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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 -【皇子愛說笑(強盜扮書生番外篇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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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小雀 - 皇子愛說笑(強盜扮書生番外篇之一)

哇!中原地大物博什麼都有,什麼都好奇怪
最最誇張的是,竟有人當眾自稱是“死屁精”!
嘖嘖,想不到堂堂二皇子竟然不愛女人愛男人
枉費他生了張俊俏臉蛋,真是跌碎一堆女人芳心──
臭傢伙!“來者是客”這話他沒聽過嗎?
就算她不是天仙美女,但也不會嚇得人“活見鬼”
這死“兔子”不但失禮的質疑起她是男是女
還拿她跟顆白薯比,結果判她輸給白薯!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記北斗神拳打得他鼻血狂噴
再把他丟到河里落個一身濕的狼狽下場──
跩什麼,他巴不得離她這刁蠻公主越遠越好
她也一樣能夠離他這個神經王子越遠越好咧
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
兩人井水不犯河水,誰也別再遇見誰好…

男主角:孔乙人(皇鳳詩)
女主角:里千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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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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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香迷十里紅袖招

晚風一夜綠芭蕉

霞光萬丈紫氣來

當今皇子愛說笑

——京城相思先生

「我失戀了。」

一名英俊無儔的男子坐在白玉雕就的欄杆上,抱著一壺酒,手持白玉杯,自飲自斟、自怨自歎。

抬望眼,仰天長嘯……

「二皇子在做什麼?」皇城十步一哨的禁衛軍甲擠眉弄眼的問著同伴。

「二皇子應該在喝酒吧。」皇城十步一哨的禁衛軍乙比手畫腳的回答。

「白癡!我當然知道他在喝酒,我是問他為什麼喝酒!」禁衛軍甲翻翻白眼。

「敢罵我白癡?你這個智障!」禁衛軍乙火冒三丈。

「誰是智障?你爺爺個向天借膽的狗崽子——」禁衛軍甲氣得撲了過去。

「他奶奶的韭菜,你叫誰狗崽子——」禁衛軍乙也掄起長槍沖上前去。

登時乒哩乓啷長槍交擊聲伴隨著拳打腳踢兩人滾作了一團。

俊美男子微蹙起眉心,拎著酒壺和白玉杯緩緩下了欄杆,慢條斯理地踱步經過那兩名打得你死我活的禁衛軍,輕輕撂下一句——

「真吵。」

「啊?二、二皇子?」兩名原本還廝纏在一起的禁衛軍瑟縮著脖子,傻了。

孔乙人話說完,神情感傷地往前走。

唉,失戀了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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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春風寨

議事廳里,沁涼秋風陣陣捲入松木大窗,一百零九名好漢愁眉苦臉地盯著穩坐寨主大位的帥哥。

「大寨主,既然現在大家都已功德圓滿,我們應該可以休息了吧?」金錢豹臉上畫了只烏漆抹黑的烏龜,哭喪著臉舉手發言。

「休息?」君實秋好整以暇地吃著心愛妻子剛做好的熱包子,咬一口讚歎一聲,斜睨了金錢豹一眼,「你們知不知羞,我們三名寨主好歹也去試過進京趕考,讀過的聖賢書更是比你們疊起來還高,你們呢?一本『三字經』念到現在還背不全,你們丟不丟臉?」

「大寨主,話可不能這樣說呀,俺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起碼昨兒個還幫大寨主夫人揉了好幾十斤的麵團。」說到這個,王大彪被畫上一坨便便,且原本哭兮兮的神情陡然來勁了,「俺從來不知道那麵團軟呼呼的揉起來真是好滋味,簡直比俺老婆的……」

咻地一陣寒風卷至他面前,王大彪所有的話登時哽在喉頭,驚恐地瞪著逼近自己的那張英俊卻陰惻側的臉龐。

「大、大寨主?」

「居然敢對我娘子的麵團有齷齪非分之想,好你個王大彪……」君實秋惡狠狠地道。

「大、大寨主,俺、俺沒有那個意思啊,俺不是存心的……」王大彪臉色發白,全身抖成一團。

「給我罰寫一千遍『三字經』,明天早上交!」

饒——命——啊!

其他一百零八名好漢全用同情、憐憫和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他——這位少年,好自為之吧。

「你們這些死沒義氣的……」王大彪還沒罵完,馬上又被君實秋一記白眼瞪嚇了回去。

「再多加五百遍。」

「大寨主不要哇!」

慘叫聲不絕,讓結伴而來、口里哼著小曲、甫踏進議事廳的杜小刀和莫飛愣在大門口。

咦?現在是怎樣?議事廳從私塾又變成屠宰場了嗎?


皇宮

金碧輝煌、花香四溢的春磬宮花園里,身穿紫金袍,頭戴白玉鳳凰冠,黑髮如夜的孔乙人左手端著酒杯,右手拉著一隻迎風飄展的鳳凰紙鳶,深邃的眸子望著在天空不斷飛舞的紙鳶長長彩尾,思緒也飄得老遠。

「唉……」

一旁拿著掃帚正在掃落葉的春磬宮內務總管海公公,沒好氣地別過頭看著他。

「主子,也差不多可以了吧?」

孔乙人懶懶地轉頭,「什麼?」

「正所謂情感是一朵雲,當它飄來的時候總是沒有通知,飄走的時候也沒有相辭,而人生,就在這樣飄來飄去當中,悄悄地流逝了,最後只剩下一記無聲無息的嗚咽……」海公公抓著掃帚指向天際,感慨萬千。「誰能留得注一朵雲呢?嗚呼!」

孔乙人臉頓時黑掉。

雖然這類的話自海公公嘴里說出來一點也不稀奇,而且他已經聽了二十幾年了,可是當人在脾氣不爽的時候聽到這樣的話,他還真會有讓海公公「嗚呼」掉的衝動。

「你不懂我的心情啦。」最後,他還是強抑住想掐死人的衝動,揮了揮手,憂鬱道。

「主子,奴才打您小時候看著您長大的,您想什麼奴才最明白了。」海公公挺起胸膛,一副舍我其誰的樣子。

「那你應該知道現在我最不想有人在我旁邊唱山歌了。」他瞪了海公公一眼,修長指節輕輕扯了下手上的紙鳶。

紙鳶輕飄飄地隨著清風一忽兒高、一忽兒低地盤旋徘徊。

「主子,您也甭自暴自棄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呢?」

「偏偏我最想要的那根草,已經被別人摘走了。」他心痛地槌了槌胸。

說的比唱的好聽哩,跟真的一樣。海公公翻了翻白眼。

「奴才同您保證,將來一定還有機會的。」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您一個月前呈給皇上瞧的是什麼樣的好文章?奴才聽說皇上這一個月來天天笑得合不攏嘴,不但讓人把那篇文章鐫刻在紅檀木上,還燙了金字,掛在禦書房里好日日賞見。奴才實在是心癢難禁,也好想一睹那當世奇文哪!」

一提到這個,孔乙人臉上的哀愁登時變成了忍俊不住的笑意。

「那個啊……是秘密。」他心情大好了起來,站起身,將杯子和紙鳶的線軸塞進海公公手里。

「主子,您要去哪里?」海公公錯愕的問道。

「宮里悶死了,出去溜溜。」他頭也不回的說。

「可是皇上交代了,午後要您到『鴻賓院』去討論接待阿里不達國公主的大事……」

「什麼阿里不達狗屁倒灶公主。」孔乙人冷冷挑眉,神情不悅。「又**什麼事?叫大哥去。」

「太子爺最近忙著國事……」

「那叫老三去。」

「三皇子最近忙著婚事……」

「那叫老四去。」

「四皇子最近忙著心事……」

「屁啦!叫那個風流鬼不要一天到晚裝純情了。」他勃然大怒。「上次愛上什麼漠北俠女,上上次愛上什麼嶺東才女,這次呢?」

「根據最新一期的皇宮秘史『我與四皇子的星空一段情』里記載,他愛上了禦膳房一位名叫代嫦金的宮女。」海公公一臉神秘的騰出一隻手,自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冊子。

「你還在看那些不入流說三道四的東西?」孔乙人冷哼一聲,一把抓了過來,不過他是要看最新十二生肖的本日運勢。

肖虎——本日運勢:大悲大喜。本日幸運顏色:紫色。本日生肖小建

議:唯汝喜之心必樂之,關關維鳩,在河之洲也。

宜:出門訪友納采安床鬥鵪鶉。

「嗯、嗯。」他若有所思地摩掌著下巴,邊看邊點頭。「不錯、不錯。」

「主子,您先還我啦,奴才還沒看完呢。」海公公想搶回去。

「當差還看閒書,沒收!」孔乙人二話不說把書塞進衣襟里,瞪了海公公一眼,隨即大搖大擺的走了。

「奴才的書哇……」海公公老臉頓時垮了。


孔乙人其實不叫孔乙人,他有個好聽的名字,又有個尊貴好用的身分。

但是他很不喜歡以真名和真實身分示人,因為他大爺就是不爽。

如果一個男人從出生起便被親親熱熱地叫「小詩」、「小詩」到大,任誰都會不爽到想撞牆,或是拉一個人來開扁出氣。

由於他乃是性情溫和、柔弱又多愁善感的翩翩美少年一枚,自然不會輕易做出任何傷害自己或傷害別人的行為,所以他就將自己當作另外一個人,一個遊戲人間、笑傲京師的痞子——孔乙人。

多年京師闖蕩下來,他已經成功的塑造了孔乙人神秘、拉風的形象,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真實的姓名……

「皇鳳詩皇鳳詩皇鳳詩——你今天要去哪里玩?」

他臉色鐵青,握緊拳頭勉強轉過身,咬牙切齒的開口,「皇鳳詞,不想我打斷你滿口牙,就給我閉上你的鳥嘴。」

帥氣的三皇子登時噤聲,捂住嘴巴好半晌不敢講話。

二哥說到做到,尤其是在欺負弱小弟弟時更是不遺於力。

「你不是在忙大婚的事嗎?」他上下打量三弟,臉色終於有些緩和。「幹嘛也溜出宮來?」

「我……」

「啊,一定是受不了婚前的恐懼對不對?二哥早就勸過你了,女人是洪水猛獸,只要你給她三分顏色她就開起染房,給她個梯子就爬到你頭上,還有一哭二鬧三上吊,每天吱吱喳喳吵死人不說,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問『你愛不愛我?』,稍微有點腦袋的男人都知道要離女人遠一點,其實最適合男人的還是男人了,你說對不對?」孔乙人幸災樂禍兼苦口婆心的勸道。

這下子想打斷人滿口牙的換成三皇子了。

「二哥,不要挑撥我和螢螢的感情。」三皇子把話自齒縫間迸出。

「好吧,反正我是勸過了。」孔乙人大手一攤,「話說回來,你在這里幹什麼?」

「我、我……」三皇子扭捏臉紅了起來,「我是……」

「偷偷跟你的螢螢婚前私會。」孔乙人替他說完。

三皇子猛然抬頭,「二哥,你怎麼知道?」

「嗯哼,你身上有幾根毛我都知道,這等小事怎麼瞞得了我?」他挑眉,腳下往前踏出站成三七步。

「哇———」

他瀟灑地揮一揮手,「雖然天賦異稟不是人人都有,但是對我來說這一點都不算什麼,別太崇拜我。」

「哇———」

「真的,你毋需訝異、更毋需歡喜,因為……」他話末說完,狐疑地瞅著弟弟漲紅的帥臉,「不是那麼感動吧你?有必要哭嗎?」

「哇……」三皇子顫抖地指指下方,「你你你……你踩到我的腳了。」

孔乙人連忙縮回腳,吃驚又好笑。「哎喲!對不住!為兄的一時沒察覺。你還好吧?」

「沒、沒斷。」三皇子不斷吸氣吐氣,強咽回痛楚的淚意。

「好了、好了,快去找你的未婚妻吧,別讓二哥妨礙你了。」他忙噓聲擺手驅趕,「去去去!」

但見三皇子含著眼淚,帶著微笑——是苦笑,一拐一拐地離開了。

「唉,做什麼老是讓我變得這麼忙?」他歎氣搖頭。

孔乙人輕揮著書生扇,晃呀晃地走入熱鬧的大街。

「來喲!來喲!特大的糖葫蘆,一串只要一文錢喲!」

「有——夠爛!」小販頓了一頓,又揚聲喊道:「豬腳!有——夠爛哦!」

「超神奇百草膏,無論是跌打損傷、風濕入骨、刀傷、燙傷、狗咬傷,外敷專用內服也可以,上至老人家劈腿下至小兒夜啼,統統只要這一罐——」

「賣春——」小姑娘嬌聲吆喝,街上凡是屬公的全部興奮驚喘地轉頭看向她,「卷!」

那群豬哥淌出了一半的口水登時吸了回去,差點噎死。

「嘖嘖嘖,京師笨蛋豬哥越來越多了,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孔乙人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下一瞬間卻對某個修長帥氣的背影狂吹口哨,「俊喲!小郎君,轉過頭來給哥哥瞧一瞧!」

「誰叫我?」那人聞聲轉過頭,一張坑坑疤疤麻子臉,還邊挖著鼻孔邊問道。

「我幫你問問誰叫你。」孔乙人處變不驚,往後頭扯開喉嚨大喊:「哪個不要臉的死屁精路上亂搭訕?啊——那個穿藍衣裳的,不要跑!」

見眾人注意力全被轉移,他暗暗竊笑,正想要乘機隱入人群的當兒,一個清脆微帶含糊咿唔的聲音好整以暇的響起——

「你不就是那個死屁精嗎?」

他拚命比手畫腳抹脖子。「閉上你的……呃?」

「鳥嘴嗎?」一個濃眉大眼英氣勃勃、身著西域異族服裝的女子,津津有味地咬著糖葫蘆,似笑非笑地睨著他。

「你……你……是男是女?」他呆了一下,口水不能自抑地瘋狂分泌了出來,心臟也莫名其妙的狂跳著。

她修長的身段不高不矮,穿著繡滿銀色雲朵的紫色勁裝,袖口綴著雪白的兔毛,小麥色的玉頸上環著一圈又一圈的銀飾,隨著她的動作叮叮噹當作響,烏黑秀髮綁成兩條長長的辮子垂落在胸前。

打扮像個姑娘家,可是舉止和站的姿勢卻大剌剌得像個男人,尤其眉宇間那抹英氣,活脫脫是個帥氣的少年。

但若說她是男人,卻又沒有男人的粗俗,反而多了股動人的味道。

「跟我走。」孔乙人迅速恢復冷靜,不由分說的一把將她拎離越來越多視線望過來的現場。

「喂!幹嘛動手動腳?」她顧不得吃美味的糖葫蘆,掙扎狂踹猛踢起來。「放開我!死屁精!」

「不、准、叫、我、死、屁、精。」他拎著她穿過小橋來到一座土地公祠前,這才將她放下來。

「為什麼?那不是你的名字嗎?」她皺眉瞪著他,兩隻小手忙著撫平被他拎縐了的衣裳。

「誰說我叫死屁精的?」他有抓狂的衝動。

「你剛剛明明就是這麼說的,是死屁精在街上胡亂搭訕人,而我瞧得再清楚不過,你就是那個出聲搭訕人家的人,那你不叫死屁精誰叫死屁精?」她一臉沒好氣的說,心疼地看著方才不小心弄掉了幾顆的糖葫蘆串。

嘖,她好不容易嘗到的京師第一美味的說。

「你個姑娘家開口屁精閉口屁精的,難不難聽啊?」他大皺眉頭,甫見面的驚豔和一滴滴好感全消失得無影無蹤。

女人就是女人,亂七八糟不知所謂。

「我還以為你喜歡人家叫你死屁精。」她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中原人是怎麼回事?說話做事幹嘛這麼曲里拐彎、莫名其妙的,虧阿爹還說中原地大物博,京師的人喜歡咬文嚼字,知道的學問多得一百頭牛車和一百頭馬車都裝不完。

可是她覺得……嗯,京師還是東西最好吃。

「聽好!」孔乙人伸出修長的食指朝天一指,一臉正經八百又略帶威脅的說:「在這世上沒有人會想被叫死屁精——喂喂?你要去哪里?我話還沒有說完……」

她已經走到了十步外,口里嚼著最後一顆糖葫蘆,聞聲納悶地回頭,「幹嘛?」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他氣急敗壞的趕上前去質問。

「你話不是講完了嗎?」她想要再去弄一串酸甜好吃的糖葫蘆。

「你……」他俊美臉龐氣得都白了,指著她的鼻子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很有耐心地等了半晌,見他只是瞪大眼睛臉紅脖子粗,看樣子好像沒什麼話要說了,便聳聳肩轉身去找糖葫蘆了。

「你你你丫——你給我回來!我話還沒說完哪!」孔乙人暴跳如雷。

可惡……女人就是女人!


他是打從什麼時候起討厭女人的呢?

孔乙人坐在十里煙波亭望著滿地黃葉和湖上泛起的濛濛霧氣,蹺著修長的二郎腿,邊啃豆沙包子邊沉思。

是在三歲,被父皇的一個寵妃熱情的擁抱,結果差點悶死在她偉大胸前的那一次?還是在五歲半,被一群插滿頭花吱吱喳喳搔首弄姿的皇親國戚小千金給拉來扯去,結果失足掉進禦花池里那一回?

總之,他對女人的把戲和討人厭本領是領教多多了。

但是從來就沒有一個女人像她一樣,敢把他這位俊美無儔人見人愛、鬼見鬼憐的美少男視若無物,還口口聲聲罵他屁精……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孔乙人這輩子還沒有這麼丟臉過。

可是他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姑娘家有那麼濃又好看的眉毛,挺俏的鼻樑……還有,她今天穿的正是他的幸運色耶。

孔乙人渾然未覺自己在傻笑。

「口水流下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他倏然醒覺,連忙擦擦嘴巴。「咦,大哥?」

「乖。」一身淡金綢袍器宇軒昂的太子頭也未抬,低頭專心地刺繡。

兩隻圓圓的竹圈繃緊了一面大紅的錦緞,穿針過線,繡出了一副活靈活現的鴛鴦戲水圖,他略停下動作,研究了一下針腳,又繼續繡了起來。

「大哥真是好興致。」孔乙人眨眨眼,完全見怪不怪。

「三弟成親的日子就快到了……」太子溫柔的黑眸始終未離開手中的繡件。「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啊。」

孔乙人也早習慣了講話慢條斯理又飄忽沒頭沒腦的大哥,他恍然大悟,指指繡件,「大哥這鴛鴦戲水是給三弟用的嗎?」

「是啊,他睡覺總愛踢被子,將來也不好老是勞煩皇弟妹替他蓋被子,我便趁空繡了這鴛鴦束腹給他用。」

「大哥,三弟今年都二十有二了,不是小孩子,你不能永遠拿他當三歲小孩看待。」他啼笑皆非。

「在大哥心目中,你們永遠是當年那流鼻涕吸拇指追在我後頭要我背的小弟弟。」太子眸光更加溫柔,彷佛回到了一二十年前的時光。「你還記得嗎?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

「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那些朝政會搞瘋你。」孔乙人駭然又同情地望著他,「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唉,可憐的大哥。

「嗯?」太子茫然地看著他,「什麼?」

「大哥,現在該是時候把那個假裝在禦書房里辦公,其實是躲在桌子下頭翻小書、看豔詩的老頭子揪出來了,自從頒佈要太子協助政事的聖旨後,他就天天不務正業,把政事全丟給你。」孔乙人越說越憤慨。「再這樣下去怎麼行呢?你也不是鐵打的身體,總有一天會累倒的。」

「二弟,你真好,總是替大哥著想。」太子感動地看著他,「既然這樣,那你閒暇時幫我批一些奏章可好?不難的,只要……」

「啊!我突然想到有件很緊急的事一定要馬上去做,大哥,舉國上下就你最英明了,這處理政事的重擔也只有你能挑得起,而且我瞧你身強體壯又耐操,那些奏章和國事豈能難倒你這位仁武賢德的太子爺呢?啊,時候不早了,為弟的就此告辭,千歲千歲千千歲!」孔乙人二話不說拱手抱拳馬上轉身落跑。

「二……」太子眨眨烏黑如鹿的雙眸,怔怔地望著那個迅速變小成芝麻粒的背影。「二弟輕功真是進步神速啊。」

可憐的、溫厚的、善良的太子爺再度被親兄弟遺棄在茫茫如大海般的政事中。

不過不怕,御醫已經同太子證實過,培養正確的休閒嗜好有助於減輕工作上的壓力,刺繡就是其中一種。

所以當朝太子爺鳳賦公子繼續悠然地刺繡做起女紅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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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皇家驛館里,一群異族打扮、高頭大馬的武士急得團團轉,不斷嘰哩咕嚕交換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鴻賓院的高級官員已經在那兒流著冷汗等了一個下午,就是等不到阿里不達公主回來。

「那魯彎都依呀納?(公主到哪里去啦?)」一名武士著急地追問著服侍公主的侍女。

「咕嘟哩嘿那魯彎都依呀納。(我不知道公主到哪里去啦。)」侍女眼圈兒紅通通的。

「曲史!曲史!(可惡!可惡!)」武士生氣嚷道。

「啾咪,啾咪。(別氣,別氣。)」侍女連忙安撫。

鴻賓院的官員瑟縮在一旁,偷偷咽了口口水。原本不敢介入這群兇神惡煞蠻子的爭吵中,反正聽也聽不懂,可是聽到最後忍不住戰戰兢兢地勸了起來。

「呃……您火氣別這麼大,也不需要叫人家姑娘『去死』。」官員甲冒死開口。

「是呀,人家姑娘都叫『救命』了,這樣不好啦,畢竟咱們中原上國是禮儀之邦,在這兒胡亂咒人去死以及欺陵婦女都是屬於極度不禮貌的行為。」官員乙也友情贊助,努力勸解。

那武士聽不懂,只是睜大鋼鈴般的眼睛,吼聲如打雷。

「擬悶野曲史!(本來就可惡!)」

什麼?要、要他們也去死?!

這話可就過分了,官員甲忍不住火氣往上冒,想也不想就對那名武士比出中指。

「你才去死啦!」

雖然言語不通,可是比中指這回事可是古今中外誰都看得懂的經典罵人手勢,那武士這下子所有的怒火全轉移到這兒來了,當下不羅唆,立刻抓起狼牙棒。

官員們倒抽一口涼氣,正要急喊侍衛進來擋一擋,驀地叮叮噹當清脆的交擊聲伴隨著一抹紫色身影晃了進來。

「好熱鬧呀!」阿里千千肩上扛著一根上頭插滿糖葫蘆的棒子,嘴里還嚼著酸酸甜甜的糖葫蘆。「這麼多人,是要打牙牌嗎?算我一份。」

「那魯!」

「公主!」

眾人又驚又喜又是疑惑地望著那根插滿糖葫蘆的棒子,然後才緩緩往下移看到公主。

「那魯嘰哩咕嚕嘿嘿喲——」武士們一看到她,歡天喜地圍著她就是一陣咕嚕嚕的番邦話。

千千嫣然一笑,拍拍他們厚實的肩膀,聲若銀鈴地安慰了幾句。

「公主,您可回來了,下官在這兒等得望穿秋水,都快哭了。」官員甲忍不住道。

她回頭,黑亮如星子的眼兒望過來,「辛苦你們,可是等我做什麼?」

「下官奉皇上聖旨,要恭請公主進宮洗塵接風。」官員乙恭恭敬敬的回道。

「洗塵接風就是有好吃的東西吃的意思嗎?」她眼睛一亮。

「呃,差不多。」官員乙愣了一下才又開口,「那個……鳳轎在外頭候著,請公主立時上轎進宮。」

「好,走吧。」千千很是乾脆,扛著糖葫蘆棒就要跟他們走。

「公主……」官員甲遲疑地指指她肩上的東西,「這糖葫蘆……」

「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她拔了一根要遞給他。

「呃,不不不,下官不敢。」官員甲受寵若驚,連忙擺擺手。「下官只是覺得那個……這個……」

「不吃?那我自己吃羅。」她把糖葫蘆塞進嘴巴里。

真是不識人間美味,可惜啊可惜。

「是是是……」官員甲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要能請得公主上轎進宮,就算她要扛上七七四十九根糖葫蘆棒也由得她了。


孔乙人逗弄著停在指間上的雪白信鴿,快樂地漫步在禦花圍里。

剛剛收到春風寨大王君實秋兄弟的飛鴿傳書,說是最近春風寨正值秋風掃落葉,正是堆落葉烤地瓜的好時節,問他要不要前去共襄盛舉。

烤地瓜呀……他想起那甘甜焦香的好滋味,唾液不禁迅速分泌。

開玩笑,他一定要去!

就算今天不是他親愛的實秋兄邀約,他也想找機會自皇城落跑了。昨晚雖然躲過父皇強迫他要參加那個歡迎阿里不達公主的國宴,但是以他對那位臉皮厚,裝傻已到至高無上境界的老頭子的瞭解,會這麼熱心要他打扮得漂漂亮亮,必定是圖謀不軌。

所以實秋兄的這封飛鴿傳書真是來得及時啊!他說什麼都要在老頭子「下手」前搶先偷溜。

雪白胖信鴿腳上系著他的回條,孔乙人打算將鴿子帶到靠近朱牆無樹的那一頭才放,省得這只胖鴿又卡在茂密的樹梢上下不得。

走到朱牆邊,他把手往上一揮,胖胖的白鴿便使勁地拍動著翅膀飛上天空。

白鴿在天空盤旋一圈就要飛去,驀然,咻地破空聲響起,胖胖白鴿登時墜了下來。

「冬——瓜!」他慘叫一聲。

發生什麼事?究竟誰對他的冬瓜下手?是誰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這皇宮內苑里進行冷血無情的謀殺行動?

孔乙人拔腿狂奔向白鴿落下的方向,焦急和憤怒充斥在胸臆間,一心只想立刻抓到那個該死的兇手。

千千將被石子打暈的胖嘟嘟白鴿放在一邊,愉快地收集起幹枝枯草堆成一堆,然後掏出火石敲打出了點點星火。

不一會兒,小小的火苗逐漸燃成了大朵的焰花,白煙嫋嫋上升。

這只胖鴿子看起來很肥,一定很好吃吧?

她以前在花喇子城和大漠里獵到的都是野雁,每次都好大一隻,烤起來雖然金黃香嫩誘人,可是都吃得她快要撐死,這只肥肥的胖鴿子烤起來一定分量恰恰好。

尤其最適合當點心吃了。

呵呵呵!

她邪惡地對著那只暈得不省「鳥」事的肥鴿獰笑了起來,正要抓起來的剎那,一個氣急敗壞的怒吼聲響起——

「放開我的冬瓜——你這個恐怖血腥的劊子手!」

千千眨眨眼睛,低下頭看著肥鴿,「冬瓜?!」

中原的冬瓜是長這樣的嗎?

「你!就是你!放開我的冬瓜!」孔乙人氣喘吁吁的跑到她面前,臉色大變,「你!又是你!」

她這才認出他來。「喲。」

「喲什麼喲?是誰讓你進來的?你想對我的冬瓜做什麼?」他迅速把肥鴿搶回懷里,英俊的臉龐漾滿了怒氣。

「烤來吃。」她老實回答。

「你還敢講?!」他差點被氣死。

「奇怪了,你都可以把鳥當作冬瓜,為什麼我就不能把鳥烤來吃?」她雙手一攤,俊秀的濃眉一挑,「而且照我看,它被取了那樣的名字應該早就羞愧得想死了。」

孔乙人一怔,有一絲癡迷地望著她英姿颯爽似笑非笑的神情。

英氣!他感覺到有一股勾魂蝕魄的英氣逼近,害他的胸口莫名漲起了熱熱暖暖的東西,臉頰燥熱,雙腿也微微發軟。

他的視線從她英氣飛揚的小臉緩緩移到她的小手,秀氣卻又纖長的手指……他的心頭怦怦跳,惰不自禁想像起那雙手在他身上遊移的酥癢觸感,肯定比實秋兄的大掌溫柔多了。

怎麼回事?

他為什麼會突然興奮到不能自己?

孔乙人猛然甩甩頭,驚駭地將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可怕念頭推到腦底最深的角落。

「你究竟是男是女?」為求保險,他微顫著聲再問一次。

「死屁精,幹嘛一直問我這個問題?」千千白了他一眼。

真是太失禮了,她不過是比尋常嬌小姑娘家高了一點,眉毛濃了一點,鼻子挺了一點,肌膚陽光了一點,需要他這樣大呼小叫的嗎?

「不、要、叫、我、死、屁、精!」他嘴角抽搐。

她雙手擦腰,大皺眉頭,「那你也不准再問我是男是女。」

「為什麼?難不成你是陰陽人?!」孔乙人大驚失色,他居然對一個陰陽人興奮起來……

「我是不是陰陽人你永遠不會知道,但是你很快就會變成不是人了。」千千俏臉緊繃,**浮起一朵冷氣森森的笑。

中原人嗎?中原人打了就不會死嗎?哼哼!

孔乙人吞了口口水,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好。「呃,那個……有話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老娘不是君子!」話聲方落,千千一記「北斗神拳」直直正中他的鼻頭。

「等……啊啊啊——」

御花園里一記淒厲的慘呼聲響徹雲霄。


「她根本不是女人!」

孔乙人流著兩管鼻血,鼻樑青紫**,淚水怎麼也止不住,深切痛聲譴責暴力。

「太激動血會流得更多喲。」御醫諸葛小春強忍住笑,小心翼翼地幫他搽藥。

「她根本是番邦來的殺手!」他咬牙切齒的吼道,不小心扯疼了鼻端的傷口。「嘶——」

「不要當我不在場好嗎?」千千蹺著二郎腿,啃著甜美大蘋果。

「誰准你這個怪力殺手進來的?」他跳了起來,氣呼呼地沖過去,激動得鼻血亂噴。

「您、您冷靜點,微臣還未幫您上完藥哪!」諸葛小春捧著藥膏在後頭追著。

「我是好意過來瞧瞧你的傷勢。」千千三兩口就啃完了蘋果,隨手將果核神准地扔進垃圾罐里。

早知道他還活蹦亂跳的,她就不用被良心不安驅使著過來瞧瞧情況了。

唉,原來他不是什麼屁精,還是中原大皇帝的兒子,這誰想得到啊?

所以氣極動手毆打他的鼻子也不能全怪她,對不對?

「公主,擦手。」一旁的宮女死命憋笑,同情又憐惜地瞥了俊美卻淒慘的二皇子一眼,仍不忘克盡職責。

皇后交代過了,千千公主來作客的這段期間,一定要尊為上賓好好款待。

「謝謝。」千千接過浸了**水的濕帕子,擦了擦黏膩膩的手,還給宮女後又自懷里變出了一包玫瑰松子糖,扔了兩顆進嘴里,喀啦喀啦地嚼了起來。

「你水牛啊?食量這麼大。」孔乙人忿忿地瞪著她,總算站定腳步讓諸葛小春繼續替他上藥。「怎麼?阿里不達國的糧草全給你吃光了嗎?現在又想進京戕害我宮中糧食?」

諸葛小春和在場的宮女們不約而同臉色發白,惶恐緊張地望向一拳就把二皇子打得掛彩的番邦公主。

千千沒有生氣,只是吊兒郎當的聳聳肩,「我如果胃口真有那麼好,早把你煮來吃了。」

「你爹娘沒有教過你,女人就是要三從四德,只有說『是是是』的份嗎?」他惱火質問。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千真萬確一點都沒錯!

嗚,實秋兄,我當初不應該忍痛將你讓給珊娘妹的。

「我阿爹只有教過我,女兒比男兒尊貴,所以應該是男兒說『是是是』。」千千語氣平靜的回答。

「你——哪個男人娶到你真是倒了八輩子楣。」

「反正我又不是要嫁你,你瞎緊張什麼?」她吃掉了一半的玫瑰松子糖,覺得有些膩口,又自懷里換了一包糖炒栗子出來,嗶嗶剝剝地吃將起來。

孔乙人看得目瞪口呆。

她吃不累嗎?他光看都累得口乾舌燥了。

「你鼻血止住了耶。」千千抿唇一笑,順手將一顆剝好的光滑栗子塞進他張大的嘴巴。「來,吃顆栗子補補血。」

見鬼的果子哪能補血……

這個念頭甫自他腦海里冒出來,隨即被她柔軟的指尖碰觸時的電流擊中,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孔乙人呆住了,傻傻地含著栗子,怔怔地望著笑咪咪的剝起栗子的她。

唇上彷佛還留有她指尖的溫暖,還有一抹淡淡若有似無的香氣,像是草原上沁綠的草香揉合著牛奶香味……

他沙啞地**一聲,一股無關食物的饑渴感自小腹升起,迅速沖向四肢百骸,尤其是胸口越擂越大聲的心跳……

我不喜歡女人,我不喜歡女人,我不喜歡女人……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可是當他凝視著她那兩道彎彎的濃眉和往上揚的嘴角時,卻不自覺地跟著微笑了起來。

「諸葛御醫,二皇子在做什麼呀?」一名宮女小小聲的問。

「應該是在心猿意馬胡思亂想吧。」諸葛小春把掉下來的下巴俐落地接了回去,鎮定地回道。

那名宮女一臉驚訝,「可二皇子不是只喜歡男人嗎?」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她們這些小宮女才被迫將一顆芳心自俊美無儔的二皇子身上抽回來,轉而加入儒雅英挺、個性純厚的太子爺的後宮護衛隊里。

可是現在諸葛御醫居然說二皇子在對一個「女人」心猿意馬胡思亂想?!

「小丫頭,大人的世界是很複雜的,以後你就會明白了。乖,去幫諸葛爺爺準備些點心到小香亭吧。」

「咦?為什麼?」

「老夫要賞月。」

「賞……」宮女詫異地望向外頭燦爛的秋日。

現在有月亮嗎?

「老夫不是說了嗎?大人的世界是很複雜的,以後你就會明白了。」諸葛小春笑得好不詭異曖昧。


栗子果然擁有神奇的功效。

雖然不至於到達引導電流點石成金的地步,但起碼讓兩個烏眼雞似的人開始有了共同的話題,以及相信不必把對方掐死也可以溝通的想法。

如同現在——

「你就是阿里千千,那個公主?」孔乙人坐在太師椅里,鼻孔里塞著兩條棉紙,好奇地看著改吃桂花糕的她。

她懷里到底藏了多少食物?怎麼像流水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他真想拉開她的衣服瞧一瞧……孔乙人的臉頰瞬間炸紅了,心臟怦怦然得像快要蹦跳出來,鼻血又有奔騰而出的衝動。

要死了,他怎麼像個色鬼投胎一樣盡想這些有的沒的?

「對。」千千睨了他一眼,舔掉唇邊的糖渣。「沒想到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二皇子。

「對,我就是大名鼎鼎的……等一下!」他得意的笑容陡然一僵,狐疑地問:「你是從誰的嘴里聽過我?」

「是——」

「如果是我父皇、母后、三皇弟、四皇弟、五皇妹,還有皇城禁衛統領李金金,以及掃宮門的小貴子……他們說的統統部不是真的。」他連忙聲明。

「那什麼才是真的?」千千端過茶來漱漱口,藉杯沿遮住了一朵忍俊不住的笑容。

跟初認識的時候相比,其實他也沒那麼囂張跋扈、自以為是又惹人厭嘛。

她再偷偷覷了他一眼。雖然此刻鼻青臉腫還掛著兩條滑稽的棉紙,但是絲毫掩不住他尊貴耀眼的風采。

皇族就是皇族,果然連氣質都是一等一的好。

「凡是說我好的部分,都是真的,只要說我壞的部分,都是編出來騙小孩的。」他想也不想地道。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啊。」她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剛剛對他生起的一丁點好感,頓時又被大風卷跑了。

「好說,我『翩翩京師小郎君』自然不是浪得虛名,我向來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他得意洋洋的說,連還在流鼻血的事都給忘得乾乾淨淨了。

千千實在聽不下去,但是對他那兩條晃呀晃、要掉不掉的棉紙更是看不下去,忍不住伸手替他抽掉了棉紙,「來,把頭低下來等一會兒,血自然就會幹了。」

「是自然流幹了吧?你那是什麼蒙古偏方,難道你不知道流鼻血就是應該要仰著頭……」

「然後讓逆流的鼻血嗆死你。」她冷冷道。

孔乙人呆了一下,隨即氣急敗壞地道:「你的心腸非得這麼狠,嘴巴非得這麼毒嗎?就不能講點好聽話鼓勵我?現在流鼻血的人可是我耶。」

「再羅唆,等一下讓你不止流鼻血……」她眼底閃過一抹不耐的殺氣。「直接讓你血流不止。」

他猛地閉上嘴巴,面上不敢露出絲毫反抗之色,卻是滿肚子的腹誹沸騰。

這個女人,除了「外殼」略帶女性化以外,其他根本就是個男的!

父皇是嫌天下太平,皇宮太沉悶了,他日子過得太無趣,這才莫名其妙邀請這個番邦來的番婆子進宮來折磨他是不是?

「被你氣到我頭暈肚子餓。」千千揉揉咕嚕作響的肚子,腕間的銀鈴鐺也來叮噹湊熱鬧。「我要去吃飯了。」

「到底是誰被誰氣的啊?!」他一時血氣翻湧,差點當場腦中風。

沒想到這個女人還是不改那副無情冷血的死德行,自顧自就晃出春磬宮了,完全不管他氣得腦袋都快爆漿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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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和春磬宮里那個隨時有沸騰炸鍋危險的二皇子相比,千千的心情可說是快樂得不得了。

當然,除了偶爾想起自己身負的重任時,心情會有一點點悶。

「千千公主,這兩天住宮里不知還習慣嗎?」美麗如昔的皇后慈愛地對著她笑問道。

「習慣,千千到哪兒住都習慣。」她嫣然一笑,自我解嘲。「我阿爹說我是沙漠的駱駝轉世,走到哪邊都能躺能睡。何況皇宮這麼舒服,比起阿里王宮還要大上好幾倍,這雨天我光是逛都逛不完,真是好玩極了。」

「呵呵呵,瞧你這小丫頭真風趣。」皇后忍不住坐近她一些,「那……你不如就在皇宮里永遠住下來,不走了,好不好?」

「皇后娘娘,您該不會在暗示要千千留下來當您的媳婦兒吧?」她正吃著一口酥,聞言似笑非笑的望向皇后。

她腦筋靈活,皇后又豈不冰雪聰明,馬上介面。

「是呀,不過哀家不是暗示,哀家是明示。既然你也這麼想,那咱們不如就順水推舟了吧。」

哎呀呀,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皇后娘娘,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她有些急了。

「別緊張,阿里國王寫給皇上的羊皮信都寫明白了,要請皇上和哀家幫忙選一位文武雙全、品德優良又英俊瀟灑的好駙馬,這事皇上和哀家都允了,也覺得是增進兩國邦交情誼的好法子,所以你千萬別客氣,看看宮里哪個順眼就訂了吧。」皇后笑咪咪的說。

「可是我阿爹的意思是……」千千欲言又止,望著皇后帶笑的晶亮鳳眼,想說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呃,總之,這事還不急。」

她進中原的原則就是先遛達再辦事。

「不急?你不急,哀家可急死了。」皇后拉起她的小手拍了拍,興致勃勃地道:「不知怎地,哀家一見到你就覺得投緣,說話乾淨俐落一點也不扭捏,而且落落大方、英姿煥發的模樣,真是跟我們中原的嬌弱姑娘大大不同,哀家很喜歡。」

「謝謝皇后娘娘的喜歡,只是我……」她為難地苦思著,不知該如何說清楚、講明白。

「對了,哀家聽說你和鳳詩走得挺近的?」皇后試探地問道。

「誰?」她愣了一下。

「鳳詩呀,就是二皇子。」皇后曖昧地輕頂了頂她的肘心,「有沒有?就是那個笑起來有點壞壞的,可是長得俊美無儔,行事有點詭異奇怪,說話有些陰陽怪氣的那個?」

「皇后娘娘,您確定二皇自是您親生的嗎?」她納罕的問出心里的疑惑。

「就是我親生的才棘手。」皇后歎了一口氣,美麗的臉龐有著無限感傷。「小詩他……唉,偏偏他是讓哀家操最多心的一個。」

「怎麼會呢?」千千不自覺地捍衛起他來。「二皇子氣質好、容貌好,看起來才華也好,雖然一張嘴巴賤了點,但是我感覺得到他心地很善良,是個好人,並沒有皇后娘娘說的那樣不堪。」

這位小姑娘,哀家也沒有把他說得很不堪呀。

皇后暗暗一笑,臉上依舊憂鬱感慨。「也對,你才剛剛認識他,還不瞭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挑眉追問,胸口不知怎地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平。

她現在多多少少能瞭解他為什麼嘴巴那麼賤,態度那麼莫名其妙了,原來是親人都不瞭解他,所以才會變成這樣怪里怪氣的人。

畢竟年輕,還不會掩飾心里的想法,千千臉上不禁浮起一抹同情。

「唉,這說來話長,他呀……」皇后目不轉晴地凝視著她,心下更是喜悅,嘴上仍舊老實不客氣地消遣著兒子。

她緊張地盯著皇后,等待她公佈答案。

「他喜歡男人。」皇后偷偷覷著她的臉色。

「……啥?」千千一臉迷惑。

「也不知是從幾時起,他對女孩子一點興趣都沒有,結交的都是男人,甚至一點也不掩飾對男人的喜愛。」

老實說,皇后對此還挺頭疼的。

她和皇上想方設法就是希望能夠扭轉兒子的性向,雖說古往今來也不是沒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的人,可要做父母的就這樣認命,接受將來的二媳婦兒會是個高大偉岸的大男人,這這這……也實在太為難他們了。

這回阿里不達國王希望能和他們結為秦晉之好,她和皇上也覺得英氣颯爽的千千怎麼看怎麼有意思,私心里都想將她和兒子送作堆。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家小詩從小天不怕地不怕,腦子聰明,皮相又貌美,幾乎沒人治得了他,可是自從千千來了之後,他便連連吃癟,這教他們驚喜不已,完全不用投票就壓倒性地決定了千千就是他的剋星無疑!

「他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千千驚愕地低叫。

難道是真的?

不過話說回來,那天在大街上,她不是親眼聽到他對著男人猛吹口哨窮搭訕的嗎?

原來他是個兔子。她臉上神情不由自主黯然了一下。

他強健的體魄,給實的肌肉,渾厚的胸膛,原來是保留給男人碰的,這真是太暴殮天物了啊!

「可不是嘛。」皇后假意歎口氣。「太可惜了。」

「就是啊,太可惜了……咦?您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千千頭往後一仰,駭然倒抽口氣。

「那個不是重點,孩子,我可是把他交給你了,你千萬別辜負我和皇上的期望呀。」皇后語重心長地再拍拍她的手。

「什麼?可是我——」她還來不及反對,皇后便對她眨眨眼,一副你我心知肚明便是。

「那就這樣了,哀家總算可以放心了。」皇后端莊地起身,背對著她的臉龐卻是擠眉弄眼爽翻天。

哈哈哈!

「皇后娘娘,您誤會了,我不是——」千千焦急地想留住皇后,好解釋個清楚。

快,閃!皇后對身邊六名隨侍的宮女暗暗使了個眼色。

很難想像一個渾身纏金繞翠繡袍長長曳地三尺的皇后跑起來動作居然那麼快,咻地一下大隊人馬就不見了。

千千啼笑皆非,忍不住搖了搖頭。

「母子就是母子,統統有夠奇怪。」她籲了口氣,拈起一口酥扔進嘴里,極力表現出鎮定無事的樣子。

「公主,喝茶。」一旁的宮女笑嘻嘻地替她斟茶,顯然是見怪不怪了。

「謝謝。」千千邊吃著小巧酥美的點心,心里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理智告訴她,根本不需把皇后的話以及二皇子的事聽進耳里、攬在身上,可是她的情感卻不斷在翻騰著。

為什麼他只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


「正中靶心!」

一整排的宮女、侍衛盡責地鼓著掌,歡聲雷動。

「帥喲!」宮女小花歡呼。

「天下第一神箭手。」宮女小綠鼓舞。

「後羿再世!」侍衛明刀興奮得直吼。

「孫叔敖甘拜下風……好痛!你們打我幹嘛?」侍衛明槍被眾人痛扁一頓。「嗚嗚嗚,救命啊……」

「白癡。」海公公翻了翻白眼。

「就是。」孔乙人也很不爽,他對自己剛才那一箭也是感到很自信光榮的。

「孫叔敖把甜的黑桑葚給父母吃,自己吃酸的紅桑葚,連強盜都深深敬佩他的孝道故事天下皆知,這白癡居然胡亂拿來同主子比,真是自己找打。」海公公不屑道。

「海、大、傳!」孔乙人咬牙切齒,額際青筋突突狂跳。

「什麼事呀?主子。」肯定是誇獎他來的。海公公歡天喜地轉過頭。

「孫叔敖是打死兩頭蛇的那一個!」他手起掌落,狠狠地巴了海公公的腦門一記。「你這個大白丁!」

「饒命啊!主子……」海公公痛得哇啦亂叫。

千千一踏進通往春磬宮的花園,見到的就是這熱鬧的一幕。

怎麼統統打成一團了?

「人間煉獄啊!」海公公慘叫。

其中那個鶴立雞群的修長身形追著人打的,不就是那位只愛男人不愛女的二皇子嗎?

她歎了一口氣,二話不說旋風般沖上前,一把勒住那個高大的男人頸項就往外拖走。

「誰偷襲……惡!」脖子被勾勒住的孔乙人掙扎著拚命揮手踢腿,看起來卻像是在手舞足蹈。

「閉嘴,我要跟你談談。」

阿里千千?!


京師哪兒最美?

不只是那金碧璀璨的皇宮帝王家,不只是那雕樑畫棟的貴族富商家,還有飛簷滄桑古老典雅的京城百姓家。

除此之外,柳樹垂腰碧河蕩漾,滿城花樹清風,更教人心醉。

千千將孔乙人「綁架」到了京師里一處有著古亭曲橋,煙波黃葉交映如畫的地方。

她不知道這是京師有名的九大美景之一,只是因為這兒很靜,很舒服,遊人也不多,又有好幾座古色古香的亭子,里頭有石凳可以讓他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咳咳咳……」在她放手後,俊臉漲得通紅的孔乙人嗆咳著大口大口吸氣。「謀……咳咳……殺……」

「少廢話,我有事想問你。」

「是問我嗎?咳咳……應該是想嚴刑逼供吧?」他埋怨地瞪了她一眼,「我做了什麼事?」

「皇后娘娘說你喜歡男人。」她神情認真的盯著他。

他頓時停住了咳嗽,神情有些尷尬。「怎麼?不行啊?」

可惡!母后幹嘛多嘴?

「也不是不行啦。」她凝視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滿心憐惜和同情。

「那就沒事了,我還要回去清理門戶。」他說完就要起身。

「為什麼喜歡男人?」她突然問道。

他起身的動作停頓住,懷疑地看著她,「你為什麼問?」

「我想要瞭解你的心態。」

他又坐了下來,挑高一眉,莫測高深地瞅著她,「你的口氣好像拿我當怪物研究。」

「我沒那麼閑。」她沒好氣。「我有我的原因。」

「什麼原因?」

「不能說。」

「原來如此。」他一臉恍然大悟。

「那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喜歡男人了嗎?」她傾身向前等著他的下文。

孔乙人也神秘兮兮地靠近她,近到幾乎鼻頭頂到鼻頭,近到千千莫名呼吸急促、心慌意亂起來,心臟怦怦狂跳無法抑制。

他的睫毛好長好濃密啊,烏黑雙眼隱隱閃動著神秘光彩,鼻樑挺拔得比烏呼拉山還要俊俏迷人,還有他弧度完美薄厚適中的雙唇……

她完全沒有發覺自己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眼兒直勾勾地盯著他的嘴唇,靠得好近的嘴唇。

會很柔軟嗎?可以……碰一下嗎?

「……不行。」

「不、不行?!」

千千幾乎失控的緊張與心跳在剎那間呆住,雙頰通紅滾燙得快冒煙了,心虛得以為他聽見了自己心底的聲音。

「對呀。」他壞壞地壓低聲音,「我不能告訴你我為什麼喜歡男人。」

原來是在說這個!

她大大松了口氣,隨即被戲弄的惱火轟地沖上心頭。「為什麼不行?」

「我也有我的原因。」他坐挺直腰,得意地一笑。

看她錯愕緊張慌亂的表情真是太過癮了,讓他有種扳回一城的快感,哈哈!

「信不信我馬上把你踹下河?」她臉色一況。

孔乙人猛然閉上嘴巴,隨即又懊惱的開口,「搞什麼,我堂堂二皇子幹嘛伯你威脅?」

「二皇子又怎麼樣?有什麼了不起?」她下巴一昂,「我也是二公主,你也沒有比我大。」

「就算沒有比你大,起碼我有個地方比你長,怎樣?」他跟她杠上了。

「你、你這個變態狂!」她臉頰不知是羞紅還是氣紅的,反正就是瞬間紅成了一團。

「你才思想不純正,我說的是身高!」

千千的臉更紅了,但可以肯定是被氣的,因為她下一瞬間便翻桌——

那是石桌耶!

這是孔乙人在騰空飛起摔進河水寒得徹骨的河里之前,腦子最後閃過的一抹驚駭念頭,然後他就沉進冰冷的水底了。


「哈哈哈……啾!」

渾身濕答答得像落水狗般狼狽的孔乙人緊緊裹著被子,臉色發紫拚命發抖。

「來吧,喝碗熱奶子暖暖身子。」千千冷冷地將一碗熱騰騰的熱奶子遞給他,眼底和唇角卻是拚命忍笑。

「不……喀喀喀……不要你假好心……」儘管抖得面紫唇青、全身骨頭都快散了,他還是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極有骨氣地拒絕那碗香熱誘人的雪白熱奶子。

明明就是她把他扔下冷死人的河里的,現在又虛情假意端什麼熱奶子來,不知道受寒就是要喝熱姜湯嗎?

番邦來的就是番邦來的,一點道理都不懂,一點情面都不講,他也沒說什麼,她就這樣心狠手辣地對他痛下殺手……

越想越嘔越覺委屈,他索性賭氣將身上的被子扔開,氣呼呼地怒視她。

「別瞪了,眼珠子掉出來就不好了。」千千絲毫不以為意,將碗硬塞進他手里,撿起地上的被子蓋在他身上。

孔乙人本來是想砸碗以示報復的,可是那碗熱奶子溫暖得令他渾身幾乎要融化,略矜持了一下後,還是緊緊捧住碗不放。

但是為了表示他還在生氣,他在喝熱奶子前不忘重重冷哼了一聲。

千千看著狼狽淒慘卻依舊俊俏迷人的他,咬著唇想笑,卻又覺得他有點可憐,也有點可愛。

這幾天下來,她看穿了他根本是那張嘴巴賤,發絕也是有煙沒有火,實際上完全無害,難得的是他不會因此就擺出皇子的嘴臉,兇神惡煞地仗勢欺人。

「如果你不是態度那麼討打,其實你還挺好玩的。」她坐在團凳上,自懷里掏出了一把瓜子,邊嗑邊笑。

他眼角在抽搐,可是一看見她笑吟吟滿臉無邪的模樣,憋了滿肚子的怒氣又發洩不了。

可惡!明明這個狀似無辜的女人一個時辰前還冷血地將他扔進河里,險些害他淹死、凍死,為什麼他就是沒辦法把她怎麼樣?

……是你不想把人家怎麼樣的吧?

他硬生生將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的內心聲音壓了回去,臭著一張臉道:「你爹娘知道他們生了個小惡魔嗎?」

「你這麼說就太傷感情了。」千千喀喀有聲地嗑著瓜子,閑閉地道:「方才我警告過你的,可你偏偏要逼我出手。老實說,我也覺得很納悶,為什麼我明明是個知書達禮、溫柔婉約、秀外慧中的妙齡少女,可一遇見你就變得經常性失控,還有一種莫名的手癢,這是怎麼回事?」

孔乙人差點把剛剛喝下肚的熱奶子全吐出來。

「你?知書達禮、溫柔婉約、秀外慧中?」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你確定知道這幾個字怎麼寫嗎?你該不會是把粗魯不文、暴力相向、精神失常認錯了吧?」

「隨便你怎麼說,不過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打過人,打打獵倒是有的。」她不禁沉吟思索了起來。

真奇怪,她在阿里不達國里是有名的隨和好相處,雖然她承認有時候自己嘴巴壞了點,但大部分時候都是廣受人民愛戴及阿爹阿娘疼寵,這次入中原進皇宮,她也很有禮貌,無論見了誰都是笑咪咪的,說聲「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誰人不贊她是模範公主?

「你當我像冬瓜那樣打?」他氣憤填膺。

「對喔,我都忘了差點烤掉你的「冬瓜』了。」千千一怔,隨即忍俊不住的狂笑起來。「鴿子叫冬瓜,虧你想得到,哈哈哈……」

孔乙人瞪著她,應該要很不爽才對,因為她嚴格地侮辱了他跟冬瓜,可是不知怎地,看她笑得那麼開心燦爛,他的唇角不知不覺也跟著往上揚。

其實……她也不是那麼討厭的嘛!

他看著她,傻笑了起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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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孔乙人一身濕,包著錦被仍不住打著噴嚏地回到春磬宮。

千千手上則抱著一包剛出爐的糖酥卷餅,邊吃邊跟在他後頭。

再怎麼說,他也是因為她落得這番狼狽的,所以她心下有些愧疚,就沿路「保護」著他回宮了。

甫踏入春磬宮,原本監督著太監們掃落葉,自己也拿了一根簇新的彩色掃帚在那兒裝模作樣的海公公,遠遠一瞥見他,便驚恐地大呼小叫起來。

「主子,您怎麼啦?怎麼包著棉被還打噴嚏?怎麼會一身濕答答,還在滴水?我的天啊!」海公公大驚失色,急忙吩咐太監們,「快!快召御醫,還有準備一大桶的熱水,乾淨的帕子,姜湯……對對對,先去熬一大鍋濃濃的姜湯……」

「海公公,你會不會太緊張了點?」孔乙人瞄了眼一旁抿著嘴偷偷笑著的千千,突然不想被當作軟弱無能的小孩子般對待。「我很好,我沒事,只不過是掉進河里。」

那個不知檢討的女人還笑出聲音來。他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過也知道這根本沒啥用。

「主子,您怎麼會掉進河里呢?是中了暗算嗎?有刺客嗎?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居然敢對您下手?奴才就說了,您平常出門就該帶一、二十個護衛的,正所謂人心隔肚皮,一寸比一寸厚,一分比一分險,而漫步在人生大道上,更是有無數的荊棘等待著勾破您的衣裳,阻礙您的腳步……」

那個女人笑得更大聲了。孔乙人難掩頰邊耳際的熱燙,一把捂住海公公滔滔不絕的嘴巴,咬著牙低聲道:「回、宮!」

千千笑得肚皮都痛了,慢慢拭去眼角的淚水,愉快地望著他們主僕間那明顯感情好的互動。

是誰說皇宮里永遠都是陰沉詭計四伏,到處充滿鉤心鬥角的戲碼呢?起碼他們阿里不達國就不是這樣,看來中原皇宮這兒也是。

有這樣的好風氣,也難怪阿爹說中原有多麼繁榮太平,富揚四海了。

她微笑著轉身就要走,驀地,領子被人拎住了。

「幹嘛?」她猛回頭,眨巴著眼睛。

孔乙人修長的手掌拎著她,似笑非笑地道:「你想去哪里?」

「回去啊。」她被這麼一折騰,肚子餓得咕咕叫呢。

「不准。」他語氣霸道。

「為什麼?」她一陣錯愕。

「不要忘了……」他貼近她耳畔低語,溫熱的氣息令她不自覺酥麻戰慄了起來。「是誰把我扔到湖里,害我差點淹死的。」

她破天荒的結巴起來,「那、那……跟你不准我回去有什麼關係?」

「你要負責。」他獰笑。

「負責?」她登時口乾舌燥。

該不會是要她「娶」他吧?

就在千千胃底灼熱騷動得亂七八糟,並開始覺得這個主意也不賴的當兒,孔乙人又在她腦袋瓜上點燃了一支大爆竹——

「負責幫我換衣服。」

……他一定是瘋了!


但是瘋的不只是他。

千千愣愣地坐在孔乙人優雅寬敞的寢宮里,嘴巴發幹地死命盯著那座隔開他倆的大屏風。

屋里好熱……她渾身不斷冒熱汗,而且不管喝了多少杯茶,都沒有辦法紆解喉間的乾渴。

這一點都不合乎禮節,這一切已經失控了,就算是在豪邁熱情,男女之防不嚴的阿里不達國里,這樣也太過分了。

她堂堂一個公主,怎麼能幫一個俊到氣死人,體魄足以讓人流三天三夜口水的男人穿衣服?

他以為他是誰呀?就算是皇子也不能把她當下女看待,更何況她又不是他的誰,難道他就不怕惹人閒話嗎?

再說傳出去,她還有名聲可言嗎?

他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莫不是篤定人人都相信他愛的是男人,所以就以為她跟赤裸裸的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不會出事了嗎?

千千很氣,但是更怕……怕自己待會兒看到他秀色可餐的身體後,會忍不住色興大發地將他撲倒。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漫條斯理沐浴也就罷了,還給她唱歌?!

千千不知幾百次想要站起來走出去,去他的香蕉個西瓜!可是她的屁股還是自有意識地黏在椅子上,動都不動。

為了掩飾心底的慌亂和狂亂的興奮感,她故意不耐地叫道:「你是好了沒啊?」

「有點耐心。」孔乙人好整以暇的回了句,甚至還伸出一條修長結實毛茸茸的腿,嘩啦啦水聲和屏風映照出的形影,差點害她流鼻血。

這男人,以為他很可口嗎?她恨恨地想。

但是他偏偏該死的很可口,比她在阿里不達國里遇見過的粗魯魁梧漢子們都不一樣。

「耐心你個鬼,再不出來我走了。」她的聲音在顫抖,不過不是氣的。

「好吧好吧。」他歎了口氣。

一陣嘩啦嘩啦的水聲後,她幾乎是屏息的看著屏風映出的偉岸頤長身影,影子緩緩動作著,完美的寬肩和賁起的肩頭手臂肌肉流暢地劃過弧度,他正在幫自己擦身子。

千千腦門一陣發熱,「你你你……你要自己穿中衣和褲子,我只負責幫你穿外衣,不要忘了!」

孔乙人的動作頓了頓,不知怎地,光是聽她形容起這穿衣步驟,他的小腹就莫名燥熱堅硬得緊繃,包括某個不該受到影響的男性部位。

他悚然一驚,慌亂地背過身,不讓光影顯現出那不該出現的激昂變化。

天殺的,這是怎麼回事?

他低頭瞪著那雄糾糾氣昂昂的「小弟弟」,在灼熱悸痛之餘還微微顫動,彷佛若有所圖——

「你!給我收斂一點!」他咬牙低斥。「不要忘記誰才是你的主子!」

「喂,你才不要太囂張哦!」千千大大不爽,以為他在同她說話。

「我不是在跟你講話,我只是在跟……呃……」他嗆到。

「我看起來像笨蛋嗎?這屋里就你跟我,不是在跟我講話,難不成在跟鬼講話?」她站了起來,已經打算走人了。

幸虧顫抖發軟的雙腿已經獲得控制,她一定可以若無其事地走出春磬宮。

「你答應過幫我穿衣服的,不能食言而肥。」孔乙人一急,趕緊抓了雪白褲子便拉了上來,邊系著帶子連沖出屏風。

千千就這樣看著一個光裸大男人的胸膛,瞬間呆在當場。

他的胸膛還在滴水,胸肌看起來……好有力又誘惑,她緊緊握住拳頭,強忍住伸指戳戳看的衝動。

幸好她的目光還無法自他的胸膛轉移向下,否則就會看見那絕對掩不住的巨大……

孔乙人被她坦率真摯熱切的眸光「欣賞」得渾身發燙,喉頭咕噥了一聲,僵硬地隨手抓了件袍子包裹住身體。

明明是他打定的主意,故意要用這方法逼得她坐立難安,受點教訓,沒想到受折磨的反而變成是他。

他喜歡的是男人,為什麼全身卻因為她的凝視而灼熱焦躁難當?

「我想……我們這樣好像不太好。」他喃喃自語。

「是、是啊。」她舔舔嘴唇,「不太好。」

「那你是不是應該回去了?」

「對,我是該回去了。」

「呃,那就不送了。」

「好,免送。」

他們倆一個僵硬著同手同腳走出去,一個則是緊張得背快抽筋,七手八腳地穿起衣服。

萬幸無人看見。


他們足足避了對方三天。

由於皇宮很大,所以只要刻意回避,就算三個月也碰不著面。

可是三天過後,還是有人按捺不住無聊沉悶的日子,假借散步之名,來到千千的寢宮附近,並且晃過來晃過去,好像在等什麼人出現。

在一片豔紅帶刺薔薇花牆下,孔乙人遙望著千千坐在花苑里,抬頭若有所思的望著天空好一會兒,然後再低下頭剝著栗子。

可是她剝好的栗子卻沒有放進嘴里,而是擱進一隻大碗里,里頭的栗子約有半碗左右。

她那麼愛吃東西,怎麼可能把栗子留在碗里不吃呢?

她……有心事嗎?

他隨即暗笑自己,她會有什麼心事?也許正想著要怎麼把他整回來,好出一口惡氣吧。

他忽然發現最近待在宮里比出宮遛達更有意思,日子開始變得好玩了。

孔乙人沒有察覺自己望著她的眸光變得溫柔,唇邊的微笑也越來越深。

「她已經剝了三天的栗子了。」海公公小聲的在他耳邊道。

「為什麼?」他直覺問。

海公公的聲音更小了,神秘兮兮。「不知道。」

「你在耍……」他沒好氣地回過頭,頓時大驚之色。「你在這兒幹嘛?」

「奴才關心您呀,主子。」海公公笑咪咪的。

他像是被撞見做了壞事般,臉紅了起來,惱羞成怒。「不要你多事。」

海公公連忙追在他大步逃離的身後,嗓門忘情地大了起來。

「主子!主子,您到哪兒去呀?主子,您不需要害羞呀!在萬千世界中,獨戀上一朵花的滋味是恁般濃厚,我願你正如那達達的馬蹄,披星戴月而來摘去,也不願見你獨自在花下憔悴呀,主子——」

「閉、嘴!」

坐在花苑里的千千倏地抬起頭,雙眸盛滿了熱切的光芒,若有所盼地環顧著四周。

她好像聽見他的聲音了……還有海公公的……

「啐!阿里千千,你又在作白日夢了,他怎麼會來這兒呢?」她哼了一聲,神情卻有一絲不自覺的惆悵。「他巴不得離我這刁蠻公主越遠越好,我又何常不是呢?能夠離他這個神經王子越遠越好。」

她義憤填膺地說完,沒一會兒又陷入發呆里。

呵,秋天有點涼了呢!


為了表示他對千千一點意思都沒有,他一早就換上了微服出巡的裝扮,京師地頭蛇「孔乙人」再度上身。

他晃出皇宮,走入民間,擁抱人群,並且乘機懲奸除惡那些魚肉鄉民……呃,是去吃大魚大肉,捧鄉民們開設的客棧的場。

他一身銀袍地出現在京師有名的「八方樓」上。

話說這兒的細點馳名天下,無論是銀絲京卷、驢打滾兒、豌豆黃、蟹粉小籠包等,都堪稱一絕。

「小二,來壺龍井,要茶尖不要茶梗,來籠蟹粉小籠包,不要蟹粉,再來道糖醋排骨,不要加糖,黑醋多點,排骨精瘦點。」他一坐下,便眼也不眨氣也未換地一口氣道。」

「客倌,那您的茶是要熱的還是冰的?小籠包要六顆還是八顆?糖醋排骨黑醋要一瓢半還是兩瓢?排骨要左肥三寸右瘦七還是左瘦八寸右肥二?」八方樓的小二身經百戰,可一點都不是蓋的。

「隨便,我是很隨和好打發的。」他愉快地笑了起來,跟聰明人打交道真是舒服呀。

「是,馬上來。」小二對於這種睜眼說瞎話的客人見怪不怪,笑吟吟地哈腰退下。

很快的,一壺香味四溢的茶尖龍井送了上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不一會兒,他點的小菜也來了,孔乙人就這樣悠哉地喝茶配點心,自二樓憑欄雅座望下去,熱鬧的大街上男男女女來往絡繹不絕,朝遠處望,古色古香整齊典雅的屋簷櫛比鱗次,逐漸連結綿延成了氣勢恢宏的古都風采。

不過,怎麼覺得有種悵然若失的無聊呢?

他啜飲著茶,驀地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英俏身影。

孔乙人的心漏跳一拍,連忙把茶杯放下,揉了揉眼睛,不禁面露喜色。

「耶?」這麼巧,就像夢想成真或心願達成,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千千不想繼續待在宮里莫名其妙發呆歎氣,這幾天她變得一點都不像她,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

所以她決心出來透透氣,或許心情會恢復正常些。

「喂!上來喝杯茶。」理智一時不見蹤影,孔乙人被衝動的情感興奮驅使之下,想也不想地靠著欄杆傾身出去,瀟灑地對她勾魂一笑。

千千猛然仰起頭,倒抽了口氣,雙頰卻不禁炸紅。

怎麼又是他?!

京師照理說不是很大嗎?怎麼她老是會撞見他?

「要不要喝杯茶?我請客。」他笑咪咪的,語氣熱烈。

好像把三天前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似的,一點也不覺尷尬。

「不要。」她斷然拒絕,低頭就要走。

她才不想再給他機會把自己搞得頭暈腦脹,心兒亂亂跳。

這種陌生刺激又忐忑若有所盼的滋味不太好受,卻比吃麻辣火鍋還容易教人上癮……總之,很麻煩哪!

就像現在,他不過同她說了兩句話,她又開始心慌意亂雙腳發軟了。

「別這樣嘛,好歹我也是京里的地頭蛇,有我帶著你,你才不容易吃虧呀!」孔乙人極力鼓吹,渾然忘卻今早還賭咒對人家一點意思都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見到她,他心里總有種說不出的快活和喜歡。

就是這份擋不住的快活,讓他每每忘記自己的堅持和原則。

「那倒不一定,以你這人晴時多雲偶陣雨的脾性,說不定前一刻幫我殺價,下一刻就幫著老闆痛宰大肥羊。」她阿里千千可是很會看人的。

「嘖,怎麼對我這麼沒信心?這樣吧,如果我的服務讓你不夠滿意,你可以隨時再把我扔進河里去。」

這樣夠意思了吧?他幾乎快為自己的善行感動到流淚了呢。

「是嗎?」她懷疑。

哎呀呀,他堂堂二皇子,翩翩京師小郎君的形象怎麼能被質疑?孔乙人連忙鼓起如簧之舌,眼神笑得更具魅力。

「否則你想,就算再好吃的食物,再好看的風景,身邊沒有一個人陪著分享,那麼也少了大半滋味了,所以于情于理於法,你都該讓我盡盡地主之誼。」他使出溫馨訴求。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轉性似地對她這麼友善,千千略一猶豫,最後還是敵不過內心強烈的雀躍和莫名期待。

「那你下來。」

「不如你上來。」他眸光亮晶晶的。

「既然我都在街上了,當然是你下來。」她寸步不相讓。

這女人就不能溫順一點嗎?他有些牙癢癢的。

「既然都來了,就上來喝杯茶吧,你上來!」他跟她杠上了。

「你拖拖拉拉的到底要不要帶路?你下來!」

「反正也不急,你就上……」他看見她轉頭就走,心一慌,再也顧不得耍嘴皮子,急忙大叫:「我下去我下去,我馬上就下去,我已經在下去了!」

然後是有人乒乒乓乓跌跌撞撞沖下樓的巨大聲響,千千眨巴著眼晴,先是好奇、疑惑,最後忍不住噗哧笑了起來。

她好整以暇地抱著手臂,挑眉笑望著他氣喘吁吁的出現。

「走吧走吧。」他滿頭大汗,俊臉堆歡。

「好。」她若無其事的點點頭。


知道她的胃口奇大,所以孔乙人沿路買了一堆零嘴堆在她懷里。

千千有些受寵若驚地瞄了瞄他,卻看他一臉輕鬆自若的神情,好像這樣疼寵她,將她喂得飽飽的是天經地義的事。

她頰邊鼓鼓的,有一絲失神,有一絲羞赧地吃著最後一口桃花酥。

「到了,這里就是……」他熱切地低下頭望著她,頓時一愣,「你懷里那些零嘴呢?」

她拍掉身上的餅屑,嫣然一笑,很有成就感地大聲承認,「都吃光了,真好吃!」

他倒抽口涼氣。

不需要扳指算他也記得,他買了一串糖葫蘆、一斤糖炒栗子、五兩怪味豆、八兩椒鹽花生、兩片小蔥烙餅、一隻燒雞腿、一袋桃花酥……

而他們才剛剛走過一條街哪!

「你那什麼表情?」她的笑容倏然化為狐疑。

「佩服得五體投地、四肢無力、三聲無奈、兩眼昏花、一命嗚呼的表情。」

千千沒有生氣,反而笑了,只不過他看見她的笑,頭皮開始陣陣發麻。

「這附近最近的河在哪里?」她笑得好不斯文秀氣。

孔乙人臉色悚然發白,連忙陪笑道:「不不不……我剛剛絕對不是那個意思,我是由衷的發自內心真誠地佩服您毫不浪費糧食的胃口,當今世上,還有誰能夠跟您比評呢?」

「你告訴我最近的井在哪里就可以了。」她不懷好意的扳折起指關節。

他渾身雞皮疙瘩唰唰唰地站了起來,「不不不……剛剛那個也不是我真正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像你這麼冰雪聰明、豪爽磊落的姑娘,正應該有這種大杯酒大塊肉的氣概,不愧是塞外女兒,真真不愧是阿里不達國的好公主啊!」

千千這才鬆開手,巧笑倩兮道:「怎麼好意思承二皇子謬贊呢?千千哪有你說的那麼好?」

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過他不敢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只為逞一時口舌之快了。

「別扁嘴了。」她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跎高腳尖,伸出雙手把他的唇角拉成往上揚的弧度。「笑一個!出來玩就是要開心,對吧?」

「對。」孔乙人屏住呼吸,感覺到她的小手在自己唇畔遊移的戰慄觸電感,不禁咧嘴傻笑了起來。

她的手,也有恁般溫柔的時候……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包覆在自己的掌心里,目不轉晴地凝視著她,笑意盎然。「我現在覺得很開心,再來輪到你了。」

她微訝地仰望著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容我向你介紹丫——當當!京師最有名的沽寶街。」

「咦?」千千好奇地望向那條兩旁店家門前均是旗幟飄揚的老街,「那是什麼?」

「舉凡古今中外各色古董這兒統統有得賣,無論是秦代的秦兵俑、漢代的漢血玉、三國的三叉蛇矛槍……應有盡有。」他興奮地牽著她的手,腳下飛快的朝目標前進。「來來來,快來看,這里什麼都有,什麼都賣,什麼都好奇怪!」

「有沒有金馬桶?我們阿里不達國有收藏一個喲,據說是你的祖先送給我阿爹的姥姥的訂情物。」千千也亂激動一把的,迫不及待就想去看好貨。「我阿爹的姥姥還回贈了我們阿里不達國的名產『大霞一枝花』給他呢!」

「『大霞一枝花』是什麼東西?」他一臉錯愕。

「你連『大霞一枝花』都不知道?」她一副深受打擊樣。「虧我們是邦交國,你怎麼能連這個都不知道?我這次進京還帶了兩大箱饋贈宮里的大大小小呢。」

「我就沒收到。」不知怎地,他心里一陣委屈。

「不可能。」她皺眉,隨即想到,「喂!明明就有,我前幾天還瞧見海公公拿在手上的。」

「什麼?海大傅居然敢搶走你送我的禮物?!好大的狗膽,看我回去不好好修理……」他勃然大怒的表情忽然一怔,「拿在手上?」

海大傅怎麼敢明日張膽地把「貢品」拿在手上?

「是呀。」她理所當然地道:「掃帚不拿在手上,難道要插在頭上嗎?」

「掃帚?!」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大霞一枝花』就是我們阿里不建國歷史最悠久的名產,也是用五彩雞毛紮出的超有特色無敵除塵掃帚。」她歎了一口氣,「你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呢?我們還曾經花大錢在『皇宮秘史』上刊登過佈告的。」

他震驚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算了,反正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沽寶街有奇怪的玩意兒。」她為人很是寬宏大度的,不會把他的無知放在心上。「我們現在就去瞧瞧吧。」

孔乙人就這樣處於震驚狀態地被她拉著走。


等孔乙人再回過神時,已經出了京師馳名沽寶街,進入京師道地美食街。

「你都逛完了?」他眨眨眼睛,努力恢復神智清明。

「是呀。」千千朝他甜甜一笑,「餓死了,原來逛大街這麼容易肚餓。」

他覺得頭有點痛,「你應該很少有肚子不餓的時候。」

心情太愉快了,所以千千不打算因為這句話而揍他,依舊笑意嫣然。「你也餓了吧?我瞧你一定是餓了,不然怎麼會從剛剛到現在都失神落魄的。」

「呃,應該是。」他不敢承認是因為被無敵的「大霞一枝花」嚇的。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頭怎麼會越來越痛,而且越來越重了?

千千笑著點頭,「那我們去吃豆腐腦吧,我聞到香氣了。」

「好呀。」孔乙人不禁回以一笑,點點頭,但是頭重得他差點往前栽。「哎喲!」

「你當心啊,頭上戴了那麼多東西,怎麼不當心點呢?」她關懷的提醒他。

「我頭上沒有戴東西啊……」他茫然地伸手往頭上一摸,沒想到摸到了涼涼硬硬的東西。

咦?是什麼?

他頭上幾時戴了個沉甸甸的鬼東西?孔乙人駭然地拿了下來,然後瞠目結舌地瞪著手上那頂漢代青銅麒麟冠,約莫十來斤重,這個玩意兒是什麼時候跑到他腦袋上的?

看出他的驚疑,千千無辜地眨眨眼睛,「你說好看,我才買下來送給你的。」

「我什麼時候……」他差點吐血。

「你不喜歡我送你的東西嗎?」她小臉閃過一抹失落黯然。

剛剛他直盯著那頂青銅冠,她還以為他真的很喜歡,便把隨身皮囊里的銀子全給了老闆,買下這項青銅冠送他的。

誰會喜歡這種壓死人的鬼東西?他的話剛自喉頭打轉了一回,卻在看到她小臉黯淡的剎那,心頭一疼,霎時所有嘲諷的話全沒了影。

「哪會不喜歡?」他連忙把青銅冠戴回頭上,「我喜歡,我喜歡。這麼雄糾糾又氣昂昂的頭冠真是太特別了,尤其又是你送的,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它的。」

「真的嗎?」千千破涕為笑。「那你要常常戴哦!」

他不敢點頭,只是嘴巴咧笑得大大的,「一定、一定。」

一定要拿回宮丟給海公公想辦法,看能不能去仿一頂贗品,用輕薄點的材質,要不然這樣戴會戴死人的。

「真的不會很重嗎?」她有一絲擔心地問。

「一、點、都、不、重。」他咬牙苦笑。

「那就好。」她籲了口氣,總算放心了。「走吧,我們去吃豆腐腦……恐怕你得請客,因為我的錢買這頂青銅麒麟冠都用光了。」

「沒問題。」強忍著頭昏,又怕她失望,孔乙人努力擠出輕鬆愜意的笑容。

千千好開心,拉著他的手奔向美食街。

豆腐腦,我來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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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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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3 06:49:4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孔乙人頭上綁著白布條,暈暈然地癱在太妃椅上,氣若遊絲。

「去……」他氣息微弱的開口。

「主子有什麼吩咐?」海公公在一旁淚眼汪汪。

「去……」

「主子,您有話慢慢說呀,嗚嗚嗚……」海公公大聲撐鼻涕。

「去……去把賣那頂漢代青銅麒麟冠的老闆給我捆起來,倒吊三天並潑鹽水!」

海公公一怔,有些為難。「主子,會不會懲罰太重了點?」

「誰讓他無緣無故賣了頂青銅麒麟冠給千千?」孔乙人說得咬牙切齒,氣憤填膺。「他知道那頂麒麟冠有多重嗎?我頭都腫了,還暈了三天,飯吃不下澡也不能洗,還害我掉了十根龍毛……」

「哪里的?」海公公一臉曖昧。

「頭上的!」他惡狠狠地瞪了海公公一眼。「總之,我要他也嘗嘗這樣的滋味。」

「是,奴才馬上去辦。」海公公忍笑道。

「等等!」他皺皺眉頭,隨即心不甘情不願地道:「還是算了,免得千千知道了,誤會我怪她。」

「是——」海公公這下憋笑到連肩膀都在抖動了。

「海大傅,你羊癲瘋啊?」他冷冷地道。

「呃,奴才不敢。」海公公忙噤聲。

就在這時,宮女小綠興高采烈地進來稟報——

「千千公主駕到!」

孔乙人變臉奇快,想也不想地跳了起來,一把拉掉頭上的白布條扔給海公公,撥了撥劉海,氣色紅潤、滿面堆歡地對著走進來的千千笑。

「我聽他們說你身子不爽。」她有一絲羞赧又滿懷關切地看著他。

「他們瞎說的,我身子一點都沒有不爽。」他連忙保證。

「只是心情不爽……」海公公在一旁咕噥。

孔乙人拋了個殺氣騰騰的眸光給他,隨即牽著她往外走。「這里的鳥很吵,我們出宮走走。」

「可是我沒聽到鳥叫聲啊——」

他不由分說就把她拉出去了。


「二皇子,你怪怪的。」

走在柳金河畔,吃著他買給她的蜜漬山楂果,千千終於說出觀察心得。

「我?我哪有?」孔乙人連忙否認,努力將眸光自她嫣然粉紅的嘴唇移開,心頭怦怦直跳。

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怎麼覺得她今日分外顯得英氣俊俏,卻又有一絲女兒家的嫵媚,害他自出宮後就覺得整個人不對勁,不時有股衝動想嘗嘗她嘴上的胭脂可甜否?

因為這莫名其妙的衝動,嚇得他一路上神情陷入恍惚狀態,壓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沒有嗎?」千千懷疑地瞅著他,「那你為什麼在啃花生殼,卻把花生仁扔掉?」

「什麼?呸呸呸!」他連忙把嘴巴里的東西吐出來,難怪他老覺得嘴里刺刺沙沙的。

「你肯定有心事。」她下結論。

「我哪有什麼心事?」他對著她笑,話卻沖口而出:「我只是在想你的唇兒嘗起來一定很軟,很甜。」

她倏然呆住了。

孔乙人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深深地瞅著她,笑得好不溫柔。

「咦?你怎麼在發呆呢?」

千千隨即清醒過來,可是唇角卻不知怎地逐漸往上揚,然後笑得越來越燦爛。

「什麼事那麼好笑?」

「哎喲!」她笑得更開心更激動,手臂猛力亂揮,「你好壞——」

撲通!

「啊啊啊……咕嚕嚕嚕。」

可憐的二皇子,再度嘗到「濕身」的滋味。


因為不想濕著身子回宮,省得一大群人又大驚小怪,他們最後決定先在「君躍五梅花級高貴客棧」的大房間里,圍爐烤火烤到衣裳幹為止。

只不過孔乙人烤他的衣裳,千千則是烤起白薯來了。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浪費時間。」他在溫暖的銅鼎火爐前搓著手,好氣又好笑。「不過我更好奇你是打哪兒弄來這籮筐白薯?還有,這麼多白薯我們要吃到肚皮爆掉嗎?」

他已經不想再問她為什麼又把他搞進河里去,也不想再責問自己為什麼又讓她把他弄得狼狽一身濕了。

似乎一切都是命中註定啊,唉!

「呼——好燙好燙!」千千不斷拋著烤好的白薯,邊吹氣邊試圖剝掉薯皮。「京師的白薯好貴呢,我給了小二一串銅錢,要他弄一簍來,誰知道才這麼一小籮筐。」

「你還吃得下?」他駭然的問。

「一半是給你的。」她邊說邊將烤好並剝皮的白薯放進他懷里,嫣然一笑,「快吃吧,熱熱的最好吃了。」

低頭看著掌心里發燙的剝皮白薯,他突然覺得一陣莫名的感動。

白薯不僅暖和了他的掌心,還奇異地暖和了他的心……從來沒有人為他剝過白薯呢。

雖然他貴為皇子,幾乎到達呼風喚雨、愛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境界,宮里的人對他是既喜愛又敬畏,常常用混合著崇拜又怕受傷害的態度和眼神望著他。

但是他除了覺得得意外,卻也不時感覺到失落……唉,其實撇開他俊美的容貌,儒雅的氣質,青春的肉體,驚世的才華,以及擋也擋不住、所向披靡的魅力等等不談,他也不過是個平凡人,也嚮往有人不是因為他的身分而喜歡他,而是他就是他。

千千就從來沒有奉承過他,也沒有畏懼過他的權勢身分,更沒有因為他的「龍顏震怒」就惶恐地跪在他面前連聲叫不敢。

她跟親愛的實秋兄一樣,皆用真性情面對他,發自內心待他好,和他說話聊笑,也完全不甩他是王子還是乞丐,是有權還是無勢。

這讓他有種莫名飄飄欲仙的感覺……

就連她……也對他有好感呢!

孔乙人沉浸在自己的感懷里,雙手緊緊握著已經被擠成一坨卻渾然不覺的薯泥,一下子微笑,一下子歎息,一忽兒點頭,一忽兒搖頭。

千千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變幻萬千的表情,驚愕得剝好皮的白薯遞到離嘴邊不到三寸的距離就僵住,好半天也不知手酸。

他……沒事吧?

怎麼又是皺眉又是歎氣又是笑又是搖頭晃腦的,難不成這是京城里最新式的頭頸臉部保健運動?

還是他又想嘗嘗她的唇是甜是軟的了?

心頭轟地一熱,千千的臉又燒紅了起來。

她甩了甩頭,勉強自己鎮定下來,先將白薯放進嘴巴里再說。

吃東西有助腦筋清楚、思緒活絡,這是她多年來觀駱駝悟出的生命智慧大道理之一。

「那個……」她咽下口里香甜黏糯的白薯,有一絲害躁忐忑的開口,「你還好吧?」

孔乙人猛然抬頭,深邃雙眸漾動著亮晶晶的光芒,激動地道:「我真的感覺到了!」

她一怔,下意識左顧右盼,「什麼?什麼?」

「涼涼的天,暖暖的火爐,熱熱的烤白薯,一個像男子那般帥氣的姑娘在身邊……」他一臉感動得亂七八糟。「我從來沒想過,幸福也可以這樣簡單。」

雖然千千對於那句「像男子那般帥氣的姑娘」有點不爽,可是其他的話卻像甜甜的糖霜沁入她心底,她的心整個都軟了、醉了。

他好看得教人心折嫉妒的臉龐被爐火烘成了淡淡緋櫻色,一縷發絲悄悄落在他的鬢邊,搭配著此刻渾然忘我的表情,宛如是畫里的神仙中人。

他剛剛是說了因為有她在身旁,所以覺得幸福,是這個意思嗎?

她的心擂鼓似的越敲越大聲,他的話隱隱約約恍恍惚惚似曖昧非曖昧地在她心窩里,蜜蜜甜甜地彌漫了開來。

有她在身邊,他真的感覺很幸福嗎?

千千作夢都沒想到過,會有人單純只是因為她在身邊便覺得幸福,而不是因為她金枝玉葉的身分,也不是因為娶了她便能成為十萬頭羊和跑馬三天也跑不完的牧場。

她雙頰又緩緩爬上了蒸騰難消的燥熱感,偷偷覷著他,不知怎地越看心跳越急。

想起這些天來兩人的相處,他不自覺流露出對她的好,更教她一顆心醺然陶醉了。

可是理智又冒出來棒打鴛鴦——

「你別又來了。」她清了清喉嚨,努力不讓那恣意的怦然失控流竄全身,試圖清描淡寫地道:「也不知你是正經還是說笑。」

「我是認真的。」他俊美的臉龐俯近她,眼神直勾勾地鎖住她有一絲慌亂的眼,聲音沙啞低沉。

「啊?」她再度感覺到腦袋缺氣,頭暈眼花怦然心悸了。

他靠得她好近好近,近得她都可以聞到他身上特有的男人味,還有那不斷竄進她鼻端和心間醇厚又清新的男子氣息。

他……就要吻住她了嗎?

她的掌心悄悄汗濕,小臉卻不自禁地輕輕仰高,屏住呼吸。

她知道的,他一定是要吻她了,因為她恩愛的阿爹與阿娘每次在親吻對方時,都是先這樣浪漫詩意地對望。

還有他剛剛也說過想要嘗嘗她的唇是甜是軟……

「我是真的真的很認真的。」

他凝視著她酡紅的小臉,呼吸不自覺有些紊亂,聲音壓得更低。

她臉紅的模樣……很甜,很誘人。

「對什麼認真?」她的心跳更激狂。

真是的,怎麼話題突然兜到這兒來了?他們不是誰看誰都不順眼嗎……可是他到底要吻她了沒有?

被他吻著,會像阿娘所說的那樣,會有被閃電打到以及百花包圍盛放的感覺嗎?

孔乙人差點衝動地點頭說是,但在電光石火間瞥見她難掩嬌羞的臉頰,不禁悚然一驚。

他該不會鬼迷了心竅,就這樣喜歡上一個女孩子吧?

尤其是千千,阿里不達國的公主,和他擁有著相同尊貴、凡人不可觸及的身分……

他倒抽了口涼氣。

不可能!他不是喜歡豪爽磊落的男人,不喜歡扭扭捏捏又愛哭的女人嗎?

再說他巴不得越平凡越好,就差不能拋棄這個金貴到沉重不堪的皇子冠冕,所以他早打算好了,將來要相依偎的必定是個平凡百姓,好快快樂樂地結伴浪跡天涯,遊遍天下。

所以綜合以上種種,他根本不可能對她動心,也不會對她動心,更沒有對她認真不認真的問題了。

「白薯。」他硬生生地拗了過來,坐挺直身子,對她露齒一笑。「讓我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謝謝你,若不是你,我就沒法品嘗到這樣溫暖的好味道了。」

千千瞪著他,「你說誰?」

「白薯啊。」他故作無辜的重複。

一種遭到戲弄侮辱與失望刺痛感同時劃破了千千的胸口,不知該說是惱怒、羞愧還是憂傷的情緒倏地緊緊攫住了她。

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在作白日夢!

他眼底的溫柔與感動都是假的,一切只是可惡的爐火煙薰染暈出來的假像,讓她誤以為他正深情款款地瞅著自己,還羞帶怯一臉感動。

搞了半天,他只是為了顆烤白薯感動,並不是為她?!

千千深深吸氣,拚命告訴自己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她本來就沒打算跟這個俊美得像只孔雀的男人有什麼。

他的話,他的態度,他的神情完全傷害不了她,她阿里千千也不希罕跟顆白薯搶男人、賭一口氣!

只是她忽然失去了所有的食欲,手里吃了一半的烤白薯已經涼了,就像所有歡樂消失後,簧火燒盡後的寒冷孤寂……

今天最快樂的時光已經過去了。

千千突然站了起來,身上綴著的小巧銀飾跟著叮叮咚咚輕響不絕。

孔乙人愕然抬起頭,「怎麼了?」

「我忘了今天要去驛館看看我的武士和侍女。」她神情淡漠的開口,「謝謝你陪了我這些天,就這樣。」

「等等!」他一臉錯愕,直覺就抓住了她的手肘。「在這里你人生地不熟的,哪里知道驛館往哪兒走?我帶你去——」

「不用了。」她用力掙開他的大掌,俏臉上閃過一抹憤怒。「我認得路。」

「千千!」他心急地大喊。

她大步走向雕花房門,雙手用力推開門。

「千千!千千,你等等我!」孔乙人急急扔開了錦被,連忙就要追上去,可是一時忘了礙路的銅火爐,登時被絆了一跤,幾小塊滾燙的火炭濺出來燙貼上了他的小腿側。

嘶地一聲,衣料和肌肉燒熾的焦臭味飄起,他痛得低咒一聲,卻還是忍著痛拂開了火炭,一拐一拐地追出去。

該死的,她究竟是怎麼了?好好的白薯不烤來吃,好好的暖和屋子不待,突然要去驛館,萬一在路上迷路還是遇著壞人了怎麼辦?

其實他心里有些明白是自己方才的話傷害、刺激了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反應這麼大,可是假若她一怒之下去做了什麼危險的事,那他的心……他的心又怎生好受?

他不敢去深思奔竄在五臟六腑內的焦灼是什麼,他只知道她決計不能出什麼事。

他心慌意亂,顧不得小腿逐漸劇烈的疼楚,急急地奔到繁忙寬闊的大街上,焦慮的搜尋她的身影。


千千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腳尖前的一顆小石子,在梧桐黃葉連綿而成的樹海間走著。

不遠處有人在放紙鳶,男男女女穿著彩衣愉快地唱著歌,還有小童嘻笑打鬧的聲音。

他們那樣也是一種幸福嗎?

她在今天以前,從沒想過跟什麼人做什麼事,會和幸福這檔子事扯上關係。

在阿里不達語里,「幸福」是「青滴鳥」,也就是一種身上有著亮閃開羽毛的小青鳥,它的叫聲宛轉入雲,在大草原和沙漠里無論多遠都聽得見,而且只要聽見它的叫聲,瞥見它美麗的羽毛,就算再愁苦的人都會情不自禁跟著唱起快樂的歌。

只是「青滴鳥」很少出現,不是人人都能見到,可是據老人家所說,只要一生遇著一次「青滴鳥」,就永遠不會忘記它美妙的啼聲和身影,也永遠不會再感覺到憂傷。

她從來沒有見過「青滴鳥」。

可是她也不認為她日子過得不快活,不開心,所以有沒有見過「青滴鳥」也不是那麼重要。

但現在她卻好想看見那傳說中的「青滴鳥」,好想聽聽它唱的歌,或許這樣她積壓在胸口的莫名憂傷就會消失了。

「我為什麼要覺得傷心呢?不就是聽了一些不中聽的話,把自己弄得跟個傻瓜一樣嗎?以前又不是沒有過。」她抬頭看著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沒什麼好生氣的,不是嗎?不就是個王八蛋嘛。」

這兒的天空往西北蔓延過去,就和阿里不達的天空連在一起了,可是京師就是京師,永遠不是阿里不達,此刻,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鄉愁充斥了她的心房,她的眼眶濕濕的,熱熱的,怎麼管也管不住。

都是那個可惡的、莫名其妙的、愛笑又愛生氣的男人害的!

她努力振作精神,賭氣的低語,「別以為說了那些話就可以害我難過那麼久,我偏要自己找樂子,偏要讓自己很快活,我要把你跟你那些屁話統統扔進河里,死活都不再想起!」

把她搞得跟個呆子沒兩樣,還害她一時以為他對她有意思……真是見鬼了。

如果她再一直想著這件事,那她就是笨豬轉世、呆鵝投胎!

所以,現在她就要去幹那件她一直想做卻始終還沒機會做的轟轟烈烈大事,以紆發胸口憋著的那口鳥氣——

她發誓!一定要吃光全京師的美食,半點都不留給他!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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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秋風起兮雲飛揚,月兒偷偷上柳梢。

入夜的皇宮點起了大紅宮燈,映照出盛世燦爛風華。

找了一整個午後過黃昏到夜晚,始終找不到人的孔乙人垂頭喪氣、一拐一拐地走進皇城。

「二皇子,您受傷了!」皇城侍衛一見到他淒慘得像被十幾個人痛毆過的神情,心慌的大叫。

「奴才背您!」另一名侍衛二話不說一把將他攔腰倒扛到肩上,「御醫!御醫——來人哪!二皇子受傷啦——」

登時整個皇城像炸了鍋似的,眾人急驚風似地大呼小叫起來。

「來人哪!二皇子受傷啦!」

「哎呀!二皇子重傷啦!」

「什麼?!二皇子重傷奄奄一息啦!」

「我的天啊!二皇子重傷不治啦?!」

「我的娘呀,二皇子重傷並且為國捐軀啦!」

最後是一群宮女哭得呼天搶地的。

「嗚嗚嗚……二皇子呀,您要死呀沒呀交呀代,雞呀鴨呀魚呀肉呀哪一種能拜?」

又餓又累、又焦急又心痛的孔乙人被倒扛在那個冒失又粗魯的侍衛肩上,被他跑步時上下顛動頂得胃都快翻了,差點吐出來。

加上聽到那堆哭爹喊娘的嚎啕聲,好像他已經魂歸離恨天,屍首就等著被送進皇陵里儲藏封存以供萬民瞻仰了。

他氣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努力抵抗著頭暈眼花,氣憤卻虛弱地吼叫:「你、你們這些蠢蛋……」

可是眾人慌張得亂烘烘的,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聲音。

直到他終於被小心翼翼地放到春磬宮柔軟的大床上,他的暈眩和嘔吐的衝動總算稍稍平復,才剛要睜開眼,並吩咐侍衛、太監和宮女出去找人,卻聽到一陣哭哭啼啼聲由遠至近。

他還來不及睜開雙眼,就有一個物體飛撲過來重重地壓在他胸膛上,險些把他壓得岔了氣。

殺、殺人啦!他在心底慘叫。

「我的兒——呀——」是他一向美麗又有氣質的母后,卻哭得眼淚鼻涕滴滴答答往下掉。「你死得好——慘呀!」

孔乙人緩緩睜開眼,苦笑著舉手擦掉皇后臉上的淚水,「母后,您要哭靈前麻煩先確認一下人死了沒有。」

「喝!」皇后嚇得猛然跳了起來,整個人往後退了十步遠,駭然的指著他,「你、你你你……」

「嗨。」他虛弱地對她比了個手勢。

「你、你……哇……」皇后又哭得淒淒慘慘淚成江河。「我的兒呀,死掉就已經夠可憐了,居然還屍變……這下母后怎麼忍心把你架到柴上燒呢?」

孔乙人臉色發青,咬牙切齒地坐了起來,「母后,夠了喔!」

「咦?」她眨了眨淚眼,驚喜地看著他,「你沒死?」

「很抱歉讓您失望了。」他沒好氣的回了句。

「哎呀!我的兒,你要嚇死母后嗎?」她又飛撲過來,再度成功地將他撞得險受內傷。

「咳咳咳……」他勉強換過氣來,顧不得跟老娘算帳便急急道:「母后,千千不見了!」

「千千不見了?」皇后疑惑地問:「怎麼會呢?今兒你不是把千千帶出宮的嗎?」

他神情焦慮的點點頭,「我們是一同出去的沒錯,可是她突然說要去驛館找人,就自己跑了,我追到驛館,但那里的人說根本沒有見到千千,我幾乎找遍了全城,腿都快跑斷了,就是找不到她!」

「一定是你對人家做了什麼事對不對?」皇后二話不說,立刻將罪名安在他頭上。

「我——」換作是平時,伶牙俐齒的他早就扯出一大篇引經據典、連聖人都會為之愧然的道理,以證明自己的無辜,可是此刻他的腦筋一片空白,根本無話可反駁。

因為他心虛。

他不是沒有見到她嬌羞和怦然心動的模樣,那在她眼底一閃而逝的盼望與受寵若驚,可是他還是狠下心腸顧左右而言他,惡劣的拿她跟顆白薯比,結果還判她輸給白薯。

是很傷人沒錯,可是她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賭氣跑走,害他著急到心臟都快自嘴巴跳出來,直到現在恐慌只有更形擴大而沒有止歇的跡象。

她不是早知道他喜歡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嗎?為什麼還要鬧失蹤讓他焦急擔憂?

最令他懊惱氣憤的是,他還真的焦急擔憂到快瘋了。

他的心亂糟糟成一團,臉色也不好看,皇后卻越瞧越有意思,忍不住偷笑了起來。

小詩心里已經有些鬆動了吧?否則他不會對千千的失蹤未歸這麼憂心如焚。

只是這個傻兒子要到幾時才會發現,其實他真的有那麼一點點在乎千千,真的對千千有那麼一點點動心?

「總之,千千不見了,我們得先找到她再說,否則、否則……」孔乙人回避他母后曖昧竊笑的眼光,吞了口口水道:「嚴重的話會引起兩國交戰。」

「這位少年,你也扯太遠了吧。」皇后故意吊他的胃口,輕鬆道:「我相信千千只是在京城里逛逛,她前幾天也不是沒有在京里遛達過,不會有事的。」

「母后,您怎麼能這麼輕鬆?」他氣惱地叫道:「難道您一點都不擔心她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被欺負了嗎?千千畢竟是個姑娘家,萬一出了什麼事……」

「會出什麼事?」

「好比遇到登徙子還是仙人跳……」他越說越著急,忿忿地跳下床。「算了,我自己去找!」

「你給我坐好。」諸葛小春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吹鬍子瞪眼睛。「腿上的燙傷再不理,當心整條腿爛掉。」

「我又不是被嚇唬大的。」孔乙人惱怒地瞪著他,「不就是一點燙傷,又不會死人。」

「兒啊,諸葛御醫說得對,還是先替你上藥,上完藥了咱們再從長計議。」皇后慢條斯理地道。

呵呵,她絕對不會讓兒子知道自己早已安排了兩名大內高手暗中隨行保護著千千。

今天他們倆獨處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真是迫不及待等他們回來做簡報。

「母后,你怎麼能這樣冷靜?」他氣苦的開口,「千千畢竟是宮里的客人……」

「乖兒子,母后保證千千不會有事的。」皇后溫聲安慰著兒子,「好了、好了,你好好讓諸葛御醫治療傷口,母后立時派人去找千千,這下子你可以安心了吧?」

「好吧。」他深蹙著眉頭,勉強接受。「可是您得馬上讓人去找她,派越多人越好……對了,海公公,點我春磬宮九十九高手出去幫忙找人,現在立刻馬上去!」

「奴才這就去辦。」海公公遵令。

「海公公,你這就陪哀家一起出去點兵找人吧。」皇后邊說邊對他猛使眼色。

海公公恍然大悟。「奴才遵命。」

待他們離去後,孔乙人坐立難安,幾次想要親自去找人,都被諸葛小春示意宮女壓回椅子上。

「二皇子,您這燙傷得好好醫治才是。」

「我聽到了,可是你動作就不能快一點嗎?」他怒視諸葛小春。

諾葛小春閑閑地道:「老夫有一事不明呀,二皇子。」

「什麼事?」他皺眉,不耐地問。

「您怎麼會對千千公主的行蹤這麼緊張呢?上次四皇子失蹤了半年,也沒見您這麼擔心過。」

孔乙人陡地一怔,隨即臉色緊繃僵硬,「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老四那次是出門去泡妞,泡了半年落得失戀回來,那是罪有應得,他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想二皇子是不知道。」諸葛小春慢吞吞地處理好他腿上的傷後,示意宮女替他裹上乾淨的長絹子。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心一跳,蹙眉問道。

「我說二皇子,其實改變是一件好事。」諸葛小春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不用覺得忐忑不安,更毋需驚慌失措。」

「我的頭已經夠痛了,你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臉色兇惡的質問。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執子之手,與子成家。」諸葛小春無視他惡狠狠的神情,笑咪咪的說。

孔乙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怒極反笑。「原來諸葛御醫是紅鸞星動了,照說您跟禦膳房的滿桃大娘是該成親了,你們眉來眼去三十年,也是時候有個好結果了。」

原本氣定神閑的諸葛小春登時老臉漲得通紅,手足無措起來。「二、二、二皇子,您話、話可不能亂說,滿桃姑娘冰清玉潔,又豈會看得上我這糟老頭子?」

「是嗎?」這下換成孔乙人一臉悠哉了,「那上次滿桃大娘同我說過的那些關於你的悄悄話,我也不必轉述了。唉,真是我把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滿桃姑娘跟您說我什麼?」諸葛小春態度立刻大轉變,熱切地緊緊握住他的雙手追問,「她對我也……也是嗎?」

「也是什麼?」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啊,我倦了,您先請回吧,有什麼事等我睡醒了再說。」

諸葛小春心癢難忍,「二皇子,您就別折磨老夫了,老夫可不像你們年輕人有大把青春可揮霍,說不定這就是我最後的春天呢!」

「好吧,我告訴你。」他勾勾手,諸葛小春登時像小狗般快樂殷勤地撲向前去,就差沒有吐舌喘氣兩聲。

「是什麼?是什麼?」諸葛小春興奮得不能自己。

「菊之愛,陶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他眼也不眨地道。

諳葛小春滿頭霧水,「這是什麼意思?」

「跟你的『桃之天天,灼灼其華,執子之手,與子成家』一樣的意思。」

繞了一大圈,諸葛小春才知道二皇子是在消遣他,登時氣得吹鬍子瞪眼晴。

「別氣、別氣,小花、小綠,幫諸葛御醫準備壺蓮子茶降降火。」孔乙人長笑起身,得意洋洋地一揚一拐走了。「我要去書房練書法。」

留下竊笑不己的宮女和氣得頭頂快冒煙的老御醫。


她究竟跑到哪兒去了?

孔乙人枯坐在書房里,遲遲等不到找尋的人回報消息,內心的焦灼已經燃燒至頂點,就快爆發了。

他不斷告訴自己,會這麼關心千千的行蹤是因為他內疚,因為他口無遮攔得罪傷害了她。

還有,她是皇族的客人,絕對不能有什麼閃失,否則教他們要怎麼向阿里不達國王交代?

「該死的!都是一群飯桶,怎麼到現在還沒找到人?」他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地跳了起來,「平時不是號稱只要一出手,連只螞蟻都逃不了的高手嗎?我看根本就是一群連自己的屁股在哪里都找不到的低腳!」

他氣急敗壞的罵人,可是發完飆後還是只能頹然地等待消息。

再等,天都要亮了。

誰知道一個女孩子在晚上獨自走在大街上,會發生什麼可怕不堪的事?

他越想越恐懼越憂心,臉色也越白了。

孔乙人就這樣煩惱焦急擔憂到天亮,差點一夜白髮。


千千趴在柔軟舒服的錦床上呼呼大陲。

日上三竿曬到屁股了也不管,逕自跟周公捉對廝殺得不亦樂乎。

「你幾時回宮的?」一個陰森森如鬼魅沙啞飄忽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喝!

她瞬間被嚇醒,殘存的睡意驚逃得七七八八,急忙坐起來抱緊被子。「你你你……你誰啊?」

一張慘白的臉在她眼前放大,黑眼圈滿面胡渣一臉憔悴,佈滿血絲的眼睛淚汪汪的,一開口氣若遊絲。

「你幾時回宮的?」聲音不斷顫抖還在飄。

她驚嚇僵愣了半天才看清楚他是孔乙人,想也不想心疼地低喊:「誰?是誰把你搞成這麼狼狽?天啊,你還哭了……那人痛打你嗎?你哪里痛?很痛嗎?」

孔乙人目不轉晴地盯著她,彷佛要確定她真的就在自己面前,不會又突然不見了。

「我是流眼油,不是哭。」他喃喃。

「你好端端的流什麼眼油?」她仔細端詳他滿臉不忍,渾然忘卻了昨兒還打定主意不再理睬這個王八蛋。「是不是痛得緊?」

「我一個晚上沒睡。」他雙眼因疲憊而紅腫,卻依然緊緊瞅著她。「你……真的在這兒?不是我的幻覺?」

「我當然在這兒,不在這兒要在哪兒?」她一臉茫然。

「你沒有發生什麼事?」感謝老天,感謝老天。他看起來像快哭出來了。

「你看起來比較像發生什麼事的樣子,你的模樣……很慘。」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

孔乙人伸出手,遲疑地、試探地碰觸她的臉頰,大大松了口氣之餘,眼眶不禁湧出強烈釋然的熱浪。「還好,你沒有受傷,沒有出事,是完好無缺的,這真是太好了!」

她狐疑地瞅著他,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好。儘管心頭又因他的碰觸與過分靠近而心跳加速,但是這似曾相識的親密感剎那間喚起了她昨日的記憶。

千千的臉色陡然一沉,往後避開了他的碰觸。「幹嘛摸我?去摸你的白薯啊。」

她絕對不是在跟一顆白薯吃醋,絕對不是……

「白薯?」他眨眨眼睛,困惑地問:「你在說什麼?」

「白薯帶給我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她學著他昨天說話的口氣,眼神極度不爽。「還記得嗎?」

孔乙人一怔,隨即輕歎一口氣,一臉無奈地笑了。「唉,你還在記恨那件小事。」

「什麼叫做我還在記恨那件小事?」她登時心頭火起,不敢相信他居然把那麼傷人的話當作一件小事?!

「你知道我擔心了一夜嗎?」他哀怨地癡癡看著她。

什、什麼東西?!

「你、你幹嘛講到這邊來?剛剛的話我還沒跟你算帳——」

他一把將她抱入懷里,臉龐深埋在她溫暖的頸項間,嘴里快樂地喊著:「幸好你平安無事,幸好你安全回來,感謝天……」

千千整個人都傻掉了,只能呆呆地僵在他暖和的懷里,腦筋一片空白。

啊現在是怎樣?

昨晚他的腦子被人偷偷換掉了嗎?


千千扒著一碗魚鮮大面,一臉若有所思。

「要不要再來塊鮑魚?還是一尾龍蝦?不然你嘗嘗這道地的桂花螃蟹,好吃得緊,保證在阿里不達國吃不到的美味喲!」孔乙人一臉殷勤,拚命替她夾菜放在五花彩碟上。

她面前的碟子里菜已經堆得像座小山般高還搖搖欲墜,簡直是危機四伏險象環生。

他真的是二皇子皇鳳詩,別號孔乙人,外號京師翩翩小郎君嗎?皇后娘娘該不會是故意找了個人用了易容術,假扮成他吧?

否則他怎麼會對她這麼好?好到讓她有點腳底發涼心發毛。

「你……是不是腦子有撞到還是發燒了?」她終於忍不住了,猶豫地發問。

「嗯?」他睜著烏黑晶亮的雙眼,詫異地看著她,「沒有哇。怎麼這麼問?」

「如果不是腦子有病,你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她坦白地道。

孔乙人怔了一下,隨即噗地笑了起來。「難道我一定要腦子有病才能對人好嗎?」

「呃,話也不是這樣說,只是……」她就是覺得怪。

尤其今天一整天,他簡直就把她當成易碎的寶貝似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而且還不斷對她笑,笑得她頭皮發麻。

「因為我內疚。」他老實的說,「而且我害怕。」

內疚她可以理解,可是害怕……

「你怕什麼?怕我又把你扔下河嗎?」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放心,就算我再霸道也知道宮里是你的地盤,我是客人,在主人家打小孩是不道德的。」

「我不是怕那個。」他深吸一口氣,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我是害怕你又忽然賭氣跑走了。」

她的心猛地一震,腦子頓時熱烘烘起來,「你、你在擔心我?」

「那當然,你要是像昨天一樣不見蹤影,我該怎麼向你父王交代?」他低著頭羞赧尷尬地承認,卻沒看到一個女人的表情從芳心暗喜到鐵青抽搖。

「你放一百二十萬個心!」千千突然站起來,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就算我失蹤了、不見了,我父王那邊也不用你來交代!」

孔乙人錯愕地抬頭,不明白她為什麼又氣得七竅生煙?

「二皇子,為了避免我被氣死或是失控把你掐死,我想我們從此以後還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誰也別再遇見誰的好!」千千忿忿地說完話,大步走出春磬宮。

「我又得罪她什麼了?」他一頭霧水,滿臉冤枉。

在一旁伺候著的宮女們不約而同大搖其頭,「唉……」

二皇子沒救了,他真是太不瞭解女人了。

直到這個時候,宮女們更加相信、確定二皇子喜歡的是男人,否則為什麼他只要談到男人就眉開眼笑、瀟灑自若,幾乎沒有傷神的時候,可是一遇到千千公主,他整個腦袋就像打結了一樣,怎麼繞也繞不出來?

「你們倒是說說,她又怎麼了?」孔乙人求助地望向宮女們。

替他解答的是海公公——

「主子,您該看看最新一期的『皇宮秘史』了,上面有四皇子親自傳授五大絕招,包括如何瞭解女人在想什麼,以及別讓你的女人笑你傻……」他迫不及待獻寶似地掏出剛拿到手的書。

孔乙人二話不說一把搶過來看,書的封面還有他那自命風流倜儻——其實是花心大蘿蔔——的四弟繪像,並用大大的字寫著「情場貴公子教導您如何進入女人內心之終極秘卷」。

雖然對封面上四弟那自以為帥的表情很不爽,他還是勉強自己按捺著性子翻開來看。

……其一:絕對不要試圖跟女人講道理,因為她們凡事都是看心情,心情好,你就是英雄,心情不好,你就是死鬼。

「嗯嗯嗯,有道理、有道理。」他頻頻點頭,心有戚戚焉。

……其二:如何瞭解女人在想什麼?基本上你不需要去瞭解女人在想什麼,因為男人永遠也不瞭解女人在想什麼。

孔乙人當場有摔書的衝動。

「二皇子,您耐心點看,這一期的『皇宮秘史』能熱銷十五萬份不是沒道理的。」海公公連忙開口,「奴才聽說連皇上都買了一份呢!」

因為皇上也想知道他那些後宮佳麗都在想什麼。

「這個皇鳳歌根本是騙錢的。」他咬牙切齒的吐出這句話,饒是如此,還是忍不住繼續看下一招。

……其三:男人不需要瞭解女人,男人只需要哄女人,以及永恆無限耐心地寵愛她們。

「看起來很簡單。」他眨眨眼,隨後洋洋得意的說:「這我也會,有什麼了不起?」

「主子,看似簡單,其實很難呢!」海公公在旁邊不冷不熱地道:「要不,您在千千公主身上試試,看看您有沒有法子可以哄得她回心轉意,寵得她眉開眼笑。要不然傳到宮外給人知道了,還說您真是對女孩子一點辦法都沒有,光會幹一些惹人嫌的行為……」

「誰?誰敢這樣說我?」他果然受不得激。

「別的奴才不敢肯定,可四皇子一定是頭一個取笑您的。」海公公故作神秘兮兮地道:「說不定四皇子會說,您的魅力只對男人有效,卻拿女人沒皮條。」

「這還不簡單。」他血氣陡然狂湧,慷慨激昂地道:「皇鳳歌那小子做得到的事,沒理由我這二哥做不到,哼!你們就等著看我怎麼把千千擺平吧!」

「不是擺平,是哄……跟著奴才念,轟、鴻、哄……」

「哄——」他張大嘴跟著拉長音念了一遍。

海公公暗暗偷笑,表面上一本正經,滿眼誠懇。「主子,那奴才就在這兒恭祝您旗開得勝了。在奴才心目中,永遠沒有主子辦不到的事,主子加加油,主子萬萬歲!」

孔乙人被捧得飄飄然,躊躇滿志地道:「包在我身上。」

不過就是哄得小姑娘開心,這會有多難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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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千千一身英氣勃勃的紫色勁衣,滿頭青絲綁成了條辮子垂在背後,身上只佩帶一柄小小的銀月彎刀,還有秀氣耳垂上的兩隻銀鈴耳環,輕輕巧巧地隨著她走路時微微晃蕩出細小清脆聲。

服侍她的宮女小鮮小碎步的跟在她身後,氣喘吁吁又苦口婆心地叫道:「公主——公主——很危險哪!您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做點別的玩兒——」

「不危險的。」她回頭,灑脫一笑。

就算小鮮是女的,也不禁為她英姿颯爽的迷人模樣心兒怦怦跳。

千千公主可真是宜古宜今、宜男宜女的扮相啊,俊死人了。

「公主,不然奴婢陪您撲撲蝶吧?那個比較好玩,又安全。」小鮮稍定下神,急忙道。

「撲……噗!」千千噗哧笑了出來,黑眸亮閃閃的。「小鮮,咱們女孩的身手可不比男兒差,怎麼可以他們去打獵我們去撲蝶?這太沒志氣了吧。我在阿里不達每個月都會出去狩獵,我專打大鵬和熊呢!」

小鮮眼珠子都快滾出來了。

「嗨,美麗的姑娘,有空一同去打大鵬嗎?」一個低沉含笑的聲音在千千前方響起。

她的笑意倏然消失,皺著濃眉瞪著他。

孔乙人也是一身勁裝打扮,還披著銀狐大氅,肩上搭著朱紅色長弓,背上背著箭囊,在襲人而來的帥氣中流露出不自覺的尊貴氣勢。

她的心一熱,但面上表情依舊冷淡。「沒空。」

「那我們去獵大熊?」他熱切地問。

「沒空。」

「那我們去抓老虎?」他的笑容有一絲顫抖。

「沒空。」

「那我們去捉泥鰍?」他垂頭喪氣。

「沒——空。」千千想笑,卻死命忍住,努力逼自己回想他所有種種可惡的言行。

他該不會又存心想耍她吧?她一定要守住界線,步步為營。

孔乙人一時遭受打擊過大,熊熊忘了要「哄」女人,索性賭氣地轉頭對目瞪口呆的小鮮道:「你有沒有空?」

「有空有空我有空。」小鮮猛點頭,對著俊美無儔的臉蛋流口水。

他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轉過頭正想跟千千炫耀,卻看見她頭也不回地逕自走開。

他大急,連忙追了上去。

「千千,你要去哪里?等等我,我也要去。」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是說了嗎?我跟二皇子井水不犯河水。」

「很抱歉,偏偏我們京師的井水是跟河水連在一塊的,所以你不能拋棄我。」他嘻皮笑臉的說。

她白了他一眼,「這個笑話很冷。」

這女人——夠了喔!

孔乙人強捺住不悅,深深吸口氣,然後綻出笑顏,「別這麼說嘛,你知道的,其實我們也很熟了,何必要這麼拘束呢?正所謂不拘小節方是我輩兒女風氣,還有四海皆兄弟,天涯若比鄰。」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她蹙著眉心。

糟糕,她皺眉頭了。

他非但不能讓她眉開眼笑,反而還惹得她皺眉頭……他緊張地左顧右盼,深怕被任何一個宮女或太監甚至侍衛瞧見了,否則話傳到海公公和老四的耳里,他一世英名豈不盡毀?

「保證百分之一百的誠懇。」他把手掌貼在胸前發誓。「我真的想陪你去打獵。」

「可是我不想跟你打獵,因為我怕我打到一半又會很想打人。」她繼續往前走。

孔乙人一驚,腳步停頓了一下。那倒是,他也不知道能夠頂得住她多少次的拳腳交加,萬一她都還沒笑,他就被打死了,那豈不冤枉?

可是海公公那殷殷期盼的老臉又浮現眼前,加上四皇弟那個佞笑到刺眼的得意笑容,他馬上又挺起胸膛直起腰。

愛說笑,他可是京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翩翩風流美貌小郎君,世上有什麼人什麼事能難得倒他?

「如果打我能夠讓你快樂,那麼我願意。」他牽起她的手,臉上流露出最真摯的神情。

千千的心微微亂了,連忙又甩開他的手,語氣兇惡又有些無奈,「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希望看見你開心。」他溫柔地回道。

這下子她的心不只是微微亂,簡直是天下大亂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低垂著頭,死命地往前疾走。

這男人真是太危險了,花招百出詭計多端,一下子溫柔,一下子風趣,一下子傻氣,又一下子翻臉不認人,她都快被他搞得頭暈眼花,再這樣下去別說是她的心,就連她的人都快要被他逼瘋——或者為他瘋狂了。

「千千……跟我去打獵嘛……千千……小千千……」

偏偏他還陰魂不散地跟在後頭,熱烈地頻頻呼喚。

她索性捂住雙耳,耳不聽為淨!

他肯定是中邪,所以她一定要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眼觀鼻,鼻觀心,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小千千,小千千?」

不要理他,不要理他,當作什麼都沒聽見。

「喲——荷!」

她真想當場口吐白沫,但是更想把他直接摔出牆。

不要理他,不要理他,當作什麼都沒聽見……她咬牙切齒的想。


一整天下來,無功而返。

孔乙人有氣無力地回到春磬宮,喊得喉嚨都快幹了,可是千千就是理都不理他,到最後她甚至連罵都懶得罵他了。

這可不是好現象。

他心里莫名的恐慌起來,如果她連罵都不想罵他了,那麼不是代表她心里根本沒有他這個人了嗎?

他忽然懷念起那些和她鬥嘴的日子,至少那比較熱鬧,而且他喜歡她生氣時閃閃發亮的眸子,還有那不輸給他的鋒利嘴巴。

不知怎地,這讓他心情持續陷入某種怪異的低迷與糾結里。

但是,他不會放棄的。

他深邃的黑眸放射出堅定的光芒。


喜莊宮

「這是我們江南的絲繡,很美吧?」

皇后笑吟吟地攤開一疋又一疋繡工美麗精緻的絲綢,一一展示給她看。

千千讚歎著,指尖輕輕地撫觸過那柔滑又美得教人屏息的絲綢,和阿里不達耀眼奔放卻毫不細緻的織錦完全不同,觸手更柔,也更動人。

「這是拿來掛在牆壁上裝飾的嗎?可是會不會太浪費了?很容易蒙上灰塵的。」她低語。

「傻孩子,這是穿在身上的。」

「穿在身上?這麼漂亮的東西?」她愕然。

「那當然,你喜歡哪幾個花樣?我讓人替你量身裁衣,我想你穿起中原的衣裳一定好看極了。」皇后殷切道。

千千十分感動,只是……她有些遲疑猶豫地望著皇后,「娘娘,您待我實在太好了,我知道您希望我能夠幫忙改變二皇子,但是我很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你已經開始改變他了。」皇后慈藹一笑。

「是嗎?」她蹙起眉心,如果皇后指的是他最近種種奇怪的行徑,那她實在不敢肯定這種改變是好還是壞。

像昨天,他突然擋在她的馬前,咧著嘴笑,說要帶她去郊外探險。

她差點就答應了,但是在意識到自己即將成為傻子之前,她總算及時懸崖勒馬,雙腿一夾馬腹,讓馬兒揚蹄飛躍過他的頭頂,然後往前跑,再一次將他甩在後頭。

在呼嘯而過的咻咻風聲中,她彷佛可以聽見自己懊惱失望自責的**。

但是她已經當夠傻瓜了。

「千千?千千?」皇后好奇地喚著她。「你在想什麼?」

「我沒在想什麼。」她心虛地否認,連忙低下頭假裝在端詳著絲繡。

皇后正要追問,卻聽見碧玉雕花大窗外傳來熱情飛揚的叫喊聲——

「小千千……今天天氣真好,我們去放紙鳶吧!」

「放你個死人頭啦!」千千頭也不抬地大吼回去,可猛一瞥,才想起皇后——他的親娘——就在身邊。

天哪!

她神色慌張地對皇后道:「對不起,娘娘,我、我忘了您還在這里。」

皇后目瞪口呆大開眼界。

「娘娘對不起……」她真是懊惱又慚愧到了極點。

什麼樣的人會在人家娘親面前破口大罵她兒子「死人頭」的——她重重地**了一聲,已經有心理準備被皇后召人來拖下去五馬分屍了。

「千千,你……」皇后的聲音在顫抖。

「對不起!」她愧疚到頭都抬不起來。

「你……真是太可愛了。」皇后笑得渾身發抖。

咦?

千千猛然抬頭,滿臉錯愕。「娘娘?」

「哀家果然沒看錯,你就是最適合小詩的女孩。」皇后素手扇了扇笑到飆淚冒汗的臉,勉強止住笑道:「也只有你敢不買他的帳,也只有你能夠讓他變得跟個孩子一樣,重拾童真的歡樂。」

是嗎?他本來就幼稚得像個三歲小孩。千千滿肚子的不以為然,卻一個字也不敢說出口。

皇后居然沒生氣真是萬幸,她可沒有白癡到非得把人家惹毛不可。

「娘娘,多謝您的厚愛,可是我實在……」

「小千千,出來玩心情就會好一點呀!」孔乙人依然不死心,在窗外圍著手放嘴邊大嚷大叫。

千千的表情有點扭曲,像是在憋住別再口出惡言。

「千千,你就看在哀家的面子上,先出去再說,給小詩一個機會吧。」皇后笑容可掬地催促。

她張嘴欲言,最後還是垂頭喪氣地走出去。

娘娘待她那麼好,她又怎麼能讓娘娘失望?

千千步伐沉重地邁出萬蝠流雲雕花大門,不爭氣的一顆心呵,早已經急促劇跳,掌心發汗臉發燙。

她就是不想再見到他,不想讓自己變得這麼慌亂失措無助,更不想讓自己忘情飛撲進他懷里,或是一時失控掐死他。

而且她的防備和自製已經一寸一寸的退守,再這樣下去,她怕自己終有一天會泥足深陷,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地愛上他。

她臉色有些蒼白,走入秋日暖陽下,忽然覺得有些暈眩。

因為他就在她的眼前——

英俊尊貴神態自若,俊美絕倫天下無雙,修長高大的身形,眼底笑意如金光璀璨,還那樣專注地凝視著她。

天哪,皇后娘娘當年究竟是喂他吃什麼?

她嫉妒又羡慕又癡醉地直盯著他,明明知道這樣很沒骨氣,卻還是被他的「豔光」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尤其他又迎著陽光而來,燦爛的光暈將他整個人映照烘托得分外動人。

她忍不住暗暗吞了口口水。

一見到她,孔乙人的雙眸亮了起來,歡喜地笑道:「千千,看我帶了什麼來給你。」

他拿出藏在身後那只足有一人高的五彩繽紛蝴蝶紙鳶,獻寶似地送入她懷里。

「好大。」她被美麗的紙鳶吸引住了,不假思索的接住。

「這是我最喜歡的紙鳶,送給你。」他柔聲道。

「為什麼送給我?」她愛不釋手地輕撫過那精緻優雅的彩繪和作工,心兒怦然悸動著。

「我想你應該會喜歡……」他臉上自信滿滿的笑容忽然消失,憂心仲仲地看著她,「我是說,你可能會喜歡……你不喜歡嗎?」

她低下頭,感動得心頭一陣亂烘烘,可就算他送了這麼美麗的紙鳶,她也不能自作多情地以為他這樣做,帶有什麼特殊的情感。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很喜歡,但我還是不想跟你去放紙鳶。」

「為什麼?」他英俊的笑臉頓時垮下來了,怔怔地看著她。

「不要用那種眼光看著我。」她的心臟簡直快無力阻擋。

「哪種眼光?」他「楚楚可憐」地望著她。

她完全不忍卒睹,勉強別過頭。「不管怎麼說,我都不會答應你的。」

「為什麼?」這下連他的聲音都微微顫動了。

她覺得胃在翻攪,心逐漸融化。「哎喲!很煩耶。」

他可憐兮兮的神情登時一變,眉開眼笑地道:「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好啦,不過我先說清楚,我是因為皇后娘娘才答應的。」她滿臉懊惱,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

「我一定要鄭重酬謝母后。」他笑得好燦爛,大感欣慰。

她心情複雜地瞅著他,心底悲喜交雜難以言喻。

阿里千千,絕對不要太喜歡他呀!

可是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會不會太晚了?

她的心早已經如同草原上脫韁的野馬撤蹄狂奔去了。


「我在阿里不達也有個紙鳶。」千千輕輕地址動著手上的線,看著翩翩飛舞在天空中的五彩蝴蝶。「不過我們那兒叫風箏。」

「你的紙鳶想必很好看,是什麼花樣的?」孔乙人坐在她身畔的草地上,溫柔地凝視著她。

「是一隻大鵬鳥。」她微微一笑,「我阿爹親手做給我的,他說女兒家也要有跟男兒一樣廣大宏遠的抱負,就像一飛九千里的大鵬鳥一樣。」

「你父王真是個與眾不同的爹。」他難掩讚賞,「無怪你一身英氣勃勃,跟別的姑娘家都不同。」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會想要喜歡我的。

她急忙甩掉腦中陡然冒出的苦澀念頭,深吸口氣故作鎮定。

「是呀,所以我從小便知道做人要有骨氣,想要的就得流血流汗拚命掙來,不該要的就要連碰都別碰,還有草原上的野馬就算多得像天上的雲,不給你騎的追也沒有用,只會像風追雲朵一樣,追得越緊跑得越快。」

他若有所思地瞅著她,心底不由自主泛起了一抹憐惜疼楚。

「原來你和我一樣,就算貴為一國公主、皇子,依舊無法事事順心。」他沙啞地道:「我們身上都背著放不下的包袱,甩不開的責任,就算想要一意孤行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也不見得就能如意。」

她瞥他一眼,「你最想做而不能做到的是什麼?」

「自由自在,遊戲人間。」他嚮往地道:「走遍大江南北,看遍春花秋月。」

「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吧?」她困惑的問。

「是嗎?我只能因在京里、宮里,甚至連出京城都不能。」他籲了口氣,語氣懊惱,「若是個平凡人多好,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古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身為皇子卻連這點自由都沒有。」

「可是有人不准你出門嗎?」依她看,宮里挺自由的呀。

他還不是愛上哪兒就上哪兒,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那是有分別的。」他看出她眼底的疑問,自嘲道:「京師是天子腳下,皇子身分尊貴難當,我在京師里微服出巡晃來晃去猶可,要出京師就得有一大票侍衛高手太監宮女跟著,再不就得用偷跑的,你看!我還算自由嗎?」

「那我還挺同情你的。」她真誠地道。

「而且我父皇母后盯得我特別緊,就是怕我有一天落跑進江湖,然後突然有天帶了個風姿翩翩的偉男子來當他們的媳婦兒……」他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就不見他們盯我四弟那麼緊。」

「為什麼只有四皇子例外?太子爺和三皇子不是也沒成親嗎?」她好奇的問。

「因為我大哥英明敦厚,只有擔心、照顧人的份,從沒有被擔心、照顧的時候,我三弟是心有所屬,沒多久就要迎娶新娘,至於老四,啐!花心大蘿蔔一枚,和他傳過風流緋聞的姑娘比大草原上的羊還多。」他忿忿不平地道:「光是看都眼花撩亂了,他們哪還有興致管?唯獨對我——」

「可是我覺得皇上和皇后對你很好呀。」

「我沒說不好,我只說沒自由。」他忍不住歎了口氣,煞有介事地低低哼起感慨的曲兒。

因為聲音不大,千千聽得不是很清楚,但隱約可聞個幾句:我沒自由我失自由,痛苦傷心眼淚流,我走錯路我踏錯步,總之——心傷透……

她差點笑出來,又怕惹火他,勉強憋住笑意,清了清喉嚨安慰道:「倒也沒那麼嚴重,反正你又不是真的完全沒自由,不過既然你提起了,我順便問一下,你為什麼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

她真的真的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麼。

如果輸給國色天香、風華絕代的美人兒也就認了,可為什麼是輸給男人啊?

「女人有什麼好?」孔乙人太過於沉浸在自憐和不爽中,不經思考就沖口而出,「又嗲又黏人又愛哭,矯揉造作裝腔作勢,不是柔柔弱弱得風吹會倒,就是潑辣刁蠻得倒人胃口。還是男人好,大方磊落又有氣概,說一不二擲地有聲,情之所至,為兄弟好友兩肋插刀也在所不惜,這等高貴的情操只有在男兒身上才能表露無遺。」

千千越聽越火大,很想出口反駁他一污蔑女人的言辭,可是不知怎地,她卻越來越聽出味道來了。

「我覺得……」她深思沉吟,最後忍不住道:「聽起來你不像是喜歡男人,比較像是自戀耶。」

會不會……他還有一絲絲希望?那她也就有一絲絲希望了?

千千緊張地吞了口口水,屏息地直盯著他。

「自戀?我?」孔乙人錯愕地指著自己的鼻頭,「你開什麼玩笑?我自戀?我可是全京師最虛懷若谷、謙沖誠懇可愛的翩翩美少年,我哪一點自戀了?」

千千真是震撼到啞口無言。

他還真是……有夠謙虛啊!

「長得那麼像孔雀,還敢說不自戀?」她翻了翻白眼。

「什麼孔雀?我是鳳凰。」他很堅持。「百鳥朝鳳、有鳳來儀、鳳鳴九天、翱翔萬里的鳳凰。」

「差不多啦,還不都是有夠自戀。」

「還說我,那你呢?男不男女不女,那兩條濃眉毛跟火燒毛毛蟲一樣,也不知道用剪子修一修。」他一時自尊受傷,火大的口不擇言。

她生平最痛恨人家說她不男不女了!

「什麼火燒毛毛蟲?!這叫有特色,懂不懂得欣賞啊你?」她咬牙切齒道。

「你還不是不懂得欣賞我?」他也心頭火起。

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為什麼就那麼糟糕?

「你是來找我吵架的是不是?」她氣呼呼地叫道。

「我又不是來找你吵架!」他大吼,氣得臉紅脖子粗。

本來在另一端遠遠關心著他們「兩小無猜」模樣的海公公臉都綠了,齜牙咧嘴、比手畫腳抹脖子的——

事情不是這樣發展的呀,主子!要哄,轟、鴻、哄……三聲哄,不是吼啦!

「哼!還給你,什麼爛蝴蝶!」千千氣咻咻地把將線軸和木柄全朝他頭上扔。「希罕啊?」

「喂,你這個——」孔乙人手忙腳亂忙穩住線,一抬頭想罵人,眼前早己沒了人影。「喂?喂?」

海公公則是氣急攻心到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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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3 06:50: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孔乙人垂頭喪氣地抱著五彩蝴蝶紙鳶走回春磬宮。

千千又不理他了。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呢?

明明說好要哄她開心,讓她眉開眼笑的,可是為什麼他又把她搞到火冒三丈怒氣衝天?

「難道我真的有問題嗎?」他喃喃自問。

「對。」兩名太監抬著還在吐白沫的海公公跟著他後面進來,躺在擔架上的海公公雖然氣虛體弱仍舊忍不住出聲。

「咦?你怎麼了?」他滿眼關懷。

「被人氣的。」海公公抖著手,跟太監們說:「讓、讓我下來,主子跟前哪有奴才躺著的地方。」

太監們忙攙著他起身,孔乙人不禁扶了他一把。

「是誰把你氣成這樣的?說,我幫你報仇。」

他現在心情複雜難受又焦躁到很想要找個東西發洩一下。

「主子,甜美的栗子總是包在毛茸茸的刺里面,烏雲的背後便是太陽的金邊,人生迷惘一時難免,可終究要擦亮雙眼抬頭看青天哪!」

孔乙人沉默了半晌,隨即吩咐道:「小方子、小圓子,我看你們直接把海公公抬到諸葛御醫那兒去吧,他腦子被人氣壞了。」

「是!」兩名太監忙聽命,七手八腳把海公公抬上擔架。

「不是啊!主子……」海公公被抬出去還沿途慘叫。

「唉。」他歎了口長氣,繼續心情不好兼疑惑為什麼千千還是不願理他。


「小千千!」

一聲深情的叫喚讓本來想出宮買回國紀念品的千千背影僵住了。

她心一熱,隨即氣苦地回頭,「又要幹嘛?」

「對不起。」

他想了一整夜,想到眼圈紅得跟兔子一樣,淒慘憔悴又可憐兮兮,一大早就跑到她的寢宮守在門口等她。

他什麼都不明白,也什麼都不管了。

分析不出為何她深深牽動著他的心,為何她的一顰一笑能夠顛覆他的心情,左右他的喜怒哀樂。

他想破了頭,都無法搞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索性就不想了。

無論如何,他喜歡看她笑,想要同她說話,天南地北陳芝麻爛穀子地隨便聊,也勝過長夜淒清白晝寂寥的苦澀。

就算吵嘴抬杠打架——或被她打——也別有一番酸甜滋味在心頭,都勝過被她不理不睬不聞不問的可怕辰光。

「我知道你又在生我氣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又生我氣,可是我想一定是我的緣故才會讓你又生了我的氣。」他繞口令似地一口氣說完,眼巴巴地瞅著她,「可是你不要生氣好嗎?這幾天我簡直活在悲慘的天牢里,頭痛胸痛胃也痛,我不想你再生氣,我想你理我,就跟以前一樣笑咪咪的,好不好?」

千千肚里準備了幾百種強硬、憤怒、決斷的說辭,卻被他沙啞懇求的話和盼望的神情融化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她的鼻頭驀然酸熱了起來,胸口暖成了一池春水蕩漾,所有的怒氣和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掙扎疼楚,彷佛都在他深邃渴望的眸光里消蝕不見。

「傻瓜。」她終於勉強找回聲音,「我也想要跟以前一樣,天天都對著你笑呀,如果……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害伯一顆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害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害怕……

「我知道都是我愛惹你生氣……」一見到她眼底淚光隱約,孔乙人再也無法抑制胸口那股灼熱燃燒的心疼,一把將她擁攬入懷里。「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這樣莽撞刁鑽壞脾氣了,我承認都是我錯,你可以揍我扁我修理我,就是不能不理我……你、你別哭啊……」

被擁在強壯溫暖的胸口,千千汲取著他醇厚迷人的男子氣息,一股溫馨混合著怦然悸動感緊緊包圍住她,他的話更是教她心頭柔腸千回百轉,激蕩得不能自己。

她肩頭顫動著,抽抽噎噎難以忍抑。

他心疼到了極點,愛憐地捧起她涕淚縱橫的臉蛋,忘情地俯下頭吻住她,也成功地封住她臉上洶湧的淚水。

千千耳畔轟地一聲,剎那間像是萬花嬌豔熱鬧齊綻放,暖暖熱熱熏人欲睡的春風自她的唇上拂化開來,在他柔軟靈巧的唇舌撩撥翻騰下,交織暈染成了最最勾魂蝕魄的癡醉……

一陣清柔的晨風徐徐而來,一牆嬌紅野薔薇迎風輕顫搖曳,甜醉香氣綿綿密密地纏繞了他倆一身。

長長纏綿的吻罷後,千千如夢初醒地望著他,小臉嫣紅若石榴,怦然狂跳的心卻奇異地就此妥貼安然地回歸原位,不再因驚疑而悸痛。

孔乙人癡癡地輕撫她細緻的頰邊輪廓,沙啞溫柔地道:「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嗎?」

「好。」她安心地輕靠在他的寬肩上,感覺到自他身上傳來的力量和溫暖。

一種信任的、幸福的感覺。

這個胸膛,這個肩膀,像是可以為她撐起所有的天……

「我們……以後怎麼辦呢?」他低低喟歎了聲,歎息里有著一絲絲迷惘。

他一直以為自己喜歡男人,將來就算不能受到成全,也得千方百計找到一個知心漢,可是沒想到這一切來得太快,快得他措手不及。

直到他的嘴唇落在她唇畔的那一瞬間,他才悚然醒悟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吻另一個人,尤其是男人了。

因為她的氣息、她的味道、她的甜,正是他尋尋覓覓已久的,今日終於得見。

可是他在乍驚還喜之際,卻也不免感覺到陣陣悵然若失的輕鬆和茫然。

就這樣了嗎?就是她了嗚?原來一直以來他自以為對男人的喜愛與激賞,真的「純屬意外」?

最高興的會是父皇和母后吧……可是一想到這里,他微微一震,一種難以言喻的囚壓感又回來了。

「怎麼了?」她沒有聽清楚他之前的喃喃自語,卻是自他懷中感覺到了不安的震盪。

「我覺得……頭暈。」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還好吧?快這邊坐下。」千千焦急地拉著他來到一旁的斑玉欄杆坐好。「要不要我讓人去請諸葛御醫?還是你想喝杯水……不不,應該是受風著涼了,那我去熱壺熱奶子好了。」

「不用了。」他心情紊亂臉色微白,將她拉坐在一旁,側頭輕靠在她的肩頭上。「陪我坐著就好。」

她心兒卜通,有些迷惑地側著頭看他。

他怎麼有些怪怪的?

真的不要緊嗎?


孔乙人焦躁地在春磬宮的書房「不知所云齋」里踱步,手里拿著沾滿墨汁的毛筆,苦苦思索著,就是不知怎麼落筆。

書案上的小雪浪紙條上只寫了個抬頭「實秋卿卿如晤」,就沒了下文。

唉、唉、唉……他辜負了實秋兄的一片深情啊!

可是事到如今,這事沒有個商量人也不行,如果找宮里的任何一個人,上至聖明天子下至掃地太監,任誰一定會要他當下不羅唆就和千千玉成好事。

可他們沒一個人真正瞭解他的心……他的心……

「要死了,我的心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們又哪能瞭解呢?」他歎了口氣,走回書案邊又沾了一次墨水,在紙條上方空懸著老半天,就是不知道下一個字該從何寫起。

是該寫——

實秋卿卿如晤:假如青春是一場夢,我願是你夢里的一條河,河水輕輕流過,總帶著兩分心事三分愁,我本有心迎送相知人,奈何舟來舟往,劃破心頭知阿誰?

「不行,太肉麻了。」他自己光想雞皮疙瘩就掉了一地。

那就來個——

實秋卿卿如晤:不要牽掛我,因我倆有緣公分,不要嫉妒她,因她在我身邊……

「更爛!」他臉色發青。

而且他到底在幹嘛?實秋兄早就跟珊娘妹妹雙宿雙飛了,他這封飛鴿傳書本意應該是尋求指點迷津,不是要情話綿綿的吧?

他歎了一口氣,心更煩意更亂,索性把毛筆扔回書案上,懊惱地來到窗邊支著下巴,眺望遠處發呆。

他明明喜歡的是男人呀,怎麼卻喜歡上她了?

他也說了打死不跟皇族結親,一定要和一個平凡百姓過著逍遙快活自在的日子,可是千千卻貴為公主,跟他的設定差了十萬八幹里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偏偏總是事與願違?

他困擾地抓著頭髮,滿面苦惱。

宮里沒個商量的人,春風寨又遠在天邊,就算冬瓜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快快飛,恐怕也是緩不濟急,遠水救不了近火。

「唉……」他現在是不見她就心痛,可見了她就頭痛。

到底應該怎麼辦哪?


一定有事情不對勁!

這回換成千千在春磬宮外徘徊了。

「可憐哪,他昨天臉都白了,今日不知有沒有好些?」

她很想大大方方直接走進去探問他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樣自然,可是不知怎地,她只要想到昨日那纏綿的一吻,就覺得口乾舌燥、頭暈臉燙,很難自然得起來。

「公主,您自言自語在說什麼呢?婢子幫您拿了杏子糕和藕粉卷來,您好歹先填填肚子,待會兒可得記得回去吃早飯。」小鮮神出鬼沒,突然冒出來,手里還挽了一籃子的糕點,香味撲鼻。

千千現在一點胃口也沒有,不在意地道:「我還不餓,你拿去吃吧。」

「不餓?!」小鮮像聽見什麼驚世駭俗的回答般,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公主,您、您病了嗎?病得很重是不是?要不要我去請御醫過來幫您看看?您得回去躺躺呀。」

見小鮮在一旁胡鬧瞎纏,她沒好氣地輕敲了下小丫頭的腦門。「我沒病沒痛,只是不餓而已,好啦、好啦,你先回去。」

「既然想他就進去嘛。」

「什麼?」她臉兒驀地漲紅起來,極力向小鮮解釋,「我我我……我又沒想他,我我我……我只是散步散到這兒來,無聊張望一下而已。」

「是是是。」小鮮憋住笑,「您說是就是。」

「什麼呀,明明就是。」她尷尬地紅著臉,仍是嘴硬。

「好好好,就是就是。」小鮮鸚鵡學舌似的,圓圓小臉笑咪咪的。「那婢子就先回去羅。」

千千點點頭,繼續站在原地偷偷張望著。

他現在好些了嗎?

心里……可有想著她呢?


兩個人都撐兩天,最後終於忍不住在前往對方寢宮的途中遇見。

「你……好嗎?」孔乙人柔情萬千地問,胸中塞滿酸甜相思。

「我很好,你也好嗎?」千千目不轉晴地望著他,眼底寫滿依戀。

「今天……天氣很好。」他輕輕牽起她的手。

「對啊,沒下雨。」她癡癡地偎入他懷里。

兩人身後跟著的人登時乒乒乓乓摔了個四腳朝天。

怎麼他們倆做的動作跟他們講的話一點都不搭軋啊?

孔乙人不理會那堆摔得姿態難看又失禮的人,擁著千千就往「相思未了亭」走去。

兩天來的糾纏自苦傷神雖然還是沒個答案,但是只要一見到她,他就覺得自己再也沒有辦法自她身邊離開。

尤其他真的很想同她說話,聽她的聲音,看她的笑靨。

他替她擦了擦亭內沾了露水的團凳,微笑地瞅著她,「先坐。」

「謝謝。」她嫣然一笑,心窩甜蜜蜜的。「你也坐呀。」

他在她對面坐了下來,神情閃過一絲靦腆。「呃,那個……」

「你的頭暈好些了嗎?」她溫和地問。

「有,好了。」他凝視著她,心底漲滿了滿足卻又迷惘的感覺。

她就近在眼前,就在身邊,就是他作夢也歡喜,醒來也高興見到的人兒,可是他為什麼還是覺得心里有個什麼結還未解開?

這種感覺有點像……自己害怕討厭挑剔閃躲了二十幾年的食物,卻在無意中嘗到後,震驚地發現它非但一點也不難吃,還美味可口得教人舌尖都快融化了。

可是就算在陶然醺醉的當兒,仍舊不免心驚懷疑,這是真的嗎?不是一時錯覺吧?會不會只是個意外?

「你怪怪的。」她忍不住道。

「是啊,我怪怪的。」他自言自語。

千千已經憋了兩天,再也憋不住了,她手起掌落重重地拍上他的背——

「喂!發什麼呆?」

「咳咳咳……」孔乙人差點噴血,岔氣地猛咳了好幾聲。「你、你想殺人啊?」

「不這樣你根本回不了魂。」她一點愧色也無,還很理直氣壯。

「我是在想事情。」他埋怨地瞪了她一眼,「很嚴重的事情。」

「是什麼?說出來我聽聽,說不定我可以幫忙解決。」她興致勃勃。

「你?」他僵了一瞬,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

「我們現在都這麼好了,難道你還不放心讓我幫忙嗎?」她甜甜地道。

他有些手足無措,訕訕地開口,「呃,說來話長……不過真的沒什麼事,我自己來就行了。」

唉,他能坦白相告,她就是自己心底那個「很嚴重」的事情嗎?

「安啦,別想那麼多,反正可以解決的事就不用煩惱,解決不了的事煩惱也無用,對不對?」千千一派樂天樣,笑嘻嘻的又說:「你可以陪我上街逛逛嗎?我想看看京師的店鋪,我們『大霞一枝花』有外銷到這兒來的打算,如果能直接在京里設點,那可就方便多了。」

「大霞一枝……哦,你是說五彩掃帚啊。」孔乙人嗆住,連忙咬唇忍住笑。「想不到你有恁般好的商業腦筋,懂得把生意做往天下。」

「讓世上每一個角落都有『大霞一枝花』,是我們阿里不達國長久以來的宏大願望。」千千臉上滿是想望之色。「如果真的成功了,將來阿里不達國的百姓便可以安心投入這一行,再也不用成天擔心瓜果蔬菜難種,雞鴨魚肉難養了。」

阿里不達國太小了,國土里最大的只有沙漠和草原,百姓們雖說安居樂業,可是常常種菜不長養馬不肥。

看來也就只有靠做加工創造阿里不達國的經濟奇跡了。

身為阿里不達國唯一有管事的公主,她最是瞭解阿爹的心情。

孔乙人近乎著迷地凝望著她充滿堅定與自信的美麗臉龐,心底一陣莫名熱流激蕩。

「你的志氣好大。」他忽然慚愧了起來。

與她相較之下,他整天都在那兒混來混去,還日日想著要自由,真是做人失敗。

「我只是幫忙我阿爹想法子罷了。」她輕輕一笑,明亮的眸子瞅著他,「我還算聰明吧?你確定不讓我幫你分憂解勞嗎?我很能想餿主意的。」

「呃,謝了、謝了。」他忙不迭婉拒,俊美臉龐掠過一抹尷尬。「我自己就來行了。你不是想看看京師的店鋪子嗎?我可以帶你去,有幾處做生意特別好,地方夠大夠寬敞,位於人來人往的鬧區里,店金又不貴,倒是可以參考一下。」

「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她眨眨眼睛,難掩驚異。

「別忘了我可是地頭蛇。」他笑了起來,雙眸熠熠,恢復了洋洋得意的囂張氣勢。

千千被他逗笑了,也煞有介事地朝他拱拱手,「那麼地頭蛇公子,就勞煩您帶路。」


孔乙人不愧是京師地頭蛇,才不過一天辰光就帶她看遍了京師里所有開店的好地點。

千千小心翼翼地在羊皮紙上記下位置。

直到華燈初上夜幕初張,他們才在附近的小飯館歇腳吃晚飯。

「這一家的涮羊肉鍋好吃得不得了,還有烤孜然羊肉串,全是道地的新疆口味。」孔乙人熟門熟路地牽著她在雅座里坐了下來,愉快地介紹著。

「哇!我好久沒有吃到這麼接近家鄉味的食物了。」她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食指大動。

來到京師固然可以吃到以前在阿里不達從未吃過的精緻美食,但是最想念的還是阿里不達的燒羊肉、烤乳豬和酥酪等具有大漠風情的菜肴。

她感動得都快哭了。

他憐愛地看著她,伸手摸摸她的頭,「乖,待會兒想吃什麼要吃多少儘管點,哥哥我有帶錢。」

「我不會客氣的。」她嫣然一笑。

就在他們點的火鍋上來後,三大碟片得奇簿的新鮮羊肉和各式蔬菜也送了上來,還有幾盤香噴噴的烤羊肉串。

千千歡呼一聲,埋頭大吃,唔唔連聲讚歎。

「吃慢點、吃慢點,別噎著了。」他連忙倒了杯熱茶給她潤喉,滿眼笑意盎然。

她吃起東西的模樣像極了小孩子,真可愛。

「太好吃了。」她喝了一大杯茶,舒坦地籲口長氣。

「來,吃點魚丸子。」他貼心地替她夾菜,故作不經意地問:「原來你那一陣子天天出宮逛大街,不單只是為了品嘗京師美食,也在考察商機。」

千千微微一怔,隨即心虛地承認,「是。」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我也好趁早幫你留意留意。」他深邃的眸光閃動著一絲精明。「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

她夾起滑不溜丟的雪白魚丸子,低聲說:「大家都待我這麼好,我不想你們以為我利用你們。」

「不過是到京師設點開店,這算哪門子利用?」他啞然失笑。

「我阿爹說了,人家中原大皇帝是誠心誠意接納我們這個小國家為邦交國,咱們拿不出什麼上等好貢品也就罷了,可千里迢迢進京就像只是為了攀關係好拓展『大霞一枝花』的業務,要是給人知道,咱們就該羞愧而死了。」她輕歎一聲,「可是阿里不達的百姓們是吃粥吃飯就看這次,我自知無法辜負國民的期望,也不敢驚動麻煩大皇帝和皇后娘娘,所以我就偷偷著來。」

可是這樣心理壓力也很重呢,總覺得好像是在天子腳下做什麼偷偷摸摸的壞事,有欠光明正大。

孔乙人不敢置信地盯著她,這才發現阿里不達國的人心真的好淳樸、太可愛了。

和中原人詭計多端、強取豪奪、明爭暗搶的手段相比,他們實在是老實到令人噴飯又不舍。

「那兩國聯姻的事呢?」他滿眼笑意閃閃,故意再問。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羞愧得抬不起來。「那個是……我阿爹想,想要彌補中原大皇帝被我們……」

「利用?」

她驚跳了下,急忙抬頭,「不、不算利用啦,應該說是……呃……」

「當踏腳板?」

「不是不是!」她急了,小臉漲紅的慌忙解釋,「也沒那麼冷血,我們其實就是……就是良心不安……」

雖然知道他們根本不用良心不安,但是他仍乘機大佔便宜,故作感歎地搖了搖頭。

「人心難測啊。」

「不是這樣的,我對你……還有對皇后娘娘以及大家,都是真心的。」她都快急哭了。「我阿爹也是想著為了報答大皇帝的恩德,所以準備把阿里不達國第一美女嫁來給大皇帝做媳婦兒。」

他心頭漾著柔情似水,微笑的瞅著她,「你啊?」

「不是。」她垂頭喪氣的否認。

這下換成孔乙人大感震驚,「不是?!」

「阿里不達國第一美女是我姊姊,阿里纖纖。」說到這里,她陡然驚覺自己怎麼和盤托出了?

「可是我母后說……」他心亂如麻,腦子亂成一團。

「要嫁來中原的是我姊姊阿里纖纖。」

「求求你不要講那麼恐怖的事給我聽!」他滿臉駭然。

她一愣,隨即不爽道:「我姊姊哪里恐怖了?」

「不是,我是說,我不要娶你姊姊。」他氣急敗壞的解釋。

千千眨巴著眼睛望著他,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心窩甜絲絲的。「可是纖纖很美呢!」

「再美的我都看過了。」他頓了一頓,連忙補充:「我母后,夠美吧?」

「好,你贏了。」她燦笑若花,安心地道:「你可以不用娶我姊姊。」

孔乙人大大籲了口氣,隨即困惑的問:「為什麼你阿爹打算讓你姊姊嫁入中原而不是你?」

「我阿爹說,一定要拿家里最好的給人家。」她咬著烤羊肉串,吃得滿嘴咿唔。

「這什麼話?」他一臉愕然。

「這也是我們阿里不達國的禮俗,既然要送禮,就要送家里最珍貴、最寶貝的。」人心情一放鬆,胃口也變好了呢。千千快樂地啃完一大串羊肉,又喝了口熱騰騰帶勁的湯。

嘻嘻嘻,他說不娶姊姊,那麼心意不是表明得很清楚了嗎?

千千臉頰越來越嫣紅,但絕不是被熱湯烘的。

孔乙人沒有吃肉,也沒有喝湯,而是深深地凝視著她,滿眼心疼與不解。「為什麼你不是你家里最珍貴、最寶貝的?你阿爹不是說女兒比男兒尊貴嗎?為什麼他比較疼你姊姊而不是你?」

他捨不得她,大大為她抱不平。

她涮到一半的羊肉片倏地掉進沸騰的湯鍋里,奇罕地看著他忿忿不平的神情。

「你怎麼了?沒什麼好生氣的呀,纖纖是纖纖,我是我,何況她的確是我們阿里不達第一美女,只除了……呃……」

「什麼?」

她有一絲遲疑。「事實上,我阿爹會比較想把纖纖嫁到中原,也是因為……那個……」

「什麼?什麼?」他耳朵豎尖。

「我們宮里常淹水。」她說完急忙用顆大魚丸塞住嘴巴。「就這樣。」

「啊?」他一臉茫然。

「快吃、快吃,吃完我們快回宮了。」她滿面堆笑,拚命在他碗里裝食物。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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