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我是分身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章庭 -【月下美人(花鏡緣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22-9-2 00:03:5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癡心不悔

  瞑色延山徑,高齊次水門;

  薄雲延際宿,孤月浪中翻。

  鹳鶴追飛靜,豺狼得食喧;

  不眠憂戰伐,無力正乾坤。

  ——宿江邊閣·杜甫

  “昙小姐小產了。”

  “真的?那麼王爺不就少了一個子嗣了?”

  “啐!那才不是王爺的種哩!而是……”

  璋嘯王爺的兩名侍妾立在獨孤昙房中,幸災樂禍的說著。

  “太吵了!”

  隨著這句陰陽怪氣的低語,璋嘯王爺雙掌同時出招,兩名侍妾登時氣絕,往後倒地,一滴血也未見地被結束了小命。

  “拖出去喂狗!”他頭也不回的命令著。

  下一瞬,綠芙和紅蓉已然現身並執行命令。

  璋嘯王爺一臂撐在枕邊,大半個身軀低俯,黑發長長垂落在慘白的芙蓉面上,他的表情仿如噬人的妖魔鬼怪。

  “張眼,我知道你是醒著的,張眼!”

  她張開的眼空洞了無生氣,仿佛什麼都不在乎。

  饒是天地無懼的璋嘯王爺,此刻也幾乎忘了呼吸,打從心底戰栗起來。

  “看著我!”他終於受不了地要求。

  這句話,有著雙關的含義,獨孤昙知道。

  “你只能看著我……否則……否則我寧可毀了你!”

  掏出始終珍藏在袖內的“月下美人”高舉起,他的威脅是無比認真的。倘若真得不到她,他也絕不會給別的男人!

  “或者,你要我現在就下手殺了他?”

  獨孤昙一震,非常、非常遲,非常、非常慢,但終究是有了動作,轉首看向他。

  那雙眸子裡什麼都沒有,仿佛已失了魂。

  “你該死!”感覺被羞辱了,璋嘯主爺陰冷著臉,陡然用手掐住她的脖子,想收縮使力,卻怎麼樣也辦不到,頹然放松。

  他不殺她了嗎?

  獨孤昙感到失望。

  生,不如死啊!

  極淡極冷的,她再次鎖起自己的心,與一切感官知覺。

  七情六欲太苦了!品嘗的風險太高了!她已經害怕再付出其他代價。

  她決定任憑璋嘯王爺擺布。

  或許在旁人眼中,她這叫得了失心瘋。

  的確,失去了心,哪能不瘋呢?

  失去了心,哪能不瘋呢?所以皇帝壽宴那一日,李昕發火了。

  一場皇帝的壽宴,如三兄弟所預料的,轟轟烈烈也雞飛狗跳,成為許多年後都不住被人拿來說嘴的大事。

  計中之計,璋嘯王爺反被將了一軍。

  當他帶著一批敢死隊由青龍門沖入,團團將當今皇帝一舉包圍欲誅弑時,卻錯愕的發現李旭非但沒輔助他,在玄武門處接應,反而見一身黑的李昕手持長劍伫立在禁衛軍面前,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把小美人還給我!”

  “你……”璋嘯王爺驚訝又駭然。

  怎麼可能呢?他素來最瞧不起的浪蕩子,竟會有這等王者之風的威貌,過往他是瞎了眼了嗎?怎麼會以為李昕會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把昙兒還給我!”說完,李昕想起來地又補充道:“還有,想必戰骁也在王爺府中‘做客’吧?”

  一確定璋嘯王爺在領軍前往皇宮的途中,李昕立即命人至璋嘯王府察探,手下回禀日前是有一人被關進王府的囚房。

  “看來本王爺是上了當,小觑了你們。”

  病恹恹的大皇子、陰森森的二皇子,再加這個好色滑頭的三皇子……

  璋嘯王爺仰首狂笑,怎樣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敗在這三人的手中。

  “看來本王爺是輸了這一局。”他再無抵抗,手中長劍隨意扔棄地上,可一雙邪魅的黑眸卻在等待,看著李昕趨近。

  下一瞬他掌風忽出,動作極疾,一掌才劈出,腳下就是一記橫掃。

  李昕並未如他所預期被勾絆倒地,反而笑笑的借力使力,纏住他的下盤,手中長劍劈了下去。

  璋嘯主爺仰腰弓身,險險地被削去一截黑發,他順勢擊去一掌,趁李昕一閃開,這才脫了困。他暗驚在心,對李昕是個非武的軟腳蝦,陡然有了大大的改觀。

  高手過招,豈容分心。下一瞬間,璋嘯王爺就被劍刃刺穿肩頭,血流如注。

  “呃!”他緊繃著臉咬牙閃身,離了李昕丈許,隨手擊斃蜂擁撲上的士兵,挑起一柄長劍,開始在這人海戰術中殺出一條血路。

  可是,老天爺似乎存心要和他開玩笑,他再一次對李昕有了大不同的觀感。

  李昕從容不迫地追上了璋嘯王爺,出手招招狠厲,快速的刀光劍影中交手無數回合,氣勢不分軒輕,一時之間,眾人甚至都無法靠近兩人。

  “當!”

  就在愈來愈快、愈快愈瞧不分明的劍影白芒中,一截斷刃半途斜飛而出,铿锵墜地,兩道糾纏激戰的人影倏然一分。

  “呼……”強克制住粗重的喘息,璋嘯王爺右肩早已是一片腥紅。

  不再戀戰,他倏然回身繼續殺開血路逃亡。

  “還想跑?”李昕笑看著欲殺出士兵群的叛臣,大聲命令,“追上去!”

  失去了心,哪能不瘋呢?

  “跟我走!”

  自玄武門一戰匆匆回返王府,璋嘯王爺先到國房找戰骁,問他對他的提議考慮得如何。明知大勢已去,他卻無法阻止自己做困獸之斗,執意要得到戰骁的答案。

  如意料中,戰骁堅決不肯,還豁出去般的對他出手,肩上負傷再加上外頭有人大喊昙院失火,他一時失神,竟教戰骁狠狠擊中心口。

  到頭來,一切都是他癡心妄想!

  他視而不見追來的李昕,也不理會他的調侃,渾身浴血的他走過一處處火海紅光的廊道,來到剛被火波及的昙院。

  他終究是捨不下獨孤昙……是他的“月下美人”啊!

  “不!”獨孤昙抬眼淡淡地看著他,“我不走。”

  沒了以往對璋嘯王爺“您”的尊稱,她坐得端正筆直,美眸炯然望著他,她不再對他恭順馴服,亦無恨、無愛、無喜、無怒,整個人平靜得仿佛沒了魂。

  不!他無法接受。他已經失去一切,就連他的“月下美人”都……

  “你膽敢不聽我的話?”

  不知是氣了、急了,抑或是怕了、火了,璋嘯王爺的情緒激動得無法分辨。

  她不言不語,任憑他扯亂了衣裳,扯痛了手臂,扯倒了整個人跌在地上。

  “你該死!”

  極怒與恨氣匯集成太過強大的情感巨流,徹底沖散璋嘯王爺的理智,但遠處傳來的厮殺呐喊又重新提振他的精神,瘋狂亦益發深沉。

  他一把拉起獨孤昙,面對著面,然後深深吻下去。

  他的唇熾,她的唇卻寒。

  “你是我的。”

  他怪笑著,劈掌打暈她,將她抱回床上。

  “誰都不許跟我搶……”他喃喃,最後一次親吻那張冰冷的唇,不待外頭的火蔓延到此,自己揮袖一把打翻桌上的燭台。

  火舌起先是跳著小小的舞步,接著開始四處竄燒……

  “哈哈哈哈!燒吧!燒吧!燒掉一切吧!”

  他大聲狂笑,將袖中的“月下美人”取出,與獨孤昙緊擁在一起……

  “痛……”

  一只被烈焰燒殘的柔荑顫抖舉起,旋即被一雙大掌小心又輕柔包攏。

  “不痛、不痛!小美人,不痛、不痛……”李昕仰頭合眼,強壓下滿腔熱淚,才又一臉笑意的湊上前。

  “痛……”

  皮翻肉爛,已不復昔日美貌,一股難聞的燒焦味,隨著她的聲聲呻吟飄散,任誰看了都會害怕地逃得遠遠的。

  哪來的小美人?躺在床上的根本不像個人啊!

  “痛啊……”獨孤昙聽不見任何安撫勸慰,直喊著疼。為什麼她會這麼痛?

  破爛焦黑的臉上,一雙混著血絲的眼轉動著,然後沒有焦點地凝在半空中某處。

  “小美人!小美人——”

  李昕緊張的大叫,想狠狠地將她摟在懷中,好確定她的存在。

  “小美人……”

  修長有力的一雙大手,此刻卻是抖著、顫著。最後,他受不了的大叫一聲,掉頭就朝門口沖了出去。

  “三弟!”欲前來探望的李昊險險被他拉個正著,眼睜睜地瞧他如旋風繼續往前沖。

  我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了!

  赤著眼、抿著唇,李昕在御花園中“大開殺戒”!掌風呼呼摧殘樹株,盆栽一一破裂,就連小草也難逃辣手。

  眨眼間,整場便滿目瘡痍。

  “三弟,”小心地,好不容易追上來的李昊,對他的“即興表演”膛目結舌。“你沒事吧?”

  “沒事?對!我沒事。”李昕哈哈大笑,笑得苦,笑得澀,笑得令人眼紅耳酸。

  “為什麼該死的、沒事的人是我?如果可以,我多麼想代她烈火的身啊!是我害了她,大哥,是我害慘了她!”

  在他追逼至璋嘯王府時,他先下令放火,並在第一時間到囚房救戰骁。放火的用意是要逼璋嘯王爺投降,哪裡知道獨孤昙竟也在府內……他一直以為璋嘯王爺會將她藏匿在別處……

  天底下有什麼樣的愧疚,會比知曉是自己親手害了愛人來得更加強烈劇痛?

  事發之後,從御醫乃至從民間、關外等地請來的大夫,看過被火紋身的獨孤昙後,無一不搖頭歎息。

  再有名、再有把握的大夫,最後都直言不諱她已無藥可救,甚至她能苟延殘喘至今已是大幸。

  獨孤昙身上的燒傷,看了便教人害怕,除了強迫的命令,宮內無人敢主動靠近床榻一步。

  “小美人乖,我喂你喝些水喔!”

  再一次壓下滿腹哀恸,李昕收拾起悲傷的情緒,他強顏歡笑地回到床邊,拿著茶杯湊近獨孤昙唇邊,一點一點哺水入她口中。

  這一幕,讓李昊眼眶一紅,並深深氣惱起自己的學藝不精。

  天若有情,何苦磨人如厮?

  夜闌人靜。

  一雙眼眸幾經難受掙扎,終於吃力地慢慢睜開。

  獨孤昙清醒了。

  “啊……”

  這就是她的聲音嗎?沙沙啞啞、微微弱弱的……為什麼這般難聽呢?

  “啊……”她更加努力的發聲,卻驚覺喉嚨的潰爛緊縮,甚至連這聲“啊”也是勉強吃力到需要花上全身所有的力氣。

  “小美人?”

  或許是心有靈犀,在一旁桌幾小睡的李昕突然清醒,聽見她在掙扎的呻吟。

  “你醒了?”喜出望外,他奔至床榻前,雀躍萬分。

  “啊……”微微偏過臉,獨孤昙看見了他。“啊……”怎麼了?我是怎麼了嗎?

  “不不!別說話,小美人,你睡了好久、好久,難免會沒力氣,你可貪困得很,害我喚也喚不醒你,霸了我的床這麼久……”他故作輕松愉快,卻在不知不覺間哽咽,“你可想死我了!”

  “啊……”她好痛、好痛、好痛……一股非常的直覺,令她恐慌不已。她是要死了嗎?

  “不!”立即讀出她眸中的懼色,他不由得加重語氣,卻又無比輕柔申誓,“小美人,你不會死,我可還想同你玩親親,玩一輩子的親親……”

  他渴望地俯下身,卻不能真正貼上她的唇,因為她不能容許有一絲實質的親呢接觸,那對她來說都是傷害。

  她快死了!她立即明白他眼神中的害怕與絕望。“啊……”

  “啊?啊啊啊啊!”李昕也高高低低的發聲,故意同她玩起聲音游戲,順便扮個五五的鬼臉。

  “啊……”好想笑!獨孤昙唇角欲扯,但撕裂般的疼令她喘息又開始短短急急,身子痛得弓起又躺平,發出駭人的嘶啞聲,持續了好一會兒才頹然放棄。

  “啊啊……”獨孤昙發出疼痛的呻吟。

  普天之下,莫過於這種火焚之苦最是恐怖而疼痛。

  “小美人乖乖,只要再一會兒,我就會找來最優秀的大夫為你主治,解去你的疼痛……乖呵……”

  但是,李昕這種承諾根本無法實現,已經沒有大夫肯再前來一試,有人甚至索性大膽而直率谏言——

  “請三是爺就為她准備後事吧!”

  “把他給我趕出去!”

  李昕總是如此勃然大怒,到最後,沒有一個人敢再吭聲。

  老天爺啊!你在看嗎?你真的有長眼睛嗎?

  李昕披頭散發,握拳朝天際怒氣相向。

  該苦該難的,該我非她呵!你是聽見了沒?

  原本晴朗的天空陡然烏雲密布,電閃雷劈——

  它聽見了!

  暗香。

  奇異的氣息,悄悄地在夜裡擴散,彌漫在人的心底。

  那是一種只屬於暗夜裡的歎息,很輕、很慢,卻清楚異常。

  當李昕從盹睡中清醒並張眼,一股奇異的沖動在他全身上下鼓噪著。

  來吧!來吧!

  “哪裡?”不自覺地脫口,李昕環顧四下,周遭卻毫無人影。

  這裡。

  在聲音的引導下,李昕來到長安城的某處偏僻巷弄。

  是的,就是這裡。

  就是這裡?

  李昕怔怔地看著一道微不起眼的破舊木門。

  幾番猶豫之後,他輕輕推開門,低頭矮身進入。

  正當伸手不見五指、一片黑時,一簇焰光亮了起來。

  “三皇爺,有失遠迎啊!”帶笑的老聲傳來,“您的大駕光臨,使‘女娲天’蓬筚生輝。”

  “女娲天?”李昕重復了一次,黑眸好奇地四下梭巡,很快就發現,觸目所及之處均是光耀璀璨之極,完全不輸宮中的鎮國庫,即便是隨便的一巾一镯,都令人驚艷得目不轉睛。

  “有緣必相逢,三皇爺。”滄桑帶笑的老聲逼近,語氣和藹,“您是為了什麼而來?”

  為了什麼?“小美人,昙兒。”李昕不假思索的道出,原本無精打采的他,精神重新一振,“為了我愛的小美人。”

  下意識中,他就是斷定這聲音的主人必然知曉些什麼,也能幫他。

  “是啊!‘月下美人’啊!她可是命在旦夕呢!”老聲似是若有所思著,“她也真是命運多舛,我本以為她該跟著那名邪惡男子一塊兒死去並陪葬,豈料她除了原主子外,又意外接受了你的血,所以現在仍活著。這對她而言,是福還是禍呢?”

  老聲的喃喃自語,聽來無理頭卻又清晰無比。

  “我不懂您在說些什麼。”李聽說道。不,或許他早懂得的,但他不會承認。“我不管是福是禍,我就是要我的昙兒伴我一輩子。”

  “即便她拖著殘傷焦敗的破身子,又痛又苦的過完一輩子?”老聲輕輕地反诘了一句,“這樣,你是真的愛她還是恨她?”

  “不!我只是……只是、只是——”豆大汗珠涔涔直流,李昕的額角青筋暴跳,緊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如果獨孤昙是那般模樣伴他一輩子……

  說不介意,是自欺欺人吧?他當然會介意,真的,如果她是這般苦痛難當地煎熬一輩子!

  “您該仁慈些,三皇爺。”老聲幽幽一歎,“塵歸塵、土歸土。您不如就讓她……”

  “不!”他否定得激動又強烈,“我不會放棄她,決計不會!她是我的!我的!我的——”

  老聲陡然噤聲。

  “我……我甚至還沒有告訴她,還沒……”

  他們的結緣太匆促、歡愛太短暫,就連離別……也合該這般無聲無息嗎?

  不!他就是不能接受啊!

  “那只能怪他早了一步,你卻晚了一步啊!”老聲不得不如此感歎。

  即使人再神算,天意卻更棋高一著地難以捉摸。

  “來,三皇爺,您瞧。”

  一面銅鏡平空出現,平平穩穩落到李昕的掌心。

  “這便是‘月下美人’,也就是獨孤昙的正身。璋嘯王爺以自己的血喂養這面昙花鏡子,因此,在他死去時,她是該跟著殉葬的。豈料,您先前陰錯陽差也用自己的血哺了她一些,所以‘月下美人’僥幸至今未死,但其元神被摧毀得體無完膚,若要愈合,需要長時間的休養……”

  “所以說,她還是會好起來羅?”聽見了重點,李昕露出欣喜。

  “是。”老聲沒騙人、可是還有但書,“但是,要等‘月下美人’休養夠,不知要多久。更何況真的恢復了,也不會再和以往一般。”話中意有所指。

  “只要她能伴我一生,我不在乎!”李昕昂然回答。

  “那好。”

  一道極刺目的光襲向李昕的眼睛,刹那間他緊閉上眼,再睜開時,他發現手中除了銅鏡,還多了一柄匕首。

  “割開你的皮肉,將血塗滿鏡面,試著讓她接受你的元神之氣來彌補她自己的,然後就得看上蒼如何安排了。”

  李昕沒有半絲猶豫,立即以匕首割腕,立現一道又紅又深的血口,血液如水流般染上銅鏡。

  半晌後——

  “這樣夠嗎?如果還不夠……”

  “夠了。”

  聽到這聲回答時,李昕便昏厥過去……

  “三弟!”

  “他醒了嗎?”

  “三皇爺醒了!三是爺醒了!”

  醒了?他睡著了嗎?他怎麼沒有印象呢?

  朦朦胧胧的,李昕看見兩張在他眼前放大的臉龐,是李昊和李旭。

  “你是怎麼回事?”李昊難得這等嚴厲、近乎斥罵的口吻。

  “什麼……怎麼回事?”好累又好痛,李昕幾乎不能思考。

  “好端端地,為什麼到外頭的花園自殺?”

  自殺?“我哪——”他突然住口,想到昨晚那似真又似夢的經過。

  他急忙想起身,卻因抽疼而倒抽一口氣,低頭發現左腕被包扎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這回換李旭在問了,他的表情比往常更陰戚戚。

  “我是——”

  對了!“女娲天”!獨孤昙!李昕緊張地察看四下,卻發現這裡不是獨孤昙休養的房間。

  “大哥,小美人呢?”忍著痛,他還是坐起上半身。“我要去看看她。”

  昨夜那是夢一場嗎?如果是,又該如何解釋自己腕上的傷呢?如果不是……

  “你要做什麼?”比他更快,李旭一下子便攔在跟前,不想讓他下床榻。“受了傷就好好休養。你放心,我們會把暗襲你的刺客揪出來的。”他對李聽腕上的傷是做這樣的解釋。

  “不——這不是——二哥,你別攔著我!”李昕一心想去看獨孤昙,本是不以為意地要側過李旭准備下床,沒想到他一個動作,就連李昊也緊張兮兮地湊上前來。

  “不——呃!三弟,你最好好好休養身子,昙姑娘你就別擔心,我們會好好照料她的。”

  不對勁!“讓開!”李昕盡最大的力氣,一把推開兩名兄長,腳步踉跄的跑出去。

  沒有人來得急阻止他,他跑入獨孤昙休養的房間時,卻只看見一張整理得干干淨淨的床。

  人呢?

  “你放心,三弟,我們會盡快查出帶走昙姑娘的刺客。”

  以為李昕的沉默不語是受刺激過深,李昊與李旭立即來到他身旁,暗暗憂心他會不會因為刺激太大,下一刻就昏過去。

  但李昕沒有露出飽受刺激的神情,也沒有昏過去。

  “哈哈……哈哈哈哈……”相反的,他笑了起來。

  如果昨晚他經歷的事是真的話,那獨孤昙就有救了,而他只要耐心等待就成了。

  是的,他會等待的。

  光陰匆匆。

  一年接著一年過去,人事物皆在改變。

  老皇帝崩殂,李昊繼位,李旭當上輔佐的左丞相,李昕為右丞相。

  天下太平,人心和樂。

  這一段盛世,在三兄弟的同心協力下,維持了好長一段歲月。

  “皇叔!皇叔!”

  好幾個稚嫩的孩童尖聲地叫喊著,小腳步跑了過來,團團包圍住一個衣著錦華的男子。

  “皇叔,抱抱!”率頭領先的女童伸出一雙小手臂,大聲地要求著。

  “是,月兒。”李昕笑睇有著幾分霸氣的小侄女,懷疑溫柔過度的大哥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女兒。

  “皇叔。”扯著他衣角的,是一個羞羞怯怯的小女童,她很害躁地對李昕一笑。

  “瓊兒,你的身子近來好些了嗎?”李昕溫柔地抽出一只手來撫著她的臉頰。這孩子天生身子骨較弱,但長相甜美可愛。

  “皇叔!皇叔!”

  其他的小男童、小女童,也吵著要求李聽的注意力。

  天下人皆知,右丞相李昕至今未娶,這在皇室中是個相當特殊的例子。

  十年前,李昕便將自己府中的姬妾全數解散,一改以往的風流浪蕩,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

  不少皇親國戚主動向李昕提親,將自家美貌青春的女兒送到他的眼前,但是他看也不看一眼。

  他的瞳眸裡,已經盈滿一道深刻的倩影,婀娜多姿得令他永遠留戀。

  他宮苑的花園與眾不同地只栽種昙花,讓在半夜裡綻放的郁香伴他入夢,讓他在夢中尋找佳人。

  這一夜,他如往常般坐在園內涼亭中,品酒望月,一邊等待著。

  他正等待著昙花綻蕾,短短的時間是何其珍貴。

  昙花一現,錯過了便沒了下回,那般的短暫,也美得令人心碎。

  就像獨孤昙。

  十年了,他已經沒有把握她還活著,也沒有把握有朝一日她會再回他懷中,不過那已經不重要,因為她會一直活在他的心中,有關於她的回憶將會伴他一生。

  啊!花開了!

  舒展一瓣瓣潔白,昙花向著月光,盡情展現優雅風姿。

  昙花本色為白,但他聽聞西域有一種紫中帶金的品種,便派人至西域一帶尋覓,回報卻是一種夢幻之花,人間並無蹤影。

  但是他沒放棄,就如對獨孤昙的情愛,也如對獨孤昙的心痛與掛念——

  “呵呵!三皇爺,您一個人在喝悶酒嗎?”

  突然有聲音在半空中飄蕩,很輕又很清晰,李昕似曾聽聞……

  “我給您送個伴吧!如何?”

  隨著話語,一只物品從天而降,李昕急忙伸手接個正著。

  “這……”

  這不是十年前,那面他曾經目睹過的——

  激動地看著雕偻精致美麗的銅鏡,他緩緩地撫摸著,刹那之間,花香陡然濃郁起來,隨著一陣輕風卷起,一道娉娉婷婷的倩影模糊出現。

  李昕張了口,卻無法發出聲音;他心跳加速,卻無法思考;他站起身子,卻無法邁開腳步。

  他看著,等著,緊張著,恐懼著,興奮著——

  “小美人!”

  大唐史冊中,有著這麼一段非正式的記載——

  三皇子李昕,二十五歲前並無甚多建樹。新帝登位,封相,遂推行新治,仁德澤被於百姓。終身未娶,性喜莳花異草,獨钟昙花。

  野史傳言道,三星子被昙花花妖所迷,遂於夜夜相逢幽會,其心足矣。但鄉野傳聞,不足為信也。

  李昕死後,一面名為“月下美人”的銅鏡為主要陪葬物品。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22-9-2 00:04: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命運

  舊山雖在不關身,

  且向長安過暮春;

  一樹梨花一溪月,

  不知今夜屬何人?

  ——雜詩·無名氏

  年年歲歲,世世紀紀,千禧年就緒展開。

  天空飄下絲絲細雨。

  “啧!怎麼下雨了……好啦、好啦!知道了,我會再CALL你,拜!”

  收線後,西裝革履的男人隨手把手機往口袋一放。他俊目炯炯的四下梭巡,想就近找個地方躲雨,咖啡廳或麥當勞什麼都好。

  唉!“春天後母臉”,天氣真是說變就變啊!

  蘿曼咖啡——

  有了、有了!他三步並作兩步地朝目標挺著的咖啡廳前進。

  “咦?”

  當他站在咖啡廳的自動門前時,目光不經意一掃,旋即被咖啡廳旁的招牌吸引住。

  一道在都市中罕見的桃花心術門,隱約散發出古色古香氣息,門上橫掛一塊招牌——

  “女蝸娲……”

  他喃喃念著,“這是做什麼東西的?”

  一個人自言自語,當然得不到解答。

  “不如進去看看好了。”

  一股莫名的沖動及誘惑催促著他,男人兀自下了決定。

  他伸手一推,門扉緩緩開啟……

  昙花一現

  中秋去歲中和宴,

  衰海今朝北海壘;

  天上無私是明月,

  隔凗千裡照人來。

  ——辛巳青州阮月有懷·趙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熾烈的火焰中似乎還有著鮮淋淋的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癫狂的執念,一場大火似乎也焚燒得格外狂猛。

  “哈哈哈哈!燒吧!燒吧!燒掉一切吧!”

  伴隨著璋嘯王爺的狂笑聲,火舌狂烈竄燒……

  不知過了多久,只見漫漫火海中有一道身影瘋狂向天舞劍,像是一場追思,也是一場悼念……

  啊!他的昙花啊……

  打從有記憶開始,他就是獨孤王爺的義子之一。

  獨孤者,是皇後姻戚,本為隋之大族,但隨著皇後去世,隋朝覆滅,這原本人人所欽羨的氏族遂跟著敗落,甚至遭一些異議人士欲趕盡殺絕,到頭來枝疏葉落,僅剩一房子孫苟延殘喘,小心萬分地活了下來。

  “咱們獨孤一族本該是天下榮耀,哪容得那個姓李的家伙爬到咱們頭上來耀武揚威!”

  一而再、再而三,獨孤仇不厭其煩灌輸眼前一群孩童仇恨的觀念。

  “是!”大大小小的孩童異口同聲應道。

  這群孩童年紀不一,全是獨孤仇從各地找來收容的流浪孤兒。獨孤仇不僅教他們武功,更不忘為他們洗腦。他告訴他們,為了光復獨孤一氏,必得竭盡所力,甚至不惜犧牲小我,以完成大我。

  他們日日夜夜接受密集的智才體能訓練,光是武術基礎的訓練,一日長達三、四個時辰乃是家常便飯之事,逞論其他。

  “累死了!今天馬步蹲得可算久。”

  一進房就直直倒在床榻上,較大的孩子立刻發出抱怨聲,年紀較小者則是疲倦地沾枕便睡,或是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

  是應該休息了,但他一點都不累。

  信步往外頭走去,屋外有一處小小庭院,地方不大,但小橋流水,無一不完美精致,涼風吹得很緩很慢,拂過他童稚的臉龐,像是娘親的暖手。

  娘親……他的雙眼微微一黯,不是感傷,而是迷惑。

  他並不感傷,因為從未得過,又何來失去之說呢?

  他只是迷惑,迷惑親情……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感覺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洗得很干淨,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掌紋分明,童稚卻鍛鏈得有力。

  這是一雙年少孩童的手,也是一雙慣用槍戟刀刃的手……

  “喂!”有人從背後喚他,“你不休息嗎?今晚還要出任務哩!”

  “我知道。”是的,這也是一雙——

  擅於殺戮的手。

  月黑風高。

  一道道鬼也似的影子在幢幢屋捨間翻飛起縱,很快便聚集在一氣派華麗的宅邸前。

  京城中的首富張員外,這便是他們今夜必須洗劫的對象。

  動手!為首者果斷地做出手勢,一道道黑影便如煙似霧地從窗戶、從側門竄入豪宅。“啊——”

  片刻不到,第一聲慘嚎響起,繼而此起彼落。

  “哈呼……哈呼……哈……”小口、小口急促不歇地喘息著,小女孩蹲在滿目瘡痍的屋內一角,一具具屍體讓她恐懼得雙眼圓睜,嬌小身軀無助地縮成一團。

  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只知道自己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卻被一陣接連一陣的驚聲尖叫駭醒。

  一向起床很是困難的她,揉著惺松睡眼,迷迷糊糊地踏著步伐走出房間,首先注意到那股飄散在空氣中的奇怪味道。

  吸了吸小鼻頭,當她站起身打算再往前走些路時,另一記哀鳴劃破天際,令她聞之悚然,也令她再次頓下腳步,駐足而不敢往前。

  她不敢往前去瞧,卻有人送東西來給她看。一具人體飛過她跟前,重重地摔在她身旁,加上一記骨頭碎裂的聲響。

  這種刺激太大了,讓身帶宿疾的她一時承受不住,眼一黑、腿一軟,就這麼軟軟地暈了過去……

  清醒時天已亮,她發現自己置身陌生地。

  “咦?”她搖頭晃腦的坐起身來。“這是哪裡?”

  她坐在近河的大樹濃蔭下,仍有些暈眩,雙手抵地撐起上半身,軟軟細細的發絲自然而然地披散。

  不遠處的嘩啦水聲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她看見一個年紀約莫與她差不多的男孩正光裸著上半身,拿衣服充當汗中擦拭著身子。

  “哥哥。”她喚他,相仿的年紀讓她馬上放下戒心。“哥哥,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

  他回頭瞟了她一眼,又繼續為自己擦澡。

  他是奉獨孤仇之命留下來滅絕張員外家最後一名生還者的人。滅口十分重要,為了不讓行動者的身份暴露,他必須檢查一具又一具屍體,還有人有呼息就一劍捅下去,還有人抽搐就撒把毒粉,這項工作他向來得心應手——

  丟下衣裳,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看著那張充滿迷惑、害怕的甜美可愛臉蛋……

  從沒有例外的啊!

  “我……我叫昙兒,哥哥呢?”她抿抿小巧紅唇,有意打破兩人的隔閡,乖乖巧巧地問。

  入了張員外府幾個月,她在當伺候人的小小丫頭時學會了些察言觀色,直覺這個看起來有點讓她怕怕的大哥哥——很厲害喔!

  “昙?”他喃喃這個字的音。那是什麼?

  “是呀!哥哥知道昙花嗎?”她仔細地瞧了瞧他突然略帶迷惘的神情,然後很快樂地解釋,“昙花是一種晚上才會開、才會香香的花喔!我爹爹呀!他以前是教人念書的,我就曾經聽他說一句、一句……昙花一現!嗯!對,就是昙花一現!我是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可是聽起來很好聽,不是嗎?”

  “嗯!”他朝自己的小包袱走去,裡頭有另外一件干淨的黑衣及匕首、毒粉等等。

  “哥哥,你呢?你叫什麼名字?”他也要報名,這樣才是禮尚往來呀!昙兒見他居然准備拍拍屁股走人,趕忙跌跌撞撞跟上去。

  他忽然停下來,轉過身。

  “哎喲!”她差點整個人撞上去,兩只小手兒一左一右搭上他的手臂,卻被他毫不留情甩開。

  “快走!”他簡潔地說,一說完立刻掉頭往前走,愈走卻心愈煩。

  他應該一劍送她上西天的。

  下手的時候,多多少少會有漏網之魚,所以,當他在後園下人房門口前發現還有氣息的她時,劍尖立刻逼向她白皙的頸項,卻硬生生地在距離寸許處停下。

  停下!這對他而言,該是多不可思議的反常。他牢牢盯著那張小臉蛋,盡管不安而迷惑,他還是冷靜地收起短劍,完全憑一股直覺,決定放小生命一馬。反正……獨孤仇應該不會怪他吧?那戶張家只剩這麼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小丫頭,成不了什麼氣候的。

  “哈呼……哈呼……”

  努力而急促的喘息緊跟而來。

  “你怎麼還跟著我?”他錯愕地回頭,瞪著努力邁步的小人兒,一臉的不悅。

  “哈呼……哥哥……對不起……我走得還不……不夠快……快……跟不上……你……哈呼……”’一見他停下腳步,她欣喜地快快湊上前,小臉紅撲撲的,費力地解釋。

  “你——”他不耐的翻個白眼。

  “哥哥,”昙兒主動又率真,一把勾抱住他一邊手臂,仰頭笑得天真。“我抱住你了!”

  “你……”他既驚且詫,好半晌才說得出話來,“放開我!否則我會殺死你。”

  “啊?”她看著他另一臂高高舉起短劍,劍刀閃著亮亮寒芒。不害怕……才怪!但一鼓足勇氣,一雙小手又不怕死地纏了上去。“我不要放開你!”

  小小心靈中,被留下、孤單一人的感覺,比未卜的生不生、死不死還要令她恐懼。

  “哥哥,不要丟下我。”她將小臉蛋用力在他袖上磨蹭。

  異樣的暖氣陡然在他體內深處迅速凝聚,再緩緩散開。

  他還是帶著昙兒來見獨孤仇了。

  “她可以留下。”

  一番打量、思索後,獨孤仇露出一抹笑,應允了他的請求,破天荒地收容了昙兒。

  對於這個結果,他一方面感到安心,一方面卻又不安起來。

  盡管說是毫無感情,但他卻了解獨孤仇的為人。

  就這樣?獨孤仇沒有任何的反對?也沒有開出任何答應的條件?

  獨孤仇究竟在想什麼?

  三年過去了,他還是沒有弄懂獨孤仇有什麼想法。

  三年,春夏秋冬的遞壇,讓少年成長,也讓少女婚嫁。

  不同於其他人,昙兒的生活很單純,獨孤仇收她為女兒,卻沒讓她接受殺手訓練,也不讓她接觸殘忍血腥。

  她學習女紅及詩詞,一天比一天美麗。

  這麼可愛的小羊羔,焉會不引起大野狼的注意。

  昙兒捧著一盤點心,興匆匆地四處找人。

  “小師妹,”不懷好意的聲音自她背後響起,“你要上哪兒去?”

  手中的盤子差點掉落,她急忙捧穩,這才怕怕地看向來者,“洱師兄…”

  洱面露淺笑,“你還沒告訴我,你要上哪去呢!”他往前跨一大步。

  她則往後退了更大一步。“我……我要去找哥哥……”除了哥哥,她對這裡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存有幾許戒意.尤其是這個老以不正的眼光瞧她的洱師兄。

  “哥哥?這裡的每個師兄,可都是你的哥哥呢!哦!這好吃的點心是要給我吃的對吧?”洱輕而易舉就將盤子上頭的東西盡數納入自己的袖中。

  心中有氣卻不敢言,昙兒端著空盤子轉身就想走,卻被一雙毛手突兀地勾抱住往後一帶,她嚇得放聲大叫——

  “你做什麼?放開我!”

  “嘿嘿!”

  正在色興上頭的男人,哪有可能放過她,眼看洱就要強硬地吻上她——

  “放了她。”帶著笑意的威脅冷酷十足,“洱師兄,你不會希望少一只耳朵吧!”

  該死!這小子的輕功愈來愈好了,什麼時候靠近的,他竟是一無所覺。洱不甘心地放開懷中的獵物。

  “呵呵!別當真,我只是同小師妹鬧著玩玩罷了!”該死!差一點就可以得手了。

  “請洱師兄離開。”他一點都不敢放松,持著短劍的手平穩而有力。

  洱毫不懷疑相信對方隨時會戳捅他——如果有必要的話。

  “該死!”洱真的咒罵出聲,卻一點也不敢大意地松開昙兒,眼睜睜地看著她快快逃到師弟的背後。“給我記著,總有一天我會宰了你!”

  “隨時奉陪。”

  片刻之後,他才將目光轉向昙兒。

  “你沒事吧?”他盯著從身後走出來的她,心中微微泛出柔軟的情緒,很淡,卻是真實無比的。

  “嗯!”仰起螓首,昙兒笑得甜美可人,嫩玉般的面頰有如花瓣,烏亮的黑發散發出一股淡淡香氣。

  或許是人如其名,昙兒的喜好與眾不同,愛用昙花潔白的花瓣做成香包放在身上,久而久之,她身上的氣息也如昙花一樣清香,淡淡的,很好聞。

  吾家有女初長成。十三歲的昙兒,的確印證了這句話。

  十五歲的他,常常看著她,然後迷罔。

  女孩子都像她這般可愛嗎?還是只有她?

  女孩子都像她這般甜美嗎?還是只有她?

  女孩子都像她這般……誘人嗎?

  還是只有她?

  他不知道。

  “哥哥來。”昙兒伸出柔嫩小手,輕輕拉著他走。“廚房還剩一些點心,我拿給你吃。”

  “昙兒……”情不自禁的,他素來無感的心,終於動了、跳了。

  徐徐地、緩緩地、慢慢地,他俯下頭,將唇小心地貼上她的。

  團體生活中最藏不住的就是秘密。

  昙兒同他相戀的小兒女情愫,很快就在殺手門中引起極端的側目。

  有人嫉、有人妒、有人欣羨,有人卻不以為然。

  但是,所有的人卻是有志一同地不表示出任何意見,因為,就連獨孤仇也是冷眼觀之,毫不吭聲,其他的人也就更沒資格說些什麼了。

  也因此,他和昙兒有了一段快樂的時光。

  小兒女情私,怎能公諸於眾,或許只是他默默幫她找來更多的昙花,一株株栽種在她閨房外頭;或許只是她悄悄為他縫衣,在不起眼的袖領處綴上一朵小花……情意的詩句,以短箋方式相互暗贈,聊表心意。相思的人兒啊!

  即便是日日夜夜都處在一個屋檐下,兩人卻仍覺得飓尺天涯,非得狠狠相互糾纏交融為一體,才會覺得毫無距離吧!

  今夜又得出任務了。仔細打點好身上利於夜行的黑衣,他高亢的心情微微一黠。十五歲了!獨孤仇卻仍未替他起名。這是殺手門中一項重要的儀式,表示師父對徒弟能力的肯定。

  他不是一直把師父交代的任務處理得很完美?為什麼還是得不到師父的肯定呢?像洱、貝、真、法……全門的師兄弟幾乎都有名字了!就只有他還沒有……

  “啊!哥哥今晚要出任務嗎?”趁著夜色初濃,昙兒便偷偷溜過來看他,沒想到會湊巧碰上他正要出去。

  “嗯!”她好美!胸口一陣悸動,他泛出一絲淡笑,不是那種皮笑向不笑,而是發自於真心的歡愉。一股沖動令他脫口而出。“昙兒,你嫁我吧!”

  在這種年代,男十五,女十三,早該有所婚配。

  “啊?”昙兒一怔,旋即雀躍萬分,卻又止不住羞地捧著自己的雙頰。

  “你……你這是在求親嗎?壞死了、壞死了、壞死了……”嬌嬌嗅嗔,一千個“壞死了”之下,卻是一萬個“我願意”啊!

  他情難自禁地擁她入懷,細細啄吻地溫存好久、好久才肯放手。

  “等我回來,我的昙兒。”

  “嗯!”回應的小佳人一臉嬌羞,香甜得有如一朵初綻的花蕾。

  卿卿我我的兩人,並未注意有人正沉默地打量這一幕。

  在他離去後,獨孤仇才從陰影處走出來。

  “昙兒。”他喚道。

  “干爹……”心虛的昙兒被這一嚇,才回頭,就被點中麻軟穴而一倒——

  剛出完任務回來,他立即被獨孤仇找去。

  “你想同昙兒成親?”

  聞言,他心下一驚!

  “是的,師父。”

  師父是怎麼知道的?

  但是,怎麼知道的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師父會不會反對?師父會不會成全他和昙兒呢?

  “你知道,”獨孤仇道:“一個殺手也好,一個將做大事、成大器的人也好,最重要的是什麼?”

  是什麼?罕見的困色流露。“我不知道,還請師父教誨。”

  “情。”獨孤仇緩緩道出答案,“絕不能有情。無心、無情方能放手做大事,無束無縛、無牽無掛……你,可做得到?”

  那是怎樣的情形啊?他根本無法想像。

  “是!”但想受肯定、取悅獨孤仇的心態是這般強烈,他毫不考慮地點頭。

  “很好。”獨孤仇掏出一柄匕首給他。“你現在到隔壁睡房去,將睡在床上的人殺了,我便會考慮為你起名。洱,你跟著去。”他彈指命令。

  “是!”他喜出望外,高興地綻唇笑了。

  “是。”像是知道了些什麼,洱微帶幸災樂禍的笑容,確實跟上去。

  握著獨孤仇賜予的匕首,亢奮不停拍打他的身心。

  啊!他就快要有個名字了!師父肯定是終於要看重他了,才會給他這麼個機會。懷著這般的愉悅,他幾個大步就來到床邊,高舉的匕首落下——

  “啊——”

  一記慘叫隨之響起。

  “昙兒?”他凍結在當場。

  鮮血如泉湧,不斷噴出她嬌嫩的身軀,皮膚同時泛出一層淡淡青銅色。這匕首喂了毒?!他撲上床一把摟住她,驚慌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拼命檢查她的傷勢。

  就著外頭灑進的淡淡月光,他害怕地看著她左胸處的血洞,瘋狂地用手掌按住它,想讓血流得少些。血為什麼這般的流個不停呢?

  “哥哥……”昙兒的小臉上有驚有嚇,更有著深深的迷惑。“為……什……”話未盡,氣便絕了。

  昙兒了無生息的小身軀宛如松了牽引的人偶,軟軟地癱在他的懷中。

  “啧!死啦?”冷眼旁觀一切的洱一點意外也沒有,反而笑出聲,爾後出其不意地朝他突襲過去。

  “你……”抱著昙兒,悲傷中他先行閃過一記招式。

  “哼!師父說你太弱了,要我解決掉你!”洱出招更快更繁。

  兩道年少的身影在小小睡房中一進一退、一來一往,腳尖點地,暗招出袖,勝負難分。

  “哼!你一定不曉得師父怎麼說你的吧?”洱決定采取心理戰術,“他說你感情太重,無法專心於任務上,救回小師妹是你人生中的一大敗筆,過錯無力回天,索性就干干淨淨地解決!”

  是嗎?他心下一撼,稍稍一個失神,肩頭就挨上一劍。

  “唔!”一記悶哼,一道血泉流下他的手臂。

  人的求生意志是不可思議的可怕,而且往往是在瞬間爆發!

  “殺!”他緊握依然鮮血淋漓的匕首,放下昙兒,發出一記野蠻至極的叫喊,在洱措手不及間,將匕首狠狠插入他的胸口——

  第二聲象征死亡的慘叫響起!

  片刻後,他抱起皮膚青紫的昙兒,一步步走出房間。

  獨孤仇安然坐在椅子上,早就在靜心等待著結果。“死了嗎?”

  他沉默地放下昙兒的屍體,一臉殺意,一下子便欺身向前,將匕首架上獨孤仇的頸子。“為什麼?”

  為什麼?太多、太多的為汁麼,為什麼要他殺掉昙兒?為什麼又要洱殺他?為什麼……

  “洱應該告訴你了。”獨孤仇眼睛眨也不眨,好像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生命發發可危。“因為你太弱了。”

  弱?他眼微眯地看著獨孤仇。

  “感情是個嚴重的弱點。而你在昙兒身上花了太多的心思。”

  就這樣?“那麼當初你為何要收容她?”

  “因為……”獨孤仇笑得殘忍快意。“這樣日後的教訓才會深刻,你才會記得住。”

  “啊——”聞言,他搖搖晃晃往後倒退,幾乎要站不住腳。

  獨孤仇的確夠聰明,也夠殘忍!刻意讓出了三年的時間,看著他和昙兒培養出些情愫,再讓他自己摧毀,為的就是給他一回教訓?這般的教訓,別說是刻骨銘心,更是痛不欲生!

  “為什麼——”

  他駭了、瘋了、怒了,舉起匕首攻擊獨孤仇。

  “你給我好好聽著!”獨孤仇輕而易舉箝住他頸後,強迫他認清事實,“我這可是在助你,及時警告你‘無情’的重要性。瞧!如果今日你同昙兒一點情分也沒有,又哪會心痛而喪志?懂了嗎?想要真正變得強壯,就必須無情!想要裡正做一番大事,就必須無情!想要真正成大器,就必須無情!”

  他仍是不服的瞪著眼!

  “懂了嗎?人命是生還是死,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這是何其高等的快感,難道執行任務的這些年來,你都不曾有這種領悟?就像現在——”

  獨孤仇掌下力道一重,他頓時被扼得無法呼吸;獨孤仇的指甲掐入其於的肌膚,滲出細微的血。

  “呃……”

  好痛、好苦!他的四肢頓時僵凝在半空中,整個人動彈不得。

  這就是死亡嗎?什麼都無法思考,只能空茫茫等待,能夠呼吸的次數也急速減少……然後停止。

  身體似乎沒有了重量,然後他聽見了一陣又一陣的甜美笑聲。

  哥哥……哥哥……

  昙兒……

  兩行熱流從他的眼角流出。

  哥哥……

  奇異的,他聞到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香味……昙花的香味……

  昙花只短暫一現,然後凋謝萎靡一地——

  “呼——”

  隨著獨孤仇的陡然松手,他方能開始順暢呼吸,狂咳嗽不止。

  “以後你就叫‘璋’……”獨孤仇的話語仍然繼續著。

  璋……

  他突然仰首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邊笑邊揮舞匕首,踉踉跄跄朝昙兒走去,刀起刀落,邊砍邊笑,邊刺邊哭。

  這是一場告別,對昙兒,也是對過往、對人性的最後告別……

  “很好,太好了!”獨孤仇站在一旁,面露得意的不住點頭。

  這是一場恐怖的蛻變,徹底改變他的人生。唯一留存心中的,怕是這份淡淡甜甜的花香。

  “昙……”

  俯趴在地,瀕臨死亡的璋嘯王爺臉色蒼白。

  在熊熊火海中以及燒焦味中,出奇的,竟有一股熟悉得令他痛徹心扉的花香,淡淡甜甜的……

  哥哥……

  “昙……”

  回光返照似的,他突然雙眼暴睜,仿佛看見一個滿面歡笑的嬌小少女對他甜甜地笑著,甜甜地招手……

  “昙……”

  然後,他露出燦笑,勉強地抬舉手臂,想在半空中捕捉什麼,卻又頹然垂下。

  哥哥……

  昙花啊!終究只有一現……

  全書完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2-26 22:1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