的清晨寒意襲人,他卻渾然未覺,只是遲疑地望著緊閉的兩扇門,內心強烈交戰掙扎著。
  半晌後,他終於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我一定要問個清楚。”他喃喃自語,語氣聽來茫然。“她不可能真的愛上我……她真的愛上我嗎?可是我一直拿她當妹妹看待……我一直拿她當妹妹看待嗎?”
  就這樣跟個瘋子一樣顛三倒四自問自答,可是他的腦袋想到都打結了,還是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好半天後,他才發現門還是緊閉著,沒有開。
  “天殺的!我真是個大笨蛋。”他低咒一聲,真想重重踢自己一腳。“現在都這個時辰了,他們自然是在市集裡准備做買賣了。”
  可是小團身子還沒完全好,她應該還很虛弱才對,怎麼可以趕著去做生意?
  半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臉色大變,胃不知不覺絞擰成了一團,二話不說就躍身而起,施展絕妙輕功點花踏柳而過,一眨眼便來到市集裡。
  果不其然,臉色還有一些蒼白的小團在那兒磨刀,崔老爹則負責把新鮮的豬肉擺出來。
  “崔老爹早。”他先是跟長輩打招呼,隨即走近她,脈搏突突悸跳了起來,英俊的臉龐不知怎地微微一紅。“小團。”
  方才熊熊燃燒的怒火全不見了,他忽然有些腼腆心慌,在喊了她一聲後,就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二少爺早呀。”崔老爹笑呵呵的打招呼。
  小團聞聲抬頭,看見他先是一呆,隨即嫣然一笑。“半夏哥早。”
  見她神色自若的模樣,他心頭有種說不出來的失落滋味。
  “呃,早……”他有些不自然地微笑,“你……在忙啊?”
  “嗯,要開始做買賣了。”她用一瓢清水洗了磨過的尖刀,用布巾擦干,然後又取了另外一柄菜刀,邊磨邊問:“半夏哥,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沒、沒什麼事。”他讷讷地開口,“那個……”
  “哪個?”她迷惑地望著他。
  “我是說,你如果忙完的話……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他掌心都冒汗了。
  她安靜了一會兒,才歉然地道:“半夏哥,對不起哦,我還要送豬肉到城外的野店,恐怕不能跟你吃飯了,你還是找香圓吧。”
  “誰要找她?”他心頭湧起一股深深的失望。“我不要別人,就只想和你一起吃飯。”
  小團好像從來沒有拒絕過他……這是生平第一次……
  他心口不禁微微發涼。
  “對不起。”她還是滿臉真摯,歉然卻堅定地拒絕。
  “那麼我陪你一起去送肉,就城外那家‘開飯野店’對不對?”他硬生生揮去那股奇異的恐慌感,熱切地提議。“送完了肉,我們再去‘浮雲居’吃八寶鴨。”
  “可是除了送肉以外,我還要去幾個地方。半夏哥,真的不方便。”
  半夏登時大受打擊,臉色發白了。
  小團凝視著他深受打擊的神情,縱然心如刀割還是必須硬著心腸,將他拒在門外。
  這麼做才是最正確的,對他和她都好……她不斷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再心軟,再讓自己無法抑制的澎湃深情泉湧而出,再度嚇跑了他。
  就這樣遠遠地愛著他,一丁點都不要表露出來,那麼他就不會有壓力,她也不必害怕會永遠失去他了。
  可是他失落的模樣還是令她心痛……
  小團連忙低下頭,假借忙碌掩飾幾乎就快要忍不住掉出來的淚水。
  “爹,梅大娘昨兒是說要幫她留一顆豬心對不對?”她故意望向崔老爹問道。
  “是啊。”崔老爹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半夏,突然有點恍然大悟。“呃,團兒……二少爺是在約你嗎?”
  “不是!”
  “是!”
  他倆異口同聲,只不過一個是承認,一個是否認。
  “不是。”小團堅定地道:“半夏哥只是太無聊了,想找個人陪他吃飯,可是我今兒真的沒空暇。半夏哥,真是不好意思了。”
  半夏癡癡地凝視著她,心底一片亂糟糟。
  她是在逃避他嗎?今天怎麼會對他如此客套而疏遠?
  “小團,可是我有些事想問你,我希望聽你親口告訴我答案。”他終於把話問出口,“你那天說的究竟是真是假?就是你喜歡——”
  “可是我現在在忙耶。”她的心漏跳一拍,急忙裝作滿臉抱歉之色。“改天好嗎?”
  “但——”
  “小團,‘殺千刀’來兩個!”郭大媽嗓門奇大無比,打斷了他倆的對話。“要剁細一點啊,我要包包子用的。說起我家那兩個小孫孫哪,就愛吃我做的肉包,他們還知道要指名你剁的肉餡呢,說吃起來又鮮美又多汁,還一點都不塞牙縫,哈哈哈……”
  “大媽,那是您家的小孫孫不嫌棄呀。”她甜甜笑道,暗自慶幸郭大媽出現得及時,拯救了她幾乎就要潰散的盔甲。
  否則他再站在那兒,再用那雙深邃而熱切的黑眸望著她,她真怕自己會忍不住撲進他懷裡,熱淚決堤,緊緊抓著他不放。
  才只短短一個晚上,她就想念他的笑容、他的味道,想到都快發瘋了。
  她對他已經深深上了瘾,現在要戒掉是何等困難?
  “小團?”半夏怔怔地望著她,聲音裡有著不自覺的祈求。
  她眼眶迅速灼熱了起來,急忙又對郭大媽道:“大媽,下次你也教我怎麼做肉包好不好?我爹最愛吃肉包了,所以我想試著做做看。”
  半夏伫立在原地,覺得好像刹那間被萬箭穿心了。
  肉包,他不喜歡肉包,他喜歡她做的餃子啊!
  為什麼小團要回避他的眸光?還假裝沒有聽見他的呼喚?
  破天荒的,他心痛的發現自己竟然不在她的視線瞳眸之內……
  半夏行屍走肉般飄回了“一品回春院”。
  “我的兒啊,你可回來了。剛剛知府老爺親自來找你,說什麼最近有個絕世大淫魔逃過了北方捕頭們的追捕,好像跑到咱們開封來了……”羅一品激動地拉著他的袖子,興奮地道:“知府老爺親自來拜托你出馬去捉大淫魔呢!來來來,這就是海捕公文上頭那個大淫魔的繪像……喂?喂?”
  半夏整個人像三魂走了七魄,只是茫茫然地望了父親一眼,隨即意志消沉地道:“沒興趣。”
  什麼?!
  所有在大廳裡的人都驚呆了,還以為突然集體被傳染了耳朵失靈症。
  “你沒興趣?!”羅一品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你怎麼可能沒興趣?以前你只要找得到借口溜出門,就算只是小小的扒手經過,你就跟條見了兔子的熱情獵犬一樣火速沖出去……可是你現在居然說你對捉大淫魔沒興趣?”
  他呆呆地看著父親。“大淫魔又怎麼樣?那個現在一點都不重要了。”
  小團要去做肉包了,不做餃子了……她寧願跟那個唠唠叨叨的大娘聊天,也不願意同他說話……
  他的世界好像在剛剛整個翻天覆地了。
  “你怪怪的哦。”羅一品打量著兒子異樣的神情,“好像是一時受驚嚇過度,以致心肝脾肺腎全都錯了位……怎麼了?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你不小心看到人家解尿嗎?”
  “我不喜歡肉包。”半夏突然悲從中來,控訴道。
  羅一品頓時傻眼。“肉包?”
  他被區區一顆肉包嚇到?不會吧?
  “我覺得胸口悶悶的,很痛。”他望著父親,迷茫的眸光裡隱含求助。“爹,您想我是不是中了什麼毒?”
  還是上次“霹雳水酥散”的毒壓根沒有驅淨?因為他覺得自己不止是胸口痛,全身上下也都虛軟乏力,連一口氣都快喘不上來。
  羅一品從來沒見過這個比牛還強壯的二兒子這個樣,甚至比上回誤喝了香圓的消脂茶還淒慘,難道真的是著了人家的道嗎?
  “快快,爹幫你把脈。”羅一品急忙替兒子號脈。“嗯……你脈搏時而虛浮時而滯重,精氣神嚴重耗損過度,好像遭遇了什麼重大打擊,但就是沒中毒。哎呀,爹看了這麼多年的病,還沒見過像你這種怪症狀啊。”
  “沒有中毒?”那麼他為什麼會覺得胸口陣陣針刺,而且疼痛還越來越劇烈?
  尤其他的胃像化成了塊冰冷的大石頭,沉甸甸地壓在腹間。
  “你這是心病,不是生病。”羅一品斷言道。
  咦?難道跟小團有關?
  “我不舒服,要回房躺一下。”他臉色蒼白,無力地揮了揮手,踩著虛浮的腳步走進內堂。
  “等等,那大淫魔的事怎麼辦?”
  “我不知道。”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內堂門口,全藥鋪裡的人聲全炸了開來——
  “總捕頭怎麼了?”
  “對啊。我這輩子還沒見過他這麼意志消沉……”
  “他臉色蒼白得跟團棉花似的,好可憐啊!”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最後是手骨脫臼待治的“慶圖樓”店小二阿忠問出了所有人心頭的大疑團。
  但是就連羅一品也給不出個答案。
  他也很想知道兒子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晌午過後,小團沐浴洗去了渾身沾染上的豬肉味,穿著一件淡紅色衫子、鵝黃盤扣短棉襖,手上捧著兩顆饅頭,靜靜坐在屋檐上,眺望著開封城裡典雅古老雁尾屋頂。
  這是她這些年來染上的“壞習慣”之一,自從她十歲那年,半夏習得了一身精妙絕倫的武藝後,他便常常帶著她躍上屋檐,居高臨下地俯望著整個開封城。
  她仿佛還感覺得到清風陣陣撲面而來的感覺,他衣袂飄飄,被風拍擊出的輕微聲響。
  他志氣昂然地告訴她,總有一天他要走出開封府,放眼天下,成為第一名捕。
  她永遠記得他俊秀的臉龐上,那掩也掩不住的光芒,就像初生的朝陽,即將迎向最燦爛時光。
  他一步步朝自己的夢想前進,而今年方二十六,就已是南八省的總捕頭,聲名震懾中原。
  時光荏苒,她卻還是一個賣豬肉的姑娘。
  多麼不成材啊,這樣她居然還想要成為足以匹配他的人?
  她邊咬著饅頭,邊含淚微笑了起來。
  幸虧她的告白,他不當作一回事,否則就算羞也羞死她了。
  “團兒,你在上頭做什麼?”崔老爹抱了一堆舊衣裳要送給貧苦人家,無意間抬頭看見女兒坐在屋檐上,嚇得老臉發白。“危險!危險哪!”
  “爹,我沒事。”小團連忙擦掉眼淚,對她爹揮了揮手,展顏道:“上頭景致真好看,您要不要也上來瞧瞧?”
  “哎喲!我這把老骨頭可爬不上去,更何況我怕高、頭會暈……”崔老爹阿彌陀佛了好幾聲,憂心道:“你可得當心點啊,別摔著了。”
  “放心啦,我身手這麼矯健。”她嫣然笑道。
  “對了,昨兒我送禮去‘一品回春院’,羅神醫對我熱情得不得了,”崔老爹既是受寵若驚又是滿心疑惑。“什麼親家前親家後的……團兒,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和二少爺……”
  “我和二少爺什麼都沒有。”她稍嫌急促地否認。“爹,羅神醫是同您開玩笑的,您也知道他老人家性子最風趣了。”
  “是這樣的嗎?”崔老爹搔了搔頭。“可是我看今天早上二少爺那模樣,好像對你——”
  “爹,您別瞎猜了,他只是無聊。”小團努力穩住聲音,不讓莫名的哽咽又湧上喉頭。
  崔老爹納悶了一會兒,搖搖頭迷惘道:“真是爹多心嗎?團兒,你真的沒喜歡上二少爺?”
  “爹,您懷裡的衣裳掉了。”她顧左右而言他。
  果不其然,崔老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轉移開來,大驚失色。“呀,我的褲子……都沾得一地灰了,這樣怎麼送人呢?我真是笨手笨腳的……”
  她聽著爹爹在那兒嘀嘀咕咕,忙著收拾衣衫,小臉上的笑容卻逐漸消失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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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半夏又出現在豬肉攤前。
  “小團。”他臉上爬滿一夜未眠的疲憊,深深地凝視著她。
  今天一定要把話說清楚,問個明白。
  更重要的是,他死都不肯相信小團竟會同他疏遠了。
  “半夏哥,這麼早。”她依舊朝他露出微笑,小臉看不出一絲異狀。
  “呃,對,就是這麼早。”他看見她的笑臉,一顆心不禁怦怦跳,跟著莫名傻笑起來。
  “王婆婆,您吃過早飯了嗎?”她邊剁著豬腳,邊對在攤子前挑三撿四的老婆婆笑問道。
  “吃過了吃過了……哎喲,今兒怎麼淨是一些瘦津津的肉?沒有油花吃起來柴柴的,不夠滋味呢!”王婆婆嘴裡念念叨叨,枯瘦老手把攤子上的肉翻來覆去的看著。“小團,待會兒多給我一些肥油,我要炸豬油渣……還有你手上那只豬腳給我看看!”
  “小團,你待會兒有空嗎?我想跟你說幾句話。”縱然半夏人高馬大,仍然被王婆婆硬是擋在後頭,只得趁王婆婆噼哩咱啦說話間的空檔插嘴問道。
  “對不起,今天好像會很忙……”她遲疑地一笑。
  “小團、小團,你要的肉包作法我請賴秀才抄好了,你看看哪兒不懂的就問我。”郭大媽也來了,嗓門大得跟打雷沒兩樣,熱情殷勤地道:“呵呵,說起我這獨門秘方的包子可是不輕易外傳的,但小團你又不是外人……”
  半夏聞言火大了起來。小團不是外人?什麼意思?
  “大媽,真好,實在是太謝謝您了。”小團很是感動地收起那張粗紙,親切的致謝。
  “哎呀!別同我這麼客氣了。”郭大媽突然朝她擠眉弄眼,“我昨兒跟你說過我外甥的事,你可得往心裡頭去,他今年二十一,大你四歲恰恰好,還有他現在可是‘西金當鋪’的三朝奉,年輕有為,在不久的將來必定穩坐大朝奉的位子,你要是能嫁給他,保管吃香喝辣不用愁……”
  半夏聽到這兒,腦子轟地炸了開來。
  “你說什麼?”平時他雖是最愛護鄉親父老的好青年,但是此刻卻有著想狠狠掐斷這位老大媽頸項的沖動——不對,他要直接把她的大嘴巴縫起來。“小團才不嫁給那個天殺的吸金當誧裡的吸血鬼!你給我死了這條心!”
  平地響起一聲雷,吼得所有人都嚇呆了,最靠近他的郭大媽和王婆婆差點震得耳膜破裂。
  小團也驚愕地看著他,“半夏哥?”
  “什麼蒼蠅蚊子屎殼郎也敢介紹給小團?你知不知道不作中不作保,不作媒人三代好?靠著一張騙死人不償命的嘴巴胡亂東拉西扯,小團將來要是過得不幸福,你敢把頭剁下來給她當球踢嗎?”他勃然大怒,氣急敗壞的指責。
  “不不不敢了……不敢了……”郭大媽被他嚇得連滾帶爬,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王婆婆也差點嚇得腦溢血,本來還在那兒亂挑的手緊緊捂住胸口。“阿彌陀佛……哪兒來的凶神惡煞?罪過、罪過……”
  “婆婆你也是!”他轉頭怒視王婆婆,斥責道:“買東西不要挑三撿四捏來捏去,都給你捏壞了還能賣誰去?能不能顧顧別人的感受啊你?”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下下下次不會了!”王婆婆尖叫起來,三寸老金蓮飛也似地溜得不見人影,一點都不像年過七十五的老人家。
  果真是老當益壯啊。
  其他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雖然半夏吼出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了大家的心坎裡,大家也早已經對那兩個出了名的市場攤販殺手不爽很久了,但是看著他活像要殺人的凶狠表情,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輕舉妄動多說什麼,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小團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半夏哥……你太凶了,郭大媽和王婆婆沒有惡意啊。”
  “你這個笨蛋!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銅錢。”他氣呼呼地瞪著她。“還有,那個什麼鬼當鋪的三朝奉是怎麼回事?他想干嘛?”
  她愣住了。
  半夏哥這麼生氣……是在吃醋嗎?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襲上了心頭,可是當她看到他惡狠狠瞪著自己的模樣,又氣餒沮喪了起來。
  怎麼可能?他現在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暴怒神情,好像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人神共憤的罪行。
  她自暴自棄地想:反正就是這樣了,事情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十年前不會,十年來不會,十年後更不會!
  “怎麼不回答我的話?你心虛嗎?還是你真的跟那個三朝奉有什麼偷偷摸摸的奸情?”半夏見她不回答,心裡更是驚悸和妒意翻江倒海而來。
  所有人的耳朵瞬間豎尖了起來——什麼?什麼?奸什麼情?誰跟誰?
  小團又羞又惱又覺委屈,手中亮晃晃的菜刀差點朝他射過去;要是換作以前,她一定會毫不考慮就跟他把帳算清楚,可是就在她沖動得幾乎按捺不住的當兒,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不是要暗暗地、偷偷地在遠處喜歡著他,再也不要告白來制造他的困擾了嗎?既然這樣,就讓他誤以為她已經有心儀對象了,這樣他就不會再防著她,也不會再壓力沉重到陰陽怪氣了吧?
  她吸吸鼻子,心酸酸地想著。
  “半夏哥,你冷靜一點。我已經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了,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趁現在多認識一些人也好,‘西金當鋪’的柳公子人很好,他很有誠意……我們並不是偷偷摸摸的。”
  她的話婉轉卻又含糊不清、隱晦不明,卻是聽得半夏如遭雷擊,差點噴血而亡。
  “你、你說你們不是偷偷摸摸?那你們是光明正大啰?”他大吼,胸口緊繃糾結得幾乎無法喘息。
  他們已經光明正大的開始往來了?是以成親為前提的往來嗎?他們已經見過雙方爹娘了嗎?已經開始討論起婚嫁日期時辰了嗎?
  一連串的疑問令他驚恐得渾身僵硬,腦際嗡嗡然作響,完全聽不到外界任何聲音。
  小團要成親了嗎?她要嫁人了?她要嫁給那個姓柳的王八蛋?
  “半夏哥?半夏哥?”小團被他的表情嚇到了,他好像整個人魂魄都被吸走了一樣。“半夏哥,你說說話,你不要嚇我呀!”
  “為什麼?”他突然開口問,表情凝重。
  “什麼為什麼?”
  “難道包子比餃子好嗎?”他沒頭沒腦又問。
  小團睜大眼睛,滿臉疑惑地盯著他。“啊?”
  這是開封最新一期流行的啞謎嗎?
  “你不回答就是默認,包子就是比餃子好嗎?”他喉頭陡然梗住了。
  “我……”
  “那我懂了。”他僵硬地轉過身,高大的背影直挺挺地離去。
  留下一堆看熱鬧看得一頭霧水的鄉親父老,還有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的小團。
  唉,愛情真的有夠復雜的。
  接下來連著好幾日,半夏都沒有出現。
  小團難掩失落的神情,就連剁起豬肉來都顯得有氣無力。
  難道他真的就這樣放棄了,忘記了她?
  止不住滿心的酸楚苦澀,她矛盾得不得了,也痛苦得不得了,希望他就這樣離得遠遠的,好讓她為愛騷動狂亂的一顆心恢復如常,但又希望他可以常常出現在她面前,好稍稍撫慰她的苦苦相思。
  崔小團,你到底想怎麼樣?
  就在她把排骨砍了個亂七八糟的當兒,香圓突然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
  “小團。”香圓神秘兮兮地對她招手,“小團……看這邊!”
  她一怔。“香圓?怎麼了?”
  “你現在有沒有空?”香圓不待她回答,立刻就道:“我有很重要很緊急人命關天的事要找你呀!”
  “發生了什麼事?”小團心一緊,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是半夏哥嗎?半夏哥出了什麼事嗎?”
  “反正你先跟我來就對了。”香圓表情凝重的說。
  小團心亂如麻,二話不說就把菜刀往厚厚砧板上一插,匆匆洗淨手就沖向香圓。
  “團兒,你要去哪裡?”崔老爹正在對面老樹底下叼著旱煙管和幾個老頭子下棋,突然看到女兒跟急驚風一樣。
  “爹,攤子你顧,我有重要的事,去去就回。”她心急如焚的嚷道,抓起香圓就拔腿狂奔。“快!我們快去!”
  香圓被她扯著快跑,差點連繡花鞋都掉了。“慢、慢慢來啦,也不用這麼急……”
  哎呀,還說再也不愛二哥呢,沒想到這麼小小一試就露餡了。
  “他在哪裡?他在哪裡?”縱然因心急和狂奔而氣喘如牛,小團還是捺不住性子邊跑邊回頭問香圓。“他究竟怎麼了?是不是被仇家打傷了?”
  “小……小團……”香圓喘到快斷氣,拚命擺著手,“他、他沒受傷啦……你、你讓我歇會兒,喘口氣……好不好……”
  “他沒受傷?”她蓦地僵住,頓時會意過來。“香圓,你怎麼騙我呢?”
  “我沒騙你啊,是發生了大事,性命交關的大事。”香圓用力吸了幾口氣才比較不喘了。“你先冷靜,待我從頭說來。”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教我怎麼能冷靜得了呢?”
  “我二哥呀,最近像丟了魂魄一樣,每天就是坐在七願樓裡拉二胡,連淫魔、強盜、馬賊都不想去捉。”
  小團愣愣地看著她,“為什麼?”
  “我問過他了,他只是看著我歎氣,嘴裡咕哝著什麼肉包餃子的,然後又繼續拉他的二胡。”香圓挖了挖耳朵,歎了口長氣。“我呀,耳朵都快聽出繭來了,從‘四郎探母’到‘鴛鴦錯’,‘鳳凰於飛’到‘漢宮恨’……拉得難聽也就算了,偏偏他拉得曲意婉轉纏綿斷腸,我都哭了好幾回了,現在整個‘一品回春院’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裡,你說這還不嚴重嗎?”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也一臉茫然。
  “我還想問你呢。”香圓臉上滿足好奇的表情。“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沒有什麼特別的呀。”小團皺眉思索,“幾天前他來豬肉攤找我,說有事要問我,正好我在忙,就跟他說改日再說……我的態度很客氣啊。”
  她沒有同他說什麼特別的,倒是他問了她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她到現在想破頭也想不出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還有,他干嘛一直在乎包子跟餃子哪個好吃?
  “你對他態度很客氣?”香圓喉頭忽然發出一聲憋住的笑聲。“啊哈!”
  “怎麼了?”
  “說不定我二哥就是承受不了你對他太‘客氣’。”香圓一臉幸災樂禍。“哈哈哈!活該,誰教他那麼遲鈍又冥頑不靈。”
  “香圓,他怎麼可能只是因為我對他客氣就變成那樣?”小團完全無法相信,臉上掠過了一抹落寞。“如果他真有這麼在乎我就好了。”
  也許他只是因為太閒了,才會在家裡拉二胡自娛自樂。
  “那可說不定,我二哥天生悶騷。”
  “既然沒什麼事,那我要回市集了。”她低頭轉身就要回去。
  香圓死命拉住她。“不行,你得跟我回去勸勸二哥恢復正常。你可知道知府老爺已經住到我們家來,成天聲淚俱下求我二哥出馬去捉壞人了。”
  “香圓,如果我對他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就好了。”她歎息。
  這樣她還需要離他遠一點,好讓怦然騷動難安的一顆心稍稍冷靜嗎?還需要假裝再也不愛他了嗎?
  她永遠忘不了聽見她的告白時,他臉上驚恐的神情,還有那天他怒氣沖沖的樣子……
  唉,光想就止不住的心酸,小團忿忿地抹了抹袖子。
  到底想怎樣啊他?
  “小團,就算我求你了,我二哥真的很不對勁,好像受到什麼天大的打擊一樣。”香圓頓了頓,又道:“就連第一次聽到我爹有意要他繼承‘一品回春院’時,他的反應都沒有這麼激烈。”
  小團抬起頭,驚疑地看著她。“香圓,你不是故意嚇我的吧?”
  她還記得那一次半夏哥跑來跟她抱怨,非但愁眉苦臉還煩惱到頭都快掉了。
  “總之你跟我回去就知道了。”香圓一臉懇求地看著她。
  她微微猶豫起來,最後擔心焦急還是凌駕了一切,心軟地點頭,“嗯,那我們走吧。”
  香圓大喜。
  果不其然,甫踏入“一品回春院”就聽到隱隱約約淒涼斷腸的二胡聲,而且所有在藥鋪大堂裡,不管是看病的還是等著被看的,統統是一臉如喪考妣的悲慘表情,就差沒有呼爹喊娘哭聲震天了。
  猛一看,小團還以為自己走錯,誤闖了烏衣巷裡的殡葬禮儀代辦鋪。
  她一臉錯愕,香圓則是在旁邊歎了口氣。
  “很慘吧?我們已經過了五、六天這樣的日子。每天我的心情都糟到吃不下,連研發新藥方的精神都沒有。”
  “是很慘。”她喃喃。
  原來香圓說的都是事實,可是半夏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拉二胡拉得這麼愁腸寸斷?
  她已經不敢妄想他是因為她了。
  “我們全家已經束手無策了……”香圓哀聲歎氣。“二哥就跟卡到陰一樣,如果你來也不能讓他恢復正常,我看下一步就得上龍虎山去找張天師來收驚了。”
  “半夏哥好可憐。”小團鼻頭一酸,可是心更酸。“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幫得上什麼忙?”
  “不管了,現在死馬就當活馬醫,反正再壞也就是這樣子。”香圓不由分說就把她拉了進去。
  小團一踏進藥鋪大堂,忽然就冒出十八、九個人團團包圍住她。
  “嚇!”現在是怎樣?
  十八名大夫外加羅一品全都黑著眼圈,眼睛裡布滿血絲,滿臉憔悴地望著她。
  “小團,你總算來了,”
  他們就像久旱的農夫看到天降甘霖般的喜極而泣。
  “嗚嗚嗚……我們都快崩潰啦……魔音穿腦啊……活下去沒希望了呀……”
  “你、你們不要哭哇!”小團慌了手腳,連忙安慰道:“事、事情沒有那麼嚴重……這、這是可以解決的,你、你們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他就最聽你的,小團,你就行行好,叫他不要再拉了——”
  “對啊,對啊,再拉下去會出人命的……”
  “我連晚上回家對著我那水桶腰老婆都覺得生無可戀了,嗚嗚……”
  “還有我,我忍不住想起當年寒窗苦讀,卻在應考前一天吃太多地瓜,結果在考場裡放了一堆的屁,被主試官以‘有辱斯文’以及‘違法排放廢氣’這兩項罪名將我逐出考場……嗚嗚嗚,就是這樣我才棄了官場進了杏壇的說。”
  “醫海無涯……回頭是岸哪……”王大夫已經支撐不住,伸手向天疾聲慘呼。
  “王大夫!王大夫,你醒醒啊,你振作一點!”赭大夫和顧大夫連忙扶住他。
  現場大夫病人亂成一團,呼天搶地的,哭爹爹叫姥姥的,簡直快把“一品回春院”的屋頂給掀翻了。
  偏偏那二胡聲纏綿不絕地傳來,剛剛的“綠珠怨”又換成了“江湖有血一點淚”,不要說他們,就連她才來了還不到半盞茶辰光,就已經覺得這十七年來所有曾經遭遇經歷過的悲慘事全湧上了心頭。
  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死人的啊!
  “我馬上去找他。”她想也不想,拔腿就沖。
  就算他再怎麼不想繼承“一品回春院”,也不能用這種恐怖極端的手段把它弄垮呀。
  這樣全開封的人怎麼辦?
  小團氣喘吁吁地沖向七頤樓,可是越靠近就聽到越哀怨淒美的二胡弦聲,她快抵受不住這種強大的悲怆感,眼淚都快噴出來了。
  幽怨弦音中,她再度想起自己十年來對他的一片癡心,還有“我把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無奈。
  為了怕失控,她只得緊緊捂住雙耳,努力抵抗著弦音穿腦邊艱難地往前,最後終於掙扎來到門前,她忍不住輕輕抬起小腳,然後重重地踹開大門。
  “啊你是拉好了沒有?”
  她火大地大喝一聲,卻被眼前形容憔悴的男人給驚呆了。
  那是……他嗎?
  力拔山河氣蓋兮的羅半夏?神勇非凡英氣逼人的半夏哥?
  她的眼眶濕熱了起來,難掩心痛地望著面前這個籠罩在沉沉陰郁之中的消瘦男子。
  他低著頭,按著弦的指尖斑斑點點都是血,拉著弦弓的手也不斷滲出血來,但是他依舊不斷地拉著一曲又一曲,渾然未覺自己已然受傷。
  她再也抑止不了滿懷的悲傷和心疼,撲上去死命抱住他的手。“不要再拉了!你都受傷了……好多好多血……你難道不痛嗎?”
  半夏怔怔地看著她,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小團就在他面前,而且還緊緊抱著他不放。
  “小團?”他試探地喚道,屏息的看著她,嗓音裡帶著一絲沙啞。
  “你這個大笨蛋!為什麼要害自己受傷?”她垂淚哽咽,小手輕顫地握住他修長的手指。“都流血了,你到底怎麼回事?就算再怎麼愛拉二胡也不能拉到指頭都快斷了呀!”
  他呆呆地看著她,“小……團?”
  “來!”她吸了吸鼻子,二話不說拉著他就要起來。“我們快去看大夫……你的手指頭一直在流血,再這樣下去血流不止可怎麼好?你是干捕頭的,萬一指頭不靈活了怎麼辦?你這一生最大的夢想怎麼辦?”
  半夏開始有了真實戚,黑眸深深地注視著她,隨即低吼一聲扔開手中的二胡,一把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終於……又開始有了感覺,又再度感覺到她的體溫、她的香氣、她的柔軟……
  小團!真是小團!她又回到他身邊了!
  她臉紅心跳、氣息急促地偎靠在他溫暖的胸膛前,像是最美麗的夢想終於實現,又像是她從來就沒有自最怦然悸動的白日夢裡醒來過。
  她鼻頭酸楚了起來,又想哭又想笑,跟個傻瓜沒兩樣。
  可是她真的真的好想念他……
  這些天來不止是他覺得不習慣、不自然,就連她自己何嘗不也是被相思折磨得好慘好慘?
  深夜時分,她也常常問自己為什麼要把話說得這麼絕?完全斷絕了自己親近他的借口,就連偶爾想要再偷偷依賴他一些也不行。
  好不容易她就快要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兩個人好,結果……
  “等一下!”小團突然自情思纏逗中驚醒過來,掙扎了起來。“半夏哥,你的手還在流血,快點起來,我要帶你去看大夫!”
  呃,不對,他家裡不正有十八、九位妙手回春的大國手嗎?
  “不要動。”半夏緊緊擁著她,怎麼也不願放開。“我的手不打緊,讓它流。”
  “可是會痛……”
  “讓它痛。”他聲音低沉沙啞,透著一絲欣慰。“只要它還痛著,就表示這一切是真的,我不是在作夢。你就在我身邊,還跟我說話,並且關心著我的傷勢……我的手痛得太好了。”
  這一點都不公平!他怎麼可以又干出這種事?說出這麼深情溫柔的話是犯規的!
  小團瞪著他,心底又酸又甜又苦。“半夏哥,不要跟我說笑好嗎?‘兄妹’之間說這種話會不會太奇怪了?”
  她不要再笨下去了,一次又一次上當。
  難道她還要傻傻地再將心剖開給他看,然後再度被他狠狠地擲回臉上嗎?
  這樣來來去去,她已經傷痕累累了……
  “小團,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眼底閃過一抹痛楚。“可是我好像總是在無意中,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你,是不是?”
  她別過頭,努力忍住不要掉淚,試圖雲淡風清地道:“我們就像‘兄妹’一樣,又有什麼傷不傷害的?你太多心了。如果你太閒的話,不要拉二胡了,去賣豬血糕好了,反正你身上的血多得流不完。”
  “小團……”他不禁呆了。
  兄妹。這兩個字像兩把利刃猛地刺進他胸口,半夏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如此痛恨這種關系。
  “等等,為什麼我跟你就是兄妹,你跟那個姓柳的就是以成親為前提的交往?”他腦子轟地一聲,整個人跳了起來,勃然大怒。“還有,我已經想了好幾天了,肉包說什麼都沒有比餃子好吃!沒有就是沒有!”
  小團瞪著他。
  他是拉二胡拉到腦袋壞掉了嗎?又是什麼肉包餃子的……他到底是想怎樣?
  本來還以為他是在吃醋,可是現在看來根本是他自己閒到發慌……不,是閒到發瘋了吧?
  “你不要一天到晚找我麻煩了!”她也火了,氣憤地叫道:“香圓說得對,你根本就是中邪了!哼!”
  她氣呼呼地轉身就要走,卻被他自身後一把緊緊抱住。
  “不要走。”他把臉埋入她柔軟的頸項間,低聲下氣地懇求著,哪敢再有一絲大氣?
  他又失去理智了,跟個不折不扣的混球一樣。
  這完全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只是……
  是嫉妒嗎?可是口口聲聲說要和她當兄妹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嗎?現在他又跟那個姓柳的吃哪門子醋?
  半夏內心強烈交戰著,可是雙手卻自有意識地將她抱得好緊,怎麼也不肯讓她離開。
  小團心慌意亂又懊惱,雙頰燥紅灼熱得都快冒煙,他強壯有力的雙臂和胸膛緊緊箍著她的胸前……她……腿都軟了。
  “放開我啦!”再這樣下去她的心事還瞞得住嗎?她奮力掙扎著。
  “小團,你先聽我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我一個字都不要聽!”她氣喘吁吁的吼道。這個人的手臂是鐵打的啊?力氣大到連扳都扳不動一分一毫。
  半夏二話不說地將她轉過身來,目光直直地望入她氣惱的眸子裡,語氣焦灼地道:“小團,我是真的擔心你的終身大事。那個姓柳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人,他算哪根蔥哪根蒜?他怎麼有辦法讓你幸福呢?他拿什麼來保證啊?你不要一時心軟就傻傻相信他了!”
  “柳公子不能給我幸福,那誰能給?你嗎?”她在憤慨之下沖口而出。
  “對!就是我!”他想也不想地大叫。
  小團睜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清減卻無損英挺迷人的臉龐距離自己好近好近,她整個腦袋都糊成一團了。
  “……什、什麼?”她登時傻掉了,小臉蓦然飛上兩抹紅霞。
  半夏癡癡地注視著她粉嫩嫩的小臉蛋,胸口一熱,情不自禁低下頭,熾熱的雙唇吻住了她。
  她僵愣著不知該怎麼辦,氣息低喘急促地癱在他懷裡,嬌唇被他灼熱的唇辦攫住了,撩撥著、挑逗著,她不能自抑地輕顫著,逸出了一聲嬌吟。
  他的手穩穩地掌握著她的纖腰,在她被他吻得越深越纏綿時,環住了她的世界,守護著成為了她的天。
  他的氣息籠罩住她,仿佛是心底深處最渴盼的美夢化為真實,他的唇、他的舌,他的手掌、他的體溫,深深地進駐了她的靈魂。
  小團的世界自灰霧層層變成了彩雲朵朵,渾身酥麻戰栗地軟偎在他的胸口,嬌喘著,無力地,卻全心全意地將自己交給了他。
  她終於守得浮雲飄散,明月照人來了呀!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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