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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琉璃碧 -【完美愛情配方】《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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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7 07:06:0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琉璃碧 - 完美愛情配方

這個氣質男要是活在古代,肯定是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士!
去去去!她已經有個未婚夫,還想對其他男人做啥?
不過像她這樣美麗又來自某種程度的自卑,
難道他倆是真正契合的一對,否則他怎會這麽懂她?!
情況好像大大不妙,快結婚的女人對萍水相逢的男人太過留戀,
害她開始覺得自己不應該舉行婚禮……
但是她想結婚、他卻只接受不婚男女關係,
那麽她該執著自己的理想,還是全心全意追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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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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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7 07:07: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從拉開計程車門到跳上紅磚道,朱晴晏只花了三秒鐘的時間,緊急的程度就連計程車司機在她身後猛喊:

“小姐!我還要找你五塊……”

“五塊送你當小費啦!”朱晴晏頭也不回地扔下這句,就直直朝她眼前那棟大樓奔去。

她哪還敢在乎那五塊錢?都已經遲到了,雖然說中國人參加婚宴遲到是很正常的事,但她今天是介紹人耶,要上臺講話的,如果鬧得全場只等她一個,她那些姐妹們不張嘴一口咬死她才怪!

不料屋漏偏逢連夜雨……

她一沖進那棟婚宴場地所在的大樓門廳,就看見電梯前鬧烘烘的,還聚集了一大堆人。都是等電梯的嗎?

朱晴晏暗喊聲糟,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國民禮儀,又扭又鑽地擠進了最前線,這才發現電梯門竟是開著的,而電梯裏只有一個女人。

“小姐,你不要再鬧了,趕快出來讓人家搭電梯吧。”一名大樓管理員模樣的伯伯滿頭大汗地正勸著那女人。

“發生什麽事了?”朱晴晏不明就裏地問左右。

“這女人呀,剛才在電梯裏不曉得跟什麽人吵架,”有人小小聲地回答朱晴晏。“這一吵就發神經啦,堵在電梯裏不肯出來呢。”

有這種事?朱晴晏一張精心裝扮的麗容立刻成了苦臉。

天啊,她在趕時間耶,而這棟大樓兩台電梯一台在保養中,另一台就被這神經女人占了,婚宴場地在八樓,難道要她蹬著細跟高跟鞋爬八層樓?等爬到她鞋跟大概就斷了!

“喂,你講點道理吧!”朱晴晏忍不住罵人了。“要生氣到外面去生,不要霸著電梯。”

女人惡狠狠瞪朱晴晏一眼。”你管我?”

哎喲,還凶哪。朱晴晏也惡回去:“我叫警察來哦!”

女人冷笑一聲。“管理員已經去叫了,我怕你啊?等警察來的時候我早就走了,”

朱晴晏一下子洩了氣。好吧,以我們人民保母的效率,這種小案子絕對不會很努力的疾速奔來。

但難道就任這女人這麽蠻橫?

“你到底出不出來?”

一個低低的、很有點份量的聲音。朱晴晏循聲望去,是個年輕男人,剛才沒看見,顯然是新來的。

一雙摺痕深邃的篤定眼眸,再來是挺直的鼻梁、性感的薄唇,完全不只迷人兩字足以形容。高而偏瘦,那衣架子似的身材卻讓人想象得到他精實的肌肉,一套質感極佳的灰藍色西裝,盛裝卻看似優閑,慎重卻依然隨性。

這男人氣質之獨特,完全吸引了朱晴晏的注意力,直到電梯裏那女人吼:“你凶什麽凶?我才不甩你!有膽你來抓我啊!”

朱晴晏才被那女人吼回了神來,正想看那男人怎麽回答電梯裏那不講理的潑婦,沒想到他二話不說,走進電梯裏,真的一把就將那女人抓了出來!

“你敢碰我?我叫警察抓你……”

女人潑辣地又扭又掙扎,一邊破口大駡,他隨手將女人往外一甩,電梯外原本聚集的人群立刻有默契地讓出一條路來,那女人給直甩到管理員的櫃檯前,剛好給管理員伯伯抓住。

“你居然敢抓我?我找律師告你!”

女人仍張牙舞爪地指著男人唾駡,他笑笑,毫不以爲意,連半個字都懶得回答她。

衆人又驚又笑又歎,開心地爭先擠進重新恢復功能的電梯,也有人向那男人道謝。

朱晴晏只是很佩服他的膽識。其實不就是一個蠻橫不講理的女人,哪個男人沒有力氣制服她?只是現代人大多怕麻煩,不想多生事端,搞了半天竟沒有一個男人肯出面,除了他。

他要是活在古代,恐怕就是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士呢……

朱晴晏邊想,卻也沒光顧著欣賞人家,腳步還是機靈得很,一下子擠進了這一班電梯。

門關上,她左顧右盼之餘才忍不住有那麽點失望,他不在電梯裏哪……



朱晴晏的失望在八樓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刹那被迫消失。她才剛踏出去,一群姐姐就張牙舞爪地迎上來。

“你到底去哪了?叫你早點出門就不聽……”

“大小姐啊,你終於來了,你以爲你是新娘啊?遲到了大家還得等你……”

“電梯不動嘛,怪誰!”朱晴晏很是知道該怎樣應付她這群姐姐,道歉絕對不是最好的方式,惟有硬碰硬才能讓她們住嘴。她們姐妹的相處模式,一向是誰的氣焰高,誰就是老大。

於是朱晴晏理直氣壯地下巴一擡,進入了婚宴會場。人口處收禮金的是她的大表妹、小表妹,當招待的是她的大姐二姐,她三姐在房間裏陪新娘,新娘是她表姐。

沒錯,她們一家加上阿姨一家,全是女人,加起來差不多夠去演楊門女將。

“去跟姨丈講,晏晏來了,婚禮可以開始了……”

聽見朱晴晏大姐抓著一個爪牙這麽吩咐著,朱晴晏不禁駭然,還真的等她一個呀?

雖然不至於真的只等她一個,不過婚宴比預定時間拖了半個多鐘頭是該開始了。結婚進行曲的聲音從擴音器裏漫天倒海地播放出來,紅毯前新娘新郎走出來,主婚人證婚人上臺講一堆,接下來就換朱晴晏這個介紹人了。

當著衆人的面,她自信地款步上臺,一點也不緊張,她從小就是演講冠軍,上臺有什麽好怕的?

只不過當她站上臺,握著麥克風,眼光往台下一掃……看見剛才解救電梯危機的那個氣質男人。

他也在這?朱晴晏的心莫名其妙地漏跳子兩拍,不由得去研究他坐的還是女方的桌子,是表姐的朋友嗎?

“碰碰……”

主持人、也就是朱晴晏的大姐,敲敲麥克風提醒在臺上呆滯掉的朱晴晏,她恍然蘇醒。糟,冷場了!祭出一個燦爛甜美的笑容。朱晴晏趕快把氣氛暖回來。

“今天各位在座的,通常只認識新郎,或者只認識新娘,”朱晴晏語氣輕鬆地開口。“不過我兩邊都認識,因爲我是媒人嘛。那邊坐在大紅喜字下面,滿足地戴著Tiffany鑽戒的,是我的表姐,旁邊那位傻笑著的男士呢,是我的學長。大家不難發現,這一對實在是標準的郎才女貌,或者也可以說是郎貌女才。我這優秀的表姐,英文系畢業的她現在已經是一家英文補習班的經理了,能幹的她曾經跟我們說過,‘我不結婚’。”

朱晴晏似水明眸中流光一轉,狡猾笑道:

“不過其實她那天說的全文是:如果沒有Tiffany一克拉以上的鑽戒,沒有明水路河堤邊的房子,沒有雙B字頭的車子,我不結婚。”

台下一陣哄笑。朱晴晏俏豔一笑,繼續道:

“而你們看我這位學長,不是相貌堂堂,一臉老實穩重?只是說起我跟他認識的原由,也很詭異。因爲我念的是建築,他念的是商,我們的教室一個在學校頭,一個在學校尾,我一直搞不懂他爲什麽要千里迢迢從學校頭跑來學校尾認識我,後來我才曉得,原來學校校慶園遊會那天,我家的娘子軍去學校找過我,因此全校男生都知道我有一群溫柔美麗兼之嫺熟大方的姐姐妹妹——”

全場又是一片笑,一對新人則被糗得哭笑不得。朱晴晏非常懂得適可而止,她笑道:

“好啦,我看我別再說下去了,我那可愛的表姐臉色已經有點紫,我未來的姐夫也笑得有點僵了。反正我這媒人紅包已經拿到,以後不管是老婆煮菜像豬食或者老公愛摳鼻孔這類事都別來問我。”最後,她還不忘。“附帶預告一下,在場的單身男士請注意,我還有兩個表妹待字閨中,有意者請來找我。我這個媒人招牌老信譽好,看今天這對新郎新娘就知道,一定是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白頭到老。”

朱晴晏倩倩一笑,鞠躬下臺;她妙語如珠的致詞,自然大度的豐采,博得全場一致的掌聲,簡直把新郎新娘的風頭都搶光了,說她愛現吧,誰叫她既美麗又幽默,她喜歡自己成爲大家矚目的焦點。

不曉得那個氣質男人有沒有帶著一雙欣賞的眼光看著她?當朱晴晏自得而滿意地回到桌前坐下,第一件事竟是搜尋他的蹤影,但他居然不在位子上。

“晏晏,你男朋友呢?”

朱晴晏這桌坐的全是她的姐妹們,一句話把她拉回現實。

“典旭啊!”朱晴晏不在意地回。“他晚點到。”

“咦,說人人到耶,那個不是他嗎?”

她一轉頭,果然看見彭典旭正走進會場。他人高馬大,樣子卻一派溫和,完全不像他的身材那麽有震撼力,一個溫柔的巨人。

朱晴晏舉手招呼他過來,騰個位子讓他坐下,她表現得既不興奮,兩人間的互動也不太甜蜜,他們看起來不像情人,反而像一對相敬如賓的老夫老妻。

唉,本來嘛,他們已經認識了四年,哪還有什麽浪漫甜蜜哪?不過話又說回來,當年他們剛認識時好像也沒浪漫甜蜜過。

她跟彭典旭一向是平平靜靜的,無風無浪。彭典旭這人很實在,家境又好,朱晴晏就決定嫁他了。

“待會兒吃完酒席我們先走,順便載我表妹回家。”

彭典旭一坐下,朱晴晏就湊過去,悄聲地吩咐著。

“嘎?”他還不大弄得清楚狀況。

“我表妹明天一早得出差,六點鍾的火車哪!”朱晴晏壓低聲音解釋著。“但我們那堆姐姐一定會不管人死活要她留下來幫忙,還不曉得弄到幾點,她不是連睡都不用睡了?”

“喔。”彭典旭這下懂了。他看看這全桌。“你有兩個表妹,哪一個?”

“我旁邊這個。”朱晴晏輕聲道。

彭典旭順著朱晴晏的指示看過去,看見這一桌女人無不高談闊論,大聲言笑,就連朱晴晏自己或是年紀才只二十歲的小表妹,都比氣勢似的一個說話比一個大聲。惟獨朱晴晏大表妹溫寶薇,一個人乖乖靜靜坐在她的坐位上吃東西,略帶胭腆的笑容,不只顯得格格不入,還分外楚楚可憐。

“喂,你們小兩口子幹什麽啊?”坐下就竊竊私語!”坐在朱晴晏正對面的二姐,忽然把矛頭指到朱晴晏身上。“晴,該不會是背著我們親熱吧?你看你口紅都掉了!”

整桌一陣哄笑。

拜託,哪個女人吃飯不掉口紅啊!朱晴晏慢條斯理堵回去。“你的口紅也不在了耶,跟誰親熱掉的?龍蝦嗎?”

衆家姐妹又譁然大笑,朱晴晏撈起皮包,跟彭典旭說了一句:“我去補妝。”



說是去補妝,但朱晴晏卻不進化粧室。她有個怪習慣,每遇到這種宴會似的人多場合,她最喜歡的補妝地點是:大樓樓梯間。

走出會場,經過電梯,朱晴晏找到太平門的鐵門往外一推,一個安靜無人的樓梯間。

燈光足,沒人搶鏡子。她靠在牆上,取出她的小化妝鏡,好整以暇地慢慢補妝。在這裏她補再久也不會遭人側目,多好。

不過從她的小鏡子斜角,竟映出一段樓階下的另一個身影……朱晴晏不預期有人,當場把她嚇了一大跳。放下鏡子,她清楚地看見那個人,居然是她剛才一直惦著的氣質男人。

她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怦然,沒想到他與她一樣對大樓樓梯間情有獨鍾。

“化妝粉室全滿了?”他鬧閑開口,星眸一掃,就像放出了根釣線,還帶著鈎,朱晴晏這下心可跳不完了。

“我不知道。”她巧妙回答他。

他手指上有支燃了一半的煙,說明他到樓梯間的目的雖與朱晴晏不同,但也有足夠的理由。

“化粧室裏有面大鏡子,應該比較適合你現在做的這些事。”

朱晴晏假裝沒聽懂他的奚落。“謝謝你的建議,不過我這張小臉用這面小鏡子很夠了。”

“看來你不喜歡女化粧室?”

“你說對了。”她翩然一笑。“除非去上廁所,否則我還真不愛去。”

他微笑的唇角勾出一絲揶揄。“如果每個女人都像你這樣,那以後化粧室裝潢的時候就省事多了。”

“你不曉得,女化粧室一點也不是個有趣的地方。對女生來說,那簡直就是個模特兒的伸展台,一堆女生聚集在鏡子前面,不認識的呢,互相斜眼瞄來瞄去,比誰漂亮比誰瘦,比誰手上的鑽戒大顆。認識的呢,嘰嘰喳喳交換新聞八卦,說多煩就有多煩。”朱晴晏一口氣,倒水似的說著,那聲音也像一串清澧的珠子,清脆明亮,又帶點頑皮的戲謔。

“我不曉得原來你們女生是這樣的。”他半是故意半是揶揄地笑了,仿佛他聽見的是什麽世界珍聞。

“哎喲!”朱晴晏習慣性的語法,那個“哎”字發第一聲,“喲”字的尾音則拖得長長的,成了很戲劇化的誇張語助詞。“聽你的口氣,好像很看不起我們女生的樣子。”

他並不吝嗇他的微笑,但他晶亮的瞳眸中更多的是嘲弄。“在你把事實告訴我之前,我對女人的評價是高一點。”

朱晴晏怎可能就這麽敗下陣來,她稍稍側著頭,十分可愛地思索著:“我剛才出來的時候,還看見裏頭一堆男生拼酒拼得臉紅脖子粗,原來男人聚會不是用腦子,而是用胃啊。”

他笑了,深褐色的眸子盯著她,她不認輸地瞪回去。她知道他在打量她,卻猜不出他在想什麽。

她偷偷找機會瞄了下自己。一件抽象畫似的熱帶色系雪紡衣裙,浪漫地裹著她玲瓏的身軀,應該是夠時髦也夠亮麗。她的長相呢?朱晴晏向采對自己的外表挺有自信,她知道自己有東方女人罕見的深刻五官,秀麗的眉眼卻又出奇地細緻,有人形容過她就像頂尖的藝術家用上好的玉石雕出的絕美人像,她也頗自得其滿。但這男人看她的樣子,研究什麽似的,那饒富興味的眼神仿佛像X光能把她看成透明。

她的自信突地消失了好幾分,心中怦跳,略略不安地換了個站立的姿勢,而他終於緩緩開口了:

“你借我用用吧。”

朱晴晏的眼珠子和下巴差點一起掉下來!她納悶而尷尬地:“怎麽……用?”

他的表情似乎很滿意自己可以造成朱晴晏這麽大的驚駭。

“我朋友的軟體公司是做電腦遊戲的,我發現你的樣子活脫就是他們新近開發一套遊戲中的女主角,如果可以,我想請你當他們的模特兒,讓他們照著你的模樣塑造女主角。”

女主角模特兒耶!朱晴晏眨了眨長長的睫毛,不掩飾地發出一聲驚呼。“哇。”

他的唇邊掠過一縷淺笑,那挪揄的神情像是在說:這樣就嚇到了?

他掏出筆,煙盒撕了一角下來,寫了個地址。“如果你願意,星期六下午兩點,我會在這個地方。”

朱晴晏接過小紙片,心裏仍有許多問號,比如說,是義務幫忙還是有酬勞的?她半真半假地旁敲側擊:

“通常我借人家用,價碼很高的耶。”

“放心,只要你不太貪心,酬勞應該可以教你滿意。”他完全懂朱晴晏的意思,而且太懂了。

朱晴晏歎口氣。“我問得這麽有技巧,你爲什麽要回答得這麽市儈?”

“我以爲你比較在乎的是答案。”他挑釁的眼光又抓住她的,朱晴晏本能迎上去,當下雙方又交戰起來,霎時間,眼裏萬箭暗器齊飛。

只不過這回朱晴晏竟有種想逃的感覺。她挺肩。“你這人怎麽這麽愛瞪人啊?!”

他揚眉。“因爲你瞪我,我只好陪你。”

“在動物的世界裏,當兩隻動物雙眼對峙時,就是在爭控制權,誰先把視線移開,誰就輸了。”朱晴晏喃喃道。

“這麽說,是你輸了,還是我贏了?”

那對漂亮的眸子又鎖上她的,真是!肆無忌憚亂放電啊!朱晴晏下意識把眼光移開。

“我以爲人類是高等動物,不必跟一般動物同類思考。”朱晴晏笑吟吟,拐彎抹角罵他。

他笑了。你來我往,他們之間的戰爭似乎沒完沒了,不過他卻不戀戰。“可惜這裏沒有評審可以替我們評定輸贏,看來這些賬得留著有機會再算了。”

他說完就走了,只留給朱晴晏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

朱晴晏怔怔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莫名其妙地悵然若失,莫名其妙地希望他可以再待久一點,就算再鬥鬥嘴也好啊!

她更懊惱自己爲什麽笨到連他叫啥姓啥都不知道要問,懊惱他跟她表姐是什麽關係她也不知道……

不過她是在這懊喪什麽呀!朱晴晏敲了敲自己的頭,要自己醒來。在快結婚前對萍水相逢的男人太過留戀,這絕對是自討苦吃。



回到婚宴上,酒席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新郎新娘也很有默契地早就在門口站崗,以防早些離開的賓客。

朱晴晏坐了會兒,看看情勢,機靈地一手抓起溫寶薇一手拉著彭典旭,暗暗開口:“我們先走吧。”

朱晴晏的打算是——逃她姐姐們個措手不及,不著聲色先離開,等她們找人時早已經不在了。

這算盤打得好,只不過漏忘了一件事:門口站崗的新娘也是她的表姐。

“你這麽早就走?”表姐看樣子不太高興。“咦?寶薇也要走?”

“我……”在她老姐強力的瞪視下,溫寶薇不由得往朱晴晏身後縮了縮。

“沒有,寶薇要去上洗手間啦。”朱晴晏拉著溫寶薇,說謊臉都不會紅的。

“是嗎?”表姐很是懷疑,無奈今天身份是新娘,不能太過潑辣,只好就此打住。“記得等下要過來照相。”

“行啦行啦。”朱晴晏敷衍兩句,抓了溫寶薇的手快快走,一直到下了樓,坐上彭典旭的車,才讓溫寶薇有喘口氣的時間。

唉,真恐怖。朱晴晏自己也受不了,爲什麽離開個喜宴得像絕命大逃亡?

“你回家就把門鎖上,耳朵塞好耳塞睡覺,別理那些女人。睡飽明天去上班,知不知道?”車上,朱晴晏還不忘回頭囑咐坐在後座的沮寶薇。

“嗯。”溫寶薇溫顧地點了頭。

這情景讓彭典旭很是疑惑,尤其這幾個宇:“那些女人”。“你平常跟‘那些女人’不也是一掛的?”

“那是被逼的好不好!”朱晴晏嗤道。“如果不跟她們一樣,我不就變成寶薇,一天到晚讓她們欺負?”

“你們兩個感情很好吧。”彭典旭從照後鏡裏看看溫寶薇,一個安靜柔和的女孩。

不過聽到彭典旭的問題,她難得地搶先回答:

“晏姐一向最照顧我,從小就是這樣。”

“沒有啦!”朱晴晏也難得這麽謙虛。“我跟她比較談得來。”

看起來這對表姐妹的感情還真是不錯。“表妹住哪?”

朱晴晏白他一眼。“我阿姨就住我家隔壁,你忘啦。”

“喔。”彭典旭應了一聲。朱晴晏家人有個怪習慣,親戚買房子都喜歡買在附近,就連現在嫁掉的什麽姐姐妹妹,居然也都住不遠。

不過這倒方便彭典旭這個司機送人回家。到了兩位小姐居住的大樓樓下,朱晴晏徑自下車,只跟彭典旭說了句:“拜拜。”

沒有情人間的晚安吻,沒有甜蜜溫柔的口吻,好像已經結婚十年的夫妻,彼此淡如止水——

說來奇怪,朱晴晏竟也挺習慣,反正她跟彭典旭的交往一直就是這樣,什麽轟轟烈烈的火花……不,從來沒爆過。

她甚至想不起來第一次見彭典旭的時候是什麽樣的情形……

在一樓門廳等電梯的時候,朱晴晏忽然回憶起來。

到底是在什麽情況下認識彭典旭的?

好像是一大堆同學學長一起去吃飯……又好像是辦慈幼社社刊那次,彭典旭是社團顧問……

奇怪,都已經是要結婚的物件了,怎麽她連兩人什麽時候邂逅的都不能確定啊?

完全不像今天遇見的那個氣質男人。才不過聊了幾句,每個細節過程她卻都印象深刻。

星期六下午……去是不去?

“晏姐,你不進電梯啊?”

朱晴晏像是恍然明白自己正在等電梯,而溫寶薇已經進電梯裏,手擋著門,微訝地等她。

她的神思是一下子飛遊到哪兒去了……

朱晴晏朝溫寶薇笑了一笑,很快進了電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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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像星期六這種假日,朱晴晏家通常是熱鬧得不得了。

她家原本住著一家子人,只不過三年前父親因工作被調到台南,母親當然跟了去,四個姐妹在臺北念書的念書、工作的工作,不想走也走不開,於是這房子四姐妹就繼續住下了。

而這三年間,朱晴晏的三位姐姐陸續嫁掉,這屋子剩下朱晴晏一個人住,家中沒大人,表姐妹閑了就愛往這跑,成了大家的聚會場所。

今天,朱晴晏已出嫁的三個姐姐、剛當完新娘的表姐、可憐的溫寶薇因爲沒事在家也被拖來,除了去約會的表妹,可說是全員到期。

三個女人的噪音威力等於一個菜市場,這裏有六個女人,足以敵得上一個家樂福大賣場。中午客廳的桌幾上,擺滿了新嫁娘的表姐展手藝精心製作的餐點,衆家姐妹口中討論的,卻還是那天表姐的喜宴。

“哎,拜託,連螃蟹都沒有。”三姐嫌棄地說。

“可是有龍蝦啊。”身爲當事人的表姐趕緊喚醒大家的記憶。

“龍蝦?那麽小一尾。”大姐不齒地加入戰局。“跟去‘上閣屋’吃到飽的那種差不多大。”

“哪有——”表姐急得快爆掉了。

“晏晏哪!”二姐雪上加霜地添了一句。“你結婚的時候,記得千萬別去表姐那家。”

“放心,”朱晴晏有把握地一笑。“典旭說要請凱悅的外燴。”

剛才身爲箭靶差點被萬箭穿心的表姐,一見有機會調轉風向,趕緊向朱晴晏進攻。“對了,怎麽老聽你說結婚結婚,你們不訂婚啊?”

“不訂啦。麻煩死了。”朱晴晏倒了杯果汁給一直坐在角落,遠離暴風半徑的溫寶薇。“好在典旭他爸媽都留學美國,觀念也還滿新的。我們到時候就在他家朋友的別墅弄個花園婚禮,既別致又浪漫。”

“不訂婚?”表姐又挑起事端。“那連餅都不吃啦?”

“喜餅當然會有,婚禮的時候發嘍。”朱晴晏雍容地見招拆招。“只要參加的人都見者有份,像日本婚禮那樣,每個人都帶個禮物回去。”

“我訂婚時的那家喜餅不錯,只是貴了點,一盒要上千呢。”大姐慎重地建議,只不過建議中還帶點炫耀。

“上千?像我那時候訂婚送了兩百盒,不是貴死了。”三姐不服輸,特地告訴人家她送了兩百盒出去

“結婚一輩子只有一次,省什麽呀!像我,訂的是日本進口的喜餅,還不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二姐乾脆直接講了,日本進口的哪!

“晏晏哪,你們打算怎樣?”姐姐們的眼光一致轉向朱晴晏。

各位姐姐的例子在前,壓力實在頗大,一不小心就成了衆矢之的,隨時要防亂箭傷身。好在朱晴晏從小在這種比來比去的環境下成長,早練就一身絕世武功,不用等她們來問,她老早備好最高級的盔甲應戰

只見她故做不在意地聳聳肩。

“大概就跟飯店裏訂吧?比較方便。我想想,上次跟典旭討論過至少要請八十桌的客人,”她還當真搬出指頭來數。二桌十個人,那就八百個人嘍?差不多也要八百盒才夠……”

凱悅飯店那麽高貴,跟飯店訂的喜餅絕對也不會便宜,而且還八百盒!手筆之大,果然不是這些姐姐們可比,當下除了朱晴晏一臉春風,其他淨是一色悻然,恨不得能再結一次婚,好把朱晴晏的氣焰給壓下去。

好吧,這項比不過人,比別的總行。表姐立刻見風轉舵,招呼各位:“來來來,吃吃看我的手藝,經過名師指點的哪!”

三位姐姐向自然很有默契地捧場,當下遞叉子的遞叉子,找盤子的找盤子,什麽訂婚喜餅哪?早忘啦!

只不過捧場歸捧場,這“貶低別人以擡高自己”的宗旨仍是沒改。不多久,就聽見大姐評斷:

“唔,起司蛋糕不錯。不過底好硬!”

“什麽硬,那叫脆!”表姐一副專家的口吻堵回去。“本來正統的起司蛋糕就是這樣子的!”

沒兩秒,這邊又有人發難了。“嗯,這個芒果慕思好軟。可是好酸耶,”

“因爲用了貨真價實的芒果啊,當然有點酸。”表姐趕緊又解釋。

“不是不小心放了太多檸檬汁啊?”二姐糗她。

“才不是!”表姐連忙否認。

‘好啦好啦,算你很厲害,其實都滿好吃的啦。”終於,三姐說了句公道話,算給了表姐面子。

“當然,我可是交了學費去學的耶,人家很努力要做一個好太太的。”表姐可是一點不懂得什麽叫謙虛的。

嘴裏塞了咖哩酥餃的朱晴晏,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反駁:“誰說好太太一定要會做這些。”

表姐斜眼看看她。“你沒聽說過,通往男人的心最快的捷徑是胃?”

朱晴晏吊稍眼睛看回去。“那是上個世紀的說法。”

“晏晏,”二姐笑了,笑得很有點陰謀的樣子。“是因爲你不會做菜,所以才這麽說吧?”

戰事開始!朱晴晏輕輕鬆松應回去。“我跟典旭談過了,他說他不介意。”

幾位姐姐對看一眼,全都笑了起來,那種笑法,實在會讓人覺得自己剛才講了句至天下最白癡的話,恨不得坐小叮噹的時光倒流回去,把剛才那些話一口吞下。

“在你面前當然這樣說啦!”大姐解釋給朱晴晏聽。“可是你不曉得,男人在外頭談起老婆,如果老婆有一手好手藝,那說話的聲音都不一樣,一句‘我老婆很會做菜’都驕傲大聲幾倍。若是要他說‘我老婆什麽都不會’,那聲音一定小得像蚊子叫。”

是這樣的嗎?朱晴晏難得接招不還手。畢竟她還沒結過婚,哪知道結了婚的男人是什麽樣的心態?

“晏晏哪,我看你跟我去我那個老師那邊一起學做菜好了,”表姐這建議倒是滿中肯的。“她很厲害,一定可以把你教成烹飪高手。”

“需要嗎?”朱晴晏仍然非常懷疑。

“聽我們的准沒錯,我們都是過來人。”二姐笑說。“否則你表姐爲什麽要花那麽多時間去學做蛋糕呀?”

好像有點道理。

“哎,我們晏晏不行啦,她是大小姐,”三姐夾槍帶棒地。“誰不曉得她連碗都洗不好。”

“誰說!”朱晴晏最是好勝,禁不起三姐這麽一激,豪情壯志都被氣出來了。當場誇下蒙語:“你們等著吃我的滿漢全席吧!”

“我的課就在每個星期六下午,”表姐接道。“那今天下午你跟我一起去好了。”

今天?朱晴晏大搖其頭。“不行,我等一下有事。”

“有什麽事?”她大姐第一個皺眉。

“反正就是有事嘛。”開玩笑,這怎麽能說?“下禮拜我再去。”

“什麽事這麽神秘?”二姐跟著懷疑。

“神秘你個鬼,”朱晴晏呸道。“我每天去哪里都要跟你們報告啊?!”

擡頭看眼時鐘,都快一點了,朱晴晏當下不再理會蛆姐們再噦嗦什麽,溜進房間換衣服去了。



下午兩點正,朱晴晏照著那張煙盒紙片上的地址,來到位於內湖的一棟新辦公大樓。

站在大樓外面往上看,灰藍色的玻璃帷幕,特殊設計的大樓外觀,兩道鋼粱像是直插入天空似的,很有個性的一棟房子,是否意味著會看上這棟樓的人也都有著與衆不同的想法?

朱晴晏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來。如果只是爲了見那男人,也太無意義了,她就要結婚了呀!就算能認識他又怎樣?

可是不來……她一定會很遺憾……太……

算了,就當來賺點外快好了。他不是說了會有酬勞?

搭著四面都是鏡子的電梯,朱晴晏上了十八樓,最高的一層。1806……朱晴晏沿著走道找到那扇門,門口掛了個公司的招牌,朱晴晏聽過這家公司,做電腦軟體的。

推門進去,偌大的空間裏佈置得一點不像個辦公室,打破所有隔間,整個大屋子一覽無遣。黑色大理石的地板,四面大落地窗,質感很有品味的家具隨意放置,挑高屋頂有個原木塔築的閣樓,閣樓下掛了個打拳用的沙包,沙包旁還有個高爾夫推桿練習器。

整個寬廣舒適的空間看起來就像拍廣告或電影用的場景,惟一能與它門口的公司招牌連上邊的,只有正中央兩張長木桌上放了七八台電腦,四五個人或坐或站,朱晴晏甚至不敢確定他們是不是職員。

朱晴晏踏進屋,電腦前的那幾個人一轉頭,她就看見他了。

不再是正式場合的西裝,他穿著普通的牛仔褲、黑色T恤,這麽平凡的衣服卻好像反而顯出他的瀟灑帥氣。朱晴晏悄悄吸了口氣,慶倖自己尚能呼吸自如,即使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他都能讓她昏頭轉向。

“你來了。”

他微笑地走向她,朱晴晏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腳好像都不聽使喚了,僵僵的。奇怪,她這人從小沒緊張過,不管要她去演講上臺見陌生人,她都泱泱大度,惟獨一見他就緊張,每每心跳亂七八糟的敲,敲得她人都笨了。

他領她走到那張長木桌前,一個胖胖的年輕男人站了起來。

“哦,原來就是你啊。”胖男人戴著圓圓眼鏡,整個人看起來很卡通,很能給人好感。“我正愁不知道該怎麽塑造女主角的形象呢,好在楊惟展說他替我找了個好model。”

楊惟展?他的名字?朱晴晏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正等著她的眼光,朱晴晏當場被逮到,赧赧的。

“你怎麽稱呼啊?”胖男人遞了張名片給她。

“朱晴晏,”她接過名片,連忙道。“晴天的晴,晏子的晏。”

“朱小姐,我先幫你拍幾張照片好嗎?”胖男人取出一具數位相機。“如果要拿你當造型,我得記住你的樣子。”

朱晴晏怡然一笑。“如果你覺得我這個模型還可以的話,就多拍幾張吧。”

“你的樣子不錯啊。”胖男人笑道。

“你心目中的人物是什麽樣子的?”朱晴晏好奇問。

“漂亮,這是當然的嘛。”胖男人打開鏡頭,拍了幾張朱晴晏的正面。“然後要有一點性感,有個性的性感,這兩樣你算是都有。”

又漂亮又性感,對所有女人來說這都是很悅耳的讚美,笑容在朱晴晏的臉上漾開,又嬌又甜。“就這樣?”

“其實我沒想到很多,”胖男人邊拍照邊說。“基本上還是很模糊的。”

“我來幫你具體化吧。”楊惟展忽然開口了。

朱晴晏顧著當模特兒供胖子照正面、側面,聽見楊惟展在旁邊說:

“注意她的五官,”他的聲音仿佛在她臉上梭巡。

“驕傲的鼻子,好勝的唇。很有個性,很強勢,但她的眼睛洩漏她的秘密,患得患失,猶疑不定。”

朱晴晏的笑容頓時全僵在臉上。

她不僅驚訝,更加駭然。這傢夥她只跟他見過一次面,講過幾句話,他怎能把她剖析得這麽清楚?比一個她的摯友瞭解的還多。

更可怕的是,他講的還是她不爲人知、內心最深沈的那一面。

“幽默、自信,”他的聲音太有把握,仿佛已經對朱晴晏太熟識。“渾身散發光采,一種驕傲的美麗,然而驕傲來自某種程度的自卑,一種假像的自信,惟有如此才能掩飾自己的不足。”

朱晴晏深吸一口氣,臉上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熱辣辣的。好像她這人太淺,一下子就被人一目了然。

這對朱睛晏來說十分殘酷,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講她的缺點,讓她仿如必須當衆脫衣似的那樣難堪。

她莫名其妙發了火。就算他有一雙能看透別人的鬼跟好了,那他就該知道她是真的很自負,他這樣剖析她,不是教她顔面掃地?

太可惡了!

“你是什麽?心理大師嗎?”朱睛晏冷冷地道,“要不要我介紹你到電視節目上去講?”

“嗯,我們拍個背面。”胖子察覺到朱晴晏語氣中的怒意,幾乎是在想辦法防備她生氣了。

不生氣。朱晴晏告訴自己,安撫自己,不可以生氣,楊惟展是個什麽東西?跟他生氣會害她在這些人面前失去風度,不幹。

“這是個什麽樣子的遊戲?”她努力裝出輕鬆的樣子問胖子。

“哦,一個角色扮演遊戲。”胖子簡單說給她聽。“冒險加養成訓練,女主角有三個,都有很強烈的基本個性設定。”

朱晴晏覺得很有意思。“我是哪一個?”

“你是個小太妹,剛從監牢出來……”

胖子才說了第一句,朱晴晏就刷青了臉。這什麽意思?叫她來做一個小太妹的模特兒?她的樣子、她的氣質就只到一個小太妹的程度是不?還不如叫她做一個檳榔西施算了!

不知打哪竄上來一股難以壓抑的怒氣,朱晴晏突然扭頭就走。

“我不拍了!”

抓起皮包,朱晴晏頭也不回地朝大門走出去,沖出門,拐出走廊,洩忿似的重重按下電梯下樓鍵。

該死的電梯現在竟都在一樓,她非得停下來不可了。

“喂朱小姐——”

胖子從公司追了出來。他的身材並不適合跑步這類的快速運動,追上朱晴晏,他還是喘著的。

“你別生氣。”他說的斷斷續續。

看見胖子出來追她,朱晴晏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想起剛才就這麽悶著頭沖出來,實在也沒什麽道理。那角色的問題其實也沒那麽嚴重,橫豎都是假的,換虞她平日的脾氣絕對不會有事,搞不好還會嘻哈以對,但剛才爲什麽就想不開?

這火氣是累積的吧。從楊惟展不留情面地說她個性上盲點的時候,她難堪的感覺就已經漫成了一股怒氣,然後剛好找到了一個點,發作。

“我不是氣你。”朱晴晏歎了口氣。

“我知道。”剛才的情況胖子都看在眼裏。他勸道:“楊堆展那傢夥就是這樣子,我們每個人都好像被他看穿似的,很恐怖。可是他就是這樣,好的也講壞的也講,他沒惡意的。”

原來不獨獨是她,他竟然能看穿每個人的心?“你們每個人都習慣受他荼毒啊?”

“也不是說荼毒啦。”胖子笑。“有個瞭解自己的朋友也好啊,碰到問題時最好商量了。而且他既然什麽都知道,在他面前也不用拐彎抹角,什麽事都直來直往,反而簡單。”

朱晴晏默然了。也許她是真的反應過度了一點,能找到相知的朋友,人家還寶貝地當成知音;她剛才發的脾氣,倒像是生怕人家瞭解她似的。

“沒事啦。”胖子好聲好氣地勸。“就當他是個算命的嘛,而且不小心算准了。”

果然是個貼切的說法,朱晴晏終於噗哧地笑了出來。

她改變心意隨胖子回去公司,接續剛才未完的工作。再踏進那間不太像公司的屋子,朱晴晏忍不住問:

“你們公司怎麽這麽怪?一點也不像公司。”

“公司業務部什麽的全在臺北啦,”胖子推開大門讓朱晴晏進去。“這裏只是我們寫程式的地方。”

原來如此。幸福的程式人員!朱晴晏暗自羨慕。比起她繪圖員的那個小隔間,這裏的工作環境差不多是天堂了。

工作繼續。

朱晴晏看著胖子把她的照片存進電腦裏,聽他解釋怎樣畫出她平面的頭再轉成立體……她沒看見楊惟展,不曉得他上哪去了。

這份模特兒的工作太簡單,不過是給人家一個形象的概念。朱晴晏輕鬆地結束了她的工作,胖子還給了她一張支票,頗合理的報酬數位,說好主角完成後再讓朱晴晏來看。



朱晴晏再度離開公司來到電梯門前,只不過她這回不是發狠地去捶電梯鈕了。

電梯仍然停在低樓層,而且上升的速度極慢,慢到足夠讓楊惟展從走廊那頭緩緩踱過來……

朱晴晏不知道他從哪又冒出來了。

他安靜地走向電梯,一副送客的樣子。

“我想我不至於笨到不會坐電梯。”朱晴晏口氣不太好,顯然還沒原諒他。

“來者是客,總要送一下。”他的微笑卻很自在,好像並不知道發生過什麽大事。

“我不是客,我只是這家電腦軟體公司的雇員,來工作的。”朱晴晏硬硬地板過頭去,不看他。

“一個很輕鬆的工作。”他增加了幾個形容詞。“我這個介紹人,介紹的還不錯吧。”

“一切都好,除了你以外。”電梯來了,朱晴晏迅速進了電梯,合起的電梯門差點夾到楊惟展,她似乎有預謀將楊惟展擋在電梯外。

他用認真的口吻說:“電梯裏好像充滿了很濃的敵意。”

朱晴晏難得沒回嘴,她現在沒心思跟他搖唇鼓舌,打定了主意不理他,至少現在不想理他。

不過他明明就站在她旁邊,還一副無辜自在,好像他從來不曾惹惱她。她愈想愈不平,愈想愈不甘心,終於在一樓電梯門開的時候,她走出電梯,卻在門前煞住了腳步。

“你這人,懂不懂得陌生人之間的禮儀啊?!”她回過頭來,當著楊惟展的面就是一頓洩忿似的數落。“我跟你並不認識,我也不想讓你知道我太多。一見面就啪啪把我講個沒完,怎麽你上輩子是算命的啊?!”

他安安靜靜地聽她罵,臉上竟然還帶著笑容,看看表。“繼續罵,我今天時間很多。”

他悠然的態度簡直氣煞朱晴晏,她再也顧不得什麽美女的氣質了。“你以爲你是誰?可以一眼就看穿別人嗎?即使是個幾乎陌生的人?告訴你,做人別太自以爲是,你的狗屁直覺不見得每次都對!”

他一點也沒被她激怒,反而出奇溫和:“如果不對,你爲什麽要生氣?”

就算他再溫和,這兩句話也足以使朱晴晏的火氣再竄上三丈高。“氣我今天根本不應該來!”

她漲紅了臉,扭頭就走,氣衝衝地推開門廳前重重的玻璃門。她忘了眼前接著的是一層樓階,猛地一腳踩下去,她整個人向右邊一扭,就要摔了……頓時一隻手臂扶住她。

“小心。”楊惟展幾乎是把她整個人拾了起來,讓她重新站好。他揶揄笑道:“漂亮女人在馬路上摔跤不只難看,還會傷了你的驕傲。”

朱晴晏恨恨瞪他一眼,更恨自己爲什麽這麽不小心,差點又在他面前丟臉。她沖向大街,隨手攔住一輛經過的計程車,頭也不回地上車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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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7 07:07: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朱晴晏從小就好勝。因爲成長環境使然,她處處都想贏,而以她的聰明優秀,她也的確是個常勝軍,只不過人不可能完美,但偶爾有那麼點失誤,朱晴晏也會想辦法在其他地方扳回一城。

比如說她那年聯考失利,只蒙到了一個私立五專,畢業後竟然又沒考上技術學院,高不成低不就當了個建築公司的製圖員。書身個個高學歷的姐妹群中,朱晴晏著實自卑了好久,所幸她找到個還不錯的未婚夫彭典旭,算是替她挽救了一點面子。

對她們家的女人來說,找到個好老公也算是人生的一大成就。這成就比事業學歷什麼的全都重要,畢竟好老公意謂著往後下半輩子的優渥生活,即使老公不小心有外遇,沒關係,至少還有錢,可以衣食無缺。

也因此,說她是爲了掩飾自卑而自負……朱晴晏有時也這樣檢討過自己,只是不太肯承認罷了,哪曉得那天竟被那個楊惟展當著陌生人的面一語道破——

可想而知朱晴晏會是多麼驚駭,多麼氣怒了。

那個可怕的男人!

他當真能把她一眼看穿?

好在她以後並不需要再見到他了,朱晴晏安慰自己。她只要搞定原來生活中的這些姐妹就夠了。

於是,下一個周末,朱晴晏隨著表姐去上烹飪課了。

教室在一個漂亮社區的一樓,進門迎面一個玻璃冷藏櫃,擺著幾個美麗的蛋糕。

“哇,這麼精致!”朱晴晏不由得發出讚歎。“賣的嗎?”

“才不。”表姐替老師驕傲地解釋。“老師其實不賣蛋糕的,除非先跟她訂,而且基本上一個禮拜只賣一個!這些是上一堂蛋糕裝飾課的學生做的吧。”

再往裏走,便是教室了,一個寬敞的大廚房,落地大窗看得見後院的花園,明亮的淡黃色燈光,佈置得十分溫馨雅致。

老師姓楊,叫楊幼儀,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五官端整秀麗,頭髮整潔地束在耳後,含笑的眼神看起來很溫和,朱晴晏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老師。

“我們這期上的都是西點,”表姐在老師講解時湊過來跟朱晴晏說。“下期會開西餐的課,到時候我們再來上。”

西餐西點對朱晴晏來說都一樣,基本上廚房對她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當老師解釋完交給各人實作的時候,她照著食譜上面寫的做事。

先量材料。好吧,那硬邦邦的奶油這麼大塊,要切吧?拿什麼切呢?她找了半天,手上拿了把剁肉用的金門大菜刀,拿刀的姿勢讓一旁看著的楊幼儀捏了把冷汗,怕她的烹飪教室鬧出人命。

然後,麵粉要過篩。朱晴晏一下予倒得太猛,白白的麵粉整個撲上來,把她摘成了個白麵無常。

再來,要打蛋了。蛋白蛋黃要分開,朱晴晏選擇了個最保險的方式,就是統統打到一個盆裏,再用湯匙把蛋黃舀起來。只不過這麼萬無一失的方法,她打著打著,居然把蛋打到鍋子外面了!

不,這不能怪朱晴晏,她其實沒有那麼白癡,完全是因爲她在打蛋的時候,教室門口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的楊惟展。

朱晴晏還以爲自己看錯,但他那出色的外貌,實在是不容許人將他錯認,他就這麼熟門熟路地走了進來,仿佛這是他家。

“你在幹什麼啊?”表姐看不下去了。打蛋都能打到桌上去?這太慘了。

“沒有。”朱晴晏把視線從楊惟展身上收回來,抓起抹布努力將桌上的蛋毀屍滅跡,卻又忍不住想探聽:“喂,這裏也有男生來學啊?好怪。”

“你說楊惟展?”表姐立刻知道朱晴晏指的是誰,這屋子裏只有他一個男人。“他不是學生啦。”

表姐就這麼尋常無奇地念出他的名字,把朱晴晏給嚇了一大跳,她驚問:“你認識他?”

“他是我朋友的新男朋友,我會來這裏學,就是他介紹的。”表姐指著講臺上的楊幼儀。“楊老師是他姐姐。”

朱晴晏能怎麼辦,只有張嘴結舌。

“我結婚那天他有陪我朋友來啊!”表姐邊替朱晴晏把蛋白蛋黃分開邊說。“你沒看見?”

朱晴晏接過表姐手上的工作自己做,想也不想就、撒了謊。“沒有。”

“你別看他是個大男人,他的廚藝可好的呢。”表姐看著正在指導一位學生拌麵糊的楊惟展道:“我在星期六的課見過他好幾次了。”

“不過我有時懷疑,”她忽然壓低了聲音,湊過去跟朱晴晏八卦。“楊老師是不是利用她弟當招牌啊?你看那些女生,我敢說十之八九是爲了楊惟展來的。”

那有什麼辦法呢?人要長成這樣,要女人不自動黏過去都難。

不過朱晴晏現在頭低得比平常低好幾倍,一點也不希望自己在人群中突出,反常地希望楊惟展不要看到她。

在他面前,她覺得自己仿佛全身洞明,靈敏得像枝含羞草,一點風吹草動她都縮起來。

只是天不從人願……

“你也在這。”

朱晴晏才剛開始打發蛋白,他就出現了。還用那種很熟稔的態度跟她講話。朱晴晏還沒想好該用什麼語法回答,表姐倒先好奇了:

“你們認識啊?”

朱晴晏這下沒時間在乎什麼語法了,立刻否認:“不認識。”

楊惟展雖然不曾附和她的謊,卻也還算有默契。“現在認識了。”

一見到他,那日的舊仇就浮上朱晴晏的心頭,別想她對他多友善了,“不見得吧。我可沒打算要認識你。”

他似笑非笑。“是嗎?”

兩人一來一往,表姐的頭就一下子轉右一下子轉車,看得津津有味。她當然要猜測這兩人是什麼關係,怎麼對話聽起采怪怪的?

“你沒事啊?”朱晴晏一扭頭,一股無名火全發在表姐身上。“你的餅乾要焦了啦!”

要是換成平日,表姐絕對沒有不吼回去的道理,可是現在餅乾重要,她飛奔去顧烤箱了。

楊准展似笑非笑,平心靜氣望著她。“看來你今天火氣很大。”

“有你來給我加油上火,火氣怎麼可能不旺?”朱晴晏瓤起一個打蛋器開始打發蛋白,可她那氣勢不像在玎蛋,比較像在打鍋子。

“別太生氣,”他忍不住笑。“小心把鍋子打穿了。”’

一字一句不是揶揄就是奚落,朱晴晏只有更氣的分,低下頭握緊打蛋器專心打蛋不理他。

“這樣打不好的。”他皺眉頭,終於看不下去了。“你要順著一個方向,不能左轉右轉。”

什麼左轉右轉?不轉怎麼打?!

“到底怎樣嘛!”朱晴晏忍住拿打蛋器往他身上砸的欲望,嚷著。

“不中用的晏晏。”他的唇邊漫著一抹微笑。

他喊這兩個字——晏晏,非常自然而順暢,朱晴晏聽了竟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好像他一向就是這麼喊她,應該就是這麼喊她。他偏低的嗓音,讓這兩個字聽來有股暖寵的味道,古怪卻很舒服的的感覺。

他靠過來指導她。朱晴晏像他有毒似的,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

“怕什麼?”他調侃。“我又不會撲到你身上。”

“誰曉得。”朱晴晏哼,頭昂得高高的。

他笑了。手臂極其自然地從身後繞著她,握住她的手,一同抓好了打蛋器,一邊告訴她:“打蛋器要這樣握,才能使力。剛開始不用機器而要你們用手打的目的,是讓你感覺蛋白的硬度,懂不懂?打蛋器不是在鍋裏劃圈圈,而是由下到上,轉……”

轉……

朱晴晏覺得自己也像是在轉。

雖然他的肢體動作如此自然,甚至帶了點禮貌,完全不牽扯任何情欲的,但他離她這樣近,他的身軀幾乎環著她,她柔軟的身子幾乎就這麼靠在他男性的胳臂中。

她被他握住的那只手都快不能動了,惟一只能感覺他掌心中傳來的溫度,手上的每一個牽動,都引起她一陣心跳躁熱。

以她現在的波蕩心緒,她根本毫無能力去感覺這蛋白應該怎麼打發,力度必須怎麼用,那蛋白才會成長似的慢慢變澎變漲,活起來……

不過她明確感覺得到楊惟展是活的,那吐在她脖子上溫熱的男性氣息是活的,那手臂每一寸結實的肌膚都是活的……她急速跳動的心,似乎鼓噪著某種她不熟悉的火熱反應,也是活生生的……

“記得了沒?就是這樣,你的蛋白打得差不多了。”

他鬆開了她的手。朱晴晏卻仍僵僵地一手握著打蛋器一手抱著盆。她只覺得他只要再多靠著她一秒,她就要雙膝酥軟,直直從桌邊滑下去了。

“不用你教,我自己也打得好。”她抹煞他的功勞。他在她旁邊,還不必刻意做什麼,她的心已經怦然失據,這樣太慘了。“有你在這,反而礙事。”

“趕人了?”他聽出她話中的意思。

她無情地別他一眼。“可惜我身邊沒有一把掃把,那樣你才知道什麼叫做趕人。”

楊惟展笑了。不過他接下來說的話,才真讓朱晴晏要火冒三丈。“算了吧。你學不好的。”

朱晴晏的火氣果然又揚起來,她冷笑。“你又在鐵口直斷了?”

楊堆展的眼裏有扶光在閃。“我的意思是,我在,你學不好;我如果不在,你也學不好。”

這是什麼繞口令?朱晴晏沒耐心地說:“我們用的語言相同嗎?麻煩你用國語翻譯一遍好不好?”

“我在,你覺得我妨礙了你,所以你學不好。但是我如果不在,沒人在旁邊刺激你,你的好勝心沒了,自然也學不好。”

朱晴晏安靜了。這傢夥似乎總能一語道破她心裏的任何想法,她在他眼前像是無以遁形。

她偷偷拿眼睛瞅他,幾乎是有些恨他,卻又十分服氣他。

她到底該不該理他?

“老師,我有問題……”一個學生樣的女孩抱著一盆鮮奶油,甜笑地等著楊惟展回應。

女孩救了她。朱晴晏放低了聲音:“你的崇拜者在找你了,還不趕快過去?”

楊惟展不置可否地笑笑,倒是隨女孩走了。

他一走,朱晴晏竟感覺異常疲累似的喘了口大氣,大大地放鬆。

可輕鬆沒多久,她的眼光卻又不聽使喚地自動去搜尋楊惟展的行蹤。當她看見楊惟展和他指導的女孩有說有笑,頓時朱晴晏整個人又緊繃起來,好像面臨什麼敵人似的。

怎麼會這樣呢?她已經開始嫉妒了嗎?但嫉妒什麼啊!她快結婚了,這時候對其他男人有任何不一樣的想法,只是自討苦吃。

這樣子不行!她惱火地罵自己。她需要一點力量把她拉回來,把她從對楊惟展的怦然心動中抓回來。

什麼力量呢?朱晴晏想了想,從櫃子裏找出皮包,翻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幾乎是她一掛掉電話,表姐就趨身過來,極好奇地問:“你跟楊惟展兩個嘀嘀咕咕什麼?”

“什麼?做蛋糕啊!”朱晴晏扔給她表姐一個不負責的答案,回去專心做她的蛋糕。

蛋白打好,和上麵粉和其他材料,終於可以送進烤箱烤了。一個看似單調的海綿蛋糕,竟也花了她這麼多的心力,她不免要歎烹飪真是不簡單,她得到什麼時候才能做到不被楊惟展恥笑?

二十分鐘之後,蛋糕出爐了。朱晴晏的成品除了形狀有點歪斜外,倒也還差強人意,之後楊幼儀一個個檢查,看見朱晴晏的成果。

“第一次就做成這樣,很成功呢。”楊幼儀鼓勵地笑道。伸出一隻手指壓了壓蛋糕表面,讓朱晴晏自己看蛋糕的彈性。“你看,發得很好,蛋白打的不錯。”

“謝謝老師。”朱晴晏開心地跟楊幼儀鞠了個躬,一擡頭,眼睛不受控制地去尋找楊惟展……

他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那雙深邃的眸子帶著灼灼的笑意,像是知道她會找他,就在那等著。她一望向他,就被他逮住了,那樣的眼神交會簡直讓朱晴晏驚心動魄,她好不容易才把快僵掉的脖子結轉回來。

“喂,我們一起搭計程車吧!”下課了,表姐打著如意算盤。“先送我回家你再拐回去,不遠。”

“不必了,”朱晴晏邊整理東西邊說。“典旭來接我。”

“之前怎麼沒聽你說?”表姐抱怨。

“他打電話來說他就在附近,所以我讓他來接我。”朱晴晏撒了個謊。其實是她打電話要彭典旭來。

她的想法是,讓全部的人,包括楊惟展、包括她自己,知道她有未婚夫,快結婚了,她不可能跟楊惟展怎麼樣,他不要會錯意,她自己也不能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想望。



彭典旭很準時,跟朱晴晏約好的時間一到,他就出現在教室門口。楊幼儀客氣地迎上去:“請問找哪位?”

“我找……”

彭典旭話還沒說完,朱晴晏就已經蹦蹦跳跳地跑了過去,表現得一副很開心的樣子,演戲似的挽著彭典旭的手臂,加減還帶了點羞赧地宣佈:“我未婚夫。”

衆人皆恍然大悟了一下,朱晴晏的目的達成了。

“我先走啦,下次見。”朱晴晏向衆人娟然一笑,好像很幸福的樣子。

隨著朱晴晏,其他學生陸陸續續也都走了。學生們都乖,把自己的那份器材全洗乾淨了才走,留下整理的楊幼儀和楊惟展十分輕鬆,幾乎不需要再做什麼清理工作。

楊幼儀煮了壺咖啡,斟了一杯給楊惟展。

“今天公司不忙?”她問。

“忙。”他走向流理台,把收好的蛋糕器具又拿了出來。“可是得趕來做蛋糕。明天人家不是要來拿?”

楊幼儀微笑搖頭。

“我就說別答應幫客人做蛋糕,有期限的,好麻煩。就你心這麼軟,要幫人家做。”

“好玩嘛。”看他篩麵粉準備材料的樣子得心應手,的確不像是在做—件辛苦的工作。“而且他們既然肯這麼辛苦地排隊預訂,一定很珍視這個蛋糕,我在做的時候只要想到這點,就很快樂了。”

這個論點楊幼儀聽過幾遍了。她笑了笑,想起另一件事。

“那個新來的朱晴晏,你們認識?”她記得楊惟展一直找朱晴晏講話,很熟似的。

“見過幾次。”他模糊以對。

楊幼儀手執咖啡杯,閒話問道:“她有未婚夫,是不是快結婚了?”

“不知道。”楊惟展回答得很快。“不過我看,他們不會結婚吧。”

楊幼儀笑著碎了一聲。“以未婚夫妻自稱,自然是要結婚了,你跟人家不熟還下斷言?”

“看也曉得。他們兩個根本不村,怎麼看都是硬被擺在一起的樣子,像路人甲乙。”他講話的語氣,就像這事已是確切的事實。“他們之間有什麼生死相許的愛情?我看不出來。”

“要你講得這麼義憤填膺的?”楊幼儀失笑。“很多女人沒有愛情也能結婚啊。”

他利落地把不銹鋼盆架上打蛋器。

“晏晏絕對不是那種女人。”

楊幼儀狡黠地找他語病:“你喊她晏晏?”

楊惟展就有那自信,不認爲是被抓了小辮子。他聳聳肩,十分平常。“很順啊,你不覺得?’’

他對自己的那分把握,實在很難讓人家調侃得下去。楊幼儀只好直接問:“你喜歡她?”

“還不至於吧。”他道,手裏的動作從沒停過。

“也對,”楊幼儀啜了口咖啡,自問自答。“她不是你喜歡的那種類型。”

“我喜歡哪種類型?”他似笑非笑地看姐姐。“我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楊幼儀放下咖啡杯,替他回答:“你以前的女朋友都是那種優雅、聰明,十分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的女人。而朱晴晏,優雅,可以。小聰明,也許有,大聰明,不見得。”

“差不多。”他頗有同感。拿出果汁機打碎奇異果泥,他做的是一個奇異果慕思蛋糕。

“可是她很可愛,而且幽默,”楊幼儀繼續說出她的觀察。“我看你跟她在一起的時候,都不像平日那麼嚴肅了。”

是嗎?他不置可否。

“大概吧。”

“愛情有時就是一種征服,”楊幼儀思索地說。“你是不是很喜歡看她在你面前妥協的悻然模樣?”

他想了想。

“也許。”

楊幼儀笑了。

“還真稀奇了。平常說話那麼有把握的你,居然一下於用了那麼多不確定的字。我算算看:差不多、大概、也許……”她把眼光對準了楊惟展。“你自己說吧,你跟她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他做蛋糕的動作頭一次停頓了下來。他跟朱晴晏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從第一次見面針鋒相對的開始……楊惟展微笑了。

也許,已經發生了什麼,或者也算不上是什麼,而他從未預設立場去多想,只想順其自然。

他繼續中斷的工作,輕鬆地對楊幼儀說:“你幫我預熱烤箱好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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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自從那個星期六之後,朱晴晏曾經想過,是不是不要再去上烹飪課了?

她實在不想再碰見楊惟展。每次見他,她總被搞得心境大亂,這一點也不是件好事。

可是如果不去上課,她怎麼對表姐交代?又怎麼應付家中姐姐們不時詢問的一句:“喂,什麼時候可以做個一桌來給我們嘗嘗啊?”

只恨當時自己誇下豪語,這下如果學不好烹飪,臉真的是丟大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天烤的蛋糕,倒是把她對烹飪的興趣給烤了出來,她覺得烤蛋糕滿有成就感的,而且楊幼儀這個老師很不錯,要她就此不去上課,她也認爲可惜。

兩相權衡之下,朱晴晏決定把星期六的課改成星期三晚上,因爲她聽說只有星期六楊惟展才會在。

打定了主意,朱晴晏立刻整個人都輕鬆了。甚至還打電話給彭典旭,告訴他星期六她有空陪他去挑選送給在美國結婚同學的禮物。

“可是、我、嗯……”彭典旭支支吾吾的。“已經買了耶。”

“已經買了?”朱晴晏有點意外,她知道彭典旭很不喜歡逛街買東西的。“你自己去的啊?”

“呃!”彭典旭期期艾艾。“也、不是。”

“那誰陪你去挑的?”朱晴晏想也沒想就問o

“我、姐。”彭典旭的聲音好像變得有點小。

朱晴晏問過也就罷了,並沒有多想什麼。“那就算了。”

“對不起。”彭典旭卻很不好意思地說。

“歎,沒關係啦。”朱晴晏絲毫沒放在心上。

那好吧,不用陪彭典旭了。朱晴晏於是約同事去逛街,兩人血拼了一下午,又跑去KTV唱歌,散會的時候卻才晚上八點。

朱晴晏在走去捷運站的路上想起化粉水快沒了,遂回頭又投入鬧市人群當中,拐進巷子去一家她常去的藥粉店。

“晏晏!”

朱晴晏回頭一看,竟是楊幼儀。

她身邊所有的人都這麼喊她,所以聽見楊幼儀這麼叫也不覺得奇怪。在路上偶遇楊幼儀讓她覺得很開心,她走過去,看見楊幼儀手上還牽著一個小女孩。

“哇,你女兒?”朱晴晏蹲下身去,逗著那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

“是啊,”楊幼儀笑著拉了拉女兒的手。“怎麼不叫姐姐?”

“姐姐。”童稚的好聽聲音,鈴鐺似的。

“長得好漂亮,”朱晴晏由衷地贊。“跟老師一樣。”

“四歲了,她的鋼琴老師住這附近,我帶她來學鋼琴。”楊幼儀笑著。問她:“你逛街?”

“嗯。”朱晴晏站了起來。

楊幼儀又問了個挺嚴重的問題:“下午怎麼沒在課堂上見到你?”

真糟,才剛蹺完課,就被老師逮到。朱晴晏硬著頭皮道:“我正想跟老師說,我可不可以改成星期三上課?”

“應該可以,星期三的人好像沒滿。”楊幼儀想了想。“只是,爲什麼要改成星期三?”

“因爲……”朱晴晏得想藉口了。“星期六……有事。”

楊幼儀笑望著她,突如其來地說了一句:“你該不會是因爲楊惟展吧?”

“嗄?”怎麼會那麼容易被拆穿的?朱晴晏嚇到都快笨掉,一下子什麼話都回答不出來。

“我猜的。”楊幼儀含笑的眼帶點狡黠,看來是有其弟必有其姐。“因爲那天你們兩個看起來,不太一樣。”

“他只要靠近我身邊一百公尺,我就想罵人。”朱晴晏嗤了一句。

“是啊?”楊幼儀覺得她說的很有趣。

“你不覺得他很恐怖?”雖然楊幼儀和楊惟展是姐弟,朱晴晏卻也不怕在楊幼儀面前數落他。“好像能把人一眼看穿似的,我不喜歡變成一個透明人。”

楊幼儀搖搖頭,笑歎道:“我們家就只我們兩個孩子,惟展又小我五歲,我跟他整個年齡層都不同,他幾乎從小就是一個人。這養成了他喜歡站在週邊,觀察每一個人的特性,理智分析每一件事。”

她感歎地又說:“其實我有時候也很驚訝,他怎麼能發展出這種能耐。我不敢說我有多瞭解他,畢竟我們兩個幾乎是各自成長的,但我能明白的是,他不是刻意要這樣,這是他個性的一部份,是優點也是缺點。”她看著朱晴晏,像是帶了點寓意。“你只要再多瞭解他一點,就會習慣了。”

“我爲什麼要習慣啊?”朱晴晏直接反應。

楊幼儀回答得很快。“你不是喜歡他嗎?”

“才不是!”朱晴晏差點整個人又要跳起來。“你怎麼會這麼想?”

楊幼儀臉上有著促狹的笑意。“因爲你時常偷看他,又常常故意不看他。”

“哪有?”朱晴晏生怕來不及否認似的,十分緊張。“老師你別亂猜,我都快結婚了。”

楊幼儀自忖與朱晴晏還不太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笑了笑。

“抱歉,算我開玩笑。不過不管怎樣,我只是想告訴你,”她的口吻變得認真,“你是真的想學奸烹飪不是嗎?我聽你表姐說,你不是跟家人下了承諾一定要學好什麼的?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學,別在乎惟展。不管他在不在,你都學得好,而且都得學好,是不是?”

朱晴晏愈聽愈自慚。

楊幼儀這幾句話說的再正確不過。本來就是,她上烹飪教室是爲了要學好烹飪,楊惟展只是一個插曲,而她竟然會爲了插曲而忽略了主要的旋律,這不是本末倒責,分不清孰輕孰重?

“我知道了。”朱晴晏衷心地說。“我一定會好好學的。”

楊幼儀微笑。“那就星期三見了。”

“嗯,”朱晴晏怡然一笑。“謝謝老師。”

“別叫我老師,”楊幼儀親切地說。“叫我儀姐吧。”

朱晴晏也很乾脆。“儀姐再見。”

背包摔上肩頭,朱晴晏愉快地朝她原來的目的地走去,仿佛解決了一件什麼事似的,她的心情更輕鬆了!



這星期三上的課是巧克力蛋糕和椰子塔,可是朱晴晏情緒很低落……因爲她的巧克力蛋糕失敗了。

“爲什麼會失敗呢?”看著那硬硬的類似發糕的巧克力蛋糕,朱晴晏十分沮喪。“海綿蛋糕我都會做了啊。”

“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你在量材料的時候量錯份量了。”楊幼儀思索道。“否則不太可能會變成這樣。”

“怎麼辦?”朱晴晏的模樣,看起來很想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似的。“太挫折了……”

“再試一次啊!”楊幼儀鼓勵。“不會每次都失敗的。”

“可是我還沒買烤箱……”朱晴晏懊喪道,後悔星期六爲什麼要去逛街而不去大賣場搬個烤箱回家。

“不然你留下來做吧!”楊幼儀好心地說。“如果你不急著回家的話。”

“可以嗎?”朱晴晏一雙眼瞳都亮了起來。

“可以啊。”楊幼儀點頭。“只是我不能留下來陪你,我得回家顧我女兒。”

“如果儀姐信得過我,我是很想留下來練習。”朱晴晏認真地道。

“我怕你什麼呢!”楊幼儀笑了起來。“這裏又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難道你把鍋碗瓢盆搬走嗎?你走的時候,記得把電源關掉,大門反鎖就行了。”

“沒問題!”朱晴晏立刻保證。

於是當教室的人都走光了之後,朱晴晏一個人在流理台前面對做蛋糕的器具和材料,重新開始她的巧-克力蛋糕。

電子秤量材料的份量,打蛋器打蛋……朱晴晏小心翼翼地做好每一個步驟,務必沒有任何錯誤,終於,麵糊送進烤箱,也烤好了,她取出蛋糕,倒扣出來,只等它涼,就能驗收了。

朱晴晏舒了一口氣,動手清洗起工具。教室裏十分安靜,只有小CD音響裏播放的鋼琴曲,和一些卡卡的雜音……

不對,怎麼會有那些雜音?朱晴晏仔細一聽,還是從門口傳來的,而楊幼儀走的時候把大門關上了啊!

該不會是……小偷吧?

這個念頭一跑進朱,晴晏腦裏,她就驟然緊張了起來。糟糕,糟糕!這不是她家,楊幼儀放心讓她留下來,她得負責任的;千萬不能在她手上遭了什麼劫

外面的雜音仍陸續發出,朱晴晏手慌腳忙中當機立斷,抓起平底鍋就沖到門前,避在柱子旁邊,準備來人一進來就給他一鍋——

“你在幹什麼?”

鍋子還沒砸下,來人先認出了她,她慌忙移開擋住視線的鍋子一瞧——楊惟展。

還好鍋子沒砸下去。不,早知道就該砸下去的,他來做什麼?!

“不是下課了?你怎麼還在這?”楊惟展看著手持鍋把,十分滑稽樣的朱晴晏,啞然失笑。“拿著平底鍋等著打我?”

“我留下來練習。”朱晴晏懊惱地把鍋子扔回櫃裏去。“沒人告訴我你會出現,否則我絕對會在你來的前一秒消失。”

“我姐沒說?”他把一個背包放在架上,習慣性地走向流理台。“我跟她講了今天下課後會過來。”

朱晴晏像是漏聽了前半,只注意後段:“上什麼課?你這麼老了還是學生啊?”

他哭笑不得。“我去教人,這樣行不行?”

“你是老師?”朱晴晏還不知道他的職業。

“算吧。”他簡單地回。

“教……”朱晴晏眼神飄了飄。“蛋糕?”

他瞟她—眼。“教英文。”

原來他是一個英文老師。也對,他看起來不像是太有錢的樣子。

“我姐真的沒跟你說我會來?”他不太相信似的又問了一次。

“沒有啊!”朱晴晏理直氣壯地回。“我幹嘛騙你。”

可是這又有點古怪了。

楊幼儀既然知道楊惟展會出現,爲什麼不提醒她一下?她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想見楊惟展。

是楊幼儀忘了?抑或根本就是希望兩人見面?

不只朱晴晏,就連楊惟展也想到了這點,兩人不約而同娶回視線對望了一眼,那短暫而似是帶著相通電流的眼光僅一接觸,立刻又像是同極磁鐵一樣速速彈開了去。

朱晴晏繼續回去洗她沒洗完的器具,楊惟展打開櫃子拿材料。

“你一個人留下來練習?真用功。”

“你是特地來稱讚我的?”朱晴晏低頭洗鍋連擡都不擡。

“當然不是,我來交貨,明天有人要來拿預定的蛋糕。”他找出的材料與器具說明他接下來的工作。

朱晴晏這才知道。“原來客人預定的蛋糕不是儀姐做的?”

他脫下外套,卷起了袖子。“我姐怕麻煩,她才不想理。”

朱晴晏揶揄地說:“不曉得那些客人知不知道蛋糕是出自你手?”

他不慍不火地回應!“反正不是出自你的手就好。”

朱睛晏倏地停止了洗滌的工作。“喂,我很努力的,別小看人。”

“那我就來看看你的成果如何?”他放下自己的材料,走向朱晴晏的流理台,目標是朱晴晏剛做好正放,涼的巧克力蛋糕。他一伸手,蛋糕就被扭了一角下來。

“喂,別偷吃——”

朱晴晏急忙跑過去阻止他,不過來不及,蛋糕已經缺了一角。她氣急敗壞地正想罵人,卻聽見他慢條斯理地道:

“還不錯,滿像樣的。”

朱晴晏罵人的話當下全吞回肚子裏去,換上一副不置信的眼睛,眨著長睫毛:“你說真的假的?”

他看看她。“我沒必要哄你。”

“還好,回收了一點自信。”朱晴晏相信了他,情緒一轉,放心而燦爛地笑了起來。“你不曉得剛才在課堂上做的那個,真是慘不忍睹,根本沒辦法拿出去見人。”

她笑得好自然,雙眼壘見,亮得像一顆琥珀寶石,如此魅人。他感覺心中有條絲線牽扯似的動了動…

他移開視線,專注在蛋糕上。“這個蛋糕想要拿出去見人,好像也欠缺了一點裝飾。”

“儀姐還沒教裝飾,”朱晴晏報告進度。“她說得先學好基本的蛋糕體。”

“你的蛋糕體已經學好了。”他迷人的眸中有抹光在閃動。“讓我們來看看它可以怎麼變化……做成奇異果慕思怎樣?”

“好啊。”朱晴晏幾乎要像小女孩那樣開心地拍起手來。“可是……”她陡地思索道:“奇異果是綠色的,配咖啡色的巧克力,那縱面切開看不是很怪?”

“我用的是金黃色的奇異果。除了奇異果的原味,還有點柳橙的甜,配上巧克力蛋糕的苦……”他看她一眼,慢慢說:“一種奇妙的調和。”

他每形容一種味道,朱晴晏就在心裏想象一種組合,最後在腦海裏聚成一個完美的畫面,她已經迫不及待了。

“教我吧!”她要求。

他微微一笑,動手準備慕思的材料。

巧克力蛋糕幹切成三半,缺角的那塊剛好不用。奇異果打成泥,加奶油乳酪拌化,和上香瓜甜酒、打發的鮮奶油,在模型中放人一層蛋糕一層慕思,冷藏凝固之後再一層蛋糕一層慕思,這是一種耗費精力與時間,需要細心與耐心的甜點。

楊惟展的動作很快,卻解說得很仔細,朱晴晏忙著用紙筆記下重點,又勇敢地接下他做一半的工作,著實學了許多。

最後的冷藏時間結束,他從冷藏室裏端出蛋糕,除去不銹鋼模,立即呈現一個整整齊齊、光滑細緻、淡金黃色的美麗成品。

抹刀沾上金黃色的奇異果醬,蛋糕轉盤一轉,蛋糕表面便呈現不規則而自然的線條,像一副寫意的抽象畫,是既浪漫又有氣質的裝飾。

一個普通的巧克力蛋糕,搖身一變,成爲精致優雅,令人驚豔讚歎,垂涎三尺的奇異果慕思。

“嘩。”朱晴晏怔怔看著那夢幻似的成果,喃喃自語:“真不敢相信。”

朱晴晏那夢般不置信的神情讓他忍不住微笑。“你學會我的拿手絕活了。”

“是嗎?”朱晴晏習慣性地糗他。“搞不好再過幾個星期,儀姐就教我們做了。”

“不可能。這個蛋糕的配方是我創的,連她也不會。”他隨手一掃,把用過的器材都掃進洗碗槽裏。“我從來沒教過別人。”

說的人隨意,聽的人卻驚心。他只教她一個人,是否意謂著他待她特別?

楊惟展卻像是根本沒想那麼多。他看看蛋糕,又看看朱晴晏,臉上有股難得一見的淘氣。“我們就拿這個交給明天的顧客怎樣?”

朱晴晏張口結舌。“可以嗎?”

他笑,動手清洗洗碗槽裏的器材。“沒什麼不可以。”

朱晴晏蹙眉。“我知道你做的慕思一定沒問題,可是我的巧克力蛋糕……”

他迅速化解她的疑慮。“我不會拿失敗的蛋糕給客人的。”

朱晴晏最後一點點的懷疑,終於在他太有把握的字句中消失殆盡。她臉上重新浮現笑靨。“真想不到,我做的蛋糕居然可以拿去賣。”

奇異果的酸、香瓜酒的香、奶油乳酪的醇、巧克力的苦……奇妙的調和,奇異的和諧。朱晴晏看著那一半出自她手藝的美麗作品,掀起了她那薄薄細緻的唇角,漾起了一個好燦亮的微笑。

楊惟展不經意地轉頭看她,抓住了她靈豔動人的神情,他的心似乎有什麼東西震了一下。又來了,那不知名的悸動。

他關掉水龍頭,甩甩打蛋器上的水,放到架上晾乾。碗架靠近朱晴晏站著的位置,他習慣性的靠過去放置……

那一刹那,他們離得好近。

清幽迷人的芳香。是她洗髮精的味道,還是融合了她體香的特殊芬芳?她對他來說似乎有著奇妙的魅惑力,他不由自主更靠近了她,他的胸膛觸著她的肩,臉頰幾乎貼住她的發絲。

近在咫尺的頸脖白皙玉嫩,珠貝色的柔潤肌膚,是那樣的令人遐思。

兩人間暖昧的距離,令空間縮小到仿佛只剩一寸。朱晴晏整個人像被魔杖點過一樣木立著,只是怔怔任著他的氣息輕撫過她的面頰,撩撫過她的心,那顆心不由得波濤動蕩了,激蕩著她的心湖。

她鼓起勇氣轉頭看他,他的眼神變得好溫柔,深深的,有些不知名的東西在裏頭,她簡直就要在他這樣的眼光之下醉倒……

然而那魔幻般的時刻僅僅是一瞬,打蛋器因爲太心不在焉的看放而掉了下來,鏘地一聲,魔咒破滅。

“呃,這個蛋糕,要不要找個盒子裝起來?”朱晴晏掩飾什麼似的,趕緊找個轉移目標的東西。

她的心裏全是他那雙深黝如潭的眸子。剛才那一刻,她感覺他想吻她。是錯覺吧?

“嗯,放進前面冷藏櫃就好。”他的聲音似乎也沒有了平常的力道。他仍不解剛才那一霎的迷思,他當真對她有感覺?

兩人各懷心事,一樣的心思。兩人不約而同整理善後的速度都快了起來,似乎只想快快離開教室,收器材的收器材,關電源的關電源,有默契得很。



屋外是正冬的晚風,清寒而涼,兩人深深吸氣,都感覺清醒了許多,朱晴晏還打了個冷顫。

楊惟展注意到她身上不是太禦寒的衣物。“你怎麼回去?”

“去外面坐公車。”朱晴晏不在意地說。

從社區走到車站還要十分鐘的路程,他沒多加思考便答:“我送你吧。”

教室門口停著一輛四輪傳動的休旅車,是他的。朱晴晏不懂車,不過她想這樣的車應該不至於太貴吧?畢竟他只是個英文老師。

坐上車,朱晴晏訝異於車子的內裝如此舒適而高級,真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只不過她坐著坐著,總覺得椅子上除她以外好像還有什麼……

她略略欠了欠身,從椅墊上抽出一張被她坐皺了的紙。

“啊,抱歉。”楊惟展意識到自己的迷糊,朝她笑了笑。

朱晴晏不介意地搖了搖頭,試著把那張紙攤平。她看見那張紙上全是英文,她的外語能力不好,只看得出應該是份食譜。

研究食譜研究到英文的去了。朱晴晏忍不住轉頭問:“你是不是學烹飪的?還是只是……”

“興趣。”他自動接下去。“我成天看著我姐做這些,覺得很有趣,就跟她學了。”

“雖然只是興趣,你也一定花了很多工夫。”朱晴晏由衷地說,替他把那張英文食譜折好,夾在看物盒裏。

“你呢?”他問。“又爲什麼這麼努力想學好烹飪?”

朱晴晏微微昂起頭,一副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決毅。“我答應我姐姐了,所以非學好不可。”

“你姐姐對你這麼重要?”他很訝異。

“不是重要,也不是姐姐,是‘姐姐們’。”朱晴晏糾正他。“哎,你不曉得我家那些姐姐可恐怖了,我要是有什麼不如她們,鐵被笑個半死。”

他笑。“自家姐妹自相殘殺?”

“差不多吧。”朱睛晏坐了個舒服的姿勢,倒也不介意把自己的事跟他說。“你知道我家有多少女人?我媽生了四個,我阿姨就住我們家隔壁,也生了三個。七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從小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比。”

他眉尖微蹙。“比什麼?”

朱晴晏吸了口氣,然後一古腦兒說:“小時候比功課,比誰的鋼琴彈得好;到了高中就比誰漂亮,誰受男生的歡迎;現在則比誰的薪水好,工作職位高,誰的男朋友或老公有錢有地位——”

“你的未婚夫想必一定符合你有錢又有地位的標準吧。”

這話仿佛有點諷刺味道,但朱晴晏沒多想,只輕描淡寫地說:“他不錯啊。家裏有事業。”

他提醒她:“講起自己的未婚夫,口氣好像應該熱絡點,不該這麼平淡吧?”

朱晴晏聳聳肩,不以爲意。“我跟他一直就是淡淡的,我很習慣了。”

“你們怎麼在一起的?”楊惟展從來不知道他是個這麼好奇的人,尤其對這種事。“他追你?你追他?”

“都不是。”朱晴晏只好又去回憶。“他是我學長,經常一起混,好像是同學起哄起哄,我們也覺得對方不錯,就在一起了。”

“真精彩。”

他這下的口吻是真的嘲諷了,朱晴晏聽得出來,卻好像沒什麼立場反駁他。

沒錯,她跟彭典旭本來就沒什麼浪漫癡狂迷戀的愛情故事好講給人家聽。她雖然懊惱,但也不得不接受這是事實……於是就更懊惱。

“別說我,那你呢?”朱晴晏把目標轉向他。“你女朋友呢?”

他詫笑。“我哪來的女朋友?”

“認識我表姐的那一個啊!”朱晴晏不平地大聲嚷,才不准他打糊塗仗!“你跟她去參加我表姐婚禮的那個。”

“散了。”兩個字,他簡單地回答朱晴晏。

“說的這麼輕鬆……”朱晴晏全是懷疑的眼光。“你這人一定很花心。”

“錯了,從來沒有人說過我花心,我也不這麼認爲。”他的聲音低沈沈的,很認真。“我只是一直在尋找最適合自己的那個女人。”

朱晴晏實在管不住自己要再問下去。“那個女人要有什麼條件?”

他沈默了一會兒。“有些東西是言語講不出來的,我沒辦法很具體化的把它條列式或條件化,我只明白一件事,當她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會知道。”

“如果找不到那個女人怎麼辦?你就一直不結婚嗎?”朱晴晏的想法一直是結婚至上的。

他失笑。“找不找得到,跟結不結婚好像沒什麼關聯。”

她閃了閃睫看。“你是不婚論者啊?”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不婚論,不過我想我是不容易結婚的吧。”他的聲音沈沈穩穩的,說得十分有把握。他像是那種很明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男人。

那我呢?朱晴晏忽然問自己。我能這麼清楚地說出自己要什麼嗎?



朱晴晏還沒找出答案,她家卻已經到了。車子停在她住的大樓前,她轉頭對楊惟展說了句:“謝謝。”

一打開車門,卻看見她小表妹站在樓下門口,看見朱晴晏回來像看到救星,連忙大喊:“晏姐!太好了,你回來了!”

“怎麼了?”朱晴晏趕緊跨出車門。

“阿丁啦!”小表妹迎上來,回頭指指蜷縮在角落的一條狗,焦急地道:“我剛回來,看它那樣子覺得它要難産了啦,想送它去醫院,又找不到人幫我。”

“寶薇呢?”朱晴晏的三個姐姐和表姐都嫁掉了,家裏除了表妹跟她就是溫寶薇了。

“不知道跑哪去啦!”小表妹埋怨地說。“最近不曉得在忙什麼,整天不見人影。”

“先送阿丁去醫院吧。”朱晴晏當機立斷。“車……”

她回頭,看見楊惟展還沒走。

“抱歉,”朱晴晏奔回休旅車,臉上都是著急的神色。“你可不可以幫幫忙送狗狗去醫院?就在前面而已,不很遠。”

楊惟展沒說話,他只是開門下車,替兩個女人抱那只大狗上車。

“謝謝。”

朱晴晏重新坐上車,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她跟楊惟展解釋:“阿丁其實算是我們這棟樓的鄰居共養的,我們給它打了預防針,也植了晶片,平常大家都會喂它。它前陣子生了場大病,體力不是很好,加上又懷孕了……”

朱晴晏緊張得似乎有點語焉不詳,不過楊惟展至少聽懂了。

獸醫院果真就在不遠處,只不過他們到的時候,醫生正準備出來拉下鐵門

“等一下——”

朱晴晏跑百米似的急沖過去,醫生被迫加班了。

手術房裏,阿丁被抱上手術臺,兩姐妹又急又擔心地看著狗狗被打了麻藥,奄奄一息似的躺在那,醫生持手術刀,一刀劃下去,血肉模糊……

朱晴晏一陣心疼,扭開了頭。

“我看不下去了。”她離開手術室,走出了醫院。

楊惟展出來尋她,發現她的眼裏已經盈滿了淚水,他笑她也不是,糗她也不是。

“你幹什麼?只不過是開刀罷了,等下傷口會鑽回去的。”

“我知道,可是看了會捨不得嘛……”朱晴晏眼睛低低的,努力抑止住眼淚,不讓它掉下來。

“它會沒事的,你放心。”她的樣子楚楚可憐,他竟有種想將她摟在懷裏哄的衝動,聲音也變得溫和。

“晏姐!”表妹突然興奮地從醫院裏沖了出來。“已經生出來一隻了,你去看,好可愛!”

話說完,她卻想往對街沖,朱晴晏破涕爲笑之餘,連忙拉住她:“你去哪?”

“去買電毯,”她指著對街一家連鎖電器行。“醫生說阿丁身體太弱,可能沒辦法養小狗,要靠我們喂了。小狗太小,晚上需要電毯,我現在趕快過去買,免得等會兒人家打烊。”

朱晴晏不攔她了,她甚至沒時間再說話,立刻又奔回醫院。不過她還是不敢進手術室,怕看阿丁被開膛剖肚的樣子。護士小姐拿了紙盒,把小狗放在盒裏拿出來給她看。

“應該還有幾隻。”護士小姐說。

剛出生的小狗軟軟的,手腳短短的,緊閉著眼睛,很倔強似的,朱晴晏不敢抱,卻開心得話都說不出來,不停用手指逗逗它、摸摸它,笑得忘了眼睛裏還留著剛才的淚水。

楊惟展似乎也感染了她那分喜悅,陪著她看小狗。他問:“以後小狗打算怎麼處理?”

“送人。”朱晴晏篤定地說。“我們會找一些好人家,絕對不會再讓它們變成流浪狗的。要是送不掉;我自己養。”

楊惟展笑了。“我認養一隻吧。”

“就它吧,你看著它出生的。”朱晴晏轉頭看他,一臉笑靨。

他笑歎。“剛才緊張得都快哭了,現在又笑成這樣。”

朱晴晏不好意思地斂了斂笑容,但那開心的情緒怎麼擋得住,那又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濕濕霧氣的美眸瞅著他,楚楚可憐水水媚媚的,又帶了點調皮。

他神思一恍,幾乎擋不住她如此魅人的眼神,他明顯感覺心裏那不知名的什麼又在牽動他的心……

這回,他不再想問爲什麼,只想放任他的心。他輕輕拉住她,俯向她,把唇覆在她沾著晶瑩淚珠的眼睫上。

她整個人像被下了魔法般怔住,驚訝到連眼睛都忘了要閉,直到他的唇順著她小巧的鼻尖移向她的櫻唇,一種迷惑她神思的奇妙感覺……她沈醉地合上了雙眸。

濕潤柔軟的唇瓣相觸,他強烈的男性氣息猛烈地眩惑著她,她渾身發顫,意亂情迷,心中有道無名的火線順著她的四肢百骸焚燒。

他的手扶著她的頸,手指順著她跳動的脈搏輕撫,他的吻溫柔、緩慢,勾引她的唇,挑逗她的牙關,她癡然暈厥,幾乎不能呼吸、喘息……

她從沒有過這麼狂熱的吻,雙唇接觸的那一刹,她全部的一切全被掏空,再填進去的只有他。從前所經歷過的,包括彭典旭,甚至再之前的一些經驗,自此刻開始全不算數,在他之前,她等於算是沒吻過。

醫院大門倏地被推開,門上系的鈴鐺敲醒了沈醉的兩人。

“怎麼樣?生幾隻了?”表妹的心思全在狗上,顯然沒看見什麼精彩鏡頭,朱晴晏暗自慶倖,好險。

“嗯,去手術室看看。”朱晴晏和表妹一起走向手術室。她不敢進去,還是站在手術室外的玻璃門向裏頭望,而她的眼光連閃也不敢閃一下,怕看見楊惟展。

剛剛那驚心動魄的感覺,仍在,她的唇上還留有他熾熱的溫度,她不知道這到底算什麼,一時興起?一時衝動?

她的心又煩又亂,因爲她不曉得自己希望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既然如此,她乾脆選擇不面對他。她一直巴著表妹不放,直到阿丁生産完,三隻小狗放在紙盒裏,楊惟展仍然送她們回家,她藉口要照顧狗坐到後座。

其實就算她坐前座,楊惟展也不可能說什麼吧,因爲表妹也在,可朱晴晏根本就是心虛。

到家的時候,表妹抱阿丁,她抱小狗,匆匆說了句謝謝,楊惟展卻在車裏喊住了她。

朱晴晏止住腳步。可是表妹已經先走了,慘啊

她把眼睛埋在紙盒後面,偷偷看他想做什麼,只見他找出筆,又撕了一片煙盒的紙寫了什麼,遞給她。

“打電話給我。”他說,低沈磁性的音頻、深邃魅人的眼睛,她這回沒躲掉,而且被催眠似的伸出手接過了那張紙片。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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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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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7 07:08: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朱晴晏現在有了兩張煙幕撕下來的紙片,一張上面的地址已經不太重要,但另一張上頭的電話……

朱晴晏有事沒事就忍不住要去翻那張紙片來瞧。紙片的邊緣都因太頻繁的磨擦而變得毛毛糙糙的了,不過紙片上的電話她卻一次也沒打過。

她不敢。

真的是不敢。打電話去找他算什麼呢?她還沒忘記那天的吻……算了吧,那根本是她一輩子忘不掉的。

他拿紙片給她的神情,似乎不是太勉強的,那麼……朱晴晏猜測,他並不後悔那個吻嘍?可是,他們的關係這麼曖昧要幹嘛呢?又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比如說,他們就此開始談戀愛之類的?沒有。

她也不該跟什麼人談戀愛吧,是不是?她快結婚了。

其實她告訴過自己,管它那麼多,把紙片丟了不就得了?每天煩死,也不見得有結果。

但又捨不得……而上頭的電話仍是一次也不敢撥。

軟體公司的胖子打電話來,約她星期六早上去看依她的模樣畫出來的女主角,朱晴晏掛掉電話,整個人卻立刻雀躍得像是要飛起采——

不是因爲自己是電玩遊戲的女主角模特兒,而是因爲去軟體公司應該會見到楊惟展。

不敢打電話找他,但在軟體公司見面又是另一回事,那是偶遇、機緣巧合,不是她主動的,她無罪。

於是她興奮地等待星期六,甚至去買了新衣,精心打扮去赴約。

可惜的是,她細心描繪的盈盈眉眼,一身新裝飄逸亮豔,結果都只便宜了胖子的眼。

楊惟展不在。

朱晴晏幾乎是立刻不知道她到公司來幹什麼的了。雖然胖子開心地告訴她效果很不錯,電腦螢幕上一個很像她的女孩跑來跑去也很有趣,但她一點也提不起勁。

她很快就告辭了。

離開大樓,她與十幾分鐘前踏進大樓時有著截然不同的心情,天地之別。她此時情緒之消沈,似是一下於從天空落了地……不,不只落了地,還沈到深淵穀底裏去了。

她寥落黯淡,是個黑白無色彩的人。她的心裏充斥著滿滿的失望,極度的失望。好像她此時此刻才忽然明白了失望這兩個字怎麼寫,以前活到這麼大所經歷過的失望都不作數,因爲沒有一次的失望像這回令她如此難過,心隱隱作痛,眼淚還一直想往下掉。

“晏晏!”

她失了魂似的走在路上。有人喊她。

當朱晴晏聽見那聲音的一刹那,她馬上整個人又活過來了。

她轉頭看楊惟展,漫著水霧的盈盈眸子裏綻放著璀璨的光華,整個人立刻煥發起來,變得美麗而動人,那燦爛而明媚的笑容,沒人想象得到她前一刻還惆悵得像一朵要凋萎的花。

“你看完了?要走了?”楊惟展從她走路的方向猜測。

“嗯。”朱晴晏傷腦筋地點了點頭。

那麼……就沒藉口,得說再見分手了嗎?她偷偷擡眼看楊惟展,他似乎沒有想走的打算。

他看著她,深深黑黝的眼睛閃著灼灼亮亮的光。“要不要……再上去坐坐!”

“好!”

幾乎是他還沒把話講完,朱晴晏急著就答應了。話一吐出,她自己都尷尬得要命,埋怨自己怎麼表現得這麼明顯?

他笑了,什麼也沒說,只是很理解地走過來牽她的手。

回到大樓,才一進電梯,他就吻了她。

那種似曾相識的震撼,天旋地轉。他的吻狂野、熾熱,吻去她所有的疑慮,如果說她還有一絲疑慮的話。

他的舌尖慢慢地,性感地在她唇上遊移,搜尋著她的熱情;他的心跳如鼓聲震耳,以一種狂野的律動伴隨著她加速的心跳。雖然隔著重重衣物,他身體的熱度仍然傳人她的胸中,在在傳達著一股訊息:他想要她。

朱晴晏在心蕩神馳中也對自己坦承了一件事,她也想要他。

只不過,她不只想要他,在電梯到樓門開,他們被迫從熱吻中回復現實,當她迷眩地望著他深褐色瞳眸的那一刻,她還明白了一件事:她愛上他了。

如果不是愛上他,她不會因爲他的存在而心神不寧,不會念念不忘他想著他,不會因見不著他而失魂落魄,更不會由於他的出現而欣喜若狂。

她沒有刻意去經營什麼,卻也不曾去阻擋什麼,她似乎就這麼不知不覺、迷迷糊糊地,允許自己跌人他的情網中。

然而這對她來說絕對不是件好事……在即將成爲他人新婦之際,愛上另一個男人。

電梯門開著,楊惟展已經站在電梯外,回頭等著她出去。不知怎地,這一腳朱晴晏卻遲遲跨不出去。

她直直凝著他,眼中充滿了感情,但腳步怎麼樣就是踏不出去。

“我不進去了。”終於,她深吸了一口氣,放棄似的按下關門鈕。

“怎麼了?”他直覺擋住電梯門。

“你進去吧,我走了。”她用力推他出去,電梯門關上了。



掛上電話,朱晴晏整個人也像是掛了一樣,無力地攤平在臥室的床上。

剛才電話裏的是她遠在台南的老爸,主要是告訴她,他和彭典旭的父母商量過了,希望婚期就訂在六月。

六月!離現在只有兩個多月!

她要嫁人了嗎?她真的要嫁人了?朱晴晏腦裏像是只有這個問句,不停地反復,塞滿了她整個腦子。

嫁給彭典旭……那楊惟展怎麼辦?

她會愛上楊惟展似乎也並不意外,他那樣子,完全就是她會愛上的男人,自信、帥氣、聰明,他生來有股氣勢,教別人在他面前不得不低頭,而她佩服這樣的男人。

就這樣嫁給彭典旭,她捨不得楊惟展。但如果跟楊惟展繼續和下去,她怎麼跟彭典旭交代?

她忽然翻身起床,打了個電話給彭典旭。別問她爲什麼,就當她是需要聽聽彭典旭的聲音,把她從楊惟展旁邊拉回來。

“喂,哪位?”線路不太清楚,彭典旭的聲音遠遠的。

“我啦。”朱晴晏加大了些音量。她知道這時差不多是彭典旭下班的時間,他應該在車上。

“晏晏,怎樣?”兩人一貫平常的對話。

“沒……嗯,”朱晴晏本來想說沒事,但沒事她打電話幹嘛?遂問:“你媽有沒有跟你說,希望我們六月結婚的事?”

“有,昨天晚上跟我講了。”

“你覺得怎樣?”

“可以啊。”彭典旭的口吻,好像朱晴晏要他決定今天晚上吃什麼這樣的小事,而不是婚姻大事。

彭典旭的車內免持聽筒功效大約是太好,朱晴晏隱約聽見旁邊有個女人講話的聲音,她不免問:“你車上有人啊?”

“唉。”彭典旭的聲音很低。

“同事啊?”朱晴晏完全好奇。

“是……你大表妹。”彭典旭似乎頓了會兒才說。

“寶薇啊?”朱晴晏當然驚訝。“她怎麼會在你車上?”

“嗯,其實她上班的地方就在我們公司隔壁,很近,”彭典旭解釋著。“我今天想去找你,所以就順便載她回去。”

“你等等要來找我啊?”朱晴晏覺得有點怪,彭典旭怎麼沒早說。

“嗯。”

“你按門鈴我下去好了。我那些姐姐今天又跑到我們家來了,吵得要命。”朱晴晏即便是在自己房間裏,也聽得見外頭一群女人說話的聲音,由此可見噪音多大,彭典旭絕對受不了的。

“好,那就這樣了。”彭典旭說。

朱晴晏掛了電話。而幾乎是她放下話筒的那一刹那,她房間的門就砰砰砰地被人敲了起來。

“喂,晏晏?晏晏?”是她三姐的大嗓門。。“你躲在房間裏幹嘛啦?出來吃飯了!”

只要聽見這類的聲音,朱晴晏絕對是非出去不可。因爲如果她遲了一分鐘還沒出現,敲門的會換成她二姐;要是她再不出去,接下來就是大姐,而且敲門的聲音會更大,幾乎把門敲爛。

朱晴晏沒啥興致地開門出去。餐桌上,擺子一桌子豐盛的菜。她這幾個姐姐都還沒有小孩,老公又經常工作忙碌,大家就常找機會聚聚,朱晴晏這個只住了一個人的屋子,自然是最好的場所。

“來來來,今天吃泰國菜。”身爲主廚的大姐,殷勳地布碗布筷。

然而幾個姐妹一邊找碗找筷,眼睛卻一邊流連著電視機,十分不專心吃飯。電視裏播的是日本偶像劇,朱晴晏只聽見姐姐們討論著:

“哎,我就說嘛,她一定會去找他的啦。”

“還用得著你講?一個是男主角,一個是女主角,她不去找他去找誰?搞不好她還不會去結婚呢。”

“可是男的會叫她去結婚啊,他又養不起她。”

七嘴八舌的,個個都像八婆。朱晴晏原本就煩,這下聽了更躁,忍不住嘲諷:“你們有氣質一點好不好?還以爲自己是十八歲?盯著偶像劇不放。”

“很好看耶,爲什麼不看?”三姐理直氣壯回頭瞟她一眼,又回去看電視螢幕。“而且女主角現在婚前外遇,劇情精彩的咧。”

“婚前外遇”……

這四個字像個印章似的一下子蓋進朱晴晏腦海裏,她懍了一懍,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劇中的女主角。

“人家婚前外遇,你們也看得這麼高興?”朱晴晏心虛地說,刻意用著很不屑的口吻。

“拜託,”表姐語出驚人。“要是碰到這種男主角,什麼婚前外遇,婚後外遇我也願意。”

“不要啦,還是婚前外遇好一點。”二姐笑道。“反正還沒結婚,做什麼都沒責任。”

“還沒結婚,就可以不用負責嗎?”朱晴晏傻傻地問。

“負什麼責啊?”三姐受不了地看了朱晴晏一眼。“又還不是人家老婆。”

“那……對那個外遇的物件不是很不公平?”朱晴晏忍不住再說。“自己都要結婚了,還跟人家混。”

“這就很難說了。”大姐笑得很狡詐。“男人嘛,就像Discovery裏播的動物節目一樣,腦子裏想的只有交配,不用他負責去嫁別人,他搞不好還很高興呢。”

一段話講得幾個女人除了朱晴晏之外,全笑了起來,顯然頗有同感。

“那那那……”朱晴晏還是很疑慮。“如果到時候不小心愛得一發不可收拾,回不來了呢?”

“那就再看著辦,”大姐頗現實地說。“看哪一個有錢有事業,挑個條件好的嫁掉嘍。”

“哎,管它到時候嫁給誰。依我說啊,趕在踩進愛情的墳墓之前再談一次放肆狂野的戀愛……”二姐三八地擺出一副做夢般的神情。“哎,就值得一輩子了。”

“有那麼誇張啊!”三姐受不了地推了二姐一下。當下幾個女人一團哄笑,差點把桌上的碗都弄翻了。

私底下根本就是當事人的朱晴晏,卻也因姐姐們的這段談話,頓時有了全新的想法!

她像是突然開竅了似的,從自我掙扎的牛角尖裏走了出來。

她應該嫁彭典旭,這似乎是無庸置疑的了,因爲彭典旭有事業又有錢。楊惟展呢?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英文老師,而且楊惟展自己說過,他是不容易結婚的。

所以,就這樣放任自己愛上楊惟展,好像也沒什麼不對,畢竟……

趕在踩進愛情的墳墓之前再談一次放肆狂野的戀愛。

是了,就是這樣,不必有罪惡感,不必自責。想愛楊惟展就去愛,就算是她的一個補償,免得一輩子沒嘗過什麼癡心狂熱的愛戀就去結婚了。

看著那群又聒噪又八卦的姐姐,朱晴晏生平從來沒有一次覺得這些姐姐非但不吵不討厭,還有那麼點可愛。活到二十幾歲,她頭一回發現這些姐姐還是有點好處的。

朱晴晏的心情立刻愉悅了起來,端起碗,也學她們擠到電視機前,加入她們的行列。

“喂,你們怎麼坐那麼擠啊!留個位置給我,我看著他們演什麼……”



朱晴晏沒有打電話給楊惟展,但她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她打電話給楊幼儀,表示想把課調回星期六,於是星期六她隨著表姐去上課。

楊惟展果然在上課不久後出現,看見朱晴晏,他可想而知十分意外,然而在衆人面前也不好說什麼,朱晴晏也一直忍耐著,直到下了課,學員都走了,她陪表姐已經快走出社區,忽然假意喊一聲:

“哎呀,糟了,我把手機放在教室了。”

“怎麼這麼笨啊?”表姐受不了地。“還不趕快回去拿?免得等一下老師走了。”

“那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朱晴晏暗藏心機地說。

“好啦好啦。”表姐不耐煩地,只覺得朱晴晏迷糊。

就這樣,朱晴晏快快樂樂地回到教室,不巧卻和走出教室的楊幼儀撞了個正著。

楊幼儀一訝。“你怎麼又回來了?”

朱晴晏的劇本裏沒有楊幼儀這段,好在剛才的藉口還用得上,她謊報:“我把手機忘在裏面了。”

“這樣啊。”楊幼儀笑了,仿佛心知肚明,她只說:“去拿吧,還有人在。”

簡單幾句,卻似乎一語雙開,朱晴晏不由得臆想楊幼儀大概是猜到了,但她不怕楊幼儀知道,楊幼儀看起來並不像是個大嘴巴女人。

推門進去,濃濃咖啡香迎面拂來,靠落地窗前的大餐桌上咖啡的香氣氤氳,她想找的人就靠在桌前,執起咖啡杯向她:

“喝杯咖啡吧。”

閒適優雅,鎮靜,從容,完全不意外。朱晴晏忍不住要問:“你知道我會回來?”

他淺笑,星眸往她臉上一掃。“從你剛才上課時看我的眼光,我就知道了。”

什麼眼光?朱晴晏臉上一紅。她剛才洩漏秘密了嗎?

她急著扳回一城。“還說呢,你看人的樣子才真的不像話,不管什麼時候都亂放電!”

他濃眉一揚。“怎麼放電?我還不知道怎麼放呢。”

“還說不會?現在就是啊!”朱晴晏理直氣壯地走向他,大膽地指著他的眼睛。“眉毛壓得低低的,光鎖著人家看。”

他恍然大笑,笑了好久才暫止。“跟你說實話,我是深度近視,有時候又不愛戴隱形眼鏡,不這樣實在看不清楚人。”

“嗄?”朱晴晏傻了。這麼無聊的理由?

“不過現在我知道了,”他的笑容斂了下來,正經八百地說。“原來這樣就叫放電。”

朱晴晏噘著嘴。“不用我告訴你,你也已經一天到晚去電人了。”

他的笑意更深,眼睛梭巡著她的臉,口氣中有著一絲逗趣的意味。“電到誰了?你?”

朱晴晏的眼神飄了起來,不敢直視他,感覺自己的臉辣辣的,大概是紅了。

不忍心逗她太過,他眼光一斂,倒了杯咖啡給她,輕鬆開口:“喂,我的小狗呢?長大沒有?”

講到小狗,朱晴晏立刻開心起來,興致勃勃地比劃著。“長這麼大啦,開眼了呢,好可愛。我表妹搬回家養了,還特地去買特製的奶瓶奶粉,像媽媽一樣的喂它們,長得很不錯。”

她小女孩似的興奮,讓他不由得笑了。“我什麼時候可以抱回家?”

“來我家抱啊!”朱晴晏沒多加思索。“抱回家自己喂。”

“我能去你家嗎?不怕見到你的……未婚夫?”他促狹地刻意加重了那三個字:未婚夫。

“只是去抱狗,又沒怎樣。”雖然如此,朱晴晏的口氣卻有點心虛。

“如果不只是去抱狗,就不行了?”

楊惟展一雙黑眸泛起耐人尋味的笑意,那樣的凝視,看得朱晴晏渾身都要不對勁起來,下意識往桌邊挪了挪,仿佛離他遠一點點她會比較安全。

她的舉動卻提供了楊惟展接下來的臺詞。他略帶奚落地道:“我忘了,我不能靠你太近,免得你又要逃跑。”

“什麼啊!”朱晴晏本能反駁,很介意他的嘲諷。

楊惟展當然有理由。“上次在電梯裏,你不是很努力的逃跑了?”

事實放在眼前,朱晴晏也只得低頭。“人家慌了嘛,不知道該怎麼辦。”

“現在知道該怎麼辦了?”他追問,仿佛要她無路可逃。

“唔。”她不小心又往旁邊移了一點點。

“我來猜猜。”他不再逗她,換了個口氣。“那次你跑掉,一定是道德感作祟,覺得好對不起你未婚夫,罪孽深重,對不對?”

他的理智分析,向來是不出錯的。

“可是現在呢,大概想通了。覺得反正還沒結婚,也沒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想做什麼就去做。”

朱晴晏總是被他那洞悉人心的能力搞得無法招架。她歎。“你把我的話都說光了,我還說什麼。”

“我的話還沒說。”他放下杯子,走向她。“其實你根本不必想這麼多。就像我,我並不介意你有未婚夫。我愛上的,就去愛,以後的事,誰都不曉得。也許你並不會想嫁我,我也不會想干擾你的婚姻,既然如此,現在擔心這些做什麼?”

好吧,他說的都沒錯,但問題是她不一定想得到啊。朱晴晏不服氣地想了半天,擡起頭來給了他一個答案:

“人家單純嘛。”

“你單純?”他差點笑啞了。

“是啊。”她說的理直氣壯,自己卻也忍不住好笑起來。沖著他,忍不住就笑了。

他想了想。“不是單純,是笨。”

朱晴晏很不服氣。“你每笑我一次,就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你下次再笑我我要收費了。”

楊惟展被朱晴晏惹得放聲大笑,妥協改口:“好吧,你雖然笨,卻笨的很可愛,行不行?”

朱晴晏咬咬手指頭,好像得慎重考慮的樣子。好半天才慢條斯理地說:“好像不太行耶。”

一抹笑意飛跳上他的唇邊,他那雙漂亮的眸子也笑了,“我就喜歡自以爲聰明,實際上卻笨笨的你。”

朱晴晏嗤地一笑,卻不打算放過他。“聽起來還是不夠好聽。”

他走近她,放低了聲音,他帥勁性格的迷人五官在她眼前放大。“我想我愛上你了。”

這句話夠好聽了。朱晴晏水靈的明眸往上微揚,笑得好真,那雙明燦如水的嫵媚雙眸迷眩著他的感官,清麗的美麗臉龐引他心動,他不由自主靠近她,她清亮的笑聲形成一陣陣氣流,在他臉頰旁吹拂。

他的眼睛變得好亮,那張足以讓朱晴晏心醉神迷的面容,笑得有點詭譎。“可是你笑成這樣,總覺得像在勾引我。”

“有嗎?”她裝傻,一聲嬌嬌輕笑,語調低柔,吐氣如蘭,卻不知哪來的衝動,湊上去在他耳邊吹了一口氣:“這才叫勾引啦。”

她放肆完了就想溜,卻被他逮了回來,手臂箍著她,手指若有似無地在她頸子上劃圈。“在這種地方勾引我,你不覺得奇怪了點?”

“我又沒想要幹嘛。”她望著他,屏著氣,不明白爲什麼只是他手指的輕觸,就足以讓她意亂情迷。凡他手指經過的地方,麻麻的、酥酥的,引起她心中一波波的震顫。

“是嗎?”他輕咬她的耳垂,低低的聲音直接從她的耳畔吹人,她心魂悸蕩,整個人幾乎要攤軟下去,而他支撐住她,她無力地靠在他身上,任憑他權獲她的唇。

她的意識,醉醺醺,又軟綿綿的,感覺他唇舌放肆的探索,佔有她的頸、她的肩,留下一個又一個粉紅的印記,留下一個個又麻又癢又甜蜜的記號,像是印進她心中似的。

兩副緊貼的身軀燃著火焰,像是一把火炬遇上了另一把,於是熾情接管了一切。剛才的調情成了絕佳的前奏,她全身充滿了一種奇異的欲望,她從來不知道她竟然對他有著這麼濃烈的想望,那不知名的情潮來的又急又烈,仿佛急著吞噬什麼,好滿足那過度的饑渴。

他抱起她,直接放在那張大餐桌上。以她平淡的感情生活,她從來想象不到餐桌竟然也能成爲激情的舞臺,而她現在卻正在經歷。

蒙朧中,她明白這也許會是她這輩子最狂野的一次經驗。她感覺他的手在解除她身上複雜的障礙,太費事的工作,她移開他的手,果斷地直接把整件毛衣撩過她的頭頂,簡直是某種狀況的迫不及待。她看見他的眼裏全是笑意,她瞟他一眼,伸手去扯他襯衫的扣子。

衣服被胡亂地丟棄,扔在哪也不介意,她聽見桌上的東西一個個掉落地面的聲音:咖啡杯、報紙、糖包、鮮奶油球、湯匙……各式各樣的聲音,沒人要理,也沒人有空管,像是混和在喘息與呻吟中的配樂,鏗鏗鏘鏘。

地上一片狼藉,桌上一片旖旎春光……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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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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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7 07:08: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朱晴晏好像一個人分成了兩半,一半秘密地跟楊惟展談著放肆卻甜蜜的戀愛;另一牛則被動地著手準備她的婚禮。

她不曉得她怎麼可以在其中找到平衡。或許並不能算是平衡,而是某種妥協,因爲有楊惟展的狂熱愛戀,讓她可以甘心去準備她下半輩子平淡的婚姻生活。

這似乎很諷刺,但她不知道還可能有什麼平和的解決方法。

她時常接到父母打來的電話,通常是討論結婚事宜,什麼某某人要不要請、哪家花店訂花之類的。

朱晴晏完全沒有意見,一切都隨便雙方父母去決定。然而無獨有偶,不只朱晴晏對婚禮這麼不熱中,彭典旭的反應也一直是淡淡的,什麼都好,好像結婚的人不是他。

不過他一向就很好講話,所以朱晴晏也沒覺得有什麼怪。

只是彭典旭真的忙了點,甚至連禮服都沒空陪她去挑,她只好自己解決。周日,她找了溫寶薇陪她去。

在中山北路的一家知名禮服公司的試衣間裏,朱晴晏正穿著她看上的一套禮服,合身剪裁的白色綢緞,順著她玲瓏的身段在下擺散開,往後鋪成一片半圓,復古的款式令她看來高雅出衆,幾乎就是“羅馬假期”裏的奧黛麗赫本。

“好美……”一旁的溫寶薇不由得讚歎。

“別羨慕,”朱晴晏看著鏡中自己美麗的身影。雖然對這婚姻沒有太大的興致,但女人嘛,身著華服總是開心的。“等你結婚的時候,一定有更新更多的款式可以選。”

“我結婚?大概不可能了……”溫寶薇喃喃囈語似的聲音,顯得非常微弱。

“你說什麼?”朱晴晏沒聽清楚。

“沒有。”溫寶薇很快笑了笑,走向朱睛晏。“我來幫你戴頭飾吧。”

這件禮服有個別致的頭飾,一個小小的珍珠環,系著一片薄紗,象徵性的頭紗設計,浪漫又典雅。

朱晴晏從鏡中看見溫寶薇既讚賞又欣羨的眼光,她忍不住再問鏡中的溫寶薇:“你真的不打算當我的伴娘?”

“還是算了吧!”溫寶薇微微偏過了頭,似乎不想讓朱晴晏看見她的表情。“你也知道我妹一直很想穿漂亮禮服。”

“便宜她了。”朱晴晏陣。

“其實你結婚那天,我可能也不能去……”溫寶薇幽幽然道。

“爲什麼?”溫寶薇還沒講完,朱晴晏就忙著嚷。“喂,你這太說不過去了吧?以我們的關係,你不當伴娘也就算了,竟然連婚禮都不來?!”

“我只是說可能,”溫寶薇連忙道。“我怕我們公司要我出差。”

“不行!你絕對不能不來哦。”朱晴晏認真地叮囑她。“就算是出差也不行!”

“我儘量。”溫寶薇笑了笑,卻笑得有些勉強,她似乎思索著什麼,有事值擾著她。好半天,她才終於鼓起勇氣似的。“晏姐,其實我……”

感覺溫寶薇欲言又止的,朱晴晏轉頭看她。

“怎麼了?”

她在最後一秒又改變了主意:“嗯……沒什麼。”

溫寶薇略略反常的表現,朱晴晏雖然察覺,卻沒放在心上,只因她的腦海掠過了一個很令她開心的想法,她急著去實行。

“小姐,”朱晴晏穿著禮服走向站在一旁服務的店員。“你們這裏有沒有拍立得相機?我未婚夫沒來,我想照張照片讓他看看我挑的禮服。”

“請等一下,”店員很有禮貌地。“我去問問看。”

女店員不多久回來,手上果然拿著一台小小的拍立得相機,原來是她們前面櫃檯就有賣。

朱晴晏立刻整理好衣服,攏好頭髮,留下了一張最簡單的婚紗照。

“謝謝。”朱晴晏笑著從女店員手上接過照片,臉上的神情當然非常愉悅。

她陸續又試了幾套禮服,溫寶薇也都一直陪著她,安安靜靜的,卻有點安靜得出奇,靜到連朱晴晏都覺得奇怪,忍不住問她:

“你今天怎麼都不講話?”

“不會啊。”溫寶薇遮掩地說。“其實我平常也不太說話。”

“你有心事?”朱晴晏關心地問。

溫寶薇蹲下去幫朱晴晏弄裙擺。“我沒事,晏姐,你別亂想。”

朱晴晏不太放心。“可是你的樣子好像不太快樂。”

“晏姐你呢?”溫寶薇忽然脫口而出。“你快樂嗎?”

朱晴晏手背到後面去拉拉鏈。“你是問現在,還是問以前以後?”

“現在。”

“某些時候是快樂的,”她對著鏡中的自己無奈笑笑。“其他時候,有點惆悵。”

她不怕跟溫寶薇說實話。因爲再怎麼樣,溫寶薇也猜不到她所謂的快樂,是跟楊惟展在一起的時刻,而所謂的惆帳,是她即將面臨的婚姻。

剛才拍的那張照片,她當然會拿給彭典旭看,然而她最主要的目的,卻是留著給楊惟展看。

她嫁的人不是楊惟展,她的婚禮楊惟展應該也不會出現,但她想讓他看看她穿新娘禮服時的美麗。

脫下禮服,朱晴晏換回自己原來的衣服,又到櫃檯做了些預定的工作。當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溫寶薇像是又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在朱晴晏臨出攝影禮服公司大門前喊住了她。

“晏姐,你等會兒有沒有空?我們聊聊好不好?”

“抱歉,我有事耶。”朱晴晏約了楊惟展,實在不能有空。

“那,你晚上什麼時候會在家?”溫寶薇似乎不想放棄。

“嗯……不確定。”朱晴晏每次只要一見楊惟展,時間對她來說就不具任何意義了。她真的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回家。

還好她家現在只有她一個人住,否則要是被衆人發現她經常徹夜不歸,不鬧到天翻地覆才怪。

“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溫寶薇今天似乎從一開始就不太對勁,是不是真的有要緊事?

“沒關係,”溫寶薇卻又退縮了,甚至有股松了口氣的樣子。“算了,下次再說吧。”

溫寶薇的態度著實有些奇怪,身認與她交情最好的姐姐,朱晴晏對於不能聽她傾訴感到些些不好意思,連忙追問:“真的沒關係?還是我晚點再走好了,我們現在先找個地方聊聊?”

“不用了,”溫寶薇卻又慌忙搖頭。“真的不用。”

溫寶薇既然這麼說,朱晴晏也不再堅持。和溫寶薇在攝影禮服公司門口分手,朱晴晏徑自去搭公車。



公車上,她座位旁邊的女孩正展讀著一份報紙。從朱晴晏這面,剛好看到一個半版的汽車廣告,那廣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因爲楊惟展剛好就開這款車子。

她側著頭讀了一些廣告詞,關於汽車的介紹,眼角掠到最下一列的車價,她驚訝地發現,這款車竟要一百四十幾萬!

她沒想到楊惟展居然買得起這麼貴的車。她好奇地想再多讀點關於那車的訊息,女孩卻把報紙折了個面,廣告沒了。

朱晴晏心裏很訥悶,想要問楊惟展,不過畢竟不是件太重要的事,她下了公車走路去楊惟展住處,這一路上就忘了。

楊惟展住的是老房子了,二十多年的七層樓公寓,不過地點非常好,就在國父紀念館附近,寸土寸金的地段。據楊惟展說這房子是他父母買的,他念大學時父母離異,母親搬回娘家,父親再娶移民去加拿大,楊幼儀結婚之後,這屋子就成了他一個人的家。

楊惟展對這屋子並未花什麼心思佈置,但卻充滿了他強烈的個人風格。偌大的客、餐廳沒有太多家具,一切完全視需要而定,比如說需要坐,所以有兩把椅子,需要放書,所以有一整列書架,一般客廳該有的沙發茶幾之類,在他的屋裏不可能看得見。

朱晴晏總覺得他屋裏的風格和那個軟體公司很像,一樣簡潔,一樣是名設計師的家具,惟一不同的,大概是楊惟展家裏多了個大陽臺。

二十幾年前的建築,搭起的運建要是沒被拆掉,就差不多等於合法的了二樓把院子全加蓋出去,楊推展住的二樓索性拿一樓的屋頂當地板,整個陽臺加大了好幾倍,夠種樹種花,還夠擺下一組原木室外桌椅。

這也是朱晴晏最喜歡的一個角落。冬末春初,晚風微涼,恣意坐在木椅上,一杯咖啡,身邊有個心愛的男人。

她不忘把下午特地拍的照片拿給楊惟展看。“我剛剛去挑的,漂不漂亮!”

“漂亮。”楊惟展看了一眼,很平淡地說。

他不在意的神情、平常的語氣,把他心裏那突然竄上的淡淡心驚、淺淺悵惘都掩飾得很好。似乎是在這一刹那,他才忽然意識到這女人終究不會屬於他。

“你不喜歡?”朱晴晏看不出楊惟展有多大興致,以爲是照片裏的自己不夠美,微微失望。

他勉強一笑,把照片還給她。“喜歡也不是我的。”

朱晴晏這才曉得原來他不是嫌她不夠漂亮。她嘟起嘴。“你沒說過要啊。”

他坐正了身子,口氣認真卻又帶了點嘲諷。“如果我說了,你是不是不跟彭典旭結婚?”

朱晴晏被問倒了,她抗議:“你又沒說過要娶我。”

他難以認同地反駁:“就算我沒說過要娶你,但你愛的是我,卻還是決定去嫁一個你不愛的人?”

“我嫁你,你要嗎?”朱晴晏說得理直氣壯。“你自己說你不想結婚的。”

他不由自主地加大了音量,兩人的對話似在爭吵了。“怪了,爲什麼一定要結婚?”

朱晴晏睜著一雙不解的大眼睛。“女人應該就是要結婚的不是嗎?”

楊惟展盯著她,就這麼直直盯著她好久好久,他忽然發現自己忘了一件事;他和朱晴晏對許多事的想法都截然不同,而這觀念兩人都不曾試著要去協調。

一切似乎都變得很無謂,他抿著唇,抿得雙唇薄薄的。“算了,不講了。”

他那模樣明明就是生氣的樣子。朱晴晏很是委屈,攢著他的臂膀拉他。“你幹嘛發那麼大脾氣?”

“我什麼時候發脾氣了?”他否認。

當然。他對自己都不肯承認了,不承認當他一想到她終有一日會離開他,心臟竟有種無言的抽疼,不想承認他其實捨不得她。

“還說沒有。”她噘著嘴,半撒嬌地。“臉色難看成那樣,還罵我。”

他轉頭看她,她微仰的小臉蛋一臉無辜。她其實不敢要他,他也不太知道該怎麼給,既然如此,兩個人在這裏吵什麼吵,傷什麼心?

他歎口氣。“別理我,我今天發神經了。”

“可是我想理你啊。”她要笑不笑,一雙眸子顧盼流轉,俏豔逗人,身子一歪,整個人就偎到他懷裏去了。

摟著滿懷軟玉溫香,他笑也不是,氣也不是,根本就拿她沒轍。她滿意地嬌嬌笑了,雙臂環住他的肩,一張臉埋進他的肩窩裏,在他的脖子上呵氣。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從前不太多,以後也不會太多。對她來說,每一刻時間都要當做雙倍來用的,她才不願、不允許一點點的不悅影響了兩人相處的時刻呵。



朱晴晏後來經常想起那天的事,一想起楊惟展那天的古怪表現,她的心裏就有那麼絲甜滋滋的,因爲楊惟展畢竟還是愛她的,還是捨不得她去嫁別人。但又有那麼一點苦澀澀的,因爲她就要嫁給彭典旭了。

隨著婚期愈來愈近,她心中的遺憾就愈來愈濃,她對楊惟展的不舍也愈來愈強烈,這使得她整個人變得恍惚而易愁。她不知道她的家人看出來沒有,但也許因爲都不知她和楊惟展的事,所以至當她是婚前緊張症罷了。

知道事情始末的楊幼儀,倒發現了她的異樣。

她仍然在楊幼儀的教室上課。蛋糕課已經結束,這個星期六楊幼儀開始教手工麵包了。麵包比起蛋糕又是另一個專業,朱晴晏學的並不是太好,動作慢了些,以致于同學都已經下課離開,朱晴晏卻還在清理善後。

“對不起,儀姐。”朱晴晏很不好意思,因爲她知道楊幼儀得回家看顧女兒。“再等我一下下。”

“沒關係,”楊幼儀笑道,煮起了咖啡來,在大餐桌旁找了張椅子坐下。“我今天不趕著回去,我女兒去她奶奶家了。”

那張大餐桌……嗯……朱晴晏才看了一眼,就不好意思再看,把潮紅的臉藏在水槽裏。“呃,我很快就洗好了。”

“慢慢來,我不急著走。”楊幼儀閒適地啜起咖啡來,忽然想起什麼要提醒朱晴晏。“你今天還等惟展嗎?他今天不來你知道吧?”

朱晴晏洗好了器具,擦幹了手,擡起頭來給了楊幼儀一個微笑。“我知道,他跟我說了。”

“每年到了這幾個月,他公司總是比較忙。”楊幼儀不經意地說。

“公司?”朱晴晏像是聽見了一個她很陌生的名詞。“什麼公司?”

“你不知道?”楊幼儀詫訝。“軟體公司啊。他和朋友合開的。”

朱晴晏茫然搖頭,她完全不知道。

“他沒告訴你?就是你上次去的那家啊。”楊幼儀並沒想太多就說了。“他朋友專管模式設計,他負責公司大小營運。”

原來那家公司不只是他朋友的,也是他的!怪不得那個工作室的裝潢和他的屋子那麼像,根本就是他的風格!

“可是,”朱晴晏仍有疑問。“他看起來都很閑,也不用天天去上班……”

“他有一群好手下。”楊幼儀一笑。“業務有業務經理,財務有財務,他當然不用天天在公司裏看著。”

朱晴晏恍然大悟,卻有些無言以對,像是太驚訝了。好半天才說了句:“我一直以爲他是英文老師。”

“英文?”楊幼儀失笑。“那是他每星期三去一家老人安養院義務教他們英文,免費的。”

一切都有了答案,朱晴晏再不能有疑問了。她喃喃道:“難怪他那麼有錢,買得起那麼貴的車子。”

“你一直都不曉得?”楊幼儀好奇地看她。

朱晴晏當下覺得自己好像那種被愛情沖昏了頭的糊塗小女生。不過她本來就有點迷糊。“他沒說,我也沒問。”

只不過她現在知道了。原來楊惟展有這麼好的事業,比起彭典旭並不遜色。而他的外表、迷人的個人魅力,卻是彭典旭遠遠不及的,楊惟展簡直就是女人夢寐以求的完美男人。

如果說,她的結婚物件是楊惟展的話……

朱晴晏怔怔地想著,一時沈人恍惚。

“晏晏?晏晏?”

像是終於聽見了楊幼儀的聲音,朱晴晏如夢般清醒過來。“嗄?什麼?”

“我喊了你好幾聲了。”楊幼儀研究似的望著她。

“怎麼你最近好像經常心神不寧?”

朱晴晏勉強一笑。“煩吧。”

楊幼儀偏著頭猜測道:“跟惟展有關?”

“當然跟他有關。”朱晴晏苦笑。“我要嫁的又不是他。”

“也對,你快結婚了哦。”楊幼儀回來喝她的咖啡,一口徐徐咽下,才問:“你在猶豫?”

“我不曉得。”朱晴晏煩躁地歎。“以前我一直覺得我可以接受一個不是以什麼深刻愛情爲基礎的婚姻,可是在我遇到惟展之後……”

楊幼儀忽然問她:“你是不是覺得女人一定得結婚?”

“是吧。”朱晴晏對這答案是沒什麼疑問的。

楊幼儀看著她,語重心長地說:“晏晏,如果你認爲女人應該要結婚,那我勸你,還是嫁給你未婚夫吧。”

“我明白。”經楊幼儀提起這點,朱晴晏仿佛更煩悶。“惟展並不是那麼想結婚。”

楊幼儀放下了咖啡杯,平靜地開始說:“我家的家庭環境,對惟展的影響很大。我從小父母就常吵架,在我們印象中,爸媽相處的場景好像除了爭吵之外就沒別的了。後來我父親外遇,母親變得很少管我們,婚姻這制度在我們家來說,幾乎等於毫無意義。”

楊幼儀的語氣有些無奈,但這樣的婚姻本來就是無奈的。

“大概就因爲這樣,惟展把婚姻看成一件極慎重的事,認爲愛情絕對不等於婚姻。愛情也許可以一次又一次重新來過,但婚姻不該是這樣,他一定是在一個萬般考量都完美的狀況之下,才可能去結婚。”

她擡起頭來,深切地凝視朱晴晏。

“不過在我想,惟展的這個想法太理想化。而且漸漸成爲他的一個藉口,一個逃避婚姻的說法罷了。所以我覺得,他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結婚了。”

朱晴晏心中驚異,深吸了一口氣,卻抑止不住那分蔓延上來的、濃濃的懊喪。

她知道楊幼儀分析的沒錯,以楊惟展的個性,說不定此生真的沒有女人可以讓他走進結婚禮堂。

“不過,”楊幼儀寓意深長地又說。“如果有哪個女人可以接受不婚的男女關係,我想惟展會是個很好的伴。”

伴?朱晴晏愣了愣。她要一個伴嗎?不,她需要一個老公,在長久的男女關係裏,她的家族所認同的是一個丈夫、一個老公。

她們這些姐妹的觀念,在某方面來說還是很傳統的。嫁得太糟的女人在姐妹圈裏肯定沒地位,但老老不嫁的女人,同樣得忍受姐妹們奚落的眼光。要是跟男人同居而不嫁?

那更慘了,大概每個姐妹都會輪流罵她,罵完了再重輪,永無寧日。

她能接受那種、拋棄一般社會的觀念、放棄在家中的地位,只爲了勇敢地追求真愛的生活?

她不敢。

朱晴晏歎了口氣,傷歎世事爲什麼總是不能完美?如果她能嫁給楊惟展,那真是再幸福不過,不管她的愛情、她的人際地位,都能獲得最好的結果。

只是,楊惟展不娶她。

那麼,還是嫁彭典旭吧。朱晴晏在懊喪中還是做了這樣的決定,她相信這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做人要理智,不可以被情感牽著鼻子跑。

只是理智……通常不會令人太愉快……

朱晴晏擡起頭來看看楊幼儀,眼裏濛濛的像是氳著一層霧氣,她很想哭,哭她的愛情與現實不能圓滿。

“給我一杯咖啡好嗎?”她要求楊幼儀。“不要加糖,不要加奶油。”

楊幼儀依言斟了咖啡給她。朱晴晏伸手接過,啜了一口。那濃濃的黑咖啡極苦,苦到喉嚨都澀澀的。

不過朱晴晏就要它的苦,這樣,她才會忘記心裏更苦。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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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7 07:08: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朱晴晏雖然下定了決心還是要嫁彭典旭,但她和楊惟展仍是繼續約會,她根本沒辦法不見他,沒有他的日子,她完全無法想象會怎麼樣。

她跟他算過軟體公司的賬,噴他:“爲什麼不告訴我那家公司是你的?!”

楊惟展很茫然的樣子,擡眼問她:“我沒說嗎?”

朱晴晏才不這麼容易放過他。她瞪起他來。“你跟我打迷糊仗啊?什麼時候說過了?!”

他不太在乎。“大概忘了吧。你又沒問我。”

她就曉得他會用這招。朱晴晏有時覺得楊惟展也賊得很,模模糊糊跟她推太極拳,推來推去推到她不計較了就罷。

“是不是不想告訴我?”她不死心,硬要問出個結果。

“我爲什麼要瞞你?”他反問她。

朱晴晏卻一下子說不出理由了。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答案的,她有時想,楊惟展不告訴她他的事業,是不是怕她愛上他的錢?

不過這個想法實在有些差勁,不只貶低了他,也鄙視了她。她只得把這想法丟開。

有時朱晴晏也會爲他的事鑽牛角尖,一下子愁悶起來。一煩,她就會跟他說:“我們分手吧。”

“什麼時候?”他問,還是那副不太在乎的神情。

“現在啊!”朱晴晏儘量讓自己表現得好認真。

他卻老當朱晴晏是鬧,正經八百地跟她商量:“現在我沒空,明天好不好?明天我不上班,整天陪你分手。”

“你當我開玩笑啊!”朱晴晏老是氣得要跺腳。

“沒有。”他歎了口氣,似乎認真了些。“你要嫁人了,遲早要分手。”

“所以就該當機立斷,趁早分手才對。”朱晴晏急急忙忙說。

“好啊。”不過他回答得太認真,馬上又像假的了。

“我說真的啦!”朱晴晏傷腦筋地。

“我也說真的。”他附和她。

“那就分啊!”朱晴晏的聲音高高細細的,倒有點像在撒嬌了。

“怎麼分?”他笑著反問。

“就這樣分啊!”朱晴晏回應他,忍不住自己卻也咯咯笑了起來。

搞半天,一件應該是悲傷落淚,男女主角淒涼痛楚的戲碼,被他們演成了個鬧劇,亂七八糟,一塌糊塗,簡直就像個笑話。

結果,鬧到朱晴晏結婚前一天,都還在跟楊惟展約會。

朱晴晏甚至覺得,楊惟展好像認爲她一定不會去結婚似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弄成這樣,也不曉得要跟他怎麼講,但她真的要嫁給彭典旭了啊!

婚禮那天早上,朱晴晏七早八早就被姐姐們吼起床,然後,姐妹們忙進忙出,急著送朱晴晏去化妝,梳頭發,每個人打扮好,等轎車來接她們去婚禮會場。

身爲一個對婚禮一點興致也沒有的新娘,朱晴晏的表現令姐姐們大爲不滿,她們不能理解朱晴晏爲什麼前天晚上還玩到半夜才回家,不知道要小心今天臉上會出現黑眼圈,也不能原諒朱晴晏索然無味的態度,好像結婚的人不是她。



朱晴晏大概是全世界最不像新娘的人了。沒有任何興奮之情,也沒什麼緊張,一切平淡到像是要去吃頓飯一樣——不,如果是要去吃飯,可能還會比現在開心一些。

被人從床上挖起來,朱晴晏聽從二姐的吩咐去浴室洗把臉、沖個澡。她其實還沒睡醒,睡眼惺忪地正準備走去浴室,她的手機響了。

“晏晏,你下來。”

她一聽見這聲音,立刻全醒了!楊惟展現在找她做什麼?

“你在哪?”她緊張兮兮地問,心虛地看看左右有沒有人偷聽。

“我在你家樓下。你下來。”他清楚而有力地說完,就掛了電話。

樓下?!朱晴晏丟下手機,迅速拉開落地窗沖到陽臺。果然,楊惟展正靠在他那輛名貴的休旅車旁。

拜託!這種時刻來找她,不怕被人看見?朱晴晏忘了自己身上還穿著睡衣,轉頭立刻往門外沖。

“晏晏!晏晏!你去哪啊?”她異樣的行徑引起了姐姐的注意,她才剛拉開大門,大姐就在她背後嚷了。

“我馬上回來!十分鐘!”她胡亂地喊,飛快下樓了。

清晨六點,天還濛濛亮,朱晴晏推開樓下大門,立刻奔向楊惟展。

“你來幹什麼?”朱晴晏慌亂地問,腦裏有個勁爆的想法,他該不是來參加婚禮的吧?

還好不是。他扔了煙蒂,擡頭看看她家燈火通明的窗口,還有許多人走動的影子。“這麼早,你家這麼熱鬧?”

他的臉色看來有些憔悴,一夜無眠?朱晴晏心疼了。聲音變得小小的,眼睛看著地下。“我的姐妹來幫我準備婚禮。”

他屏著氣。“你真的要嫁他?”

不是老早說好了嗎?朱晴晏那苦惱的眼神等於在說“是”。

“你別嫁他!”他忽然沖口而出。

朱晴晏一驚,心中都亂了。“你現在才說,怎麼來得及啦!”

“早說晚說還不是都一樣,”他一下於抓住了她的肩。“總之你別嫁他!”

朱晴晏完全慌了。他早不說晚不說,偏在這個節骨眼來要求她,一切都已經定案了呀!這時候叫她反悔?她怎麼處理這情況?

“不行啦!”她幾乎要哭了。“來不及了。”

“沒什麼來不及的。”他的黑眸驟地變深,倔強地箍著她的肩不放。

朱晴晏心慌意亂之際眼角瞟到三樓她家的陽臺,大姐二姐等不到她回來,已經跑出來陽臺外面往下望了。

糟糕!萬一要是被看到,那根本就解釋不完了!

“你別這樣,”她費力地掙脫他,卻又忍不住要安撫他。“你先回去,晚上我找你,好不好?”

她沒辦法再顧及他了,狠下心來,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轉頭往回奔。她不敢再看他,只怕看了他失望抑或冰冷的眼光,她會心疼如絞,然後當真不理智地拋下她今天的豪華婚禮,跟楊惟展跑掉。

不能這樣啊,一切都已經說好了不是嗎?

她速速沖回家,靠在門上喘著,這回是被大姐推進了浴室,放水洗澡。

熱水嘩啦嘩啦從她頭上淋下來。從早上起床到現在,她像是終於清醒了,她此時的思緒是今天最清楚的一刻。順著奔流下來的熱水,她的眼淚也跟著亂七八糟地掉了下來。

她沒想到楊惟展竟然還會來找她。一想到他憔悴的面容,她就更想哭,她知道他是愛她的,難以眼睜睜地看著她去嫁別人。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又不娶她。

她覺得自己好像白活了二十六歲,這二十六年的歲月,竟然沒教會她怎麼處理自己的感情生活,任她把愛情弄得一團糟。她想起剛才還跟楊惟展說,她晚上去找他。

她說這話的時候,倒是真心的,並不是唬他哄他,但此時想起卻成了個悲哀的笑話。

她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麼啊?!怎麼可能有女人在結婚典禮當天晚上回去找舊情人約會?!

楊惟展大概是太有把握,以爲她根本不會嫁;而她自己則是傻到天真,好像以爲他們可以一直愛下去,然後說斷就斷,就跟剪掉一段線那麼容易。

卻不知道那線即使剪了,卻絲絲密密纏進心裏,絲來線去,永無寧日。

幾乎從這一刻起,朱晴晏就笑不出來了。她像個機器娃娃似的,被姐妹擺佈著化妝、做髮型、穿禮服,搭上豪華轎車,送去婚禮會場。

出門時,朱晴晏還忍不住四處望了一下。不,沒有楊惟展的影子,經過她的拒絕,他想必當然已經走了。

她沒時間傷感,因爲禮車已經在等著她,她的姐妹在身後簇擁著她。

然而上車後的朱晴晏變得更加寥落,眉眼裏不時掠過一抹慘慘的哀傷。有時不得不笑,卻也笑得僵,笑得勉強。



婚禮的會場,是彭典旭父親朋友的一棟花園大別墅,特地借給他們辦婚禮。彭典旭家信奉耶穌,因此找了牧師來證婚,朱晴晏家雖然信佛,卻也不那麼堅持,朱晴晏於是有一場別開生面的花園婚禮,簡直像拍電影似的。

朱晴晏一到別墅,就被迎進二樓的房間。整個二樓已經安排好是給新娘新郎休息的樓層,閒雜人等不准上來,不過光朱晴晏的那群姐妹,也就夠閑夠雜的了。

溫寶薇終究還是來了。她向朱晴晏道賀:“晏姐,恭喜。”

朱晴晏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回應。何來喜之有?不過溫寶薇的臉色竟也比她好不到哪去,眼袋腫腫的一個熊貓眼,不是哭過就是昨夜根本沒睡。

“你還好吧?是不是很累?”朱晴晏想溫寶薇大概昨天又加班加到很晚,不由得關心。

“沒有,我沒事。”溫寶薇垂下眼,似乎不太敢看朱晴晏,也不想在她身邊停留太久。“我去看看她們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那頭一堆姐妹,還真的不曉得因爲什麼亂成了一團,你一言我一語,要吵架似的。

“你們幹嘛?”朱晴晏實在是沒心思理她們,但她們就在她身邊吵,以她現在的情緒實在受不了。

姐妹還是爭吵著,好半天才有人跟朱晴晏說:“大姐忘了把你的頭紗帶來了啦,真是的!”

“才不是我忘記的!不是誰說她要負責……”大姐連忙撇清。

一言一語你來我往,簡直就是羅生門,這種責任歸屬的問題也解不清,朱晴晏煩躁地制止她們的爭執:“好了好了,都別怪來怪去了。現在怎麼辦?”

“叫人回去拿?”三姐想了法子。

朱晴晏不想再多說什麼,只想趕快解決問題。“那就快去吧!”

一群女人呼擁著又全跑了出去,討救兵找人幫忙。

剛才這屋子是充滿了人氣,人聲鼎沸,刹那間上切又安靜下來,只剩下朱晴晏一個。

從別墅到她家有段距離,這麼一來一回肯定得耗去不少時間,然而預定舉行婚禮的時刻卻已經快到了。朱晴晏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她的頭紗會趕不上婚禮。

她站了起來,決定去找彭典旭,問他可不可以把婚禮延後半個小時,這樣一切都會充裕一些。

她記得剛才大姐好像說過彭典旭就在隔壁房間

她推開房門,走廊上沒有半個人,雙方父母都在花園裏忙著接待賓客,而這別墅二樓幾乎就沒什麼人能再上來。

朱晴晏費力地撩著長長的裙擺,走到隔壁房間,那房門是虛掩著的,並未鎮實,朱晴晏正打算先敲敲門,卻已經聽見房裏傳出彭典旭的聲音。

“我對不起你……”

彭典旭的聲音幽幽的,朱晴晏一陣納悶,他對不起誰?突如其來的好奇,使她停止了敲門的動作,就這麼靠在牆上,就著虛掩的門口。

“你別這樣說,這是我們一起決定的。”

另一個聲音。令朱晴晏驚訝不已的是,那竟是溫寶薇!他們兩個在密商什麼?

彭典旭似乎低低歎了口氣。“有時候覺得上天實在太不公平,爲什麼讓我們相遇,卻又讓我們這麼無奈?”

朱晴晏整顆心霎時全都提上來!什麼?什麼?他在說什麼?

“有句話叫有緣五分,大概就是我們這樣子吧。”溫寶薇的語氣不只幽然,甚至還很哀戚。

這兩個人難道……難道……

“想想我也真是沒用,”彭典旭自諷地。“竟然不敢把事實公諸於世。”

“不是這樣的。”溫寶薇急急說道。“我也沒辦法跟她說實話,畢竟她對我這麼好,而我卻……”

“她”?這個“她”,指的就是她朱晴晏嘍?!怪不得,怪不得溫寶薇那天在攝影禮服店裏對她欲言又止,還淨問一些怪問題!怪不得她打電話給彭典旭,溫寶薇竟會在他車上!

朱晴晏霎時全都懂了,只是不明白自己怎麼這麼粗線條,竟然連一點點端倪都看不出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是如此專注于自己和楊惟展的戀愛,周遭一切發生的事,她幾乎根本不關心。

“我們對我們身邊的人都太負責任,惟獨漏了我們自己。”房裏,彭典旭的聲音又在說。

“我們不是談過了?”溫寶薇微弱的聲音卻帶了點堅決。“這樣,或許也是某種圓滿。”

圓圍個頭啊!朱晴晏在門外不由自主地苦歎。早就千瘡百孔了。

“我實在不敢想象,”彭典旭像是又歎了口氣。“以後如果在她娘家遇見你,我應該怎麼反應。”

“其實我今天本來不想來了,”溫寶薇淒淒的語氣。“但是……總想在你結婚前再見你一次……”

話在一半斷掉了,填上去的是溫寶薇輕輕的啜泣聲。不知怎地,朱晴晏聽了也傷心,從某種角度來看,她和溫寶薇的境遇沒什麼分別。

“你別哭了,”彭典旭啞啞地道,“你哭得我心都痛了。”

朱晴晏大驚,她從來沒想過老實平凡的彭典旭,居然也會講出這種小說對白級的情話?還講得這麼自然?!

至少她就沒聽過啊!不公平、不公平……

“你就讓我哭吧……”溫寶薇抽抽噎噎地。

屋裏安靜了,只剩下弱弱的哭泣聲,聽來更教人覺得悲哀。朱晴晏在外頭只是怔怔的,幾乎完全被嚇住了。以她對彭典旭的認識,她一直以爲彭典旭是那種木訥的,沒什麼愛情慧眼的,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深刻感情的人,但她現在所聽見的彭典旭,卻仿佛完全不是這個樣。

她是真的愣住了。她到底認不認識彭典旭?

溫寶薇在房裏哭了多久,朱晴晏就在外頭呆了多久。直到屋內低泣聲漸漸停止,溫寶薇似乎恢復了情緒。

“我先下去了吧。”溫寶薇理智地說。“我那些姐姐大概也忙完了,我們這樣要是給人見到就糟糕了。”

然後門一開,送溫寶薇出來的彭典旭,先看到了靠在牆邊的朱晴晏。

“晏晏?!”他驚呼。

“晏……”溫寶薇像是想喊晏姐,但喊了一個字,就再發不出聲音。

“你……”彭典旭應該是想問朱晴晏,你都聽到了?然而驚嚇太過,大家都像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字句剩下片片段段。

朱晴晏站在那裏,穿著一襲美麗的新娘禮服,臉上全都是迷惘的問號。

“爲什麼?”她忍不住問彭典旭。

溫寶薇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掩面而泣,那聲音簡直讓人聽了肛腸寸斷。彭典旭本能地往溫寶薇身前一擋,準備擔起一切責任,他拉著朱晴晏。

“我們進房間再說。”卻轉頭低低吩咐溫寶薇:“你先下樓吧。”

那模樣分明是十分維護溫寶薇。朱晴晏實在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才好,歎了口氣,隨彭典旭進入她剛才休息的房間。

“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彭典旭在她身後一關上房門,她就迫不及待地回身問:“我表姐結婚那次?”

“更早一些。”彭典旭硬著頭皮,老實回答。“我在你家見過她,後來又發現她公司就在我公司旁邊,有時就一起吃中飯。”

接下來不用說,朱晴晏也猜得到。吃著吃著,然後就不僅僅是吃飯了。

“你們……很相愛?”朱晴晏怔怔地望著他。

彭典旭無語,似乎不敢直視朱晴晏的眼睛。

這樣的默認,加上剛才彭典旭對溫寶薇的殷殷憐惜,都讓朱晴晏察覺她在彭典旭心目中的份量遠遠比不上溫寶薇。她從沒聽過彭典旭對她說過什麼綿綿情話,更別提什麼生死相許的愛戀。

她那女性的自尊一下子揚了上來,讓她好想發脾氣,而她是有權利生氣的。

“爲什麼不告訴我?”她的口氣不太對了。

“沒辦法開口。”彭典旭歎。“我跟你已經有婚約,她又是你那麼好的姐妹,實在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說。”

“結果我還是知道了,”朱晴晏幾乎是不原諒他吼。“而且是在這種時刻,這種情況之下!”

彭典旭感覺到朱晴晏的不悅,他急著澄清,也願意彌補。

“晏晏,我跟她都已經說好了,從此之後不會再有任何牽扯,不會再藕斷絲連。我既然答應娶你,就願意對你負責。你放心,結婚之後我不會再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彭典旭的態度肯定而有把握。朱晴晏看著他,回頭想到自己,她有什麼資格生彭典旭和溫寶薇的氣呵?她自己不也跟他們一樣,在愛與婚姻中掙扎?而她還做不到像彭典旭這麼篤定,能信誓旦旦地說以後一定會忘了楊惟展。

驀地,朱晴晏的氣沒了。她擡頭看彭典旭:“你認爲你做得到?”

彭典旭的臉上是下了決心的果斷。“我相信我可以。”

“你真厲害。”朱晴晏喃喃道。爲什麼她身邊的男人都對自己這麼有把握?“你們男人真厲害。”

“這不是厲不厲害的問題,”彭典旭頓了頓,似乎在選擇一個比較適當的說法。“而是有些事,不得不割捨。’’

“值得嗎?”朱晴晏怔怔地問自己,也問他。

彭典旭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

“你不打算叫停?”朱晴晏終於還是問了出來。她等待著彭典旭的回答,在她的內心深處幾乎希望彭典旭可以中斷這個婚禮,還他們兩人自由——

“不。”彭典旭決斷的回答,讓朱晴晏最後一個微弱的希望泡泡破滅。

本來也是,她自己都沒有勇氣在這種時刻拒絕這個婚禮,又怎能期盼彭典旭可以替她做這件事?

“好啦,好啦,頭紗拿來了。”門忽然被人打開,二姐連門也忘了敲,急急忙忙拿著頭紗奔進房間。

“快呀,快戴上呀,”三姐也跑進來了,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作勢拍拍心口。“還好還來得及,沒耽誤到。”

“哎,新郎還站在這幹嘛?趕快去花園叫大家準備啊!”二姐看見彭典旭還佇在一旁,忍不住就嚷了。

接著大姐、表姐和當伴娘的表妹全進來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你一手我一腳,把朱晴晏給打扮得整整齊齊了。

朱晴晏和彭典旭剛才的討論與無奈,在短短幾分鐘之內,立刻變成無謂而且不可能的空言了。

彭典旭離開時還望了朱晴晏一眼,那眼光像是在說:你看吧,已經開始了一半的事,就只得繼續做下去,現在根本不可能回頭的了。



寬闊的花園裏裝點得十分美麗,氣球、鮮花,白色支架的棚子,長桌上豐富可口的佳肴、點心,陰陰涼涼的天氣,不至於讓身於戶外的賓客熱得發開……

這是個足以讓每個女人驕傲、感動的婚禮,可以牢牢記一輩子的,一切看上去都如此完美、圓滿——

只除了新郎新娘兩個當事人。

在結婚進行曲的音樂中,朱晴晏緩步走到講臺面前,而彭典旭在那兒等著她。她幾乎是機械式的跨步,腦袋裏空空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完這段路。

講臺上的牧師面帶笑容地開始說話了。“各位朋友,我們今天在這裏,見證彭典旭先生,與……”

他說的什麼,朱晴晏其實並沒聽進去,她悄悄環視這整個會場,忽然明白彭典旭爲什麼說這是條不能回頭的路。這些爲了他們而喜悅的家人、前來祝福的賓客,這裝點得完美無缺的漂亮會場,甚至前面那個上頭站著一對糖娃娃的七層大蛋糕……都讓這場婚禮成爲非得進行不可的事。

“在這個美好的日子,在上帝的祝福之下……”

牧師仍在說。朱晴晏看看左邊,彭典旭的父母坐在那,一臉欣慰的笨容;再看看右邊,是她自己的父母,含蓄的笑臉也是和悅。

他們高興什麼呢!這些笑著的賓客,簡直都跟傻瓜一樣,看著他們以爲幸福美滿的一切,但站在講臺前接受祝福的這對男女,卻各自有深愛的人,只不過不巧是一起站在這裏舉行婚禮罷了。

真是諷刺。

“這個神聖的時刻,我們……”

牧師的致詞像是終於快到尾聲了。其實他並未佔用多少時間,朱晴晏卻覺得她已經在這裏站了好久。她想起剛才走向講臺的時候,看見溫寶薇像是坐在靠角落的一個位置。

她沒多加思考,就整個身子回過去看溫寶薇。

她突兀而不夠禮貌的舉止,使得注意著新娘的賓客們都吃了一驚,而朱晴晏清楚地看見溫寶薇眼眶紅紅的,蓄著淚卻不敢往下掉,爲了不讓別人發現她的失常,還得硬擠出一個跟旁人一樣的祝福微笑。

朱晴晏驀地一股心酸。認識了溫寶薇半輩子,她非常明白,強顔歡笑是溫寶薇最委屈的時候。

她回過頭來,發現牧師重重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責怪她剛才不恰當的行爲。但朱晴晏卻好想笑,新娘新郎連結婚爲了什麼都搞不清楚,還怎能期望他們尊敬證婚的這個人?

新娘,心系在另一個男人身上;新郎,愛的是其他的女人。而賓客的座位之中,有個女人正傷心欲泣

這不是場婚禮,簡直就是場大笑話。

他們是在幹嘛呢?

朱晴晏再也忍不住,就這麼咯咯笑了起來。剛開始還是小小聲的、吃吃的笑,後來像是控制不了自己,像發神經似的,愈笑愈大聲。

彭典旭輕輕拉了她一下,要她克制,然後她看見牧師又在瞪她了。她又做了不當的舉止嗎?就連她身後的伴娘表妹也出聲提醒她:

“晏姐!你在於嘛啦!”

她在幹嘛?她本來從今天一早起就不知道自己在於嘛。

不過她現在倒十分肯定她應該怎麼做。她陡地拉著彭典旭的手,轉身走向賓客席,當著全場驚駭而意外的眼光,拉著彭典旭一直走一直走,直直走到溫寶薇面前,在溫寶薇還愕然著,不知該怎麼反應的時候,她只跟溫寶薇說了一句話:

“我把他還給你。”

然後,她沒有轉身,而是拾著長長的裙子繼續往前走,走出了別墅花圈。大門外他們租來的加長型禮車停在那裏,雇來的司機正在車上打盹,朱晴晏當機立斷,開了門坐進去,吩咐他把車開回臺北。

司機大夢初醒,很訝異這個婚禮怎麼這麼快就結束了?更奇怪的是上車的只有新娘子一個人。

“你別管,”朱晴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把車開回臺北就是了。”

於是,當花園裏的人都從極度的駭訝中驚醒過來,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而趕來追朱晴晏的時候,禮車已經揚長而去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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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朱晴晏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裏。不多久後,大批人馬隨即追到,敲門的敲門,喊人的喊人,關心的關心,擔心的擔心,朱睛晏一律只有一個回答:

“不要吵我,我要睡覺!”

衆人在外頭討論了好久,終於相信朱晴晏是想一個人靜一靜,這才不去吵她,讓她一個人在房間裏。

而朱晴晏也當真如她所言,一脫下那套沈重的禮服,就悶著頭睡覺。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那麼累那麼累,好像做完一件大事似的,花了她好多精力心

等她睡醒,已經是晚上了。窗外天色暗暗的,她摸索著開了床頭燈,想著家人應該都已經走了吧?遂打開房門悄悄往外頭一望

不。燈火通明,熱熱鬧鬧,幾乎是白天的原班人馬,還加上她爸爸媽媽。朱晴晏這—開門,等於自投羅網,一群人立刻簇擁而上。

“你還好嗎?不是人不舒服吧?”

“你醒啦?餓不餓?這裏有吃的。”

“對呀,從你的結婚典禮上帶回來的,那些東西都好好吃……”

之前發出的話都沒什麼問題,惟獨表妹這幾句話一吐,衆人立刻不約而同把指責的眼神丟向表妹,站在表妹旁邊的二姐甚至拿手肘撞了她一下。“你幹什麼?白癡啊你!”

表妹還沒意識到自己爲什麼挨駡,朱晴晏也不太懂。隔了幾秒,朱晴晏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們都把她當成是這個婚禮可憐的犧牲者了。她們所看到的那面是彭典旭跟溫寶薇欺負背叛了她,所以她結不了婚,她是最值得同情的一個。

大家都這麼想,朱晴晏也懶得去解釋,但她是真的餓了。打從一大早起床就像作戰似的趕著去結婚,後來也接近滴水未進,怪不得她從前常聽人講,結婚喜宴上最餓的是新娘新郎。

她坐到餐桌旁,不介意地大嚼那些從她失敗婚禮上帶回來的菜肴餐點,在這其中,她陸陸續續從家人口中得知她在婚禮上衝動離開後的後續,其實也就是彭典旭一個人扛起了一切責任。

他向大家道歉、解釋、認錯,願意負擔所有婚禮的費用,還好他家有錢。朱晴晏心想。

那溫寶薇呢?

“後來情況一亂,她就不曉得跑到哪去了。”表妹一副不屑的語氣,仿佛很受不了自己這個姐姐。“找她也找不到,一直到剛剛才打電話來,說她住同事家,不回來了。”

“真沒用。”表姐跟表妹幾乎是同樣的語氣,不齒地嗤。“敢做就敢當嘛,還不敢回來,怕我們罵啊?”

“晏晏,你不要跟他們生氣,知不知道?”大姐安慰地過來拍拍朱晴晏。“不要氣壞了自己。”

“唉,碰到這種事,也真是沒辦法。”二姐替朱晴晏布萊,把好吃的全堆到她面前,還去熱湯。

“我說,要不要叫他們兩個人來當面跟你道歉啊?”表姐慎重其事的。“他們這樣實在太對不起你了嘛。”

“那個彭典旭看起來老老實實的,”三姐評斷。“我總覺得只有我們晏晏甩他的分,哪里曉得他是扮豬吃老虎,反過來把我們晏晏甩了。”

“甩”這個宇有點刺耳,朱晴晏覺得自己好像咬到了魚骨,難過難過的。

“對啊。”表妹加進去說。“也不想想新娘在婚禮進行一半時被迫取消婚禮,那新娘子多丟臉啊!以後怎麼見人?”

丟臉?!朱晴晏的眉都蹙了起來。

大姐也歎:“莫名其妙老公就被搶走,唉!”

這是在說她朱晴晏太沒用嗎?到手的老公都會被搶走?

朱晴晏的臉上已經青——陣紅一陣,頗不是滋味了。但這些姐妹一向只知開口說話,眼睛卻不知道察言觀色,是在一邊的朱媽媽都受不了,才出聲斥她們:

“你們到底是安慰人,還是想讓人家更生氣?”

還好今天有朱媽媽。只是這幾個女人多年所發展出來的功力,實在並非朱媽媽幾句話就制止得了的;

“我們沒惡意啊,”果然,二姐搶白。“只是說事實,爲晏晏不平嘛。典旭和寶薇那兩個人當然好啦,隔個兩年我們大家都忘了,他們就結婚去,但晏晏多悲哀呀?就這樣被拋棄,還要重新來過。”

被甩、被搶走、丟臉、被拋棄……

每個字眼都像在提醒朱晴晏她有多失敗。

這簡直是她出生到現在,在她的姐妹中最擡不起頭的一次,最慘敗的一次!畢竟,她們的老公沒有在結婚典禮上讓人知道有外遇而中斷婚禮。

向來極重視自己在姐妹中地位的朱晴晏,本能想反擊,她不悅地道:“我沒那麼慘好不好?”

“沒有嘛,”表妹一副滿腹同情的樣子。“我們只是覺得你很可憐。”

可憐?她朱晴晏才不需要人家可憐!

不曉得何來一股火氣往上沖,她沖口而出:“我取消婚禮,又不單是爲了典旭,也爲了我自己!”

“我們知道我們知道,你想成全他們兩個嘛。”大姐很想安撫朱晴晏的脾氣似的。“不過這樣自己就做棄婦嘍。”

大姐簡直就是火上澆油。棄婦?!朱晴晏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我根本不喜歡典旭,我喜歡的是別人!”

“真的假的?”衆姐妹的眼睛仿佛電燈泡插了電似的,一個個全亮了起采,這八卦太勁爆了。

事到如今,朱晴晏是被自己愚昧的驕傲給搞得騎虎難下。她悶悶地道:“我跟典旭一樣,在結婚之前,一直在跟別人交往。”

這簡直大爆冷門。“誰啊?我們認不認識?”

“表姐認識。”朱晴晏看了眼表姐。

表姐立刻成了衆矢之的,衆家姐妹的兵器霎時全往她身上招呼:“你知道怎麼不早說?”

“我不知道啊!”表姐無辜加三級,求救似的轉頭向朱晴晏。“拜託,到底是哪一個啦?”

朱晴晏低低地報了名字:“楊惟展。”

“他啊?!”表姐的眼睛又放大了三倍。

“他是幹嘛的?”二姐好有興趣地立刻迫問。

“他是一個電腦軟體公司的老闆。”朱晴晏怕表姐也跟她當初一樣以爲楊惟展只是個英文老師,趕緊自爆消息,而她說這話的時候,多少也還帶了點得意。

“而且長得比典旭帥多了。”表姐客觀地補了一句,朱晴晏聽了心裏更開心了。

“嘿,既然這傢夥的條件不輸典旭,那晏晏不會丟臉了嘛。”三姐出著饅主意。“這叫一報還一報啊,典旭去娶寶薇,那晏晏你就跟這個什麼楊惟展的結婚,給他們點顔色瞧瞧!”

雖然是餿主意,卻很符合這群姐妹的思考模式。

換成別的事朱晴晏可能會不在乎,但糟糕的是,楊惟展根本就不想娶她。

朱晴晏只得模糊以對。“什麼嘛,剛搞砸了二個婚禮,立刻又要再接下去另一個婚禮?”

“有什麼關係,”表姐很理所當然地。“你不是跟他在交往嗎?”

“交往不見得代表結婚好不好?!”朱晴晏煩躁地道。

“噢。喔——”表妹忽然聽明白了似的;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姓楊的沒說過要娶你。”

朱晴晏剛剛因爲自爆與楊惟展的事而在姐妹中擡高的地位,立刻又重重跌到穀底裏去。所有姐妹都用著一種瞭解而憐憫的眼光看她。唉,還是沒用嘛,老公被人搶走了,男友又不娶她。

“好了,你們別再瞎說了。”

還是朱媽媽又看不下去,出來訓斥這群女火住嘴。不過以她母親的身份與觀念,她實在不得不說說女兒。

“晏晏,”朱媽媽加重了語氣。“我是不曉得你跟典旭在搞什麼,既然都已經說好要結婚了,兩個人又各自去跟別人交往幹什麼?這次的事,你跟典旭都有責任。”

朱晴晏的頭低低垂下去了。

他們是該罵的吧,她和彭典旭。搞了一個沸沸揚揚的婚禮,卻當著親戚朋友的面,以笑鬧劇似的形式收場。

而真正最丟臉的,卻是雙方父母。

朱媽媽看見女兒垂頭認錯,也不忍心再罵,但她是真的不懂:“這個楊惟展真的這麼值得你愛?”

對這點,朱晴晏是不懷疑的,她點了點頭。

“晏姐,帶來給我們看看啦。”忍耐了幾分鐘的表妹,立刻又故態複萌了。

“對呀,就算不想娶你,來見見你的姐妹們無妨吧?”大姐不落人後地也添了一句。

朱媽媽這回也懶得再斥喝這群女人了,她簡直就是管不動她們。而朱晴晏憑著常年以來訓練出的鬥志,也讓她沒那麼容易被打倒。她自我揶揄似的口氣說:

“我知道我知道,沒辦法讓他娶我,也總得帶來讓你們看看吧?”

姐妹中,終於有大姐像是比較知趣,察覺了朱晴晏的不悅,她試探地碰碰她。“喂,生氣啦?”

“我不是生氣,只是煩!”朱晴晏倏地把椅子往後一推,在椅腳和地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之際,她已經站了起來,回房間抓了皮包就往門外走。

“喂,這麼晚了,你去哪?”大姐本能反應。

“我去把人抓來給你們審啊!”朱晴晏頭也沒回,大門在她身後被甩上,發出抗議似的重重一聲:碰!



朱晴晏直到站到大街上,才知道現在已經很晚,她家附近的商店都關門了,怕不只十點吧。

但她知道楊惟展一向睡得晚,所以她並不擔心,招了計程車便直奔他家。

她是那麼急著想儘快看見他……不只因爲她需要他來挽回她的面子、她在姐妹中的地位,也因爲她真的好想他,好想好想偎在他懷裏,訴說她今天的委屈。

車子停在楊惟展家樓下,一樓大門正好沒關,她得以直上二樓,按下了門鈴。

可想而知,當楊惟展開門那一刹那看見她時,他的臉上是多麼複雜的表情。驚訝、意外、喜悅、迷亂種種繁複的情緒,皆因他沒想過她竟會出現。

早上在她家外面,當她拒絕他的那一刻,他想他這輩子大概不會再見她了。雖然早上朱晴晏對他說的最後一句是:我晚上找你。楊惟展只當是笑話。沒想到這個剛當了新娘子的女人,真的在結婚典禮當天晚上跑來找舊情人?!

楊惟展當然不知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覺所謂驚世駭俗,大概就是如此了。

離經叛道……但他喜歡。他的血液裏本來就流著點反叛的成份,例如他對婚姻的拒絕。

他開門讓朱晴晏進來,關上門,他立刻從身後擁住了她。朱晴晏也正需要這樣的擁抱,她回轉身,兩隻手臂緊摟住他的腰,把自己密密貼在他的胸前。

她是多想念他的懷抱呵。只不過是今天早上才見著,她卻覺得已經分別了好久好久,她也經歷了好多好多事,她知道惟一不變的,是她對他的愛。

委屈加上感動,她伏在他的胸前哭了起來,眼淚淅瀝瀝地把他的襯衫哭濕了一大片。

“怎麼了?怎麼哭了?”他哄小孩似的拍拍她的頭,寵情人那樣地吻吻她的睫,安慰她。“沒事了,嗯。”

“你不會知道我今天有多慘。”半晌,她才擡起一雙珠淚婆娑的眸子。

何至於慘?她如她所願當她的新娘于去了不是嗎?

“你結婚了?”應當是肯定句的,卻變成問句了。

朱晴晏搖頭。“沒有。”

他大大吃驚。“爲什麼?”

“因爲,”朱晴晏損了損鼻子,抹了抹眼淚,半靠在他身上,把早上的事約略說了一遍。“那一刻我發現,我跟典旭的婚姻根本就是個錯誤,即使勉強成立了,我們也不會有什麼幸福的日子,夫妻兩人都同床異夢,那不是太可笑了?”

她還說到她站在牧師前的心情,以及接下來她是如何瀟灑地把彭典旭送給溫寶薇,再說到她回家之後和姐妹們的談話。

“我一時忍不住,就把我跟你的事告訴她們了,她們對你很好奇,想見你。”講到這裏,算是結束了。

楊惟展一直沈默地聽著,不發表任何意見,臉上甚至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朱晴晏不知道,其實這才是楊惟展最恐怖的時刻,他愈安靜,腦子便愈冷靜。

“然後呢?”他終於緩緩開口。

朱晴晏仰頭看看他,好像很奇怪他有此一問。“然後我就來找你了。”

“找我幹什麼?”他離開朱晴晏,走向櫃子取出一瓶酒,給自己斟了一杯,仰頭一口全喝了進去。

“你不安慰我啊?”朱晴晏跟過去,口氣有點撒嬌的成份。

“我才比較需要人安慰吧。”楊惟展放下杯子,臉色陰陰的。“說到慘,你會比我慘?”

朱晴晏完全聽不出個所以然。“你慘什麼啊?”

楊惟展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酒,很悶似的。“我呢,說來說去,原來只是個二號候補。”

“你怎麼這麼說。”朱晴晏心中一緊,怕他誤會了,她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

“不是嗎?”他譏諷的語氣。“我要求你別嫁,你不願意。最後你雖然仍沒結成婚,但並不是因爲我,而是因爲你老公愛上了別人。可這時候,你又想到我了,想到你還有—個男朋友,一個候補的懷抱。”

“事情不是你想的這個樣子,”朱晴晏急著要解釋,急著要理清楊惟展心中的誤會。“我跟典旭的婚姻,是真的騎虎難下,婚禮上,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就這樣豁出去了。”

“爲什麼那麼急著告訴家人你跟我的關係?”他轉頭看著朱晴晏,銳利的目光讓失晴晏仿佛在他眼前無所遁形。

朱晴晏怔怔地。“不小心就說了。”

“不小心就想到我了。”他薄唇緊抿,口氣嘲諷得更厲害。“因爲你大概覺得我的條件還不錯,可以跟你跑掉的老公比一比。可以讓你在姐妹中救回一點面子,所以得帶我去給你家人看。”

他句句嘲謔,朱晴晏聽了實在不是滋味。她今天已經夠倒楣了,爲什麼來找楊惟展還得撞他這般言詞審判?

她按撩不住脾氣地嚷了。“你就算幫我,讓我在家人面前不至於太丟臉,這有什麼不對?”

他看著她,濃眉底下的那雙深眸之中閃著兩簇陰鬱的火焰。“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不認識我。”

朱晴晏傷腦筋地雙手抱頭。“惟展,我今天沒腦子聽你說這些莫測高深的話,你講明白點行不行?”

“你不只今天沒腦子,你平常也沒腦子。”他按撩著不悅,語調陰沈。“對這整件事,你可笑的婚姻、我們的關係,你到底想過沒有?”

“我怎麼沒想過了?!”她的音量擡高了。

奇怪,以他對朱晴晏的認識,他竟然不知道朱晴晏是這麼一個不擅思考的女人。失望之餘,他竟然笑了起來。

“如果你仔細想過,或者異地而處換成我的個性想一想,你大概就不會來找我了。”

她的思想已經夠亂,而楊惟展笑得讓她更摸不著頭緒了,她根本沒空去想,直接就問:“爲什麼?”

“因爲我不會理你。”

朱晴晏被他的回答嚇住。怎麼?他不要她了?

“今天早上,如果在我要求你的時候你答應了我;或者是今天之前,你決定拒絕那個可笑的婚姻,不管哪一個狀況,我都會因此而更愛你,更珍惜你。”他說著,眼神冷漠而陰沈。“但現在,你讓我覺得我只是個展覽架上的商品,任你隨時要的時候就要,不要的時候就丟著。”

“你不娶我啊!”朱晴晏也有她的理由。她嚷得好理直氣壯。“如果你肯娶我,我當然不嫁典旭!”

“結婚這個形式重要,還是我重要?”他銳利地說,怒氣飛上了他的眼角。“我大可唬你,說幾年以後娶你,你也一樣會信。謊言與事實,你要哪一個?”

“我不是那種可以不要婚姻的女人,”朱晴晏仍然替自己辯解。“這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的聲音變得更冷,還帶著尖銳的譏誚。“這麼說,我們打從當初就不該開始了?或者,應該只是玩玩就散?”

“你在後悔嗎?”朱晴晏仰頭,眼光迎上他的。“後悔我們都不應該把這段感情看得這麼重?”

“也許吧。”

他走向落地長窗,把眼光投向窗外。他的聲音中不再蘊著怒氣,然而無奈卻寫在他的眉梢。

“你曾經問過我,爲什麼不告訴你我的事業。沒錯,我是有些擔心你愛上的是我的錢,因爲你實在有那麼點虛榮。但我跟我自己說,女人嘛,虛榮心是修飾品,不用太在意。只不過我現在才知道,你的虛榮不只是修飾,而是必備!老公才剛跑,你就迫不及待要把我推出去見人,迫不及待要把我當成一件戰利晶似的去展示!”

朱晴晏再度覺得委屈。“我愛的男人夠優秀,我因爲他而驕傲,這難道有什麼不對?”

他陡地轉過頭來面對她,那張臉又變了,他的眼光淩厲,言詞鋒利:“你永遠想到的只是你你你,你的面子、你的驕傲,像你們這種女人,男人只是一個你炫耀的工具,跟你的一個名牌皮包有什麼差別?”

“我才沒有這樣!”朱睛晏叫道。

“你就是這樣。”他冷冷地。“我終於知道我愛上的是一個膚淺、簡單,而且還會傷我心的女人。”

他的這幾句話,像是給了朱晴晏最重的一擊,她生平沒被人家這麼嚴厲的指責過,但她做錯了什麼?

“你走吧。”

朱晴晏呆呆地看著他走過去拉開門,平靜卻冷漠地這麼對她說。

“你要我走?”隔了好久,她才像是弄清楚他的意思,她卻不肯相信……他要她走?

“我不會去見你的家人,我暫時也不想見你。我花了太多愛在你身上,我得用點時間想想這是不是浪費。”

他明白而清楚的解釋,對朱晴晏來說卻近乎殘酷。

她不懂,就算她真的做錯了什麼,難道有到這麼嚴重的地步?會讓他難以忍受到要她走?

朱晴晏怔怔地望著他,怔怔地望著,望著他那對深邃而黝黑的眸子,望著他那英俊而男性的臉龐。她曾經熟悉的,相當熟悉的,但現在這張面容中,卻又有著一抹決絕,那是她所陌生的。

她機械化的邁步走出了他的屋子,大門幾乎是立刻就在她身後關上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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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5-7 07:09: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朱晴晏大概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在同一天被兩個男人拋棄。雖然理由不盡相同,但結果是一樣的,她跟這兩個男人都沒戲唱了。

彭典旭帶給她的難堪,還算有限,但楊惟展所造成她內心的傷痛,卻是言語難以形容的。

這對朱晴晏來說,當然算得上是某種“重創”,這重創讓她接下來的日子都了無生氣,非常安靜,每天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就連姐妹來了也不太搭理。

她始終沒告訴家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家人猜也猜到她是爲情所困。準備回台南的朱媽媽,不忍心看女兒消沈下去,勸朱晴晏和她到台南散散心,不過朱晴晏拒絕了媽媽,她的理由是——她還得上班。

只不過朱晴晏的工作對她采說也算不上什麼重要的事。她原本有兩個禮拜的婚假,但參加她婚禮的同事都在當天看見了精彩的拒婚那一幕,因此朱晴晏也不好意思繼續請她的婚假,休息了幾天就回去上班了。

然而該放婚假的人又回來復工……同事們那一雙雙諒解同情卻又帶了那麼點嗤笑的眼光,實在讓朱晴晏忍不下去,反正她對這工作也不太重視,當初還打算嫁了彭典旭過陣子就辭職的,但這會兒她離職的時間恐怕會提早了。

她每天安安靜靜地上班,安安靜靜地下班,安安靜靜地清理著心上的傷口,但她其實並沒有太好的自愈能力,多半的時間她還是想哭就哭,氣怨楊惟展爲什麼對她這麼無情。

這天她下班,正想依原議回家,才走出公司大樓,就看見溫寶薇站在紅磚道上,而且立刻迎了過來。

“晏姐。”她怯怯地喊朱晴晏。

朱晴要看著溫寶薇,溫寶薇那張平素圓圓的臉,好像也削瘦了幾分。“你今天不用上班?”

“我提早下班。你晚上有沒有空?”溫寶薇兩手摸著皮包的提袋,抓得緊緊的,似乎很怕失晴晏會不理她。

朱晴晏輕歎了聲。她們姐妹早該談的,卻拖到現在。她沒有拒絕,帶溫寶薇到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廳。

餐廳賣的是日式定食,但兩人對食物都沒多大興趣,點了餐,朱晴晏還要了一大壺麥茶,她們一定會說很多話。

“你還是不想回家住?”朱晴晏先開了口。她們就住附近,她知道溫寶薇自從婚禮那天之後就等於搬離家了。

“應該說是不敢吧。”溫寶薇幽幽地說。“你知道我的膽子一向小,個性也不強,一想到姐姐她們會把我罵成什麼樣子,我就覺得暫時還是別回家的好。”

“可是住在你同事家,”朱晴晏關心地問。“會不會不方便?”

“我同事的室友剛搬走,只剩她一個人,她很高興我去陪她。”溫寶薇微微笑著,直覺反應似的加了一句。“典旭也覺得暫時這樣比較好。”

溫寶薇說得好自然,朱晴晏不由得重復:“典旭。”

溫寶薇這才後悔剛才好像太不假思索了些,她並沒有任何揶揄朱晴晏的意思,但這話聽采卻仿佛有些刺激。她急著說出心底的話:“晏姐,我現在知道你也許並不太惋惜離開典旭,但我……”

“等等,等等,”溫寶薇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朱晴晏好奇地打斷。“你爲什麼這麼說?”

溫寶薇並不瞞她。“那天我回家拿東西,不小心碰到我妹,聽她講了,我才知道原來你愛的不是典旭,是另有其人。”

她的姐妹幾乎就是一個個八卦廣播站,她原本不期望她們會守什麼秘密。只不過既然溫寶薇知道了“那……典旭也知道了?”

“嗯。”溫寶薇稍稍低下了頭,仿佛怕朱晴晏要怪她。

朱晴晏倒沒怪她的意思,只覺得自己也做了對不起彭典旭的事,似乎應該由她當面跟彭典旭說才好。“他一定很氣我吧?”

“他沒什麼資格氣你。”溫寶薇老實地說。“他也做了同樣的事。”

這倒也是實話。朱晴晏既傷腦筋,又感歎地說:“我們三個到底在幹嘛呢!如果有一個人早點說出事實,就不至於弄到現在這樣了。”

溫寶薇也很坦然。“也許我們都不夠勇敢吧。”

然而這或許不僅僅關係到勇氣……朱晴晏回省內心,清楚明白至少她自己就不只是這樣。

她之所以在婚前不說破事實,只因爲她還存著一絲僥倖,認爲楊惟展就算不娶她,她仍能釣得彭典旭這個金龜婿,好好做她的少奶奶。只是她萬萬沒料到溫寶薇和彭典旭竟然會是情人……

“寶薇,”朱晴晏直截了當地問:“你很愛典旭?”

溫寶薇沒回答,卻微笑了,笑得羞羞澀澀的。

這無疑是個最肯定的答案。然而溫寶薇的微笑卻讓朱晴晏更想一探究竟。“你愛他什麼?”

“我跟他的個性很像,都是不太愛說話,不太會說話,也不喜歡跟人家爭什麼的人,但我們有我們自己的想法。”溫寶薇一字一句娓蠅道來。“由於相像,所以我們十分瞭解對方,相處十分能融合,體諒對方!”

溫寶薇並不羞于在朱晴晏面前說出自己內心深處的感覺,她對朱晴晏一直愧疚在心,她覺得她欠朱晴晏一份最清楚的解釋。

“是因爲這樣,我們才不知不覺愈走愈近,最後才意識到已經離不開對方了。”

她的這番告白簡單、直接,卻充滿了最真實的情感,足以讓失晴晏深深震撼。她忍不住再問:“你愛他,光只因爲他這個人?”

溫寶薇像是不太懂朱晴晏的意思,反問:“否則還有什麼呢?”

還有什麼?還可以有很多,諸如彭典旭的事業、地位、財富之類,她當初所認爲彭典旭的優點。

驀地,朱晴晏就自慚形穢起來,眼簾也垂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對愛情的看法是怎樣的。”溫寶薇見朱晴晏不看她,還以爲朱晴晏不贊同她的想法,她急於解釋:“但我,我這個人不聰明,所以也很簡單,我愛典旭,只因爲他是我這輩子所認識惟一一個讓我想時時刻刻見到的人,而且,不管跟他在一起多少時間,我都不厭。”

溫寶薇說的仿佛正是她對楊惟展的感覺。她喃喃歎息。“愛情,不就是這樣?”

“將心比心。晏姐……”溫寶薇看著她的眼睛,坦率地直接說了。“你有你愛的人,我也心有所屬,之前我瞞著你和典旭交往,是我不對,我誠心誠意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

她的神情、她的語氣,都誠懇而由衷。

“從今而後,我們還是好姐妹是不?你知道我從小跟我親姐妹都比不上你這麼親,如果你以後都不理我,我會很遺憾的。”

她的眼神專注真摯,她的聲音中有著期盼,然而其實就算溫寶薇不說這些,朱晴晏也沒打算要氣她。她開朗地笑笑,替溫寶薇的杯裏再注滿茶水。

“那些臭男人算什麼?我們當然還是好姐妹!”她爽快地說。“只是你以後有什麼事,不能再瞞著我,這太不夠意思了!”

“我知道錯了。”溫寶薇誠心地說,以茶代酒,她敬了朱晴晏一杯。

“其實你說的對,”朱晴晏咕嚕一口喝光了茶,頗有感觸。“以你和典旭的個性,你們兩個才會是幸福的一對。我跟彭典旭,想想也實在不曉得爲什麼會在一起,還弄到最後決定要結婚。”她說著說著,自己也忍不住搖頭。重新斟滿了茶,又舉杯。“我祝福你們。”

“我也祝福你和你愛的那個人,他姓楊是嗎?”溫寶薇衷心道。

不過這祝福來的不太是時候,只是讓朱晴晏聽了更傷心。她自嘲地說:“我跟他就沒什麼好祝福的了。”

“爲什麼?”溫寶薇不明白。“你不是已經恢復了自由之身?他應該因此而高興啊!”

該不該告訴溫寶薇…朱晴晏選擇了一個比較簡單的方法。“我可能、做了一些、讓他不太開心的事。”

朱晴晏並未詳細說明,溫寶薇也就不好追問,但不管原因爲何,她還是關心地問:“你自己明白你做了什麼?”

朱晴晏望著溫寶薇,苦笑道:“本來還不太清楚,但剛才聽你說了那麼多之後,我明白了。”

“我說了什麼?”溫寶薇卻又不懂了。

“你讓我知道,原來愛情是可以單單只有彼此相愛,而不牽扯到其他面子啦、金錢啦……等等的。”朱晴晏坦白地說,並不怕溫寶薇笑她。“他罵我膚淺,因爲他覺得我太在乎這些。可是你知道,我也不是故意要這樣的,而他的條件又剛好很值得我炫耀……”

“每個人對愛情的看法不同,而且這畢竟是個現實的社會。”溫寶薇幽然道。她與朱晴晏生在同樣的家庭環境,她很可以理解朱晴晏爲什麼會有較現實而功利的想法。

但這都不是重點。溫寶薇熱切地問:“可是現在既然你也有了與他相同的認知,爲什麼不去跟他說清楚?就說你已經明白了。”

朱晴晏怔怔地看著溫寶薇,仿佛從沒考慮過這樣的決定。“你要我去找他?”

“吵架過後,你們都沒談過吧?”

“投有。”

朱晴晏在心中算算,已經五天了,他再沒打過電話給她,她也好強地不去找他。

“哎,”朱晴晏困難地說。“要我先低下頭去找他,這樣豈不很沒面子?!”

溫寶薇不以爲然。“既然都這麼愛他了,還講什麼面子。”

一針見血。她好像就是太重視那些外在的、什麼面子之類的,才把情況搞成現在這樣。

“去找他?”她詢問似的。

“現在就去吧。”溫寶薇鼓勵著,甚至拿起賬單就要去櫃檯付賬,好讓朱晴晏能立刻去找楊惟展。

“別……”朱晴晏制止住溫寶薇,硬把她又拉回座位。

“我再想想。”她勉強對溫寶薇笑了笑。



然而這一想,就又過了幾天。她一直不能接受就這麼直接去找楊惟展。道歉?她那張薄薄的面子拉不下來,總得找個什麼藉口——

藉口來了。

阿丁生的小狗都已經快三個月大了,四隻小狗在表妹家跑來跑去,簡直讓她快瘋掉!她努力找好家庭把狗送掉,效率卻不太高,送了半天才只送了兩隻,只好向朱晴晏求救了。

“拜託幫它找個爸爸或媽媽吧,”表妹抱了其中一隻來給朱晴晏。“剩下那只我可以自己養,但如果要我養兩隻……”

表妹做了個慘絕人寰的表情。的確,年輕、還不習慣太負責任的表妹,能決定養一隻已經夠難得了。

那只幼犬在朱晴晏懷裏活蹦亂跳,一刻也不安靜,她不得不想起是她和楊惟展看著它們出生的……

楊惟展還說過想認養它們其中一隻。朱晴晏心想,爲什麼不替他把小狗送去?也是個藉口。

她的心裏有著難以言喻的莫名興奮,沒有多加思索,星期三晚上她就帶著小狗去他家找他了。

爲什麼選星期三?因爲朱晴晏知道每星期三楊惟展會去安養院義務教英文,上完課已經十點,通常他不再去別的地方,會直接回家。那時候在他家門口等他,不至於落空。

太活潑的小狗怕抱不住,朱晴晏特地找了個紙箱,打了許多個通氣孔,就在楊惟展所居住的公寓樓下,她靠著臺階而坐,小狗陪她等。她看看手錶,十點半,楊惟展應該快回來了。

時間緩慢滑過去,好慢好慢,這焦灼的等候幾乎是苦刑。她專注著視線,翹首看著對街的來車,期盼著有沒有一輛她所熟悉的休旅車會在前頭的紅綠燈停下,然後回轉過來,停在她面前——

猛地,她看見楊惟展的車從對街遠遠駛向紅綠燈,她立刻從臺階上跳起來。就在她面前,隔著街上的路樹,她看見楊惟展的車窗降了下來,朝她這兒望。

他看見她了。那一刹那,朱晴晏的心都快跳出胸口!她難掩激動的。心緒,不由得想著楊惟展見了她是意外?是驚訝?有沒有一絲開心?

不過朱晴晏並未獲得答案。因爲那輛車投有回轉,而是直直往前駛去,他過家門而不入,置她於不顧。

朱晴晏整個人都傻了、呆了,不敢相信這是事實。莫非他沒看見她?

不。朱晴晏甚至記得他剛才的眼光,他一定看見她了。那他爲什麼不回來?難道他一點也不想見她?對她的等待不屑一顧?

她的血液霎時冷凝成冰,說不出有多失望,說不出有多心痛,那種難以言喻的情緒,簡直撕裂了她,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掉了下來。

她沒想到他竟會這麼狠心、這麼絕情,竟然連一點點機會都不肯給她。他們曾經有過的愛戀在他心裏到底算什麼?

她的心冰冷、絕望。他殘酷的離去,等於判了他們的愛情惟一死刑,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她機械似的,疲憊無力地抱起那盒紙箱,走上二樓,把小狗放在他家門前。她不想再等他回來,不想再等他回頭,但她相信他應該會善待這只小狗。

雖然不要她,至少會要這只小狗吧。

她回到街上,夏日的晚風仍是熱烘烘的,一陣熱空氣撲面而來,她有些昏昏的……隨手招了一輛計程車,她毫不留戀地坐上了去。



隔天,朱晴晏就跟公司請了假,買了一張單程的火車票,她去了台南。

台南有疼愛她的父親、母親,沒有那她可怕的姐姐妹妹,也沒有會令她傷心的楊惟展,朱晴晏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麼比一個溫暖而安靜的家更適合療傷的地方了。

她到台南的那天,朱媽媽到車站去接她。仿佛料到她一定會來一樣,朱媽媽並沒有問任何理由,只是盡心地接待她,朱晴晏心裏無比感激,就爲母親不曾追問她的傷口;

有母親在身邊的日子,果然不一樣。朱媽媽平常的工作就只是照顧朱爸爸,這會來了個女兒,等於讓她平淡的生活又多了個目標,她整天弄好吃的萊、堡湯、藥膳,似乎想把女兒補得肥肥的。

“媽,我又沒生病,這麼多補藥,我會補過頭的。”朱晴晏盡力不把憂愁浮現在臉上,強自歡笑。

“我知道你火氣一定不小,所以我弄的都是些涼補,不至於讓你上火。”朱媽媽理解地笑道,忍不住又自言自語。“不過我也許該弄點補心的來給你吃……”

朱晴晏聽了好笑,心裏卻想掉淚。心碎了,吃些補心的豬心雞心之類,不曉得有沒有用?

朱爸爸對女兒也很關心,看朱晴晏每天偏偏地悶在家裏,便勸她每天早上至少跟他去爬山散散心,朱晴晏打起精神也陪爸爸去,自己心裏卻清楚得很,她的問題之大,不是爬爬山就能解決的。

朱爸爸下臺南來住的是公司的宿舍,一棟老公寓的最上層,頂樓陽臺大約是之前的房客整頓過,種了許多花草樹木,儼然是一個簡單的小小花曙。

朱晴晏十分喜歡這個花園的安靜與樸實。在家的時間,若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她總是待在這裏,靜靜看看天空,沈澱自己的心緒。

然而,楊惟展總是最能破壞她心中平靜的一個人名,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裏就像有幾萬隻蟲子啃噬,說不出有多疼、多刺痛。

被情人遺忘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她從來沒嘗過,也從沒想過自己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她躺在躺椅上,望著藍藍的天空,淚滴不受控制地便由眼角悄悄滑下臉頰。

朱媽媽不曉得什麼時候上了樓,看見平日愛漂亮的女兒竟然就任自己這麼曝在炙熾的陽光下,十分詫訝。“你就這樣子曬啊?不怕紫外線?”

朱晴晏不著痕跡地拭去眼角僅存的一滴淚珠,勉強給媽媽一個微笑,卻絲毫沒有移動的意思。

她都已經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在乎什麼了,更何況曬黑?

朱媽媽卻看不下去,硬是把朱晴晏正坐著的椅子往樹蔭下拉了拉。“改天叫你爸弄個什麼海灘陽傘之類的上來,免得把你曬壞了。”

“媽,你不用擔心我。”朱晴晏只得站起,等媽媽把椅子就定位了,再重新坐下。

“怎麼?嫌你老媽煩哪?”朱媽媽給女兒一記衛生眼。

“我不是這個意思。”朱晴晏苦笑。

其實朱晴晏來了這幾天,朱媽媽也看得出來女兒心情不好。朱晴晏渾身上下籠著一股消沈,近乎無助的消沈,落寞、沈默……完全不像從前活躍的她。

朱媽媽看在眼裏,疼在心裏。雖然吞沒說過什麼,可這些日子她就看著女兒一直這麼消沈下去,實在也不是辦法。

“你臺北的公司准你請這麼久的假啊?”朱媽媽也拉過另一張椅子,坐在朱晴晏旁邊。

“當初本來是要請婚假的,所以工作也交代得差不多,應該沒什麼關係。”朱晴晏自嘲,也不太在乎地說。“那個工作我也不是很喜歡,人家要是嫌我了,我就乾脆辭掉算了。”

年輕人,就算辭個工作也不算是什麼大事,怕的是辭了之後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

朱媽媽忍不住問了。“晏晏,你對自己有什麼打算?”

朱晴晏茫然地望著媽媽。“如果你所謂的打算,就是終身大事的話,我現在已經無人可嫁了。”

“我不是指這個。”朱媽媽很快地說。“你跟那個楊惟展怎麼樣了我也不曉得,不過我不管你們怎麼了,我問的是,對你自己、你以後的工作、你的感情生活,你有什麼想法?”

朱晴晏轉頭,,看見媽媽一雙充滿了關心又十分認真的眼睛,她愣了愣,被問倒了。

朱媽媽久久等不到答案,歎了口氣。“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以爲你經過了典旭的事、一個荒唐的婚禮,至少可以理解一些什麼。”

“媽,我是不是很笨?”朱晴晏忽然坐正身子,沒自信地急切問媽媽。“是不是很多事我都想不通?”

“你怎麼會笨呢?”朱媽媽寓意深長地接下去。“而且就算你想不通,有時候也不是你的錯。”

“其實我一向以爲自己很聰明的,”朱晴晏又無力地攤回躺椅。“可是現在……我一點信心也沒有了。”

“晏晏,”朱媽媽再開口,說的卻不再是朱晴晏的事,而是關於她自己。“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媽媽自從跟你爸下了台南之後,好像變快樂了?”

朱晴晏側頭想了想,若沒人提及,可能還不太看得出來,但經母親這麼一說,好像還真的是這樣。“爲什麼?”

“我本來也不懂。”朱媽媽感歎地說。“甚至從前在臺北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不快樂,直到來這裏被逼著幾率、是重新開始生活,我回頭去看從前,才看見我以前過得多麼糟糕。”

朱晴晏沒插嘴,她雖然不知道母親爲什麼要跟她講這些,但她至少可以做一個聽衆。

“你也知道,”朱媽媽娓娓從頭訴說。“你外婆爲了想要一個兒子,生了七個女兒,那年頭,家境又不是太富有,個個女兒幾乎都是隨便養隨便大,造成我們姐妹共同的個性!凡事都得靠自己去爭才有。大家雖然是姐妹,但表面上、暗地裏全在較勁,因爲只有羸的人才有好處。”

朱晴晏苦笑了下。她母親生長的環境,跟她家現在的生態,又有什麼不同?

“然後,我們姐妹各自成家,不曉得爲什麼,又生了許多女兒。”苦笑的人換成朱媽媽了。“現在的父母自然不像從前,我們都盡心盡力要給女兒最好的一切,然而我們愛比較的心態還是不改,愛面子、愛占上風,兒女成了我們較量的籌碼,不知不覺中,我們的下一代也跟我們的習性一模一樣了。”

之前我身處在那樣的環境中,還看不清這一切有什麼不對。”朱媽媽說著,轉頭贊許似的看了眼朱晴晏。“我覺得我的女兒比別人優秀,我這個做媽媽的很驕傲,這沒什麼不對啊。”

到了她們這一代——朱晴晏默想著,炫耀的東西則換成了工作、事業、男朋友、老公、

“但是殊不知永遠這樣比較,真的是一件太辛苦的事。得則欣喜失則憂,每個人都把得失看得好重。爲了想贏,我簡直就像一個隨時都得上場的運動選手,永遠得把自己擺在最佳狀態。”

朱媽媽往躺椅上一躺,仿佛就連只是說著這些,都覺得累。

“直到我跟你爸來了台南,那種比較的環境一下子不見了,我過得十分清閒、簡單,再也不必去擔心是否被人看不起,是否比不上誰誰誰,我頓時才明白,我在臺北過的那種生活、那種壓力,使我易怒、煩躁、不安。回想過去,我幾乎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朱媽媽後悔似的搖了搖頭,又輕拍了拍朱晴晏的手。

“來這裏之後,我開始想很多事。我甚至覺得很對不起你們四姐妹,因爲我讓你們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我想你們的價值觀都被影響了。比?比什麼比呢?贏了又怎樣?面子又算什麼?你的生命難道就只建立在‘讓別人看得起’這件事上?你所做的一切,都只爲了這樣?這太愚昧。”

“人活在世上,大概就很難逃得掉別人的眼光吧。”朱晴晏終於開了口。

“生活是你自己的,爲什麼要在乎別人的眼光?”朱媽媽揚起眸子看女兒。“如果你太在意這些浮面的事,久而久之你的雙眼會被蒙蔽,你會看不清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朱晴晏喃喃反問。

“你的生活,你自己想要的生活。”朱媽媽篤定地說。“你想成爲一個什麼樣的人,而不是別人眼中的你。”

枉朱晴晏平日伶牙利齒,此刻卻怔怔地想不出什麼話好回答媽媽。她的腦子通常想的是怎樣讓自己變得更漂亮,或者是怎樣才能讓自己在姐妹中地位更高、更有面子,然而關於母親所說的這些,她還真的沒仔細想過。

朱媽媽也想象得到朱晴晏會無言以對。她繼續說:“你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即使感情受到創傷,即使工作受到挫敗,都無所謂,因爲你還有自己,只要你明白這一切,你可以做一個讓自己更喜歡的人。”

母親的這番話,朱晴晏還真的是聽進去了,也聽懂了。她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母親,心中感歎、激動,而且懊惱,惱她這二十多年是不是都白活了?竟終日爲了那些無意義的事忙碌、傷神。

怪不得楊惟展對她失望,她實在不是個夠聰明的人,更蠢的是,她也許連傷害了楊准展她都還不自覺。

不過這一切都可以過去了……逝者已矣,而她仍有許多未來在等著她。

她忽然整個人都活了起來,怨起媽媽:“媽,你怎麼不早告訴我這些?”

“早說,你也不一定懂。”朱媽媽寓意深長地說。“就象你的那些姐姐,你以爲我不想告訴她們嗎?”

是了。從前母親要是跟她說這些,她一定是左耳進右耳出,不以爲然,惟有在她跌到穀底深淵的此刻,她才可能有最深刻的感覺。

生活工作一團混亂,情人又離她而去……這的確是穀底了。

如果世界上有很多種覺悟的方式,這大概是代價最高的一種。不過無價的是,換回她的某種清醒。

“我是真的該好好想想了。”朱晴晏感觸深長地喃喃道。

“如果你早點有這樣的認知,”朱媽媽補了一句。“也許你的感情生活也不至於搞得這麼糟。”

這是實話。朱晴晏默默認了。不過好在,只要有了開始,任何事都不賺晚。

“媽,謝謝你。”朱晴晏的臉紅紅亮亮的,真心地感謝母親。

朱媽媽拍拍她的手,有種放下心似的舒坦。微笑道:“你再坐坐吧,我下去了,想去花市買點花。”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下去!”朱晴晏倏地從躺椅上跳下來,好心情地跟隨母親。

未來還有很多日子要走,她可得愛惜自己才行,至少先別把皮膚曬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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