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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basic6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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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貓膩] 慶餘年【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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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10 01:34:00
第七卷 天子 第二十一章 算盤

便被王曈兒堵住王府正門罵了半天,王爺依然很完美個成熟男人的形象,與範閒談話至今,始終沒有對那個年輕的小姑娘道出一句狠話。要知道對方雖然是燕京大都督的千金,但大皇子可是位地地道道的正牌親王,身份之間的差距,完全可以讓他不用考慮太多,可他依然儘量地保持著平和的心態。

比如聽到範閑的這句話後,他沒有跟著去痛斥那位姑娘混帳,只是皺著眉頭說道:“誰知道你收她做學生做什麼?”

“我不相信你會猜不到。”範閑笑著說道:“當然是擔心王府在已經有了頭母老虎之後,再來一頭小獵豹。如果我能把這位王家小姐教的知情達禮,規規矩矩,你把她收入門來,又怕什麼?”

繞來繞去,範閑依舊還是在勸大皇子納側妃,大皇子微怒說道:“真不知道你往常令人佩服的眼光跑到哪裡去了,居然說這個黃毛丫頭是什麼好選擇。”

“哪裡不好?”範閑斂了笑容,正色說道:“不用我提醒,你也應該知道,你的根基在軍中。她是王志昆的女兒,你如果將她納為側妃,與軍方的關係肯定會更加親密。不要忘記,雖然你在軍方的威信高,但是當年的征西軍早已經打散,你不可能再回定州,禁軍大統領的職司也被除了。”

“這是父皇的意思。”大皇子的神情冷了下來,說道:“沒想到,你的算盤和父皇拔地一樣響。”

範閑挑挑眉頭。直坐了下來,說道:“陛下的意思誰都看的清楚——總是要有女子入王府,時刻盯著王妃地位置。如果你不想王妃被廢。那麼讓王曈兒入府,總比別的人要好些。”

大皇子疑惑地盯著他。心想為什麼範閑地意思會發生這麼大地轉變。堅決地認為王曈兒是最佳地選擇。要知道王曈兒身後的背景極深,有軍方燕京一派為她撐腰。加上陛下地暗中放手。一旦此女入府。肯定會馬上威脅到王妃地地位。

“我之所以說王曈兒是個不錯地選擇,是因為這位姑娘家是真喜歡你。”範閑說道:“而且這位小姐的性格雖然潑辣狠毒了些。但卻是個走大砍大殺路線地丫頭,這樣的人看似麻煩,其實比較好處理……你總不希望王府裏新納的側妃。是當年長公主那般表面柔弱。實則陰中厲害無比地角色。”

大皇子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個道理,王曈兒此人。敢在宮中旨意未發之前。就來到王府鬧事。確實不是一個走陰媚路線地女子。只是他想了又想。依舊皺著眉頭說道:“可是她只是個十五歲地黃毛丫頭。根本不懂事。萬一入王府後天天拿著菜刀鬧,怎麼辦?”

“陛下的意思咱們不能明著抵抗。”範閑看著他地眼睛。輕聲勸說道:“但咱們可以試著換個法子處理,至於王曈兒將來鬧不鬧,就得看我這個老師教地如何。以及你們兩口子應對地如何。”

他喝了一口茶水。忽然覺得自己地心是越來越硬了。自嘲一笑後說道:“還是那句老話,王曈兒喜歡你。所以她只要入得王府。一定以你為天。一個人滿不滿足。主要是看她地願望是什麼。如果換成別家地小姐,或許不當王妃便不會滿足。可是我看王曈兒,大概嫁給你。她就滿足了。”

大皇子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憑什麼如此斷定一個女兒家的心思?真收了她進府。一旦鬧地家宅不寧。你來收場?”

“我來就我來。”範閑聳聳肩,說道:“關於女兒家心思。這世上沒有第二個男人比我更瞭解,這個你要對我有信心。”

大皇子一怔,心想範閑這話倒也不是托大,單看那本石頭記不知迷死了多少小姑娘。再看他這一生的光輝戰績。不止把自己最疼愛的晨妹妹迷地死心塌地,連北齊天一道地聖女也被迷地失魂落魄。就知道他的判斷一定有道理。

“我只是不明白,王小姐為什麼一定要盯著我不放,要知道我們只是那日史飛宴請時見過一面。”大皇子盯著范閑說道:“只見一面便喜歡上。如果物件是你這種妖物。倒有幾分可能。”

“女人和男人是兩種生物。”範閑憐惜地拍了拍他地肩膀,說道:“你這個漢子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大皇子有些惱火地啐了一口。旋即想到一個問題:“你這樣一位忙碌地權臣。收王曈兒為女學生,當然不僅僅是因為我地緣故。”

範閑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說道:“你都看明白了,還問什麼?要知道我和你不一樣。我手頭除了黑騎什麼都沒有,和軍方的大老把關係搞好一些。總不是錯,我可不希望以後又出現第二個恨我入骨地老秦家。”

大皇子愣了愣後。歎息著說道:“葉重家的丫頭一向聽你地話,如今連王志昆地女兒你都不放過。真是……”

“這話聽著彆扭。”範閑揉了揉鼻子,笑罵道:“我又不是禽獸,這兩位可是你們兄弟地房內人,可不能瞎說。”

“可也都是你地女學生。”大皇子帶著一抹深深的笑意,說道:“加上弘成在定州,雖然父皇一直嚴禁你參與軍事,但算來算去,馬上你就要和三路大軍掛上關係,你地算盤打的不比父皇差。”

“你小瞧我了,雖然以前言冰雲那傢伙曾經說過,我這輩子似乎在通過征服女人而征服世界……但兩路邊軍加上葉家的強勢,我不會愚蠢到意圖用兩個女學生就妄想影響什麼。”範閑笑了起來,“不過和軍方把關係弄的好一些,我當然願意。”

說這番話地時候,範閑地心情其實有些複雜。來到京都,進入繁複無比地京都官場,影響天下大勢足足已經五年。可是他往慶國軍方伸手的努力,無一例外地都落到了空處。雖然陛下對他地防範之心似乎已經淡了許多。讓與自己交好地李弘成出任了定州大將軍。但是如果範閑真地想將自己的勢力打進軍方。卻依然是無比困難。

比如膠州水師,範閑曾經通過許茂才地幫助。逐步安排了自己地親信入內。準備等著老秦家叛變之後。暗中接手膠州水師的實力,但沒有想到。陛下根本沒有放過這一細微地

直接將許茂才打落凡塵——雖然看在範閑地面子上,為仁慈地留了許茂才一命。但是整個膠州水師,卻離範閑的手掌越來越遠。

而且範閑一直留在膠州地侯季常,也因為這件事情,做了兩年地無用功。浪費了不少時間,在官路之上。行進的愈發困難。如今不止遠遠及不上楊萬裡在工部內的名聲,甚至比起已經出任蘇州知州的成佳林,都要差了許多。

侯季常是範門四子中,範閑最欣賞地人,所以才將膠州這一要害地託付給了他,沒有料到範閑一招棋錯。卻害得這個當年與賀宗緯齊名的京都才子。如今依然只能在偏遠膠州熬著官聲。

皇帝陛下如今對范閑恩寵信任的無以復加。可依然防範著他進入軍方,這個事實讓範閑的心裏有些打鼓,不知道皇帝陛下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還是說皇帝陛下因為二十幾年前地那椿事情。時常會做噩夢,加上許茂才是當年泉州水師地老人,所以對范閑這個兒子依然有所警惕。

“你需要與軍方打好關係。我並不需要。”

大皇子的話將范閑從沉思中拉了出來。他有些勉強地笑了笑,說道:“可你需要保持與陛下地良好關係。至於我,只要陛下不阻撓。不止我想與軍方打好關係,王志昆這些軍方大老,也一樣想與我交好。我收他的女兒為學生,只怕他半夜都會樂得笑醒過來。”

大皇子一挑眉頭,知道範閑說的是真話。如今的慶國,純以權勢地位而論。已經沒有人比範閑更風光,加上世人皆知,他是慶國皇帝陛下與當年葉家女主人的骨肉,有這份關係在內,所有的大臣大將,都會下意識地去巴結他。

兩個人說完這番話後,同時沉默了起來,大皇子是有些無奈地想到,看來納側妃一事難以解決,範閑卻是在想,宮裏那位皇帝老子內心最深處對自己地猜忌,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消除呢?

“說說西邊地事情。”大皇子忽然皺著眉頭正色說道:“胡人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兩年內實力大漲,總要有個原因。”

“過兩天邸報發下來你就知道了。”範閑早就知道大皇子會忍不住問這個問題,大皇子在西邊征戰了很多年,對於那片草原無比熟悉,殺地胡人哀聲震天,如果不是陛下心憂長子功高無可再封,也不會在三年前把他調了回來。大皇子雖然早已歸京,但一顆心卻還時常飄浮在草原上,對於那裏的局勢,自然十分關係。

大皇子見他不肯答,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道:“弘成這兩年愈發出息了,只是胡人狠辣嗜血,你得多提醒一些。”

範閑點點頭後,忽然皺著眉頭認真問道:“我慶國與西胡打了幾十年仗,每每看上去都是大佔優勢,眼看著便可以徹底解決問題,為什麼每次胡人的勢力總如春風後的野草,又生長了起來?”

大皇子對於這個問題極有發言權,說道:“那是因為草原太大地緣故,由天脈南緣往西方去,一望無際地大草原根本不知邊界,一旦我大慶占了絕對優勢,他們便會往西邊遁去,哪裡能夠徹底解決。”

“可這次我發現西胡王庭離定州城並不是特別遙遠。”範閑不解問道。

大皇子微嘲看了他一眼,說道:“胡人的王庭不是京都,也不是上京,等我們打過去的時候,他們早已經搬進了草原深處……只是如今胡人勢盛,他們才敢把王庭搬到離邊境不遠地地方。”

“且不說我那些年在西邊與胡人作戰,只說二十幾年前,父皇親率舉國之軍,遠赴草原,意圖一舉掃蕩乾淨胡人。可惜最後仍然是功虧一簣。”大皇子有些惋惜地說道:“舉國之力,王師親伐。以父皇天才般的軍事才能,依然不能將胡人一舉征服,更何況是我們這些人。”

範閑聽到二十幾年前。慶帝率王師親征時,臉色便已經凝重了起來。沒有接話,因為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次西征,父親大人范建也隨侍在大營之中。而就在那段日子裏,京都裏發生了一次驚天之變,這次變動結束了一個女子的生命。也讓自己獲得了第二次生命,在瞎子叔地懷抱中,坐著馬車,去往了澹州。

大皇子沒有注意到範閑有些古怪地神情。緩緩說道:“其時老單於初喪,胡人內亂。正是我大慶最好的機會。著實可惜了……而且最令人不解的是,當時葉帥奉旨交出京都守備,親自出任大軍先鋒,精銳騎兵已經綴上了西胡王庭,只要父皇所在地大營再堅持三日,便能將西胡王公貴族們一網打盡。可就在這個時候。大軍卻忽然停止了西進地步伐。轉而退回了國境之內,這才給西胡人留下了一口氣。”

範閑沉默半晌後,抬起臉來對大皇子微笑著說道:“大軍撤回地原因很簡單,想必那時候陛下已經知道。我那位元母親大人身亡的消息。”

大皇子心頭一顫,這才想到了已經被封存了許多年的那件大事,看著范閑強自微笑地面容。大皇子心中憐惜之意大起。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半晌之後,大皇子咳了一聲,將話題轉回了最初。說道:“納側妃真的不能阻止?”

“沒有人敢抗旨,所有敢和陛下對著幹的人,都沒有落好下場。”

“王曈兒真是一個不錯地選擇?”

“至少眼下我看不到更好地選擇。”

“那……我怎麼向王妃說?”

範閑哈哈笑了起來。說道:“這個問題就不需要你考慮了,王妃自然有辦法收拾一個小姑娘。”

正說著這話,外間有人通報。王妃和王小姐過來了。大皇子與范閑對視一眼,都苦笑了起來。待那兩位女子入內之後。範閑站起行禮後,不易為人察覺地觀察著二人臉上的表情,在心中暗自點了點頭。

王妃依然如往常般平靜雍容,王曈兒的臉蛋兒上卻是微紅羞怯,渾不似先前地模樣,看樣子被范閑趕到王妃身旁後,這位王家小姐得到了某種承諾。

範閑在心底暗歎一聲,知道王妃果然厲害,早已經搶在自己這兩個大男人決定之前,就已經下了決心,為了保證自己的利益,而被迫做出了一個看

的選擇。

看樣子呆會兒不需要王爺為難地勸說王妃,而是王妃勸說王爺一切以大局為重,莫要逆了宮中父皇地意思。範閑笑了笑,眯著眼睛看著這位王妃,淡淡說了幾句閒話,王妃也笑了笑,兩個人心知肚明對方究竟在想什麼。

在京都叛亂事中,北齊小皇帝意屬大皇子接位,所以透過派在王妃身旁的錦衣衛間諜,暗中向長公主透露了范閑的行蹤,險些害死了範閑。但是範閑知道這件事情與王妃地關係倒不怎麼大,為了大皇子夫妻間的感情,他也一直沒有對大皇子說這個事情,但是他與王妃心裏畢竟還是有些疙瘩,所以這兩年內,並沒有什麼太深的來往。

王妃心中對范閑一直有愧疚之意,直到今日,二個相視如狐狸一笑,才將那些過往化成了春風一般,了無痕跡。

略略閒話數句,範閑便要起身告辭,他帶著王家小姐進了王府,當然要把對方帶出去,畢竟宮中還沒有指婚,慶國民風再開放,如果任由王曈兒這個花癡對著大皇子大眨眼睛,傳出去也未免太難看了些。

王妃假意留飯,眼睛裏卻閃著道清光。王曈兒卻是傻乎乎地真的不想走,乞憐看著範閑。

“走。”範閑說道。

“師傅,去哪裡?”王曈兒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他,很自然地說道。

王曈兒眼裏滿是惱怒之意,不肯說話。

範閑馬上將臉一沉。王曈兒不知為何,就是天生無比懼怕小范大人,下意識裏站了起來,咬著牙齒跟著範閑往府外出去。

走在路上,範閑早已經看見了王妃眼裏的那道光芒,看著身旁王曈兒。不由搖了搖頭。這位王家小姐雖然刁蠻無比,但如果真進了王府,哪裡可能是王妃的對手。只怕將來也沒有太多好日子可以過,好在王曈兒地背景夠強,想必也不會過的太淒苦。王爺也不是那等人。

二人不一會兒便來到了王府正門處。也不知範閑使了什麼法術,與這位刁蠻的女子說了幾句什麼話。王曈兒竟渾像變了個人似地,老老實實,畏畏怯怯地跟在他身後,哪裡還有先前腳踩石獅。破口大罵地模樣。

王府正門打開。管家送了出來,然後像躲鬼一樣地趕緊把大門關上。範閑一怔之後笑罵了兩句。心想自己也成了池魚,轉眼卻看到王曈兒滿臉怒容,正準備破口大罵那名管家。便將臉沉了下來,嗯了一聲。

王曈兒馬上感覺到了身旁地寒冷之意,打了個哆嗦,趕緊住了嘴,老老實實地走下臺階,異常不習慣地對那名臉有鞭痕的老管家說了幾句什麼。

老管家嚇壞了。心想自家地小姐什麼時候轉了性子?旁邊王家史家的家將們也嚇傻了,心想小范大人傳說是費介大人的學生,莫不是給小姐吃了什麼藥,才把小姐變成了這副模樣。

王曈兒此時就像小白兔一樣。

王府門口所有人像看神仙一樣地看著範閑。心想小范大人果然名不虛傳,難怪幾年前陛下就讓他冒充太傅,教導三皇子,這等教書育人地手段,實在是有些神乎其神。

王家家將管家們千恩萬謝地向範閑行了禮。然後帶著他們家地小姐離開了王府正門,範閑看著那行人消失在街頭,才搖了搖頭。登了了自己地馬車。

沐風兒如今雖是啟年小組地頭目,但骨子裏仍然是當年那個好事兒的年輕人,吞了口唾沫,小意問道:“大人,出了什麼事兒了?那個母……怎麼變成這樣了?”

“很簡單啊。”範閑坐在馬車中,閉目養神,“她如果不聽話,我就打她屁股,我就讓王爺娶別的女人,我是太常寺正卿,她怎麼會不信?”

“這麼傻?”沐風兒鄙夷說道,誰都知道,事關大殿下納妃,哪裡是太常寺正卿能說了算地事兒,這事兒必須得皇帝陛下點頭。

“不傻地話,王妃怎麼肯讓她入府。”範閑閉著眼睛咕噥了一句,覺得累地不行,這種破事兒他是打死也不想再沾了,如果不是和大皇子交情好,他這時候應該早就去皇宮交了差使,然後回自己府上逗兒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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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過去了,禦書房內仍然沒有動靜。太監們有些無奈地守在房外,姚太監看了一眼身旁那人端著的羊奶與小點心,發現東西都快涼了,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那名小太監看了看禦書房地房門,心想陛下是在和誰說話,居然說了這麼久。姚太監也看了一眼那道房門,心想自己還是不要去打擾那對父子說話的好。

除了那名新來的小太監外,旁地人並不對眼下的情況感到詫異。陛下日理萬機,極少單獨召見臣子超過一刻鐘,但是小范大人是個例外。

這兩年裏,每當小范大人入宮,皇帝陛下總是會與他在禦書房內聊上大半個鐘頭,也不僅僅限於國事院務,甚至有幾次姚太監還聽到皇帝陛下與范閑在爭執範家兩位小孩子的姓名問題。

有此殊榮,得此恩寵者,整個天下也只有范閑一人人。

禦書房內的情形,卻與太監們想的不一樣。慶國皇帝陛下看著坐在下手的範閑,開口問道:“朕意已決,王曈兒總是要入王府地,你莫要管這些閒事……說到婚事,前些日子言冰雲已經娶了那女人,招商錢莊的事情,你準備什麼時候向朕交代?”

範閑眼色微變,趕緊低頭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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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天子之雷及範閑遺失之牌

    範閑進入御書房已經很久了,一開始的時候,當然揀最緊要事情說,如今慶國最關心的事情當然是關於西涼路的局勢,以及四個月前陛下讓監察院準備的計劃,究竟落實到了什麼程度。範閑一路侃侃而談,皇帝陛下安靜聽著,臉上沒有一絲不滿意,甚至還難得地寬慰了範閑幾句,說他辛苦。

    感覺環境適宜,時機恰好,範閑眼珠子一轉,便覷著這個機會說了幾句關於大殿下納側妃的閑話,偏生這閑話的主旨與他在王府中與王爺商量議定的應對方法完全不一樣,竟是直接將王家小姐用言語好生羞辱了一番,並且同時表達了自己身為臣子,不願意參合到皇族家事之中的強烈意願。

    皇帝陛下如同範閑所料,一聽此話便勃然大怒,批頭批腦一通訓斥,點明範閑太常寺正卿的身份,又在王爺納側妃一事上下了狠話。這一通疾風暴雨,倒是沒有讓範閑產生些許害怕,他與這位深不可測的皇帝老子相處久了,雖然始終無法看到對方的心底最深處,但至少對於其人的性情喜好摸了個清清楚楚,但凡如此轟轟烈烈的訓斥,往往代表事情並不嚴重。

    果不其然,範閑趁機提出自己既然是太常寺正卿,陛下又要將王家小姐配給大皇子,自己總得替天家顏面著想。是不是應該教王家小姐一些事情——這些事情慣常應該是宮裡的老嬤嬤做的。範閑這個年輕男人卻搶了過來,不免有些滑稽——但皇帝陛下卻是未笑,直接讓範閑不要管這閑事,但卻也未曾動怒。

    只怕皇帝陛下早就知曉了王府門口處的故事,也早猜到了自己這個最疼地兒子先前為何堅持不允。所要求地是什麼好處。

    正在範閑心下稍安之時,便聽到了招商錢莊四字。

    這四個字就像是深深的烙印,一下子燙著了他的心,讓他把頭低了下來。一時沉默不語。他知道皇帝為什麼會選擇在此時讓自己交代招商錢莊,因為這兩年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突如其來的天雷。

    如果不是他臉皮夠厚,只怕這兩年裡早就被雷的外焦裡嫩了。

    這便是所謂聖心難測吧?範閑在心裡想著。皇帝陛下雖然對自己寵愛無以復加,任由自己在慶國朝野間瀟灑狂妄著。但依然沒有忘記時不時來敲打自己一下。

    是地,這就是一位君王對自己最親近人的敲打。要把他打醒,免得此人有些忘乎所以,反而誤了君臣或父子間的情份。從京都平叛之後,每逢範閑為朝廷立下大功,或是被陛下重獎之後。陛下都會輕描淡寫地丟出一些事情或名目。讓範閑悚然,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

    皇帝在朝中用來敲打範閑地棒子是賀宗緯那一派官員。而私下真正敲下的焦雷。卻是範閑暗底下做的那些事情。

    屈指細細算來,這兩年間充當過天子之雷地事情包括夏明記的底細,夏棲飛與江南水寨地關系,範思轍那小子在北面的走私。還有關於許茂才心思不純地第一記雷,還有王十三郎為何投奔範閑,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每一記雷都直中範閑內心,把他打的渾身寒冷。自己在陛下面前似乎沒有什麼秘密,這些罪行若真翻了出來,都是殺頭的下場。他當然知道皇帝老子捨不得用這些罪名來對付自己。只是在提醒自己。可縱是如此,他依然渾身寒冷,覺得龍榻之上的那位宗師帝王,隨意一個吐息,便能吞沒了自己。

    幸好範閑也不是位一般的臣子,面對著天子之雷,他地應對方式也是舉世無雙,只一味依著自己地厚臉皮,該認的罪絕對認,但該做地事情繼續做,反正皇帝老子不想殺他,他就繼續這麼混下去。

    只是今天混不下去了,因為招商錢莊對於範閑來說太過重要,不論是監察院地用度,還是移至大江修堤的銀子,婉兒主持的杭州會大行善事,甚至是整個家族以及陳園的奢華生活,全部來源於招商錢莊地進帳。

    最關鍵的是,招商錢莊裡面曾經藏著北齊小皇帝幾百萬兩的銀子,一旦被人知曉,這個賣國的罪名,就算範閑再如何扮孝子嚎喪也掩不過去。

    幾行冷汗從他的後背滑落,三年前收伏明家那個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老爺子時,招商錢莊被迫走上了前台,他就猜到這件事情一定會引起皇帝陛下的疑心,戶部根本沒有調出這麼多銀子來,皇帝一定會思考,錢莊

    子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範閑為這個秘密做了很多的準備,確認已經將北方的帳目清理的干干淨淨。以往皇帝陛下也曾經詢問過招商錢莊銀錢的來源,但那時範閑用的是天下最出名的那個傳聞搪塞了過去——所有人都以為,招商錢莊的神秘股份,是當年北齊錦衣衛指揮使沉重經營數十年後存起來的秘密財富。

    但今天皇帝陛下當面問了,而且還點到了與言冰雲成親不足三月的沉家小姐,自然是在警告範閑,沉家小姐一直在你的控制中,但也一直在朕的眼中,沉家遺產這種唬爛的理由,今天不要再搬出來了。

    範閑背後的冷汗又多了兩行,只是已入深秋冬初,御書房內雖然生著火爐依然寒冷,身上穿的官服頗厚,一時半會兒看不出痕跡,他的臉色依然是強悍的保持著平靜︰“陛下,要交代什麼?”

    皇帝的臉色陰沉了起來,很是不喜如此私人的談話中,這小子居然還想蒙混過關。

    他哪裡知道範閑此時心裡直在打鼓,暗想北面那個小皇帝不會是記恨自己在西涼路大肆狙殺北齊間諜。從而把當年這個秘密的協議拋了出來,通過慶帝地手殺了自己?難道北齊方面這麼恨自己?居然捨得花這麼大的代價除掉自己?

    範閑的面色再也難以保持平靜,額頭微微滲汗,心想北齊那小怪物既然敢拋刀,誰知道敢不敢拋錢莊?

    便在此時。他的余光一瞥,看見了皇帝陛下臉上明顯的不喜之色,一見此不喜之色,範閑心頭大喜。

    如果皇帝老子真是知曉此事內幕,要拿下自己,以他地修為心境城府,又怎麼會如此“真誠”地不喜。

    範閑尷尬一笑,干咳了兩聲後說道︰“招商錢莊最開始的那筆銀子……確實不是沉家的寶藏。而是……臣自己的私房錢。”

    這一句答的極妙。

    如果是一般的大臣聽見這句話,一定會大罵範閑無恥惡心,招商錢莊一開始便有數百萬兩白銀為底,誰家的私房錢能這麼多?但偏生皇帝陛下聽到這句話,卻明顯露出了一切了然於心的神情,淡淡說道︰“果然如此。老五什麼時候把這筆錢交給你地?”

    範閑苦笑一聲後恭敬應道︰“也就是下江南之前,五竹叔知道我要用錢。”

    皇帝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老五也是胡鬧,這麼大筆銀子給你這個小孩子做什麼。”

    範閑在心裡大松了一口氣。知道皇帝陛下果然如自己所料那般,想到了當年的老葉家,但他的臉上卻依然是古怪笑著,似乎在腹誹皇帝陛下眼熱於這筆錢,又似乎在腹誹陛下。江南內庫在自己接手後已經替他掙了幾個數百萬兩銀子,居然還不知足。

    皇帝明顯看出了範閑的表情所隱藏的東西,惱怒地低聲斥責了幾句。片刻後才強抑怒氣,狀作無意說道︰“本來這內庫都是你母親留下來的,難道朕還瞧得起那幾百萬兩銀子?只是你母親留給你地銀子,不要亂花。”

    範閑不敢怠慢,趕緊把招商錢莊進項銀錢的用途一一交代了一遍,這些東西其實皇帝陛下清楚無比,但一椿一椿說清楚,總是要好些,而且此時說明白了,將來總不能再翻老帳。

    皇帝滿意地摸了摸頜下的胡須,點了點頭,說道︰“用來做善事當然極好,晨丫頭也是能做事的人,你不要老把她關在府裡,沒事兒地時候,讓她進宮陪陪朕。”
    範閑暗想自己何曾關過嬌妻,她如今忙著執掌整個範氏家族的族務,加上因為京都叛亂之事,對於這位皇帝舅舅難免生出幾分抵觸情緒,自己不願入宮。

    “西邊的事情你好生處理一下。”皇帝站起身來,忽然想到一椿事情,狀作無意問道︰“老五去哪裡了?”

    “不知道叔叔去哪兒了。”範閑也趕緊站起身來,說道︰“還是兩年前見過一面。”

    “這小子,總是喜歡玩失蹤,怎麼學得和葉世叔一個脾氣?”皇帝有些頭痛地說道,然後揮了揮手,示意範閑出去。
    ……
    ……
    御書房的門終於被人推開,範閑一臉平靜地走了出來,看見在一旁等候的姚太監,點頭示意。姚太監趕緊低身行禮,壓低聲音問道︰“陛下心情如何?”

    範閑笑了笑,臉上地陰雲迅即化作一片陽光,無比燦爛,心情卻是有些沉重——每每入宮面見皇帝陛下,便是他的受難日,那種無處不在的壓力與帝王宗師相加地權威感,讓他十分難過,尤其是要時不時承受今天這種無由驚雷,實在是過的很不爽利。

    尤其是今天最後皇帝問及五竹的下落,範閑心裡忍不住冷諷起來,如今異國的兩大宗師一死一廢,葉流雲的存

    於慶國來說顯得沒有什麼必要,這位本性如閑雲野鶴物,在協助慶帝完成大東山之局後,便真的飄然遠去,當然不可能再出現,而皇帝問及五竹,雖然表現的自然,但範閑卻清楚,皇帝對於五竹叔一直有股暗中的警惕與提防。

    至於為什麼會這樣,範閑的心裡當然心知肚明。

    沿著太極殿的長檐往高高的皇城處行走,他地臉色漸漸平靜起來,像今天這種御書房內的私人對話已經進行過許多次。從第一次面臨天雷時的不適應,到如今的應對自如,範閑不知成長了多少。

    站在高高的太極殿下,看著刻著龍雲地石階,範閑深吸一口氣。讓初冬寒冷的空氣快速地進入胸內,冰涼的無比適意。

    皇帝知曉的事情,是範閑不怕讓他知曉的事情,這些驚雷敲打雖然可怕,卻還敲不碎範閑心上堅硬的外殼。他還有很多秘密依然成功地瞞著皇帝,比如招商錢莊,比如慶余堂報了身死的幾位大掌櫃,比如五竹叔的真實去向。比如東夷城控制地一個小國內,正在緩緩成型的某種小作坊。

    比如他的體內是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靈魂,比如他知道另一個相似的靈魂,是怎樣令人動容地出現在這個世界,又是如何令人心慟地在這個世界消失。

    這些都是無所不能的慶帝所不知道地,而這。也正是範閑的底牌。皇帝陛下更不知道,他最大的兩張牌——箱子和五竹叔卻已經離開了他,不知去向了何處。

    他的眼楮眯了起來,看著長長御道對面那座堅固地皇城。目光越過城牆,直透天上的寒雲,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些過往,以及兩年前的血火廝殺。

    在皇宮內安靜行走的太監宮女,看著太極殿下地那位年輕人。趕緊低身行禮,心裡卻在疑惑,小範大人是在發什麼呆?

    範閑的目光穿過雲層。似乎落在了極遙遠的北方雪原之上,似乎看到一個眼楮上蒙著黑布地人,正提著一個箱子,向著不知名的神妙所在孤獨而堅決的前行。
    那人每一步,踩破無數雪花,每一眼,看透無窮虛像。

    範閑在殿宇的陰影中溫和地笑了起來,真心祝福五竹叔能夠找到自己,這,或許才是人生一世最重要的事情。
    ……
    ……
    如今京都生意最好的酒樓是一石居,雖然這間酒樓的東家早已不是當年在長公主保護下的崔家,在很久以前,崔家便因為向北齊走私而被監察院連根拔了,但這裡的生意依然一如既往地好。

    太學學生及外地來的書生最喜歡逛的則是澹泊書局,要知道在八處的嚴厲打擊下,京都大街小巷中已經好幾年沒有抱孩子賣紅寶書的大嬸出現。

    生意最好的客棧則是同福客棧,客人最多的豆腐鋪是範家的私產,至於生意最紅火最高級的青樓……當然是抱月樓。

    京都游,如今大易,往往便是在一石居上吃飯,在同福客棧住宿,路上吃一碗豆花,踱進澹泊書局買兩本書,晚上再去抱月樓摟幾位佳人入懷,人生之快樂便似乎齊全了。

    之所以如此,毫無疑問是因為那個叫範閑的人。

    一石居是範閑傳奇人生的開始,由澹州入京都,他與靖王世子、賀宗緯的相逢,便是開始在這間酒樓上。以如今這三人的身份地位,一石居自然帶上了一絲神奇的感覺,當然最關鍵還是小範大人黑拳驚京都的故事,已經通過無數說書人,傳遍了整個天下。

    同福客棧則是範門四子的發祥地,另外三處則是範閑的產業。我們不要再重復範閑身上那一連串的光環,因為這是件很累的事情。只需要注意到這個事實,便可以知道範閑如今在整個慶國的聲望與地位。

    有很多人恨範閑,有更多的人愛範閑,但很少有人會像澹泊書局對面醫館的主人一樣,對他的感覺如此復雜。

    醫館剛剛購入手中,還沒有開業,藥物看似胡亂而有序地堆放著。

    一位穿著一身素色織錦單的姑娘家,正撐著下頜,在滿是藥味的房間發呆,卻根本沒有注意到醫館外已經圍了太多的閑雜人等,如果不是有府上的護衛以及暗中的監察院密探攔著,只怕那些人早就擠進了醫館。

    苦荷大師的關門弟子,醫術驚人的範家小姐,小範大人最疼愛的妹妹,終於出了青山,回到了故鄉慶國京都,於京都百姓驚喜的注視中,於滿屋異香的藥味之中,開始思念某些人。

    有的人遠在天邊,在雪原上孤獨地前行,有的人卻快要來到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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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朝天子 第二十三章 一樣的月光

范閑坐在車上,想著剛剛籐子京在宮門口報知的那個消息,心裡有些著急,如果早知道妹妹已經提前回了京都,他哪裡還會管什麼王爺納側妃,禦書房內無聲雷,早就已經奔向了澹泊書局。

三個月前就收到了若若從北齊帶過來的信件,知道她終於可以離開青山,回到家鄉,范閒心中自然喜悅,依著妹妹信中的囑咐,讓婉兒在京都為妹妹細細挑選一個醫館的好地段。

沒料著婉兒挑來挑去,最終還是挑在了離太學不遠的澹泊書局對面。範閒心想這也不錯,三兄妹也算是在街上也做了一回鄰居,但他沒有想到若若竟比信中說的提前回了,而且據籐子京講,這丫頭在府中居然只停留了少許時間,便興致勃勃地趕到了醫館的所在地。

這兩年裡,範若若以苦荷大師關門弟子的身份,主持著青山上的一應雜事,她身為一位南慶人,加上又是范閑的妹妹,所以雖然有北齊皇室的默允及狼桃大師兄的支持,依然有些辛苦。

在主持山門之余,范若若時常會下山,為北齊的窮苦百姓治病,她收費便宜,醫術又極高明,加上名頭又大,沒用多長時間,整個北齊都知道天一道門裡面,又出了一位宅心仁厚,慈悲心腸的醫女。

這位當年京都的才女,在受到兄長很長時間的教誨之後。終於找到了自己人生地目標,一旦找到之後,她便變得極為執著,不然也不至於一回京都,不在家中停留,卻要去盯著醫館的進度。

範閑有些好奇地揉著眉心。暗想如今的妹妹究竟是變成華扁鵲還是風華了呢?要知道這可是他當年最擔心的問題。

今日之東川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明明不是什麼節慶日期,卻湧入了無數看熱鬧的人,不知道內情的人,只怕還會以為有雜耍班子正在裡面表演。東川路地近太學,這些來看熱鬧地人,也大多是太學裡的年青學生,他們踮著腳,拉長了脖子往裡望去。期望能看一眼當年名聞京都的范家小姐,究竟生的是什麼模樣。

江山代有才人出,四五年過去,當年京都出名的才子。一位賀宗緯已經入朝為官。紅極一時,另一位侯季常卻是遠在膠州,快要被人遺忘。至於京都最出名的幾位小姐,葉靈兒遠避青州,林婉兒嫁為人婦,再也不可能成為人們茶桌上的議題,如今在八卦圈內正當紅的,乃是王家小姐的野蠻,賀家小姐的懦弱。太學裡幾個皇族遠親地囂張。

用範閑曾經抄襲的一句評語來說: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但範若若是個例外。她當年以詩才聞名京都,後來卻大得太醫院青眼,偏又拜入苦荷門中。在北齊獲得了極好的名聲,故鄉的人們如何能忘記?今日午間,她在醫館甫一露面,便被太學裡一位教習認了出來,一傳十,十傳百,便成為了今日京都最轟動地新聞。

範閑掀開車窗地布簾,皺著眉頭,有些惱火地看著堵在自家書局門口以及未掛招牌醫館門口的年輕士子們,心想這些人未免也太孟浪了,面色便有些不喜。

看著他的神情,沐風兒低聲陰寒說道:“屬下馬上把這些人趕走。”

範閑不置可否,籐子京輕聲說道:“我去清場。”範閑這才點了點頭。

他這些年好不容易在讀書人心目中保持了自己的清流地位,成功地洗涮了不少監察院的黑暗色彩,怎麼捨得讓沐風兒敗壞。也不知道籐子京下車後說了幾句什麼,那些堵在東川路裡的行人和士子們頓時散了,將街口空出一大片地來。只是那些士子經過黑色馬車時,都極為恭敬地向馬車行禮,這才悄無聲息的退去。

看樣子這些人是知道了馬車中人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尤其是那些士子本就將範閑看成了偶像,加上範閑如今還兼著太學裡的教授職務,哪裡還敢再停留——能讓書生摧眉折腰相事,證明範閑不僅僅是權貴那般簡單。東川路安靜了下來,範閑下了馬車,壓抑著心頭地激動,微笑著走入了書局對面地醫館,也不及查看婉兒將這地方整治的如何,目光便直接瞥了進去,不料卻沒有看著若若的臉,只瞧著那件看上去有些單薄地錦襖,略顯瘦弱的腰身。

范若若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醫館外面的變化,此時早已經從失神中擺脫出來,正蹲在裡室裡整理那些藥材,她從北齊青山也帶回了一些南慶少見的珍貴藥物,此時正在思考應該如何存放。

聽著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範若若沒有起身,直接說道:“還未開門,若不是急患,煩請過兩天再來。”

聽著這聲音,范閑便高興,加上這句話裡所蘊的醫者心腸,讓他不禁滿意地笑了起來,在她身後說道:“真要有病,哪裡還等得及你回來治,莫非我自己的醫術就差了?”

聽到這熟悉而又有些陌生了的聲音,範若若身子微微一顫,馬上卻回復了平靜,站起身來,背著範閑整理了一下衣著,緩緩轉頭,款款拜了下去,說道:“哥哥來了。”

雖刻意壓抑著情緒,但姑娘臉上的眉,眸中的,唇角的弧度,無一不顯示著她內心的喜悅。

看著若若妹妹臉上的喜悅之色,範閑的心裡卻是無來由地一慟,不明所以,莫名其妙。他怔怔地看著妹妹,看著這張已經有幾年不曾見到地熟悉臉龐。看著那眉心熟悉的冰雪之意,在自己的面前化成了三春裡的淡暉,輕輕歎了口氣。

然後他向前一步,輕輕摸了摸妹妹的腦袋。

若若微微低頭,習慣性地側了側。

就如同慶曆四年春天,範閑第一次來到京都。進入司南伯府時那樣,分隔已久的兄妹二人,只需要一些話語,一個小小地動作,便可以驅散掉時光所造成的些許陌生感,再次回到很多年前好動的猴子與病弱的小猴子之間的情境,回到那些天南地北,托雁而行的片言隻語中。

範閑覓了個箱子坐了下來,看著依舊忙碌的妹妹,說道:“怎麼到的這麼早?”

“哥哥不也提前回來了?”范若若笑著應了一聲。抬起手臂抿了抿汗濕散開的鬢角:“路上沒耽擱,就早到了幾天。”

“千裡南下,也不說在家裡好生歇兩天,這醫館裡的事情自然有你嫂子安排。你只管問診。不要操這個心。”

範閑不贊同地看了她一眼,發現妹妹雖然依然那般瘦,但精神顯得好了許多,而且或許是這兩年裡時常在鄉野僻壤裡行醫,膚色也黑了一些,甚至連眉宇裡常見地那層冰雪,也逐漸消失不見。雖然時常有書信往來,但是總不及在身旁照顧的周全,範閒心頭有些自責。當初逃婚離國全部是他一手安排。看著妹妹便歎起氣來,也不知道她這兩年過的好不好。

“府裡的丫環婢女換了幾拔,我一個人都不認識。找個說話地人都沒有,傻傻地在花廳坐了會兒,想想還是來書局看看,哪裡想到嫂子挑地地方就在醫館的對面。”范若若很自然地把兄長拉了起來,免得他坐壞了自己放藥的箱子,說道:“這藥讓你屁股坐了,還怎麼給人用?”

“我是誰?我可是詩仙,如果傳出去,只怕別人還會專挑這箱藥來買。”範閑講了個極冷的笑話,然後驚訝說道:“你嫂子呢?思思呢?”

范尚書攜柳氏回澹州養老,帶走了老宅裡一半的丫環僕人,加上莊子裡需要人手,丫環大了又要配親,不過幾年時間,整個范府對於範若若來說,已經變得有些陌生。

範閑極為敏感地察覺到了這點,心想連四那個貪睡的大丫頭,如今也正經成了位縣令夫人,數年時間,京都變化著實太大,不要讓若若有些不習慣才好。

“嫂子和思思帶著籐大家的去田莊了。”範若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解哥哥為何問了這麼傻一個問題,“今天我才和籐子京進城,當然沒有碰上她們。”

但凡大家大族,在京都外自有自家的田莊山林產業,更何況是範氏這種大族,範閑往年也常在這些田莊裡遊玩,卻一時沒有想到,時日入冬,該是準備年關的時節,如今執掌範族產業地婉兒與思思這個好幫手,正是忙地要命。

他有些頭痛地揉了揉眉心,說道:“你回來這是大事,再怎麼忙也該在府裡等著才是。”

範若若看了他一眼,沒好氣說道:“你我都提前了三天回來,誰能有那個神機妙算。”

範閑拍屁股起身,眉開眼笑道:“我至少能算到,你這時應該餓了。”——

我是休閒的,學習的分割線,嗚啦啦——

如今地範府前後兩宅早已經打通,那個花園也被改了模樣,就連內裡住的人也不大一樣。范閑依然習慣和婉兒思思住在新宅那邊,父親大人居住的老宅便空了出來,早已有僕婦將若若當年的房間整理的乾乾淨淨,一如原來,範若若跟著範閑入門一看,思及在京都渡過的十幾年歲月,眼圈便紅了起來。

範閑卻是最看不得女人流淚的角色,當然,除了已經死了的丈母娘——他趕緊把若若唬弄去了花廳,此時府中無人,兄妹二人相對而坐,以酒互敬,胡吃海塞,講述分別之後的各自人生,倒也痛快。只是說到京都謀叛事時,若若擔憂無比,講到青山上的孤苦及北齊人的目光。範閑眼色有些惱怒。

“弟弟如今在那邊如何?”範閑放下酒杯,問了一句。範思轍一直還在處理北方地產業,雖說兄弟二人一直有書信來往,情報相通,但他還是習慣性地問了一句。從妹妹的言語中,范閑才知曉。原來思轍在北邊過的也有些辛苦,雖然北齊皇室明面上沒有做什麼手腳,但暗底下也是使了些不起眼的小絆子。

範閑沉思片刻後說道:“玉不琢不成器,北齊小皇帝一時不會真的翻臉,就由他在那邊呆著。”

這兩年裡範思轍回了兩次京都,慶曆九年的春節也是在澹州過地,只是如今范府一家人被迫天南海北相隔,便是聚上一聚也極為困難,每每思及此事,範閒心裡便是老大的不痛快。

問題在於陛下總不可能在這樣緊張的時刻允他辭官。父親也確實不應該再呆在京都,留在澹州照顧祖母,總比時刻擔心落個不幸的下場要好些。

範若若點了點頭,心裡對兄長的話是生不出一絲半點質疑。不論是弟弟還是自己。都是在兄長的安排下,才真正擁有了與一般權貴子弟完全不同的人生,最充實的那種。

“今兒先休息,改明兒再好好說話,這老王頭不在,有好些話我想找人說都沒處說去。”範閑有些口齒不清地咕噥了幾句,發洩了一下自己難得的鬱悶,在這世上的聊天物件,除了林大寶王啟年外。當然是五竹叔和被自己影響太多地妹妹最為合適。

範閑甚至敢和這四個人講大逆不道的話語。問題在於大寶過憨,不會說然後咧,王啟年跑了。五竹叔遁了,妹妹不在……卻終於回來了。

這種感覺真好,範閑難抑心頭喜悅,不知喝了多少酒,自然不肯吃解酒的藥丸,趁著酒意,居然趴在桌子上就進入了夢鄉。

範若若看著一身酒氣的兄長,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吩咐下人將他抬回了房中,又親自替他蓋好被子,整理好他那頭烏黑地長髮,將頭髮裡地幾根針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就像幾年前範閑大婚之前時受傷時那樣。

回到自己的房中,範若若看著手頭耀著各式光芒的幾枝細針,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心想嫂子應該也知道這些毒針,難道他們親熱的時候,就不怕紮出問題?還是說每天晚上都得收拾一遍?

她馬上醒悟道自己不該想這個問題,偷偷地羞紅了臉,趕緊將細針收入盒中——範閑最後的保命絕招,本來就是他們兄妹二人在後宅裡親手做出來的,她自然知道應該如何處理。

房屋是舊的,被褥是新的,人是舊的,心事也是舊地。範若若靜靜地坐在桌旁,透著窗戶看著外面地庭園,想著哥哥先前酒酣快樂的模樣,有些出神,從談話中,她知道兄長這幾年在京都過的雖然順意,但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地壓力,讓他難以開懷。

她歎了口氣,披了件夾衣,走出房間,在庭園裡的舊時月光下漫步。在她身後的房內,將殘的燭光在找影子訴說它的夢想有多亮,身上與往年一樣的月光,怎麼卻看得她越來越心慌。

但范若若清楚地知道這一切只是虛妄,且不論自己的心思究竟能不能容於這個世間,最關鍵的是,從很多年前開始,哥哥便習慣性地把自己當小孩子一樣照顧看待,霽月心懷裡,從未曾有過那等想法。

她不由微澀無奈一笑,暗想趕緊把醫館開起來吧,世間還有那麼多需要自己說明的可憐人們,何苦當此初冬之景,想自己這些難以宣諸於口的小兒家情思。

一旦思及這些事務,灑落她清秀的容顏的月光,都顯得平靜起來。數年北地生活,讓這位姑娘家的氣質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平靜之中不再有那種淡漠,卻多了幾分拿得起放得下的從容不迫。且不說范家小姐回京,造成了什麼樣的轟動,只說範府便熱鬧了許多,得了消息的林婉兒一行從田莊趕了回來,姑嫂相見,自有一番親熱,尤其是見了侄女和侄兒,範若若更是開心不已。

這一家子其樂融融,本就是京都大宅裡的異數,只是這種氛圍卻保持不了多久,因為範若若急著要開醫館,而宮裡也讓範閑帶著若若入宮見駕。

醫館的事情自有人去做,見駕也只花了一天時間,然而範府第二代的年輕人們卻再也閑不下來。范若若在青山學藝數年,第一次回京,自然有許多長輩親戚要去拜見走動。

第一站毫無疑問便是與範府關係極好的靖王府。

若換成以往,這種走動極為尋常,可是問題在於範若若險些成了靖王的兒媳婦兒,後來卻被範閑送到了北齊苦荷門下,靖王爺這兩年一直記著這事兒,見著範閑便長噓短歎,兩家間的情況有些小尷尬,所以範若若知道要去王府,心下不免有些不安。

“有什麼好不安的。”范閑看著妹妹的神情,想著弘成自苦於定州,心頭一顫,也不知道自己當年究竟做對還是做錯了,勉強笑著說道:“過年時,弘成也要回京,難道你準備一世躲著不見。”思殘燭月光心慌那一段是徐佳瑩一首歌的歌詞化的,歌名就是一樣的月光,不是蘇芮的那一首,大家可以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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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醫者何心

    ……  

    ……  

    靖王爺在京都謀叛事後,變得愈發地沉默,除了為太後舉國發喪時哭靈一場,他再也沒有入過宮,兼職花農也再沒有出現在眾大臣們的面前。王府成了京都裡最安靜的地方,這扇大門只對寥寥無幾的幾個人敞開,其中自然包括范閒。  

    范閒偏著頭將手指搭在靖王爺的手腕上,眉頭微微皺著,片刻後鬆開手指,想了會兒後說道:「兩年前染的風寒,早就好了,只是這脈象總有些不妥,卻說不清是什麼不妥。」  

    靖王爺一瞪眼睛,說道:「狗屁不妥,你跟著費介那老傢伙能學到什麼東西?滾開滾開,現成的青山名醫不用,你攔在這兒做什麼。」
  
    青山名醫自然指的是范若若,若若今天入府之後,顯得格外安靜,因為她心裡著實有些不知如何面對靖王爺,此時聽著這話,又被婉兒笑著看了一眼,知道躲不過去了,上前福了一福,然後認認真真地看起了脈。  

    范閒在一旁忍著笑,自去了一旁,靖王爺的身體在他和太醫院的看護下,當然什麼問題都沒有,先前只是和王爺演了場戲,讓若若放鬆些。  

    只是靖王爺看著范若若老懷安慰的模樣。就像看見了李弘成正和面前這女子在成親,笑的十分詭異,讓范若若如何能夠放鬆。好在范若若一旦將王爺當成病人看待後,神情便自然起來,半晌後皺眉說道:「哪裡有不妥?王爺的身體極好。」  

    「我面相看著老。但其實身體不錯,弘成這點兒隨我。」  

    靖王爺眯著眼睛看著面前地姑娘,說道:「若若啊,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如果換在別家只怕早就嫁了,也就是你這哥哥當年胡鬧,把你送了出去。」  

    說到此處,靖王爺瞪了范閒一眼。旋即對若若溫和說道:「得考慮一下了。」  

    范若若的臉倏地一聲白了,回頭去看哥哥,卻不知道無恥的范閒跑去了什麼地方,只將自己一人留在此間。  

    ……

    ……

    在王府另一處,林婉兒坐在范閒的身邊,小聲說道:「仔細回府後妹妹撕了你的皮。」  

    范閒蠻不在乎地聳聳肩:「我這妹妹從來不敢對我大呼小叫。哪像你。」  

    林婉兒如今已經生了兒子,最大地願望解決,加上日日忙於處理范族及杭州會的事宜,忙碌的不行。倒漸漸養出些莊重富貴模樣,身子更見豐腴。  

    只是這位郡主娘娘在范閒身邊,卻是永遠也莊重不起來,聽著這話,氣的一咬牙。在他身上擰了一下,說道:「只知道拿言語來刺我。」  

    「活泛點兒好,你還是個小姑娘。何必去偽裝什麼當家主母。」范閒哈哈大笑道:「就是當年那個拿刀割喉的模樣挺好。」  

    這是當年有子逾牆,登堂入室時的舊事,林婉兒聽他說起,不由一羞,也忘了先前要說什麼。倒是范閒斟酌片刻後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去定州見了弘成,這兩年我也派人盯著他,他當年雖然嬉戲花叢,可是如今已經不是那副模樣,你說他和若若到底有沒有可能?」

    林婉兒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世上也只有夫君這種人物,才會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妹妹年紀已經這般大了,他才開始著急,當年是做什麼去了?  

    「你不是說如果妹妹不願意,你就寧肯她不嫁?」她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問道:「怎麼又改主意了?難怪把她留在王爺那裡。」  

    范閒有些頭痛說道:「不喜歡當然不嫁,可問題是這世上到哪兒再去找個比弘成更好地男人?」  

    林婉兒聽著這話,也有些替小姑子著急,開始皺眉苦想起來,看看京都還有什麼好的人家,可是想來想去,想到小姑子的標準,竟是一家也找不出來。  

    這夫婦二人身份貴不可言,處理起事務來也是聰慧無比,但在某些方面卻都有些憨氣,也難怪當年在慶廟第一次相見,便王八看綠豆,對上了眼。想了半天,想不出個輒兒,林婉兒率先放棄,說道:「不嫁就不嫁,府上難道還怕養不活位姑娘?」

    聽著此話,范閒大樂,心想婉兒在自己的影響下果然漸漸改變,將要脫離萬惡的封建思想。  

    他夫妻二人湊在廳房一角裡眉開眼笑說著閒話,另一廂,思思和幾個老嬤子正抱著孩子與柔嘉郡主湊在一處說話,柔嘉好奇地抱過寶寶,小心翼翼地抱著,看著嬰兒可愛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咯咯銀鈴般地笑聲響徹廳內,場景十分快意自然親切。  

    被笑聲所擾,范閒從婉兒的耳邊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看著穿著褚紅色石榴裙的柔嘉,眼睛眯了起來,明明是件有些俗豔的服飾,穿在小郡主身上,與她乖巧地性情一襯,反而顯得平添兩分明媚。  

    小郡主已經不小了,當年那個含羞輕呼閒哥哥的十二歲小柔嘉已經變成了大姑娘,性情一如既往地乖巧可人,身份尊貴,但服侍郡王,尊重姨娘,善待下人,在京都裡的名聲極好。不知有多少名門望族眼巴巴地瞧著郡王府,就等著府上開口。  

    柔嘉今年滿了十七,按理早就應該定了親事,只是宮裡的皇帝陛下憐惜靖王一人在府孤苦,所以將這事兒拖了兩年,但也不能老拖著——靖王爺一子一女,弘成年近三十,卻仍然  

    嫁。躲到了定州,這女兒總得嫁人才是。  

    據范閒聽到的風聲,年後宮裡便會給柔嘉指婚,據老戴講,已經有很多國公府和大臣正在宮裡暗自角力。都把眼光盯在了這門親事之上。  

    雖說娶位郡主娘娘回家,會有諸多不便,對於日後地前途也會影響,但柔嘉在京裡的名聲太好,沒有人在意這個。至於前途,小范大人也是娶了位郡主娘娘,如今不一樣是權柄無雙?  

    所有人都是這般想的,拚命地走宮裡幾位娘娘地門路。還有些眼尖狡猾的人,想到范閒與靖王府的關係,以及他在幾位娘娘面前說話的份量,竟是厚著臉皮去求范閒。  

    想到此事,范閒不禁苦笑起來,望著抱著孩子的柔嘉有些出神。一轉眼,柔嘉都要嫁人了,自己入京也有五年,這變化總是在不知不覺間讓人們有些不知所措。這樣一位溫柔漂亮地小郡主,也不知道會便宜了哪家的子弟。  

    柔嘉小心翼翼地抱著小公子,與思思湊在一處,想分辯出范小花和范良姐弟二人的小臉蛋兒有什麼區別。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抱著個嬰兒讓她想到了自己的婚事,眸子裡的神情有些不安與惘然。思思這丫頭雖然已經當了兩年的媽。日常隨著婉兒主持著府中事宜,但這些被范閒熏陶出來的沒大沒小,還是一點也沒變化。竟是大咧咧湊到柔嘉的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思思說話地聲音極低,柔嘉郡主的眼睛卻是越來越亮,連連點頭。  

    「這丫頭,又不知道有什麼鬼主意。」林婉兒眼尖,看到了這一幕,提醒了范閒一句。  

    范閒心裡也有些打鼓,然後眼睜睜看著柔嘉郡主將孩子遞給老嬤子,整理裙裾,緩緩走了過來。  

    柔嘉對他深深行了一禮,半蹲於地,輕聲說道:「閒哥哥。」  

    已經五年了,每當臉蛋紅撲撲,羞答答,溫柔無比的小郡主說出閒哥哥這三個字來,范閒便會被麻的渾身酥軟,恨不得趕緊逃跑。他趕緊正色扶起,說道:「柔嘉妹妹,這如何使得。」  

    小郡主偏生不肯起來,用難得一見的倔強說道:「閒哥哥得允我一件事,不然妹妹不起來。」  

    「得先說,再看我能不能做到。」范閒看著那邊狀作什麼都沒做的思思,心裡咯登一聲,覺得這事兒肯定麻煩。  

    柔嘉微羞,面色一紅,用蚊子般地聲音說道:「年後宮裡便要指親,望哥哥做主。」

    范閒一驚,心想這種事情自己怎麼能做主?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柔嘉郡主說道:「哥哥是太常寺正卿,如何做不得主?」  

    范閒嘴裡發苦,心想太常寺正卿真不是人當的,不論是大皇子納側妃還是郡主出嫁,怎麼都要自己廢腦袋!  

    一念及此,他便對任少安這廝有極大的怒氣,本來任少安是他的知交好友,是朝中三寺中最得力地支援,但兩年大東山的宗師戰,竟是把這位任大人嚇破了膽子,不出半年便另覓了一個地方差使跑了,結果就把太常寺正卿的職務自然而然地交到了范閒的手上。  

    范閒沉吟片刻,為難說道:「你是堂堂郡主娘娘,婚事自然是宮裡說話,我如何能插嘴。」  

    柔嘉抬起臉來,眼圈一紅,說道:「若若姐姐的婚事,你就有法子,為什麼柔嘉就不行?難道閒哥哥真忍心看著妹妹嫁不好?」  

    又是一聲閒哥哥,又是那眸子裡地無盡幽怨,范閒哪裡不知道這位小郡主腦子裡想的什麼,暗自叫苦。  

    他二人是堂兄妹,柔嘉長大成人後才漸漸斷了這個心思,但是少女春意初萌時的對象,又哪裡能夠輕易抹去,柔嘉即便對范閒沒有什麼心思,卻也是把他當成了最能倚靠地兄長,甚至比弘成還要親近些。  

    范閒無可奈何,看著柔嘉眼眶裡似欲垂下的淚珠子,眼前似乎又浮現出葡萄架子下那個小姑娘可愛的神情,心頭一軟,著實也不捨得讓宮裡胡亂指婚,豪氣頓發:「罷罷,這事兒就交給我了,我把京裡適齡的年輕人都挑出來,隔著簾子,讓你自個兒挑!」

    「宮裡能選妃,我也能給你選個好駙馬。」  

    一聽這話。滿室俱驚,心想這也太不合體統,柔嘉卻是轉悲為喜,開心地笑了起來,對范閒福了又福。又小心翼翼地站到了他的身旁,牽著他的袖角,似乎生怕他說話不算數,時刻跑走,開心說道:「謝謝閒哥哥。」  

    林婉兒掩嘴一笑,心想思思出的主意果然不錯,自家夫君果然不忍,大概也只有他這無賴子。才會想出隔簾挑駙馬這種驚世駭俗的主意。  

    便在此時,正跟著僕人去糟蹋了一番靖王菜圃地林大寶從廳外走了過來,身上全是泥巴,手上也是黑黑的。林婉兒一看,趕緊迎了上去,心疼地喚人打水洗手。

    哪裡知道大寶只是愣愣地看著范閒與牽著他衣袖的柔嘉。心想這小妹妹為什麼要搶自己的地方,心情便有些不好,拉著婉兒的手走到了范閒地身旁,攥住了范閒另一隻衣袖。向柔嘉瞪了一眼,咕噥道:「小閒閒,我餓了,想吃包子。」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只有范閒的表情極其無奈。

    ————————————————————  

    柔嘉郡主與范若若自幼在一處長大。交情自然極好,若若初回京都,兩位姑娘家不知有多少的話要講。竟是到了晚間還沒有講完,靖王爺大手一揮,便讓郡主跟著范府的馬車而去,在范府住個五六七天再回王府不遲。  

    兩天後,范閒又帶著妹妹出了城。這次是去郊外的陳園,路遠難以行走,加上新修的陳園裡有更多袒胸露腹的美貌姬妾,婉兒和思思去一次便頭痛

    所以這次是堅決不去,柔嘉郡主卻是因為害怕陳老院是堅決不去。  

    范閒兄妹二人只好自己去了,陳萍萍身為長輩,加上他與范建當年的戰友關係,范若若回京後,若不去拜見,怎麼也說不過去。  

    一入陳園,風景依舊,或許更勝從前,老秦家叛亂時地那一把火,除了讓陳萍萍多了更多向內庫要銀子的理由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青青假山還是那個山,外圍山林裡的埋伏機關依然森嚴,園子裡地美人兒姬妾依然是那般美麗,就連唱曲兒的還是桑文的妹妹。  

    入園後略說了幾句,范閒本想向陳萍萍細細講述一下陛下在西涼地佈置,以及院內的處置問題,不料坐在輪椅上的老子揮揮手,直接阻止了他的開口。  

    已經兩年了,自從范建告老歸澹州之後,陳萍萍便把監察院地權力全數放下,甚至是連聽也不想聽,其中隱藏地深意,或許范閒能瞭解一二,但他依然不習慣。  

    因為他這一生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人便是五竹叔和輪椅上的老人,從澹州時,直至入京後,他的一生都在這位老人地細心呵護和殘酷打磨下成長,陳萍萍地意旨貫穿了他的生活,就像是澹州後園地樹,替他擋風遮雨。  

    他習慣了陳萍萍站在自己的身後,替自己解決最大的煩惱,一旦陳萍萍陷入了沉默,他便陷入了微微的不安。  

    如今地陳萍萍日見衰老,眼角的皺紋愈發地深了起來,好在兩年裡不用處理院務,只是在陳園裡散心,精神還是不錯。他沒有在意范閒此時有些黯然的不安,微笑著與范若若說著閒話,提及北齊那座青山,說到苦荷地死亡,也自有些喟嘆。  

    老子越來越像村口的一個普通老頭兒,而不是當年權控天下的黑暗君主,這種轉變,即便是范若若一時也有些不適應。  

    從陳園出來後,在馬車上,范閒沉默了許久,輕聲問道:「他還能活多久?」  

    今日帶若若前來,一是拜訪,二來也是要借妹妹如今精湛無比,傳自青山的絕佳醫術,來確認一下陳萍萍的大限之期。范閒當然希望這位老子能夠有更久幸福的晚年。  

    「院長十幾年前受過幾次極重的傷,雙腿早斷,經脈不通,兩年前又中了一次毒,依理論,體衰氣竭,隨時都可能有危險。」范若若眉頭微皺,有些不解,「但這兩年裡太醫院調理的極好,應該還能支撐幾年。」

    范閒沒有做聲,從懷裡取出幾張紙遞了過去,說道:「太醫院似乎沒有這般好的手段,開出這張藥方,能夠將老院長的身體照料的如此好,甚至比費先生還要厲害一些。」  

    范若若接過藥方細細察看,心頭一驚,忍不住看了哥哥一眼,說道:「這是陳園裡開的藥方子?」  

    「是不是有些眼熟?」  

    「用藥診症,水準在我之上,十分準確,沒有一絲多餘……而且手法很熟悉。」  

    范若若輕咬下唇,知道哥哥讓自己看這藥方是什麼意思。行醫用藥其實如同武道修行一般,各有流派,每味藥用多久,針對何症,用何手法,只要是在醫道上浸淫久了的人物,總能嗅出些味道,更何況寫出這幾張藥方的人,與范若若還有不淺的關係。  

    范閒閉著眼睛說道:「在青山上教你醫術的那個木蓬是不是已經有兩年沒有回北齊?」  

    范若若看著兄長點了點頭,欲言又止。范閒知道妹妹在擔憂什麼,那位苦荷的入門弟子木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妹妹在醫術上的老師,妹妹當然不願自己的兄長對他出手。  

    「我謝他還來不及,怎麼會對付他,我只是不明白,他身為天一道弟子,為什麼要來南慶做這些。」范閒閉著眼睛,冷冷說道。  

    ……  

    ……  

    要查一件事情,最簡單的便是當堂對質,當面質問,尤其是涉及不可告人秘密的問題。  

    在一個陰天的下午,京都西城荷池坊這座龍蛇混雜的所在地,一位戴著笠帽的黑衣人,很直接地走上了一座二層小樓,悄無聲息地進入,手掌一翻,一把黑色的匕首幽幽然地探了過去,輕輕地橫在一個人的脖頸上。

    屋內陣設很簡單,這人正在床邊收拾包裹,似乎準備遠行。他身上做著郎中打扮,此時感覺到脖子上的寒意,刺得他脖頸處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叫木蓬,是苦荷入門二弟子,整個北齊醫術最為精湛的醫生,兩年前奉大師遺命,深入南慶,想盡一切方法靠近了陳萍萍,用自己絕妙的醫術獲得了陳萍萍的信任,又找了個藉口,掩去了自己的身份。  

    他雖是位大夫,但苦荷的弟子豈有尋常人,能夠被人悄無聲息地借荷池坊喧鬧聲摸進門來,並且將刀劍橫在自己的脖頸上,他知道身後這位刺客,一定是天底下最頂尖的人物。  

    木蓬沒有回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見一糰粉末噗的一聲擊打在黑衣人的臉上,這一手陰寒無比,極見功夫。天一道入門弟子,果然不簡單!  

    粉末順著笠帽簌簌落下,范閒閉著眼睛,沒有悶哼,甚至沒有呼吸,因為他知道這一蓬藥粉裡蘊著極可怕的毒素——一著失算之下,他並沒有橫抹黑匕,卻是指尖輕輕一挑,將一枚毒針扎進了木蓬的頸後。  

    木蓬身體一麻,搶在身體僵硬之前,啪的一掌拍碎了包裹裡的小瓷瓶,毒煙噴灑了出來。青布一晃,范閒的手從他身後如電探出,只用一塊布便將那些毒煙攏於其中,一絲一縷都沒有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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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天子 第二十五章 夜半歌聲

    去一回間,幽靜的二樓裡響起五聲悶響,然後木蓬終硬,再也動彈不得。看似很簡單的幾個回合,實際上卻是範閑與對方比拼了一把膽量和施毒的技巧。木蓬失了先手,卻如鬼魅般奪回了優先權,如果範閑對那蓬藥粉稍有畏懼之心,只怕就會失去了控制對方的大好機會。

    尤其是最後那個小瓷瓶散出來的毒煙,範閑居然用一張布便裹了進去,這又不僅僅是施毒的手段,更是蘊藏了極高明的真氣操控功夫,以及他每一指尖的小手段技巧。

    渾身僵直的木蓬面對著床上散亂的包裹,還有床邊上的那層變了顏色的青布,心頭大懼,暗想究竟是誰,居然用毒的本事如此之大,竟能在片刻間制住自己。

    範閑取下滿是藥粉的笠帽,小心地將其與那方變了顏色的布攏在一處,取出火折點燃,毒素遇火則融,不復效力。確認了安全後,他才取下了手上戴著的手套,捉著木蓬的衣領,將他提到了另一間房中。

    自懷中取出一粒解藥丸子吃了,還是覺得咽喉處一陣火辣,想到幸虧自己準備的充分,不然讓那一蓬藥粉直接上臉,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想到此節,他不禁有些凜然,看著身前無法動彈的木蓬,想了會兒後,強行撬開他的嘴唇,捏碎了一顆藥丸送了進去。

    “醫術上我不如你,用毒這種事情,你卻不如我……木蓬師兄,你來我南慶兩年,總該是說說來意的時候了。”

    範閑咳了兩聲,坐在了木蓬的對面,這句話並不是在裝瀟灑。而是在闡述一個事實,就像很多年前在夜殿詩會上對莊墨韓說的那句一般,如今費介遠赴海外,肖恩早死,東夷城那位用毒大宗銷聲匿跡。說到用毒解毒的手段,確實沒有人能夠敵的過他。

    木蓬渾身僵硬無法動彈,卻能清晰地感覺到滴滴毒素正隨著頸後被針扎著地穴道往心髒裡流淌,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毒,竟然如此厲害,但知道對方既然喂了自己解毒的丸子,那便是準備逼問什麼,一時不會讓自己死去。

    而就在範閑開口之後。他馬上辯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除了小師妹的那位兄長,這世上還有誰敢在自己這位醫道大家面前誇下海口。

    木蓬此時能夠說話,看著範閑,眼楮裡透出一絲無奈與黯然,說道︰“小範大人。我只是一名大夫,何必如此用強?”

    “你又不是絕代佳人,我用強做什麼?”範閑搖了搖頭︰“我只是想知道,你身為苦荷的二弟子。為什麼這兩年要躲在南慶。”

    木蓬微笑說道︰“原因?您應該很清楚,陳老院長地身體不是越來越好嗎?”

    範閑的眉頭皺的極緊,說道︰“這正是我不明白的,老院長大人活的越好,你們北齊人豈不是越難過?”

    他忽然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木蓬的雙眼,說道︰“這是不是苦荷臨終前的遺命?”
    木蓬用沉默代表了承認。

    範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你應該清楚監察院七處是做什麼的。”

    監察院七處司刑牢之責。全天下最令人聞名喪膽地刑訊手段,全部在那個大牢裡。木蓬聽了,卻是毫不動容,淡淡說道︰“小範大人,莫非這就是你南慶的待客之道?令妹在我青山學藝,我木蓬自問傾囊相授,絕無藏私,即便大東山之後,先師亦將整座青山交予小師妹,朝廷也沒有改了態度。”

    他看著範閑,好笑說道︰“難道就因為我替陳院長調理身體,我就該死?這話說破天去,也沒有道理。”

    範閑沉默了下來,知道木蓬說的極對,這兩年裡對方藏在南慶,經由監察院的調查,確實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只是盡心盡力地為陳院長調理身體。


    但問題是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詭異,苦荷大宗師的臨終遺命,一是讓海棠收攏草原上的胡族部落,在北齊地支援下,成為慶國最大的外患,第二條便是木蓬的南下,莫非讓陳萍萍繼續好好活著,對於北齊有什麼天大的好處?

    這個問題範閑想不明白,所以才會私下一個人對木蓬出手。

    “你準備離開。

    “小師妹既然回來了,我不走怎麼辦?”木蓬說道︰“只是還是走晚了些,被你捉住了。”

    “我幾個月前就察覺到你地存在,只是你往年極少下青山,所以無法確認你的身份,若若只是幫我確認一下而已。”範閑低頭說道︰“看在若若的份上,我暫不殺你,但在我弄清楚你們天一道究竟在想什麼前,我不會讓你離開南慶。”

    木蓬面色劇變,知道自己會被關押在監察院中,只是不知道會被關多久,會不會像肖恩那麼久?
    ……
    ……
    “原來那位大夫就是苦荷的二徒弟,苦荷一生驚才絕艷,凡所涉獵,無一不為世間極致,難怪這位大夫水平極高。”

    輪椅上的陳萍萍笑了起來,屈起食指點了點,讓身後那位老僕人推著自己往陳園地深處行去。範閑沉默地跟在輪椅後方,聽著吱吱的聲音,以及不遠處咿咿呀呀女子們唱曲的聲音,此時已經入夜,安靜陳園裡歌聲再起,讓人聽著有些心慌。

    “你怎麼處理我不理會,不過是名大夫,你何必還專門跑這一趟。”陳萍萍輕輕敲著輪椅地扶手,這是他很多年來的習慣動作,指尖叩下,發著空空的聲音,尖啞說道︰“反正這兩年也沒有喂我毒藥吃。”

    範閑低著頭站在輪椅旁邊的樹下,搖了搖頭,根本不相信陳萍萍的話,以陳萍萍的識人之明,怎麼會看不出木蓬地問題。他想了想後說道︰“我只是不明白,命令木蓬南下,究竟為了什麼。”

    這兩年裡木蓬不止對陳萍萍的身體極為上心,而且暗中通過各種渠道,組織了一大批便是慶國皇宮裡也極為少見的藥材,配以他地回春妙手。果然成功地阻止了陳萍萍的衰老與舊傷,讓這位老人家活地愈發健康起來。

    陳萍萍轉動著輪椅。面朝著範閑,揮手示意那位老僕人離開。然後撐頜於輪椅,陷入了沉默之中。陳園屋捨的燈光從他地背後打了過來,範閑看不清他的蒼老面容。只能看見一個濃墨般地人影。


    “苦荷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如果依你所言,海棠的身世,西胡地布置,都發端於他臨終前的定策,那木蓬南下為我保命,自然也是他計策中的一環。”

    範郎二度前來。自然是逼著老同志聽了半天院務匯報。陳萍萍有些無奈說道︰“這老光頭,死便死了。還操這麼多心做什麼。”

    “其實你自己應該很清楚,苦荷拼死保我一命的原因。”陳萍萍撓了撓有些發癢的後背,說道︰“西胡乃是我大慶之外患,而我活著,則必將成為大慶的內憂。”

    雖然老人家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判斷,但範閑地心生起了一絲寒意。僵立了片刻之後。走上前去,站在陳萍萍的身後。輕輕拉下那只蒼老地手,替他撓起癢來,輕聲說道︰“這兩年裡你什麼事情都不做。陛下對你又有幾分情份,最關鍵的是,朝中曾經出了那麼多叛賊,他為了顧惜天家顏面與你一世君臣的光芒,也不可能對你動心思。”

    範閑了解慶國的皇帝陛下。所以這個推斷應該沒有出問題,慶帝與陳萍萍一世君臣,情份殊異。相交三十余年,從未生過嫌隙疑慮,不知在這天下做了多少大事,真可謂是朝中的異數。

    如果說陳萍萍對慶帝有異心,沒有人相信,如果說慶帝忌憚陳萍萍的權勢,也沒有人會相信。皇帝陛下想為天下臣子樹一個楷模,想在史書上留下自己寬仁之君地形象,如果連陳萍萍這種死忠地黑狗都容不下去,他拿什麼來說服後世?

    “問題在於,不論怎樣的情份總是會漸漸淡地。”陳萍萍感覺著範閑在自己背上移動的手,舒服地嘆了一口氣,“情份就像我這可憐的後背,時間久了,老了,很就容易干枯發癢,沒有新地功勞做水份滋潤,誰都想把它撓一撓。”

    範閑的手頓了頓,搖頭說道︰“陛下對你,比一般臣子不同。”

    “確實不同,在這點上我絕對感念陛下之恩。”陳萍萍緩緩說道︰“但我也與一般的臣子不同,兩年前的事情,你有過猜忌,我也聽了你的意見,不再繼續,但是……陛下對兩年前地事情也有所猜忌,心裡總會不舒服的。”

    範閑默然,在兩年前京都平叛之後,他曾經對於陳萍萍監察院在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大為不解,言冰雲事後也對他暗中說過那些問題。

    雖然表面上陳萍萍是依附於皇帝陛下地驚天大局,在玩弄著手段,但範閑清楚,當時的情勢著實有些微妙,無論是葉流雲的忽然反水,還是皇帝忽然變成了一位大宗師,只要這兩個條件有一個不齊備,陳萍萍便可能會做出令整個天下震驚的舉動。

    “大東山一事中,我曾經生出些許期望,動過一些心思,這些心思雖然被我藏的極好,隱的極深,但長公主隱約看出來了,所以整個京都謀叛事中,她從來沒有理會過我,因為她知道,我們當時的大目標是很接近的。事後苦荷也看出來了少許,所以他臨終前,才會讓木蓬來保我性命,延我壽數。”

    什麼心思?範閑雖然心知肚明,但今日聽陳萍萍親口承認,仍然感到震驚難抑,嘴裡發干,說不出話來。

    “我沒有想到陛下能夠活著從大東山上走下來。”陳萍萍低著頭說道︰“當日在渭州收到陛下的傳書,我便有些感嘆,要一個人死,怎麼就這麼難呢?陛下謀劃的東山之局,終究也只露了半張側臉給我看,不止將幾位大宗師算入局中。甚至也險些讓我也落入局中。”

    “當然。我沒有像長公主一樣急匆匆地跳下去。”陳萍萍咳了兩聲,說道︰“或許一開始地時候,我就沒有認為陛下會如此輕易地死去。”

    範閑沙啞著聲音說道︰“既然沒跳,也沒有任何證據,陛下當然不會疑你。”

    “陛下是何許人也?他不曾查我,不代表未曾疑我。只是因為他相信我們地君臣情份。而且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我為什麼要動那些心思。”陳萍萍微笑說道︰“但最關鍵的是。他知道我沒有幾年好活了,為了周全我與他之間的君臣情份。為了還我當年拼死救他性命的恩義,他給我一個自然死去的機會。”

    “如果我老死了,病死了。不論他疑我還是我疑他,都會成為黃土下的舊事。我死後備享尊榮,陛下悲哀數日,放下心來,一切隨風而去,豈不是最好地結局?”

    陳萍萍嚴肅說道︰“必須承認,這是陛下對我的恩情。這是他為我挑選地最好歸宿。所以兩年前你讓我放手,我便放手。等著自己老死的那一天。”

    “可眼下地問題是……”陳萍萍的笑容裡多了兩絲荒謬的意味,“出乎我和陛下地意料,我這破爛身子骨,竟然一直活到了今天,而且如果不出意外,似乎還能再活幾年……我活的越久。陛下的心裡便會越不舒服。總有一天,會當面來問我一些故事。而苦荷臨終前,不就等著這件事情的發生

    說話至此,範閑已經無話可說。如果皇帝陛下真的察覺並且相信了陳萍萍的不臣之心,必然是慶國朝廷地一場天大動蕩,而自己夾在二人之間,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陳萍萍死去,慶國內亂必至。苦荷臨終前的眼光竟是如此深遠毒辣。於紛繁天下事中,準確地抓住了慶國日後唯一的裂痕,實在厲害。

    他知道陳萍萍說地是對的。皇帝對陳萍萍留足了恩義,如果陳萍萍自然死亡,陛下既不會有任何負疚之感,也自然不再去理東山事中,陳萍萍曾經動過的心思,真可謂是皆大歡喜。

    然而陳萍萍卻健康地活了下來。範閑或者是皇帝,總不可能溫言細語地勸說這位為慶國朝廷付出一生的院長大人,早些死吧,死吧,你死了慶國就太平了……

    “我似乎是一個早就應該死的人。”陳萍萍抿了抿發干地嘴唇,幽幽說道︰“只是死到臨頭,我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怕死。”

    身為監察院的創始人,無數人聞之喪膽地陳萍萍,居然也會坦承怕死,如果讓外人聽見了,只怕會大感意外。但範閑只是安靜地聽著,他是死過一次的人,當然知道安靜等待死亡的到來,是一個怎樣難以忍受地過程。

    數十年前,大陸激蕩,北有肖恩,南有陳萍萍,雙雄並稱。可即便是這樣兩位黑暗世界最厲害的人物,在面臨著死亡地時候,依然顯得那樣弱小。

    肖恩死的時候,範閑在一旁相送。此時他看著輪椅上瘦瘦的老頭兒,黯然想著,不論將來時局如何發展,只希望陳萍萍臨終的時候,自己能在這無子無女的孤苦老人身邊,送他一程。

    “陛下不會如苦荷所願那般孤戾。”範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笑著說道︰“陛下地性情改變了極多,即便曾經疑你,但這兩年已經證明了你無心其余,他不會如何。”

    陳萍萍也笑了起來,拍了拍範閑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說道︰“陛下對我已經仁至義盡,我沒有什麼好擔憂的,就算我能再活幾年又如何?總不可能活到陛下地後面去。”

    得了這句話,範閑的心情終於放松了一些,忽然間心頭一動,自腳邊的黑暗中采了一朵於冬風裡堅韌開放的小黃花兒,細細地壓進了陳萍萍鬢角的白發中。

    陳萍萍呵呵一笑。

    範閑告辭而去。直到談話結束,陳萍萍都沒有說,他為什麼會對陛下生出不臣之心,範閑也沒有問,因為他知道這一切的原因,卻不知道一切分明之後,自己應該怎麼辦。
    老僕人行了出來,推著陳萍萍在園子裡逛著,許久之後,陳萍萍忽然幽幽嘆了口氣,說道︰“苦荷活了太久,知道太多事,才會定下此策,好在如範閑所言,陛下應該會抑著性子,等著我老死,只是……”他轉而皺眉說道︰“你說,範閑這孩子抱著我的屍體大哭時,會不會怪我騙他,利用他?”


    無論從哪個角度講,皇帝陛下都會對陳萍萍的死亡保持充分的耐心。範閑一面這般想著,一面迎著夜裡的寒風向陳園外行去,解決了心頭的一個大問題,他覺得整個人都輕松起來。

    便在此時,陳園歌女的歌聲從夜風裡傳了出來,分外淒清,卻又持續拔高而不墮,十分倔 執著,像極了先前範閑采摘的那朵小黃花,又像極了這園子裡住的那位老人。
   
——————————————————————
   
在刺骨的寒風之中,範閑忍不住跺起腳來。十一月的天氣,這個時辰太陽根本不可能出頭,嚴寒的味道順著他腳下的皮靴往裡滲去,把他的腳凍的有些麻了。

    範閑很不理解,冬天太陽出來的晚,上朝的時間為什麼不能往後挪一挪。只不過這是襲自大魏的千年禮制規矩,即便他如今權勢薰天,也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他看著四周的一片黑暗之中,是時亮時隱的一些紅燈籠,心想果然很有鬼片的感覺。

    今天是大朝會的日子,依著朝廷慣例,文武百官們半夜的時候便從暖暖的床上爬了起來,來到宮門前守著。與範閑一道上演鬼片的有很多人,胡大學士此時也在他的身邊跺著腳,完全沒有朝中第一文臣的尊嚴模樣。

    “陛下恩旨讓您坐轎入宮,何苦在這兒陪我站著?”範閑抱著暖爐,呵著白氣,壓低聲音對胡大學士說著閑話。如今舒蕪老學士已經完成了傳幫帶的任務,光榮歸老,門下中書內自然以胡大學士為首,大學士雖然身體健康,但陛下想著他年紀也有些大了,所以準他乘轎入宮。

    胡大學士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微笑說道︰“你在這兒站著,沒人敢上來陪你說話,難道不歡迎我?”

    範閑一愣,旋即苦笑起來,梧州岳丈在朝中的文官勢力被皇上打散了,監察院這些年又一直在狠抓吏治,朝中官員雖然敬畏自己,見著自己面便恭謹請安,但卻沒有幾個敢站在自己身旁的。

    正這般想著,一個紅紅的燈籠打由黑暗裡浮出來。都察院左都御史,門下中書行走賀宗緯賀大人,在僕人的引領下,來到二人面前,面色平靜地低身行禮,紅紅的燈光照耀在這位年輕大臣的臉上,照出了幾分誠懇與和順。

    然而範閑的眼楮卻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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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天子 第二十六章 兩院間的渠

    賀宗緯是何許人也,想必看官們已然心知肚明,他與範事舊怨,雖然已經極為遙遠,但以範閑極為記仇的性格,又怎能不將此人的姓名深深烙印在心頭。

    “見過大學士。”

    “見過小公爺。”

    賀宗緯不卑不亢,極為穩重地低身行禮。胡大學士呵呵笑著說了幾句閒話,虛抬雙臂,示意他不用多禮。而範閑卻只是在一旁平靜地看著這位年輕大臣,腦中不知閃過了多少畫面。

    慶曆七年初,軍方在山谷內狙殺範閑,給了皇帝陛下一個為朝廷換新血的機會,當日入宮有七位年輕官員,被民間稱為七君子。七君子中,秦恆參與叛亂,已然身死,言冰雲安安穩穩地在監察院做事,只等著接替范閑提司的地位,而賀宗緯卻是這些新血之中最得陛下信任,提升最快之人。

    京都平叛事後,范閑大皇子葉重三人自是首功,問題在於這三人已然是權貴之中的頂尖人物,陛下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然而賀宗緯卻因為此事,大受陛下青眼相待,連升三級,如火箭一般地進入了朝廷的政治中樞。這種晉升速度,實為異數,或許也只有初入京都後的範閑可以壓過他一頭。

    而不止范閑清楚,賀宗緯自己清楚,其實朝野上下都明白,此人的越級提升,陛下的信任放權,只是陛下為了平衡范閑自然而然生成的權勢。這倒不是皇帝對范閑有何疑忌,只是像範閑這樣的權臣,如果沒有人在朝中制衡一二,總是會有些問題。

    賀宗緯雖然進了門下中書,卻依然兼著都察院的左都禦史,稟持聖意。都察院權勢大漲,對監察院的權力形成了極大的壓迫。這兩年來,監察院和都察院之間不知打了多少官司。雙方之間地情勢極為緊張,也忙壞了以宋世仁和陳伯常為首的八處執律司。

    執律司是范閑一時興起新設的監察院衙門,為地就是對付都察院這一干子最能耍嘴皮子的禦史。

    由此可知。范閑當然不喜歡賀宗緯,此人掀翻了自己的岳父,處處和自己做對,最關鍵是對方這張中正嚴肅地臉下,隱藏著一顆他最厭憎的投機之心。

    “三姓家奴”這個名稱是自範府書房傳出去的,都察院的大門是被範閑踹壞的。所有人都知道小范大人最瞧不起賀宗緯。

    但每每在朝會之上,或是衙堂之上相遇,賀宗緯依然對範閑保持著絕對的尊敬。就像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就像二人還是當年在一石居上初相逢時地感覺。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只要對方暫時沒有碰觸自己的底線,范閑自然也不會對他如何刻薄羞辱。然而也正是賀宗緯的這種笑面人地態度,讓他的心頭有些暗自警惕,這樣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宵小之輩。不可能讓他吃明面上的虧,但暗底下誰知道對方會做些什麼。

    賀宗緯似乎看出了範閑不怎麼願意和自己說話,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再次向二人行禮。又和聲說了幾句什麼,便跟著那顆紅燈籠,退回了宮城下的黑暗之中。

    範閑眯著眼睛看著那個燈籠,直到看不到此人的容顏,才輕輕地吐了一口濁氣。胡大學士在一旁溫和地看著他。說道:“賀大人聖眷穩固。卻不是一個沒有分寸地人,兩院之間地爭執。他也只是辦公事。”

    聽著胡大學士替賀宗緯說話,範閑的唇角一翹。打趣說道:“如果讓你把自家那個寶貝女兒嫁給他。你願不願意?”

    胡大學士咳嗽連連,又好笑又好氣地指著範閑,說不出話來。如今的京都不知從何興起了一股晚婚之風,即便宮裏對此大為不喜,卻也改變不了。比如靖王世子,比如賀宗緯,都已經是而立之人,卻依然孤家寡人一個,不思婚嫁。

    “說起我家那個丫頭……”胡大學士忽然微笑起來,說道:“安之啊,聽說你收了王大都督家那位小姐為學生,既然如此,也不介意多我家那個吧?”

    範閑一怔,旋即想到自己收了王曈兒為女學生,這件事情在那次禦書房與陛下的爭執後,已經成為了現實。其時他還沾沾自喜,以退為進,讓陛下把大皇子納側妃一事全數交給自己處理,此時聽著胡大學士地話,才知道自己又惹出問題來了。

    他連連擺手,說道:“這是什麼話,大學士學富五車,令媛亦是冰雪聰明,哪裡需要我這廢物來做什麼。”

    見他回絕的乾脆,胡大學士笑了笑,心想你若是廢物,那天下誰不是廢物,心裏不禁覺得有些可惜。

    朝中文武百官誰都知道小范大人當先生那是世間一絕,把當年頑劣不堪的三皇子教成如今的溫潤君子,將當年縱馬京都的葉家小姐教成一位溫婉王妃,其人文有詩仙之名,武有九品之境,即便是胡大學士也極願意把自己地女兒送到他地府中——當然,不是去做妾,只是做女學生。

    範閑把話題轉回先前那句,取笑說道:“學士不肯把女兒嫁給賀宗緯,自然是知道其人心術不正,如此小人,我何必與他虛與委蛇。”

    胡大學士無奈一歎,心想如今的朝廷,也只有範閑會如此狠辣地批評賀宗緯,只是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範閑如此瞧不起賀宗緯,要說當年地那些事情,其實還不是陛下一力促成的。

    這件事情總之是說不明白地,范閑對賀宗緯地忌憚及厭惡來自很多方面。此時天時尚早,左右無事,範閑便和胡大學士說起了閒話。

    自從舒蕪歸老之後,範閑有些驚訝地發現,原來胡大學士和舒老頭兒一樣,都是極有趣的人,一點兒迂腐勁兒也沒有,加上京都叛亂時,範閑承了舒胡兩位大學士天大的情誼。一老

    人平日公事來往。相處極為融洽。關係也是更近了

    範閑與他二人湊在一處。說起了胡大學士當年地新文運動。這件事情最後雖然無疾而終。卻是胡大學士平生最得意之事。甚至比入主門下中書更得意。而範閑也是深受五四洗禮地一代夫子門徒。說地無比快活。笑聲竟是穿透了宮城下的寂靜。

    此時宮門下地黑暗中。無數地紅燈籠。其實都在仰望著此處。門下中書首領學士與小公爺地對話。很多人都想參與。但他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格。至於在等待朝會時大笑。更只有這二人才有這種膽子。

    半晌之後。範閑直起身子,忽然感覺到了四周地氣氛有些怪異。眉頭微微一皺。歎了口氣。

    胡大學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明悟了什麼。微微笑了起來。

    范閑從來不知道皇帝陛下在平叛之後,曾經有那麼一剎那考慮過讓他繼位地問題。雖然皇帝陛下事後很堅決地把這個念頭從自己腦中抹去。

    但他清楚皇帝陛下起初對慶國日後朝政地安排,用賀宗緯地都察院。平衡監察院地權力。再由胡大學士領軍的門下中書橫在上頭穩定朝綱。

    如此安排。可保慶國二十年朝政安寧。

    只是如今範閑地權力太大。而且與胡大學士又極為交好。皇帝地安排有些實施不下去。只好將賀宗緯提入了門下中書。

    “陛下地意思很清楚。”胡大學士溫和說道:“他並不願意下麵地臣子勢如水火,起先賀大人過來請安。也是意圖緩和一下。安之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曉如何做。”

    範閑沉默了起來,英俊地面容在燈籠地映照下。顯得無比平靜。一年半前。他曾經踹開都察院大門。把賀宗緯以下地十幾名禦史罵到生死不知,世人只道小范大人囂張無比。哪裡知道事後他自己也在禦書房內被皇帝老子罵到臉色青白相加。

    這件事情證明了皇帝陛下對都察院地維護。以及為了維持這個平衡地局面,願意付出地代價。所以從那天之後。范閑便清楚自己應該怎樣做,而且一直都是這樣做地。只要賀宗緯不太過分,他便不會施出辣手,除了成立執律司讓都察院難受到極點之外。並沒有什麼真正厲害地手段施展出來。

    但這一切必須建立在範閑能夠忍受地前提下。如果賀宗緯做出什麼他不能忍受的事情。以他與皇帝地血緣關係,以他如今地真正實力,像賀宗緯這種角色,即便真地一刀殺了,又能如何?難道皇帝還捨得讓自己地私生子為一個大臣賠命?

    胡大學士望著宮門下地黑暗。幽幽歎了一口氣。心裏倒是替賀宗緯覺得擔憂。他旋即想到前天深夜裏陛下地那個意思,不由皺起了眉頭。依照常理論。沸騰網賀宗緯雖然算不得純良之輩。但往年舊事都是陛下地旨意,仔細想來,這位賀大人其實倒算不差——如果小范大人願意。陛下那個提議,倒真可以讓兩院之間地爭執平伏下來。

    這一切都要看範閑願不願意了。胡大學士轉過頭來,深深地看了範閑一眼。

    範閑此時卻正在想,胡大學士這番話是皇帝托他傳的話,還是門下中書地態度,緊接著又皺眉想到。平日裏賀宗緯雖然對自己也是極為尊敬。但卻沒有像今天這般,如此溫順平和。一點脾氣也沒有。

    這一切,其實都是源於範閑手中權力過大。一位皇族私生子。監察院盡在其手,內庫也離他不得,如此權勢,太過誇張。范閑想到皇帝的心思,不禁惱火暗道,難道自己人品好,家世好,也是一種原罪?

    ——————————————————

    等大朝會結束,然後又開了例行的小會,最後皇帝陛下和大皇子、三皇子、范閑又開了一個更小規模地私人家庭會議。範閑走出了高高地皇城,滿臉溫和笑著對等著自己地胡府管家說了聲抱歉,說今兒個府裏忽然出了急事,這喝酒得要改天了。

    坐上了回府的馬車,籐子京發現少爺今天地心情似乎著實不錯,眼睛一直笑地眯眯地,唇角一直彎彎地。就像月亮一樣。想到自家那婆娘最近一直在催地事情,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少爺……”

    範閑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聽著這位自己最忠實地僕人輕聲說著。聽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籐大家地看著府上有些人戶都憑著范家地聲威。出去做了小官。心裏也有些癢了。

    如今地範府。一應雜事基本上都是交給籐子京和他媳婦兒在辦。有這個念頭。也是範閑早料到地事情。他看著籐子京。微笑說道:“今兒是慶曆九年。既然已經晚了五年。你再出去也沒甚意思。”

    籐子京沒有聽明白少爺高深莫測地話。訥訥一笑住了嘴。

    回到府前。範閑一掀衣襟。攜風而入。臉上依然保持著溫和而親切地笑容。所有地下人僕婦們看著這幕都覺著歡喜。範閑此人慣會收買人心。更何況闔府上下。誰不以他為榮。見著少爺高興,這些下人們也自然高興起來。

    三管家跟著籐子京。隨著範閑往園裏走去。輕聲說道:“王家那位小姐過來了。聽說是要正式拜師。看少爺地心情,應該是准了。咱們應該準備些什麼?”

    籐子京臉也未轉,如範閑一般莫測高深地笑了笑。說道:“王家小姐……今天可慘了。”

    “為什麼?”三管家驚訝問道。

    籐子京黑著臉說道:“少爺今天心情很糟糕……前所未有地糟糕。”

    ……

    ……

    果然不愧是在澹州便瞧出范閑輝煌將來地聰明人。果然不愧是跟隨範閑最久地親信。事態地發展正如籐子京所料。當範閑笑

    走進書房之後不久。那位刁蠻的王家大小姐。便嚎裏奔了出來。

    王曈兒一邊大哭,一邊大罵,看上去淒慘無比,也不知道範閑對她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姑娘家似乎覺得那書房不是人呆地地方,一路掩面而行。淚珠子在空中飛舞。

    正是一路眼淚成詩,還是梨花體地姿式。

    而在她身後。今日特意拔冗前來地京都守備史飛大將。也憤憤然地從書房裏走了出來,向府外走去,嘴裏念念有詞,似乎是沒有想到。范閒居然連自己地面子都不給。

    籐子京看著目瞪口呆地三管家,說道:“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等到消息的范府諸女,趕緊往書房趕來,一路上才知道書房中。範閑極其刻薄地將那位王曈兒姑娘好生教訓一頓,最後甚至要動鞭子。

    眾人大驚,心想這一下可是把軍方的燕京派得罪地不淺。尤其像京都守備統領這種大人物,為了王曈兒入王府之事,親自前來,是給足了範閑面子,哪裡會想到範閑,竟是一點臉面也不給對方留下。

    範閑臉上的笑容透著份詭異,他望著書房內地婉兒、思思還有柔嘉小郡主,說道:“沒出什麼事兒,這是事先說好,入我門來,得挨兩鞭子,折了當初的罪過。”

    林婉兒倒吸一口涼氣,心想相公今天是不是患了失心瘋,所謂還鞭之說當然只是一句笑談,怎麼卻要變成真地。

    範閑斂了笑容,輕聲說道:“不是什麼玩笑話,綱常倫理,這種事情總是需要尊重地。”

    “但你也不能當著史將軍地面打呀。”林婉兒無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早已聰明地猜到,一定是宮裏出了什麼事兒,才讓範閑把氣撒到了王曈兒地頭上。

    而如今天下,能給範閒氣受,還讓他在府外發洩不出來地,就只有一個人。

    “這些話,都是你那位好舅舅說給我聽地。”

    林婉兒惱了,說道:“那是你親爹。”

    夫婦二人說的自然是皇帝陛下。問題是,雖然世人皆知范閑是皇帝的私生子,但誰也不敢說出這個事實,範閑兩口子在床上倒是說的順口無比,可此時書房內還有旁的人。

    尤其是柔嘉郡主,滿臉尷尬,不知該如何接話。

    林婉兒歎了一口氣,知道是自己失言,上前輕聲說道:“到底陛下說了什麼,讓你氣成這樣?”

    範閑有些頭痛地坐了下來,搖頭苦笑說道:“陛下要給若若指婚。”

    柔嘉眼珠子一轉,微喜說道:“這是好事啊。”

    範閑看了她一眼,說道:“你以為這次還是指給你哥哥?”他地臉色沉了下來,說道:“陛下今天私下問我意思,看來是想將若若指給賀宗緯。”

    此言一出,滿室俱驚,俱靜,俱緊——緊張的緊。

    ……

    ……

    林婉兒心跳地極快,生怕範閑在憤怒之餘會做出怎樣地舉動來,眉尖微蹙,搶先說道:“這怎麼使得?”

    這話倒也不是順著范閑的毛在摸。受到范閑的影響,範府上下都極為瞧不起賀宗緯,尤其是林婉兒,她一方面是念及梧州老父的垮臺,一方面是自范閑口中得知,當年賀宗緯曾經對若若生出些念頭。

    其實當年賀宗緯乃堂堂京都才子,年青人慕少艾,喜歡若若根本不為錯,可是範閑就是覺得厭憎無比。今天禦書房會議後,皇帝說出指婚地意思,範閑當場就怒了,與皇帝大吵了一架,最後卻是被皇帝用君臣之份,父子之義生生壓了下來。

    “賀宗緯這人……人品不咋嘀啊。”柔嘉當然希望範若若能夠成為自己的嫂子,不論從哪個角度上講,都要替自己的兄長弘成爭取一下。

    範閑聽著柔嘉細聲細語,紅著臉的這句批評,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心情反而也好了許多。

    “陛下可不會認為賀大人人品差。”范閑地臉色平靜下來,說道:“在陛下的眼中,賀宗緯是有才之人,如今又是高官厚爵,對他又是忠心無二,當然配得上若若。”

    其實如果拋卻有色眼光,很多人都會認為賀大人與范若若乃天作之合,因為所謂人品官品,其實都清楚,賀宗緯只是替陛下辦事,實乃大大的忠臣。

    只是有件事情範閑還是沒想通,在青州思考大殿下納側妃一事時,他便曾經想過,皇帝陛下如今對自己信任寵愛十足,又深知自己當年為了若若地婚事,不惜把弘成打成一代淫人,應該不會強行安排婚事,來撩拔自己——可如今陛下,居然會起意將若若指婚給賀宗緯,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陛下既然是私下問你,那便是知道你一定會反對,只是一個試探。”林婉兒馬上平靜了下來,開始分析這一切,“你就不該和陛下硬抗,陛下的性情你不是不知道,你反對的越激烈,他偏越要這樣做。”

    “我只是憤怒於陛下居然會糊塗到這種地步。難道以為強行指了這門婚,朝中便會一片和風細雨?”範閑從沉思中醒了過來,腦中閃過一道光線,似乎隱約捉住了些什麼。

    他的眼睛微眯,眸內寒光一現,聲音被壓成一道寒冷的線條:“賀宗緯我不在乎。如果他真敢上門來提親,我就一刀就把他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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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10 01:41:01
第七卷朝天子第二十七章東風吹

  聽著范閒語帶寒聲地這句話。林婉兒心頭一凜。知道回府後一直保持著平靜地相公。其實心裡已經惱怒到了極點。她將一碗溫茶輕輕地放在范閒的面前「若若還在醫館裡。要不這兩天讓她先回府。不要在外面拋頭露面了。」

  范閒搖了搖頭,說道:「妹妹如今視行醫重於一切,這件事情不要打擾她,我自己便處理了。如果賀宗緯倚仗著陛下地旨意,便要去套近乎。正好隨了我的意

  柔嘉此時心頭百轉千回。只想著回府去見父王,然後讓他進宮去處理這件事情。起身福了一福,趕緊出府回家。

  待她走後,范閒與婉兒互視一眼。

  「你也太狡猾了些,居然故意在柔嘉面前說。這豈不是逼著靖王爺入宮吵架?」

  「王爺很久沒進宮了。我為他們兄弟和忙著想,逼著王爺進宮。陛下應該感謝我才是。」范閒搖頭說道,話語裡帶著一抹惱怒。

  林婉兒蹙眉說道:「可是皇帝舅舅明明知道你不可能答應這門婚事。」

  范閒有些出神。歎了口氣後說道:「這兩年陛下對賀宗緯是真的青眼有加。他是真心希望我能和都察院和平相處。而且總以為若若既然不喜歡弘成緯這位大……才……子,倒沒存什麼壞心事。

  世上好心辦壞事的例子很多。英明如慶帝也不能例外,范閒能夠體諒皇帝的心意,卻不能忍住對那只癩蛤蟆地輕蔑。史上最不屑一顧的大才子三字

  一盞茶冷。

  范閒摸了摸頭髮。臉上再也看不到一絲怒意:「陛下給我發了狠話。他要護著賀宗緯,我可不想在這時節與宮裡翻臉。而且賀宗緯這兩年碰著我就扮孫子由頭出手。」

  婉兒輕聲說道:「陛下只是希望你與賀大人能夠在朝中和平相處,卻沒有想到。卻觸著你地逆鱗。」

  「我不是天子。不是龍。沒有什麼逆鱗。」范閒說道:「但為了若若的婚事,當年我整出那麼大地動靜。甚至把苦荷都搬到了南慶,陛下如果以週遭,那他便是想錯了。」

  范閒微諷說道:「陛下是真看好這門婚事。可如果我硬抗到底,他沒有辦法。也只好收回旨意。只是……抗旨的罪名不輕,誰知道他又想從監察院或西。」

  其實范閒這次真的誤會了皇帝地意思。慶國的皇帝陛下雖然是天下第一人,但他也只是個普通人。知道了范若若回京的消息後,天子心頭一動,尚未婚配的賀宗緯。他以為靖王那邊早就沒戲,自然願意讓殿下地大臣之間有個天作良配。

  賀宗緯是大齡男青年。范若若是大齡女青年,皇帝陛下以為自己是在做好事,只是淡淡問了一句。想看看這事兒可否成行,而且以為安之應該能體悟朕心應,竟是在御書房裡當面衝撞了起來。

  皇帝沒有治范閒一個御前咆哮失儀之罪。已然是法外開恩,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安之你是忠臣。賀宗緯也是大大的忠臣。兩個忠臣聯姻,實在是件傳頌千古地美事何你就這般憤怒與失態?

  難道是你小子心裡有什麼想法?誰也不知道皇帝地心裡會不會這般陰晦思忖,但正如林婉兒所言。慶帝是一位極為強悍地君王,如果范閒能夠好聲相求轉之機。然而范閒當面頂撞,卻是堅定了皇帝地決心。

  他不允許世上有任何人迕逆自己地旨意。即便是最信任最恩寵地范閒也不行。

  一時間。范府與賀府即將聯姻地消息傳遍了整個京都,雖然宮裡還沒有發下明旨。但據知道內幕消息的人講,此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不可改變了

  文武百官在訝異之餘。細細想來,這門親事對於朝廷確實大有益處,陛下果然是聖心幽遠。只是所有人都知道范閒對賀宗緯地態度,也知道他一定會反對厲害,終究只是一個臣子,難道他還能比陛下更厲害?

  在聽說胡大學士親入范府,勸說范閒同意這門親事後。這個風聲傳到了最頂尖地地步。

  被監察院整治極慘地官員。平日裡懾於范閒權勢之下的人們。都開始等著范家小姐嫁入賀府地那一天,等著看小范大人活吞蒼蠅時地表情。準備看一場最好看的笑話

  范閒自入京後表現地太完美。給了太多人壓力,難得有看小范大人失態憤怒無措的機會,誰都不願意錯過。所以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替賀宗緯搖旗吶喊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范閒什麼事情都沒做。既沒有再次入宮與皇帝大吵一架。也沒有去踹開都察院的大門,把賀宗緯暴打一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詫異范閒在府中親自打了賀宗緯一記黑拳地故事。是京都流傳已久的八卦。如今范閒眼看著自己妹妹便要嫁給賀大人。居然還能表現地如此平靜。難道小范大人改性子了

  沒有過兩天,所有人都知道了范閒平靜的原因。原來此人根本沒有準備演戲給滿朝文武看。而是平靜地坐在一旁,等著看別人的笑話,看皇帝陛下的笑話

  兩年不曾入宮,只知鋤草為樂地靖王爺,當今天子地親弟弟。在某一個深夜入宮,與皇帝陛下一通大吵,據宮裡地太監說,吵地是異常激烈。最後靖王爺甚至房內一個青花瓷地筆洗。

  最後靖王爺憤憤而去。當年王爺小時候打架沒打贏自己的兄長,看來如今吵架也沒有吵贏。

  但緊接著,第二天靖王爺便去了都察院。毫不顧忌王爺地體面,指著賀宗緯便是一通大罵。罵地賀宗緯臉色劇變,卻只有連連點頭地份。

  靖王身份太尊貴。不論是太常寺。內廷都不敢管他。更不要說京都府、城門司這種維持治安的衙門了。

  所有人此時才想起來,三年多前。宮裡似乎隱約有旨意,準備讓范家小姐嫁給靖王世子李弘成的。所以看戲地人們都住了嘴。生怕靖王爺哪天打到了自己地門上來

  這正是:靖王爺大鬧都察院,小公爺妙手逆乾坤。

  而用安坐於府飲茶聽戲為樂地范閒地話來講。靖王出馬。一個頂倆!皇帝要亂配婚。自己便能找著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出來治他。

  對於這件事情。陛下當然很清楚是范閒在暗底裡做的手腳,只是他對靖王這個兄弟也沒有什麼太好地法子,只是讓內廷去王府宣讀了旨意。將靖王好生訓斥了一通也不可能拿出什麼實在的手段,去阻止王府松土挖牆。

  當然,在靖王看來,自己地兒子李弘成在定州等范若若苦苦等了三年多,皇帝居然一轉手讓范家小姐許配給賀宗緯,這才是真正無恥的挖牆腳。

  范閒平靜地在府中看著這幕大戲的進展,只要宮中指婚的旨意一天不入府。他便有時間多看看,靖王爺雖然久不問事。但身份地位在這裡。陛下總要忌憚一下自己兄弟的情緒。

  過了些時日,京都裡的局勢平靜了許多。宮裡與范府靖王府還在拔河,賀宗緯自己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麼態度。范閒從宮裡獲得的第一手消息是。了這門婚事。這位賀大人寵辱不驚,只是平靜謝恩,表示願意。

  范家小姐地婚事,雖然影響極大,但畢竟影響不到朝廷地運行。問題在於這門婚事背後,陛下地意思。以及日後慶國朝廷兩院間的和諧發展,才事關緊要

  更有敏銳地人察覺到,陛下與范閒之間地角力。不僅僅是顏面上地問題這般簡單。更是君臣之間的一次壓迫與反壓迫,這世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風。

  皇帝陛下如今便是在試探著吹東風。不料卻錯誤地擂響了靖王爺這架老戰鼓。

  已入冬時。寒冷的空氣似要凝結了一般,卻又被民宅中地火爐氣息烤地鬆動了一些,就在由冰冷地西風與萬家火爐地暖意交雜中。留在青州養傷地王十三於回到了京都。

  葉靈兒因為當年二皇子地服毒自盡。始終對於自己地父親大人未能完全釋懷。所以只是送了封信回葉府。便住進了范府之中,與林婉兒為伴。
  范閒只得親自去樞密院通知了葉重一聲。這位如今慶國軍方第一人,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黯然長歎一聲。拍了拍范閒地肩膀。沒有更多地表示。

  葉重知道女兒住在范府。自然沒有什麼問題,但想到最近范若若的婚事,卻是忍不住問了范閒兩聲。

  他身為樞密院正使。也不明白陛下為什麼一定要讓范閒丟臉,也不明白范閒為什麼要一直硬抗著——在他看來。賀大人已入門下中書。倒是配得起范若若個頭。靖王府那邊找不著理由再鬧,一切事情都會變得順當起來。

  看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執著,卻都忽略了范閒地執著,范閒這一世不想做地事情。還沒有人能逼他做的。即便皇帝也是如止匕,范閒沒有和葉重解釋聲。便離開了樞密院,他沒有回府,而是坐上馬車。向著太學的方向駛去。

  妻子和葉靈兒那丫頭正在府裡說八卦,他卻要去看八卦——葉靈兒和王十三郎已經回京。宏成當然也回來——靖王爺這座破戰鼓快被陛下擂破。把火去。

  馬車行至東川路口便停了下來。范閒上了離書局不遠處地一間酒樓,要了幾個小菜。一邊慢慢吃。一邊往書局方向看去。澹泊書局的對面便是有間醫館自取的。字是由舒芫寫地。

  范家小姐主持的醫館,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在整個京都獲得了極大地好評。她本身醫術精湛,收費又極低驚,也不論病人貴賤,只是排號問診了京都平民百姓的交口稱讚,此時將至暮時,醫館門口地寒風中依然排著長隊。林婉兒從范府派過來的得力家丁,正在館外維持著秩序,分發著熱湯極為周全。

  范閒瞇著眼睛看著那處,果然看到了那位面色微黑地官員。不是賀宗緯還是誰?受到了宮裡的壓力,他不可能見賀宗緯一面便打對方一次。而且他發現賀宗緯此人果然聰明,居然知道誰說話都是假地,只有范家小姐自己點頭才是真的。

  最近這些天,賀宗緯下朝之後,竟是都會來醫館向范若若問好。然後才會回家。慶國男女之防並不像北齊那般嚴苛。加上范若若本來當街行醫,所以賀宗緯依禮相見。竟是誰也無法攔阻。如今這已經成了京都眾人皆知的消息。已然傳成了一段佳話一般。

  范閒的目力極好,看清楚了妹妹在問診之餘,偶爾也會和賀宗緯說上兩句話。對於這點他也並不意外,因為早在五年前的一石居處,他便知道妹妹與賀宗緯識得是靖王府詩會時認識地。其時范家小姐乃是京都才女,賀宗緯是京都才子。二人自然相識。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想到這些年來京都裡所有人的變化。不禁有些心神異樣。

  當年的賀宗緯傲氣未脫。臉黑如炭。便是想拍自己地馬屁。也顯得那樣不自然,所以完全不在范閒的眼中,沒料著幾年過去。此人竟然一洗精神裡或許還是幾分傲意。但行起事來,卻是一絲傲氣也無。成熟之快,實在令人瞠目結舌。

  難怪此人在自己的刻意詆毀之下。依然獲得了朝中大部分官員地支援,以及宮中那位地喜愛。

  范閒坐在酒樓上冷眼看著。便是要看看這位賀宗緯到底有沒有能耐在自己與皇帝老子的角力中。突發奇兵。解決這個僵局。

  便在此時。一騎自街那頭飛奔而來,范閒放下酒杯。瞇眼一笑心想自己地奇兵終於到了。

  靖王世子李弘成回京述職。剛剛從宮裡出來,沒有回王府。身上甲冑未去。連一個親兵也未帶,便問明了醫館所在。單槍匹馬。來到了醫館之外

  范閒在酒樓上遠遠看著。見著李弘成下馬與賀宗緯平靜見禮。又與若若說了幾句什麼,距離太遠。不知道說話地內容,但可以看得出來。妹妹地神情倒是有幾分見著故人的喜悅,但緊接著,不知道李弘成說了什麼,竟是與范若若爭執了起來。

  范閒心頭一緊。伸出了半個腦袋,他對妹妹地冰雪性情十分瞭解心想李弘成這豬頭莫不是說了什麼不得體地話。把妹妹搞得罪了?

  便在此時。賀宗緯似乎上前解釋了幾句。李弘成此時卻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吩咐范府地家丁把醫館的門關了。然後在范若若微怒的眼光中,了起來。押到了馬上!

  得得馬蹄聲中。初始回京的靖王世子。就這樣抓著范家小姐上了馬。然後往著范府的方向駛去。

  留下一街脫落地下巴_那時節還沒有眼鏡。

  看著這一幕,范閒不禁傻了眼。臉色十分難看心想弘成這小子硬是要得,幾年前還只知道看詩會扮文雅泡風骨。如今在定州打仗三年,竟是會玩霸王這套了

  范府的家丁及醫館地僕役,還有等著看病地病人們也傻了眼,只是這些范府家丁當然知曉最近發生了什麼,靖王府最近在鬧什麼,范府與靖王府關係太好根本沒有看見這一幕。

  而最傻眼地當然是那位一直保持著風度與氣度地賀宗緯大人。醫館閉門。人們漸漸散去。賀大人單身孤影,站在醫館門口看著街頭髮怔,他是不敢去范府的范閒真地打自己,所以便只能自己無助地看著,這一幕看上去。實在是淒驚到了極點。

  范閒慢慢回過神來。回復了平靜心知李弘成斷不會亂來。只怕是路上知道消息後氣炸了,才會表現地如此強橫,如果要讓范閒選擇自己地妹夫,革面地李弘成,當然要比賀宗緯好太多,一念及此,一抹笑容浮上了自己的臉頰。

  「請賀大人上來坐坐。」他將酒杯緩緩擱在桌上。對身後地沐風兒吩咐道。

  不一會兒功夫,賀宗緯皺著眉頭上了酒樓,坐在了范閒的對面。這是很多年來,這兩個人第一次在私下見面,范閒輕輕用手指轉動著小酒杯,知道樓下有宮裡的眼線應該是陛下恩旨賞給賀宗緯的跟班。卻也並不如何在意。重要聲明:本站所有的文章、圖片、評論等,均由網友發表或上傳並維護或收集自網路,屬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如果您是某作品的版權所有者但不願意我們轉載您的作品,請通知我們將立即解決。任何非本站因素導致的法律後果,本站均不負任何責任。請所有作者發佈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資訊管理辦法規定謝謝合作!流量統計

  「吃。」范閒一舉筷子。

  賀宗緯雖然不知道小范大人召自己前來究竟為何,卻也不懼。極為光棍地開始吃菜,看這架式。如果范閒不喊停,他竟是不會落筷。

  看著這幕。范閒心裡對此人倒生出幾分欣賞,能在自己目光注視下。還能如此自然地人,世上並沒有幾個。尤其是此人心知肚明。自己極為厭l

  菜罷酒畢,范閒平靜開口說道:「賀大人這幾日都來醫館看顧,我這做兄長地,也要謝一聲。」

  「小公爺客氣。」賀宗緯微澀笑著應道。

  范閒一挑眉頭說道:「先前那幕您也看著了,靖王府是個什麼態度,您應該清楚。」

  賀宗緯微一失神後緩緩說道:「小公爺好手段。」

  「這和手段無關。」范閒看著他很直接地說道:「一直以來沒機會和你相坐說話,今天是個難得地機會,我便直接和你說了,這事兒沒可能。你

  賀宗緯微黑的臉色一凜。半晌後極為誠懇地說道:「小公爺,宗緯自知……」

  范閒偏著腦袋聽著對方地話,一個耳朵進去,另一個耳朵出來。

  賀宗緯很誠懇地述說了對范若若的傾慕之意。解釋了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很謙恭地希望范閒能給自己一個機會。

  「我沒有什麼意見。」范閒說道:「現在是靖王府對這件事情很有意見。」

  「但上次宮裡指婚靖王世子。被小公爺擋了回去。」賀宗緯絲毫不亂。微垂著眼簾,眼中閃過一道執著地光芒。

  「水來土淹。旨來火燒,我能擋一次。便能擋第二次。」這話有些大逆不道。但范閒偏就當著賀宗緯的面說了。便是欺負他不敢用這話進宮去告自己地御為陛下對你說過什麼,你便可以癡心妄想。或者說。賀大人以為能討好了若若。便可以繞過我這個兄長?」

  「你也知道我很討厭你。所以並不在乎多得罪我一次,但我必須提醒你。得罪也是分程度的,把我得罪狠了。我真會提菜刀上你府上去覓你。」

  范閒很認真地提醒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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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戲至冬日

    殺人這種事情,你用嘴做,我卻是用手做。”範閑了他一眼,說道︰“仔細想想,如果我殺了你,陛下會不會讓我給你償命。”

    此言一出,賀宗緯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微黑的臉上漸漸現出羞惱的漲紅。

    自入朝以來,他一路順風順水,極得陛下信任恩寵,下屬及同僚的器重尊敬,可就是面對著身前這位小公爺,卻是備受奚落,自堪地難以容身。

    他如今已經是行走門下中書的大臣,朝野上下,除了範閑,還有誰敢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敢赤裸裸地用生死威脅他。可是賀宗緯也知道,面對著範閑,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且不說什麼聖眷之類的廢話,單說對方與陛下間的血緣關系,這就是自己這名臣子永遠無法企及的事情。

    賀宗緯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小範大人對自己有如此強的敵意,滿朝文武都有些看不明白,如果說是當年林相爺倒台之事,但那是長公主一手操控,其時賀宗緯只是一枚小棋子,尚未入朝。而且事後都清清楚楚,這些都是陛下的旨意,如何怪得到自己的頭上?

    他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小範大人對自己的敵意究竟是如何生成?有些時候,賀宗緯半夜夢回,便會覺得被窩裡冷濕一片,他在朝中過的風生水起,卻知道範閑一直在背後冷冷地看著自己,被這樣一位陰冷的權臣注視著,滋味著實不好受。

    如果依理論,賀宗緯明知道範閑厭憎自己,他便不應該對範家小姐再有任何想法。只是他總以為陛下的旨意勝過一切,他也想借這門親事。向範閑表達自己的心意,同時能夠疏緩一下彼此間的關系,如果真成了小範大人的妹夫,那便應該不用時刻擔心背後那雙冷冷地目光吧?

    但讓賀宗緯勇於向著這門婚事奮起直追的最重要原因,還是因為他一直對範若若心存渴慕。這個念頭從五六年前開始,一直持續至今,未曾稍弱。

    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單身未娶,就如世子弘成一般,其實兩位男子未娶的原因竟也是一模一樣。

    然而他終究不了解範閑,不知道範閑厭憎他的原因,便是因為當年在一石居下看出了此人對若若的狂熱眼神。

    真是無故生罪,可憐了哉。他內心深處地那點兒渴望,今天終於被範閑很直接的話語,擊成了一地玻璃心。

    ……

    ……

    範閑說道︰“你不要再來醫館了。”

    賀宗緯的心髒踫踫地跳了起來,要讓他放棄範家小姐,這實在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此人品性雖然一般,但在情之一字上卻是情根深種。有些癡氣。

    “明白小公爺的意思。”賀宗緯站起身來,強行壓抑下心頭的憤怒,盡量平靜說道︰“明日我便入宮,面稟陛下。推了這門婚事。”

    範閑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宮裡指婚的旨意未出,哪裡需要你去推?你的小心思不要想著瞞過我。在陛下面前去哭訴一場,委委屈屈地說配不上範家小姐,一個字兒地壞話也不會說我。但陛下一看你這副模樣,就知道我又欺負你了。”

    “我範閑欺負誰,誰便紅。這就是如今的情勢。”他看著賀宗緯自嘲一笑說道︰“想借著這件事情,讓陛下更憐惜你的忠誠?”

    賀宗緯終於壓抑不住心頭的怒氣,冷冷地看著範閑,說道︰“公爺究竟想我怎樣做?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你非要逼死一位大臣才甘心。”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範閑微諷看著他,“大前夜,胡大學士親自上府來替你說和,昨夜,前集賢館大學士曾文祥,你當年的私師,攜著潘齡大學士,也來替你鼓吹。賀大人如今風光正盛,三位大學士出面保媒,我區區一個監察院提司,哪裡敢逼迫你。”

    聽到這句不鹹不淡地刻薄話,賀宗緯難以壓抑心頭的怒意,沉聲說道︰“敢請教小公爺,我究竟有何處做錯,得罪了你?”

    範閑微嘲一笑,說道︰“我不待見你,這便是你的錯了。”

    “小範大人,宗緯乃是陛下的臣子。”賀宗緯怒極反笑,冷冷說道︰“您即便權傾朝野,但也只不過是陛下地臣子。當街威脅朝廷命官,不將陛下放在眼裡,難道你就不怕陛下一道旨意下來,收了你所有權位?須知為人當謹慎,行事莫囂張。”

    範閑也不動怒,只是安靜地站在他對面,輕聲說道︰“這個道理人人都明白。三年前,二皇子曾經在抱月樓的茶鋪裡,也說過和你一模一樣的話。但不要忘記,如今他在墳裡躺著,而我在外面。”

    說完這句話,範閑便離開了酒樓,該對賀宗緯說的話,該對此人表示的態度,他已經做到位了,至於對方肯不肯接受,那是對方地問題。

    ————————————————————

    回到範府,果然看到若若正在婉兒和葉靈兒的包圍之中,輕聲說著什麼,神色大不自然,而把她搶回府的李弘成,卻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離去,並不在府中。

    看著範閑回來,林婉兒望著他使了個眼色,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大概也是對於小姑子地婚事,鬧的滿城風雨,大感無奈。而葉靈兒只是看了範閑一眼,卻沒有如範閑預料那般,沖上前來,質問他這個做兄長的,怎麼連這點兒小事兒都辦不到。

    看來愛情果然令人溫柔啊……範閑沒有問王十三郎在哪裡,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對妹妹招了招手,兄妹二人進入二號書房之中。

    “弘成是不是怕我揍他,所以先跑了?”範閑和妹妹二人相對而坐,輕聲問道。

    範若若臉上羞紅之色微作,畢竟在大街上與一個年輕男子同騎,確實是件極羞人的事情。平靜了

    ,她輕聲說道︰“王府有事。他先走了。”

    範閑在心裡暗暗點頭。本來擔心妹妹生氣弘成的孟浪舉動。但看來還好。如此見來,李弘成的兵痞手段,倒不見得是什麼壞事。

    範若若忽然醒悟過來,怔怔地看著範閑。說道︰“哥哥剛才也在?”

    範閑一窒。笑道︰“這事兒傳得快,滿京都都知道世子回京。正在和賀大人搶媳婦兒,我當然知道。”

    “弘成也盡胡來。”範若若面色微怒。說道︰“醫館那裡還有那麼多病人等著診治。”

    “那些事情稍後再說,世上病人不可能斷,你一天到晚也不可能全部救治。”範閑望著妹妹。嚴肅問道︰“我知道賀宗緯這些天時常去醫館,我要問你一句話,你對陛下的指婚,究竟是個什麼態度。”

    範若若未經思考。平靜說道︰“妹妹現在還不想嫁。”

    這幾日賀宗緯一直去醫館非示威靜坐,表現地足夠溫文而雅。誠心摯意。範若若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地女子,當然也知曉最近有自己有關地八卦,也知道兄長正在為這件事情煩心,自然會與賀宗緯講清楚。只是賀宗緯依然不屈不撓。發揮不怕燙地死豬精神,又戴了一個真摯地面具,範若若也不好學思轍那樣扛起掃帚趕人。

    “好。不想嫁那就別嫁。”範閑臉上的平靜也不是裝出來地,“你知道我這個做兄長的看似溫和,實際上有些霸道。我不喜歡賀宗緯這個人,即便你答應嫁給她。我也要棒打鴛鴦。”

    範若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低聲咕噥道,當年小時候還說什麼戀愛自由,如今卻只知道霸道。

    她卻哪裡知道,在二人幼年時講鬼故事地時節。真實年齡比她大十幾歲地範閑,早就自然而然有了帶閨女的感覺。

    自家閨女要嫁人,哪有當父親地人會信奉什麼戀愛自由的鬼話——慶國沒有。那個世界沒有,整個宇宙都沒有。

    一席話後,範若若沉默了起來,兩只手攥著衣角用力地搓揉著,緊張而復雜地情緒,讓她與這世間旁的女子並沒有什麼兩樣。許久之後,她忽然嘆了口氣,望著範閑幽幽說道︰“哥哥,我是不是很任性?”

    如果放在別的權貴府中,甚至是放在這天下任意一處所在,範若若對自己人生婚姻愛情地選擇,都會顯得格外不一樣。她先是拒絕了靖王府的聯姻請求,逃離了京都,在苦荷門下學藝數載,如今又拒絕了皇帝陛下的第二次指婚。

    抗旨拒婚,在封建皇權的社會裡,當然會給自己地家人帶來很多的危險與不便,為了自己地人生,而陷家人於不安定之中,只怕所有人都會認為這種做法,是一種極其任性而不負責任地舉動。

    但範閑是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那個人,唯一的那個伏波娃,看過性政治地男人,所以他從來不認為妹妹的決定,有絲毫需要批評的地方。

    很多年前那個姓葉地女子或許也看過,但她畢竟已經離開了,所以如今便只有範閑一個人很強硬地站在人世間,以支持妹妹任性的方式,來回味或者說是追憶那個結婚並不需要長輩點名的美好世界,那個至少在某些方面更平等一些的美好世界。

    “你傻了?”範閑地臉色冷了下來,嚴厲說道︰“從小我就教你,自己的幸福大過天,除了真心願意的事情外,沒有任何事值得我們做任何的犧牲或是讓步。忠孝之道是要講的,但在你我自己地幸福面前,都不值一提。”

    “可是這不是很自私的一種做法?”範若若沒有被兄長冰冷的臉色嚇退,仰著臉很認真地說道︰“因為我地事情,讓府中不得安寧,整個京都鬧的沸沸揚揚……”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範閑已經是揮手止住,皺著眉頭說道︰“你是我一手帶大的丫頭,雖然跟在我身邊的時間沒有思思那幾個大丫頭長。但你知道我對你寄予厚望……我就是希望你能夠成為與這世上一般女子不一樣的人。”

    “什麼是任性?”範閑眯著眼楮說道︰“父親和奶奶如今都在澹州,京裡就只有我為你作主,任性一下又怕什麼?至於說到自私,我本就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尤其是在家人親人方面,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範若若低頭無語。眼楮卻漸漸濕了起來。只有事處其中的她。才知道自哥哥入京之後。為自己的婚事操了多久的心,當年為了拒絕靖王府地提親,他甚至不惜與北齊人達成協議,也要把自己換到苦荷門下為徒。

    看似簡單。實際上範閑為此付出了太多心力與代價。每每思及此,範若若總覺得自己地任性。讓兄長太過操心。她心頭地內疚之意愈重,愈能感覺到兄長對自己地拳拳情意。姑娘家百般滋味交雜在心頭,哪是辭句所能道清言明。

    ——————————————————

    後幾日,範閑便似乎忘記了宮中指婚的事情。只是沉在監察院中與言冰雲安排著東夷城方面的事宜,西胡的事情已經打下了良好地基礎,即便單於速必達和化名為松芝仙令地海棠朵朵再有能力,可是定州青州兩地的間諜已經被監察院打地一干二淨。加之草原因為左賢王暴死而重新陷入不穩定的狀態之中,慶國地西陲終於可以松一口氣了。

    如今的監察院一應事務。其實都是由言冰雲在處理。每每思及此事。範閑不禁為當年深入上京救小言公子的決定而感到幸運,他地能力在於突擊、決殺以及大勢上的判斷,而言冰雲則是具體謀劃執行計劃的不二人選。

    如果沒有言冰雲的幫助,範閑根本沒有辦法控制如此龐大地監察院系統。

    事情早已證明了這一點。範閑入京後監察院的幾次大行

    際上的執筆者。都是這位白衣飄飄,與監察院黑色的小言公子。唯一一次範閑自行決定地計劃,便是膠州水師清軍事宜。這一次行動事後被陳萍萍批的體無完膚,狗血滿臉。

    所以範閑將陛下與自己的意圖說給言冰雲聽後,便不再操心東夷城的事兒,只是帶著王十三郎悄悄進了一次宮。

    雖然如今因為若若的婚事,範閑和皇帝還在進行冷戰,但是事關朝政地大事,父子二人都不會選擇賭氣。既然皇帝已經暗中知曉了王十三郎的存在,範閑不會在這些小處上犯大錯。

    關於指婚,雖然如今與陛下打擂台的任務,都已經交給了靖王府,但是範閑還是關切地在一旁看著。

    範若若依然每天去醫館照拂病患,而世子弘成卻是冷著一張臉,在醫館外站著,這位世子爺或許是對於宮中指婚地消息感到了極大的憤怒,那張臉陰沉到了極點,來往於醫館的病患,都不禁會心神凜懼,感受到這位貴人身上的寒意。

    李弘成如今已是定州軍方的一號人物,三年來難得回京述職一次,卻心甘情願地站在一家醫館外當保鏢。堂堂大將軍來作門神,京都各方都感覺到了一絲涼意,即便是胡大學士也不再向範閑說更多的廢話。

    賀宗緯並沒有因為範閑的恐嚇,就放棄了心中的念頭,但他去了醫館幾次,卻被李弘成冷冷地趕了出去。小小醫館,竟成了大臣與將軍的角力場,只是賀宗緯畢竟是位文臣,哪裡能敵得過弘成裝出的武夫模樣。

    有間醫館……已然成為京都一景。

    範閑聞聽此事,不禁大為感嘆,心想魯老夫子說的對,文字總是不如拳頭有力量,微笑替賀宗緯傷感,堂堂一位門下中書大臣,卻遇著自己和弘成這樣兩個不講理,卻又貴不可言的皇族子孫,終究也只有吃癟的份。

    其實在這些天裡,賀宗緯曾經入過一次宮,大概也表達了婉拒指婚的意思。這一點並沒有出乎範閑的意料,以賀宗緯的刻厲心思,當然不會錯過這樣一個打擊範閑的機會,縱使範閑曾經提醒過他,他依然沒有放棄。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一見賀宗緯的黯然模樣,就猜到是範閑暗底下對自己親信大臣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恐嚇,龍顏大怒,急召範閑入宮,在御書房內好生一通訓斥。

    範閑卻只是面無表情聽著,一如既往地用沉默反抗。指婚只是小事,但陛下意圖利用此事,完全壓垮他的心防,讓他成為一個只識畏畏喏喏的愚忠之臣,卻是他絕對無法接受的安排。

    他並不怎麼害怕皇帝陛下的不悅,因為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範閑手中的監察院與內庫,為慶國朝廷的健康發展與維系,提供了最重要的秩序和金錢支援,即便是皇帝也深知此點,知道自己越來越離不開這個得意的私生子。

    只是對於慶帝而言,他愈欣賞範閑,就愈希望範閑能對自己袒露所有的心思,聽從自己所有的安排。因為他總覺得安之這個孩子,有時候有些擰勁兒,性情有些太過疏脫,甚至隱隱有要跳出自己掌心控制的感覺。

    這種感覺對於一位強大的君王而言,並不是很舒服的感覺,所以他想讓範閑讓步。

    ……

    ……

    進入冬月,範閑依然沒有讓步,他依然抬著靖王府與宮裡打架。賀範兩家聯姻之事,在鬧的沸沸揚揚一場後,漸漸平息了下來,因為宮裡沒有後續的旨意,而世子門神依然在醫館處冷漠地看著進來的所有醫患,那些可憐的窮苦病人們,如果有姓賀的,都會取個假名,再去問診。

    天底下唯一不怕皇帝陛下的,大概就是靖王爺,畢竟他小時候就和自己的兄長打過很多次架,即便沒有打贏幾場,但拳頭至少嘗過龍肉的滋味,一旦親近,便少了敬懼之心。更何況無欲則剛,靖王一生事花事草事泥土,從不干涉朝政,陛下對於這位唯一的弟弟,大概總有幾分欠疚之心,所以除了皺眉頭之外,也不可能拿出更多的懲罰手段來。

    而李弘成在定州領軍三年,身先士卒,浴血殺敵,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擺明身架,就要與賀宗緯搶媳婦兒,皇帝陛下又能如何?只是礙於天子一言,駟馬難追,加上顏面上過不去,才會硬生生地堅持自己的意見。

    京都的第一場雪落了下來,範閑呵了口白霧,站在馬車之旁,對身旁的王十三郎說道︰“該說的事情都已經說過了,城主府那邊我大慶可以給些壓力,但你們劍廬內部的分歧,我就沒有什麼辦法,想必你也不願意讓我插手。”

    今天王十三郎便要離開慶國,回到東夷城劍廬之中,陪伴自己的恩師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旅程。範閑特意拔冗前來相送,二人孤立雪中,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當然,大部分的話是範閑說的。

    “我在劍廬等你。”王十三郎背好包裹,手裡緊緊握著那桿青幡,望著範閑溫和笑道︰“早些來。”

    範閑也笑了起來,東夷城方面的事情,在王十三郎進宮之後,陛下終於點頭全權交給了自己,主動權終於確認被握在手中,他的心情著實不錯。

    “謝謝。”範閑微微一頓,接著說道︰“希望以後不用謝你。”

    王十三郎怔了怔,才明白他說的謝字是針對什麼,搖了搖頭,走入了風雪之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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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春來我去也

    皮大衣很暖和,看著那個逐漸消失在風雪中的人影,也很暖和,他這一世過的實在是有些驚心魂魄,勾心斗角,雖然充實卻令心有些累,能夠和簡單而純粹的人物交往,實在是很難得的享受。

    收回投往遠方雪花中的目光,範閑忽然心頭一動,產生了某種很奇妙的感覺,似乎明年春時劍廬最後一次開廬,自己也許會獲得一些從來沒有過的體驗。

    他走到黑色的馬車旁,抬起右膝,低著頭很仔細地在車階上刮弄著靴底的雪泥,渣渣作響。一邊刮著雪,他一邊沉默地思考著,許久之後才掀開車廂厚厚的棉簾,低頭鑽了進去。一股熱風撲面而來,闊大的監察院馬車內,特制的小暖爐正在釋放著如春的氣息,比起車外的天寒地凍來說,完全是兩個世界。

    範閑接過毛巾,撢掉毛領上的雪花,說道︰“人已經走遠了,我們可以回了吧?”

    葉靈兒從他手中接過毛巾,低著頭,長長的睫毛修飾著那雙明亮的眼,以及眼中復雜的情緒。她輕聲說道︰“我又不是來送他的。”

    “不是來送十三哥,難道是來陪我賞雪?”範閑沒好氣地說道︰“我是真不明白你們究竟是怎樣想的,這都一個多月了,還像初見面時青州城內那般。”

    “師傅,我可沒有想什麼。”葉靈兒抬起頭來,很認真地說道。

    “明年四顧劍就要死了,東夷城內分了兩派意見,正在爭執不下。王十三郎此次回東夷,只怕也得煩心,雖然他是四顧劍最疼愛的關門弟子,但畢竟沒有什麼人脈。”範閑想了想後。緩緩說道︰“只怕最後還是要爭上一場。”

    “你不能幫幫他?他為監察院做了這麼多事。”葉靈兒微微惶急問道。

    “這個不用你說。他是為我做事的人。我當然要給他回報。”範閑說道︰“四顧劍給我的態度足夠誠懇,雖然這位老怪物肯定不想和陛下做什麼交易,但和我談談買賣,應該沒有問題。”

    他忽然看著葉靈兒。輕聲說道︰“問題是他回東夷之後。估計就會長年定居在那處,你可想過這個問題。”

    “我為什麼要想這個問題?”自二皇子死後。葉靈兒便不復當年的灑脫疏朗模樣,而是變得沉默成熟許多,雖然在範閑這些熟人的面前,依然談笑無羈,但不論是範閑還是林婉兒。都能看出這位女子心底最深處地那抹陰影。

    直到青州與王十三郎見面,互為一對風景之後,葉靈兒地情緒似乎才從邊關的軍馬之中擺脫出來。範閑很樂意看到這種變化。但也知道以王十三郎的身份,兩個人的事情確實十分困難。

    他搖了搖頭。不再細述這個問題。倒是葉靈兒因為自己地心思。想到了最近困擾著這些年青人地那椿事。看著範閑小意問道︰“若若那件事情就這般拖著?”

    一提此事,範閑便是一腦門子官司,本來他以為靖王父子出面扮黑臉。皇帝陛下便會順水推舟,把這糊塗指婚給收回,沒有料到皇帝竟是如此執拗,借口當年範家已經拒了靖王聯姻之請。根本不理會這些動靜。

    “先拖著吧。我們這麼多人的臉加在一起,總有些分量,陛下也不好強行推進。”範閑抿了抿嘴唇。心想如果妹妹願意嫁給弘成。那這件事情便好辦許多,至少在陛下面前。爭起來也會有道理一些。

    “我是不知道賀宗緯這個人,不過聽說風評不錯,也不知道你是從哪裡來這麼大地怒氣。”葉靈兒隨口說道。

    “怒氣?”範閑笑了笑。沒有言明,含糊不清說道︰“賀範兩氏聯姻,豈不成了盒飯?”

    “什麼飯?”

    “八寶飯。”

    “對了。今天王大都督在一石居擺宴。婉兒要我提醒你,莫要到晚了。”葉靈兒認真說道。

    范閒心頭一凝,才想起這一椿子趣事來。話說為了大皇子納側妃。范閒勇字當頭,接過了管教王家大小姐的重任,只是緊接著便出現了宮中指婚,范閒陰怒之下,說話教訓便沒有留什麼餘地,生生將那位王曈兒氣的大嚎出府,也把京都守備史飛大將得罪的不輕。
   他本以為經此教訓後,王曈兒定會負氣大怒,再也不肯上府。沒料到過不得數日,王曈兒竟然又央求著史飛再次帶她進了范府,懇求小范大人收自己為徒,而且言辭懇切,說自己已經改變了極多,再也不敢像從前那般胡作非為。

    王家大小姐忽然變得如此懂事,倒是唬了範閑一大跳,心想這刁蠻大小姐看來真是愛煞了大皇子,不然斷不至於如此委屈自己。

    今日則燕京大都督王志昆回京述職的第二天,大都督親自宴請範閑,便是想謝他代為管教子女。

   「這王曈兒是你地粉絲。」范閒皺著眉頭,「你有沒有見過。」
    葉靈兒能猜到粉絲是什麼意思,無奈笑著說道︰“很多年前倒是見過,那時候她還只

    八歲地黃毛小丫頭,誰會想到長大了脾氣竟變的如此

    “現在乖多了。”範閑閉著眼楮說道︰“看來大小姐們都一樣,都有受虐狂,不下狠勁兒打幾頓,是斷然聽不進道理地。”

    葉靈兒臉色一窘,想到當年京都舊事,狠狠地瞪了範閑一眼,說道︰“這是在說我?”

    範閑依然閉著眼楮,唇角卻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說道︰“當年你是要打了再招,如今可是不打自招。”

    馬車就在二人地對話聲中,緩緩向京都折回,壓搾著路上地冰雪,沿著深深地痕跡前行。範閑感覺車廂中熱地有些過頭,掀開車窗一角,希望能透進些清涼的冬風。眼光卻順著車窗瞥見了一路銀枝雪樹。清美風景。

    他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卻不自禁地聯想到了自身,賀宗緯那方面不好太逼迫。但他也不如何擔心。待明年解決了東夷城之事。替大慶立下一個大大的功勞,皇帝老子再如何刻厲寡恩。只怕也不忍再逼迫自己。

    只是這一路風雪。馬兒困難前行。範閑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皇帝套中地一匹馬。被迫努力地破開風雪,拖著一個龐大地馬車,向著遠方前進。而那遠方並不見得是馬兒想去地地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任由寒風冷卻了自己地胸膛及胸膛裡藏著地那顆心。放下了車簾,閉目靜思。不論是西涼還是東夷,他如此努力地奮斗著。其實都是在為皇帝做馬前卒。而他也不想改變這一切。因為整個世間。他暫時還沒有勇氣挑戰地,也只有這位深不可測地皇帝老子了。

    如果五竹叔和箱子還在身旁,那情勢一定會有極大地改變,只不過那種改變不見得好。範閑搖搖頭。甩走這個惱人的可能。五繡叔雖然名義上是自己地僕人。但實際上是自己最親地親人。每個人都需要找尋自己生命裡最重要地事情。

    好在這位皇帝陛下已經改變了很多,他最近和範閑以及靖王爺賭氣一事來看。雖然極為過分。但至少也顯出幾分人氣——或者說是老人氣。不論是哪一種氣味。至少都證實這位陛下開始從神壇裡走了出來,不再是高高在上地一個虛無光彩身影。

    ——————————————————

    冬去春來,又是廢話。好吧,總之在一個春光明媚地日子裡。慶國早已送走了下的稀裡糊塗地無數場雪,迎來了轉暖地天氣。初生地綠芽。瑟瑟地翠花。

    而慶國東北方的第一重郡——燕京。則是迎來了一行身份格外重要地隊伍。此時天時已入三月,官道兩側青樹抽枝。於春風之中招搖。就像是舉著花束喊歡迎歡迎地孩子。看來連這些植物都知道這行隊伍地重要性。

    燕京地處偏北。從京都直行山再往北轉,經由一條通往滄州的平行官道。往東北方伸展,便到了這座大城。此地在數十年前。還是大魏地一座城池,史稱南京。只是被慶國偉大地皇帝陛下硬生生打了下來。改名燕京,取之燕餃泥而回之意。

    至於燕京故地很一千多年前,是不是慶國祖宗地屬地,這就沒有任何人知道了。但是燕京地名稱。至少給了慶國一個正義地名份,加上此地故民民風溫順,多在統治者轉換間生活,沒有太濃厚地民族情感,所以慶國只統治了三十年。卻也治成了熟地,儼儼然成為慶國一座離京。

    燕京極大,極繁華。與東夷城所控地十數諸侯小國接壤,尤其是與宋國更是親密依偎,如果慶國意圖征服東夷,則大軍必自燕京出,所以二十年間,燕京一地地邊兵,乃是慶國軍方精銳中地精銳,與西涼地定州軍,更北方滄州附近地北大營並稱。

    燕京是慶國有史以來打下地最大城池,是慶帝武功的最佳佐證,所以朝廷對於此地向來極為用心,不僅在軍事上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在政務上也特例相待,在燕京任職地文官,都上調半級品秩,甚至連六部衙門,在燕京城也專門備了分理署。

    如此地優渥待遇,人人都知道原因,因為此地往東便是東夷城,往北經滄州便是北齊,南慶意欲一統天下,燕京城一定會是大軍攻勢地發源地和前線大本營。

    慶帝為此事準備了三十年,自然將燕京經營地如鐵桶一般,誰也不城內到底存貯了多少糧草兵器。

    如今燕京城地軍方首腦是王志昆大都督,此人一向深得慶帝信任,慶歷七年慶國內亂,燕京大營起了穩定江山地絕對重要作用,也正是因為燕京大營地強大實力,失去了燕小乙地滄州北大營才會如此順利地被史飛接管,而東山路的一路官員,根本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而燕京城的文官守領也是位重要人物,姓梅名執禮,乃是當年柳國公門生,早在六七年前。就已經出任了京都府尹一職。後來循次提升。來到了燕京,如今早已是正二品地地方大員。僅比一路總督低了半級。

    今日這兩位大人物都在燕京城外微笑等待。而身旁地官員下屬。卻沒有絲毫詫異神色。因為這些官員將軍知道。這個隊伍雖然不是陛下地御駕。卻和御駕地等級差不多,而且王大都督地小姐也在車隊之中。

    ……

    ……

    絲竹聲聲中。無數立牌行過,抱劍太監行過。車隊停在了迎接官員們地面前。一位身著黑色官服。腰間卻系著根淡黃絲帶地年輕官員,掀開車簾。來到了眾人身前。

    來人正是範閑。他如今帶著欽差地身份前來,所以見著面前地陣仗也不意外。只是苦笑了一聲。陪著王都督和梅大人嚴肅認真地履行完一應程序。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請二位大人起身,自己再行見禮。

    王志昆和梅執禮連道不敢。雖然這二人都是權重一方地大員,但遇著這位小爺。知道還是恭謹一些地好。不然誰知道日後會有怎樣地淒慘收場。

    聽說朝中那位正當紅地賀大人地日子。就不怎麼好過啊……

    王志昆冬天地時候才回京都述過職,與范閒見過兩面,自然不算陌生。尤其是范閒此行順路將王曈兒帶了回來。本身又有王曈兒私師地身份。所以王志昆對他顯得格外熱絡。客氣之餘,還刻意添了幾分自在。

    範閑笑眯眯地看著這一幕,猜到這位軍方大老是刻意讓梅大人看地。軍政兩衙,不論是在定州還是在燕京。都是會有些磨擦。而王都督想必認為有自己在朝中為援手。梅執禮這一干文官應該要更警惕些。

    梅執禮在一旁笑了兩聲。然後走上前來,對範閑說道︰“老大人可好?”

    範閑認真說道︰“父親在澹州過地舒心,國公他老人家身體也還不錯。”

    這話裡說的國公,正是柳氏地父親。梅執禮地老師。王志昆在一旁看著這幕。心裡犯起了嘀咕。這才明白,原來梅老頭和小範大人早就認識了。

    範閑和梅執禮確實是老相識,想當年範閑入京第一件轟動地事情。正是在梅執禮眼皮下發生。當街拳打郭保坤一事。梅執禮可是給範府幫了不少忙。

    “您不在朝中呆著。卻偏要跑燕京來做甚?”範閑笑著問道。

    梅執禮壓低聲音笑道︰“京都府尹哪裡是人做地?還是趕緊跑遠些地好。”

    一老一少二人哈哈大笑起來,梅執禮斜乜看著王志昆。說不出地得意。心想你走泊公地門路。那是靠著自己女兒,我可是靠著他地父母。誰親誰疏,自己看著辦吧。

    範閑失笑道︰“您這話說地……我看孫大人倒沒覺著困難。”

    此言一出。便是王志昆也忍不住捋須笑了起來。心想小公爺果然刻薄地狠,如今官場上誰不知道這位因禍得福的京都府尹孫敬修,如果不是他女兒把他賣了,只怕他早就死了。當然,官場上每每說到此事。都會忍不住賊眉鼠眼地討論一下,那位大義滅親地孫小姐,究竟被小範大人禍害到了什麼地步。居然能做出這樣地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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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範閑此行燕京只是路過,他主要的目地是要去東夷城,參加四顧劍最後一次地劍廬開廬。滿天下人都知道,這一次開廬,大概是這位大宗師最後一次與世人相見。而此次開廬儀式辦地也極為盛大,不僅是東夷城及城周地那些諸侯小國各有貴人前去見禮,便是北齊南慶這當世兩大勢力,也受到了邀請。

    所有人都在猜測,四顧劍大概是要借這最後一次開廬,來決定東夷城將來會投向何方。所以北齊和南慶朝廷都不敢怠慢,紛紛派出代表人物,而範閑因為王十三郎地關系,當然成了南慶地代表。

    至於欽差儀仗會順路將王曈兒帶回燕京,則是因為大皇子納側妃一事已成定局,六月地時候,便要準備入門。只是側妃地名聲總是不好聽,陛下為了王志昆府上地臉面,所以格外重視,讓這位小姐先行回家鄉,再千裡迢迢接回京都。在范閒看來,這純屬吃多了沒事兒干,但王家感念聖恩,欣喜異常,只好累了自己。

    當夜,范閒一行人便在都督府歇下了,王曈兒樂滋滋地給范閒行過禮後,便跑回了自己地閨房,等著嬤嬤們教出嫁地規矩。

    酒席上,王志昆有些尷尬地看著範閑,說道︰“這幾個月,真是勞煩小公爺費心了。”

    大都督心知肚明,大殿下對於納側妃一事地態度,雖然他很欣賞大殿下,也願意自己地女兒嫁給對方,但是身為人父,總是擔心自己地女兒。他清楚,如果不是小範大人擔起了此事,只怕事情要麻煩許多。

    範閑笑了笑,沒有說這件事情,垂下眼簾輕聲問道︰“北齊去地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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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1-10 01:42:09
第七卷 天子 第三十章 同一條路 (上)

    范閑手頭有兩套情報班子,對於天底下的動靜,偵知極為迅速。但是東夷城開劍廬一事乃是各方勢力注意事宜裡的重中之重,他離京極快,那時監察院和抱月樓尚未有情報回來。燕京地處偏北,與天下另兩方勢力多有交雜,而且軍方也有自己的情報系統,所以他急著問一下王志昆,看看對方有沒有什麼消息。

    王志昆皺眉思忖片刻後,不怎麼堅定說道︰“依常理推論,應該是長寧侯爺。”

    東夷城日後的傾向,影響太過深遠,不論是北齊還是南慶,都極為緊張,南慶派出天字第一號打手范閑,估計逃不脫天下人的分析判斷,而北齊方面必然也要派出與之相對應的人物,才能讓東夷城感覺到他們的誠意以及籌碼。

    長寧侯爺乃是北齊太後的親兄弟,而且如今掌管著北齊內庫地銀錢往來,確實是個極重要的人物。

    范閑卻挑了挑眉頭。有些猜疑意味地輕聲說道︰“這位侯爺也是老熟人了,喝酒倒是不錯。可真要做起事來,比他兒子差地可不少少。”

    王志昆知道此時說的是正事兒。以他大都督地身分亦不敢怠慢,應道︰“衛華雖然是錦衣衛指揮使。但北國錦衣衛。地位卻遠遠不及院裡,他也沒有這麼大的權限。”

    范閑點了點頭。監察院這個特務機構實在太特殊。除了自信到掉渣地皇帝老子。沒有哪位帝王敢允許這樣一個機構存在。北齊錦衣衛在雖然承自當年肖恩組織地緹騎,但在北齊太後皇帝母子二人的打擊下,聲勢早已遠不如大魏之時。

    尤其是沉重被上杉虎當街刺死後。錦衣衛能力雖在。地位卻是日趨低下,如果北齊那位小皇帝。真地想在東夷城有所作為。衛華也不是一個好選擇。

    “兵來將擋。不管派誰來。終究比拼地是國力。還是不要再想了。”范閑飲了一口酒。眉宇間浮出淡淡地疲憊之意。

    王志昆微笑看著他,開口說道︰“小范大人此去,必然馬到成功。”

    范閑苦笑了一聲。離京都前。包括胡大學士在內地所有人。都和這位王大都督一樣有信心。甚至皇帝陛下在御書房裡做交代,也似乎根本沒有想過范閑會輸這一仗。

    他不了解。在慶國官員百姓的心中。小范大人這四個字。當年所竹的金邊。早已變成了一片金芒,所有人對他都有極強地信心,五年來地過往早已證明了。只要他親自出手,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情。

    慶歷十年地這個春,慶國朝野上下。似乎都在安靜地等待著東夷城地臣服,等待著小范大人馬車進入劍廬,不費一兵一卒。就開始接收一大片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生活地子民以及蘊積無數年地巨大財富。

    只是范閑自己卻不會做如此想法。雖然透過王十三郎。他感受過四顧劍此人地態度,也小心翼翼地向這位劍聖大人表示過自己地態度,雙方在某種程度上尋找到了利益的交叉點。然而此行東夷。要為慶國爭取的利益著實太大。

    換一個角度說,東夷城要付出地利益太大。這不是過家家。也不是涉及上百萬兩白銀地大生意,而是實實在在地歷史改變,一個真正的歷史大事件。就將發生在范閑地眼前,甚至是他地手中。

    當此時局,由不得范閑不惶恐,他時常在想,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夠開土擴疆,而且還可能是走地九七地路子?

    問題在於,四顧劍重傷將死。對於慶帝的恨意與怒意,只怕傾盡東海之水都難以洗清。這位大宗師雖然明知自己死後,東夷城必然要被兩大國家瓜分,他要為這座城,以及城旁的諸侯國考慮,所以才會邀請北齊南慶去參加他人生最後一次地開廬儀式。但他仍然要替東夷城的子民,最後一次爭取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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