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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章庭 -【青泉梧桐(花鏡緣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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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 00:00: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章庭 - 青泉梧桐(花鏡緣之二)

他,女娲補天留下的鏡靈,  
只能現身於主人面前。  
在遇到令他傾心的人兒後,  
他該何去何從?  
雖然她是客棧的主事者,  
卻也希望有一副可以依偎的胸膛,  
為了應付二娘的逼婚,  
她與剛見面的他訂下鴛盟。  
無法忘卻鏡中的他,  
卻又為剛見面的他所吸引,  
她真是貪新忘舊的女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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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 00:01:0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高閣客竟去

  小園花亂飛

  參差連曲陌

  迢遞送斜晖

  ──《落花》李商隱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太古時代,曾經發生過一場極為激烈的戰爭。

  黃帝節節逼退蚩尤,終於將其一舉殲滅,讓天下恢復了該有的安寧祥和。

  這場戰爭死傷無數,尤其是最後一役,蚩尤不服氣地死命抵抗,破壞了一角的天際,造成蒼穹的缺失,於是,女娲神煉了具有魔力的七色彩石,以茲填補。

  在女娲補天時,幾顆彩石不慎墜落人間,被凡界的工匠發現後,於是,他們將它拿來取煉為銅,制成精琢細繪的镂花銅鏡,以供世人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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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 00:01: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引端

  燕雁迢迢隔上林

  高秋望斷正長吟

  人間路有潼江險

  天外山惟玉壘深

  ──《寫意》李商隱

  在熱鬧的長安城中,時逢正午,眾多食物的香氣飄散在食堂間。

  其中又以盈門客棧的人氣聚集得最為旺盛。

  盈門客棧不僅是全長安城內口碑最佳、占地最廣的客棧,它所設立的食堂也是首屈一指。

  “一錢百味堂,十銀口館,百金珍馐閣。”這是從長安城頭傳到城尾,黃口小兒都能琅琅上口的順口溜,不僅說出吃的階級之分,更說明了盈門客棧生意興旺的狀態。

  盈門客棧的泉家是個頗為特殊的家族,大權一向握於女子手中,而且代代只傳長女,招其贅婿入門,傳續的香火則捨男就女,男者可從父姓,但女者必從母姓,以掌泉家大業。

  盈門客棧開立已有百年之久,不但經歷了改朝換代的戰火,也曾一度門可羅雀,但在此大唐中興的繁華年代、在長安這座通都大邑裡,它變得門庭若市、盛況空前,生意幾乎是前所未有的興隆,而這都得歸功於這一代的主事者。

  這一代的主事者在接下當家重擔後,便先行大膽舉債借錢,徹底翻修盈門客棧的門面,找來上好的樟檀松柏做屋梁,手巧的工匠造屋建樓,著名的廚子掌灶爐,認真的掌櫃帶人,眼光之精確令人贊賞不已。

  她雇請的人手幾乎都是從大街小巷中所發掘出來的瑰寶,猶如和氏獻璧,玉不經雕琢,是不能讓人知道它的璀璨美芒。

  像打造出盈門客棧所有屋宇樓捨的王老爹,他本來是住在城東小胡同裡,沒人認得這個穿得一身破衣的老頭,可他卻是師承傳統建築的嫡傳弟子,為盈門客棧大興土木,蓋出全長安城中只遜於皇城宮苑的屋宇樓捨。

  至於坐鎮於客棧裡的大廚范大娘,她是個土生土長的當地人,面丑、身胖,但她絕佳的手藝打破了大廚不任女子的規矩,建立出盈門客棧中珍馐閣、口館、百味堂的口味及口碑。

  盈門客棧的總掌櫃吳非京則是主事者的親戚,此人長相平平,卻有一項絕技,對任何人事物均過目不忘,所以,帳本裡的一個子兒有誤差他都揪得出來;他的交際手腕高超、做人八面玲珑,也因此炒熱了整個盈門客棧的氣氛。

  “一壺清茶,細水長流,生津甘口,消炎降火。”只要在盈門客棧,店小二通常都是以琅琅上口的順口溜,加上一壺芳香的好茶,為上門的客人開胃。

  一如往常,百味堂中人山人海,熱氣騰騰的饅頭、包子一一端出來外賣,許多出賣力氣的漢子們偏愛點幾樣菜肴以填飽肚皮,再喝碗清茶,吃完後,嘴一抹、錢一留,便走人上工去。

  口館內則是高朋滿座,其中多為文士商人,他們除了享受美食佳肴,並不斷地高談闊論,談論的內容上從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談,不時會傳出朗笑聲。

  珍馐閣乃是高貴的雅座,菜色非稀即珍,來光顧的顧客非富即貴,除去本來就住在客棧內的貴客外,其余人士一律得在三日之前訂位,且逾時不候。

  突然——

  “呸呸呸!”一記粗魯的咆哮聲大響。

  只見百味堂正中央的一張椅子被人掀起,在眾人驚叫走避的混亂當中,杯碗筷匙已經摔得滿地。

  “他奶奶的!這盤裡有蟲耶!老子吃了可是會中毒啊!”一名衣著不甚整齊的漢子大肆地叫嚷著,一副囂張的模樣。

  “這……這位客倌!”跑堂的店小二很可憐地道。

  “你給老子滾過來!”漢子凶目一瞪,大掌揪住店小二的後衣領,毫不客氣地將他壓到桌緣,“瞧!菜裡有好大的一條蟲!”

  “咳!”可憐的店小二被掐住脖子,臉已經漲得通紅,“這……這……咳……的確是好大的一條蟲。”救蟲……不,救人喔!

  那盤鮮綠的炒青菜裡赫然有一條綠色的大肥蟲正在“搔首弄姿”。

  “大爺,這個……”店小二還沒有想到任何自圓其說的詞,漢子的一記鐵掌就已經拍在桌上,當下桌子應聲一分為二,嚇得店小二的臉馬上變成土色。

  “怎麼來著?盈門客棧瞧不起窮人嗎?所以,你們百味堂的東西干不干淨都無所謂嗎?”

  漢子的挑釁清楚地傳遍整座百味堂,也傳進每個人的耳朵。

  “賣的淨是些給豬吃的東西,哼!非教你們好好賠給老子不可!叫你們當家的出來!”

  “這位大伯,你會不會搞錯了?”忽地,一個孩童的聲音怯怯地響起,“這裡的大哥哥、大姐姐人好好,我沒錢買饅頭,他們還肯給我先賒欠呢!”

  “是啊!”

  一打破沉寂,所有人也都找回自己的聲音了。

  “俺在這盈門客棧裡頭天天吃,吃了十年,也沒瀉過一次肚子呀!”

  “我可是愛死這裡的奶黃包了,一個月不買個四五回回去解解饞都不行呢!”

  “是啊!我們一家五口來盈門客棧用了好幾回膳食,別說是菜蟲,連蟑螂、螞蟻都沒瞧過……”

  眾人七嘴八舌,對漢子頻頻投以質疑的眼光。

  一見情勢對自己不利,漢子趕忙改口了:“事情總會有個萬一,你們敢說不會有事嗎?再嗦老子就砍了你們!快把這裡當家的叫出來!”他又扯大嗓門,手中還拎著可憐的店小二,教店小二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喂!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呢?”又有人跳起來見義勇為地道。

  “是啊!你是在什麼菜裡面吃到蟲的?”有人好奇地問道。

  蓦地,另一個店小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大叫起來:“你這人說不定是想來白吃白喝的!”

  此語一出,眾人噤聲。

  “你這是在懷疑我嗎?”漢子的額上青筋一爆,腳步往前一跨,嚇得方才發言的店小二立即後悔自己的多話。

  “我沒、沒……大爺饒命!”

  “呸!老子不屑理睬你們,快叫你們當家的出來同我談,今兒個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老子非拆了你們盈門客棧的招牌不可!”漢子無理取鬧地宣告著。

  “是啊、是啊!掌櫃的和大小姐怎麼還不出現呢?”一名店小二讷讷地道。

  “掌櫃的恰巧到市集買東西了。”另一名店小二說道,“大小姐則因前兩日染了風寒,現在正在休養。”

  “那不就糟了!”

  “快呀!別再浪費老子的時間了!”又踢翻一張桌子,漢子顯然因占了上風而得意洋洋,“沒人敢出來說話啦?”

  “這位客倌有什麼問題嗎?”

  一道清晰可聞的聲響傳來,聚集在百味堂門口的人群紛紛往兩旁退開,讓出一條信道。

  “大小姐!”一見救星來了,店小二們全松了一口氣。

  “嗄?”漢子一臉不可思議地瞅著來人,“你是個娘兒們?!”

  泉宛妍是盈門客棧的主事者,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漢子含帶嚴重侮辱意味的口吻,她並不放在心上:“這位客倌,小女子我正是盈門客棧的當家主事者,請教客倌有何貴干?”她說話雖是慢條斯理,卻又有力分明,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

  “呸!娘兒們就是娘兒們,說個話也哩叭嗦的。”漢子口氣粗魯,“老子不過在你們這兒吃個飯,居然可以吃出條蟲,你這娘兒們倒是說說看,該怎麼替我賠罪、壓驚啊?”

  “這位客倌,真是對不住。”泉宛妍懇切地致意,“這樣吧,您這桌酒菜不算錢,當作小店給您的補償,還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圍觀的人不由得贊賞地頻頻颔首。泉老板的話體面得顧全了彼此的面子,這才是做生意的人該有的氣魄啊!

  “你這娘兒們想敷衍我?告訴你,大爺我不吃你這一套,你最好乖乖地交出收驚費,否則看我怎麼在這兒鬧!”

  “那麼,請問客倌覺得應該如何處理呢?”神情依然平靜無波,泉宛妍淡淡地問道。

  “拿三百兩銀子出來!”漢子道出要求,“否則老子我就不走!”

  聞言,眾人不由得氣憤開罵。

  “你這人怎麼這麼壞啊?”

  “你是存心來找碴的吧?”

  “做人別這麼過分,小心會有報應的!”

  “你……”

  “統統給老子閉嘴!”漢子的拳頭又朝桌面一擊,桌子立時應聲碎裂。

  泉宛妍還來不及阻止,漢子已經飛快地來到她的面前,威脅性地握手成拳:“快把三百兩拿出來!”

  泉宛妍非但沒有嚇破膽,還若無其事地站在他的面前,臉色不曾稍變。

  小手一攤,她無所謂地道:“小店素來是小本經營,每日能有三兩銀子進帳就該偷笑了,哪來的三百兩銀子呢?”

  “聽你在鬼扯!”漢子沒想到她會直截了當地拒絕,大掌又往桌子拍去,“你們盈門客棧名聞遐迩,光這百味堂的進賬每月少說也有一千兩,口館至少有三千兩,而珍馐閣則以萬兩計算,現在你卻跟老子喊沒錢?你在騙鬼啊!”

  泉宛妍附和地點了點頭:“客倌,您對小店調查得還真是仔細啊!連我這個當家的都不知道小店這麼有賺頭呢?小女子我可真是敬佩萬分哪!”

  聞言,竊笑聲四起。

  “不許笑!”漢子這才明白自己被嘲笑了,“他娘的!”他盛怒地掄起拳頭朝泉宛妍沖去。腳一挪、身形一閃,泉宛妍閃過漢子的攻勢,白玉皓腕擒住漢子的大掌,再使勁一折。

  “啊!”漢子的慘號聲響起。他的手要斷啦!

  動作止住,泉宛妍冷著眼,對漢子痛苦得幾近斷氣的模樣無動於衷。

  “真是對不住啊,客倌。看來小店還得再付您一筆診治費了。”

  “你這臭婆娘!”不知死到臨頭的漢子狼狽地叫嚷。

  “啪!”一聲,泉宛妍的蓮足狠狠地踩下。

  “啊!”漢子的慘號聲加倍響亮。這下子他的手真的斷啦!

  “來人!將他送到衙門去!”

  泉宛妍慵懶地在浴盆內挪動身子,杏眸微合,卸下平素精明的銳氣,享受難得的悠閒時光。她的纖指漫不經心地纏卷黑色的長發,慢慢地松開再纏卷。

  向來嚴肅的面容嬌艷欲滴,沉色衣著包裹下的是一副玲珑有致的雪胴,在芬芳熱騰的浴水裡更能襯托出她的凝脂雪膚,令人難以將她表露在人前的冷漠模樣聯想在一起。

  漫不經心地從水中撈起一把白色花瓣,泉宛妍愣愣地看了半晌,才下定決心般地將它們用力絞扭,重新撒回水面上,任其載浮載沉。

  “大小姐、大小姐?”一道女聲在外頭清脆地喊著,“您進去有半個時辰啦,沐浴好了嗎?還是又睡在裡頭啦?”她的語氣透露出關心卻又含帶著糗意。

  “我沐浴好了。”含著淡笑,泉宛妍毫不忸怩地從浴盆內站起身子並跨出盆外,步至遮蔽的屏風內。

  一名婢女立即拿起大布巾迎上前,將她裹得密實,再替她擦干身軀,更衣之後,又趕忙拿著軟帕擦拭她濕漉漉的長發。

  “香兒,你不必這麼麻煩,還是讓我自己來吧。”隨著發絲的水分漸漸被拭干,泉宛妍的青絲也散發出淡淡的茉莉芳香。

  “不成、不成。大小姐,還是讓我來吧!”香兒馬上一口回絕,然後又絮絮叨叨地念了起來,“您近來睡的時間愈來愈少,黑眼圈兒都冒出來了,今兒個午膳又沒吃了對不對?這樣子是不行的,不吃飯可是會沒力氣的……”

  “香兒,你別再念我了。唉!你未來的相公可慘了,成日被你這麼碎碎念的,可怎麼受得了喔?”泉宛妍調侃著。

  “大小姐!”香兒俏顏酡紅地嗔道。

  對泉宛妍來說,香兒之於她有如親姐妹,反倒不似主僕關系。

  “您身子不好好補一補,會很容易著風寒……好啦,我不念便是了,您別露出那種臉色嘛。”香兒原本打算長篇大論的,但是一見她頓然疲倦的五官便打住了話的興頭,匆匆告退。

  須臾,泉宛妍默默地走回房間。一路上,夜風吹得她的肌膚有些發涼。

  推門進入臥房,點燃燭火,她坐在映照得暈暈亮亮的房裡。

  她的房間布置得大方而簡單,床鋪、桌椅、書案、梳妝台,一應俱全。

  泉宛妍不谙針黹,卻擅於是記賬,更懂得如何察言觀色,還學得了一身防身的功夫。

  淡淡惆怅襲心,原本平靜的心湖泛起漣漪,她不由自主地甩甩頭。若能親手為自己喜歡的人縫件小東西……

  “唉……”在梳妝台前落坐,她取出一面銅鏡,凝視恍惚。

  凝視了一會兒,她無比輕柔地將唇貼上,道:“出來吧,今晚我需要你。”

  一道淡青色的身影慢慢出現,教泉宛妍感受到沁心涼意,仿佛享受般地緩緩合上眼。

  一只修長的男性手掌撫上她的頰鬓,徐徐地摩挲,她舒服而沉醉得唇邊泛起一抹真正放松的笑意。

  泉宛妍睜開了眼,注視著眼前身形颀長的男子。

  男子一襲青衫,打扮得像個書生,斯文中隱含著霸氣,五官端正,眼神因凝視著她而發亮。“抱著我,梧桐。”毫不羞怯的,泉宛妍張開了手臂,微笑著等他將自己一把抱起。

  小鳥依人,她靜靜地偎在他的懷裡,聞著他身上特有的淡麝香。

  “梧桐,梧桐,梧桐……”柔柔地呢喃著他的名字,此刻的她不是日理萬機的泉家主事者,不是忙裡忙外的盈門客棧老板,她只想當一個受人珍寵的平凡女子。

  “累了嗎?”青梧桐擁著她半臥半坐在床鋪上,待她如稀世珍寶般地呵護。

  “好累。”

  簡單的一問一答中,充滿了對彼此深刻的了解。

  青梧桐不再言語,只是輕輕地撫著她烏黑的長發。

  長睫輕顫,泉宛妍輕輕地道:“梧桐,今天中午有人來客棧裡找碴呢!長得又高又壯的,很嚇人喔!不過他只是紙老虎,三兩下就被我趕跑了,我很厲害吧?還有,最近二娘又有意無意地催我成親,還有意思要把我許配給我那不成材的表哥,真是夠了!”痛快地一吐心中的郁氣後,她又像個小女孩地撒起嬌來,“梧桐,我脖子好酸喔!”

  聞言,青梧桐輕輕地按摩著她的頸背、雙肩。

  “梧桐,我的腳也好酸喔!”

  他再徐徐地捶著她的腿兒,搓搓又揉揉,並捏捏她的足踝及腳趾。

  一股酥麻的電流流竄過四肢百骸,泉宛妍淡淡地道:“梧桐,陪我一塊兒睡。”

  沒有說什麼,青梧桐笑笑,抱著她臥倒在床鋪上,讓她舒服地枕在他的手臂上,再拉起被子蓋住兩人的身體。

  “嗯……”發出滿足的歎息,泉宛妍含著笑,甜甜地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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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 00:01: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憶昔

  本以高難飽

  徒勞恨費聲

  五更疏欲斷

  一樹碧無情

  ──《蟬》李商隱

  “剪刀,石頭,布!”

  “啊!小宛輸了,要當鬼喔!”

  泉宛妍蹙起美麗的雙眉,不服輸地嚷嚷:“哼!人家才沒輸。不算!重來、重來!”

  “哪兒沒輸?”

  “明明就是你出布,小媚出了剪刀,剪刀剪布啊!”

  幾個小男童、小女童齊聲抗議了。

  “姐姐,”小媚眨著明亮的眼,怯怯地提議,“我……我來當鬼沒關系的。”

  “真的?”泉宛妍得意地朝其他人看去,“小媚當鬼,有沒有人反對的?”

  很快的,孩童們一哄而散,紛紛找尋藏身之處。

  此時,老柳樹旁,只有一抹嫩黃色的小小身影。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小媚總算喊完了數兒,這才乖乖地抬頭張望四周。

  竹林內傳來沙沙作響的聲音,以及不遠處的潺潺溪水聲。

  “嗚……姐姐,你們在哪兒?”不足四歲的小媚立即感到畏懼。

  四周空蕩蕩的,她害怕得直想嚎啕大哭。

  “姐姐、大明哥哥、小花姐姐……”她一邊呼喚著玩伴的名字,一邊慌張地尋求著他們的身影。

  不知不覺的,小媚往一旁的竹林走去,小小的身影漸行漸遠。

  沒多久,附近荒廢的城垛邊探出幾顆小腦袋。

  “小宛,你妹子走掉了呢!”

  “她朝竹林裡去了!”

  “真糟,我去把她叫回來好了!”一名年紀較大的男童自告奮勇地提議。

  “不許去。”泉宛妍忽地開口,並展開雙臂阻去男童的去路。

  “小宛?”男童有些愕然。

  “我們現在是在玩捉迷藏耶!待會兒她就會回來找我們了!”

  “嗯,你說得有理。”

  孩童們又躲回荒廢城垛的後頭,一邊等小媚回來,一邊叽叽喳喳地聊了起來。

  “不!小媚……姐姐錯了……你不要過去……不要過去!”泉宛妍蓦地睜開眼睛,冷汗涔涔地醒來。

  她已經好久沒有作惡夢了,是因為最近太累了嗎?

  泉宛妍苦苦一笑後,面容又回復到一貫的嚴肅緊繃。不想了!今天還有得忙呢!

  沒讓黎明時分的惡夢占去太多的心思,她隨即將整副精神埋在上半個月的帳冊上。

  由於求好心切,盈門客棧的廂房布置、人力雇請,都是砸下大筆銀兩的。

  所以,凡在盈門客棧食宿過的客人,莫不贊不絕口,也讓盈門客棧的名聲更響亮了起來。

  正當泉宛妍聚精會神之際,總掌櫃吳非京輕叩門板後進入。

  “你在忙啊?”看了看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帳冊,吳非京問道。

  “還好。”泉宛妍冷硬的面容隨即露出一抹友善的笑意。

  “昨兒個你不是身體不適,現在好點了嗎?”

  “好多了。”

  “那我就放心了。”吳非京懶懶地坐在椅上,“昨天來客棧裡找碴的家伙,我已經處理妥當了,你就甭擔心了。聽說那家伙之前便在長安城外的各家店鋪硬索錢財、耍無賴,是事先打聽好咱們生意情況才獅子大開口‘索賠,的。”

  “是嗎?”泉宛妍冷笑,“罷了,不提那種雜碎了。非京,過來幫我瞧瞧吧!”她將帳冊推到他的面前。

  “哎喲!我最不會看帳了。”吳非京推拒著。

  “非京。”

  “不要、不要、不要!”吳非京索性把眼睛捂了起來。

  “吳非京!”

  “好嘛!”吳非京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了帳冊。

  才翻了幾頁,他的濃眉便緊蹙了起來。

  “采買東北松江青魚、人參,共計七百三十二兩銀子……”他再往前翻了幾頁,“咦?這裡怎麼完全沒提呢?這項采買是誰負責的?”他的神情正經了起來。

  “張台生。”泉宛妍冷淡地吐出話語,眼底沒有半絲震驚。

  “原來是他。你打算怎麼處理呢?”

  “唉!真不知他在想什麼……咳!”輕咳了一聲,泉宛妍伸手就茶杯取暖。張台生是不把她放在眼裡了嗎?

  “你的風寒好些了嗎?瞧你咳成這樣。”語畢,吳非京關心地將手覆到她的額上。

  “哎喲!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成何體統啊!”

  人未到聲先到,一名中年美婦雞貓子喊叫著。

  她的身後跟著一名少女,少女有著一張柔媚的臉蛋,卻安靜得引不起人注意。

  “二娘。”泉宛妍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喲!你還知道我這個二娘啊?”中年美婦啐了句,“你多久沒來給我請安了?”

  泉宛妍忍著反唇相稽的沖動,馬上欠身行禮:“確實是宛兒疏忽了,只因近來客棧的事務繁雜,還請二娘原諒。”

  “哼!”冷嗤一聲後,泉二娘的媚眼睨向拱手退立一旁的吳非京,“宛兒,二娘有重要的事想與你談談,這閒雜人等不好在場吧?”

  聞言,泉宛妍望向吳非京,再緩緩地調轉回視線。

  此時,吳非京正用哀求的眼神瞅著泉宛妍,只為了貪看泉明媚一眼。

  “敢問二娘要談的是公事還是私事?”

  “啊?”泉二娘一愣。

  “若是公事,非京是宛兒不可或缺的左右手。若是私事,非京也算是泉家人,自是不算‘閒雜人等'。”

  “你!”泉二娘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話可回,“好,既然你不在意,我直說便是。”努力壓下不悅的情緒,她開口說著,“宛兒,二娘看著你長年為這盈門客棧做牛做馬、獨撐大局的,實在是於心不忍,二娘左思右想了好久,覺得應該是替你找個好婆家的時候了。”

  聞言,原本站在一旁啜著茶水的吳非京險些將含在口中的茶噴了出來。

  見狀,泉二娘惡狠狠地瞪向他。

  吳非京則是嚇得趕忙用力揮著手。

  “找婆家?”泉宛妍的黛眉緩緩地蹙起,“二娘覺得宛兒該婚配什麼樣的對象呢?”。

  泉二娘連忙喜道:“要做泉家的贅婿自是不能馬虎,要年輕、有才干,最好能擅於打點客棧內的事務,這樣才能替你分憂解勞……不不,這處理客棧事務的重責自是男人來擔便好,而你便可專心地相夫教子,好好做個乖媳婦兒……”

  “二娘,我是招贅夫婿,不是要將自己嫁出去的。”泉宛妍隱含諷意地堵住泉二娘欲罷不能的長篇大論。

  “咳!”吳非京故意發出清喉嚨的聲響,以打破尴尬的沉寂。

  “嗯……你說得沒錯……”泉二娘讷讷地回道。

  “聽二娘這麼說,我已知您心中的乘龍快婿是誰了。”

  “呃……是嗎?”她還沒開始說耶!

  泉宛妍精明的眸光望向吳非京:“必是非京莫屬了,對吧?”

  “噗!”吳非京又控制不住地噴出茶水,“宛妍!”

  原本安靜站在一旁的泉明媚好奇地睜大眼,不停地在泉宛妍及吳非京的臉上梭巡著。

  “啊?”泉二娘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二娘待宛兒真是好得沒話說,還如此關心宛兒疏忽已久的終身大事。”泉宛妍刻意走到吳非京的身邊,“但是,我和非京……可能要再等一陣子才打算公布喜訊。”

  突地,一道巨響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泉明媚蒼白著小臉。方才的巨響是她輕絆到椅腳所發出的。

  “小媚……”泉宛妍才開了口,卻被泉二娘硬生生地截斷話語。

  “你在做什麼啊?笨手笨腳的,看了真礙眼。去去去!別打擾我們談正事。”泉二娘嫌惡地啐道。

  泉宛妍也不方便表示什麼,只是朝吳非京看了一眼,心下歎息。

  “宛兒,有一個人對你仰慕已久,你知道嗎?”泉二娘再次開口,“台生那孩子早對你愛慕有加,再加上這些年他來總是認真、努力地默默工作,對盈門客棧貢獻良多,可是個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好對象呢!”

  泉宛妍在心中冷嗤一聲,不悅地忖著。

  張台生若真對她愛慕有加,會鎮日流連在妓院的脂粉堆裡嗎?

  張台生若真認真、努力地默默工作,會挪用公款嗎?

  張台生對盈門客棧貢獻良多,是為了娶她以圖飛黃騰達吧?

  “為了盈門客棧和泉家的未來著想,你就將台生招贅進來吧!”

  雙手交抱在胸前,泉宛妍氣定神閒地道:“可是,我對大表哥只有兄妹之情,並無男女之愛。”如今張台生的作為更是讓這份兄妹之情不復存在。

  “宛兒,台生可比吳非京要好太多了。”一時情急,泉二娘不由分說地指著吳非京噼哩叭啦地說了起來,“台生長得好看又體面,自幼又飽讀詩書,哪裡是吳非京這臭小子比得上的?”

  “二娘,‘情人眼裡出西施',您應該聽過吧?”泉宛妍淡淡地道。

  “你真是不識好歹啊!拋棄了可憐的台生不說,還勾搭上這種低三下四的下人!”泉二娘氣得口不擇言。

  “二娘,還請原諒宛兒。”泉宛妍滿不在乎地道,“對了,二娘,煩請轉告大表哥一聲,明天開始客棧裡的采辦事宜,他不必操勞煩心了,我會另外派人接手。”

  “啊?”泉二娘一時反應不過來,“等……等一下!你是說,你要撤了台生的工作。”

  “沒錯。”

  “泉宛妍!你有沒有搞錯啊?台生是哪裡得罪你了?”泉二娘駭得大喊出聲。

  “二娘,我只是怕大表哥太辛勞了,才會累到……有些帳都沒記清楚。”泉宛妍踱回書案旁,刻意拿起帳冊揚了揚,滿意地見到泉二娘瑟縮了下的模樣,“所以,還是請大表哥這陣子多多‘休息'吧!”

  “你……”泉二娘心虛地看看她手上的帳冊。這死丫頭不會真的發現什麼了吧,“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要死了!台生那小子還同她再三保證過絕對不會有人發現的。

  “不明白?”泉宛妍冷笑了聲,“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二娘,您只要明白泉家現在當家作主的人是我,我有權利也有責任替泉家挑個最好的贅婿,沒有任何人能左右我的決定。”

  “泉宛妍那個賤人!爛人!婊子!妓女!”一連串不堪入耳的字眼從泉二娘的口中滔滔不絕地吐出來。

  她怒氣沖天地回到院落,洩恨似地拿起東西狂砸,服侍的丫頭早嚇得遠遠地躲開,只留下泉明媚一人。

  “娘,您不要這麼生氣。”泉明媚說起話來細柔婉約,和泉二娘的潑婦罵街全然不同,也和同父異母的大姐泉宛妍截然不同,“大姐不想和大表哥成親也就罷了……”

  “你這個死丫頭懂什麼?”一怒之下,泉二娘甩了女兒一記巴掌,“她不和台生成親,我們就不能乘機掌管家產,將來若被趕出家門、流落街頭,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這個死丫頭到底懂是不懂啊?”

  “大姐不會這麼做的,我們都是一家人啊……”

  “呸!老娘沒生過她,誰跟她是一家人啊?”泉二娘自私地說,“我看她就討厭,她一定也視我們為眼中釘,不然改天你去問問她為什麼拖著不肯成親,還不是因為怕和台生成了親,大權不在掌握之中才不肯成親。”

  “娘……”

  “笨蛋!娘這是為了你好,你怎麼都不懂啊?她不成親,你怎麼嫁?這是規矩,你不明白嗎?”她胡謅著,“她不嫁,自然也不會替你找一門好親事……你瞧瞧你的腳,都已經被她害跛了,還想替她說話?”

  泉明媚不說話了,原本純真的眼神蒙上一層陰影。娘說的的確是事實,卻也是個意外,是個大家都知道的意外。

  “算娘白養你了,一點兒都不爭氣,死丫頭!哼!”

  泉明媚只是呆立在原地聽著母親的訓話,靜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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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爭端

  寂寞江亭下

  江楓秋氣斑

  世情何處淡

  湘水向人閒

  ──《秋杪江亭有作》劉長卿

  做生意的人靠的不只是經營的手腕,亦靠朋友之間交際的情誼,才能讓生意愈做愈好。

  “好,就這麼講定了。我再重復一回給您聽,盈門客棧向天織坊下單,訂有冰蠶絲被褥三十床、綢布被褥五十床、錦布被褥七十床、麻布被褥一百床、軟帕八十條、床幔八十面。此外,敝店尚有兩名新進伙計將與貴寶號訂做新衣,擇日量身,到時就偏勞了。”

  “好說、好說。”天織坊的宗老板一手撫須,一手接過對象清單,檢查無誤後,欣然颔首,“這樣就可以了。”語畢,他准備在清單上簽下名字。

  見狀,泉宛妍輕聲地調侃:“宗老,您不再仔細查看、查看嗎?說不定我有虛報了數字喔!”

  “呵呵!”宗老板又笑了,愉快且欣賞地打量著她,“泉丫頭在說笑吧?合作了這麼久,我還信不過你嗎?”

  “宗老,您過獎了。”泉宛妍也笑了。

  她知道這種委托的交易最怕的是無法做到銀貨兩訖、皆大歡喜,因此,當初她索性以高價位找上天織坊簽下長年合約,而天織坊自此也只包辦盈門客棧內所有的買賣,令其他商號、客棧瞠目結舌且議論紛紛。

  那時,正是她亟欲重振盈門客棧名聲之際,也傳出了諸多不懷好意的猜測。

  盡管有許多人抱著看好戲、幸災樂禍的心態而來,但重新開張的盈門客棧卻就有了極好的開始。

  於是乎,她的婚事就在鎮日忙碌中耽擱了。

  一個女人要獨力撐起一間客棧是一件十分艱困的事,所幸她外有天織坊宗老板的協助,內有吳非京在旁打點客棧內的事宜。

  “大小姐!”才送走宗老板,一名店小二便氣喘吁吁地跑來通知,“表少爺在帳房大發脾氣,直嚷嚷著要找您呢!”

  聞言,泉宛妍快步地走向帳房,店小二不得不三步並作一步,才勉強跟得上。

  “小七,你可知道表少爺在生什麼氣嗎?”她一邊快步走,一邊詢問道。

  “表少爺說帳房這個月支給他的薪俸算錯了,所以……”

  “我明白了。”她回答道。

  還未進入帳房,泉宛妍便聽到一陣咆哮聲傳來。

  “你這個死老頭!倚老賣老,自己錯了還不承認?我的月俸明明少了一大半,你還敢說沒有,弄了一堆雜七雜八的項目來扣我的錢,敢情都是中飽私囊了,哼!看我明兒個不撤了你才怪!”張台生蠻橫地叫囂著。

  老帳房強硬地道:“表少爺,我真的沒算錯,我管帳管了三十年,從來沒有人說我算錯。”“死老頭!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謊、在誣賴你?”

  “小的不敢。”

  “很好,明天你不用來了!”

  “住口!”泉宛妍冷聲喝止。

  她的到來立即穩住帳房內原本緊繃的情勢。

  “大小姐!”

  “宛兒,你來得正好。”大搖大擺趨近泉宛妍的身邊,張台生來個惡人先告狀,“這裡可是你在當家作主,你來評評理,這老頭莫名其妙縮減我的薪俸,還說是我應得的,我為盈門客棧做牛做馬、辛辛苦苦,卻淪落到受人蒙騙的下場,天理何在啊!”

  不動聲色的,泉宛妍一邊避開張台生欲貼近的動作,一邊示意老帳房將薪俸帳冊拿給她瞧。只見她端坐在椅上,杏眸微微眯起,像是要將每一筆數目字都瞧得徹底。

  她精明的模樣,讓張台生有些心驚膽戰,卻又有更多的不服氣。哼!這女人之前拒絕他的求親,現在還敢對他板著一張臉?

  “嗯。”泉宛妍合上寫得密密麻麻的帳冊,神色自若地朝老帳房微微颔首,“您辛苦了。”“哪兒的話,大小姐。”聞言,老帳房知道泉宛妍是相信自己的。

  然而,張台生的俊臉卻垮了下來:“宛兒,你快說,你打算怎麼處置他?”他直截了當地問道。

  “你們先下去。”沒有直接回答,她先對帳房內的其他人下令。

  “大表哥,你還想瞞天過海多久?”臉色一正,泉宛妍公事公辦地道,“小妹近來已經查到你采買客棧物事時所報的虛帳,我減你薪俸是希望以此來補償虛帳,你明白了嗎?”

  “你、你少含血噴人!”張台生老羞成怒地喊道,“你意思就是我是賊偷喽?”

  “我寧可說你有急用,所以先向我一借。”

  “好!你給我記住!”張台生氣惱地吼道。

  “張台生居然罵我呢!”泉宛妍噘起朱唇嗔道。

  “然後呢?”青梧桐輕聲詢問。

  “然後,大家都撕破臉啦!”不想談及詳情,她淡淡地道,“我跟他說,要他把虛帳的差額一次補齊,補齊之後便可以到外頭自謀發展,或者泉家尚能助他一臂之力,要不,他仍然可以留在盈門客棧內擔任原職,可行為要檢點,每個月只能拿半薪,扣錢扣到清償完虛帳為止。”倏地,她一怔,“他卻說全長安城只有他肯入贅和我成親,還說我不知好歹,更過分的是,他認為泉家的錢將來全是他的,就算他動手挪用了也無所謂。”

  “他太過分了!”青梧桐罕見地動怒了。

  “是啊!”泉宛妍點著頭,“你也覺得他太過分了,對不對?”語畢,她將雙臂勾上他的脖頸,臉頰貼上他的胸口,“我不明白……”她悶悶地道。

  “不明白什麼?”察覺到她悒郁的情緒,青梧桐輕聲問道。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為什麼會這般待我?我……我知道自己並不漂亮,但是他不該罵我丑得沒人要吧?我也知道別人都說我很孤冷、很驕傲,但是……但是……”說著、說著,她的淚便落了下來。

  青梧桐摟著她,步向大床,再將她輕放在床鋪。

  泉宛妍隨即朝立於床畔的他伸出雙手:“今夜再抱著我,好嗎?”她脆弱地道,“緊緊地、用力地抱著我,我……”她打了個寒顫,“好冷……”

  “好。”青梧桐也上了床塌,躺在她的身旁,將她納入臂彎裡。

  一聲滿足的喟歎從她的紅唇間逸出,羽扇般的長睫眨呀眨的。

  見她一副渴睡卻又強撐清醒的嬌憨模樣,青梧桐不禁微微失笑,並體貼地替她拉好錦被:“倦了就閉目歇息吧!”

  “不,我捨不得閉目歇息……”明眸凝睇著他,她嬌柔地道,“每回我睡著,你就走了,所以,我不睡,你就不會走了。”

  聽著她的嬌聲抱怨,青梧桐亦不禁莞爾:“好,我不走。”

  “真的嗎?”說著、說著,她的眼皮漸漸沉重了起來。

  “真的。”青梧桐溫柔地回答。

  “大小姐,您該起床了。”這日清晨,香兒一如往常地喚著她起床。

  聞聲,泉宛妍下意識地伸手探向身旁的床位。

  什麼都沒有,她的心中有抹惆怅。

  “大小姐,您的動作可得快些,現在已經不早了。”香兒捧來了梳洗用具。

  輕應了聲,泉宛妍戀戀不捨地朝床鋪投去一記眼神,這才開始洗臉、绾髻,更衣著裙。

  穿戴整齊後,她坐在梳妝台前,眸光眷戀地停留在銅鏡“青泉梧桐”上。

  然而,她的思緒卻已飄得好遠……

  “梧桐,質沉,心深,姿甚優美。”“女娲天”的鋪主慢條斯理地告訴泉宛妍,“若是以人為喻,該說他是個誠實可信、風度翩翩的人。”

  那是前年某個春日所發生的事了,當時泉宛妍正打算避一場臨時大雨,卻誤打誤撞地走入一間從未見過的小鋪子。

  撥去貼在前額的濕漉漉長發,才第一眼,她就愛極了那面銅鏡,並毫不思索地拿起來。

  鏡背上的雕花繪紋精細似發,一雕一琢地塑就出細巧的脈絡,鏡身是梧桐特有的小果實,大方而優雅。

  她尚未回首問價,“女娲天”鋪主的笑聲卻已經傳了過來:“呵呵……太好了,‘青泉梧桐'尋尋覓覓多年,終於替自己找到一位主人了。”

  “青泉梧桐”是這面銅鏡的名字嗎?“請問這面銅鏡出價多少?”泉宛妍讷讷地道出問題。“這面銅鏡……”鋪主長滿皺紋的老手帶著些許輕顫地捧起“青泉梧桐”,“不賣。”

  不賣?!

  泉宛妍詫然地看著鋪主。

  “百年以來,這‘青泉梧桐'只願意讓你瞧見他,足見你們之間有緣分,請讓他好好跟在你的身旁吧!”語畢,鋪主將銅鏡鄭重地放入她的掌心。

  “這……”這面銅鏡就這麼給了她嗎?

  泉宛妍還想追問,鋪主卻舉手命令道:“你該走了。”

  “該走了?”迷迷糊糊的,她重復著他的話。

  等到她乍然回神,卻發現自己已經伫立在大街上。

  此時,春雨已停,像是洗去了一切塵埃。

  於是,她把“青泉梧桐”帶了回去,晚上得了空閒,便取出來賞玩或攬鏡自照。

  她開心得像個有了新玩具的孩子,百看不厭地又摸又瞧,還對著它喃喃自語。

  從小她就被迫得接受家業繼承的訓練,除了學文習商,還得練些基本武術防身,因此被剝奪了不少歡樂的童年時光,有了這面銅鏡,她覺得好像有了一個珍貴且重要的伴兒。

  所以,她打算將“青泉梧桐”妥善地收藏一輩子。

  那晚,她看著一抹青靛燦芒一下子爬滿了整張鏡面,霎時亮得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青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修長的人影,身形挺拔地出現在她的眼前……

  思緒拉回眼前,泉宛妍的目光不禁再次凝視著“青泉梧桐”。或許在天不知、地不知、梧桐也不知的情況下,在最初凝眸的瞬間,她就已經將滿腔的情懷都奉獻給了他。

  “大小姐,膳食端來了。”不知曉泉宛妍的心事,香兒再次大剌剌地打斷她的思緒。

  “先擱著吧。”泉宛妍先將“青泉梧桐”收好,再次整理好儀容,這才准備用膳。

  也許,有些情懷只能在幽谧的夜晚,才適合拿出來細細地品嘗、回味吧!

  一大清早,泉二娘便使著性子,一會兒說早膳的蒸蛋蒸得太老,一會兒吵著要喝燕窩粥,還要泉明媚到廚房去吩咐一聲。

  泉明媚來到廚房門口,卻怎樣也不敢進去,因為她相當清楚泉二娘擺明了是要刁難別人。

  正當她鼓足勇氣想走進去時,卻聽到裡面清晰可聞的交談聲。

  “呼!那個張台生總算走了。”

  “他若不走,我就要走了。大小姐對咱們再好也沒用,有個像吸血水蛭的人在,遲早咱們的薪饷都會被掏空。”

  “說得是,那個張台生走得好啊!不過,我覺得二夫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和張台生狼狽為奸……嗯,現在想想,二小姐還真是可憐哪,竟有那樣的母親……”

  “是啊!二小姐還跛了條腿,我看要嫁出去……可難著呢!”

  “你們怎麼這樣講呢?大小姐很照顧二小姐的,日後大小姐一定會幫二小姐安排一門好親事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大小姐自己都還沒有成親,哪裡輪得到二小姐呢?”

  聽到這裡,泉明媚的心已經涼了一大截,先前母親惡毒的話又重回腦海──我看她就討厭,她一定也視我們為眼中釘,不然改天你去問問她,為什麼拖著不肯成親,還不是因為怕和台生成了親,大權不在掌握之中才不肯成親。

  笨蛋!娘這是為了你好,你怎麼都不懂啊?她不成親,你怎麼嫁?這是規矩,你不明白嗎?她不嫁,自然也不會替你找一門好親事……你瞧瞧你的腳,都已經被她害跛了,還想替她說話?

  垂眸凝視著跛行的腳,她的雙眸射出一道怪異的光芒。

  “小、小媚?我……你好,好久不見了。”意外且驚喜的,吳非京結結巴巴地道,才想再說個幾句,卻見泉明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掉頭離去。咦?小媚怎麼了嗎?

  這一日,張台生不死心地跑到帳房裡破口大罵,髒字眼兒比以往更為難聽,逼得泉宛妍再也顧不得情面,當場撤了他的職。

  再來,便是因為之前張台生的行為不檢點、手腳不干淨,使得珍馐閣的膳品食材明顯不足,而城西周員外的母親每隔半個月便會上寺廟燒香禮佛,每回總會順道來盈門客棧喝碗八寶魚翅粥,現在為了要訂到新鮮的魚翅,可急煞泉宛妍和吳非京了。

  此外,官府派人捎了訊兒來,說前些日子來盈門客棧找碴的漢子被責罰數日後,如今已經獲釋了。

  支著額,泉宛妍感覺心浮氣躁而無法處理事務,擲筆於案前,俏顏有著深刻的倦怠及無奈。唉!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她的辛苦有誰知,又有誰憐呢?

  “大姐?”怯生生的嬌嫩細音從門外傳入,“我可以進來嗎?”

  “小媚?”收拾起郁結的情緒,泉宛妍悅然地輕道,“請進。”

  小心翼翼的,泉明媚睜著圓圓的美眸,帶著些許的不安,蓮步輕移地踏入泉宛妍處理事務的書齋。

  盈門客棧的建築相當考究,泉家人居住的部分以花欄庭院和客棧廂房隔了開來,而書齋便是泉家歷代主事者專門用來處理事務的地方。

  “大姐,我打擾到你了嗎?”小小聲的,泉明媚每每面對泉宛妍時似乎總有幾分敬畏。

  “小媚,先坐下來再說。今兒個你來找我有事嗎?”看著妹妹敬畏的態度,她輕輕地問道。“那、那個……大姐……”小手絞扭著寬袖,泉明媚的神情似乎是很為難。

  “你慢慢說,無妨。”

  “那個……我只是想來問問,你是否考慮和大表哥……”看著她蓦地沉冷的表情,泉明媚的呼吸頓時不順暢起來。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二娘托你來問的?”

  “都、都有……”泉明媚很努力地說著,“我和娘都很關心你,而且大表哥也算是你的得力助手,就算要他入贅我們泉家他也願意……”她愈說頭愈低。

  二娘這招果然夠絕,要小媚過來問她,是企圖改變她的決定嗎?泉宛妍在心中苦笑著。

  “小媚,”努力地放軟聲調,泉宛妍說,“這些事你不用管,倒是你,年紀不小了,改日我請姚媒婆替你探聽、探聽好婆家。”

  “不……娘說你未成親,我便不能先嫁,這是規矩。”泉明媚遲疑了一下才道,“大姐,娘說你不嫁,是為了……為了……”

  “為了什麼?”泉宛妍以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為了怕和大表哥……成了親,大權不在掌握之中才不肯成親。”泉明媚原本甜美的容貌浮現一抹淺淺的懷疑與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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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 00:02: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思慕

  塞下秋來風景異

  衡陽雁去無留意

  四面邊聲連角起

  千嶂裡

  長煙落日孤城閉

  ──《漁家傲》范仲淹

  臉色蒼白而冷靜,泉宛妍低低歎息著。

  這一夜,她急急奔回房中,摒退了香兒,慌慌張張地取出“青泉梧桐”。

  她只想盡快呼喚出青梧桐,以尋求他的慰藉。

  “我的心好痛,小媚為什麼會那樣講我呢?我的心好痛……”泉宛妍心痛地道。

  沒有說話,臉色卻萬分凝重黯然,青梧桐以左臂由後頭摟住她,傾聽她盡情的發洩。

  “我真的好氣、好氣!小媚雖然與我是同父異母的血緣,但她終究還是我妹妹,二娘雖然不是我的親娘,但她也算是我的長輩,我真的想好好敬重她……可是、可是……還是我真的有哪裡做錯了?否則她們為什麼會那樣想我?她們不知道她們的舉措有多傷人嗎?”泉宛妍郁郁寡歡地控訴著。

  “別淨是皺著眉呵,宛兒,這樣會變成小老太婆的。”青梧桐說話總是淡淡的,卻總能安慰心緒紊亂的她,“我瞧瞧……哎呀!不得了了!你那張小嘴兒都可以掛上三斤豬肉了。”

  “呵呵……”噗哧一聲,朗朗笑聲由她的唇間逸出,“你討厭,淨是這般欺負人家。”她嬌嗔了聲,粉拳輕捶了兩下,舉止間皆是訴不盡的小女兒風情。

  “是啊!我只欺負你而已。”青梧桐將下巴靠到她的頭頂,鼻息嗅入她發間淡淡的芬芳。

  “也許……我不適合做泉家的主事者。”蓦地,她緩緩地張唇啟齒,一字一句,似乎是經過仔細斟酌,“我好像……不如小媚那般受人疼愛,也許盈門客棧需要的正是這種主事者。”

  “你想太多了。”不許她如此自暴自棄,青梧桐趕忙遏止道,“因為你冷靜,才能解除惡客找碴的危機;因為你無私,才能不偏袒自家人做虛帳;因為你果斷,才能拒絕你二娘的逼親,這些均是成大業的人必備的特質,我可是非常欽佩、羨慕你呢!”青梧桐一揚俊眉道。

  “我、我從不曉得你是這麼看我的。”原本偎在他懷裡的泉宛妍突然害羞起來,臉上的紅暈好看得像是初綻的芙蓉。

  青梧桐愛憐地撫上她的頰鬓。

  有時候,一個簡單的動作,便已勝過千言萬語。

  “梧桐?”也許是被他的贊美鼓舞了,她大著膽子提出內心最深的渴念,“我一直想嘗試一件事,你……你得幫幫我。”

  青梧桐從未見過她如此忸怩不安的嬌羞模樣,雖感意外無比,卻也心動無比:“什麼事?”咬了咬下唇,泉宛妍才鼓足勇氣,附在他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青梧桐臉色一凝,一本正經地盯著她不放。

  “你確定?”

  “我確定。”

  “一旦這件事有了開頭,我就不可能收手,而且你可知道要付出何種代價嗎?”青梧桐不確定地再問了一句。

  臉色雖透了幾抹暈紅,泉宛妍卻是堅定無比地颔首。

  “過來。”半晌後,青梧桐示意她坐到他的膝上。

  幾回深呼吸後,泉宛妍順從了他的要求。

  刹那間,兩人的關系正微妙地改變,他們仿佛再也回不去以往的單純了。

  然而泉宛妍卻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

  此刻她不僅感覺到平常的沉穩、心安,還有一絲莫名的悸動。

  “你再想一想,若真這麼做之後,我便不會再將你當成主子了,你真的確定要這樣做嗎?”最後一次,他給她反悔的機會。

  “我……要你。”芳心因他的話語而強烈的沖擊著,她堅定地抬起小下巴,鄭重地重申自己的心意。

  我……要你。

  泉宛妍的話在耳邊輕輕地響起時,青梧桐還以為是他聽錯了。

  是上天巧安排的緣分,讓她避雨走入“女娲天”,她到來的氣息驚醒了沉睡許久的他,教他一見傾心,挑選她為自己的主人。

  原來,他一直尋尋覓覓的人就是她。

  清晰地記得,三年前的春夜裡,他在她的面前現了身,雖是深感訝然,她卻立即大張雙臂,歡欣地迎接他的陪伴。“梧桐?”低低怯怯的女聲將他從回憶中拉回現實,“我們……該怎麼做?”饒是泉宛妍平素再怎麼冷靜自持,此時卻也羞赧得螓首低垂。

  “我們怎麼做都成。”青梧桐低笑了聲,“只不過,你沒必要緊張到不敢看著我。”

  “我才沒有……”

  “那把頭抬起來。”

  泉宛妍依然低垂著頭,羞澀不已。

  “宛兒?”

  鼓起勇氣,她用力地抬起頭來。

  “嗚!”疼痛的悶哼聲同時響起,青梧桐被她撞得兩眼一翻、向後仰躺。

  “梧桐!”泉宛妍嚇得手腳並用地爬貼上他颀長的身軀,不自覺地將柔軟渾圓的雙乳抵在他勁瘦結實的胸膛上,“你沒事吧?別嚇我呵!”她急切地想查看他的情況,索性將雙腿跨在他的兩側,小腿貼碰到他的大腿,感受到他陽剛的熱度。

  兩人的呼吸都開始有些紊亂了。

  她眨了眨羽睫,不意望進他含帶笑意的眼底。

  “你……”一絲羞惱從她的眸底掠過,還來不及抗議,他便按下她的頭顱,讓兩張臉孔靠近,兩張唇兒緊貼在一起。

  這是他們在夜色中的第一個吻。

  香甜柔軟的第一個吻,溫存纏綿的第一個吻,值得珍藏在回憶中的第一個吻。

  沒有人想結束這一個吻,兩人深吻到彼此都喘不過氣來為止。

  奇異的,泉宛妍的慌懼全數平穩了下來。

  她的青絲披垂如飛瀑,散發出淡淡的香氣,垂落在他的頰旁、頸側。

  青梧桐謹慎小心地褪去她的外衣,撫上她溫柔甜美的雙峰。

  “嗯哼……”不由自主的,她從喉嚨深處逸出一聲嬌吟。

  她的宛轉嬌啼無疑是最好的催情劑,教他男性的亢奮愈發躍躍欲試。

  黑眸點燃欲火,青梧桐褪裸了她的上身,眼神贊歎地膜拜著她白玉般的嬌胴,細膩的膚觸教他愛不釋手。

  再褪裸了她的下身,他才開始褪去自己的衣物。

  男體覆上女胴,感受這份軟玉溫香的滋味。

  這一夜的巫山雲雨正悄悄地展開……

  十指纖纖,泉宛妍輕柔地滑過青梧桐光滑的裸膛。

  俏顏帶著愛戀的绯色,她的唇輕輕地印下溫柔的印記。

  這一刻,她視線貪婪地望著他假寐的容顏。

  他的長相不算是最俊挺的,卻是自成一格的深沉凝斂。

  愈瞧愈耐看,也愈讓人捨不得移開眼神。

  小手往上游走,眷戀地伸入他的發間,不在乎初試歡愉、微酸微疼的雙腿,她溫軟地貼覆在他修長的軀體上。

  “唔哼?”青梧桐黑白分明的眼眸瞠得大大的,下一瞬間,他垂睫狡狯地眨了兩下,腰身用力一挺,令她屏住呼吸。

  “啊……”螓首一仰,長發在半空中拋出一道弧線,泉宛妍因這突如其來的酥麻快感而激吟不斷,“噢……”她軟綿綿地癱在青梧桐的身上,進入深眠的夢境裡。

  將她從身上輕挪下來,青梧桐下床找到裝水的瓷壺,取來一塊手絹,倒水浸濕手絹後才走回床邊,小心地屈膝跪在床上,輕柔仔細地擦拭她大腿內側柔軟的肌膚。

  處子之血,是她失去童貞的象征。

  秘密的,他們在天與地的見證下,成為一對真正的夫妻。

  “真正的夫妻啊……”凝視著佳人,青梧桐深摯地道,“日後,我不會再將你視為主人,我也不再是你的僕人了。”低語輕喃著,他的眉眼淨是淺淺的暖意,“這就是你將付出的代價。”窗外即將西沉的月散發出迷迷蒙蒙的光暈,為他的話做出無言的見證。

  自從那夜歡愛之後,青梧桐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梧桐……”手中的筆不知何時已然擱下,泉宛妍原本嚴厲的神情被迷惘所取代,只透露出脆弱。

  梧桐可知他這般潇灑地離去,留給她的除了滿腔的錯愕之外,更有欲哭無淚的酸澀和不甘?他不該是這樣的負心人啊!

  原本慰藉她的結實臂彎,如今哪裡去了?

  一直以為,他對她而言不過是個隱藏在黑夜中的秘密,他離開之後,她才恍悟出他的重要性。

  他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傾吐肺腑之言的對象,已經不僅僅對他產生莫名的情愫,已經不僅僅是……

  泉宛妍輕顫得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的消沉教泉二娘暗喜在心,泉明媚則是拿著困惑的眼神直瞅著她。

  “怎麼了?”乍然從空茫的狀態下回過神來,泉宛妍這才發現吳非京緊盯著她,“你這樣看我做什麼?”

  “宛妍,你心情不好嗎?”吳非京拉了張椅子在她的對面坐下,“想談談嗎?”

  “沒事。”她低垂著眼睫。

  “哈!”吳非京冷嗤道,“你的心事全寫在臉上了,還想騙我嗎?”

  有這麼明顯嗎?泉宛妍別過了頭,沒有應聲。

  仔細看了看她的神態,吳非京的眼底先是閃過一抹驚愕,才試探性地開口:“宛妍,你有意中人了嗎?”

  蓦地,她的嬌顏通紅了起來,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不可以嗎?”

  不會吧?!吳非京的腦袋開始自動又快速地過濾著可能的人選。

  難不成是天織坊的長公子?不不,那家伙鮮少公開露面,兩人幾乎碰都碰不著。

  難不成是上回放過風聲要前來提親的長安镖局林镖頭?不不,宛妍不會屬意他的。

  難不成是朱記鐵鋪的小兒子,還是怡膳園的當家掌櫃,抑或是梅記的老板?

  天哪!不會是張台生那家伙吧?

  他居然不知道宛妍喜歡的人是誰,虧他和她的交情還好得沒話說呢!

  “宛妍,你喜歡的人到底是誰,他有沒有說何時會上門來提親?”吳非京不死心地追問。

  “他不知道我喜歡他……”很不自在地低下頭,手指緊緊地絞扭著裙擺,她的聲音細若蚊蚋。

  “他不知道你喜歡他?”難不成是宛妍在暗戀人家?

  這下可真有趣了,究竟是哪家的幸運男兒能獲得宛妍的青睐呢?吳非京搓著下巴,用力地思考。

  此時,泉宛妍的雙眼盯牢著案前的帳冊文件,可腦海裡出現的卻是青梧桐深情的眼神。

  梧桐走了?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思念之情千刀萬剮般地凌遲著她。

  窗外的雨聲,淅瀝嘩啦地飄入她的耳內。

  聲聲雨,聲聲淚……

  眨眼又過了數旬,泉宛妍努力讓自己忙碌於客棧的事務,雖然每每累得倒頭便眠,卻仍然難以忘卻心上的人兒。

  思君,心切,意難忘。

  最初她抱著“青泉梧桐”喃喃自語、發呆、又哭又笑了好一陣子,如今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地將“青泉梧桐”放在梳妝台的最角落。

  深藏起銅鏡不是難事,但深鎖一顆破碎的心才是最困難的。

  不成、不成,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一定要振作起精神,才能應付接踵而來的繁雜事務。

  一邊如是告誡自己,她一邊快步地走出書齋,來到客棧的廂房。

  一路上,她不忘朝著對她打招呼的店小二、小厮、打雜的僕役、伙夫等人點頭示意。

  “范大娘,您還忙得過來嗎?”

  “還可以。”泉宛妍一句關心的話語,鼓舞了范大娘,教她更是笑逐顏開。

  “那就好。”泉宛妍放心地道。

  她陸陸續續又查看了客棧各處,最後才想找吳非京談些事情。

  “大小姐,總掌櫃的上市集去了。”

  聞言,泉宛妍在心底暗忖著,真是難為非京了,自從張台生被撤職之後,他的工作驟增,忙到沒多少時間休息。

  嗯,應該幫非京多加些月俸才是,對了,不如就把張台生的薪俸撥給他好了。

  一邊盤算著,她一邊走到客棧的西廂,這裡正在重新堆砌屋頂的磚瓦。不知道工匠們的工作進展如何了?

  “小二哥,我想找你們老板或掌櫃的。”

  矮個頭的店小二以狐疑的眼神打量著來人親切和善的俊容。

  前陣子意欲勒索的漢子,無理取鬧的事件猶歷歷在眼前。

  該不會又是個來找碴的無賴吧?

  “你想做什麼?”店小二的態度著實不夠友善。

  男子心平氣和地笑道:“是這樣的,我是想來這裡找份差事的。”

  嗄?店小二的眼睛瞠得更大了。

  “小二哥,拜托你了。”男子低聲下氣,態度非常謙卑地打躬作揖。

  “這個……”店小二發現自己好像拒絕不了他,好像他身上有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好吧……你跟我來。”

  “王老爹,您辛苦了。”福了一福,泉宛妍謙恭無比地道。

  “哪兒的話。”身形佝偻、胡子花白、平素神情嚴肅的王老爹難得笑開了懷地道,“大小姐,您來得正好,這活兒正告一段落,您可以驗收一下。”

  泉宛妍點了點頭,讓王老爹帶著她查看工作進展。

  工匠們將上衣半綁在臂膀或胸膛上,胸膛裸露出結實的肌理,使勁兒地搬磚挑瓦,認真且專注,在烈日當頭下曬出一身熱汗。

  王老爹帶領的工匠們手腳勤快,客棧西廂重新堆砌屋頂磚瓦的工程遠比她預想的快了許多。“吊上來、吊上來!”一根粗繩懸空垂下,一叠紅瓦片迅速被綁好,再緩緩地往上拉起。

  “大小姐,這裡重新堆砌屋頂磚瓦的工程比較困難,您也許得多等兩日。”王老爹比了比瓦片被吊上去的位置。

  “沒關系,就勞煩您多費心了。”泉宛妍聆聽著他的解說。

  由於專心聽著王老爹的解說,她根本無暇留意到店小二正領著一個陌生男子逼近,也沒留意到陌生男子眼神火熱地凝睇著她,更不曾留意到原本吊在半空中的粗繩活結正有了些松動。

  陡地,粗繩活結一松,紅瓦片筆直地急遽掉下,對准了泉宛妍的後腦勺。

  “啊!”

  “危險!”

  “當心!”

  見狀,工匠們不約而同地發出尖嚷聲。

  泉宛妍還來不及反應,便見一道利落敏捷的身影竄出。

  只見人影撲身而上,一把抱住她,驚險地逃開這一劫。

  她雖然平安無事,嬌顏卻已刷白。

  “你們沒事吧?”

  幾名工匠跑了過去,幫忙拉著兩人起身,並檢查兩人身上有沒有受傷。

  “沒事……”泉宛妍驚魂未定地道。

  太可怕了!她剛剛險些喪命了呢!

  幸好有人及時救了她。

  咦?救她的人呢?

  男子站起身來,青色的衣袖破了一大半,露出半截的胳膊,一道觸目驚心的血口子從胳膊上又深又長地往下劃開。

  “你受傷了!”他是為了救她才會受傷的。泉宛妍不安地道。

  “只是小傷,沒什麼大礙。”他鎮定地回答,黑眸卻瞬也不瞬地直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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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 00:02: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懊悔

  薄霧濃雲愁永晝

  瑞腦消金獸

  佳節又重陽

  玉枕紗廚

  半夜涼初透

  ──《醉花陰》李清照

  搭救泉宛妍的男子劍眉英氣、星目燦燦、高額削頰、天庭飽滿,面容貴氣又俊挺。

  “謝謝你的救命之恩,請問尊姓大名?”一陣手忙腳亂後,待大夫處理好男子的傷勢,泉宛妍便趨身上前致意言謝。

  “我叫穆瑛。”

  他凝視她的眼神,讓泉宛妍產生了熟悉的感覺,這種熟悉的感覺在她的心頭盤桓不去。

  熟悉的感覺?

  怎麼可能呢?她和他可是第一次見面呢!

  “穆公子。”甩去不該有的思緒,泉宛妍看了看他被劃破的衣袖,她招了店小二找來一套衣裳先讓他換下,“很抱歉劃破你的衣服,待我找人縫補、洗淨過後,再送到府上去。敢問穆公子府上哪裡?”

  “不過是一套普通的衣服。”擺擺手,穆瑛滿不在乎地道,眼神卻還是定在她的身上,“你沒事才是最重要的。”

  雖是極為普通的關心話語,傳入泉宛妍的耳中,卻覺得分外窩心。

  她搖了搖頭:“不然,我折算成銀兩賠你好了。”他身上的服飾雖然樣式簡單,布料卻是最上等的銀蠶絲,價值不菲。

  “我不需要你的賠償。”靈機一動,他開口說道,“若你真的覺得虧欠於我,就幫我在客棧裡安排一份差事。”

  “啊?”泉宛妍詫異地問道,“你要來客棧工作?”

  他的樣貌怎麼也不像是需要來客棧謀份差事的人,反而比較像是高高在上、讓許多婢侍、僕從伺候的高官顯貴啊!

  仿佛看出她的疑問,他從容地開口解釋:“我原是富家之後,如今家道中落,田產、屋宇、錢財、骨董都坐吃山空了,所以,希望泉大小姐能幫我安排一份差事。”

  沉吟再沉吟,泉宛妍兀自掙扎著,下不了決定。

  他說的是真的嗎?

  理智教她千萬莫要相信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的說詞。

  情感卻讓她全盤接受了他的話。

  “宛兒,聽說你出事啦?”一聽聞客棧西廂發生地工事意外,泉二娘幸災樂禍地笑道,直到見了泉宛妍毫發未傷,她的臉才霎時變了顏色。

  泉明媚依然畏畏縮縮地跟在母親的後頭,在看見穆瑛時非但沒有怕生的想奪門而出,反而是略帶些許癡迷地望著他英俊的臉龐。

  “哼!早告訴過你了,一個女人家打點不了客棧這麼大的地方,你卻不聽我的勸告。不肯接納台生就算了,還趕走了台生,放任自己老大不小沒人要,真是笑死人了!這就是你逞強、自作自受的後果!”臉不紅氣不喘的,泉二娘哩叭嗦地數落了一大串。

  “娘……”泉明媚快聽不下去母親潑辣的話語了。

  天啊!那位俊挺的公子會怎麼看待娘,又會怎麼看待她呢?她偷偷地拉扯著母親的衣袖,希望母親能自制些。

  幾個在廂房裡充做幫手的店小二也都受不了泉二娘的冷言冷語,不耐地翻了翻白眼。

  泉宛妍不想讓家丑外揚,對幾個店小二使了使眼色,看著他們走出廂房。

  “干嘛?你拉我做什麼?好了啦!你不要再拉我了!”泉二娘重重一甩袖,“怎麼?你還想幫你大姐說話不成?娘可是在幫你出氣耶!哼!都是她,才害你跛了一條腿兒!”

  聽到泉二娘刻意嚷嚷的話,泉宛妍的全身仿佛凍結僵直住了,薄薄的朱唇抿得緊緊的。

  “呃……”泉明媚退縮地低垂下螓首,悄悄地向後退。

  夠了!她沒有必要站在這裡接受二娘的污蔑。

  “二娘,我心中已經有人了,怎麼可以虛偽地接受大表哥的情意,嫁給大表哥呢?感謝大表哥這麼看得起我、關心我。我想,普通人家的表哥也不曾這般注意表妹的終身大事吧!您說是不是?”泉宛妍語氣平淡地響應著。

  “你──”泉二娘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一時之間找不到有力的話來反駁。

  她居然有心上人了?!

  “不、不、不要臉!你這尚未成親的黃花大閨女居然和別的男人、和別的男人……我就說嘛!一個女孩子從小就和男人學做生意,女孩家的規矩一點兒都不懂,准是因為沒有娘親管教的關系……”

  “請別隨便侮辱人,二娘。”泉宛妍含笑地點醒她,“宛兒的親生娘親在宛兒四歲時便往生了,宛兒可說是二娘一手拉拔大的。”

  “哼!”悻悻然的,泉二娘停止了謾罵的話語,卻仍是咄咄逼人地問道,“你倒說說看你的心上人是誰?是哪裡人氏?何姓何名?家中是做什麼的?長得是什麼模樣?”

  呸!這死丫頭八成是為了推拒台生的求親才瞎扯出這些的。

  會看上這個男人婆的男人一定是瞎了狗眼!

  泉宛妍轉身緩步地走向被冷落在一旁的穆瑛,在他的面前站定,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

  不理睬其他人狐疑的眼神,她自顧自地啟口問道,“穆公子,你是哪裡人氏?”

  “在下長安人氏。”雖然不明白她問話的用意,穆瑛還是有問有答。

  “好。”泉宛妍點點頭,“我再問你,你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只有在下一個人。”他淡淡地笑道。

  “很好。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頓了頓,她一鼓作氣地問道:“你想一輩子留在這裡、留在我的身邊,對吧?”天啊!穆公子會不會覺得她很無恥,或是……

  聞言,泉二娘倒抽了口冷息,泉明媚則是莫名地生起了悶氣,兩人都不知道泉宛妍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對。”穆瑛輕緩而真誠地回答。

  “非常……好。”強自按捺下不安的心緒,泉宛妍微微颔首。

  她公開而主動地拉握住他的手,動作緩慢而堅定,帶著一點點虛榮,目光掃視著泉二娘和泉明媚。

  “二娘,小媚,請容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的未婚夫婿穆瑛,他乃是長安人氏,目前孤家寡人。為了答謝他對我的救命之恩,也因為我們彼此一見钟情,所以,我決定招贅他為泉家的女婿。”

  “盈門客棧終於要招贅女婿!”

  泉宛妍欲招贅夫婿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大街小巷,成為眾人茶余飯後議論紛紛的話題。

  “是泉家那個表親,還是那個年輕的總掌櫃呀?”

  “不不不,聽說是個陌生人,還是個不知道打哪裡來的翩翩公子哥兒呢!”

  “真的嗎?”

  傳言滿天飛,更是滿足了每個人的好奇心。

  想當然耳,盈門客棧的珍馐閣、口館、百味堂被人潮擠得水洩不通,每天每餐都是大爆滿,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借著用膳的名義,想來瞧瞧穆瑛的廬山真面目。

  “謝謝,這是找您的銀兩。”充滿學習的精神,穆瑛有模有樣地學著吳非京招呼著客人,“歡迎!客倌是要用膳還是要住宿?”招呼完了剛進門的客人,他轉身對另一桌的客人說道,“乳酥烤鴨還沒上嗎?真是對不住啊!本客棧的乳酥烤鴨講究的是慢工出細活,請諸位再等等,我這就去後頭催催。”去後面廚房催過乳酥烤鴨後,他又對店小二道:“阿寶,下去休息吧!這盤菜我來端就可以了。”端完了菜,他向另一名店小二詢問著,“小李子,這道八味寶鴨該送往口館還是珍馐閣呢?”

  不論是招呼客人,或者是對待客棧裡的僕役、小厮,穆瑛都是相當和氣的,待人謙和、處事鎮靜、態度圓融,做活兒認真。

  所以,眾人對他的印象相當好,也非常喜歡和他相處。

  “唉!”用膳時間一過,吳非京馬上渾身虛軟地癱倒在櫃面上,“嗚……兄弟,客棧的生意變得這麼好,全是因為你的關系,可見你有多麼受人歡迎啊!”全客棧上上下下,誰不知道造成連日來客滿為患的“罪魁禍首”是誰呢!

  “你太過獎了。”穆瑛不敢居功地說:“我何德何能呢?若不是廚房裡的菜做得好,若不是各位的手腳夠利落,若不是客棧裡的環境真地很不錯,若不是大小姐用人得當,這盈門客棧的生意又怎麼能蒸蒸日上呢?”

  聽到他稱贊的話語,眾人都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來。

  反而是穆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了。大伙兒怎麼淨沖著他笑啊?

  相處的時日愈久,大伙兒對穆瑛愈欣賞。

  大廚范大娘欣賞他能嘗出每道菜肴的微妙滋味,更能細心又誠懇地提出贊美與意見,教她想不折服都很難。

  老帳房欣賞他又快又細心的抓帳速度,還能立即找出錯誤處,教他更是想傾囊相授。

  吳非京、跑堂的店小二、伙夫和打掃廂房的丫鬟,欣賞他從頭學習起的扎實精神,他總是認真的向他們請教,自動自發地幫忙端菜、掃地、抹桌椅、招呼客人,有不懂的地方便會向他們請教,不會像之前的張台生狗眼看人低,也不會像張台生仗勢欺人,教他們佩服得五體投地。

  眾人都真心地接納著他,並且相當信服泉宛妍識人的眼光。

  “真是慧眼識英雄,不愧是大小姐啊!”

  “難怪大小姐會一口回絕表少爺的求親,真是回絕得好啊!”

  “大小姐,恭喜你,招贅到一個好夫婿喔!”

  每次直接或間接聽到這種誇獎之詞,泉宛妍都不表示任何意見,神情自若,可心底卻是有苦說不出。

  她怎麼能告訴別人,招贅穆公子為夫婿,純粹是應付二娘的權宜之計,兩人之間根本沒有她隨口說說的一見钟情。

  聽著這些贊美之詞,她的心中更是百味雜陳。

  “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呢?”泉宛妍垂睫低喃,“梧桐,若你還在,求求你出來,告訴我該怎麼辦吧?”

  夜深深,月谧谧。

  “青泉梧桐”無語依然。

  “唉!”低喃了好半晌,遲遲等不著回音,泉宛妍無奈又氣餒地一歎,轉首看著窗外的景物,不再思索,信步走了出去。

  夜朦胧,月朦胧,人影也朦胧。

  頭頂月一輪,低首影一弧。

  夏至時分,天候漸暖,盡管是在更深露重時,花兒依然燦爛地綻放著。

  梧桐,美景如斯,而你到底人在何方呢?

  在這靜谧幽清時分,泉宛妍更是倍感孤獨。

  蓦地,她發現涼亭裡有著一抹熟悉、修長的青色人影。

  “梧桐!”高聲激動地喊叫,代表她此刻難以置信、喜悅難禁的心情。

  聞聲,涼亭裡的人影轉過了身。

  見狀,泉宛妍的笑容僵住了,原本往前踏去的腳步倏地縮回。

  “大小姐?”穆瑛也是滿臉訝然,“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才是我該問的。”口吻又恢復了冷然,泉宛妍感到大失所望,對他的口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啊?真是對不住。”經她這麼一問,穆瑛才恍然大悟他可能已經侵犯到她住的院落了,“我馬上離開。”多禮又不失氣度地抱拳作揖,他一刻也不敢多作停留地轉身離去。

  “等一下!”陡地,泉宛妍脫口喊出,及時阻止他的離去,不管他疑惑的眼神,開口命令著,“你留下來,陪我走一走。”

  “陪你走一走?”一抹驚喜之色躍上他的眼底眉梢,“好……我、我留下來,我陪你去走一走。”他結結巴巴地道。

  “嗯。”泉宛妍悶悶地回了聲,旋即掉頭走去,也不管穆瑛是否跟得上。

  她一邊整理著凌亂的心緒,一邊施展出足下輕功,希望陣陣撲面而來的涼風能吹去她心頭的悒郁。

  她煩躁地忖著,由於穆公子大受歡迎,二娘心中的不痛快更是可想而知了。

  過分的是,張台生還卑劣地放出風聲,說她與穆公子早有私情,至今才巧立名目的將穆公子帶進泉家,要眾人千萬別被他們這對“奸夫淫婦”蒙騙了,還要眾人睜大眼睛瞧清楚、看明白。哼!瞧清楚什麼?看明白什麼?

  她實在很想將二娘、張台生的嘴巴撕下來,可是造成今日這般窘境的人不正是她自己嗎?

  唉!千錯萬錯,全是她的錯,一步錯,步步錯!

  “呼!”終於停下了腳步,背後猛地被物體強烈一撞,泉宛妍因突然遭受到“侵犯”而當場反擊,她不假思索地反身,“拍”的一聲,一記巴掌立即掴了出去。

  “呃?”沒有驚叫、沒有大喊,穆瑛杵在原地傻傻地摸著火燙的左臉頰,良久才讷讷地應了一聲。

  “你?!”他不生氣,泉宛妍反倒替他火大起來了,“笨蛋!你不會閃躲嗎?”

  掴了他一記巴掌,她的右掌微微熱辣刺痛了起來。

  他為什麼不閃不躲呢?

  “我去叫人過來。”她立即想動身去喚人。

  “不必了。”穆瑛趕快阻止她,“大家都睡下了,況且這也不是很嚴重的傷,一會兒便不痛了,只要找條布巾打濕擦一擦就可以了……我們要去哪裡?”

  “閉嘴!”索性捉起他的大掌,泉宛妍用力地拉著他朝自己的香閨前進。

  “你……呃……沒事。”見她微惱的神情,穆瑛不再開口。

  他是知曉她的性子的,平日她對外總是表現出冷靜圓滑的一面,會有這種失控情緒的機會實在是不多。

  一抹神秘的淺笑微漾在他的唇角。

  “坐下!”進入閨房後,粗魯地將他往椅上一按,泉宛妍快步地走向更衣屏風旁,就著小幾水盆中的水,打濕自己的繡絹,擰了一把後才走了回來,滿臉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松開繡絹,平貼在他的臉上。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穆瑛不甚自然地道。

  “不要動!”低低一斥,泉宛妍的粉頰不自覺地泛上一抹嫣色。

  “是……”

  霎時,房內靜默無語。

  清涼的感覺由繡絹傳透穆瑛的肌膚,在他的心底化為一股暖流。

  他陶醉得緩緩抬眼,卻正好對上她圓睜的美眸。

  兩人四目相交時,似乎透露出無限的情懷與微妙的感覺。

  輕緩的,兩顆頭顱愈靠愈近。

  轉瞬間,他們已經雙雙倒臥在床鋪上。

  四片唇瓣已然膠著糾纏在一處。

  兩人眷戀地深吻著彼此,依著本能需索著對方的愛意。

  他們的深吻無片刻停歇,益發纏綿缱绻。

  她的薄紗、她的發簪、她的抹胸、她的亵褲…

  他的青衫、他的衣帶、他的褲子…

  一件接著一件,遮掩男體及女胴的衣物全褪了下來。

  泉宛妍已經不在乎了,現在她所有乎的,只有眸中盛滿的俊美男性臉龐。

  穆瑛的身形昂藏而偉岸,小心而溫柔地覆在她的上頭,肌理分明的強健胸膛、平坦的小腹熨貼上她的,男性象征輕輕地探索著女性的幽境,緊繃結實的臀部磨蹭著纖柔勻稱的大腿。

  他們歡迎著彼此,迫切地想占有著彼此。

  “太美了……”穆瑛灼熱的目光恣意地欣賞著她的嬌軀、泛著紅暈的嬌顏、柔軟的粉頸、光滑的臂膀、高挺的胸脯……

  目光滿是愛戀,他的唇舌隨著眼光往下游移,時而用力地一咬,時而輕巧地吮吻。

  酥麻又火熱的感覺,迫使泉宛妍緊捉著身下的錦褥,情難自己的想將全部的自己奉獻出去,卻又害羞不已。

  倏然,他將一根長指探入她的雙腿間,戳刺她的緊窒柔軟。

  “你在做什麼?”微微的吃痛,讓她全身一弓。

  “你還是太干澀、太緊張了……”穆瑛捧起她的雙臀,以舌尖探索她的甜美。

  “嗯……啊……”她發出情難自禁的嘤咛,雙手不由自主地緊抓著他的頭發,不知道是該阻止他益發深入親昵的探索,還是鼓勵他更加侵入占有她。

  陡地,她的全身緊繃不已,狂擺的腰臀被他的大掌牢牢地箝握住,高潮迅速竄至她的四肢百骸。

  須臾,她沉浸在高潮後的短暫疲累裡,微微地合上眼休息。

  “不要怕。”穆瑛跪在她的雙腿間,手指探向她柔軟的入口,“真的,我會很輕、很慢的。”

  他的手指輕緩地、深深地穿刺入女性的緊窒。

  “啊……”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將腰桿往下沉。

  “梧桐……”泉宛妍的檀口逸出一聲嘤咛。

  兩具身軀完美地結合為一體。

  同時攀上了情欲的巅峰,她的心兒狂跳如擂鼓。

  一聲聲,她呼喊著不該忘、不能忘,更不想忘的人的名字。

  “啊……”

  梧桐……梧桐……

  她在心中哭泣大喊著,耳邊卻聽見自己柔媚婉轉的呻吟。

  幾經纏綿,激喘不停,穆瑛與泉宛妍都累癱在床鋪上。

  月娘無言的為他們的熾愛做見證。

  然而狂野的激情卻已然停歇了。

  男人的呼息,一聲又一聲,沉沉地在她的耳邊一吐一納。

  此時,泉宛妍的心頭布滿了後悔的情緒。

  她做了什麼?

  她怎麼會像是被人下了蠱地敞開雙臂,隨隨便便地歡迎另一個男人恣意占有她?

  “你還好嗎?”以手肘支高了上半身。

  聞言,泉宛妍氣惱地忖著,他居然還敢這樣問她?

  她怎麼可能會好,她當然不好了!

  她……她怎麼可以在和梧桐有了肌膚之親後,又作踐自己的身子,接納另外一個男人呢?

  “宛兒?”察覺出她的異樣,穆瑛趕忙離開她的身子,坐起身,伸出手臂想將她一把攬起。泉宛妍的身子卻僵直不已,她以冷得足以會凍死人的口吻說道:“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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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 00:03: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心動

  寒蟬淒切

  對長亭晚

  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

  ──《雨霖鈴》柳永

  仍是一臉的笑意,待人依舊是一派溫文、謙和,然而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穆瑛瘦了、憔悴了,眉宇間隱含了一抹散不去的郁郁寡歡。

  “真是個憂郁的美公子啊!”

  長安城內的年輕女子熱情大膽,她們全是仰慕穆瑛之名而前往盈門客棧光顧,使得盈門客棧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也有不少女子心存妒意,對泉宛妍分外眼紅。

  “穆公子長得這般好看,居然要‘嫁'給泉宛妍那個老姑娘,真是太糟蹋他了!”

  “你不服啊?誰教盈門客棧賺得是千兩金、萬兩銀的,即便泉宛妍的年紀是大了些,還是能招贅到俊逸郎君呀!”

  旁人的議論紛紛,卻始終影響不到穆瑛與泉宛妍。

  一個沉默、一個冷肅,婚禮並沒有緊鑼密鼓地安排著,於是乎,新的傳言又紛紛出爐了。

  “說不定這只是一招障眼法。”

  “咦?”

  “本來就是,你不知道嗎?大伙兒現在都這麼說啊!”

  “說什麼?”

  “你沒有想過嗎?穆瑛自稱是長安人氏,可是如今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與他相識,更沒有一個人能確切說出他的來歷,所有的消息都是盈門客棧傳出來的,這不是很奇怪嗎?”

  “對喔!”

  乍聽這番流言,泉宛妍著實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該笑,是沒料到除了二娘及張台生之外,竟然還有這麼多人“關心”著她的終身大事。

  該哭,是沒料到自己居然不守貞節,沒能為傾盡愛意的男人守身。

  梧桐啊!她將來要怎麼面對他呢?

  如果還有緣機會面對他……

  不自覺的,她站在二樓樓梯的欄桿處,居高臨下。

  她的眸光隨著一抹忙碌的人影移動著。

  才送走一桌客人,穆瑛正回頭和店小二說著話。

  見狀,泉宛妍暗自思索著,雖然隔了一段距離,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但是他說話的態度、神韻,總是在謙和含笑中隱含著不怒而威的感覺。

  不,她不會看走眼的,這是一個居上位者才會有的雍容儀態啊!只是,為什麼他會跑來盈門客棧,謀這樣的差事呢?

  莫非他是為了她嗎?

  這個想法在腦海閃過時,自嘲的嗤笑同時從她的嘴中逸了出來。

  她泉宛妍何德何能,她既不嬌也不媚,更不擅針黹活兒,有哪個男人會看上她這樣的女子呢?

  可她的心底為何還是會有酸酸澀澀的感覺呢?

  想得恍惚,看得也恍惚,盯著穆瑛,她仿佛見到了青梧桐的身影,尤其是他颀長的背影與優雅的步伐。

  天啊!她在想什麼啊?

  將不該有的思緒甩去,眼神一瞟,泉宛妍看見泉明媚正往穆瑛的方向走了過去,臉色羞澀不已,小口輕聲的吐出話語。

  看見泉明媚羞澀輕聲的模樣,泉宛妍狐疑的想著,小媚在說什麼啊?

  她並未察覺到自己杏眼圓瞠的神情,蓮足卻自有意識地往前步去。

  她很在意泉明媚說話的內容,然而泉明媚臉上的美麗倩笑,更是刺痛了她的眼、她的心。

  不該是如此的啊!她又不在乎他,為什麼會覺得如此心酸啊?

  這個時候,泉明媚已和穆瑛說完話了,末了,還含情脈脈地凝望著穆瑛,送上一記臨別秋波,才靜靜地離開。

  三步並作一步,泉宛妍飛快地從樓上奔了下來。

  不少詫異的眼光射向泉宛妍,素來臨危不亂、處事鎮靜的她突然慌亂了起來,著實教大家嚇傻了眼。

  待瞧清楚泉宛妍沖到穆瑛的身旁時,大伙兒又都勾起會心的一笑。

  “呃……”一直沖到他的面前站定後,泉宛妍才發現自己唐突的舉措。

  天哪!她竟然在眾目睽睽下,大膽地沖到他的面前。

  “咳……”用力地干咳了幾聲,在穆瑛不解的眼神下,她勉強找到自己的聲音,並強自鎮定地說,“剛剛你和小媚聊什麼,聊得這麼開心?”話語一落,她懊惱的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老天!她說話的口氣怎麼酸不溜丟的?簡直像個妒婦。

  “沒什麼啊!”像是沒有察覺到她心境微妙的變化,穆瑛的口吻輕輕松松的,泰然自若,“小媚是來邀請我們改天過去二娘的院落用膳。”

  “真的嗎?”泉宛妍的黛眉微微一蹙。

  沒有穆瑛的好心情,狐疑與微妒的滋味讓她的心情陰郁起來。

  二娘會這麼好心、殷勤的請他們過去用膳嗎?

  以二娘的個性,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不可能!”她脫口而出。

  泉二娘無原由的示好,教她全身雞皮疙瘩直豎。

  穆瑛輕輕地蹙起劍眉,看著她過於激動的神情。

  像是察覺到他深究的眼神,泉宛妍乍驚自己的失態,趕忙掩飾地別過頭,慌亂地轉身離去。“等一下。”一見她的舉措,穆瑛便知道她誤會了。

  伸手牢牢地握住她的纖腕,他低首在她的耳邊輕聲的解釋:“我之所以會答應小媚,只是想順便讓二娘明白我對你的心意,好盡早將自己‘嫁'給你。小媚對我而言,僅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妹子。”

  “誰、誰管你答應什麼!”低嚷著,泉宛妍的耳根已是一片燒紅。

  天啊!她的心思怎麼全教他瞧透了呢?

  他說的是真的嗎?他真的沒有為小媚的美貌動心嗎?

  穆瑛淡淡地笑著,眷戀的看著她倔強的神情,不再出聲,僅是輕輕地撫了撫她披垂在纖肩上的黑發,之後才退開了幾步,回頭去做事。

  泉宛妍愣愣地回味著之前穆瑛輕輕的觸撫。

  淡淡的溫熱感,暖暖地深入她的心。

  之前泉明媚引起的妒意已經迅速的淡去……

  “大小姐,香兒可不可以問您一件事啊?您什麼時候才要和姑爺正式成親啊?”屏風外,在外頭伺候泉宛妍沐浴的香兒忍不住詢問道。

  全身浸在香香熱熱的浴水中的泉宛妍,原本正安安靜靜地享受著惬意的感覺,聞言不由得一愣,全身不自在了起來。

  “羞羞臉!香兒,你問這個做什麼呀?”一時情急,她趕忙以取笑丫鬟來掩飾突然的心慌意亂。

  “我是在為您擔心哪!大小姐。明媚小姐以及二夫人好像也在打著姑爺的主意耶!您可得先……先下什麼東西為強啊!”

  “是先下手為強。香兒,你想太多了!”

  “不不不。”香兒急急地反駁,“明媚小姐以及二夫人就是這麼想的,是小芳偷偷聽到她們談話內容的。”

  “是嗎?”小芳是分派到二娘身旁服侍的丫鬟,她的話應該是可信的。“就算事情真的是如此又如何,大不了我再另外找個夫婿便是了。”

  “大小姐!”香兒差點被她的話嚇死。

  她知道大小姐的行事作風與男人相仿,但是大小姐終究是個女人啊!

  “姑爺生得相貌堂堂、人品又好,您還不好好把握嗎?錯過了,可是會後悔一輩子的喔!”她苦口婆心地勸著。

  “好好好,好香兒,你別再說了,我會小心謹慎地處理這件事情,這樣總行了吧?”不堪她絮絮叨叨的話語,泉宛妍回答道。

  “真的?”

  “真的。”

  沐浴完畢的泉宛妍,一邊著衣,一邊又聽著香兒的絮絮叨叨,只能在內心暗暗苦笑。

  穆瑛做事認真勤快,態度不卑不亢,受到客棧內所有人的贊賞,她是何其幸運,能遇上這樣的好男人,這種美好的感覺讓她仿佛置身在夢境中。

  這種感覺就像是當初她遇上梧桐的感覺。

  按捺不下沖動,她從梳妝台的深處找出了銅鏡。

  “梧桐,我還是無法忘記你呵!”纖指撫上“青泉梧桐”,她落寞地道:“只是,你是否已經忘了我呢?”

  再次輕嘲著自己,懶懶地將銅鏡重新收拾好,走到窗邊望著庭院的景致,泉宛妍不意看到有道人影正閃躲不及地倚在屋廊柱邊,因為被她發現了,來人只好硬著頭皮與她打招呼。

  “宛……大小姐。”差點忘我地喊出昵稱,穆瑛及時改了口。

  “你在這裡做什麼?”不假思索地步出房門,泉宛妍沒料到這麼晚了還會在這裡遇見他。

  沉默了半晌,穆瑛簡單地回答:“其實我常常過來,看你房內的燭火熄了,知道你已經上床就寢,我才放心地離開。”

  “為什麼?”難以置信,泉宛妍不斷地搖著頭。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不為什麼。”聳了聳肩,他輕輕地道,“我只是擔心你沒有好好休息。”

  “只是因為這樣嗎?”他不會是在诓她的吧?

  “沒錯,只是因為這樣。”在她凌厲的注視下,穆瑛的黑眸依然坦白明亮。

  在他的臉上,泉宛妍找不出一絲欺瞞。

  “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你到底想做什麼?想解除婚約嗎?”許是長久以來做生意的關系,她多疑的一面又出現了。

  “沒有,我沒有想做什麼。”聽見她一連串的質詢,穆瑛的面容黯淡了下來,“我只是單純的想關心你。唉!你是不會明白的,早上起床時,我會想你昨夜是不是一夜好眠?用膳時,我會想你是不是又忙得沒時間好好用膳?在客棧最忙碌的時候,我又會想著你是不是累了,有沒有好好休息?”

  泉宛妍愣愣地盯著他的臉,愣愣地聽著他的話,呆了、傻了,也癡了。

  “我、我從來不知道……”

  “因為你從來不想知道!”穆瑛心痛地低喊,“你只是一頭埋入客棧忙碌的事務裡,忙壞了身體,也忙盲了心。你根本看不見我的存在!”

  “我……”他憑什麼這般說她?憑什麼?充其量,他只不過是她在情急之下允諾的未婚夫婿,只是為了應付二娘的權宜之計,只是……

  可是真的只有這麼簡單嗎?他在她的心底真的一點地位都沒有嗎?

  為什麼此時她竟然無法像以往一般理直氣壯地告訴自己,他在她的人生中只不過是個短暫的過客呢?

  “而且,我還擔心著另外一件事……”穆瑛直勾勾地凝視著她的小腹。

  “不!”見狀,低喘一聲,泉宛妍下意識以雙掌按住小腹。他想傳達的意思該不會是那一夜他們歡愛後可能會有的後果吧?

  她的肚子裡不會真的有了他的孩子吧?

  “你的肚子裡可能已經有我的骨血了。”隨著她堅決的否認,穆瑛更是不肯讓步地反駁。

  “不!”她激動了起來。

  “你不要這樣。”上前一步,他用力的摟著她。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泉宛妍靠在他的懷裡,聲音聽起來脆弱不已。

  “我愛你,宛兒。”情難自禁的,他懇摯地道。

  充滿了恐懼,她歇斯底裡的輕喊:“你、你一定是在騙我,一定是這樣的!”她用力的想掙脫他的懷抱。

  穆瑛卻更加用力地鉗住她的腰肢。

  “放手!放……”她抗議的話語全被他的吻封住。

  她只能深深的、被動的承受著這份甜美、這份烈愛。

  她柔若無骨地偎在他的胸前,臉上滿是淚痕。

  使勁的推開他,她大喊著:“嗚嗚……你討厭!你為什麼要這麼逼我?我不要……我不要……”

  難道她真的逃不開他溫暖的臂彎嗎?他的臂彎雖教她感到畏懼,卻也教她感到心安,或許……將她的終身許給他會是最好的抉擇。

  雖然他不是梧桐,但是他和梧桐一樣好、一樣善良,甚至更好、更善良,教人很難不愛上他。

  自古以來,婚姻大事均憑父母作決定,她卻可以自行挑選共伴一生的良侶。或許,在冥冥中,她就是憑著直覺來擇定他為她的未婚夫婿,那麼,她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就像香兒所言,小媚和其他姑娘一直打著他的主意,她再不好好把握是不行的。

  這樣的好男人,她實在沒有什麼好挑剔的。他相貌堂堂,做事認真,而且最為重要的,他似乎真的很愛她。

  對外做生意,她向來是手腕強硬、八面玲珑的,但是面對他的濃熾情感,她為何會如此裹足不前呢?

  不行再這樣下去了,她一定要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打算。

  挺直了背脊,她決定接受他的懷抱、接受他的愛戀。

  泣聲漸漸止歇,她卻不想立刻離開他的懷抱,直想舒舒服服地窩在他的懷抱裡一輩子。

  此時,她的心裡卻又傳來另外一個聲音。

  穆瑛終究不是梧桐啊!

  世間男女最難忘的,便是最初動心的。

  唉!她究竟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忘記梧桐?或者該說,她真的想忘了梧桐嗎?

  她的杏眸微微合上。若不能忘了梧桐,就將梧桐收到心底的最深處吧!也許,假以時日,她便會忘了梧桐。

  “瑛……”她小小聲地道。

  “嗯?”驚喜交加,穆瑛竭力控制住情緒,盡量不要表現得太過明顯激動,卻還是情難自禁。這是宛兒第一次這麼親昵的喚著他的名字啊!

  “我的癸水這個月都沒有來,我想,你是說對了……”

  從這一刻開始,泉宛妍終於全心全意地接受了將與穆瑛共度一生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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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 00:03: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掙扎

  把酒祝東風

  且共從容

  垂陽紫陌洛城東

  總是當時攜手處

  游遍芳叢

  ──《浪淘沙令》歐陽修

  穆瑛與泉宛妍和好了。

  盈門客棧上上下下全感染到這份喜悅。

  所有人也因為他們兩人喜事將近而眉開眼笑。

  中午,珍馐閣內特地擺上一席,泉宛妍和穆瑛做東道主,邀請泉二娘和泉明媚兩人作客。

  才坐下,泉二娘立刻大獻殷勤,頻頻為穆瑛布菜。

  “來來,好女婿,這陣子可真是多虧你了,你鎮日為盈門客棧忙裡忙外、連歇息、喘口氣的時間都不可得啊!”

  泉宛妍默默嚼咽下一口菜。她已經整整數年“連歇息、喘口氣的時間都不可得”,怎麼不見二娘一聲噓寒問暖啊!

  “謝謝二娘。”面對著泉二娘,穆瑛依然表現得有禮而優雅,高貴卻又不驕傲的修養與器量,讓原本死了心的泉明媚又開始冀望起來。

  泉明媚怯怯地露出如花的笑靥,雖然害羞地低垂下螓首,眼角卻不時朝穆瑛送去秋波。

  一時氣不過,泉宛妍不假思索地想拿起酒杯。

  “不行。”穆瑛快速地奪下她的酒杯,搖了搖頭,“宛兒,你忘了嗎?你現在不適合喝酒。”

  “你不要管我!”泉宛妍賭氣地撒潑。

  不知不覺中,她也開始拿著當初對待青梧桐的嬌憨小女兒模樣,表現在穆瑛的面前了。

  “你真是教人放心不下啊!”穆瑛的口氣輕松平常,卻又帶著淡淡的憐惜,好似他們的感情已是幾十年的老夫老妻。

  泉二娘與泉明媚不由得看傻了眼。

  此時,穆瑛又丟下一句話:“喝酒對你肚子裡的孩子不好。”

  孩子?!

  泉二娘愣愣地道:“你、你該不會是說……宛兒有你的骨肉……”該死的!不會吧?

  “二娘,”泉宛妍得意地告訴她,“您猜對了,您要當祖母了!”

  “什麼?!”泉二娘與泉明媚異口同聲的喊著,臉色陰晴不定。

  穆瑛微微地颔首:“二娘,我和宛兒決定先禀告您一聲,想盡快挑個好日子成親。”

  “呵呵……原來、原來你們已經等不及了啊!真是年輕氣盛……”泉二娘干笑著,假意對泉宛妍示好,“二娘先在這裡向你們道聲恭喜。還有一件事……這個……宛兒,二娘想與你私下談談好嗎?”

  泉宛妍雙眉一挑,先是和穆瑛交換了一記眼神,才調轉回視線。

  “二娘,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吧!穆瑛是宛兒的未婚夫婿,沒有什麼是他不能知道的。”

  “啊?可是……”

  “二娘,待會兒用完膳,我還得和宛兒去巡視客棧的西廂房呢。”穆瑛突然開口道。

  他表明了現在是和未婚妻子站在同一陣線上。

  聞言,泉宛妍感到一股暖流襲上心頭,唇畔也泛起一抹甜甜的笑靥。

  “是這樣的……呃,二娘是想說,宛兒平素工作繁忙,光忙著客棧裡的事務便快喘不過氣了,待成親之後,還得裡外兼顧,肯定比現在要忙上好幾倍,難以事事顧全,屆時……怕是侍候不好你呀!”

  “二娘的意思是……”泉宛妍懶懶地抬眼,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二娘到底想說什麼?扯了一大堆,都還沒說到重點。

  “呃……這古有舜帝,同娶娥皇與女英,姐妹倆共事一夫,成為千古流芳的佳話。咱們泉家家大業大,事情也多,我看你是個優秀的好人才,而小媚與宛兒也是感情深厚的好姐妹,若能兩人共與一良婿成親,豈不也是佳話一樁嗎?”泉二娘對著穆瑛說道。

  原來這就是二娘的目的啊!泉宛妍明白了。

  同時,穆瑛也詫異地睜大眼,卻又迅速地恢復泰然自若的神情。

  泉宛妍突然手心發冷,胡思亂想了起來。說不定你會一口答應二娘的提議,屆時她該怎麼辦?

  默然的沉吟了半晌,穆瑛才慢慢地開口:“二娘,首先我得謝謝你的好意與疼愛,但是小婿以為一生執一名伴侶的手便已足夠。小媚年輕貌美,相信日後上門提親的人一定……”

  “不!”一直默不吭聲的泉明媚此刻卻激動地站了起來,神情狂亂,眼神卻熠熠發亮,“穆大哥,我……我只想嫁給你啊!”不顧女孩家的矜持,她大聲道出藏在心中許久的愛意。

  “小媚,”以一種長者的口吻,穆瑛極有耐性地道,“我將你看成妹妹一般,無法……”

  “不要!”泉明媚轉向泉宛妍,美麗的臉龐激動地漲紅,“大姐,我從未求過你什麼,這是我第一次求你,我只想嫁給穆大哥,我只想嫁給他啊!”

  “小媚……”

  “大姐,求求你!”

  泉宛妍思緒紊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究竟該怎麼做才好?

  也許,她真的應該答應小媚的請求……可是,她的心好痛、好痛啊!

  一個女孩家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不在乎羞怯,大聲說出自己的愛戀啊!

  “我……”答應小媚吧!強忍住心頭強烈的痛楚,泉宛妍才想啟口,穆瑛卻以手指抵住她的檀口。

  泉宛妍、泉二娘、泉明媚全錯愕不解地看著他的舉措。

  穆瑛猶如戴上一張最冰冷淡漠的面具,他寒聲地開口:“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別再說了!”

  “不!穆大哥,我一直好喜歡你的,我……”泉明媚猶不放棄地道。

  “小媚,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我只把你當成妹子看待,我不會和你成親的,一輩子都不會!”穆瑛決定快刀斬亂麻,一次把話講清楚,也等於是對泉宛妍做一番情愛的告白。

  “不!”受不住這種直接而殘忍的打擊,泉明媚以袖掩面,嘤嘤低泣,感覺到滿腔的情愫及自尊盡數被磨滅。

  “小媚……”泉宛妍起身走到妹妹的身邊,想好好撫慰她。

  “走開!不要碰我!”泉明媚一邊哭,一邊像發瘋的大力推開她,一點都不領情,“我恨你!打從你害我跛了一條腿後,我就恨你一輩子!”

  夜黑,月明,星無語。

  懷抱著泉宛妍,坐擁在窗前的椅上,穆瑛安靜地等待她開口。

  “在我和小媚都還年幼時,有一回玩捉迷藏,她代替我當鬼,當我們大家都躲起來的時候,她卻走向一片濃密的竹林……本來我想她只是在裡面迷了路,一會兒就會走回來了,還阻止其他玩伴去找她,。哪裡知道竹林裡會有獵戶設下的捕獸陷阱,刺斷她右腳踝的足筋……”吞了口口水,泉宛妍艱澀地坦道出內疚的事實,“我……害小媚跛了一條腿……”

  她已經憶不起兒時的心情了。

  當時她為什麼會那樣做呢?

  或許是眼紅於小媚有著娘親,而自己卻沒有吧?再加上她身為盈門客棧未來的主事者,為了訓練將來接手的能力,她被剝奪了不少與同伴嬉耍的童年時光,心中早就不平衡了,也才會在那次的捉迷藏游戲中,重重傷害了小媚。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所以,凡事一旦是小媚開了口,你便任她予取予求嗎?”穆瑛終於明白泉宛妍對泉二娘共事一夫要求幾乎要讓步的原因了。

  “是我虧欠了小媚……”泉宛妍偎入他寬廣的胸膛,痛苦地道:“虧欠她一輩子……”

  “所以,你打算和她‘共享'夫婿嗎?”

  “你生氣了?”盡管他的語氣輕輕淡淡的,泉宛妍卻能從中聽出些許異樣,她頓覺緊張了起來。她迅速的從他的懷中離開,拉開一些距離,好瞧仔細他的面容神情,“你真的生氣了。”

  “我怎麼會生氣。”皮笑肉不笑的,穆瑛垂下深邃難解的眸光,“我只不過是個贅婿,能同時和一對貌美如花的姐妹成親,高興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敢生氣呢?”話雖這麼說,可他的眉宇間卻泛上一抹惱色。

  見狀,泉宛妍不由得莞爾一笑。一般來說,都是正室怕丈夫動了納妾、買婢的念頭,進而威脅到自己的權勢與地位,而她和你的情形卻恰恰與其他夫妻相反,她有意為他納妾,他卻一臉惱色呢!

  他們的情形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呢!

  “別生氣了嘛!”泉宛妍淡淡地笑了,深深地凝視著眼前的俊容,“我發誓,下回我絕對不會把你‘讓'出去了,我說的是真的。”

  “哼!還有下回?”穆瑛不滿地咕哝一聲,男人的成熟臉龐隱隱透出男孩般的可愛神情。

  迷戀的貼近他,泉宛妍快速地在他的頰上吻了一記。

  “這樣是不夠的!”一聲低咆從他的薄唇逸出,穆瑛的大掌按住她的後腦,迫使她的嬌軀與他密密地貼合。

  月光下,俪影雙雙糾纏在一起。

  在身軀與身軀的磨蹭間,兩人的愛欲已攀向巅峰,燒去最後一絲忌憚,也燒去最後一絲理智,急切地褪盡彼此的衣物。

  她光裸著高聳美麗的酥胸,他則赤裎著光滑平實的胸膛。

  肌膚接觸著肌膚,滾燙而直接,欲火燃去最後一絲矜持。

  自然而然的,挪移著柔潤的腿兒,她以大腿勾住他的腰際,卻又無法拋卻羞赧的感覺,不敢看向他亢奮的男性下體。

  自然而然的,執起她的柔荑,他帶領著她探索他昂藏身軀上的每一處,享受她帶來的纖柔細膩快感。

  “啊……呀……”最後,握住她的腰肢,他讓她慢慢往下沉坐。

  月上樹梢,長夜方歡……

  長夜裡,另一處院落卻是怨聲連連、怒氣沖天。

  “該死的!那個賤丫頭、臭男人真是不識相,居然敢拒絕我的提議?我……呸!泉宛妍以為她算老幾啊?”

  泉二娘不停在房內踱步,謾罵到口干舌燥,才坐下來歇息一下。

  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始謾罵著,“你這個死丫頭!你是啞巴嗎?不會開口說話嗎?剛剛你在那個賤丫頭的面前不是說得挺大聲的?現在呢?舌頭被貓咬掉了嗎?”她將滿腹怨氣一古腦兒發洩在女兒的身上。

  她憤憤不平地想著,自從台生被那個賤丫頭撤了職、掃地出門後,外面的傳言說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也害得她一起被人恥笑,再者,台生在客棧內做了虛帳,被那個賤丫頭查了出來,嚇得台生包袱款款,連夜逃跑,到現在人還沒消沒息。

  “真是氣死我了!”她愈想愈氣,看到房內能砸的物事,拿起來便拼命摔在地上。

  相較於泉二娘洩恨的舉措,泉明媚的小臉仍是蒼白若紙、神情呆愣,對周遭的動靜置若罔聞。

  她的一顆少女芳心仿佛已碎成千片萬片。

  穆大哥他……為什麼不喜歡她呢?

  他……會是因為嫌棄她跛了一條腿嗎?

  都是大姐害她跛了一條腿!她好恨啊!

  “喂!你這死丫頭到底有沒有在聽啊?”泉二娘對女兒魂不守捨的恍惚神情更加光火,毫不思索地賞了她一記巴掌。

  “啪!”的一聲,她的粉頰順勢一偏,頰上已是鮮明的五爪印痕。

  頰上火辣辣的,泉明媚在心底怨怼地想著,穆大哥不喜歡她一定是因為她跛了一條腿,都是大姐害她跛了一條腿的,她好恨啊!

  此時,她原本空洞無神的美眸泛出一抹古怪的神采。

  心神不寧。

  泉宛妍說不出心底的騷動從何而來。

  她下意識地輕撫著胸口,卻揮不去凝聚於心的郁氣。

  “新娘在喜床上可得坐端正,才好等著新郎來揭喜帕喔!”一身大紅裝扮的媒婆趕忙上前扶了泉宛妍一把。

  喜房內貼滿了喜字,紅紅的燭火正熾烈的燃燒著。

  房間裡滿桌的佳肴是范大娘和珍馐閣內的伙計們通力合作的拿手好菜。

  盈門客棧內的流水席大開了一天一夜,歡迎長安城內的所有人士前來捧場道賀。

  由於盈門客棧名聞遐迩,來捧場道賀的人更是將客棧擠得水洩不通。

  “泉大小姐真是好福氣,這姑爺可是媒婆我幫人牽紅線以來,見過最出色、最俊挺的男人了。”媒婆嘴甜地道。

  紅色喜帕下,泉宛妍抹上脂胭的臉龐淡淡一笑,交叠的衣袖內,一只手兒正無意識地撫弄一面銅鏡。

  好久了,她幾乎快忘了“青泉梧桐”的存在。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心中梧桐的身影已經漸漸被瑛取代了……

  日子一久,她會不會連梧桐的模樣也快忘得一乾二淨了?

  梧桐……瑛……她是何等的幸運,碰上的都是這麼溫柔貼心的好男人,都會關心她的身子安泰與否,都會耐心地陪伴她,都會靜下心來與她談天說地。這種窩心的甜蜜,光是用回想的便滋味無窮。

  恍恍惚惚間,青梧桐及穆瑛的身影已在她的腦海中交叠成一體,再也分不清楚了。

  一邊撫著“青泉梧桐”,一邊暗自思忖著,她絲毫不覺媒婆與丫鬟們已經退出新房,有人正坐到她的身旁,以喜秤輕輕地揭開她的喜帕。

  “娘子。”穆瑛含笑溫柔地喚道。

  刹那間,泉宛妍感動得淚盈於睫。

  “相公。”自然而然的,她羞怯地響應道。

  默默地,她將“青泉梧桐”藏入袖內。

  小小的動作,卻也代表她已收拾起心緒,讓心境歸於平靜,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青泉梧桐”已經成為過去,她和青梧桐的感情也成了過去,穆瑛才是她日後終伴一生的良人。

  長夜過半,穆瑛摟著她沉沉入睡時,泉宛妍卻悄悄地睜開眼,蜷縮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呼息緩緩地拂過他的胸口。

  她心滿意足地忖著,瑛帶給她的不只是身子的取悅,還有心境上完全的寧靜平和。

  好似她天生就應該如此依靠在他的懷中,再也不必擔心任何事,因為他都會為她解決一切煩憂。

  已然沒了睡意,她輕輕地掙開他的懷抱,離開床鋪,披了件薄衫,走到桌邊坐下。

  她將“青泉梧桐”平放在桌面上。

  盯著“青泉梧桐”,她又遙想起許多往事。

  不可否認的,即便梧桐已經不在,但她還是想一輩子保留著“青泉梧桐”,因為這面銅鏡曾經帶她短暫的快樂時光。

  身後傳來“啪”、“啪”、“啪”、“啪”的聲響,兩條赤裸裸的胳臂暖暖地圈圍著她的頸項,新生胡碴的下巴親昵地磨蹭著她柔軟的頸側,汲取一抹獨屬於她的女性幽香。

  “這是什麼?”隨口問道,穆瑛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很專注,他專注的是她細膩的膚觸與玲珑有致的好身材。

  “我、不、告、訴、你!”眉一挑、睫一眨,她調皮地回答著。

  “你不告訴我?”他也學她挑起眉頭,“那就……別怪我不客氣啦!”話語一落,他的兩只大掌便往她光溜溜的腋下搔著癢。

  “哇……哈哈哈……”狂笑從泉宛妍的櫻桃小口逸出,“哈哈哈……你好討厭……哈哈哈……”她笑到上氣不接下氣的。

  她笑得渾身軟綿綿的,無力的任他將她擁抱起來,再次雙雙倒回到喜床上。

  兩人緊緊地擁抱著彼此,再一次共赴極樂的殿堂。

  歇息了好一會兒,泉宛妍筋疲力竭地從夢境中清醒時,卻看到穆瑛坐到桌旁,緊盯著“青泉梧桐”。

  他沉吟地拿起“青泉梧桐”,修長的指頭拂過光滑的鏡面,動作優雅卻又慢條斯理。

  見狀,泉宛妍不由自主地想著,瑛的模樣和梧桐倒有幾分相像,好像他才是……

  天啊!她到底在想什麼啊?

  梧桐是梧桐,瑛是瑛,他們兩個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你醒了?”轉頭過去,穆瑛的口吻一點都不詫異。

  “嗯。”她開口應道,看他拿著“青泉梧桐”的邊緣,就著燭焰細細地端詳著,不禁沖動地脫口而出,“小心!”

  她不喊還好,一喊反而讓他的手滑了下。

  “啊!”見狀,她嚇得尖叫出聲。

  穆瑛眼明手快的伸出另一只手掌,接住“青泉梧桐”。

  雖然銅鏡立即被接了回來,她的膽子卻快被嚇破了。

  眸底充淚,她不假思索地沖上前去,搶回“青泉梧桐”,緊緊地抱在胸前。

  半張著嘴,穆瑛若有所悟地道:“對不住,看來你非常重視這面銅鏡,我不應該隨便去動它的。”唉!難道她重視那面冷冰冰的銅鏡,更勝於他這個丈夫嗎?

  “我沒有怪你……”輕啟雙唇,欲言又止的,泉宛妍陡然噤了聲。

  “算了……”不忍再見到她深受困擾的神情,穆瑛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不說了,是我的錯。”

  我的錯。

  穆瑛的話重重地壓在泉宛妍的心頭上,沉甸甸的,弄得她好不難受。

  她悲傷地想著,是誰的錯,她清楚得很。

  一切都該怪她,若不是她的心裡還有梧桐的存在,瑛也不會這麼難過,他們之間更不會如此尴尬。

  於是乎,兩人的關系也愈來愈僵了。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泉宛妍的小腹益發隆起,卻也益發察覺丈夫對她的疏遠與冷淡。穆瑛並非對她不理不睬、惡言相向,只是兩人之間多了一層隔膜。

  “今天孩子乖嗎?有沒有亂踢?”在房裡,兩人獨處時,他會將手掌貼著她的便便大腹,露出一抹非常客氣拘謹的笑容,卻再也沒有先前敞開心懷、昵在一起說悄悄話的溫暖感。

  “嗯,我……”泉宛妍應道,她想再開口多說一些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郁郁寡歡地忖著,她已經習慣瑛的噓寒問暖,更習慣他對她說悄悄話的感覺。現在她才發覺自己有多麼喜歡聽著他輕輕柔柔的語調,聽著他說客棧內的瑣事,聽著他說每一天特別的見聞,聽著他就事論事地征詢她的意見。

  其實,不管他說什麼話題都好,說的內容不是她在意的,那份溫暖的感覺才是她最留戀的啊!

  就跟梧桐一樣……

  可是,為什麼?難道瑛真的不再愛她了嗎?

  因為她傷害了他,所以,他要以此報復、折磨她嗎?

  倘若真是如此,她不得不承認他成功了。

  她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了,更是思念起之前的美好時光。

  她從不曾發現與別人親昵的相處是這麼重要。打從她十四、五歲,便開始為盈門客棧的生意忙裡忙外,早已習慣和人商討做買賣的事宜或直接發號施令,從來不懂得如何和別人相處。幸運的是,她遇上了梧桐,這才學會了女孩子應該如何撒嬌,之後又遇上了瑛,他更是教會她……

  “早點休息。”穆瑛收回撫在她便便大腹上的手,轉而輕撫她的青絲。

  被他打斷了思緒,泉宛妍緊緊地盯著他的表情,訝然地發現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敷衍不耐,更沒有厭煩或嫌惡。

  其實,瑛對她一直是極好的。

  他並沒有被她強橫果斷的外表蒙騙過去,反倒看穿她的內心世界,知道她也是和一般的女孩子一樣,需要人捧在手掌心上細細地呵疼,教她備受寵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內心世界和個性上的弱處,而她的內心世界和個性上的弱處卻教他窺知得一清二楚。

  她雖然明白不能輕易教人窺知自己的內心世界和個性上的弱處,否則必會害苦了自己。

  但是,現在她已經完全不在乎了,不管後果如何,她都願意承受。

  穆瑛已經先行上了床鋪,轉身背對著她。

  泉宛妍咬咬唇,跟著和衣躺下,身子向他偎近,纖臂悄悄地搭上他的肩背。

  穆瑛似是吃了一驚,身子動了一下,想翻過身來,卻被她阻止了。

  “不,不要動,聽我說……”雖然難以啟齒,她還是鼓起勇氣的說著,“我該給你賠個罪,瑛。”

  聞言,他緊張得全身緊繃了起來。

  “我……我那時候會對你這麼大聲,其實不是真的生氣,也不是……我只是、只是緊張,以為‘青泉梧桐'要摔到地上了……”

  “‘青泉梧桐'?”穆瑛卻從她的話裡找出不同的重點,颀長的軀體翻了過來,“想來,你真的非常喜愛那面銅鏡,還為它取了如此好聽的名字。”有些試探、有些緊張,他開口問道,“這面銅鏡是誰送你的?”

  “呃……這個……嗯……”泉宛妍打算說出青梧桐的一切,卻又支吾其詞,不知如何開口。“是……你的意中人送你的嗎?”他墨色的黑眸變得更加深沉,仿佛隱隱閃動著怒火。

  不是的!泉宛妍想否認一切,卻又無法欺騙自己。

  她若信口否認,對梧桐不公平,對瑛更不公平。

  她沒有開口,然而陡然的沉寂與閃躲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對、對不起……”聲如蚊蚋,她悲傷地道:“我、我不是……不是……”

  她知道為人婦者存有貳心,是一種天大的罪過。

  “我不是有心……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噓……”穆瑛健臂一展,將她緊擁入懷,“別哭,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好宛兒、乖宛兒,別哭。”

  “對不起、對不起……對……”泉宛妍以雙掌捂著臉,不肯讓他瞧清楚,一方面是覺得沒臉見他,一方面是覺得臉上布滿淚痕,哭得好不狼狽,“我不知道啊……我……我好愛你……我真的好愛你……卻還是愛著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思緒茫亂不已,她抽抽噎噎地道。

  見狀,穆瑛趕忙摟住她的腰際,生怕她會因此動了胎氣。

  “你別這樣。”他努力地想安慰她,卻徒勞無功,索性強蠻地執起她的下巴,用力地將唇湊了上去。

  “唔……”頓時忘卻哭泣,泉宛妍發出嘤咛聲,甜美又親昵的吻慰藉了她原本難過的情緒。慢慢的,她激動的情緒總算緩和了下來,身子也不再顫抖著。

  “對不起……對……”她斷斷續續地哽咽,依舊不住地想道歉。

  在淚眼朦胧中,她又將記憶中青梧桐的面容和穆瑛重叠在一起了。

  “對不起……”

  她哽咽地問著自己,這回道歉是對誰說的呢?是梧桐抑或是瑛?

  也許,她都對不起這兩個男人啊!

  現在她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居然同時愛上兩個男人了?!

  不!不該是這樣的!

  天啊!究竟誰來告訴她應該怎麼做啊?

  “沒什麼好道歉的。”穆瑛心疼地為她拭去淚痕,“我只想問你一句,宛兒,你的心裡真的有我,這是真的嗎?”

  “真的、真的,這是真的!”如果不是心裡真的有他,她也不會這麼痛楚難當了。

  “好。”他的唇輕拂過她的螓首,“這樣便已足夠,真的足夠了……”

  也許,穆瑛與泉宛妍還沒有真正談開來,不過,至少兩人有了彼此坦承的誠意,兩人也開始交談了。

  感到震驚又意外,泉宛妍努力收拾起悲傷的情緒,杏眸圓瞠,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不生氣嗎?我……”

  “誰沒有秘密呢?”他感慨地說著,以手指抵住她的紅唇,溫暖的觸感令她輕輕一顫。

  “瑛,可是,我……”再一次的,他以唇堵住她欲出口的話語。

  穆瑛的黑眸裡閃耀著一抹復雜難解卻又釋懷的光芒。

  天啊!他多麼希望能將自己的秘密說出來。

  如果他能說出一切,如果秘密可以不再是秘密,如果她知道他就是……

  如果她能更細心些,就會發現他有口難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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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1 00:03:4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變量

  六曲闌干偎碧樹

  楊柳風輕

  展盡黃金縷

  誰把钿筝移玉柱

  穿簾海燕雙飛去

  ──《蝶戀花》晏殊

  “姑爺,口館的小平子一個不注意,打翻一鍋菜湯啦!”

  “什麼?有沒有人被燙傷?”聞言,穆瑛三步並作一步的趕過去處理。

  “姑爺,住宿在東廂房的朱公子和陳大少在吵嘴啊!”

  穆瑛再度前去調解紛爭。

  “姑爺,後頭廚房……”

  “姑爺,吳記商行的老板來客棧拜訪……”

  事情接踵而來,穆瑛從早忙到晚,鎮日忙個不停。

  “吁……”好不容易偷個空閒,他才坐了下來,轉轉脖子、放松肩膀,喝杯熱茶,好好歇息一下。

  老天!每天都這麼忙,以往宛兒是怎麼應付過來的啊?

  近日若不是宛兒因懷有身孕而身子略感不適、容易疲倦,他也不會替她扛下這麼重的擔子。唉!原來以前她的肩上竟要擔下如此的重責大任。

  她一個人要肩負起客棧的生意,更要負責所有伙計家庭的生計。

  可是,她卻表現得比男人更為出色,教他想不佩服都很難。

  一直到現在,他才終於理解並且體諒她為什麼總是擺出一張冷冰冰的面孔。

  因為,倘若沒有裝出冷冰冰的面孔,她便無法故作堅強,更是無法獨自撐過這些年頭啊!

  才坐下來,吳非京便湊了過來,一臉笑咪咪的,恭恭敬敬地捧上茶水。

  “請慢用。”

  穆瑛調侃地挑挑眉:“敢問這位兄台為何如此殷勤啊?”

  “講這麼難聽做什麼?”顯然也打算稍事休息一下,吳非京拉了張圓板凳坐了過來,一副“我們都是一家人”的神情。

  “這樣講很難聽嗎?”

  “老兄,現在我們可是一家人了,我對你好一點也是應該的呀!”吳非京奉承地說著。

  “真的只是這樣嗎?”穆瑛笑著問道。

  或許,同樣是輔佐泉宛妍的關系,穆瑛與吳非京很快便能看出對方的優缺點。吳非京擅於交際,做人處事八面玲珑。穆瑛的個性相當沉穩,有十足的親和力,足以安定人心。兩人都是她的得力助手。

  “來,我敬你。”以茶代酒,穆瑛感慨萬分地舉起杯子,“小弟在此先謝謝你,在宛兒身旁幫了她這麼多年……”

  兩個大男人正聊得盡興時,一抹倩影正站在門外聽著他們的談話內容。

  “失陪一下!”見著門外的人兒,吳非京從椅子上彈跳了起來,三步並作一步的沖了過去:“小、小……媚!”他一本正經地打著招呼,“好久不……不見,近、近……近來……可、可……可好?”

  “謝謝吳大哥的關心。”泉明媚並未跨入門檻,站在門邊露出一截秋香綠的裙擺,她已沒有了先前大哭大喊的激昂情緒,反而沉默多了。

  “不、不……不客氣。”

  穆瑛霍然領悟了。難不成非京對小媚有意思嗎?

  “姑爺,您也看出來啦!”一名正巧回來拿東西的店小二忍不住插嘴。姑爺不會到現在才瞧出來總掌櫃對二小姐暗生情愫吧,“總掌櫃對二小姐情有獨钟,他已經喜歡二小姐好幾年了。這客棧裡裡外外,只要有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

  穆瑛淡淡地自嘲著,只有他一個人現在才看出端倪,唉!他實在太不關心周遭的人事物了。

  不過,這也難怪,他的眼底只看得到宛兒,從一開始就是如此,除了宛兒,其他的紅粉佳麗都入不了他的眼。

  這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很有趣是不是?”店小二刻意壓低嗓門,對穆瑛說著,“總掌櫃那張嘴可以把死的說成活的,伶牙俐齒、舌粲蓮花的,獨獨一遇上二小姐,便結巴得像是被人剪掉舌頭,一句招呼語都要講上一刻钟喔!。”

  “是很有趣。”穆瑛眼神燦亮無比地道。原來非京還有這等不為人知的糗事呀!

  吳非京和泉明媚交談了一會兒,才又回來幫忙張羅客棧內的瑣事,直到事情告一段落,才坐回穆瑛的面前。

  “怎麼?”穆瑛調侃地挑高眉峰,“和小媚妹子說完話啦?”

  “你!”吳非京的臉色突地爆紅了。

  “哈……”忍不住笑出聲,店小二趕緊用手捂著嘴。

  吳非京老羞成怒地大聲喊道:“你們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再笑!”他們竟然敢如此調侃、嘲笑他,真是太過份了!

  不再揶揄他,穆瑛輕輕地問道:“小媚找你談些什麼?”

  “小媚說昨天晚上二娘感染了風寒,今天早上一起來便咳個不停,她拜托我請大夫過來診治一下。”

  “原來如此。”穆瑛明白地道。

  吳非京與穆瑛不約而同地各自拿起一杯茶,一仰而盡,才又重新注入茶水。

  杯內有著琥珀色的茶液,香氣好聞、口感甘甜,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淡淡的茶香中,兩個男人開始交談著。

  “你喜歡小媚多久了?”穆瑛開口問著。

  “多久我也記不得了。當我驚覺到小媚不再是個小女孩兒,當她的雙眸開始有著少女羞澀的豐采……然後,我就知道自己深陷情愛的泥淖了。”說話的同時,吳非京的神情是既痛苦又甜蜜的,“可是,這些年來我卻遲遲不敢開口,因為我發現小媚似乎對我無意,二娘又勢利得很,所以,我……我沒有勝算啊!”

  穆瑛沒有吭聲,只是聆聽著他怅然的話語。

  或許,宛兒對二娘種種過分行徑的忍讓,也是顧慮到非京對小媚的一片癡心。

  宛兒如此有心,教他不得不對她更加佩服了。

  他由衷的希望非京能早日抱得美人歸,與小媚共結連理。

  近來泉二娘覺得自己的健康狀況真是糟糕透頂。

  原本她只是感染了小小的風寒,也請來大夫診治,把把脈象、喝喝湯藥,可病情卻未見好轉,反而愈來愈嚴重,讓她鎮日不是渾身發冷,便是渾身發熱。

  沉沉睡去時倒不覺得太難受,但是清醒時她又會因身子不適而大發脾氣,怨歎命運的不公平。

  在床邊服侍湯藥的人便成了她的出氣筒。

  “娘,我喂您喝雞湯。”泉明媚小心地捧著湯碗,舀起滋養的補品。

  “滾開!我不想吃東西!”一點兒都不領情,泉二娘惡狠狠地揮開手。

  “娘,多少吃一些吧!這湯我熬炖了個把時辰……”

  “呸!”泉二娘振奮起一絲氣力,吐了口口水在雞湯裡。

  見狀,泉明媚愣在當場。

  “死丫頭,你以為這樣做便能彌補過錯,我就不氣你了嗎?”

  泉明媚仍然呆愣地看著雞湯。

  “娘……”她嗫嚅地喊著。娘已經夠氣憤、夠難受的了,她就忍耐一點,不要和娘計較了。雖然在心中不斷的告誡著自己,然而她的小手卻在發抖,唇邊還掛著一抹詭異的笑意。

  “這個……娘,我、我給您換一盅雞湯過來。”

  “不必!”泉二娘瞪視著女兒,“滾!我見你這種小媳婦樣兒就討厭。縮頭縮腦的,連搶個男人都不會,笨死了!明的不成,你是不會來暗的嗎?虧我給你生了張好相貌,竟然不懂得善加利用。生你是做什麼的?白白浪費了我十八年的光陰,這麼沒用,還不干脆去死算啦!”

  “娘,我……”

  “我什麼我?滾出去!出去!”

  默默地放下湯碗,泉明媚內心壓抑的情緒瀕臨崩潰。

  狼狽地走出房外,明亮的天色卻更加令她感到窒息。

  為什麼她總是不討人喜歡呢?

  穆大哥也因為她跛了一條腿,而嫌棄她、不喜歡她。

  她美麗娉婷的身影伫立在開滿淡粉小花的花叢前,眼睛愣愣地瞧著嬌艷的花朵,悒郁卻是一古腦兒襲上心頭。

  手兒猛地伸向前去,她狠狠地絞紐著一把花朵。

  “呵……”破碎的花瓣從松開的掌心中落下,一股強烈的快意襲上她的心頭,“哈哈哈……”銀鈴似的笑聲從她的嫣唇逸出。

  發洩的感覺,讓她的心頭舒服許多。

  蓦地,她再伸手抓過一大把花朵。

  “我不是不曾想過做主將小媚許給非京。”長長地歎息後,泉宛妍說道,“只是,郎有情,妹卻無意。以前我是想讓他們順其自然、自由發展,倘若非京能打動小媚的心,我絕對馬上為小媚准備好嫁妝,釋出盈門客棧一半的主事權,風風光光地將小媚嫁出去,但是非京一直無法打動小媚的心,尤其在你出現之後,小媚整個人為你神魂顛倒……”這就是讓她感到相當無力的原因了。

  聞言,穆瑛摸摸鼻子。

  干笑個兩聲,他親昵地抱著愛妻。

  “這件事也不能全怪我,因為我只愛你一個人呀!”穆瑛懇摯地道。他的心已許了宛兒一個人,是再也容不下別的女人了。

  “真的是這樣嗎?少貧嘴了!”表面上故作不在意,然而泉宛妍的芳心卻早已遺落在他的身上了。

  嗯,瑛的情話總是這麼自自然然,一點也不矯情造作,他說話的口吻簡直和梧桐一模一樣……

  天啊!她又在胡思亂想了。

  不能再想了,也不該再將他們拿來做比較了。

  已經告誡過自己無數次了,不是嗎?

  甩甩小腦袋,她輕抿著紅唇。

  穆瑛不知道她的想法,見到她輕撥著漂亮的黑發,裸露出潔晰的頸項時,情不自禁地俯身下去,舔吮著她泛著光澤的細膩肌膚。

  “呵呵……好癢……啊……瑛……你別……”也許是因為懷有身孕的關系,嬌軀難耐撩撥,教紀宛妍情欲狂燃,有如野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個把時辰過去,男人的粗嗄低吼與女子的婉轉莺啼也暫時止歇。

  穆瑛讓泉宛妍枕在他的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則覆在她隆起的腹部。

  不經意的,他突然感覺到她的腹部傳來一記輕踢。

  “這小子!”穆瑛的笑容充滿著初為人父的驕傲,“踢得這麼用力……對了,你不要緊吧?”他急急地觀察著妻子的神色。

  “還好,我已經習慣了。”泉宛妍倒不像他這麼緊張,“將來他一定是個頑皮的小男孩兒。”

  “我倒希望是個女兒。”穆瑛說出自己的期望,口吻中透露出渴切,“一個可愛的小女兒,就像你一樣。”

  “我並不可愛的。”泉宛妍不習慣這種贊美,小臉緩緩地透出些許酡紅。

  “怎麼會?”穆瑛故作調侃地道:“你的柳眉細長,濃得可愛;你的星眸細狹,小得可愛;你的鼻子小巧,平塌得可愛;你的嫣唇大,闊得可愛;你的身材……”

  “夠了!”泉宛妍大發嬌嗔,“你好討厭喔!只會欺負人家。”

  “呵呵!”穆瑛順勢輕吻上她紅通通的粉頰,“我只欺負你一個人而已喔!”

  “你……我不理你了!”被他深情又調情的小動作攪得心兒狂跳,她大發嬌嗔地道。“哼!”耍性子的將臉背對著他,小手緊捉著錦褥,只露出一頭長發及光裸的背部。

  “你不想理我了嗎?”穆瑛意有所指地說著。

  泉宛妍還來不及細想,就感覺到他正伸出大掌輕柔的撫過她的身子,修長的指尖滑過她的肌膚。

  “嗯……啊……”忽快忽慢、忽輕忽重的逗弄,教她按捺不住的逸出銷魂蝕骨的破碎呻吟。“你喜歡嗎?”穆瑛以手半撐起身軀,微眯細眸凝視著妻子,眼神流轉出得意與神氣。

  “嗯……噢……”

  “我就再讓你更喜歡一點吧!”話語方落,他手下的愛撫攻勢便馬上展開了。

  “嗯……討厭……你只會欺負……欺負我……嗯……啊……”

  “我說了,我只欺負你啊!”

  陽光灑落在長廊上,枕在躺椅上的泉宛妍惬意地享受著暖意,舒服得杏眸微眯、渾身放松。她幽幽地想著,她的人生總是忙忙碌碌的,想享受片刻閒暇都是件奢侈的事,長年埋首在盈門客棧的生意上,像個陀螺轉個不停,一晃眼,好幾年過去了,向來只覺得時間不敷使用,從未發現日子其實也是可以過得這般悠閒。

  “香兒,你瞧,這棵樹開花了呢!”眼神著迷的,泉宛妍仰視著一棵高大的樹木。

  樹上的花朵美麗的綻放著,襯托著蔚藍的天色,煞是好看。

  欣賞著美麗的景致,她深深地感動了。

  “大小姐,這棵樹上的花年年都有開啊!”放下手中擺放著點心的托盤,香兒不解地問道,“您沒有注意過嗎?”

  “沒有啊!”泉宛妍自嘲地笑笑,看到香兒端來一大盤點心,眉峰緊緊地蹙起,“香兒,你怎麼准備這麼多點心啊……”

  “不多、不多,這一點兒也不多。”早料到主子會這麼說,香兒趕緊截斷她的話,“這是給未來的小少爺或小小姐吃的,每一天、每一頓都要吃最好的,一定要好好補一補,更何況大小姐你這身子還這麼瘦,得再吃胖一點呀!”

  聞言,泉宛妍噗哧一笑,笑容淡淡柔柔的,她輕聲地道:“香兒,你是存心要把我喂成大母豬嗎?”

  先是對她的笑容微微一愣,香兒才嘟著嘴,不依地抗議:“大小姐,你好討厭喔!這又不是香兒的錯,這些補品、點心都是姑爺交代范大娘炖煮的耶!”

  “是嗎?”想到穆瑛的貼心吩咐,泉宛妍的笑容漾得更深。

  瑛對她關懷備至、溫柔呵護的舉止,不僅溫暖了她的心,更是傳遍了長安城內的大街小巷。“可是,香兒,我真的吃不下這麼多東西。”想了想,她突然靈機一動,“不如,你將點心分一半,給二娘、小媚她們送過去吧!對了,近來二娘感染了風寒,之前有請大夫過來診治,不知道大夫怎麼說。”

  香兒突然說不出話來了,她愣愣地看著泉宛妍,看了好久,才期期艾艾地開口說道,“大小姐,您變了耶!”

  “我變了?”泉宛妍喃喃地道。她問的問題很奇怪嗎?否則為何香兒會一臉詫異的模樣呢?“嗯,以前大小姐都好嚴肅的,講起話來都是冰冰冷冷的,現在都不會了,現在大小姐講起話來都溫溫柔柔地呢!”

  “真的有這麼大的差別嗎?”這下子換泉宛妍愣住了。“香兒,你的意思是,以前我待人都不好嗎?”

  “不不不,怎麼會呢?大小姐很照顧大家,也很照顧香兒啊!待香兒好,待客棧裡的小二哥們都很好,大小姐待人怎麼會不好呢?”香兒趕緊解釋著,“我是說,以前大小姐好像都不需要別人來關心,也不喜歡別人來關心,只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所以,大家才不敢來打擾大小姐……呃,香兒不太會說話的,如果有說錯話的地方,大小姐不會怪罪香兒吧?”

  “不會啊!”泉宛妍溫柔的響應道。

  香兒的話聽起來相當實在又中肯,可以讓她好好地深思反省一番。

  而說話冰冰冷冷的,不需要別人來關心,也不喜歡別人來關心,這真的是以往她給外人的印象嗎?

  唉!要成為一個家族、一大間客棧的主事者,她不得不板出一副威嚴冷肅的臉孔,也才會讓人有這樣冰冷的印象。

  “大小姐,香兒這就把點心送到二夫人的院落去。”捧起擺放著點心的托盤,香兒像想起什麼的回過頭來,“對了,聽說二夫人的病情康復不少,就連壞脾氣也改了不少。聽小芳說,二夫人現在不會亂發脾氣掴她們巴掌,也不會亂摔東西,更沒有再罵過二小姐了呢!”

  “是嗎?”沉思地擺擺手,泉宛妍示意香兒退下去。她需要一個人靜下來好好地思考一下。她從來不認為二娘的脾性會有所改變,沒想到一場大病竟會教二娘的個性有了這麼大的轉變。

  是誰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呢?

  “香兒,謝謝你送來的點心,順便幫我向大姐轉達謝意,謝謝你了。”打開房門,泉明媚笑意盈盈地走了出來。

  她的長發有些凌亂,或許是因為守在床榻旁,不知不覺打了個盹的關系。

  香兒心疼地想著,二小姐的精神憔悴了這麼多,還得照顧二夫人這種母老虎娘親,真是可憐啊!

  “二小姐,香兒先告退了。”欠身行禮後,香兒才轉身離去。

  掩上房門,泉明媚端著點心走到床邊。

  “娘,”低喚一聲,泉明媚溫柔如水的說著,“大姐真好,送來這些可口的點心,您要不要嘗一個?”

  “唔……”靜靜地躺臥在床上,泉二娘整個人有氣無力的,只有眼珠不斷地轉動著,神情倉皇不已。

  “娘,您怎麼不說話呢?”迷茫與困惑布滿著泉明媚的嬌顏,想了好一會兒,她才恍然大悟地道:“我懂了!娘是要小媚親自服侍您進食,對吧?”

  她使勁地攙扶起泉二娘,讓泉二娘背靠著牆面,半坐在床上,她拿起一塊燒賣湊到泉二娘的唇邊。

  “唔……”

  “娘,吃吧!”

  “唔……”

  “娘,您不吃嗎?是東西不合您的胃口嗎?”

  “唔……”

  “我要您吃啊!”泉明媚原本嬌嫩柔軟的聲音陡然拔尖,銳利得有如刀刃,情緒突然失控。她用力一塞,使勁的將燒賣塞入泉二娘的嘴中。

  她用力得一雙秋水明眸都布滿了血絲。

  燒賣從泉二娘的嘴角掉了出來,碎碎糊糊地弄髒了泉二娘的臉、身上的衣物,以及她坐臥的床褥錦被。

  “唔……”兩行淚水從她的眼角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是悔是恨、是醒是悟,她已經分不清楚了。

  如今,她的頭腦清醒異常,身子卻動彈不得,過往的事物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她的夫婿因為元配身體孱弱,而娶她進門為妾,卻始終不重視她,那時她便在心裡暗自立誓,要好好利用自己的親骨肉來奪權、掌權,直到小媚受了傷、瘸了一條腿,直到宛兒漸長並接管了泉家的產業,她的恨氣無處宣洩,便將所有的恨意和氣惱一古腦兒的出在小媚的身上……

  她冷汗涔涔、淚水汪汪,覺悟自己現在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全是上蒼給她的報應。

  “娘……我好喜歡現在的娘喔!”泉明媚低語著,不顧母親被燒賣弄得粘答答的身子和臉龐,主動緊貼著母親,“好好喔!這樣的娘,不會氣我、惱我,更不會罵我、打我……真的好好喔!”

  五天前,病情稍見好轉的泉二娘又開始無緣無故地打罵起泉明媚,情緒激動不已,全身血液加速流動,直往腦門沖,後腦勺像是挨了記悶棍,還來不及喊出聲音,便軟軟地昏了過去。

  醒來之後,她立即驚悚地發覺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她渾身動彈不得,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她成了一個口不能言、身子不能動的廢人了。

  泉明媚也發現母親的異狀了,她非但沒有倉皇地哭泣,或是叫下人過來幫忙,反而在一臉呆愣之後,突兀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仰起頭,她笑得燦爛又美麗。

  詭異的,她一點兒都不難過,更不曾感覺到害怕。

  現在娘再也不會打她、罵她了,哈哈哈……

  和女兒的情緒恰恰相反,泉二娘感到好害怕、好難過。

  她為自己過去對待女兒的苛刻歹毒感到懊喪不已。

  小媚不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親骨肉嗎?為什麼以往她會對小媚百般挑剔、罵到體無完膚呢?她對小媚刻薄的態度,一定對小媚產生深遠的影響吧?不然,小媚對她這種動彈不得的模樣,怎麼會是這種異常的反應呢?

  “對不起啊!娘,剛才小媚有失禮節了。”不知道在想什麼,泉明媚突兀地離開泉二娘的身邊,開始著手收拾床鋪,並攙扶著泉二娘躺臥回床鋪,“娘既然不想吃東西,就趕緊休息吧!”

  不不不!小媚,娘還不想休息,娘想和你說說話!

  飽受嚴重中風之苦,泉二娘在心中大聲疾呼著,希望泉明媚能聽見她的忏悔。

  “我想,這盤點心是不合娘的胃口的,我拿去喂狗吧!”輕巧地端起托盤,泉明媚笑得好不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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