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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琉璃碧 -【去他的愛情守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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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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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6 00:09: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晏然想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答應和止羽去法國。

是因爲她身邊太多說服的聲音?但她從不認爲自己是隨波逐流的人;是因爲貪圖旅遊?可她對法國雖然向往,卻也還沒到非去不可的地步;那……難道只是爲了,有一個能和止羽複合的機會?

不不,這樣的答案,是晏然怎樣也不肯去想的。

出發的那天,縈然開了爸爸的小白車送他們去機場,一路上,晏然只覺說不出的彆扭,接下來的這兩個多月,她的生活都要交在止羽手上了,這教她怎麽能不緊張?

因此一路上,她便只跟妹妹聊天,根本不跟止羽說半句話,直到上了飛機,她跟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

“我的耳機線被你的手壓到了,請移動一下,謝謝。”

止羽望著她那副既緊張又努力要裝出一派自在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但他不敢說什麽,只是趕緊把耳機線還她,就這樣到了香港,兩人什麽話也沒多說,相敬如賓。

直到在香港又轉搭上法航班機,止羽看見她一下子整整枕頭,一下子拉拉毯子,才忍不住道:

“放鬆一點吧,要飛十個小時,我們買的又是經濟艙,會很累人的。”

“我很放鬆啊。”晏然不承認。

“是嗎?”他不拆穿她,眼裏倒都是了然的笑。

晏然知道自己隱瞞得太差,扭回頭不理他,想到航程要那麽久,不由得伸了伸腳,但她人高腿長,經濟艙實在不太符合她的需要,咕噥了句:“這位置還真小。”

“要不要來顆安眠藥?”他從外套口袋掏出一個小藥瓶。

“什麽?!”晏然嚇了一跳。

他解釋:“我每次出遠門,都會事先請我的醫生開安眠藥給我,我上了飛機吃一顆,就一覺睡到目的地。”

“真的假的?連飯也不吃?”晏然沒聽說過這種方法。

他蹙眉:“飛機餐簡直不是人吃的,而且睡著了反而不餓。”

聽來倒也有點道理。晏然這輩子坐過最遠的航程是去日本,三個多小時,現在三倍多的時間,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打發,若能一覺睡去,倒也是個好方法。

“好吧。”

她向止羽伸出了手,止羽在她手掌心裏放了一顆小小的藥丸,她向空服員要了一杯水,吞了下去。

對不常服用安眠藥的她來說,藥效發揮作用的,時間極短,她很快就感覺到渾身沈沈的,精神鈍鈍的,不出半小時,她就睡著了。

這一覺晏然睡得怪怪的,好像睡得極沈,但事實上又清楚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或許是那不舒服的坐椅不時提醒她人在飛機上,她側著睡,又平著睡,再翻身睡……終於醒了。

睜開惺忪的眼,晏然看見了止羽,從他身邊小窗上透進的陽光,把他褐色的頭髮照得閃亮,他溫柔的眼睛正望著她。

“剛好趕上早餐。加減吃點麵包吧,再飛一個小時就到了。”

他的樣子好像一直都望著她,從沒轉開過視線似的,她不由得問:

“你沒睡?”

他笑笑。“睡睡醒醒。”

“你自己爲什麽不吃安眠藥?”她道,掙扎著替雙腿換了個坐姿。

他淺淺一笑。“我要是也睡死了,誰幫你蓋被子?”

晏然哼了一聲,不理他的甜言蜜語,卻想依他的建議多少吃點麵包,然而掀開盒餐,那微波加熱的炒蛋冒出一股古怪的味道,實在不太美味,晏然頓時沒了食欲,連麵包都吃不下了。

所幸飛機在早餐之後終於降落了,她隨著止羽辦入境手續,轉搭國內班機。

在等班機的時間裏她依然不想吃東西,只喝了杯咖啡,這時她發現四周許多和他們一起等班機的人中,有人牽著一條狗。

“狗可以上飛機?”晏然好奇問。

“國內航線可以。”止羽不在意地。“你在法國待久點就會知道,法國人愛狗愛得多瘋。”

果然是異國。晏然不再大驚小怪,繼續喝她的咖啡。

國內班機坐了一個多小時,又轉機場巴士,下車拖著行李走了幾分鐘,晏然來到一間兩層樓的屋。屋子看得出已經有些年代了,白色的牆,咖啡色的木門和窗,小小巧巧的,小院子裏有兩棵自然生長的小樹,陽光斜斜灑下,說不出的舒適雅致。

“太漂亮了!”她忍不住讚歎。“你買的!一定很貴吧!”

他把自己和晏然的行李提進屋,只回答了兩個字:“貸款。”

晏然懂了。走進客廳,從窗戶看見院子裏停了輛漂亮的休旅車,晏然直覺反應:“你的車?”

止羽還是那兩個字:“貸款。”

晏然不說話了。環顧這屋,屋外雖然看來古拙,屋裏卻裝潢得十分現代,那些家具看得出是名牌貨,晏然不禁問:

“這些很貴的家具,該不會也是……”

他替晏然把話說完:“貸款。”

晏然怔了怔,雖然口中沒說什麽,但很顯然她的眼裏一定透露著“怎麽會這樣?”的意味,看得止羽皺了皺眉:

“好吧,我先都招了,免得你經常要重復那種受不了的表情。我和朋友在亞維儂還有個小劇場,那劇場成立的基金一半也是貸款。”

“那你的開銷不是很大?”晏然照常理判斷。

止羽卻不照常理處事。“我每次賺了一筆錢,就會盤算一下,這些錢夠我用幾個月,又夠我付幾個月的貸款,然後這幾個月我就不工作啦,放大假。”

晏然深吸一口氣,簡直視他爲奇人。“你不存錢的?”

“存啊,”他聳聳肩。“不多就是,有個基金。”

“那你有沒有想過,”晏然試著提醒他。“如保你不小心發生了什麽意外,或是等你老了,沒辦法工作了……”

他大笑了兩聲。“法國是社會主義國家,我們交那麽多稅是幹什麽的?”

聽起來好像也有點道理,晏然發現她就算拿再多她的觀點去說服他,他還是有理由足以駁回。那……好吧……算了。

“要不要先睡一下?”他十分細心。

晏然搖搖頭。“飛機上睡飽了。”

“那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止羽這一說,才真喚起了晏然那餓過了頭的肚子。在飛機上什麽也沒吃,她早就饑腸轆轆了。

隨著止羽走出屋子,晏然這才發現屋子正對面有個小坡,坡下是條小河,河岸整理得綠草如茵,非常漂亮。晏然忍不住贊:

“你家的環境實在不錯。”

止羽倒也不謙虛:“否則我幹嗎買這間屋子?”

兩人相望一眼,笑了。

來到這陌生、卻景致怡人的國家,晏然對止羽的抗拒感似乎在無形中消散了些。

沿著小街走,一路都是老房子,公寓、獨棟小屋,有種樸拙而實在的美,晏然欣賞著這些建築,不經意地,她已經停在一間餐廳前面了。

招牌上寫著她看不懂的法文,但止羽已經推門進去,她於是也跟進。

櫃檯後迎出一個中年人,笑著擁抱了止羽,止羽拉她過去嘰哩咕嚕講了幾句話,那人也擁抱了晏然,晏然有點怯怯地,覺得這裏的人實在熱情。

靠牆的座位,是止羽的老位子,晏然問他:

“你跟這家店很熟啊?”

他笑。“幾乎天天來吃,你說熟不熟?”

這麽忠誠!晏然等著老闆送上功能表,好研究看看是什麽菜這麽吸引止羽,但她等了很久,都沒人拿功能表過來,她不解問:

“不用點菜嗎?”

止羽回答得很絕:“沒有功能表。他煮什麽我吃什麽?”

“嘎?”晏然呆愣著,然而身在異國,只好任止羽擺佈。

好在菜送上來,看起來並不太恐怖,一盆像是馬鈴薯泥,一盤黑黑像是血腸之類的腸子,一盤晏然認得是沙拉,再來又是她不認識的肉……

“你試試看,家常菜。”止羽鼓勵地,替她的盤子添上一些菜。

既來之,則安之。晏然一來是餓,二來是認命了,看到什麽就往肚子裏吞,而令她意外的是,這些菜竟挺合她的胃口,她一下就吃掉了大半,吃到止羽沖著她笑,大概是被她吃的份量給嚇著了。

吃得太多,走出餐廳後,止羽帶她去散步。大約又走了十來分鐘,晏然看到眼前有個龐大的古建築物,羅馬時期的風格,外有高高圍牆圈著。

“這是什麽?”她問。

“一個羅馬時期留下來的競技場,”止羽道。“可以算是全世界保存最完整的一個競技場。”

“不會吧?”晏然訝然,不敢相信地驚嚷出聲。“從你家走路就可以走到一個古競技場?”

止羽不在意地笑。“法國到處都是古跡,簡直差不多算是跟古跡住在一起,久了就覺得無聊了。”

“怎麽可能會無聊!”她大大不以爲然。“我是學藝術的,要能生活在這種地方,真是求之不得。”

晏然拖著止羽,興奮地立刻去找競技場的人口處想人內參觀,不巧卻已過了開放時間,只能明天再來了。

她十分氣餒,止羽爲了安撫她,只得帶她去附近不遠的一座羅馬時期的殿堂,和對面一座現代美術館,晏然才滿意了。

在法國的第一天,晏然很愉快地度過了,她甚至沒有在異國的不適感,只是不適應時差,感覺非常累,很早就困了。

她被止羽領到他的臥房,藍色的被褥,是個看球來十分舒服的大床。

“你睡這吧。”止羽把她的行李都搬了進來。

她的心莫名其妙地懸了起來,在半空中吊緊。她睡他的房間他的床,那他呢?一起睡?

天哪,她可沒準備要這樣……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慮,笑道:“我的工作室有張沙發床。”

晏然悄悄吐了口大氣,希望他沒看見。而她的心裏也在悄悄感謝他留給她的空間。

“晚安。”他再朝她一笑,輕輕合上門走了。


晏然就此開始,在法國過著所謂放大假的生活。

每天止羽陪著她去參觀各個古跡名勝,也陪她去看美術館和博物館,晏然發現這是個天氣怡人、充滿了文化氣息的小鎮,她是藝術學院畢業的,對藝術文化總有一股說不出的愛好,身處於這樣的一個環境,真讓她有再度念書深造的念頭。

“這裏有大學嗎?”她有回問止羽。

“這個城有所藝術學校,”止羽知無不言。“附近也有個大學城,坐火車差不多半個多小時。”

“這裏的學費貴不貴?”她脫口而出。

“便宜到你難以想像,”他微笑。“公立大學學費約台幣一萬元,怎樣?”

台幣一萬元!嚇死人的便宜!晏然呆掉了。

止羽早料到晏然會有這樣的反應,便道:

“法國對人民的福利是很好的,受教育本來就不應該花太多錢。”

“那一定很難申請嘍?”

“也不儘然,”止羽搖頭。“比較麻煩的是先決條件:語言。法文不好念,要把法文念到可以讀書上課,那得花一番工夫。不過你大可先念語言學校,同時副修一些你想念的課,如果不在乎文憑,想學點東西倒是不難。”

“法文哪……”晏然側頭尋思。她對學習語文不太討厭,但法文實在是全然陌生的。

“你擔心什麽?”他似笑非笑地看她。“有我這個免費的家教老師,難道還怕學不會?”

“我又沒說要來念,”晏然連忙道。“想想罷了。”

“想想罷了。”他重復了這句,促狹的眼神,像是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

而止羽的屋子,最令晏然驚奇的是,竟然還有一個小小的酒窖,收藏著不少紅酒。

“我就是爲了這個酒窖才買這間屋子的。”止羽如是說。

於是,止羽開始教晏然晶酒。各式各樣的紅白酒,學問大得很,晏然記不了太多,但她可以負責喝,甜甜澀澀又極易入口的紅酒,往往喝得晏然臉紅通通的,眼波一轉,難得地嫵媚嫣然,滿臉光彩,醉人神韻,睛若秋波。

止羽笑著點頭:“你現在不用看著那朵向日葵,也可以笑得一樣燦爛了!”

“是嗎?”坐在止羽家的陽臺上,晏然隨手又拿起了桌上的紅酒杯。

“慶祝一下吧。”他也舉起了杯子。

“慶祝什麽?”晏然測了側頭。

“我的成功。”他凝視著她,眼光一點也不閃爍。“在臺北時我就在想,我一定要讓你笑得自由自在,陽光而暢快,現在目的達到了。”

晏然打從心裏掠過一絲暖流,微笑地舉起杯子,碰了碰他的。不知怎地,她的心好溫柔,感覺好像回復到與止羽熱戀時,那種幸福的快樂。

止羽也帶她去見他的朋友。他的朋友不見得個個都會講英文,但晏然卻是除了英文以外不會任何外文,然而他的朋友都熱情而友善,語言遂成了並非惟一必要的溝通方式,有時就算比手劃腳,或是心領神會,晏然都覺得有趣,以致於她非但不排斥見他的朋友,甚至還挺喜歡加入他們的聚會。

一回在止羽的朋友家喝餐前酒,坐在止羽旁邊的一個男人不知跟止羽聊了什麽,然後兩人舉起酒杯,放聲大笑起來!晏然好奇問:

“你們爲什麽這麽開心!”

止羽望向她,眼睛閃亮,笑意盎然。“他問我,最近爲什麽都只帶同一個女人出現。”

晏然皺皺眉。“然後呢?”

他朝她眨眨眼:“我說我改邪歸正了,所以他要敬我。”

晏然擰著眉,眼裏卻笑了。“才不信!”

“不然你問他!”止羽陡地著急起來,深怕晏然不信任他似的,他正色地:“他不會講英文,不過你可以叫他把剛才的話寫在紙上,然後你回家查字典。”

一件小事,止羽卻看得那麽重要,只因牽扯到她的信任問題。她哧地一笑:“神經!”

她沒再追究。沒道理,她竟然願意相信他,是爲什麽她也不清楚。

而除了待在法國南部,止羽也帶她去巴黎。

“不帶你去巴黎,你可能會覺得沒來過法國。”他說。

晏然舉雙手贊同。巴黎有羅浮宮,有奧塞美術館,有聖母院……有太多太多到法國必得造訪的地方。巴黎,也有止羽的父母。

止羽打算帶晏然就住他父母家,但他得先徵求晏然的同意。

“有沒有關係?不然我們可以去住飯店。”

住飯店?那是訂一間房還是訂兩間房?兩間房不合乎經濟,一間房太尷尬。住他父母家雖然有點怪怪的,但至少他家應該有多餘的房間吧?

“如果不會打擾你爸媽,我當然沒關係。”止羽大概想不到,晏然是因爲這原因才答應的。

“這倒不會,我家蠻大的。”他笑道。

不過晏然直到真正進了他家,才知道止羽所謂的“蠻大”,其實是很大,他家還有游泳池!

止羽的父親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和止羽長得很像,只是比止羽更粗獷一些,止羽的五官裏若有些許細緻,大概皆來自他母親。他母親是個秀麗的法國女人,身高不高,眉眼含笑,她打破晏然對外國女人的一般印象,她原以爲外國女人都是人高馬大,粗枝大葉的。

“我爸在英國念書的時候認識我媽,她那時候在英國旅行,後來兩個人就結婚了。我爸畢業之後就跟我媽來到法國,在法國落地生根。”止羽簡單告訴了晏然他父母的事。

“爲什麽不留在英國?”晏然本能問。

他笑。“我爸生性浪漫,跟我一樣,法國假期多,比較適合他。”

“你爸是做什麽的?”晏然好奇。

他特地先看了她一眼,才回:“會計師,符合你的規矩吧?”

晏然哼了一聲,知道他在調侃她。

生性浪漫,卻選擇了會計師這麽枯燥的工作?晏然與靳爸爸相處之後,覺得某方面這對父子的確很像,但父親比起兒子平衡多了,也成熟穩重多了。然而靳爸爸卻對晏然說:

“我兒子如果像你這樣就好了,莊重,內斂。”言下之意,頗欣賞晏然似的。

晏然微微紅了臉。“我才羨慕他呢,自在隨性,不受拘束。”

“是嗎?”靳爸爸笑了,笑得若有所思。“不過我這回看到他,倒覺得他好像長大了點。”

“怎麽說?”晏然很有興趣。

“我這兒子,從小就聰明,運氣也不錯,以致於這一路走來沒什麽困厄,幾乎是想要什麽有什麽。”

他略略感歎地道,接著卻又微笑了:

“說老實話,他從十幾歲開始就帶女朋友回家,我們也都習慣了,但只有這次,我看見他對你的小心翼翼、呵護備至,我在他眼睛裏看見認真,還有對你不經意流露出的那種憐惜。我想他是終於學會生命中的某些事,是該珍惜的。”

是父親對兒子的偏愛?抑或是止羽做得更的明顯到就連不知情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既然如此,身爲當事人的她,怎麽可能毫無知覺?從前對他的些許怨懟,似乎在無意間慢慢消散了。

那天晚上,在塞納河畔,她遠眺羅浮宮的燈光,那璀璨的光華,美得像場夢境。她轉頭看止羽,止羽正注視著河岸上一個雜耍的街頭藝人,她望著他的側影,那陽剛中帶著細緻的線條,傲氣的鼻梁,性感的唇,這男人帥勁之姿態,也像是從夢裏走出來的。

眼前,對晏然來說,無疑是場美夢,因爲止羽的陪伴,使她充滿著一股幸福的感覺。從前他雖然也對她好,卻仿佛總像少了什麽;現在止羽對她,卻是充滿了細膩的心意。

“累不累?”他發現晏然凝著他,笑著關心了一句。

“你比我累吧,”晏然由衷道。“要陪著我這個觀光客看東看西的。”

他毫不考慮地回:“只要你開心,這算得了什麽。”

晏然感到內心的一股悸動,她微微垂下了頭:“你何必這麽辛苦?”

“不辛苦不行。”他微微一笑,語氣裏沒有一絲怨尤。“有的時候一不注意時間,就比人家慢了半拍,但這世界還是正常在轉,爲了要彌補那段時間,只好加倍努力。”

她的心裏驀然湧起一份難以言喻的感動,和一份酸澀的柔情,這璀璨的河畔,加上她身旁的有情人,幻化成一股浪漫的氣氛,迷醉她、鼓動她,她輕輕往他靠了靠,微仰起頭。

這算是某種愛情的暗示,親吻的邀請,止羽十分清楚。換做從前,他絕對毫不猶豫;但此時的他,卻不敢輕舉妄動。

他向她靠近了些,又怕若是自己會錯意,豈不又惹惱了她?

晏然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心裏更是柔情滿溘,她再倚向他,他湊過來,兩人的唇終於相遇了。

一個輕柔的吻,足以喚起往日的甜蜜,卻多了點別的。那微怯的心跳怦然,對親密接觸的不安與無措,不只晏然如此,就連止羽也是一樣。

晏然驀地發現了一件事,他居然在緊張!

這當然也出乎止羽的意料之外,他緊張什麽?是一個吻,對他來說簡直跟吃飯喝水一樣的平常,他不曉得吻過多少片唇……然而只因都不像晏然這麽讓他在意,他滿懷柔情,多了怕晏然受不了,少了怕她感受不到……

離開他的唇,晏然長髮半遮,星眸半掩,面頰是一片酒醉似的嫣紅,眼裏有扶甜甜的暖意。

她此刻什麽也不想,她只知道,她又開始戀愛了。

當他們準備從巴黎返回南部小城的時候,止羽的父母邀請他們去坎城度假。

“我們在坎城有間小屋子。”靳媽媽說。

靳媽媽的名字叫艾琳,也堅持晏然喊她艾琳就好。

就快到八月節,公司行號從一個禮拜到一個月的假期不等,坎城的度假小屋是止羽父母經常選擇的度假去處。

止羽沒答話,只徵詢晏然的意見;而晏然反正是來遊玩,隨遇而安,與止羽父母相處得也不錯,而且想到坎城的那片蔚藍海岸,她似乎沒有理由放棄。


一行四人,從巴黎直接搭飛機到了坎城。

飛機降落在尼斯機場,再轉巴士到坎城,小鎮風光與止羽住的地方有些類似,但感覺更閒適,更浪漫一些。

在車站雇了計程車,沿著海岸邊的公路走,海岸的港口裏停滿了私人的遊艇、帆船,公路下的沙灘到處都是曬日光浴的人,那天空藍藍的,大海藍藍的,晏然的心也跟著飛揚了起來。

從公路的另一邊轉上去,是個山坡,計程車在小路上轉了轉,停在幾間白牆紅瓦的房舍旁,其中一間,便是他們接下來幾天的家。

一進屋,艾琳就連忙整理這將近一年沒人居住的屋子,晏然當然也卷起袖子幫忙,兩人弄了一下午,才把屋子弄乾淨,把帶來的東西放整齊。兩人將最後一塊抹布洗好晾上曬衣繩,有默契地相識一笑,這個下午,讓她們有了份友誼似的情誼。

晚上,就在山下止羽父母熟識的餐廳吃飯。

靠海,當然吃海鮮,而晏然也漸漸習慣了典型的法國晚餐方式——晚晚開飯,將近八、九點,餐前酒先聊天喝一個小時再說,一餐飯吃完,十點、十一點是很正常的。

回到小屋,坐在屋前的長椅上,大家又是聊天。

終於到了該睡覺的時候,麻煩也就來了。

不是小屋沒有足夠的房間,這屋子倒有房間可以讓止羽和晏然分房睡,但艾琳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足夠的毯子。

“我去跟隔壁借借。”艾琳當下決定。

不知是爲了怕替人家帶來麻煩,抑或是她真的不在意,晏然脫口而出:

“不用了,我可以跟阿羽睡同一間。”

這話一出,連晏然自己都訝異,這是她的聲音嗎?是從她的嘴裏講出來的?不可思議。

衆人先是一驚,隨即艾琳發出了回應:

“嘎?喔。”

微訝,又帶著什麽了然的口吻,雖沒有一絲調侃的味道,卻也讓晏然剛才的勇氣盡失,害羞地垂下了頭。

止羽本還沈浸在突發的震撼中,看見場面有點尷尬,笑著開口:“不需要那麽驚訝吧?”

沒錯,沒什麽好訝異的,靳爸爸也隨之一笑,化解了尷尬。


小屋位於山坡上,站對角度,就可以看見山下的海岸,遼闊的景致,一望無際。

晏然非常喜歡站在這裏遠眺海岸,覺得有種開闊的舒暢感。一回,她看見艾琳隨手放在桌上的鉛筆,心裏忽生一念,向艾琳借了來用。

找張白紙,墊了本厚書,晏然就坐在屋外一角開始素描起那片海岸。雖然許久沒動筆,但還是迅速完成了一張素描。

“畫什麽?我看看。”不期然,止羽不知何時冒了出來,頑皮地伸手搶走晏然的畫。

“還我!”

晏然一驚,急得伸手去搶,止羽早把那張紙拿得遠遠地,好看個清楚。

“畫得不錯啊!”他贊。

晏然大搖其頭。“我七、八年沒動筆,差太多了。真正要畫,得重新開始。”

“那就重新開始吧。”他理所當然地說。

晏然一怔,她只是隨性所至畫畫,沒想太多。“哪有那麽容易。”

“怎麽不容易?”他反而覺得晏然奇怪。“想做就去做,拿起畫筆就行了。”

自然,隨性,這果然是他的風格。晏然微微一喟:“我不像你。”

止羽微微一笑,然而那銳利的眼睛,似乎足以穿透她。“我也沒有要把你變得像我,可是你可以多聽聽你自己心裏在說些什麽。”

說什麽呢?她其實不太想聽,也不太敢聽,它有時會說一些在她認爲是十分冒險的念頭,而以她的個性,是不可能去實現的。

“它說,肚子餓了。”晏然模糊以對,難得也會俏皮。


晏然在出發前就跟家人說好,每個星期天她固定會打電話回家報平安,當然即使住在坎城也不例外。這個周日她打電話回家,如常報告生活動態,駱媽媽告訴她家裏發生的大小事,順便還加了一項:

“還有,跟你一樣留職停薪的那個女同事打電話來說,上次那件弊案隔了這麽一陣子,風聲差不多過去,你們基金會又恢復正常運作,她申請複職也獲准了,所以特地跟你講一聲,你如果要回去,也可以回去工作了。”

晏然一怔,仿佛有點恍若隔世的感覺,基金會的工作?那好像已經是幾世紀以前的事了。

“我知道了。”她漫漫應了母親一句,思潮卻從她現在的閒適與浪漫,慢慢拉回臺北的現實去了。

這些日子,她只盡情地享受這浪漫的異國情調、甜蜜的愛情,卻忘了她在這國家只是個過客,她終究要回到她從前的生活去的。

於是,在掛了電話之後,她變得多愁善感。而即使只是小小的變化,也逃不過止羽細心的眼睛,他警覺地問:

“是不是臺北有什麽事?”

“我同事要我媽轉告,”晏然老實說:“我可以申請複職了。”

他心一震,手上拿著的一杯咖啡晃了晃。“什麽時候?”

晏然模糊以對:“就算是當初所講的三個月,也快到了。”

止羽半天不說話,只是遠遠望向窗外;晏然偷看他的側面,那張英俊的臉龐現在既無奈又苦惱,看得她心疼起來。但氣氛一下變得凝重,她也說不出話來。

這其實本來就是個始終存在的問題,只是不到問題真正來臨的時候,誰都不會去想。

而晏然忽然發覺自己當初要來法國時,考慮得還真不夠透徹,那時她只苦惱著該不該原諒止羽,卻沒想到她要是原諒了止羽,之後又該怎麽辦?當假期結束,兩人會是如何的難分難舍……

愛情爲生活帶來了不一樣的樂趣,像是帶來了一道光,可是每一道光都會投射出陰影,而屬於他們的陰影,現在正籠罩著他們。

閉上眼睛,止羽思索著答案,如果……

“你有沒有想過,”止羽忽然轉過頭來,深切地看著她:“留在這裏別走!”

晏然嚇了一跳,本能反應:“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止羽熱切地,半個身子都轉了過來。“你喜歡這裏,也喜歡像我一樣自由自在的生活,爲什麽不試試看?”

晏然仔細凝著他。他們兩人對事物的觀念極爲相左,卻也産生某種互補,像她這人向來走的是直線,從來不認爲還有其他線條的路可走,但在他身上,她看見了人生的無限可能,看到了另一種生活的意義,一顆令人羨慕、自由的心。

但這並不表示她也能做得到。

她已經在他身上嘗試過一次失敗,也曾試過違反愛情守則的下場,雖然他們現在破鏡重圓,她的愛情守則似乎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但關於現實的工作呢?生活呢?難道也都要她放棄原則?這太恐怖了。

她的聲音破碎:“留在這你要我做什麽?而且我在臺北還有工作,我怎麽能走?”

“可是在這裏你會有全新的生活!”止羽心中的焦灼逐漸濫於言表,他努力地建構一幅美好的藍圖,企圖說服晏然:“你不是也想過繼續念書?我也許不算很有錢,但絕對足夠我們兩個生活。”

“但是,你也習慣到世界各國去工作,如果我真的要念書,我就走不開。”晏然提出反對的理由。

“如果你走不開,我就不離開法國,光靠在國內的固定演出,其實也不少。”

他承諾地、興致勃勃地說,期待著晏然的反應。

晏然的頭愈來愈量,沒錯,她的眼前似乎也浮起了那麽樣的一個影像,在那個充滿人文氣息的小鎮,不再有工作壓力,不因有都市生活的複雜,這些日子的單純歡樂閒適,全都可以延續下去,美好得有如一場夢……

是了,只像是夢,對晏然來說,她惟一能相心像自己生活在這樣的場景,只有在夢裏,不是現實。

晏然的心裏有個很重的聲音,在說:實際一點,晏然,不可能的,沒有固定的工作,以你的個性,絕對不安,你不能接受這樣的生活。

她深吸了一口氣,心跳困難地搖搖頭:“我沒辦法。”

“試試,給自己一個機會,”他強而有力地說。“拋開你那制式的觀念,生活可以有很多模式。我沒有要你變得跟我一模一樣,但你也不必限制自己。”止羽仍然抱著強烈的希望,他的眸子緊鎖住她,用他的感情鎖著她,他的每一個字都緊迫盯人:“而且你有我,我不會讓你過不快樂的生活。”

那麽真誠的邀請,那麽深情的眸子,晏然都要被感動了!她的喉頭哽著,強忍住眼淚,她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因止羽的真情感動而點頭,可是……她還是搖了搖頭。

止羽氣餒了。他的頭垂下去,苦惱地瞪著地,感覺自己的情感一下子陷入完全茫然的狀態。他愛她,可是這太痛苦了,他的愛情,留不住一個他深愛的女人,他要怎樣才能讓她留下來?

“也許……”晏然心疼如絞,她彌補地說著無意義的話。“也許你願意來臺北?”

止羽苦笑,他的聲音仿佛離她很遠很遠:“我念完高中之後來到法國,那時候我就決定了以後要留在這裏。”止羽雖然隨性,但他始終有他的固執堅持。

晏然也知道這太不可能,叫他跟她留在臺北,對止羽的人生來說,有什麽意義?

晏然被他們之間的問題難倒了,淚珠無預兆地滴了下來,她困難地說:

“止羽,無論是誰都想像你一樣,拋開一切任性而爲,可是現實層面根本不容許……”

“沒關係,沒關係,”他伸出手臂摟住了她,她無聲的淚珠、她難受的心境,都讓他感同身受而深深心疼。他忍住自己的痛楚,只想好好呵護她。“別多想,還有很多解決辦法的,世上不是只有黑跟白兩種顔色,是不是?還有一段時間,我們慢慢想,會想到好方法的。”

他在安慰她,晏然知道,這只不過是安慰她的話罷了,想到以後兩地相隔的痛苦,魚雁往返與熱線電話能連系多久的感情?她完全不敢保證。

依偎在他暖暖的懷抱裏,望著自己的手指,晏然忽然模糊地想著,那裏好像欠了一枚戒指……也許他們該瘋狂一點,現在立刻搭飛機去拉斯維加斯結婚

奇怪,和止羽在一起,她已經拋棄掉許多她的愛情原則了,爲什麽總還是有許多觀念,她怎樣也拋不掉?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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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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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6 00:10: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時間在歡樂中仿佛過得更快,一轉眼,她的假期就快結束了;一轉眼,她就得去確認機位了。分離的時刻,終於來到他們眼前。

離開法國的那天,晏然是搭早上的班機,她很早就起了床,甚至該說,她其實一夜都沒睡好,幾乎是睜眼看著窗外的天空慢慢慢慢變亮……

她躡手躡腳下床,不想吵醒止羽,她知道,他幾乎快到天亮才睡著,捨不得的離情依依,使他倆都難以入眠。

輕聲換上衣服,梳洗,再將行李最後檢查一遍,打電話叫了計程車。在等計程車的時間,她回到止羽身邊,蹲在床前,她閱讀著他的睡姿——

那寬闊平整的額,垂著幾撮不馴的發絲;眉稍微揚著,像閃著一個揶揄的微笑;那孤傲的鼻,像大理石雕出來的一樣;還有那寬寬的、性感的唇,她曾經在上面印下無數個吻……

一滴淚滴不預警地從她臉頰滑下;她一驚,連忙抹去了它。

深怕吵醒止羽,她不敢再耽擱,即使再不舍,還是得離去。一狠心,她扭頭起身,下樓到客廳拖著皮箱,還沒走出門,就聽到身後一連串喊聲:

“喂,就這樣走掉了,太不夠意思了吧?連再見都不說一句。”

他終究還是醒了,身上只著一件睡覺時穿的短褲,連衣服都來不及加一件,顯然是急著沖下樓來的。

晏然回轉身,盈盈水霧的眸子瞅著他,像是忽然喪失了說話能力一樣,一言不發。

他走向她,想也沒想,就把她拉進自己的懷裏,狠狠吻她,又饑渴又甜蜜,深厚而濃摯的感情,依依不捨,將他的每一絲愛都存放人他們相遇的唇中。

他離開了她的唇,用手摩挲著她臉上的線條,溫柔、緩緩地劃過她的五官,仿佛這樣就可以把她的影像深深烙在心裏。

晏然的心竄過一絲酸楚的抽痛,那一刻,她想不顧一切地把皮包中的機票給撕了!可她終究是個理智的人,至少是她認爲的理智。

她微顫著,只是任無聲的淚水自她臉頰上滑下。

她的淚水仿佛滴在他的心上,令他又酸又痛,他再度擁她人懷,吻她的耳垂,吻她臉上的淚,急於呵護她:

“幹什麽?又不是永遠不見面了,我可以去找你,你也會來找我的,是不是?”

“我一定會來,我以後一有了假就來找你。”

晏然淚濕了他胸前的襯衫,點著頭,很認真地點,似乎這樣才能夠證實這些話是事實。

雖然眼裏盛滿了離別的憂,可是止羽仍然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給晏然:

“這樣不就好了?而且我們每天都可以通E-mail,還是在彼此身邊的。”

晏然的淚眼中浮現了一絲笑容,雖然任誰都知道這種兩地相思的戀情最難熬也最難維繫,但此刻的她仍然願意去相信,她與止羽仍是有可能繼續的。

“別哭了。”他再度替她抹去了淚痕,“笑一個給我看!”他輕輕拍了拍她的粉頰,又揉了揉她的頭髮。

牽動記憶深處的動作,晏然又想哭了,但她不能哭的,她不願意自己哭著離去,更不願讓止羽看她哭著離去。堅強、堅強,她一向很堅強的不是嗎?

止羽臉上的微笑是種強迫性的灑脫。“我開車送你去機場。”

她搖頭。“我叫了計程車。”

止羽笑笑,沒再堅持,他不能隨晏然回臺北,因爲他從臺灣賺回來的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他和朋友合開的劇場也早安排了他的劇目非得去工作,既然如此,兩人在機場,不過只是演出更傷心的離別罷了。

屋外有人按門鈴,是計程車來了。

晏然終於對止羽擠出了一個笑容,轉身走開。

然而她一走出門,臉上的笑容立刻像失去支撐似的,垮了下來。

坐上計程車,晏然任著這幾個月所熟悉的景致愈來愈遠,終究消失在後照鏡裏,她往椅背重重一靠,眼前沈甸甸地似乎一切都凝滯了,陽光不再燦爛,她的心,也變得暗沈沈一片。


從法國歸來,晏然立刻回到了工作崗位,她如同往常一樣地盡職守份,甚至更努力工作。

縈然曾經問過她:“你是不是靠著工作來麻痺自己,掩飾什麽啊?”

晏然沒回答,但任何知道事情始末的人,大概都會這樣猜測。

既然這個穩定、正當、她所熟悉的工作是她選擇的,那麽除了努力把這樣的生活過好,證明它的價值之外,晏然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說服自己她離開止羽回臺北是對的。雖然現在當她打開電腦,惟一能讓她提得起興趣的,只有等待止羽的e—mail,等待他一段纏綿的情話,等待他一句令她感動的問候。

日子,就在等待止羽的e—mail當中,一天天地過去。

她回基金會工作之後,睦騏來找過她,也寫e—mail想約她一起吃飯。

晏然這才想到,睦騏每回來找她好像都是止羽不在的空檔。一開始她和止羽還不是男女朋友,後來她跟止羽吵架,現在止羽又不在臺北,睦騏從來不清楚她和止羽到底是什麽狀況。

她其實很想對睦騏說個明白,說她的心已經給了另一個人;但基於個性上的害羞與矜持,她覺得應該找個適當的時機來講比較好,於是她找了藉口回絕他的邀約。

但又覺得這樣說謊有點不安,怕傷了他,於是又試著彌補:“下次再說好嗎?”

因爲語氣上的轉圜餘地與希望,讓睦騏果真就有了“下次”。他斷斷續續又約了她,她也一樣找藉口不去,她的想法是,拒絕個幾次,睦騏應該就會曉得,不再對她抱任何期望了吧?

實則不然。因爲她始終不是果斷決絕的語氣,讓睦騏不明白她的心意,兩個一般善良溫吞的人,就將這事搞成了拖拖拉拉、牽牽絆絆。

晏然有時想,或者像她這樣個性的人,就得碰上止羽那種不由分說,決定了就算半強迫也要她點頭的人,她才能真正去開始什麽吧?

從辦公桌旁望向窗外,陽光依然晴朗、炎熱,路樹的葉子也仍然青青綠綠的,然而總覺時節將盡,太陽不該再如此放肆了——臺北的秋天,是先從人腦子裏的意念開始的。

這些年來,每天忙碌的工作與生活,讓她幾乎沒去注意季節的轉換。冬天辦公室裏不冷,夏天自然有冷氣,頭頂上的電燈只要按下開關,永遠是明亮的。

似乎這個夏天,是她惟一有感覺的夏天,也惟一這麽清楚地明白,夏天已經過去了。

可她對止羽的思念,對他的愛意,隨著時間不但沒有淡去,反而日夜滋長。

晚上,躺在床上,眼睛一閉,睡與醒的交界之間,她會想起那片藍藍的天,她飛翔在其上,降落的時候,她愛的人會在地上等她……

她是如此想他,以致於當她坐在房間的書桌前,會有個幻像,覺得她的落地窗好像正被橡皮擦打出了聲響,她會走到陽臺上,望著對面那間不再亮著燈光的房間,懷念他們相處的情景。

然而這天,當她又站在陽臺上憑吊過往,止羽房間的燈光忽然亮了起來!晏然大吃一驚,看見對面窗簾後還有個人影一閃,她的心怦跳起來,是止羽回來了?

但那光亮隨即消逝,人影也迅速不見,晏然心慢慢靜下來,自歎自笑。

那燈光當然可能只是靳爺爺或靳奶奶開門進去拿什麽東西罷了,只有她才會神經緊張地聯想到止羽。

止羽人在遙遠遙遠的法國呵……

不過詭異的狀況就此開始。

晏然有天下班,竟然在公司前看見靳爺爺的那輛VOLVO,她特地注意了車號,真的是同一輛。以前止羽在臺北時總開著這輛車來接她下班,她再熟悉不過!

她的心又提懸起來,不由自主地向那輛車走去,駕駛座上沒人,她有點失望,卻又有點釋然,大概是靳爺爺剛巧到這附近吧。

不知是不是這些事件的影響,或是晏然心理的因素,她開始覺得每天早上她去上班時,背後總好像有一雙眼睛,目送著她坐上社區巴士。有回和縈然去捷運總站對面的市場吃蚵仔煎,遇見那個擺簽詩的攤子,那一年老闆竟沖著她傻笑!但晏然不相信那人每天見過那麽多客人,會特別記得她。

更疑惑的是,當她轉頭看縈然,縈然卻正和那老闆交換著一個秘密的眼神,晏然更納悶了,她是否看錯?

而這一切,終於有了答案——

星期六,放假日,晏然通常都睡到很晚,但這天她忘了把鬧鐘關掉,於是如同平常的時間,七點半,她醒了。喝喝水、上上廁所,她原本正準備躺下去睡回籠覺,屋外一陣引擎聲,引得她好奇地拉開窗簾。

這麽早?爸媽都還在睡覺,左右鄰居也都很少早上出門,是誰?

靳爺爺的VOLOV正從外面回來,停妥在靳家門前,這一切並沒有什麽異狀,晏然正準備拉上窗簾,然而就在她伸手向窗簾的那一刹那,她看見從車上下來的人,竟是縈然!

縈然怎麽會去開靳爺爺的車?她要開也該開她爸的小白車啊!這是怎麽一回事?

她心裏有許多問號,毫不考慮沖下樓,在客廳攔截住剛進門的縈然,劈頭就問:

“你這麽早去哪?”

縈然像是沒事先準備。“嗯,去……散步。”

顯然就是大謊!晏然更懷疑了。“去散步幹嗎開靳爺爺的車?”

原來被姐姐看見了。縈然先是皺皺眉,隨即乾脆笑了:

“好啦,就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他已經走了。”

晏然的心莫名一陣狂震亂跳。“他?他是誰?”

“阿羽。”

什麽?!

晏然頭一昏,震驚過度,他已經走了?什麽叫已經走了?

“難道他之前在臺北?”

縈然點點頭。“是啊。”

晏然頭上仿佛被人打了一捶,轟轟然全是小蜜蜂在到處飛。他在臺北?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可是我沒看見他啊!”

縈然對她眨眨眼。“他就是故意不讓你看見的。”

這麽說,那窗後的人影、出現在她公司樓下的車,都不是她心理作用了!甚至夜市那個擺簽詩攤的男人,大概也知道止羽回來了,惟一一個蒙在鼓裏的,就只有她而已,

晏然莫名地有些氣怨,他怎麽能這樣?虧她如此想念他,他卻不告而來,不辭而去。

縈然給了她答案:

“他說他只是不放心,想知道你現在過得好不好,所以才來看你,只要你過得好,他就滿足了。他還說,他尊重你選擇回臺北,所以他不敢打擾你,免得你好不容易恢復的正常生活又變亂了,等過陣子兩人的情緒都比較平靜了,再來好好考慮以後要怎麽辦。”

晏然頓時心情波動,震蕩得說不出話來,剛才那些怨懟的情緒,立刻消失殆盡。

她怎還能埋怨他?他什麽都替她想到了,什麽都以她爲優先。她心中漫上一層柔軟的感動,酸酸地泛上她的雙眼,讓她好想掉眼淚,她這時才明瞭,她根本離不開他,也不想離開他。

“他在哪?機場?”晏然不顧自己還穿著睡衣,就想去拿車鑰匙。

“來不及啦,”縈然道。“我看著他出境的。”

怎麽會這樣!晏然再也忍不住,淚珠簌簌就掉了下來,霎時在妹妹面前變成了個淚人兒。

縈然搖搖頭,拿了面紙給她:

“他就是不想看見你這樣,所以才不跟你見面,這下你又哭了,他豈不是很白費?你不曉得他每天偷偷看著你,卻不能跟你講話,有多難過呢。”

沒錯,縈然說的對,但教她怎能控制那激動的情緒?她抽著面紙,一張又一張,很努力在制止她的淚。

縈然笑歎,忍不住道:

“我知道阿羽一向很多情,但我從來不知道他也可以這麽專情。我要是早知道他能這樣,我也會愛上他的。”

縈然拍拍姐姐,留姐姐一個人在客廳裏。

晏然站在那,手上握著一疊面紙,倒也不是傷心,只是一股深深的感觸,逼得她想掉淚。

看著窗外的天空,臺北的天空,不叫藍天,因爲根本是算不上藍的顔色,只是灰灰的。不能叫藍天,那叫什麽呢?灰天嗎?多麽令人失望的名詞。

她所執著要留在此地的意義,到底有沒有她所認爲的值得?這真是她所想要的嗎?

晏然陡地發現自己一直在意的,一直不願意放棄的,其實只是一個制式、一個心靈空乏的悲情人生。她也盼望能走出去,能做點不一樣的,她才二十八歲,不是八十二歲,她還有好多路可以走。

照著社會的步調,照著社會給她的規範走,那是最保險最順暢的事;但如果想照著自己的心走,那反而需要勇氣了。

她明白自己始終最欠缺的就是勇氣,不管愛情或其他。她不像止羽,他可以自己提供自己力量,而她,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氣,需要很多很多的刺激,她才能踏出那一步。

愛情是沒有守則的,生活也沒有。她有那麽多守則,卻沒辦法保證她一定會快樂;止羽違反她所有的守則,但他卻是惟一能帶給她快樂的人。

明白,與不明白,其實只是一線之間,她睜開淚水模糊的眼睛看向窗外,朦朧水霧似乎該遮住她的視線,可是她卻看得更清明。

“還好嗎?喝杯水吧。”縈然回到她身邊,帶了一杯水給她。

她接過杯子,感激地對妹妹點點頭,情緒已不像剛才那麽激動了。

“姐,”縈然有感而發。“我一直想問你,你爲什麽不跟阿羽留在法國?”

“因爲膽小,因爲不安,因爲怕失敗、怕受傷、所以不敢放棄手上現有的。”晏然一字一句,不怕丟臉地,把自己的問題都講了一采。“如果說我這陣子有什麽改變,大概都是因爲阿羽在身邊逼著,不得不做;他一不在我身邊,我就沒力量了。”

“既然如此,你還捨得離開他?”縈然凝著她。

晏然微微笑了笑。“我現在明白了,但願還不算太晚。”

她的微笑,讓縈然瞭解姐姐終於想通了,她也笑:

“怎麽會晚呢?他還在法國等你呢。”

晏然抹了抹淚,整個人都亮了起來,笑容綻放在仍然蓄著淚的眼睛裏。

“呵,這樣我以後去法國,就有姐姐、姐夫可以依靠了,真好!”縈然開心地替自己盤算著。

“你等著吧,”晏然笑道,清亮的眼睛,伴隨著燦爛的笑容。“要到那一步,還久著呢。”

是的,還久著,至少眼前就有許多事,需要先解決。


星期一晏然一去上班,就先到人事室間了辭職事宜,也先口頭向主管辭了職。

主管和同事都非常驚訝,道:

“不是讓你複職,也回來原來的工作職位了嗎?爲什麽還要辭職?”

大家都以爲她是爲了之前的不公平待遇仍心裏埋怨。

“不是的,”晏然連忙解釋:“只是想換個環境,去做做別的事。”

“想去做什麽?”同事問。

“應該會先去念書吧。”晏然說出心裏的計劃。

“念書也可以一邊工作啊。”同事不舍地喊。

“可是……”晏然頓了頓。“我是要去法國念呢。”

同事不說話了,可是一個個心裏都在納悶,爲什麽一定要去法國念啊?

晏然只笑笑,也懶得解釋,橫豎她自己知道爲什麽就行了。

不過有個人是一定要解釋的,就是睦騏。

睦騏聽見晏然親口對他說離職的決定,非常錯愕,晏然遂對他坦白:

“對不起,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其實當初那個冒充我男朋友的靳止羽,後來真的變成我男朋友了;而我被基金會調職的時候,又剛好跟他吵架,但我後來去法國,卻是跟他去的……”

晏然愈說愈愧疚,而睦騏那愕然的反應,讓晏然更是抱歉,但她還是鼓起勇氣,一定得把話說清楚。

“我不是刻意要瞞你,只是時機一亙都……”

她畢竟不擅長這種事,還是沒把話說完,頭就先垂了下去。

睦騏沈默了一會兒,才像是終於回復了說話的能力。“你現在去法國,就是要去找他?”

晏然擡起頭,望見睦騏帶著失望的眼眸,她十分不忍,卻更肯定地點頭:

“只有跟他在一起,我的生活才有快樂:才有活力。”

她臉上的那種堅定,是睦騏很少在晏然上看見的,他也同時發覺現在的晏然似乎與他往日所認識的晏然不太相同,她好像自信了些,雖然仍舊柔婉,眉宇間卻多了份篤定。

或許,只有她心愛的人,才能讓她有這樣的改變吧。

他歎口氣,也表現得很釋然:“那我,也只能祝福你了。”

“謝謝。”

晏然笑了,那樣的璀璨明亮,是以往極少在她臉上出現的。在工作這邊,她沒有任何顧慮了。


豔陽高照,晴空萬里,晏然取下太陽眼鏡,從計程車裏出來,手上只持著倉促收拾的簡單行李。

太倉促了,以致于爸爸媽媽都十分錯愕。讓女兒去度假兩個多月是一回事,去念書長住,那當然又是另一回事!

還好有縈然的三寸不爛之舌幫忙,再加上晏然保證自己一定每年回來,駱爸爸駱媽媽才終於點頭,晏然也才得以追尋她的幸福。

藍天的午後,那棟白色小屋靜靜出現在她眼前,她輕輕走上屋前的小徑,推開門……門沒鎖,那表示止羽在家,他在家時從不鎖門。

懷抱著一股興奮卻又平靜的心情,她看見她愛的人,熟睡在藍色的棉布大床上,英俊的面容,連睡著都如此迷人!晏然忍住滿腔的眷戀不去叫醒他,把窗簾稍稍拉起,爲他遮掩午後的陽光,可又忍不住回過頭去再望一眼,再望一眼……無法移開視線,無法克制自己心中那種又滿足又激動的情緒,只需這麽看著她,她就覺得夠幸福了。

忽然之間,她有個衝動,從她的皮包裏找出一隻原子筆,在茶幾上隨便找了張廣告紙反過背面,她開始心無旁騖地畫起止羽的睡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這輩子已經多久沒有像此時一樣有“想畫點什麽”的衝動,她很快畫了張簡單的素描,記下他的睡容。

還是不忍吵醒他,晏然把畫完的小圖放在他的枕邊,悄聲走出屋外,把自己放進藍天與河畔的草地之間。

沐浴在大自然中,晏然閉上了眼睛,享受心靈上的完全輕鬆,沒有時間壓力的自由,是如此奢侈的感覺。

當止羽帶著那張小畫在草地上找到晏然,望著這徜徉在大自然間的清麗女子,像睡美人般靜靜地閉著眼睛,柔順的髮絲披散在草地上,嬌柔又迷人。

他輕悄悄地走到她身邊,似乎怕突然的移動會把她嚇走,又怕這只是個幻夢,他只要伸手一接觸,就會落空。

晏然睜開眼睛,看見了他,她燦爛的笑靨,告訴他這不是幻夢,是事實。

兩個爲思念所苦的人,見了面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即使沒有千言萬語,應該也有些感觸,然而就因爲心中漲滿了感觸與深情,面對像是美夢成真的狀況,都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止羽靜靜地在她身旁坐下,把那張畫放到她眼前。“我以爲是天使送給我的禮物。”

晏然的臉龐從來沒有如此煥發,如此璀璨,她歎著:“你才是我的天使。”

“要我這個天使滿足你什麽願望?”止羽的口吻雖然尋常,然而他凝著她的眼神洩漏著他心底的激蕩,遮掩不住濃烈的深情。

“幫我訂一個畫架,”晏然望著他,眼中佈滿了愛意,她的大拇指溫柔地在他唇上劃著。“或者,幫我找一塊夠大的畫布。我想我要開始畫畫了。”

她的輕觸帶給他無比的悸動,他抓下了她的手指,指著那棟白色小屋的一片牆面:“那一面牆夠不夠大?”

晏然笑著轉過頭去看。“足夠了。”

然而她的視線一轉回來,立刻整個人就被攬進了他的懷裏,他纏綿地吻她,又強烈又熾熱,她感受著這衝擊著她心靈,令她懷念的吻,淚珠不由自主地悄悄滑落。

“你非哭不可嗎!”止羽離開了她的唇,溫柔地:“高興也哭,不高興也哭。”

“爲了我不確定的未來,我先哭一哭。“晏然難得俏皮。“搞不好我來投奔你,下場會很慘也說不一定。”

“你怕不怕?”他摟了摟她。

“不怕。”晏然笑了,這句話卻說得十分肯定。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他的唇取代了他的話,印上她的唇,是他的承諾。

晏然微笑著,靠在他的臂彎裏,幸福而寧靜的感覺像潮水一樣流向她。現在,時間奢侈地只屬於她和他了,只要她願意,她可以在這裏坐到日出、日落,伴著這個一點也不符合她的愛情守則,卻是她這輩子惟一心愛的男人。

她想,她的守則,可以一條條丟進河裏去了。

全書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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