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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章庭 -【緣難求】《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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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4 00:00:5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章庭 - 緣難求

半張臉被毀,加上未婚妻子悔婚,
器宇不凡的北大荒兒郎從此性情丕變,
五年來硬是將氣怒發洩在飛禽走獸身上,誰見誰怕,
就連血親家人都難以接近他,
除了一個身有殘缺的小女人!
瞧她個子嬌小,勇氣倒忒大,
淨是做一些別人不敢做、卻都是忤逆他的行為,
口口聲聲要他別亂殺生,
氣得他以粗暴的掠奪懲罰她,
不料她一聲怨言都沒有,
甚至還急著替他擋災擋厄,
最後更是誇張,她竟然說她就是毀他容顏的那只該死的赤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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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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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4 00:01:2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風,蕩蕩地、蕩蕩地,卻吹不入樹海的中心地帶;喧嘩的人語也傳不入此處,有的只是風拍著樹草的淒嗚;牲口的叫聲傳不入此處,有的只是在風中悄悄傳送的細嗚!很弱、很弱的,像交頭接耳的對話,一語語、一句句、一串串……

「……」

先是此起彼落、呼喚聲不曾間歇,然後月光挪著自己的方位,灑落樹海,無奈每一處枝葉皆很茂密,要透過一絲光線談何容易。

「爺——」率先的,有個細脆拔尖的噪音哭喊著,「山神爺,您佬這回一定要替我陸氏一族作個主啊!是他……是那個『哈德林斯』的長子,昨兒又打了我族好幾名族人,趕盡殺絕的,連已經走不動的老人家他也沒放過啊!」

「是呀!他還殺了我們一名才剛會站立的幼兒!」

「還有我族的……」

哭音一拔尖開場白,立刻此起彼落著,大夥兒紛紛投訴,喊冤的喊冤、飲泣的飲泣,一聲接一聲的,不曾有過間斷。

「唉……」

山神爺隱隱約約的歎息!儘管四下仍是闃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卻清晰傳來紙頁翻動的聲響。

「瀚天,『哈德林斯』的長子,以壽折命,數一數已是近時辰……」

「不——」

驀地,有記激動的女音截入!

「不、不、不……」

誰?!眾聲驟然暫斷,旋即又零零落落地響起。

「是赤族的……」

「她在喊個什麼啊?」

「她不是赤族最小的女兒嗎?」

「咦?就是她嗎?那個五年前的……」

女音不顧其它的竊竊私語,只是激動的輕嚷著,「山神爺、山神爺……請……請別傷他,請別呵!」

「奇了!妳憑什麼要山神爺放過那個『哈德林斯』的長子?」最先的細脆拔尖嗓音斂起了哭泣,激亢地說著,「妳搞清楚些,赤族的小女兒,咱們是可以和人們和平共存,可他們也不能這般欺侮得過火呀!說起來人們的壽長不過幾十載,憑哪點和咱們平起平坐,甚至傲過咱們?」

「是阿是啊!」

其它的聲音紛紛附議,可以想見一堆腦袋猛點的光景是多麼的同仇敵愾。

「誰沒子沒孫啊?若是看見他們只是因為一時興起而被打死……這口氣誰嚥得下啊!」

「對呀、對呀!」

「而且……咱家可以發誓,那個『哈德林斯』的長子一邊殺死咱們的族人時,還狂妄的笑得像什麼似的,那表情哪像個人啊?比鬼都不如呀!」

「就是、就是!」

正當所有的吵鬧即將鼎沸到極點時,山神爺不得不出面了。

「住口。」他淡淡的、只斥了這麼一句,眾聲當下噤住,再不甘心也只得靜下。

可在闃黑之中,依稀彷彿能感覺到陰灰灰的眼神彼此交換。

「現在,」山神爺再度開口,「赤族的小女兒,妳想說些什麼?」

「我……我……山神爺,」雙膝一曲,她語音哽咽的求道:「我給您磕頭!給您磕頭啊!請、請千萬別對『哈德林斯』的長子下手!他……如今他會變成這模樣……都是我……都是我害的……」

山神爺輕咦了一聲,等著她說下去。

「五年前!我一時好強又好玩,將自己弄傷了,他好心帶我回牧場療養……是我不對,管不住自己愛上了他,更管不住自己因為他將娶親的事實而嫉妒……才會一時衝動抓傷了他的臉,也因此他才會變得……變得……」變得這般殘忍啊!

她一說完,四周陡然寂靜了下來。

「請……請別怪罪『哈德林斯』的長子……他只是個可憐人,若真有罪,就讓我償吧!讓我來償給大家吧!」

「哼!滿嘴大話,妳打算怎麼償?」還是有聲音按捺不住地問話了。

霎時,數道光芒亮起,帶著火般光彩,數粒球形隱隱約約藏在其中。

「這是……」山神爺訝然的看著,問出眾聲的驚疑,「赤族最小的女兒,妳取出自己的元神丹做什麼?」

「這裡有九粒元神丹。」女音平平靜靜、從從容容的說。「各族若有想要的就拿去吧!我全副的修行就在那些裡頭,盼能多多少少彌補各族些什麼。」

「這……」

眾聲高高低低不一,但若沒有山神爺更進一步的允可,大家也只能按捺地靜待了。

「妳何必這般做呢?」頭一遭,山神爺的聲音充滿不能理解與不敢置信。

「這樣做,妳現在可就和人們一同的脆弱了呀!」

「是的,我知道的,山神爺。」女音堅定不改打定的主意。「但這該是我的罪啊!請讓我來贖。」

「妳……」山神爺像是經過思考,然後再重重地頷首。「嗯!」

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原本還浮在半空中的元神丹,已經被數雙無形的手給搶得精光!

「可……」山神爺的聲音再度若有所思的響起,「赤族的小女兒啊!人們有句話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現下那『哈德林斯』的長子可以減少了些折壽的歲數,但為了公平起見,我仍是得給他今年注個大禍下去,否則怎麼對得起痛失親族的其它族人呢?這大禍,重則喪命,輕則是皮肉之傷,算是給各位出口氣,給個交代,這樣可以嗎?」

「這……」

交頭接耳的對話再度一語語、一句句、一串串響起……彷彿過了個把時辰,總算才有了表示全體同意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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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4 00:01: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五年前

絢麗光華的色彩佈滿了天空。

「天空的顏色喲!傍晚就變成了姑娘臉蛋上的紅暈……」

由遠而近前來的是牧人悠揚的歌聲,此起彼落的!伴和著羊兒咩咩的叫聲,以及狗兒汪汪的吠聲!宣告著這一天的白晝時光已將結束。

遠處屋宇的燈光盞盞亮起,同時飄散出食物的香氣。

是的,對辛苦勞動了一天的牧人而言,一頓又香又熱又好吃的飯菜,再加上個熱水澡,整個人便可以舒懶鬆散像長了翅膀飛上天了,若再學上蒙古人巴嗒、巴嗒地抽上一水袋的煙——啊!人生夫復何求?

喀蹬、喀蹬、喀蹬、喀蹬……

馬蹄聲一陣疾過一陣,踐過草根、踏過野花。

在廣闊無邊際的大草原上,一騎輕快的身影,是那麼放肆地馳騁著,長長的髮絲隨風飄動,更加明白顯露出騎士深刻的臉部線條,他雙眼中那自信又明亮的色彩,正如泛滿天際的霞光,教人移不開目光。

北大荒,冷又寒,卻是廣闊的。

北大荒,貧又瘠,卻是奔放的。

北大荒,險又峻,卻是自由的。

北大荒,天空是明的。

北大荒,日月是亮的。

北大荒,星子是閃爍的。

北大荒,土地是堅硬難馴得一如出了山海 關的墾民,一吋一吋,那從地面上生長出來的作物,是珍貴得媲美黃金。

「哈德林斯」這一代的男主人,原先是個蒙古的貴族階級,後來因為愛上了這家漢人牧場中的獨生姑娘,便不惜捨棄了在蒙古部族中的高等地位以及姓氏,入贅到「哈德林斯」來。

夫妻倆雖然只生了一個兒子,卻慈心仁腸的收容了好些個無家可歸的棄兒,將整座牧場填滿了娃娃歡歡快快的笑笑鬧鬧聲。

時光荏苒得快,眨眨眼睛,獨生姑娘與蒙古夫婿的兒子如今也是個挺拔的青年了。

對啦,快馬的騎士就是他唄!

繼承父親結實的體格與樸直的天性,揉入了母親細膩的體貼及沉默的柔和,瀚天在雙親的眼中是個好兒子,在其它弟妹的眼中是個好兄長,更是其它牧場人手、附近居民眼中的好男兒!

年輕男人以他為學習的榜樣,年輕姑娘以他為愛慕的模板,甚至還偷悄悄地編出一首小曲兒——

瞧,他的眼睛俊而亮。

瞧,他的身形快而準。

瞧,他的速度一如天際遨遊的草。

這一年的夏天,這位青年又颯爽的瀚天要成親了。

新娘子是另一個牧掣海東青」主人的二姑娘。

這就是為什麼在此黃昏時刻,瀚天會帶著獵槍走到這圓杉木林外圍的原因了。

按照牧場之間通婚的古禮,新郎必須在婚前親自打一雙色彩最漂亮的飛雉給新娘家贈去,聊表自己的情意,這是訂婚不可或缺的禮儀。

飛雉往往在黃昏時返巢,三兩為伴。

瀚天將坐騎穩穩牽入一旁的林中,隱了起來。

「乖乖!阿多爾,再等一等,待會兒咱便能回家了!」他對自己的槍法可是相當有信心的,而且算算時間,雉群也應當返巢了。

赤色鬃毛的馬兒嘶嗚了一聲,彷彿是在應和主子的言語。

瀚天再次撫慰地拍拍牠,這才返身離開林子,自己也先找了一處矮叢躲了起來。

片刻不到,一陣羽翅劃破空氣的振疾聲響接近。

「吱——」

成群的飛雉發出特有的短暫啼聲,在天際自由自在的飛翔,由地面往上瞧,像是一道道極快的飛箭!

太好了!

持槍的手迅速揚起,子彈「磅」地一聲驚動雉群!

說時遲、那時快,不約而同地,由林中衝出另一道飛影,伸長脖頸對準了雉群擒去,卻在半途硬生生地發出「嘎」的慘叫聲,伴和著槍鳴而墜了下來!

糟了!

瀚天趕忙放下槍,天空中的飛雉已經四散逃亡,地面上,只留了一隻鳥兒的屍首……

「吱……」不!還不是屍身!

瀚天急忙要檢視那隻鳥兒,那是只身形瘦小的赤隼,方纔他那一槍的子彈不知怎地在半空中失了榫頭,也僥倖沒將這只赤隼斃命,但牠那羽澤赤亮的翅膀卻被打穿了一個洞口,皮肉模糊,血更是汩汩地流了出來……

***

「大哥,你可回來了!」

一人一騎才踏入「哈德林斯」的牧場範圍,一名也是騎著駿馬、領著兩隻牧犬前來的年輕男人立刻面露笑容,是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欣喜。

「是什麼給耽擱了?飛雉狩到了嗎?」

「沒。」

瀚天簡單的否定回答,教青漠大吃一驚,然後他的目光轉移,注意到瀚天懷中收納鼓鼓一團的事物,正想張嘴問個清楚時,又因瀚天急著趕回主屋的行為而將到口的話吞下肚子,然後緊緊地追在後頭。

「大少爺回來了!」

「大哥!」

相同的情況再度上演,瀚天無心跟湊攏 過來的人們一一寒暄,只是先快步走到桌前,再小心翼翼地把收納在胸懷裡的事物給掏了出來。

「呀!」

「是只赤隼呢!」

「真的嗎?給我瞧!快給我瞧瞧嘛!」

「我可是第一次看見『火鳥』哩……」

赤隼,在北大荒又名「火鳥」,因其羽毛特殊光紅的色彩而得名,難見又難得,有些人怕是一輩子也不曾瞧過一眼呢!難怪一下子聚了整屋子的人圍觀。

「吱——」赤隼許是通著人性,驀地發出尖銳的叫聲,雖細弱卻含著十足警戒性,甚至還想振翅作勢,但因為受傷失血過多,就連翅膀撲拍的力氣都很勉強。

「嘖!這鳥兒可凶呢!」兄弟姊妹中最頑皮的小真兒,好玩地伸出指尖去撩撥鳥兒,倒是差一點被鳥喙尖啄了一下。

「別去逗就沒事了!!」一旁年紀相仿的瑪倫板著一張臉說道:「到時候啄到了妳……」尚未說完,小真兒就發出「哎喲」的叫聲,果然指尖兒被啄出了個小血口,她霎時淚眼汪汪。

「妳喲!」低咒一聲,瑪倫抓起小真兒的手,先將年少老成的模樣扔到一旁去。「給我老實的坐著,不許動!」旋即他便跑去拿金創藥。

大夥兒見怪不怪地聳聳肩膀,注意力又放回赤隼身上。

「娘,」瀚天對走過來的中年美婦輕喚,「麻煩您快過來瞧瞧!」

「牠傷得可不輕呢!」桐月夫人仔細檢視赤隼傷口的範圍,赤隼雖是沒力氣再撲翅了,但大睜的雙眼仍炯炯有神地流轉著,好像在警告著眾人——誰敢傷害到我一根羽毛試試看!

「好傢伙!受了傷還這麼有精神。」青漠頗感興趣的說,只見他雙手環胸,玩味地、直勾勾地盯著瞧。

「娘,您有法子給牠縫傷口嗎?」瀚天問道。

「得試試!」桐月夫人喚著人準備針線、熱水、白布等物。「鳥同人一般,也是怕疼怕痛的,我真要動手,得要個人給牠按著。」

瀚天立即動手,牢牢將赤隼的翅膀按壓在桌上,不料又換來鳥兒一記吃痛且憤怒的尖嗚!

「哎呀!我的兒呀!你太用力了啦!」桐月夫人連忙提醒道。男孩子就是多多少少會笨手笨腳的。

「哦!對不起,」慌忙地略略鬆了手勁,瀚天很認真地向鳥兒賠不是,「方纔是我太用力了!對不住!」

「吱!」就這麼湊巧的,赤隼對著他的臉啾鳴,就像是在抗議一般。

「放輕鬆,我娘才好幫妳縫合傷口,好嗎?」為了配合牠峙視的視線,瀚天高大的身形微俯,黑黝黝的眼睛裡是深不見底的信諾。

赤隼張喙,像是又要發出另一記尖鳴,但在這個男人如此專注的眼神下,聲音不自覺的沒了。

一人一鳥,四隻眼睛的視線相交集……

直到這個時候,瀚天才發現,這只赤隼的眼珠子是一種奇特的色彩,清清漾更是出色絕美。

這只赤隼,竟然擁有這麼一雙動人心魂的眼眸!那銀色藍彩,勾引出瀚天這輩子不曾有過的專注……

「好了!」

直到一記拍掌落在一邊肩頭,瀚天才如大夢初醒般抬頭眨眼。

「大哥,你還要壓按著牠到什麼時候啊?娘已經將牠的傷口縫好了啊!」

是嗎?瀚天低頭一瞧見,立刻地放開手。

正如青漠所言,鳥兒翅膀的傷口已經看得出縫合的痕跡,娘親這會兒正在收針納線呢!

「吱……」傷口一縫好,赤隼顯然是筋疲力竭了,雙眼一瞇,狀似睡去了。

「牠睡著了呀!」

「咱家裡有沒有個鳥籠或罩子什麼的?好把牠放著。」小真兒以及瑪倫湊了上來。

大夥兒對瀚天帶回來的這集都頗興趣呢!

「用柳條兒籃,找個大一點的?」青漠也提供著建議。

「不必!」瀚天開口了,「就讓牠睡我房間窗邊就行了,窗台夠大,給牠鋪條布巾就行了。」

「不好吧?」桐月夫人不太贊成地搖頭。「就算你是牠的救命恩人,可是赤隼終究是猛禽……」

「牠不會傷我的。」不知怎地,瀚天就是這麼信心十足。「反正讓牠睡個幾晚不打緊的,牠傷好了就會飛走的。」說完,他小心地抱起赤隼,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

就這麼著,「哈德林斯」牧場多了一「只」食客,一隻有點好笑的食客。

這只赤隼休息幾個時辰就開始起身「噠噠噠」地走來又走去。

翌日清晨,瀚天一醒來,就看見牠已經離了鋪在窗台上的窩,一雙爪子把布巾撕了個稀巴爛,然後對掛在牆上的獵裝皮衣發生了興致,不知怎地,牠跳跳跳了上去,爪子抓住領口,探著身子、拉著脖子,由上朝下「看」進皮衣裡頭,結果一個不小心,就這麼「連翅帶爪」的給栽了進去,立時又是「吱吱吱」地亂叫著。

說牠笨嘛!好似也不怎麼對,牠的嘴兒挺挑的,不愛吃又硬又帶殼的生小麥,要吃軟軟香香的大饅頭;不愛飲飄有青草渣兒的清水,要喝高粱釀出的美酒。

「哇!牠的鳥喙比我的嘴還挑呢!」莫怪小真兒在吃飯時,會邊吃邊這麼喳呼,「偏食的小孩長不大喔!」

「吱!」赤隼棲在瀚天的肩頭,探頭頂不客氣往小真兒叫了一聲!

阿阿啊!小真兒敢發誓,他這肯定是在取笑她的,因為那雙透明清亮的眼珠子彷彿泛著諷色哩!

「大哥,您看啦,小赤在笑我了!快幫我打牠一下,一下就好了!」小真兒氣呼呼叫著赤隼的名字,抗議連連。

也不知道「小赤」這名字是怎麼來的,短短數日內,由瀚天領頭,牧場上上下下就是這樣稱呼這只赤隼了,而且愈叫還愈順口,愈順口就愈適合這只赤隼。

「小真兒,妳這麼大的一個人,犯得著和小赤嘔氣嗎?」瀚天微微莞爾地勾唇道。

「哼!」小真兒不甘心地嘟起唇,然後小嘴兒發出「咧」的一聲對著赤隼扮個鬼臉。

「吱!」赤隼也彷彿不甘示弱的響應。

「咧——」

「吱!吱」

「咧——」

「吱、吱、吱!」

其它!口中嚼著飯菜,眼睛盯著這場一人一鳥鬥法的大戲;這幾日下來場場都精采得很,不看可惜喲!

只見小真兒不停的扮著鬼臉,口中發出「咧」的逗弄聲,擠眉皺眼的,把自己的雙頰當麵團般拉扯著。

而小赤呢?牠則是利用聲帶震動,「吱」聲粗粗細細、大大小小地鳴音,有時聽起來如趣味的鼓簧,有時拉長得如簫笛聲、有時故意短得如人在換口氣喘著!

這一人一鳥、一搭一唱著,一頓飯下來,大夥兒都是吃痛,不,是笑痛了肚腸。

「呵呵……」桐月夫人好不容易壓抑下了笑意,慈愛地拍拍小女兒的頭頂。

「小真兒啊!我發現其實妳和小赤的沖脾性倒頂合著呢!」

「哪兒有!」不承認,小真兒哼氣地將頭一偏,無獨有偶的,小赤也「吱」了一聲,鳥首亦是一轉。

「小赤,娘說妳愛和小真兒鬥氣!我看倒不是,是逗趣吧!」瀚天騰手撫摸樣在自己肩頭上的赤隼。「妳是在跟著她好玩,對吧?」

「吱!」赤隼溫溫的回以一聲,算是應和,同意了他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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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唉!也難怪小真兒願意同妳逗趣。」

瀚天放慢著胯下坐騎的蹄步,慢慢地踱入廣闊無際的牧原間。

「這『哈德林斯』裡,素來就是陽盛陰衰,小真兒本來就難得個年紀相仿的女娃兒作伴,更甭提拌嘴什麼的了。小赤,自從妳來了後,就是給她解了許多悶兒呢!」

「吱吱吱吱!」

好神氣的由他的肩頭飛起,小赤低飛展翅,打個圈兒轉,像是為了瀚天的讚美般感到驕傲哩!

「不過,」感覺到春夏正在悄悄交替的暖暖徐風,瀚天黑眸微微一斂,「等我把夏翠娶回來之後,小真兒就會感覺熱鬧多了吧?屆時就不會動不動喊悶喊沒伴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國人千百年來的人生大事呵!

瀚天見過夏翠兩三回,是個嫻靜的姑娘,有張紅撲撲的圓臉,淡淡平平的,對她,他談不上有什麼情呀愛的,卻也是頗有好感。

「我想妳會喜歡夏翠的……她是個道地的牧場姑娘,『哈德林斯』將會多個不可多得的好幫手……」

不知不覺的,瀚天開始講述起他那未過門的妻子,即將要舉行的是盡情鋪張的婚禮……講著、講著,他壓根兒沒注意到旋在低空中的小赤鳴聲早就靜止,一雙眼睛的銀藍色光芒溜溜地轉動出某種乍然聽聞的驚訝情緒!

原來鳥兒的眼珠子同人是一般道理的,也會有喜怒哀樂。

「將來我和夏翠若有了第一個兒子,會給他起名叫倫德,這是我爹的名……」

「吱——」

一陣羽翅陡然疾拍的聲響,小赤突然由下往上衝飛!長長的鳴聲噴往天際!

如果以人的舉止來替代一下,牠這模樣就如同個姑娘家在生著悶氣,翹起鼻尖跨步直直衝似的,只差後頭沒有一個滿頭大汗的年輕漢子在追趕著。

這種比擬好似太可笑了點!瀚天這麼地取笑自己的想像力,也就放任赤隼在前頭飛翔。

瞧牠時而飛得低矮、時而飛得高遠,在白雲藍天中戲耍出火焰般的光彩,簡直要迷花了他的一雙眼呢!

***

藍天在夏季時分顯得格外清亮,翠綠柔軟的柳條伴著碧色的江水,各色的花朵搶著綻放,沒有邊際的牧野洋溢著一股興奮的氣息。

說來,「哈德林斯」是山海 關外有頭有臉的家族!辦起喜事來的鋪張當然也不可能小家小派;半個月前起,派給各家牧場的喜帖,已經在快騎的遞送下如花粉般播散。

「好久不見了!桐月夫人。」

鄰場的受邀牧家,紛紛帶了賀禮前來道賀。

「恭喜了,瀚天!」

年輕的男人在抵達時,都會按禮先敬新郎倌一杯酒。

年輕的女人則在這等難得的社交場合中,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一道道酒菜在桐月夫人的調派下順利上桌,四下一片嘻嘻哈哈的,每個人似乎都想找新郎倌敬酒說話。

瀚天從來沒有這麼開懷過,簇新的新郎衣冠讓他看起來精神奕奕的,酒氣染得他的五官有一絲醉意。

「不了……我不能再喝了。」最後,他笑著推卻,「否則怎麼趕得上凌晨的吉時良辰迎娶呢?」

沒錯,新娘的送親隊伍已經駐紮到「哈德林斯」外的營地了。

「瞧你猴急的!瀚天兄,」一名牧場之子帶著醉意取笑他,「洞房花燭夜時可別把新娘給駭跑了呢!」語畢,引發出其它男人會心的哄堂大笑。

「吱!」

一記清脆的鳴聲、一道黑影驀地往發言者衝去——

「停!小赤!」幸好瀚天反應得快,否則一雙鳥爪早凌厲地抓花那人的眼睛。

那影子動作來得疾,止得也快,在那聲喝斥中硬生生地改了去勢的方向往屋頂飛,在眾人驚歎的目送下「咻」地俐落踅落,棲到牠慣常所在地:瀚天的肩頭上。

「哇喔!」差點受到攻擊的人瞪眼拍胸,驚悸未平地喘息著說:「這……這可是瀚天兄養著的?怎麼凶成這樣……」

「真是對不住!對不篆…」瀚天頻頻拱手致歉,心中也納悶著,還略略偏了眼角看向小赤。

一記帶了些許責備的神色,讓牠再次發出鳴聲,好似是更頑強的抗議,讓瀚天的雙眉嚴厲地蹙起!

「小赤……」牠怎麼凶成這樣?他發出低沉的警告聲,「夠了!別鬧了。」

「吱——」

他不說還好,一說完一記尖鳴聲便陡地響起,存心的。

「吱!」牠又鳴,一聲比一聲尖銳。

如果這些聱音是人話,也許就是在為自己辯駁些什麼吧!

可惜這只是鳥叫聲,所以音色再響亮都只是純粹的噪音,已經有忍受不了的人捂起雙耳,並且紛紛看向瀚天。

這種的「備受矚目」讓瀚天罕見的覺得難堪狼狽,只見他腳跟踅向屋外,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走!」

一到屋前門口,他微微聳著肩膀,意欲要這只赤隼飛去,突兀晃動的力道確實讓牠一驚,並且將雙爪離了他,但一等這動作靜下來時牠又不死心地再度回返!

哪知瀚天是鐵了心、硬了腸,身姿很乾脆的閃過牠的歸勢。

「吱!」

鳴聲陡然放大了,赤隼似是又對主人生氣了,那勢態一氣呵成,竟再一次的、毫無預警地往他襲去!

「藹—」

從來不曾預想過!瀚天發覺不對勁而回頭時——

一隻鳥爪凌銳地撩過他的一邊側顏,一片皮肉當場翻花!

「藹—」

痛!

痛徹心肺啊!

瀚天捂著臉,血汩汩地由指縫間流出。

「藹—」

「怎麼回事?大哥!」

聽見不尋常的叫喊聲,一馬當先衝出來的青漠,看見瀚天受傷的模樣時臉色是變了又變,再瞪向在空中急呼呼打著圈子轉的赤隼,他怒得將眼瞪如銅鈴般大。

「可惡!看我宰了你這隻畜生!」

「瀚天?瀚天……」第二個瞧清楚怎麼一回事的是桐月夫人,結果她是整個人直挺挺地往後昏厥。

「開槍!」衝過來及時扶住親娘的瑪倫亦是狂怒地吼道,對著趕聚過來的長工下令!

一管管的槍口抬起,槍聲震耳欲聾的同時響起——

「砰砰砰砰砰砰……」

那一年的初夏,將瀚天的運命就此改寫……

***

五年後

春去,夏去,秋又來。

關內,今年聽說是災得又乾又水,荒得讓眾多農耕的人民不得不收拾細軟,扶老攜幼拚命找著活計下去的生路,妻離子也散的,有些索性賣身到極缺人手的關外,當起奴傭長工。

牧場人家也欣然的接受他們的到來,有的人家不只是需要工作上的人手,甚至還有人打著找妾室或媳婦的,好來傳承自家的香火。

「來、來、來!這位就是桐月夫人了,頭低成那般做什麼呢?抬高一些,桐月夫人可是美得像菩薩,怎麼偏生妳們這些女娃兒竟是怕得像貓見到耗子?她又不是山神爺來著!」

邊關的——牙婆一見自己帶來的年輕姑娘家各個頭都低低地杵在當場,急著打哈哈圓場外,更不住的用肘拐子輕捅姑娘們的小腹,暗示她們開口打聲招呼。

「夫人好……」

受到暗示的數字姑娘這才忸怩不安的出聲,廳堂中霎時是一片鶯聲燕語,姑娘家嗓音中的甜美嬌滴,聽來好不悅耳。

「好、好!」桐月夫人含笑地審視著年輕姑娘們,「孩子,妳叫啥名字?」第一眼,桐月夫人便鎖定一名五官嬌嫩的姑娘,拉住對方的手,看著那原本不習慣勞動的白嫩肌膚因為突然強迫性的工作而起的粗糙水泡。

「我叫紅玉。」年輕姑娘頭低低地應道,一派大家閨秀風範。

「識字嗎?」

「識,我祖父還曾考上秀才。」

「好、好……」桐月夫人滿意地直頷首,再換下一個姑娘,「妳呢?叫啥名字呀?」

「我叫小芬……」

如此一個個詢問過去!桐月夫人總算「審查」到排到隊伍最末端的姑娘,可沒想到她的手還沒握著對方的,就教對方的小手快速一反給藏到身後去了。

咦?桐月夫人有絲驚訝,她看著這名頭垂得低低的姑娘,一頭黑色水濕般的髮絲,卻是亮出一片不容人錯看的紅彩。

「孩子,妳叫啥名字?」難不成這孩子是同白俄的混血兒?她暗忖。

「我叫……」才吐了兩個字,她就頓住了,像是在努力憶起自己的名字般……「我叫火兒。」

「火兒呀!」桐月夫人見她吞吞吐吐的,卻也不怎麼在意,倒是想去牽住她的手。

火兒卻像是怕著了什麼似地一縮,甚至整個人往後退步。

「哎呀!妳這個丫頭是怎麼地?」卜牙婆眼尖地趕了過來,站到火兒背後不許她逃。「桐月夫人可是在同妳說話呢!還不往前一些!」說完,她還順勢推了她一把。

「呀!」

火兒的腳步顛了一下,幸好是被前頭的桐月夫人給扶住了,不然不知道會跌得多難看。

「對、對不起!夫人……」原本低垂的腦袋終於抬了起來,那是張普通、乾淨、沒任何特別貌色的素臉蛋,若真要說有特別的地方,許是那雙皮單尾狹的眼兒亮著一種很特別的光彩,還有……

「啊!不打緊的。」桐月夫人反手輕握住火兒的一隻小手——只有一隻!她這才真正愕了一下。她握住的是火兒的右手,卻很明顯可以看出左邊的衣袖是空的,她沒有左邊的手臂?

「夫人……」

火兒再次不安地顫著步子後退,桐月夫人這才又發現她的一隻腳是跛的!

「夫人,我……我雖然是長得這般……少了一手一腳,可我會比別人更加努力做活兒的!」許是發現桐月夫人眼光探查的地方,再加上那不可置信後而思考的神情,在在讓火兒急了、怕了,以為自己當下就會被趕出去。「真的!我只是動作較不方便罷了!可絕對不會給您偷懶以及帶來困擾,真的!」

「唔……」桐月夫人溫軟了下來,「那……火兒,我派妳到廚下去,幫幫掌廚的周嬸兒,好唄?」

「謝謝!」火兒激動的反應可大著的,「咚」地一聲雙膝點地,小腦袋猛磕著。「謝謝夫人的大恩大德、謝謝夫人的大恩大德……」

「好了、好了!妳就別謝了。對了,肚子餓嗎?」桐月夫人招手要一名婦人過來。「芳姑,麻煩妳先帶這娃兒去廚下,瞧瞧還剩什麼吃的就給她吧!然後再帶她去統鋪休息。」

「是。」婦人禮貌應聲,依命行事。

接下來,桐月夫人才繼續「審查」其它姑娘,陸陸續續篩選下,紅玉留到了最後!其餘的姑娘各有所司,準備明兒個上工。

紅玉忐忑不安的眨著眼,將南方姑娘那欲語還羞的風情表露無遺。

桐月夫人看著這美貌的姑娘,笑問:「紅玉,我瞧妳識字,模樣兒又好,給妳派到咱『哈德林斯』的大少爺身旁服侍,願不願意?」

「夫人……夫人這是什麼意思?」叫一個姑娘家去服侍一個男人?紅玉的臉羞紅了起來。

「我意思是……唉!我的大兒子瀚天,早到了成親的時候了,我瞧妳模樣好,如果能和他看對上眼,妳就來當咱『哈德林斯』的大媳婦。」頓了一頓,桐月夫人的雙眼發起熱霧。「我的瀚天本是個開朗的孩子啊!若不是五年前那場意外……唉,讓我慢慢講給妳聽……」

***

一輪飽滿的明月安靜地斜掛在天際,草原一片寂寥的色彩,隱在夜色裡頭。

屋外屋內都是休眠後的悄然,但大統鋪裡卻有道瘦弱的身影起了身,盡可能地不擾到別人的慢踏入外頭的夜景中。

大統鋪外頭是數口水井以及馬廄,幾株大樹枝葉張得像開傘,遠遠矗立在牧綠之間。

儘管是夏夜,可溫度仍寒涼得緊,但兩、三天不曾沐過身體的火兒實在是按捺不住了。不論怎樣都好,她只想弄點乾淨的水洗洗手腳。

於是,她跛著腳、拖著身子,好不容易才走到最近的水井邊,伸出唯一的一隻手,去拉那綁著汲桶的繩索。

「咿……唔……啊!」

繩索本就粗糙,再加上裝了水的汲桶頗有份量,火兒單手本就拉得夠吃力了,再加上不熟練和一個不小心,繩索在掌中突地鬆開,等於是狠狠地刷擦過她的掌心,莫怪乎會刺痛得讓她輕喊出聲了!

「痛……」她急急將手兒舉抬到唇邊,小口、小口的呼著氣,好一會兒後她仍是不死心,又開始動手放下繩索,再度重複著放桶、汲水、拉起的動作……

「涮——」

但這回是她自己腳跟不穩,繩索再度自她的掌心中鬆開,粗糙的摩擦幾乎要磨去了她掌心的一塊皮膚!

「好痛……」她咬著下唇,一滴清淚淌下頰側。

忍著嗚咽的衝動,她猶不死心,胡亂將手掌往身上的衣服拍了拍,第三度去握住繩子……

一心一意和汲桶「開打」的火兒,完全沒有發現有道視線正在看著她。

不過是打些水,有這麼困難嗎?視線的主人面色很寒的扯動一下嘴角。

「噢……」

一而再、再而三,這下子可變本加厲的慘了!那綁在滑輪上頭的繩結不知怎地鬆開了,整個汲桶都「撲通」一聲落了水。

「糟了!」火兒呆呆地喃喃,不敢相信居然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視線的主人哼了一聲,微微瞇起眼角。

怎麼辦……怎麼辦……火兒挫敗地跌坐在地上,瘦弱的身形看起來疲倦不已,她有一種「寡婦死了兒子」——沒救了——的絕望感。

好啦!這下可好了!火兒呀火兒,妳真是沒啥能耐啊妳!

想著、想著,她突然笑了起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決計不是什麼愉快的笑聲,而是有些苦、有些澀,更多的是對自己的嘲弄!

愈笑愈啞的,她一直笑到完全沒聲音了,才垮下肩頭、垂下頸子,看似隨時都會被一陣風給吹拂得融化般!

視線的主人大大一震。

呿,沒想到自己竟還有這般悲風傷月的情緒?思忖間,他仍牢牢地被火兒的一舉一動吸引,沒有發現自己看得移不開視線。

唉!只得先回去睡了吧!等明天東窗事發再來請罪囉!火兒如此告訴自己,別無他法的,她踅回來時的方向,慢慢地跛行回去。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後,由相反方向走出一個人影並且接近水井邊……

***

月亮終於往西踱下了天幕,很快的,太陽榮登天際的寶座。

「什麼?失手把汲桶落入井中?」一大早照例早起忙著煮飯,周嬸兒邊抽空對著追新來幫忙的火兒喳呼起來。「妳是怎麼著?沒做活就在偷懶,沒放屁就在放屎?!丁老頭,跟著她去看看怎麼回事。」

「噢!」被點到名的老頭子應了一聲,拿起一枝嵌了勾子的木棍,示意火兒帶路,準備去撈起那只「蒙難」的汲桶。

可火兒走到那口昨夜裡「失事」的水井邊時,嚇了老大一跳——什麼落了井?根本就是好端端地放置在一旁的地上!而且連那粗糙的繩索都好端端地綁在滑輪上。

「是這口井?」丁老頭見火兒呆掉的模樣,問道。

「是……不不不,不是的。我明明就不小心把桶子……我們再去另一邊瞧瞧。」火兒認為自己走錯地方了。對,一定是的!

可一一檢查其它的水井後,火兒倒是開始嚴重懷疑起自己的神識了?別說是有一隻桶子落入井中!就連只蛾子也沒浮在水面上,每口井水水面都乾乾淨淨、透透明明的,像在嘲笑火兒當下不解的怔忡。

「我看是你昨晚沒睡好,發了夢。」白跑了一趟,丁老頭沒好氣的說。「走了!回去做活吧!」

***

深深吐納出第三口長氣,紅玉拿著托盤的雙手總算沒顫得那麼厲害。

一步又一步,她頂著桐月夫人的拜託及希望,往東面的廂房走去。

「大少爺。」終於來到了廂房門口,紅玉輕軟軟的喚著。「大少爺,請您來開個們吧,送早飯來了。」

房內沒有響應。

「大少爺。」清了清喉嚨,紅玉繼續喚道:「您聽見了嗎?奴……奴婢給您送早飯來了。」

還是沒有響應。

「大少爺……」怎麼辦?裡頭怎麼始終沒個應聲啊?如果門始終不開,她要一直這麼杵在這裡?

「大少爺——」不死心,第三回喚聲才剛開始,就倏然被一記由身後傳來的聲音截斷。

「妳甭白費力氣了,我的好姑娘。」

我的好姑娘?紅玉皺皺瓊鼻,當下就決定要討厭這個口氣如此輕薄的聲音的主人。

她半旋過身,看見自己幾步遠的地方,一個年輕高大、綠眼帶笑的男人,以一種慵慵散散的神態注視著自己。

「我來猜猜,妳肯定是新來的姑娘,要被派來『服侍』大少爺的吧?」綠眼男人一語中的,趁紅玉訝異地眨睫時欺近,將臉探到她的鼻尖前,駭得她不禁往後一退,手中托盤也差點拿不穩。

「你、你是誰?」她沒料到自己退,他居然也跟著邁進!

好不要臉!紅玉嘟著唇,一雙水瞳再怎麼用力地瞪都沒用,一雙長睫再怎麼眨都沒用——這傢伙沒因此就消失或識趣地摸摸鼻子走人!

「別管我是誰。」男人嘻笑著整張臉,甚至冷不防伸手摸向她的酥胸。「妳就別去『服侍』那個裡頭的大少爺了,來『服侍』我吧!」

「啊!」紅玉在驚嚇之餘,倏然鬆開了雙手,托盤險些應聲摔地——如果不是一隻大掌,像是預料地實時伸出,輕輕鬆鬆捧個正著,肯定就是摔成一地的稀巴爛。

不過紅玉已經管不了這許多,她被這突然出現、又大膽輕薄她的男人給嚇得只想竄越過他的身邊,逃命去也!

「唉唉唉!好姑娘,妳想往哪走?」年輕男人就是存心的,一手托盤,一手更輕輕鬆鬆就圈住她。

男人的手勁不知比女人大了幾倍!紅玉瞬間成了在老鷹爪下掙扎的小雞。

「放、放開我!」紅玉發現不管雙手怎麼用力,都扳不動那一隻似乎是黏在腰際上的大掌,不禁又羞又惱。「你這個、你這個登徒子!我、我要喊人了!」

「喏,」男人不僅沒被恐嚇到,反而還咧嘴開心地鼓吹著8喊吧、喊吧!把桐月夫人喊來告狀吧!到時她發現妳連給大少爺送個飯都做不到——妳說,會不會給妳趕回關內去?」

會!

紅玉想都不必想這可能性——不不,那不是可能性,而是必然性了,咬咬下唇,她忽然發現這男人真是絕頂的,絕頂的——唔!好人家閨女不能說那個字眼的……不過他真是絕頂的、絕頂的……

「混蛋!」

「哦?」年輕男人右眉一挑,「混蛋?我嗎?」

啊啊!紅玉倏地抿緊雙唇,又懊又惱自己居然真的脫口而出……好……好不雅啊!她整張臉蛋都紅了。

紅玉再氣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挺有骨氣地把身一轉——

「早飯?」兩個字,一句問號,將紅玉的腳步硬生生釘住,猶豫沒多久,不得不……注意喔!是「不得不」停下來。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紅玉踩著重重的步伐踅回他面前,仰首看著這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男人,伸出雙手。「還我。」

「還妳?」男人聽見她的話,反倒把托盤舉得更高了些。「這是妳的嗎?讓我瞧瞧……咦?妳名字是寫在哪兒,我怎麼沒瞧見?妳叫什麼名字?」

「紅玉。」嘴溜話出口,她立即恨不得咬斷自己長舌。

「紅玉?好名字。」男人細細咀嚼這兩個字,然後斂下一張正經八百的神態。「好了,妳可以走了。早飯我會給妳送進去的。」

「不行,」紅玉柔雖柔、嬌雖嬌,但纖細的身子骨天生偏傲。「把托盤還給我。送早飯給大少爺,是我的職責。我……我被買來,就是要『服侍』他的。」

倔強的底下,是種認了命的澀酸。她……本來也是小康人家的閨女啊!!若不是……若不是……

「唉!」男人的綠眸中,有某種神情在軟化了。他把托盤還她,淡聲吩咐:「記得一件事。」

「什麼?」正高興地拿好托盤,紅玉不能理解地仰頭。

「進去,千萬別暈倒。」

「什麼……」這第二聲疑惑尚未問了,男人已然揚聲喊了起來。

「大哥,我是青漠,可以進去嗎?」

「進來。」

青漠?二少爺?紅玉怎樣也沒想到這男人竟會是這等身份!

「大哥。」一入門,光線略嫌陰沉的空間,背著門口,高大的背影正伏案桌首。

「大……大少爺。」青漠的喚聲讓紅玉也急忙開了口。「奴……奴婢是紅玉,給您送早飯來了。夫人差我,從今後專門服侍您……」

「服侍?」男音沉沉冷冷哼過來。「滾!現在妳還可以用自己的雙腳走出去,待會兒妳就等著被人扛出去。」

「這……奴……奴婢不懂……」紅玉陡然怕了起來。為什麼這大少爺的話同二少爺這般相似?

「還不懂?」手中的提筆「啪嚓」一聲放下,紅玉就瞧著大少爺的背影立了起來,椅子發出被拉開的吱嘎聲響,然後——

紅玉驀地瞠大眼,看著大少爺轉過身,一步一步往她走來,一步、兩步、三步……

在旁的青漠暗自準備好,擺出隨時可扶抱住她的姿態。

「現在……懂了沒?」紅玉瞪著前頭站得極近的男人,看到他刻意俯下臉孔,口水吞了又吞,雙手開始打顫,托盤上的碗碟跟著乒乒乓乓響。

「我……請大少爺用早飯。」好、好可怕……不……不能怕!不……真的好可怕……「我先將……放這裡……」顫顫顫顫顫,雙手努力保持平衡,在一旁幾面上放下托盤。

兩個男人全程注視她害怕卻又鼓足勇氣的舉止。

「請……慢用。」顫顫顫顫顫,怕怕怕怕怕……逃逃逃逃逃!

紅玉僵硬地牽扯一下嘴角,也不管是否有勾出笑容就草草了事。她繃繃直直地轉過身,想邁出腳步卻眼前一片黑黑花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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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4 00:02: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嘖!我不就同妳說過了嘛!」

青漠實時抱住紅玉軟癱下的身軀,她又輕又軟的,比棉還舒服呢!

「我不是叫妳千萬別暈倒的嗎?」

他輕輕鬆鬆,健臂毫不費力就抱起失去意識的佳人,口中還嘖嘖地「教誨」著,綠眼中卻閃著連一旁的瀚天也不曾見過的柔情蜜意。

「她是娘新找來『服侍』我的姑娘?」是很美!瀚天略俯首凝視著青漠懷中的女子。「我剛剛聽見她叫什麼名字來著?紅玉?」

「對!紅玉。」青漠略詫,心中飛閃過一絲怪異的酸澀感。

瀚天竟然會主動詢問女子的名字?這個紅玉姑娘……似乎在大哥眼中挺特別的!青漠的唇角不自覺的撇了一下,原本想鬆開懷抱的手反倒黏上了紅玉的腰肢,卻又忙不迭要放開她,前前後後的矛盾,連他自己都迷糊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呀!瀚天看著青漠小心將紅玉放躺到一張貴妃椅上,輕手輕腳的,然後才吁一口氣地隨著他走向桌首。

兄弟兩人聲輕細語的交談起來:

「事情如何?」

「成,日期敲定了,」青漠回道。「明年春末,黑江商行連同古記商行的隊伍便會來訪『哈德林斯』。此外,春水一帶的鄂倫春獵戶、索倫漁家、以及蒙古的納倫漢台吉都會如往年一般樂意來『哈德林斯』一趟,屆時咱舉辦的商集一定會熱鬧非凡的。」

「很好。」並未同青漠般眉飛色舞,瀚天則是一種對例行公事結束的不痛不癢態度,讓原本講得高興的青漠也瞬間冷漠了下來,看著瀚天逕自拿起牆上掛的槍往門口走去。

「大哥!」他追了上來,「你要去哪?」

「打獵。」瀚天面無表情的回答,「怎麼?你也想一起來嗎?」

「不……」青漠雖知得到的答案會是「打獵」這一句,但他仍不死心的勸道:「大哥,你這樣……你能不能休息一天?」

「這就是我的消遣,」換句話說:「我就正是要去『休息』!」瀚天再次停步,唇角牽扯出仇恨、譏諷的弧度。「怎麼著?我堂堂『哈德林斯』的大少爺,連打個小獵都不行嗎?」

「大哥……」怎會聽不出瀚天言下之意的嘲弄呢?青漠默然的,一如往常,不知道要怎麼勸戒他才好。

「少來囉唆我!青漠。」說完,瀚天長腿邁出了門口,壓根兒不理會青漠。

***

「大……大少爺好……」

每個在屋裡屋外忙的人看見瀚天,都露出不自然、瑟縮、甚至是恐懼的表情。

但人人又像給自己壯膽般的開口問候,那種如遇蛇蠍的光景,徒增瀚天心中的熊熊怒火,於是他的臉龐更峻更寒,赫然出現在廚房門口時,竟使得原本鬧烘烘的光景神奇地肅靜下來,每個人都好似成了木雕泥塑,各個沒了口氣。

對瀚天來說,這已經是再熟悉不過的光景,他不加理睬,只是揚聲喊道:「給我拿酒來,動作快!」

「呃……」

幾個元老級的僕傭面有難色地互望,張了口卻又不敢啟齒。

「怎麼?楞在那做什麼?」竟然沒有人動作?瀚天不耐煩的點名,「周嬸兒,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大少爺,老夫人有令,說您不能再這般酗酒下去,對身體不好,所以不許廚房再幫您準備……」

「該死!娘在想些什麼啊?」咒罵了一聲,瀚天威脅性的往前走了兩步,「她說管她說著,我現在說給我拿酒來!」

陰慼慼的視線掃去,當場嚇軟了好些雙女人的腿,男人有些也開始搖搖欲墜,幾個離貯酒窖處較近的僕傭當真聽話的、反射性的挪動腳步,要依令行事。

「誰都不許給我過去!」周嬸兒是僕傭中的元老之一,說話是頗有份量的。「誰都不許給大少爺酒!」她大聲地說著,並且勇敢地往前,伸展雙臂試著擋人。

「妳好大的膽子!周嬸兒。」朝酒窖前進的路就這麼硬生生給阻斷,瀚天怒極了,反而冷笑連連,他說:「別以為妳在『哈德林斯』待了三十年,我這個主子就拿妳沒奈何了,現在快讓開,別等我用趕的!」

「就因為我周嬸兒在『哈德林斯』待了三十年,看著大少爺您長大……」周嬸兒沒說兩句就掉下老淚。「看見您如今這模樣,我心疼啊!五年了,大少爺,您怎麼還不肯蓋上您的傷口?忘記夏翠小姐,忘記那個一見到大少爺負傷後,便哭著強要退親的姑娘吧!」

「住口!」瀚天陡然激動地咆哮出口8誰准妳提起那個人名的?」

「哪個人名?夏翠小姐嗎?」周嬸兒不但不怕死!還繼續找死的說著,「都已經過去了啊!大少爺為什麼要這般危險地傷害自己呢?我知道、您知道、老夫人知道、大家都知道的!您一定是又要一手酒、一手槍的去打獵了,對吧?您上回醉得差點被阿多爾摔下背;再上回您什麼戒備都沒有地昏在大樹下;再上上回……」

「我叫妳住口!妳沒有聽見是嗎?」

瀚天驀地將手掌抬高,那種隨時會凌空甩下巴掌的威嚇模樣,還當真把好些個女眷嚇得發出啜泣,隱約的嚶聲讓他猛然轉移視線,把那些個啜泣嚶聲又給嚇得無疾而終。

「總之,我周嬸兒今日一定不會再讓你碰上一滴酒——」周嬸兒的話未竟,整管喉嚨驀地就被瀚天的右手扼住,刻意收緊的力道讓她整張臉皮很快的由漲紅轉為青紫!

「不!」

眾人先是不敢相信地瞪著這一幕,才要回神的當頭,就有道瘦小的身影率先撲了上去!

「放開!你放開周嬸兒,你放開她!」火兒用單手拚命拉扯他的胳膊,一下又一下的,髮絲跟著凌亂地散在蒼白的頰邊,腳兒更是使勁地踢著他的小腿,全心全意想扳開他箝制周嬸兒的右手,最後小腦袋一低,張嘴便朝他的手臂咬了下去。

「藹—」

瀚天終於是被痛得驚醒,挽回差點走火入魔的神志,眼白佈滿赤絲,手臂一揚,火兒就毫無預警地給摔了出去,周嬸兒同時被鬆了開,委靡在地,旁邊的人這才大夢初醒地過來扶她們起來。

「周嬸兒,您沒事吧?」

「火兒……妳有沒有哪兒傷著了?」

「咳……咳……我沒……沒事的……」周嬸兒一邊咳嗽著,一邊流著淚看著瀚天。「沒想到大少爺……咳咳……您……我真失望……您礙…」

我算失望……您礙…

雖然這句話講得不完不全,但瀚天自是聽懂了。他的臉色變了又變,在眾人產生共憤與警覺的眼光下仍用力挺直脊背轉身,腳步略顯急促地離開廚房。

「廚房那兒是發生什麼事?小絹兒怎麼急著跑來找我,還喊救命……」青漠見瀚天不說話,只是瞪向引路的丫頭,後者竟哆嗦的就地跪了下來,心下也終於有個譜,才想開口,卻被瀚天揮手阻下。

「快跟著這丫頭去廚房吧!」面無表情、面無表情!記得自己要面無表情8我討厭看見女人掉眼淚!」

青漠調眼一瞧,果然看見小絹兒憋著快要哭出來的神情,再往前頭看看兄長渾然不受教的倨傲神態,他只得輕輕歎了一聲,看著瀚天繼續往前走的身影。

「好了,別哭了,走吧!」又走沒幾步,青漠有些訝然地看著一個又跛又倉卒、拚命趕路的姑娘跑……不!是走得氣喘吁吁,完全沒有注意到其它的就這樣從他身邊而過。

她是在追趕著大哥嗎?不會吧?

青漠張大嘴巴,目送火兒益發急促離去的身影。

***

我真失望……您礙…

「該死!」瀚天粗魯用力的將自己的坐騎阿多爾由馬廄中扯出來,那表情別說談不上好看,還相當猙獰兇惡。

馬是通性靈的動物,主人哪跟筋不對都會反映到牠的無端端暴躁上頭,所以——

「嘶——」

駿馬開始嘶嗚,前蹄刨地,「咚咚咚」的聲響,讓瀚天更加不耐煩。

「站好!」他斥喝著,握著韁繩的手收緊,準備躍上馬鞍——

「不——」

就像方才在廚房中一樣,火兒奮不顧身地衝上前,由後頭抱住瀚天的腰背,使盡吃奶之力的抱住他。

「大少爺,危險、危險啊!馬兒在生氣了,牠會甩下您的,您瞧不出來嗎?

確實!不知是瀚天扯痛了馬兒,或終究是長年累月積怨,阿多爾的雙目果真是凶光乍現,鼻孔噴出濃重的鼻息,頸背鬃毛豎起,任何人瞧見都會相信,現在不管是誰膽敢騎上牠,肯定會被活生生地摔下地成一團肉泥。

「放開!」發現是剛才那個獨臂的小女人,瀚天原本以為能輕易甩開她的,沒料到她機伶得很,將僅有的一隻手臂橫在他腰側,小手則鑽入他腰帶綁結部分,揪住裡頭的內衣下襬,怎樣都甩不開了!

瀚天不再費事去扳開她了,卻反而健臂一帶,順勢將她揪到自己前頭,冷眼若霜地看著她。「妳是誰?膽子不小哇!」

「我……」因為緊張而感到口乾舌燥,火兒必須用力舔潤雙唇好幾回,才有法子找到聲音說話。「我叫火兒,是日前才來到『哈德林斯』……」

「敢情好!原來只是個賤丫頭!」瀚天刻意腔調帶著侮辱,「一個缺了一手一腳的殘廢丫頭呢,牧場養妳能做什麼?沒能耐又忤主,我該現下就轟妳出去的。」

「您不能!」火兒驀地脫口而出,雙眼因為緊張而閃爍出透明光彩,奇異且不經意地吸引了瀚天。

「怎麼不能?」他哼聲反詰。

「您……」火兒緊張地又舔潤雙唇幾下,「您就是不能。」

該死,她的唇小得好可愛,又潤又紅的,嘗起來的滋味會是如何呢?

會是同桃子般水水蜜蜜的嗎?

嚇!瀚天忍住想用力搖甩腦袋的衝動。

他幹嘛注意到她的小唇呀?瀚天繼續要扯開她,可雙手才搭上她的手腕,就看見兩行清淚從她的雙眼中淌下。

「拜託您……請別現在騎馬好嗎?請聽我的一句話好嗎?大少爺,拜託……」

瀚天的上馬動作靜止了,他只是死瞪著她,然後一個突兀的,他放棄了騎上阿多爾的念頭,改而將怔住的她往旁一推,再逕自牽著馬趕牠回馬廄中。

「啊!」火兒沒料到這令人意外發展的光景,一直到瀚天去而復返,居高臨下站在她面前,雙臂環在胸前,傲慢地致努下巴,她才奮力且乖順地從地上站起。

「現下我不騎馬了!」

「嗯……」她該感激他嗎?他想表達的是這意思嗎?「大少爺,火兒謝謝您。」火兒忙道,不自覺的又用舌尖舔潤雙唇。

這原本是個很平凡且下意識的小動作,可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卻又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呃藹—」

就是這麼突然地,在火兒發出驚呼的同一時刻,她頭下腳上的被扛了起來,整個人倒掛在瀚天的肩頭上。

「大少爺您……」

一時倒掛所產生的暈眩感才剛產生,她整個人又在下一記驚呼聲中被重重摔下,落在一堆柔軟的乾草堆上,一具沉重結實的男性軀體旋即長腿跨坐在她的小腹上!

「不,大、大少爺……」火兒發現他竟然在撕扯脫褪她下半身的衣物,一會兒便裸露出纖細柔軟的大腿。「您要做什麼?」

「這是妳自找的,姑娘。」唇角勾起扭曲的、恐怖的笑意,瀚天整張臉孔恍如惡鬼。「誰教妳妨礙了我騎馬,現下我就不騎馬,來騎妳!」

騎……騎她?火兒瞪大眼睛。

「我不明白……」她細顫的嗓音是迷惑又恐懼的,下半身的涼意讓她想蜷縮起雙腳,卻不意緊貼上他下壓的大腿。

「您……您開玩笑的吧?」

好不安!他這般的注視,讓她分外脆弱又無助……好不安哪!

「我……我又不是馬兒,您怎麼……騎?」雖然仍是不明白,可火兒就是能隱約感覺得出他羞辱的意思。

嘖!雖然她跛了一隻腳,但這纖膚柔軟的大腿內側倒是勾挑出他瞬間暴漲的飢渴!

「男人,」他不再猶豫,腰臀使勁往前一推,耳邊瞬間聽見她痛喊出來的泣聲8就是這樣騎女人的!」

「藹—」

騎……原來……原來他的「騎」,竟就是指這種事?火兒弓身扭動掙扎,卻無助於減輕痛楚,只是讓他佔有得更深!

「鳴……」

不!他不想聽見她的聲音,尤其是哭聲!

瀚天於是用力吻住她,毫不遲疑的將她的聲音封鎖住,腦海中卻出現另一道更清晰、源源不絕的聲響——

您怎麼還不蓋上您的傷口?忘記夏翠小姐……

忘記?有些事哪是說忘便能忘記的?

都已經過去了礙…

過去了嗎?他才不信!要不怎麼他還是會這般心痛?無法忍受的心痛啊!

我真失望……您礙…

對!失望吧!

就是這樣,儘管失望吧!

在他已經對上天徹底失望時,他樂見別的人也感受一下這失望的滋味,他會高興的咧嘴兒笑,就像現在一樣。

悶悶的、沉沉的笑聲,從喉嚨深處冒出,源源地往著火兒被堵住的口腔送去,因而引出她體內深處的輕顫,讓她在痛得即將暈軟過去之餘,抬臂想摸上他的臉龐。

不……不要……她聽得見!是的,她就是聽得見他那藏在笑聲底下的——不要哭……拜託!不要……

「唔……」

火兒舉抬起來的手臂隨著他最後一下的動作痙攣,在他豐沛熱燙地釋放在她體內時,她也失去了最後一絲意識——

不,她馬上又被一記掌摑給打醒。

火兒吃力地撐起上半身,這才看見大腿上慘不忍睹的瘀場以及斑斑血跡——失去童貞的證明。

瀚天當下並沒有整理衣物,故意將傷害她的硬挺大剌剌裸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是想得到她怎樣的反應嗎?尖喊?嚎哭?飲泣?抑或是憤怒地撲來攻擊他?

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各式各樣厘不清的念頭,卻沒有一個是完整而確定的,倒教瀚天罕見的沉不住氣了。

他……是在怕嗎?

不!決計不是的!他有什麼好怕的?

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再握,向來沒什麼情緒的臉孔終究是出現陰晴不定的神情,只是不知是針對她還是他自己。

「唔……」火兒因為挪動腿兒而感到一陣直接刺激神經的疼痛!有如刀割呀!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咬著牙關,一邊挪動身體的姿勢,一邊又略略的往他的方向擔心的望去。他沒哭吧他?殊不料自己才是該哭的那一個。

「妳這般瞧我做什麼?」硬生生地,瀚天硬是壓抑下心頭的愧疚。

沒什麼好愧疚的,對,這是她自找的,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模樣,還敢這等忤逆,他不過是以男人的方式教訓了她罷了!

「你……」想了又想,腦袋中的問題竟是一片紛紛亂亂地打結!火兒本能的抓住其中一個,問道:「騎了我了……您不會再去騎馬了吧?」

「妳……」這算是什麼問題?瀚天差點吐血、倒地、氣絕、身亡8妳這是在諷刺我或責怪我?」她不氣,他反倒氣了起來。

「我沒有。」火兒一邊忍痛,一邊為自己辯白,「那是你說的,你說騎了我之後就……」

「住口!」瀚天的嘴角嚴重抽搐。

這個姑娘如果不是真的在諷刺他、存心激怒他,就真的是嚴重缺乏危機意識,壓根兒不曉得自己這虧是吃在哪兒了!

「你……」火兒小小心心地看著他益發嚴肅的表情。「怎麼生氣了?」

「我生氣?」瀚天現在連眼角都想開始抽搐了。「我為什麼要生氣?啊?被騎的是妳,當馬的也是妳,不是嗎?是啊!我為什麼要生氣?!」

但是該死的!他的確就是在生氣!生著她的氣,更生著自己的氣,他竟然犯下姦污了姑娘的罪過!

這五年來,他的罪過還不夠多嗎?瀚夭忽然想仰頭大笑。

「你不會是想哭吧?」

火兒驚聲叫了出來,讓瀚天再度怒目相瞠、她的眼睛一定是倒過來長的吧?他發誓。

「該哭的人是妳!該死的!」他準備說出幾句更涼更硬的話,卻看見她好不容易才站起來的身姿不知怎麼拐到腳跟地撲倒回乾草推上,等他發現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已經蹲在她的腿邊檢視她扭傷的情況了。

「噢!」他才將一根指尖輕點在她腳踝的肌膚上,她就冷氣倒抽、牙關咬緊,痛楚堆在眉心上。「好痛……」

「沒斷。」瀚天粗略地為她檢查一次。「痛個什麼?人全身上下就屬臉上皮肉痛起來才真正是會要人命的!不論是被刀割、火燒、炭燙、甚至是被鳥兒的爪給抓撩——」

該死!他在扯些什麼?瀚天在心中喃喃詛咒自己的突來話語,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要……」他沒料到火兒像是被他所說的話觸動了什麼般!竟然又抬起手臂要撫上他的臉——他受了傷的那半邊臉。「不要哭,拜託……」

雙眼泛出瑩瑩水光,讓他對這雙奪魂也似的眸子有著奇異的熟悉感。

「不痛了,不要哭呵——」

猛然間,他退了開,再也掩飾不了那股似被看穿的錯愕、狼狽,旋即猙獰起五官,以他五年來訓練的最擅長面世的表情,對火兒撂下一句表面上狠絕、裡子卻倉皇不過的威脅,「滾!別讓我再看見妳的臉!」

別讓我再看見妳的臉!

忍著疼、忍著痛、忍著行動的不便,火兒總算將自己整理得像個樣子,慢慢地走出馬廄。

中途,她經過了瀚天的坐騎,忍不住伸手拍拍摸摸那大鬃毛頭。

「你的主人脾氣好壞呵!」得到阿多爾響應的一聲嘶鳴,她再繼續拍拍摸摸。「你要多擔當、多容忍,知不知道?」

***

才跨入屋內,就看見僕傭人來人去的,好不熱鬧。

「哎呀!火兒,妳剛剛是跑到哪裡去了?」火兒被同是新來的小芬給拉去了!對方見她發中帶著乾草根、衣襟凌亂的模樣,又是擔心的輕聲問道:「沒事吧?怎麼弄成這德行?」

「沒……」火兒深深吸了一口氣,笑著打混過去,「我剛剛……嗯!周嬸兒呢?她還好吧?」她是蓄意反詰來轉移話題。

「哦!周嬸兒沒事。」小芬頷首,手中端著盆溫水及毛巾。「老夫人知道廚房的事,氣得不得了,叫周嬸兒安歇幾天,還要我們倘若看見大少爺,一定要喚他去見她一面。那位綠眼睛的二少爺原來懂得些醫術呢!他正在看顧周嬸兒,要咱們把溫水和毛巾給送過去。」

聽起來像是一切雨過天青了?火兒這才暗自安了心。

***

晚上歇燈,大統鋪的一群丫頭僕婦卻了無睡意,耳語得比響雷還大聲。

「奇怪呵!大少爺的臉是怎麼傷成那般的?」好奇寶寶小芬,本來只是想偷偷地問,哪知嗓門清亮得可以,大統鋪中有長耳朵的人全都聽見了。

「會不會是別人故意砍的?」同樣是從關內過來討生活的佩佩第一個開口推測。

「不、不、不!刀傷才不是那樣!」再一個丫頭反駁,「那倒像是被指甲抓的,那種留了很長、很長的指甲……」

「妳們都錯了,那是鳥爪,是鳥爪抓傷的。」已經在「哈德林斯」工作了一、兩年的大丫頭佳佳總算開口解釋了,「聽說五年前,大少爺不知打哪撿了一隻赤隼回來,然而那隻畜生不知感恩,還抓傷了大少爺的臉而飛走。那時候呀!大少爺本來是要娶親的,結果新娘子一看見他的模樣便嚇哭了,情願毀婚沒了名聲,也不願嫁給大少爺。」

「真的?」

「竟然有這種事?」

「好可怕喔!」

「大少爺倍受打擊,整個人變得易怒陰沉、情緒不穩,整日除了工作便是出去打獵、酗酒……久而久之,這關外也就沒有牧場人家肯把女兒嫁過來,這樣下去沒後是不行的,所以老夫人才……」哦喔!說得太忘我,差點忘了有「某個人」也在場哩!佳佳驀地噤聲不語。

「所以老夫人才要買下我去服侍大少爺。」口氣持穩中有一絲害怕、認命,以及苦澀,這是紅玉。

「紅玉……」

「嗯?我沒事的。」感覺自己睡鋪兩旁都有憐憫、同情的視線注視過來,紅玉努力發出笑聲;幹幹的。「我既然已經被老夫人買下,就是我……我的命……我會好……好好的……好好的服侍……」

強顏的歡笑不過是曇花一現,紅玉終究是忍不住的開始哽咽起來。

是的,有哪個女孩兒,會心甘情願地服侍一個……嗯!像現在的瀚天一樣的人?有誰會甘心甘願呵!

「哎呀!紅玉,妳快別哭了!」

一聲驚呼乎響起,整間大統鋪在黑暗中騷動起來,好幾個女孩兒摸黑摸到紅玉的睡鋪旁,慌著忙著安慰她。

「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

然而,沒人知道,除了紅玉外,另外有一雙透明又朦朧的眼眸,也正默默地流下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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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4 00:02: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又是另一個寧靜的夜晚,若真要仔細傾聽,也就只有愈深愈涼的瑟瑟秋風吧!

數道猙獰的長疤盤踞在剛毅的臉頰線條上,無情地由額角的高度延伸至唇角,實實在在地毀掉一邊的眉眼,而傷處由剛開始負傷時的皮綻肉翻、鮮血飛噴,到現在的……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變成怎生模樣了。

五年了,他始終不肯也不屑去端睨自己的臉……其實是不敢也不願的吧!

「大……」

背著門口的身影因喚聲而一頓,旋即繼續埋首在帳本裡。

「大、大少、大少爺……」

「鏘……鏘…鏘鏘……鏘鏘」的聲音不斷響起,紅玉無法克制手兒的抖意,一盅羊肉湯儘管有碗蓋護著,竟還是溢出了些許,潑上了她的手兒。

「請……請……請……」紅玉自認膽子並沒有小得像粒粱谷,但一對上瀚天那張臉,就什麼都算不上數了,「請」了老半天,接下來的「用湯」都自動消音。

啊!還是趕快把消夜放一放就告退吧!紅玉打定主意,羊肉湯「鏘鏘鏘」地慢慢放上桌。

原本埋首帳本的男人似乎要起身,嚇得紅玉一口氣喘不過來,狼狽又跌撞地衝出房間。

瀚天不必回頭,也能想像背後是發生了什麼光景,自嘲的冷笑浮上他的嘴角。

他何必去照鏡子?光是瞧瞧整個「哈德林斯」的人對他尊容的「反應」,還不夠嗎?

也許他一輩子就是這樣子了吧?瀚天重重地一拳重擊桌面,失控地吃吃低笑起來。

他笑娘親的苦心白白浪費了,安排了貌美姑娘給他做什麼?別說是服侍他,至少要先不懼怕他再來談其它的吧?

一個不懼怕他的女人……

淡淡地上張平凡無奇的小臉就這麼浮現,在他的腦海中活靈活現,清湯也似的貌色,卻出奇地烙下深深的印記……

「這些日子內都不許你給我踏出書房!」

娘親已經因為周嬸兒一事氣得幾乎連髮根兒都在抖顫,因而下達這項……不,不能說是命令,而是恐嚇。

「給我好好反省,我真是對你失望極了!我那個健朗的好兒子是丟到哪兒去了?!由即刻起直到真正反省了為止,若不,就不許你出來……你就自行禁足吧!如果我這個親娘說的話還管用……」

娘親的恐嚇說到最後幾乎成了哀調,那種老態龍鍾、心灰意懶的哀調直到現在還一直縈繞在他心頭……

猛地!瀚天的大掌一揮,案面上的紙筆、文鎮、書冊一應落地……

還不夠!他極目四望整間書房,胸膛因劇烈的喘息而不停起伏。

他的情緒是由最底的低落陡然攀爬到最頂端,激亢得上上下下的,數種情緒不停強悍地追逐、交戰著,有一種他不知道要怎麼控制的癲狂,上下牙關用力互磨互蹭,讓臉上的傷疤像是有著自我意識般隨著他身上緊張的氣息而張牙舞爪;猶如最精最毒的蜈蚣,伴著主人在興風作浪……

驀地,某種細微的聲響穿透他癲狂得即將混沌的神志,如銀針刺入他的知覺般,他快速地轉身,正好看見原本便未合好的門扉由外頭被推開一條縫——

他整個人立即彈跳起來,想都沒想的,像一隻野獸般撲過去,將閃躲不及的瘦小人影用力扯了進來!

「啊!」

瘦小人影慌張著,第一個反射性動作就是把頭低下來,使得他只能瞧見她黑中閃著紅彩的長髮,而且一勁兒想往門口衝!

他瞇眼抿嘴,只手挽住她的長髮,強迫她站起來!

「妳在做什麼?」幹什麼拚命向地面鞠躬?瀚天瞪著這個不願意讓他見著臉面的姑娘,以為自己即將脾氣大發,殊不料心情竟然逐漸循次的穩定,再也毛躁不起來。

「把頭抬起來!」帶著她轉個方向,確定兩人互換位署換成他擋在門口,她是逃不掉了,瀚天這才開口命令。

「不要。」聲音雖然細小,但很堅持。

原來這個火兒姑娘也有頑固的一面呵!瀚天撇撇嘴角,滿不在乎地伸手繞到她的頸後,指尖開始擰按起那兒柔嫩的肌膚。

火兒嚇了一跳,她反射性的抬頭,他立即乘機吻住她的唇。

她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做!他的嘴貼上她時,她的整顆腦袋都空了;舌尖柔弱地被他品嚐著,鼻腔嗅入一股頹廢的、陽剛的男人體味,教她的淚水差點流出眼角。

她整個人、整個身、整個心,就這樣全被他給包攏住了……但他永遠都不會知情吧……

「大……大少爺……」嘴巴好不容易被鬆開,她本想喚著地說些什麼,卻反射性的將頭又低了下來,以致接下來的語音根本就是模糊成一片。

「把頭抬起來!」自她入了房間後,瀚天第二次下了同樣的命令,見她依舊遲遲沒有動作,惱怒滿滿的心中頓時閃過一抹念頭。「妳躲我?哼!也是,我這張臉有誰要看……」

咦?「大少爺的話是不是說倒了?」差點昂起來的小腦袋在下一瞬又慌慌張張地低下。「上回……上回您不是叫我別再給您瞧見我的臉嗎?您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嗎?」

別讓我再看見妳的臉!

她不提,他還真忘了自己說過的話了。

「妳還真是聽話!」他心中滋味百般,複雜得不知道是什麼。

「是的,您是我主子啊!」火兒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恭順馴服,甚至帶了些認命的意味。「我……我想走了,剛剛紅玉姊從您房裡是哭著跑出來的……我不曉得是怎麼了,又喚她不住,才大著膽子想來偷看一眼……」

「為什麼?」忽地截住她的解釋,瀚天隱約抓住一個重點,試探地問:「妳為什麼想來看我?」

「呃?為什麼來看您?因為我擔心您啊!」她邊困惑地回答,邊不自覺要將頭抬起來,卻又趕忙低下,只不過才動作到一半,小巧的下巴便被他伸來的併攏雙指給托祝

她驚喘,沒有選擇地只能瞪著地倏然迫近的臉龐。

「妳……不怕我?」他敢說自己看見了她的耳垂染上了一點點的酡色,是那種屬於小女兒家的嬌羞……他的眼睛一邊是沒了,但總不會連另一邊也花了吧?

「我為什麼要怕您?」貨真價實的迷惑,由火兒微歪著腦袋的小動作中表露無疑。「我喜歡您都來不及了——」一句顯然忘了掩飾的話,就這麼溜出了口。

有那麼一瞬間!四周靜默下來。

他用一種古怪的表情瞪著她。

啊!羞死人了!她大著膽子地說了些什麼啊!

紅暈霎時盈滿整張臉蛋,火兒又開始有朝門口逃去的下意識動作。這不能怪她吧?不然是要怪他嗎?

「妳喜歡我?」瀚天的反應是火兒瞧不出來的古怪,那表情……「喜歡我到什麼地步呢?」

「喜歡到我能為您——」死,火兒咬住下唇,硬是將最後一字吞下肚。「做任何事的地步。」有些事情換個方式說是一樣的意思。

「任何事……」瀚天垂睫斂眉,火兒才稍稍喘一口氣時!他卻又倏然揚起視線,流露出一股全然不相信的冷狎。「倘若我說我現在又想『騎』妳呢?」

聞言,火兒全身上下冒出一片涼涼的疙瘩。

望著瀚天那看不出表情的表情,她的身子因為回想起上回那赤裸裸的、痛苦的經歷而哆嗦起來!卻又著了魔也似的在他定定的視線下而微微頷首。

「到那裡去!」瀚天像是不實可否,大手指向靠窗的貴妃椅。「褪了所有的衣裳,躺下!」

「呃……」火兒不明白他的命令為什麼會讓她的肌膚發熱、腦筋空白、心兒裡幾乎無法思考。

脫光所有的衣裳……躺下?

她由頭暈目眩裡回神後,竟然發現自己真的照了他的話在動作——褪了所有的衣裳在貴妃椅上躺了下來。

「礙…」

赤裸裸的女體被衣冠依然整齊的男人從上頭罩下,那光景,有多不搭軋就多不搭軋,卻又怪異地再協調完美不過。

他粗糙的掌心先是揉上她一邊的臉頰,凝眼看著那透明得發亮的眸心,那一瞬間,兩道淚泉溢出,淌濕了他的手背。

「怎麼了?怕了?」瀚天冷著聲音,大手瞬間變得粗暴。「悔了吧?現在還敢說喜歡我?待會兒……我可是又要『騎』痛妳喲!」他就不信,一個姑娘家被惡氣地羞辱到這等地步,還敢來「喜歡」他。「更何況我不相信妳喜歡我!」

五年內,其實不是沒有姑娘對他說些甜甜蜜蜜的喜歡啊愛呀什麼來著,可他會相信嗎?當然不,那些都是窯子裡出來的女人,或者本身貧困又想憑容貌嫁入「哈德林斯」享福的!

「哼!妳算哪一種?」他故意俯首貼近她的耳邊哼氣道:「是妓還是婊?」在他心中兩者都一樣!

「您為什麼不相信我喜歡您呢?」什麼雞什麼標的?火兒顯然聽不懂。「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您啊!打從第一次見面我就……我該怎麼做,您才會相信?」她急呼呼地抓住他的衣領!求著他的答案。

「不必!」不,他決計不相信心底那莫名漾起的波動!決計不信8我不會相信妳喜歡我,即便妳喊了千千萬萬遍;而且我也不喜歡妳,但是……」

他倏然降低姿勢,唇舌欺上她的頸窩,用力一吮!換得她一記悶哼。

「我喜歡『騎』妳的身子!」而且他打算再次這麼做。「妳願意嗎?」這問題是有些虛情假意,她願不願意壓根兒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中!瀚天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提出這問題,心頭更是緊張地卯起疙瘩,屏息以待她的一句回答。

「嗯!」小小的一番考慮,火兒表情是下定決心的毅然以及痛楚。「雖然會很痛……可……可您喜歡……喜歡的話……」她合上眼復又張開,臉上竟是一片單純又奉獻的表情。「你喜歡的話,痛……我會忍耐的。」

瀚天有一種被狠狠揍了一拳的狼狽感,是她用那只剩下一手的力道打的,是個無形的耳光,幾乎要打入他執意頑固的意識,讓他徹底清醒!幾乎!

他重重一甩頭,黑長的髮絲跟著亂成無數的弧度,再一一落覆上他那傷痕纍纍的半張臉。

剎那間,火兒竟看得癡了!

透明漾水的雙眼如夢如幻地看著他,然後一個很簡單很直接的確定浮上她心頭。這一回,他不會傷害她了,她不會再痛的,決計不會了……

像是要印證她心中的動念,瀚天的大手開始柔柔軟軟地撫摸著她,用嘴吸吮她雙峰上的肌膚!讓她發出連自己也不曾聽聞的婉轉申吟,另一隻大手再緩緩解開自己的褲頭,在她忘我失神之際進入了她……

「啊礙…礙…」此刻的她,申吟得連自己是誰都快忘了,更不用說是去記得什麼痛阿忍耐來著,她以僅剩的一臂勾上他的頸際,雙腿自然而然分張地圈住他的腰際……

***

她的右腳踝怎麼是有腫無消?

歡愛過後,瀚天緩緩退出火兒柔軟滑緊得不可思議的體內!先是看了眼她憨憨昏睡過去的臉兒,眼光接著不知怎地溜到她的右腳上去了。

他還記得,上回在馬廄中,她是怎樣笨拙地扭傷了自己。難道打從那時起,她就沒好生照料自己的腳嗎?

他沒有發覺自己已經臭臭地皺起眉頭,下了貴妃椅並朝桌幾走去,從抽屜暗筐中取出一小罐藥膏。

「唔……」

好怪……怎麼有人在捏她的腳啊?嚶嚀一聲,才張開眼睛的火兒險些揮下椅子!

「您、您、您、您……」想將腳兒從他的大掌中抽出,她卻抬頭警告般地瞪她一眼,待她再度靜止下來,乖乖地不敢亂動時,他才又開始揉捏她的右腳。

整只腳的肌肉本來是繃得死緊的,卻在他指尖力道的推拿下,一分分地鬆弛,藥膏沾在肌膚上時涼涼的,揉入肌膚後卻是帶了點燒灼的熱感……咦!她的足踝是不是沒那麼腫了?

「大少爺,您好厲害呢,」在他終於結束推拿後,她驚歎道:「我的腳兒舒服多了呢!」她試探地小踢了兩下腳,然後咧嘴笑得好不開心。

瀚天卻是怔怔地看著仍殘留在自己手上的些許藥膏,復又厭惡地甩了甩。

他做了什麼啊他?反常!太反常了!

「舒服多了就好!」罷、罷、罷!要反常就給他反常下去吧8妳的腳是天生就如此嗎?」

也就難怪她之前的扭傷,那些同她睡大統鋪的丫頭沒人察覺;如果要發覺一個跛子扭傷了腳,倒不如在一片高粱中尋找一顆谷粒,還比較容易簡單。

「不。」下了貴妃椅正彎腰拾著衣裳的火兒怔了一下,旋即意欲背轉過身,表明不想繼續回笞下去。

「不?」那就是另一個可能性了?瀚天陰下了表情。「是誰傷了妳?」

「沒……沒人傷了我。」原本就吃力的穿衣動作益發遲緩,光是上衣的第一顆鈕結就怎麼樣都扣不上。

瀚天冷眼看著她因為緊張而頻頻失控的舉止,心下更怒了!

難道過去傷了她的人留給她了什麼樣恐怖印象?深刻得直到現在她光是回想起都會害怕?

「沒人傷妳嗎?我不相信!」

「不!」隨著這聲輕喊,火兒手下力道一個使勁,當場壞了那顆鈕結。「沒人傷我、沒人傷我,這是我的報應……報應啊!您滿意了嗎?求您別再問下去了!」

「火兒!」想都沒想!瀚天從後頭抱住她的身子。

在她突然開始失控的那一剎那,他竟然興起了一種魂飛魄散的恐懼感,逼得他非得將她摟回懷中不可,就怕她……怕她……

「好、好、好!我不問,不問了!」瀚天迭聲安撫著她,感覺到手背上頭多了幾滴溫熱水珠,讓他益發的緊張。「妳不說,我也不問,這樣好不好?」

隨著那一聲聲急切的輕喚,瀚天本能地用rou體上的碰觸試圖轉移火兒的不安情緒,他的唇輕輕含著她的小小耳垂,他的舌尖柔柔舔舐著她的光裸肌膚,胳臂纏繞摟著她的款款腰肢……

兩具軀體,高大與瘦小,相偎相貼得如此親暱,桌上燈火映照出那剪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旖旎意境……

「我……該走了……」火兒用力挺了挺背脊,想繼續穿衣,沒料到有雙大手比她更快一步,一把抄起她所有的衣裳,堅決的拍開她的小手,然後一一替她穿戴。

「您……」最後一顆鈕結扣上,火兒怔怔地看著他用手指順著她的髮絲。「您怎麼……」

「我怎麼?」他模仿她顫巍巍的語調,手指倒像是玩上癮了,不停穿梭在那片黑中帶赤的秀髮中。「妳對我這個主子有什麼話要說的?嗯?」雖然她不是長得挺美,但這般呆蠢的表情還滿可愛的嘛!

他……他的心情是不是很好啊?

火兒看著他輕快挑高的眉眼與他把弄自己長髮;猶如孩童玩戲的動作,一下又一下,樂此不疲。

「大、大少爺,」啊!時間真的好晚了呢8我真的該走了。」天快亮了?

「哼!」他悻悻然地撤回手,「滾吧!」腳跟一轉,他往桌首走出,背著她重重坐下,擺明了正在賭氣。

「奴婢告退。」火兒恨不得是一溜煙消失,但才剛要舉步,就又因為背後傳來的一聲叫喚給頓祝

「從今兒個起,妳每天晚上都來找我,若妳哪天沒來,就哪天換我去找妳。」

嗄?火兒錯愕地回首。他是在說哪門子笑話?

***

也許真的是少了一手一腳、動作遲笨的關係,往往廚房分派給火兒的工作,她都是拖得最晚做完,而且還不見得做得完全。

「火兒,以前妳不曾做過活,對吧?」常常好心幫她的小芬忍不住這樣問。「妳是哪裡出身的啊?」

她們這群姑娘大半都是由華北出關來討生活的,火兒卻是在出關中途出現的,而且是主動找上——牙婆要求加入賣身行列的。

「我?」火兒垂睫斂目,「我過去是哪兒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旋即振作起精神。 過去……就別想了,想了又能怎麼著?「小芬,其它的我自己來就行了,已經這麼晚了,我瞧妳在打呵欠,快去睡吧!」

「耶?可是這些乾草捆還沒紮好不是?」小芬看看近半個倉庫的草糧。

真是壯觀哪!在冬天的牧場上,這些草糧可都是牲口活命的寶貝,也是冰雪中唯一的口糧。

「不過那個週三麻也太過分了,自己偷懶也就算了,竟還假說人手不夠,同廚房調人來幫忙,再把活兒淨是丟給妳做,妳不覺得太過分了嗎?」小芬為火兒打抱不平。

人沒有十全十美的!周嬸兒是個好人,好得盡忠盡職,以「哈德林斯」為一切的精神,可她私心的一個角落卻滿滿被唯一的甥兒給霸住,寵呀溺著順得很!

那週三麻不學無術,平常說是廚房中的人手,可都溜著到處野去,眾人雖看不順眼,但礙在周嬸兒的面子!也因為週三麻除了偷懶不做事外別無他過,就只能這麼睜只眼、閉只眼,過一天是一天了。又若東窗事發……到時再說吧!

「快去休息吧!小芬,妳還沒有洗澡吧?」火兒再次催促道:「很晚了,快去休息吧!」

「可是……啊呵——」小芬不自覺地打了個呵欠。

她也真的累了,她可是先忙完廚房裡的活兒才抽空來倉庫幫忙的。

「那……好吧,」小芬不情願地點點頭。「反正這些活兒還不大趕,妳也要早點回大統鋪休息喔!明兒個我一定要同周嬸兒說理的,妳這樣是不行的啦!」

「凡事以和為貴,小芬。」火兒寧靜無半絲不甘不平的火氣,是那麼地溫溫寧寧的開口。「別為我去冒犯老人家,好嗎?」

「可妳做得這麼辛苦……」

「不辛苦的,小芬。」火兒對她一笑,旋即低聲道:「苦了,也是我該得的……」

「妳說什麼?」她的聲音太小了,小芬聽得不清不楚。

「沒什麼!」火兒發現自己似是洩漏太多不該存在的情緒,立即斂收。「好了、好了!好小芬,妳快去休息吧!我不笨,不會虐待自己累倒的。」

在她連番的趕人下,小芬終於離去。

吃力地又紮好兩捆乾草後,火兒終於體力耗盡,整個人往後一癱……

好半晌,她就只能這樣仰躺著,頻頻喘息,腦中疲乏得一片空白,又過了許久才慢慢起得來。

等她總算慢慢地走出倉庫後,夜色早已經黑濃得沒燈就見不到自己指尖了。

什麼都不想的,她朝井口處移動方向,想汲些清水洗去一身的黏呼呼。

「妳果然在這!」

正當她再次以單臂同汲桶奮戰時,後頭冷不防地傳來不悅又耳熟的話聲,嚇得她手兒一鬆,汲桶「撲通」一聲的落入井中。

她轉過身,果然看見一手提燈的瀚天,他的臉色同嗓音般陰沉。

「我在等妳,妳沒來。」他簡短宣佈她的「罪行」。「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妳不來,便換我來找妳。」

自從享受過擁抱她的滋味後,那股銷魂記憶便如深植他的rou體感官深處,非得夜復一夜重溫才得甘心……再者,她的腳兒可還沒好得完全,不再繼續上藥是不行的。

突然,瀚天笑著自己哪時好心腸來著,理直氣壯的借口,不過是為了遮飾一個自己再明白也不過的事實——他在想她關心她!

驀地,他的臉色一凜,一個跨步,握住她的手腕一翻,看著因為整日在倉庫中捆草、勞動的掌心,已經被磨得起了多處的水泡,甚至去了層皮流出血水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瀚天冷著臉、熾著音調詢問。

他無法克制怒氣的高張,也不想去克制!

那就算伸展開來也只有他大掌一半兒尺寸的小手竟然傷成這般?誰好大膽子動他的人?

「妳一整天都做什麼去了?」額際青筋暴起,他有一股想破壞東西的衝動,細細看過她的小手一回,他內心的怒氣就更加一分。

「沒什麼。」她並沒有忘了要向他「報到」這件事,只是想先清洗一番再說!哪曉得他竟等得不耐煩了。「就……就一般的活兒呀,我是在廚房待著的,難免……難免會傷了點,不打緊……」

「不打緊?要等妳這隻手給廢了才打緊不成?」瀚天憤怒的表情在在牽動著面部肌肉,然後,他像是下決心般的重重甩頭,一個動作便將她掄在懷中,大刺剌地往下人休息的別屋走去。

「大少爺!」他那種不顧一切的表情有什麼含義嗎?

火兒尚未想透,瀚天就揚聲喊了起來——

「來人,全部給我起來!來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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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如同春雷平地一聲響般,瀚天數道突兀的命令在黑夜中製造出前所未有的騷動,而這股騷動一直持續到翌日清晨。

「聽說你撤了倉管的平叔和掌廚的周嬸兒,還將週三麻給驅出『哈德林斯』?」邁出急切不過的步伐,青漠衝入瀚天的房裡,劈頭便吐出長串兒的問話。

「噓!」瀚天以食指點唇。

青漠在他的示意下看見枕在他大腿上的睡美人兒,這才住了口。

瀚天往門口努努下巴,再小心挪動火兒棲到貴妃椅柔軟的墊上,兄弟倆這才並肩走至房外。

「你當真睡了她?」青漠前腳才踏出房間,嘴巴再也無法管住地問得直截了當,「那個殘了一手一腳的姑娘?」

「我是睡了。」瀚天不否認,回答得俐落乾脆。「而且現在還想娶她。」好來天天繼續睡。

「娶她?」青漠嗓門拔尖了,「那紅玉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瀚天擰眉,「我同她之間幹幹淨靜的,什麼都沒有,又能拿她怎麼辦?」對那個一看見他就抖得像發病的姑娘,他半點興致都沒有。

「你怎麼這般說話?你明知道娘希望你娶個溫柔甜蜜、內外皆美的好姑娘,那個火兒,連紅玉一根兒發也比不上!」青漠激動了,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激動。

「是嗎?你是打算來提醒我,說我眼光有多『好』,是嗎?」除了他自己,他決計不允許別人羞侮火兒。「怪了,你激動個什麼?老實說,娘只要我有意找姑娘成親,阿貓阿狗她都會鼓掌叫好,更何況……」他將胸膛一挺,展露出許久未見的絕倫氣勢。「倘若我沒記錯,我還是『哈德林斯』當家的主子吧?」

「是……」青漠一時也被兄長的架式懾住了,不由自主的頷首。

***

瀚天打算娶火兒的決定,同樣被桐月夫人反對。

人前溫敦柔善的老夫人終究是個有著私心的娘親,她一直都看好一見便投緣的紅玉,哪知兒子完全不中意人家姑娘,反而看上了一個瞧起來就瘦弱的殘廢姑娘。

她不禁心想,瀚天的眼光是哪兒偏差了嗎?

「你確定要娶那個火兒?她那般模樣,怎能服侍你呢?」桐月夫人示意站在座椅旁的紅玉上前。「這姑娘你是哪裡不滿意了?」

「老、老夫人……」紅玉在瀚天投注過來的視線下,照舊地抖著全身。「您別、別這麼說,火兒妹妹人那麼乖好,紅玉很為大少爺開心……」

紅玉是真的開心,她對瀚天從頭至尾全沒個意思,幸好沒有真的要嫁給他,否則她恐怕會發一輩子的抖。

如果可以,紅玉還真想哭高興的想哭。

「紅玉妳……」桐月夫人萬萬沒料到紅玉居然是這般響應,有些兒氣悶之餘,也只能頷首,以沉默表示不贊成亦不反對,由長子去主辦自個兒的婚事去了。

「你會後悔娶她的!」到末了,做娘親的只撂下這一句賭氣的評語。

***

常態來說,草原婚禮通常都在夏季舉行,但在瀚天一句「現在就辦」的指令下,「哈德林斯」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來。

喜衣、喜毯、喜錦全都趕著縫製出來。幸好紅玉有雙巧手,領著幾個亦擅長女紅的姑娘,瞇著雙眼針針線線的,繡出一幅幅簡單又美麗的祥圖樣;龍鳳呈祥、百年好合……一一都在她柔軟的指尖下變得活靈活現。

「啊!紅玉姊,妳的女紅真是太美妙了!」

瀚天只給了十五日的期限,而就在這第十三日的黃昏時分,雖然紅玉忙得頭暈眼也花的,好歹終於將一對新人在婚禮上該穿該用的衣裳用物一口氣趕工出來。

一群幫手姑娘在讚歎之餘,又不由得為此佳人惋惜。

「大少爺的眼光真夠怪的,怎麼會捨了紅玉姊不要,偏生去娶火兒呢?」

也不是對火兒有何敵意或偏見……只是,一般人想的都是一樣的思緒——娶了一個殘廢姑娘能做什麼呢?能做女紅、理家務、甚至幫著牧牲口嗎?

「嗨!姊妹們,這樣講可不厚道!!」紅玉說道:「火兒良善,將來會是一個好主母的……好了,咱們把針線收收吧!」

「可是……比起那個火兒,我們真的覺得紅玉姊更配得上大少爺哩!」有個姑娘這般嚷嚷著,立即引起一片附和聲響,每個人都頗有同感的神態。

但當事人卻淡淡一哂,「不,我高攀不起大少爺的……好了!別再提了。」

她配得上「哈德林斯」的大少爺嗎?

呵呵!個中實情如何,也只有自己知情礙…

信步踏出屋外,紅玉深吸了口涼涼的空氣,目光被夕陽醉人的霞彩給奪去。

她走到一處柵欄旁,軟身坐下,隨手將綁辮的髮帶扯下,讓一頭雲發飄散出淡淡的香氣。

她帶點崇敬、思念的神情看著那輪夕陽,好半晌,才無限寧靜又歡喜的緩緩合上眼睛……那神情,自她搭車從關內往外奔向這片荒野大地起便不曾改變過!

自由……

真美……

一陣靜得她不能注意的腳步聲,綠眼睛的高大男人站在她的身前,定定地看著她,看得癡迷、入神。

「二少爺!」

才滿足地歎口氣並張開雙眼,紅玉立刻被嚇得猛拍胸口,她努力以最快速度起身欲行禮!

青漠比她更快地一骨碌往她身旁坐下,順勢將手掌按壓住她的一截衣襬,讓她動彈不得。

這人是故意的!紅玉試了好幾次,他反而變本加厲,將壓住的那截衣襬順手往自己的大腿下塞去。

沒錯,他就是故意的!青漠就是把劍眉挑起來給她瞧,還帶了點洋洋得意的豐采,嘴角揚起一抹迷人笑靨。

紅玉當下羞紅惱紅了雙頰。

噢!這二少爺!同大少爺完全兩個樣子!輕浮得教她瞧了就氣!打從第一次照面,她就應該看出他的差勁性子了!

不死心地試了再試,紅玉終究是無法起身,氣得她牙關咬得緊緊的。

「二少爺,請讓我起來好嗎?」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擠出笑臉,心底實際卻起了打人的念頭——就算有罪也甘願受罰。

「夕陽很美吧?」沒想到青漠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自顧自地說道:「我最愛趁這光景瞧天空了,這時候啊!天空紅紅紫紫金金的,再美不過了!」

誰管著你的天空美不美來著?紅玉正想如此回嘴,卻不意瞥見他的側顏——淡淡地,竟教她發現有一絲……落寞?

微啟著雙唇,原先要講的話被吞下肚,她呆呆地看著他,呆呆地……

「我啊!就是在這片光景中被爹……我是說我大哥的父親給帶回『哈德林斯』的。」

嗄?「二少爺不是打小就在牧場裡生活的嗎?」紅玉驚訝的眨箸眼,原先心中的些許芥蒂暫時忘在一邊兒,被他的敘述吸引了注意力。

「我沒那好福氣呢!」青漠爽朗地笑了。「我十歲前是住在江濱對岸的。我的生父母是俄國的獵戶,和爹是舊識,所以爹娘才會在得了嚴重的風寒時,捎信將我這孩子托付給爹的……」

原來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紅玉安安靜靜地傾首聽著!聽著、聽著!內心亦興出感慨,原本對他戒備打量的眼神也逐漸斂去,彷彿靜靜謐謐的春水。

沉浸在那雙綠如翡翠江水的眼眸中,紅玉在不知不覺中也開始說出屬於自己的故事。

「我祖父是個秀才,在咱那江南小鎮也算名氣響著……秀才是什麼意思您知道嗎?嗯!就是念了許多、許多冊四書五經的讀書人……江南是什麼樣的地方你知道嗎?那兒可是鳥語花香,沒一處不秀不美的……同『哈德林斯』相比?嗯!江南處處都雅致得詩情畫意,和這兒自是大不相同的……」

***

由於新娘本身是從「哈德林斯」出嫁,再加上根本沒有婆家,所以只在數名年紀相仿的指派丫頭的伴騎之下,隊伍略嫌單薄地踏上事先鋪好的紅毯,然後新郎攙著新娘下馬,接著舉行大禮、叩拜高堂,就完成了終身大事。

「恭喜大哥!」一身勁裝的瑪倫風塵僕僕地趕來,順長俊挺的他一下馬背便抱拳先行恭賀一聲。

他自從弱冠之年和小真兒成親後,便接管了「哈德林斯」不遠處的分牧掣哈德倫」,三兄弟反倒罕見的全聚在一起碰頭了。

「唔……」原本覆著頭蓋、安靜佇立的新娘一聽見瑪倫這新加入的男音,立即往後不穩地怯退兩步,瀚天立即眼明手快的往她腰肢勾去,強硬將她摟在身側,強壯的指尖關節察覺她戰慄不休的反應時,他的眉心悄悄凝過一絲疑惑的陰影。

她可是在害怕嗎?在害怕什麼呢?

打從他一宣佈兩人的婚事,火兒便強烈反彈抗拒,讓他罕見地擔心,更不管於禮不和,公開的就將人家姑娘給軟禁在自己房中,就是怕她會趁自己一個不注意時溜了。

說到底,原來堂堂的「哈德林斯」大少爺是在怕自己沒了這個新娘呢!

「大哥。」青漠也走了過來。

不知怎地,瀚天注意到火兒的戰慄更形強烈了。

難不成她是在怕二弟和小弟?這麼想來,他也沒多大印象她同青漠有多少接觸……

「火兒,妳這個做嫂子的,快同妳現在新多出來的弟弟們招呼一聲吧!」瀚天故意這麼說著。

這倒有趣!一般姑娘家是怕他怕得像個鬼,對青漠、瑪倫可是迷得癡倒,哪知火兒正好相反。

不知怎地,瀚天的心情大好了起來。

「您……您們好……」好半晌!頭蓋底下才傳出像是費盡氣力吐出的細微音量。

「嫂子莫要客氣。」青漠開口,他和瑪倫都認定火兒不過是在害羞。「往後妳就直接喊咱們的名字便行,也親近些,一家人嘛!」

哪知青漠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瀚天便板起了臉。「就叫二弟、小弟!」

他收緊擱放在火兒腰肢上的手。「招呼打完了就閃開去!」

對瀚天這明顯酸意的命令,瑪倫訝然的眨眼;青漠倒是仰首放聲大笑。

霎時,三位「哈德林斯」的主子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姑娘家的。

「走囉!瑪倫,大哥在捧醋狂飲囉,還杵在這作啥?等著挨打嗎?沒瞧見他那張臉正酸著哩!」

酸?瀚天一點都不苟同青漠的話。他又不是女人家,吃什麼醋啊?

可當他好不容易忙完外邊一切入了洞房,一掀開新娘覆面的頭蓋後,心下又不肯定起來了。

奇也怪哉!火兒那張平凡無奇的素臉蛋是愈來愈耐瞧了,像現下,她唇兒邊不過是上了一抹淡紅,便嬌艷欲滴得勾人去嘗上一口——

「啵!」

瀚天果真也這麼做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一個吻哪止得了他的飢渴?

不管心中還有多少的納悶,就全都先拋一邊去吧!

瀚天用雙掌抬起新娘的臉蛋,繼續綿長輾轉的以唇舌品嚐,由額一路朝下溜到她的鼻尖、下巴、鎖骨,最後停留在她的雙峰上,並覆上自己早已蓄勢待發的男性軀體……

紅燭、雙喜字樣,焰光搖搖曳曳地映照出兩道糾纏不休的身影。

強壯的一方不停探試著柔軟對歡快的極限,原始的動作不停反覆,沉著、強悍又堅定的,讓火兒無從抗拒,只能臣服在下方,被動、哆嗦、柔弱的承受……

歡愛過後,瀚天沉沉地壓在火兒的身上,亦深深地停留在她的體內;火兒也不覺得他真的吃重,反而有一種形容不出來的親暱感,也願意這麼一輩子同他膩在一塊兒。

可是礙…

火兒水漾透明的眼神倏地微黯……那是個奢侈也不過的癡想啊!

***

「大哥,從哈爾濱那帶有道笑話的風聲!是針對『哈德林斯』吹來的。」

這也是瑪倫特意前來參加婚禮的原因之一!算是通風報信。

「前不久咱們家不是把週三麻給趕出去了?聽說地竄到了哈爾濱,還找上了一些光做下流勾當的傢伙,揚言要對『哈德林斯』劫場報復。」

事關重大!莫怪瑪倫會繃緊神經在瀚天新房門外候著,就是希望能早點告訴瀚天。

「他還真會作夢。」坐在書房案前背對著門口的老位署,瀚天的眼中閃過一絲嗜血光芒。「成,他若斤兩夠重就殺過來,『哈德林斯』不怕指教,會好生伺候他的。」

自從五年前負傷開始,他性子中的敦厚也薄了太多的份量,更何況這回是有人存心要犯到他頭上的,手下何苦留情?

「加重每處巡哨的槍枝火力,多警覺些,兩時辰一回的巡場照舊,可改四人一編組,要所有人出場時莫忘攜帶武器。」瀚天垂眼敲著手指頭,一邊思索、一邊吩咐,「你們說,他會挑哪時動手?」倘若週三麻真敢來的話!他笑話地暗忖。

「冬。」其它兩人異口同聲。

是的,牧場的冬天漫長又艱苦,抵禦能耐也最弱,牧人為了牲口的糧草便傷足腦筋,真的沒太多餘心餘力去顧及其它。

「週三麻可也膽子太大或太忘我了一些?打算劫了『哈德林斯』的場,還敢聲音響亮地四處放話?」青漠搖搖頭,不明白這號敵人是太傻或太自信。「他會不會找上什麼厲害傢伙合作?」

「這我會再探探的。」瑪倫搖搖頭。「我回去分牧場後也會調一些人手過來給大哥的。多一枝槍桿兒,怎麼說總是好的。」

分牧掣哈德倫」離「哈德林斯」有半日光景的路程,就算是四條腿兒的強健駿馬也要跑上兩個時辰的,瑪倫只是怕有個萬一啊!

三人又討論了將近半個時辰,才總算告個段落。

瑪倫抱歉地對瀚天說道:「我害您冷落嫂子了。」

瀚天還來不及說些什麼,青漠倒是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繼而調侃道:「也是啊!瞧大哥一臉怨夫樣,怕是洞房花燭夜還沒過完呢?快、快、快!再回去給嫂子暖被窩去。」

「青漠,倘若你嫌舌頭太長就儘管說不要緊。」瀚天從沒發現這個二弟是如此的討人厭。「我把匕首磨著等你就是。」

喝!青漠立刻噤聲,綠眼睛好不無辜地眨動。

「大哥對嫂子重視著呢!」不愧是成了親的過來人,瑪倫硬是看出瀚天那狀似平靜的表面下,其實已經因為青漠幾句話而起了風浪,那可是專屬於一個漢子同姑娘之間最柔軟、最親密的情感。

「你們以前見過她嗎?」說到這,瀚天便想起整晚納悶在心頭的問號,雖然只有那麼個一丁點小,可就「大」得讓他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沒啊!」青漠、瑪倫又異口同聲。

青漠以前是知道廚房內新多了火兒這一號人物,但就如此而已啊!

至於瑪倫!他可是昨日婚宴中才拜見大嫂的,而人家當時還是罩了頭蓋哩!

「是嗎?」瀚天不得不沉吟了。

他相信兩個弟弟的話,可火兒當時的反應也不是造假的,分明就是瑟、就是縮、就是懼、就是怕……

門扉傳來輕叩聲。

「進來。」瀚天揚聲道。

「大少爺,原來您真的在這——」前腳尖跨入的火兒,瞧清楚書房內還有另外兩個男人後,後腳跟就猛然一退地想逃了。

太過明顯的小動作,清清楚楚落入三個男人的眼中。

瑪倫兀自訝異在心頭;青漠則是百般委屈地伸掌摸摸自己的五官,心想是不是他哪兒丑了,怎麼會有姑娘看著他要嚇得暈死,而不是樂得暈死。

「火兒。」瀚天喚道,聲音中多了分過往不曾有過的溫暖甜蜜,他並且坐側了身姿,朝火兒伸出了手臂,臉上流露出另外兩個男人打從五年前就不曾見過的柔軟情感。

兩人心中不約而同有著一個想法——說不定這就是瀚天這輩子中最需要的呢!

出事前的瀚天,溫文中卻有著諸多內斂;身為長子的風範下像是有著太多壓抑;出事後的他像是爆發了所有負面的情緒,一些所作所為簡直就是在自殺般!

可是當火兒出現時,卻能讓瀚天變得如此輕鬆平靜,青漠和瑪倫當下在心底便對火兒好感倍增。

火兒的身形遲疑!不是那種女孩兒的忸怩,是真的因畏懼而產生的心思,特意眼觀鼻、鼻觀心,眼兒盯著跛著腳走到瀚天身旁的人兒。

瀚天沒啥忌憚的,一把便要摟她往自己膝上坐定,火兒則是尷尬地不停扭動,「大少爺您……」

「乖乖坐好!」大少爺?瀚天表情不悅地說著。他可不愛她叫得這般禮敬生疏8瀚天!」

「呃?」火兒莫名其妙地瞧他。好端端的,他喊自己的名字做什麼?

「喊一次試試!說!」瀚天又說。

「啊?」水漾透明的雙眼眨巴,火兒遲疑著,「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怪哉!

「沒什麼意義啊!」他不這般認為嗎?

「沒什麼意義?!」他的名字意義可是大有來頭!當初他爹娘可是盼他人生浩瀚如天闊!她竟然敢說沒意義?「我偏偏認為意義大著,給我說!」

「您……您當真……真要我說?」火兒的表情瞧來好不傷腦筋。

「說!」他不容置喙的啐道。哼,拖拖拉拉得像個娘兒們……呃!好吧!她本來就是個娘兒們。

「好吧!」火兒狀似提起勇氣的開口,「喊一次試試。」

「嗄?」三個大男人同樣是有聽沒有懂。

「喊……一次試試。」是她不夠字正腔圓嗎?火兒努力改進的再說了一次,「喊一次試試。」

這一次三個男人心中的問號不減反增!

「喊、一、次、試、試,」火兒又說了一次。是因為她的音量不夠響亮嗎?她不解的大睜著眼睛。

「妳為什麼說這句話?」瀚天制止她第三回合的準備,反問道。

「不就是您嗎?」火兒反而不能理解了。「您剛剛不是要我說『喊一次試試』嗎?」她哪個字聽錯了嗎?

「哈哈哈哈……」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青漠,後來瑪倫也莞爾地揚起唇角。

「呃……我做錯了什麼嗎?」火兒瞧見瀚天簡直快要發狂的表情,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

「呵呵!嫂子……」興味升起的青漠想插上一腳,卻見瀚天一手摟住妻子,一手揮揮下了逐客令。

「嘖,掃興。」青漠摸摸鼻子,明白老大哥要他們閃人了。「走唄,瑪倫。」

啊!等等我,我也想閃哪!火兒在心中喊著。

實際上,她倒還沒那膽量脫口而出。坐在瀚天懷中,她沒理由的覺得耳根子赧紅了起來。方才有旁人在場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現下可不,整間房中就只有他同她……羞哪!

「瀚天!我的名字,」這回他特意把命令說得格外仔細。「喊一次試試!」

哦!她恍然大悟原來大少爺是這個意思啊!」

「妳剛剛喊我什麼?」他不悅的看著她。

「大少爺——呃!不……我是說……瀚……瀚、瀚天……」她改口得好彆扭。

「瀚天,不是。瀚、瀚、瀚天。!」他的名字沒這麼長。

「瀚、瀚……哎呀,我還是喊您『大少爺』比較順溜啦!」她一徑兒低頭,掩飾去自己的羞意,所以沒瞧見瀚天即要一變的臉色。「而且,人家偏愛這般喊著您,大少爺、大少爺、大少爺……」微微甜甜的,一絲笑聲不小心似從唇間逸出。「您呀!永永遠遠都是我的大少爺。」

立時,瀚天的臉色又變回來了。

算了、算了,火兒愛這般喊他就這般喊他吧!

原本他是想「大少爺」這稱呼對他同火兒之間是個隔閡,怎知經她這般一解釋,反倒變成某種再親暱不過的稱呼。他呀!開始想這般聽她喊自己「大少爺」一輩子。

一輩子嗎?是呵!他同她,夫同妻,本來就是一輩子的事。

當初動了娶她的念頭,沒多加細想,現下細細一品味,卻又厘不清個中道理。

會是因為同情嗎?

那可不,天底下比火兒值得同情的不知多少人。

那會是因為同病相憐嗎?

那可不!他沒那般好心好腸。

那麼……會是因為喜愛嗎?

那可不!他從不、從不、從不……

心底原本反對到底的聲音忽地靜止了;沒什麼原因,就這麼忽地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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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4 00:03: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今年的初雪比往常略早了幾日。

雪降得又疾又快,乍見之下,宛如一朵朵潔白的花兒倏然一一落瓣,沒人能阻止得了,一一地覆在景觀上。

「哈德林斯」在秋天已經盡了最大的氣力去囤積乾草,可還是得小心翼翼,一點點、一點點地散著取出來給牲口食用。馬兒被餓瘦了,羊兒也被餓瘦了,光是飲水是不會飽肚子的啊!

然而,冬天卻又是個準備歡慶的季節。

「洋火兒、蠟燭、棉衣麻布……」

領著全場女眷,桐月夫人忙東又忙西,新衣、年菜、祭酒等都不可或缺。

「槍枝子彈?外頭營火生起沒?馬廄、羊圈兒那裡得派雙倍人手去照管……」領著全場男人,瀚天整天似打陀螺般的轉,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努力的,火兒也想幫上一點兒忙,但是……

「少夫人,您讓讓,這兒讓咱們來就好!」

火兒想幫著灶爐的加薪添火,立即被幾個丫頭大驚小怪的嚷嚷下驅逐。

「少夫人,這可是男人的事兒呢!」

火兒想幫忙搬貯存的糧草,馬上又給幾個長工請出去,生怕她再靠近一步。

她茫然地看著全體總動員的忙碌勁兒,最終是默默地垮下了肩膀……

***

「少夫人呢?」

黃昏時刻,瀚天四下都不見火兒,很是嚇人地擰起臉孔,就近逮住一個丫頭便問。

「不……不知道……我一整個下午都沒瞧見她。」

「她是上哪偷懶去了?連飯也不回來吃啦?」桐月夫人不悅地咕噥。「大夥兒上上下下都忙成這般,她還淨添麻煩啊!」

瀚天沒去顧及娘親小小的抱怨,只是靜心思索,然後靈光一現地想到一個地方——

***

「妳果然在這。」

憑著直覺,瀚天找至他最初見到火兒的地方,也就是面著窗口的那口水井旁。

火兒聽見聲響,將視線略略抬高角度,但只是一會兒,她又懶懶地將下巴擱回併攏屈坐著的雙膝上,那神態,狀似失意的小孩兒。

怎麼了?原本打算如是責問的瀚天,見狀,又將話給嚥回腹中。

也許現在她最不需要的便是問話了。他靜靜地挨著她坐下,陪著她,發呆。

「你曾不曾有過一種感覺,」悶悶地,話語從她俯靠的膝上傾出,自語喃喃的。「一種自己很沒用,什麼事都做不成的感覺?」

有的,五年前他第一回由負傷疼痛中清醒、從大夫口中得知自己毀了半張臉、尚未過門的夏翠姑娘堅持要退親之時,他不僅僅是覺得自己沒用,甚至想一死了之。

「那種感覺,比沒做什麼事更累。」她也不太在乎他的沉默以對,只是一勁兒地說著自己想說的話。

她說著自己被「哈德林斯」各處給趕出來的光景,沒有任何怨懟,只有一種空茫茫的無奈。

她很難、很難解釋自己所感受到的排斥感,可是,當瀚天的大掌輕輕撫著她的發時,她莫名其妙地明白——就算她不開口,他也是能體會並且知道她想說些什麼。

「『哈德林斯』的人都是好人呢!真的。」火兒已經更換了身姿,螓首自然而然往他的肩膀靠去,神態倍顯柔弱、無助。「是我不夠好……」所以才會被人如此排斥。「是我不夠好吧……」

「妳夠好了!」瀚天粗著聲說:「對我來說,夠好、夠好了!笨姑娘,我會要一個『不夠好』的姑娘做妻子嗎?妳懷疑自己,便等於是侮辱我!」見她詫然地張了小口,他的語氣更惡,「怎麼著?妳是有哪個字沒聽懂嗎?」還真是個名副其實的笨姑娘!

「沒……」終於,她開始將張得極大的小口收了起來,然後怯怯地,嘴笑了、眼笑了、眉笑了,整個人都笑了,笑得就像是個笨姑娘。

「待會兒我會吩咐下去!」一把抱她起身,瀚天步伐穩當的說:「誰都不許趕妳!」

「不、不!」火兒直覺便一口否決,猶豫地表達自己的想法,「那樣可不好,我就是覺得不好……」雖然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瀚天卻聽懂了,他略一思索,也覺得確實不好,因為要人心接納人心,是得自自然然、甘甘願願的,用強、用逼、用命令,只是會將事情弄糟。

可是,該怎麼做,才會讓人心接受人心呢?

***

天氣益發寒冷,但有只白色母羊卻在此時生了三隻好漂亮、好可愛的羊寶寶,光溜溜的「咩咩」成一團,令人憐愛極了。

幾個長工的孩子將牠們抱入暖和的屋內,餵牠們喝牛奶。

好可愛喔!火兒躲在一處就近的後門邊觀看著,不敢靠得太近,怕一走近,又會得到一哄而散或被驅趕的下常

「啊!小一好像要睡了呢!」這是小羊兒一號。

「小二……牛奶沒了呢!乖,等下一餐喝!」這是小羊兒二號。

「小三來,哥哥抱你去玩喔,」這是小羊兒三號。

火兒欣羨地看著一群孩童之間的嬉笑互動,其中一個不過三、四歲的男童拿了毯巾一圈又一圈地包住小羊兒三號,然後用軟軟小小的胳臂抱穩。

「阿山,你要去哪?」年紀最大的女孩看見弟弟朝前門走去,便問了一聲。

這間住在羊圈兒旁的小屋子是專為一些甫出生的弱小牲口蓋的,孩子們在白日都會穿著厚重的外衣前來輪班司職照管。

「去給娘娘、爺爺、伯伯看小三,好可愛!」阿山的圓臉露出笑容。

「哦!那要快些回來喔!小羊兒可不能冷到的。」女孩揮揮手,旋即回頭繼續玩兒。

「嗯!」阿山點點頭,一溜煙跑了出去。

真好呵!火兒真正欣羨的不是這些孩子能同小羊玩,而是那股融洽親密的氛圍。

看著、看著,一雙透明水漾的眼睛微微熱、微微紅,淚光隱隱泛……

她是想到什麼了呢?或許是一個融合了她同瀚天面貌的孩子?是兒子或女兒呢?是會有父親的一雙濃眉或母親的清眸?臉兒會是圓潤或唇兒薄?

手兒隨著益發豐富的想像而不停撫摸著腹部,火兒肯定自己臉上的表情決計不是哭,更不是笑,而是一種深深的酸楚。

只因為她無法給瀚天、給自己一個這般的孩子。

她不曉得自己杵在那裡思索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再度回過神時,孩子們仍然繼續嬉戲著。

咦?那個抱走一隻小羊的男孩怎麼還沒回來?

火兒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雖無吹風,但寧靜的空氣已經是冰氣十足。

「咩喲……咩喲……」

驀地,一陣好細好微的聲響傳入耳朵,火兒急忙左顧右盼,走來又走去,終於確定了聲響傳來的方位。

「阿山……」她口中喃喃,腳步不敢稍停,困難的跑啊跑的,在一口水井邊的雪地上發現那隻小羊,覆了細細白皮毛的牠,不仔細點還真會看走了眼。

「咩呦……」

「小三……」火兒努力地以一手圈好小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注意到牠連身上原先裡著的毯巾都已經散在地上,極目往四周望去卻不見半絲入影。

「咩呦……咩呦……」小羊叫得更大聲,探著腦袋輕咬圈住自己的手臂,一下一下的。

牠為什麼有點反常?火兒返身踅回井邊,心口狂跳得厲害,臉龐探向井口,瞬間狠狠地抽一口冷氣!

「咚」地一聲!小羊沒預警地自手中放掉,火兒使盡吃奶之力地往主屋奔去!

「來人……快來人,來人藹—」

***

「情況怎麼樣了?」瀚天大踏步入屋,開口便問就近的中年僕婦。

「那小孩兒情況不是很好哩!」支使丫頭一個接一個給病患送去一桶桶的熱水,芳姑一面恭敬回稟大少爺,眉心間也掙是憂忡。

「老夫人同阿山的娘親在房中給他退寒,畢竟他在井中浸有一段時間……

唉!若不是僥倖少夫人警覺,發現得早,怕是已經回天乏術了。」

「火兒?」瀚天吃驚地開口,「是火兒發現的?」他和青漠在場邊收到訊息時,只不過知道這是一件小孩子落水的意外罷了!

「是的。那水井離主屋較遠,平常咱們也少去,是少夫人發現被阿山抱著的小羊兒棄在那週遭雪地上,這才心下起疑去檢查那水井……」芳姑打了個哆嗦。

僥倖少夫人這般做了,否則怕再遲個一刻,阿山的小命便挽不回了。

「竟有這種事……」青漠難以置信似地搖頭。

「人呢?」瀚天問道。「火兒人呢?」

「少夫人……」是啊!少夫人呢?芳姑猛地一拍腦袋。

全屋內的人都幾乎為阿山這小孩兒急瘋了,上上下下動員起來忙著,竟沒有注意到火兒。

「不知道?嗯?」

瀚天的詰問一出口,當場凍結了芳姑與其它一堆忙進忙出的下人,大夥兒看得出他正冷冷地發火了,卻不明白他是為了什麼在發火。

「火兒既是從屋外跑來通知你們出事了,身上是不是也濕寒了?也許需要取暖或換下衣服!她的腳行動不便,用跑的是不是又會傷著,因而跛得更嚴重?」

瀚天一一陳述、一一詰問,「有沒有人注意到她情況是如何?」

「呃……」

被如此詰問的眾人面色難堪,彼此看過來又看過去。

沒有,沒一個人注意到火兒是怎樣來著,沒有!瀚天深吸一口氣。

「你們是怎麼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平素是怎麼看待火兒?你們認為她太沒用又卑微,配不上我,抑或是配不上『哈德林斯』少夫人這頭銜?為什麼?就因為她貌不出色、沒了一手一腳,或什麼也不會嗎?」

被王子說中了心思,好些個腦袋紛紛低垂下。

「不然是怎樣姑娘才配的上我?或者說配做你們的少夫人?貌秀溫柔、懂得識字與女紅的閨女嗎?就像那個叫做紅玉的丫頭?」

青漠因為兄長的鋒言利語而皺了一下眉頭。

「你們當真是號稱心胸最開闊的北大荒子民嗎?」瀚天的五官因表情的沉鬱而流露出駭人的陰影。「你們當真還不懂她哪裡美嗎?她的那顆心是珍貴的黃金打造的,純得從不記你們怎般對待的恨,她不認為你們瞧她的眼光打開始就不公平,反而認為一定是自己哪兒做得不夠好而試圖更加努力!如果你們同她一樣,少了一手一腳不便又被公開排斥在外,內心會是什麼滋味?將心比心,你們受得住嗎?」

一句句、一字字,說得再也沒有人敢抬得起頭。

羞、愧、疚、赧,交織在每一張臉上。

是啊!他們針對火兒的反對,真是為了大少爺好嗎?抑或是針對火兒如飛上枝頭的好運道嫉妒?他們真能理直氣壯地說出個道理來嗎?

「知道我怎麼想嗎?自從我的臉傷毀後,只有我變了嗎?不,你們瞧我的眼光也全變了,當我臉上的疤會咬人似的,我只要隨意變個表情,你們就會嚇得屁滾尿流!我瞧了會有什麼感受?能不憎不羞不氣不惱嗎?只有火兒,她看著我時就如同看待一個再普通也不過的人,這樣的好姑娘,我能不愛她嗎?」

說得太痛快,一古腦兒的,瀚天將內心最深處、直至此時才發覺的念頭至說了出來。

是啊!這樣的好姑娘……他能不愛她嗎?

「多麼大膽的宣言……」青漠低低吹了聲口哨,滿臉欽服的。看見眾人抬頭呆掉的模樣,他只得挺身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全杵在這兒當什麼木頭?幾個人幫大少爺找少夫人去,其它人還不快做原先的事兒!」

「哦!」

青漠這般一喊,眾人方才大夢初醒般紛紛行動。

「我說大哥……」青漠走到瀚天身旁,故作三八狀地拍拍他的肩頭。「方纔那篇話兒可要記得牢啊,待會兒再一字不少的說給嫂子聽吧!」

雖然瀚天是惡狠狠地用眼光砍他、可紅暈已經燒燙地爬滿了他的整張臉龐。

***

火兒好累、好累,累透了!

她跑回主屋喊人,一開始,居然還沒人肯信她的話,若不是後面出來的紅玉信了,緊急喊人同她一起到水井旁去瞧個究竟,就不知道何時才能順遂地將那男童給救上來。

然後便是一大團烘烘鬧鬧的亂!

看見被冰水浸成青色的阿山,每個人似乎都叫了、喊了、吵了起來,什麼燒熱水、備薑湯、給孩子褪下濕衣、將床鋪好……

桐月夫人又急又迫的命令,她每一項都想、也都願意幫忙,卻又每一項都幫不上忙,更正確的說是連「忙」的邊兒都說不上,便被排斥出一團亂之外,她才會默默出了主屋,來到方纔那口井邊。

「咩喲……咩拗……」

「小三,對不起,我來晚了。冷嗎?」她再次抱起那只同樣凍得青冷、卻被急著搶救人命而被眾人疏忽的小羊兒,想了想,她便往安置小羊的小屋走去。

「咩呦……咩呦……」

小屋內除了另外兩隻小羊,其它的孩子也因為阿山突來的事故而被大人帶回了主屋。

「咩呦……咩呦……」

沒人記得這些小牲口……就像沒人記得她……

用力甩甩頭,火兒告訴自己這是應當的、自然的、正常的。阿山的保命自然是比她的去向來得重要多了,她何苦去計較這般小事呢?

小事……小事呵……她淡淡地自嘲一曬。

她是什麼時候懂得這般情緒的?但這並不重要吧?小事嗎?

「咩呦……咩呦……」

「小一,小二,小三……」坐在地上,火兒一邊喊著三隻小羊兒玩著,一邊自言自語,「我真傻對不對?如果我夠聰明,當初就不該重回『哈德林斯』……

但我好高興能再度親近大少爺呵……可是他呢?他知道我是誰後,會不會……會不會……」下唇用力地咬了咬。「恨我呢?」

「咩呦……咩呦……」

「是吧?你們也不知道吧?」她不禁搖頭。「瞧我,淨在說些什麼笨話!大少爺說得還真對,我真是個笨姑娘呵!」

「誰笨來著?」

伴著門外突然出現的腳步聲,火兒只來得及慌張回頭,看見了終於找到這裡來的高大身影。

「大、大、大……」

這下可好,以往是老半天都說不出「瀚天」這兩個字,這下子她連「少爺」都不會說了!

她趕緊爬起身,戰戰兢兢的,不明白瀚天勾著她瞧的深邃眼神是什麼含義。

他可聽見了她的自言自語?

「妳躲到這兒來做什麼?」瀚天表情中淨是不耐。「讓人找都找不到,存心教人擔心嗎?」

「擔心?」火兒不明白的眨了眨眼。「誰?」哪個人會擔心她?

「誰?」重複著她的問句,瀚天心中的悶火燒了起來。人就這麼大個杵在她前頭了,她竟還在問是誰!

「對了,」說到擔心,火兒問道:「阿山情況怎麼樣了?」怕是終其一生,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親眼瞧見那個小男童背上面下在水中半浮半溺的樣子,她卻無能為力搶先挽救,非得跑去喊人來……

在那途中,她喊得聲音嘶啞,跑得氣喘吁吁,一顆心更是跳得彷彿要從胸口蹦出來,就怕自己慢了,來不及了……

「既然這麼擔心,何不自己去瞧瞧?」瀚天意欲挽她離去,她卻不肯地慢步,還頻頻回眼看向——

「咩呦……咩呦……咩呦……」

「唔……」女人透明水漾的雙眼望向男人,好似在乞求他的憐憫。

男人臭臭地回視,終究是拗不過地哼氣一聲,重步回到三隻小羊兒前,長臂一抄,將小羊全都兜入懷中,再用另一隻手攬住他妻子的腰。

「嗯,我覺得還是不要……」忽地又臨場退怯後,火兒不知道現下回主屋,又會是要面對何等光景,還不如安安靜靜同小羊兒窩在這間小屋內算了。

瀚天凶凶地瞪了過來。

「呃……」她將脖子一縮,腦袋乖乖低下,再也不敢吭聲。

就這樣被他帶入屋子內,好嗎?每走向前一步,火兒的心跳速度就快上一分,走到快門口時,她又不肯前進了。

「別怕。」發覺放在她腰上的手掌五指一緊……咦?他是否在她的發頂上親了一下?火兒還來不及分辨,就又聽見他下一句承諾,「我會一直伴著妳。」

我會一直伴著妳。

口水吞了又吞,火兒勇敢地一笑,說道:「咱們進去吧!」

哪怕是龍潭虎穴,她都和他一起,無怨無悔。

***

龍潭虎穴礙…跛鈍的腳兒才怯怯地踏入了一步——

「大少爺!少夫人!」

屋裡頭爆出一片叫喊,火兒瑟縮了一下,壓根兒不是她想像中的又嫌又惡,而是又訝又喜!

怔忡之際,她整個人已經被瀚天輕輕地帶了進去。

「您身上衣服單薄著,快來烤火取暖吧!」

「肚子餓了沒?給您準備點吃的好嗎?」

阿山的娘親上前來握住火兒的手,涕涕泗泗地跪了下來,「少夫人,謝謝您救了我家阿山啊,我……我沒什麼好報答的,就給您磕頭……磕頭!」語畢,「咚咚咚」的磕頭聲響好大啊!

「別啊!別啊!」火兒趕忙想拉人起身,無奈只有一邊胳膊,力量著實有限。她急得恨不得像拔籮卜似地將婦人「拔」起來,並拚命對瀚天無聲的說道:「救人哪!」

人?瀚天竟是慢條斯理,把眼色給使回去了。有什麼人需要救了?他怎麼沒瞧見?

「這裡這個!!」火兒氣呼呼的又無聲開口,還嬌氣又稚氣地鼓起了雙頰。

那自然的、可愛的、打情罵俏的神態,讓旁觀的若干人等終於有所明白大少爺是看上了火兒哪一點,那珍貴若實的一點啊!

瀚天靜靜地看著眾人恍悟的神情,唇邊勾出極淡的笑痕,看見桐月夫人也在幾個丫頭簇擁下從裡頭房間走了出來,朝火兒靠近。

「娘……」火兒神情一斂,那驀然惶恐的模樣,像見著了鷹隼的小羊兒。

瀚天不動聲色地往她身旁挪去,兩具身軀的相互碰觸讓她瞬時靜定了下來……形容不出的,她就是靜定了下來。

「火兒。」桐月夫人輕喚一聲,提醒自己深呼吸再深呼吸。

自古以來,要個長輩、要個婆婆拉下臉主動向媳婦認錯,真個是破天荒,真個是……可是,自從明白自己對火兒有多麼嚴重的看走眼後,這破天荒還是有必要的。

桐月夫人亦正且直,哪會有錯而不改不道歉,所以囉,要做就快點。

「我同妳說聲……」她支吾著。

「娘,您的臉色好白好難看啊!」隨著這句低喚,火兒忙將手掌貼上桐月夫人的臉頰,卻又是一驚聲,「娘,您的皮膚也好燙!」

「是啊!夫人!您的皮膚是好燙!」也伸手去試探的芳姑嚷了起來。老夫人該不會是照顧人照顧出病了吧?

「娘,您快去休息吧,」火兒才這麼說完,眾人也忙著要擁桐月夫人進去,她卻先反掌握住火兒的手,然後大刺剌地抱了她一下。

「礙…」這個懷抱軟軟暖暖的,幾乎教火兒淌淚!

原來不只是情愛的懷抱有著溫度,親情的也是啊!

「對不起!」然後是一句短短的、匆匆的歉意在火兒耳邊響起。

之後,桐月夫人終於被送入自己的房間休息,一場短暫引出的風波才告段落,眾人又搶著回過頭來圍攻——呃……不,是服侍火兒。

「您們……您們這樣,火兒不習慣啊!」火兒這下子可就真個是受寵若「驚」了!嚇人也不是這般方式吧?

瀚天在旁聽了心中直髮噱!這火兒有趣了!不曉得其實這本當是全「哈德林斯」上下裡應禮敬她的態度,現下她反倒被嚇著了。

眾人正在熱絡上頭,哪聽得下火兒的婉拒。

整屋子眨眼間熱熱鬧鬧的,每個人都搶著要服侍火兒!以行動來聊表心意,最後,哪怕只是端杯茶水,都有人搶著做。

滿場氣氛像是在過年似的!直到夜一分分深了,眾人才像盡興了,這才慢慢散了常

一聽到火兒準備要沐浴,又有好幾個姑娘搶著服侍她,她趕快用力搖頭,總算落得一個人獨自清靜……

「好舒服……」火兒瞇起眼睛。

嗯——香香熱熱暖暖……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舒服的享受嗎?她心滿意足地縮在同時能容納數人大小的浴桶中,忍不住申吟歎息了起來……

「享受吧?」

「嗯,享受……」

「舒服吧?」

「舒服……」

「介不介意我也進去?」

「不介意……耶?」剛才不是只有她在跟自己說話?還有誰啊?

「活像見了鬼似地!」瀚天用力捏了捏她癡呆的表情,一邊將結實願長的軀體浸了進來。「往前坐一些。」他才好伸展手腳。

「哦……」她傻傻照辦……但是不對呀8大少爺,您怎麼……怎麼……啊!」結巴還沒個尾就變成了驚叫,她被人由後頭握住雙ru,按滿整個掌心……

男性的大腿從後頭圈住她的下身,兩具軀體就這般自自然然結合,柔軟同堅硬,挪動、衝刺、碰觸、水乳交融有著成千上萬的技巧,卻蘊藏著濃烈不渝的情感,這才是真正的歡愛礙…

***

「呼……別吵……我要睡……」

由浴桶轉移陣地到床榻上,被暖床軟的!容納著兩具身軀在上頭胡作非為,而且「胡」得……很累!

「不許那麼早睡!陪我聊聊。」他撫摸著她的腰肢,鼻尖則湊到她的頸窩兒,又磨又蹭的。

「我可沒力氣了……好累……」火兒連笑容都是倦怠的。「明兒趕早起來,廚房那兒說要包……包個什麼圓的……」

「包元寶?」瀚天猜臆地接下她的話。

北方過年就是要吃元寶,也就是吃餃子;好吃不過餃子,舒服不過倒著。

「嗯!對,包元寶……」真的是累了,火兒是合著眼的困困地回答。「我高興哩……嗯……元寶會不會很難包啊?要用什麼包呢?用紙或用羊皮卷兒?」

「妳以前不曾包過元寶嗎?」他問道。

「嗯……」她又是一記軟軟的呵欠。「是沒有……怎麼可能……」

是貧窮到怎生地步的家庭,過年時連個餃子也沒捏過?溫柔得近乎疼楚的情緒讓瀚天擁緊火兒,臉頰來回廝蹭。

在他也將朦朧的意識中,聽見她最後一句囈語,「唔……好喜歡礙…『哈德林斯』……一直都好喜歡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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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4 00:03: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什麼東西樣兒飽?元寶寶兒樣兒飽!手快指巧捏元寶,折皺打水來輕抹,指尖兒動作要靈巧,各個餃子錠錠寶,錠錠寶來是元寶……」

廚房中的婦女們,一邊唱著小曲兒,一邊手下動作快得如飛,在火兒來不及眨眼的瞬間,一個個餃子已經排成一對對、一列列。擺滿一個托盤使會有人端出室外,讓天然零下的溫度一凍,便可嘩啦、嘩啦地裝袋貯起來!提供新年時期的每一餐飯。

「好好玩……」雖然她沒包多少個元寶,卻充分享受到眾人一快兒動手、分工合作的開心光景。

***

晌午時分,男人們分批輪流回來吃午飯,廚房上下免不了又是一陣忙碌。

「嘩呼……」紅玉抹了一把汗、捧起一海碗熱騰騰的麵條,由廚房到送上的飯桌,來來回回好幾趟,才算送完一桌的份量;緊接著是第二桌、第三桌……

即便是在白雪皓皓的冬天裡,她還是冒了一頭一身的熱汗,隨手將兩條長辮放在一邊的肩上,有些倦怠的想找個地方坐坐。

她輕輕躡著步子走出主屋,往姑娘睡寢的大統鋪走去。

半路上,她在遠處看見了瀚天入了主屋,用一種迫不及待的神氣,是一種迫不及待要見自己心愛的人的神氣。

「姑娘。」另一道男性嗓音從她身後響起,神出鬼沒得一下子貼到她的耳根後方。「我回來了,想不想我啊?」

一隻有力的胳膊圈著她的腰,巧妙的將她帶入一個懷抱裡。

「噢——」紅玉驚得一口氣兒差點喘不過來。雖然她正好位在眾人視線的死角處,可身後男人大膽輕浮的舉止卻仍是不該的。「青漠!」

「哦!紅玉……」綠眼睛帶笑,青漠故意將掌心按在她的腰肢上,一面低頭索個又長又熱又香又密的吻。

紅玉沒辦法也不想抗拒。冬天又久又冷又酷,可這個吻……嗯……可以御寒一切哪!

她虛虛軟軟地棲靠在青漠的懷中,他仍意猶未盡地不停啄吻著她的頰膚,好似品嚐著一塊糖兒的滋味,大掌來回地在她背脊上游移。

「好久不見……整個上午不見了,姑娘,我想死妳了!」青漠說道。「好姑娘,妳想我不?有沒有同我想妳這般的想?思思唸唸、牽牽 掛掛……」

「好了,別說了!我、我不愛……不愛聽!」紅玉嚷嚷,可嚷的聲音太嬌又太細,說服力不夠。

「哦!姑娘不愛聽嗎?」青漠好整以暇地取笑她。「所以姑娘的耳朵才會是紅得這般可愛嗎?」

「青漠!」她猛拍一下他的手臂,聽他發出故意誇大的痛叫聲。

「你可惡!」

「嗚嗚……可姑娘就愛著這可惡的男人,對不?」青漠誇張地瞇眼揚唇,然後冷不防地冒出這一問句。

「對……」紅玉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還真的就老實的承認了。話未落完,她就臉色漲紅,看得青漠樂不可支。

「那請問姑娘同可惡的男人成親,好唄?」

紅玉原先的羞澀一褪,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短暫的慌張以及鎮定下來的寧靜,是帶點哀傷的寧靜。

「姑娘?」這反應是怎麼來著?青漠看著她的表情,不由得心中一陣慌張。「成親好唄?」

「我……」紅玉回視他擔心的神態,勉強一笑。「我覺得現下提這個,好像……還太早了些。」

早?「姑娘,妳不是在說笑吧?」青漠疑惑地皺眉。「我還嫌太晚了呢!明兒便是除夕,趕著先宣佈定親,不就喜上加喜,娘一定會樂開嘴角的!」

「我……我……就是太早了些!」彷彿有著滿腔的千言萬語,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宣洩,紅玉將腳兒一踩,大統鋪也不去了,奮力推開青漠,頭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姑娘!」

紅玉奮力跑著,心跳鼓著,氣息喘著……

「姑娘!」

她知道有些視線正驚訝地瞧著她的舉動,如此脫序又失控的舉動!

「姑娘!」

南方來的文靜閨女形象消失殆盡,現下像什麼?瘋婆子?還是潑婦?

「姑娘!」

不、不!別喊了,別再喊她了!她不聽,不要聽啊!

後是腳跑累了、酸了、軟了,她身姿跟著一軟,倒在雪地上。

「姑娘!」從後面追上來的青漠瞧見這一幕,簡直是嚇壞了,「妳怎麼樣?沒事吧?」他伸手欲抱起她。

「不!不要!」紅玉突地大聲喊了起來,扭動著、掙扎著。「別碰我!好髒、好髒的!你別碰我!」

「姑娘,妳嚇壞我了!」青漠用力抱著掙扎得有如滑溜魚兒的紅玉,心下也狠下了一個決定。

他抱著她,不往主屋方向,反而是往就近一株樹走去,將她放下並用雙臂抵著樹幹,阻止她再逃。

「咱來把話說亮,妳為什麼不肯嫁給我?」

他逼近的臉龐驚魄十足,紅玉閃不過,也不想閃了。

「姑娘,我這個可惡的男人很耐性的,妳打算這般同我耗多久?嗯?一個下午?一整夜?再一個日?」明明是威脅的言語,他卻有法子說得親暱十足。

「可惡!」紅玉氣不過地罵道。

青漠不以為意,甚至還有些默認地挑了挑眉,綠眼卻沒因此鬆懈地盯著她。

現在,他什麼都沒做,就僅僅是這麼地盯著她。

「別……」紅玉受不了地低下臉龐,「請別這樣看我。」

「怎樣看妳?姑娘。」

「好像……好像在瞧一個完美又純潔的……不是的!我不是的!」

「姑娘,自然沒人是十全十美的,可在我的眼中……」

「不!我是說……」紅玉激動地阻去他想要表達的言詞。「我是說……」

青漠瞧她又頹然下去的模樣,心下飄過一陣惡寒,但他不吭聲。

「我是說……」紅玉在深吸一口氣後,驀地背轉過身,將額靠在樹幹上,感覺他的手輕觸到她的肩頭,便稍稍掙動了一下。

「不!先別動我,我……我……」她再深吸一口氣,才說道:「我並不是完美的……也不純潔……」才說這兩句,那原本按在肩頭上的手似乎就僵了一下。

「我……我雖然真的是出生在書香世家,也識得幾個大字,可……可沒能守好自己的貞潔……饑荒……連口飯都沒得吃,我……我就自願入了紅樓……」她吸氣,吸氣,再吸氣,「我十四時就當了娼婦!」

更糟的是,長年饑荒讓她連娼婦都做不下去,只得將自己賣到關外。

靜,好靜呀!

紅玉全身發抖,不由得苦苦一笑。

他……沒反應是嗎?或許這就是對方能給的最大、最良善的反應了吧?她感覺青漠的手由她的肩頭離開。

「你……瞧不起我,是吧?」與其說紅玉在問青漠,不妨說她是在問著自己。「也是啊!女子首重清白,所以我根本不是老夫人眼中那個守禮的大閨女,更配不上大少爺……呵呵!實話說一句,我哪配得上誰呢?配得上誰呢……」

心,是不是在一分分涼、一寸寸死去?否則為什麼她會這般的冷?

這種冷……是她第一次接客時的感受呀!一模一樣的,她咬著牙關承受了那一切,告訴自己那是取得存活的代價,也一併斷了日後所謂成親生子的可能。

所有在紅樓中接客的姑娘都得服用藥草,以避免懷孕,吃久了場身,怕是一輩子都無法生出娃娃來。

在紅樓時,她很是感謝著自己的不孕,如今……如今倒像是永不能脫身的纏咒!因為她無法想像擁有一個綠眼可愛的孩子……

身後一直沒聲沒息,紅玉不敢一下子就回頭。怕什麼呢?怕心再狠狠地死上一回嗎?

「姑娘。」

等她終於慢慢轉過身,頭低低的看見那雙沒移動過半分的男性皮靴,她也同時聽見鞋子主人的聲音——

「妳的故事講完了嗎?」

呃?紅玉沒料到青漠居然會這般的問,迅速又吃驚地抬頭,看見他擠眉又弄眼的。

「故事講完了,咱們就回去吃飯吧!現下趕回去,飯菜應該都熱著。」他朝她伸出手。

「你……我……」這算是怎般的反應?紅玉猶豫著要不要將手伸出去,青漠就已經主動牽起她的手。

「快點!我可沒耐性再聽妳說些早八百年前就該忘記的事!我的肚子已經開始喳呼了。」

「你……你剛剛沒聽清楚嗎?我以前是……」

「欸!姑娘,我耳力好得連現下三丈外的鳥兒在叫都聽得一清二楚!」青漠不耐她仍舊瑟瑟縮縮的態度。「以前就以前嘛!要不要我告訴妳我十五歲時便有多大能耐?能同時在床上一口氣讓兩個姑娘……呃!肉軟筋酥……」

紅玉霎時臉紅了。他的這般態度是在表明著什麼嗎?是不是在說他完全……完全不介意她的……「以前」?

世間上真有男人這般寬心闊肚,當真愛她……愛到這般地步?

「你……我再問你一次,你真不介意我……」

「妳好吵哇!」青漠故作不耐地大吼一聲,一把將她抱在懷中吻個過癮,等放開她時,她那醉沉沉的模樣讓他的男性自尊臭屁不已。「倘若我都不介意妳的『以前』了,妳又何必拿來說嘴?」

以前就以前吧!早在她踏出山海 關,想將自己的人生重新來過時就該忘了,全忘得干軟淨淨,全忘得乾乾淨淨不剩渣兒了……

紅玉陡然挺直背脊,那精神起來的模樣,讓青漠微微一笑。

啊哈!這下子,他敢說姑娘心中那不必要的魔障肯定散了,就算還沒全散,也薄弱得決計不是問題了。他的求親可成了!

「青漠……」有些太過甜蜜蜜地,紅玉突然喚著他。

「欸,什麼事?」青漠心情大好,真的是大好啊!

「好不好告訴我,你怎麼這般厲害……才十五歲就可以讓兩個姑娘同時為你……肉軟筋酥?」原來,太過甜蜜的底下,是一股不尋常的、風雨欲來襲的清帳意味呢!

「呃……這個……那都是『以前』的事兒了……」

「可是我想聽嘛!你不也聽了我『以前』的事嗎?」

「呃……這個……這個嘛……」

***

燃起一把把的焰光,猶如點綴珠寶似地,「哈德林斯」在深沉的夜色中熱鬧地發光。

為了象徵吉祥,婦女們做出美麗堅實的冰燈,讓這些晶瑩閃耀在深藍色的穹蒼之下。

除夕夜,星雪燈火,種種光芒交織出歡喜又優美的情調。

「好好玩……」

在晚宴上多喝了幾杯,火兒整個人都是醉的,笑容比那些光芒更加璀璨。

她同著瀚天坐在首席,瞧著人們豪飲、高歌、交談、劃拳;分牧場那兒也有一支隊伍回來了,在這除夕夜中給牲口們舉行著「認家門」的重要儀式。

桐月夫人笑呵呵地接過分牧場最後出生的小馬兒,撫摸一番後再交給自己的長子和長媳。

火兒偎在瀚天身旁,看著瀚天撫摸小馬兒的平和神情……

呵呵!她愛瞧得緊,他真的好好看喔!

「來!多摸幾下,火兒,妳也伸手摸摸吧!」桐月夫人插嘴道,「這是吉祥事兒,小馬兒是生命力的象徵,多摸個幾把,好早些生個孫兒給我抱抱!」

「啊?摸小馬兒就會生孩子?」完全沒有進入狀況的火兒反而被一嚇8那……那我天天都摸了大匹的馬耶!怎麼辦?」

「哦!您好可愛呀!少夫人。」

眾人莫不是哄堂大笑。

「哦!不是的,少夫人,您莫急,您不知道這是咱這北大荒的一種說法罷了!不過,您和大少爺打算什麼時候生個小小少爺倒是真的!」

「是阿是啊!」

旁人立即有人跟著這半認真、半逗趣的問題鼓噪了。

「趕明年,就該在『認家門』的時候給這些牲口也認認小小少爺了吧?」

呃……不知道該如何收拾話題,火兒最後只能將目光走向瀚天求救。

豈料,素來只要閃過一記眼神便能讓全場肅靜的瀚天,竟緩緩地開口說:「女兒。」

嘎?眾人本來已經準備屏息面對他開口時應有的冷颯寒氣,現下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兒反讓大家措手不及。

「我要個女兒,比較貼心。」

真沒聽錯嗎?大少爺這兩句話,可在是說……

「哇哈哈哈!」青漠猛然一拍自己的膝頭,放聲暢笑道:「講得好哇!大哥,不錯!女兒自是比較貼心!我同我的紅玉姑娘也是這般地想哩!好!到時咱兩個做爹的,再來比比誰的女兒長得漂亮吧!」

「是啊!」桐月夫人也聽得懂了。說笑呀……瀚天真個是在說笑啊!好多年了,她都沒聽過了呢!她的雙眼一紅,笑道:「我等著抱你的女兒喲!瀚天。」

「我會努力的!」瀚天回答得再正經不過。

「哈哈哈哈……」

笑聲,先是吃吃地、輕輕地、偷偷地響起,直到瀚天那句「我會努力的」,才引爆到最高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源源不絕哪!

可在這片笑聲當中,瀚天敏感得眼角一覷,他發現身旁的火兒非但沒笑,也沒有一絲羞躁的臉紅。

她的反應是陡然的沉默,然後是木然,最後是一種平靜,一種相當費人疑猜的絕望平靜。

「說,妳有在偷偷吃藥嗎?」

***

曲盡宴散,除了輪值夜班的牧工在牧場上巡哨外,其它的人都帶著或多或少的歡樂醺醉去就寢了。

房內,瀚天看著正試圖將髮結梳開、面對著鏡子的佳人倩影,口吻不是很好的詰問著。

「藥?」好痛喔!一個用力,火兒覺得連頭皮都要扯下般,透明水漾的眼兒淚汪汪的。

「妳呀!這般不仔細。」瀚天立刻從坐著的床鋪上起身,不由分說地搶過梳子,霸道卻不失細心溫柔的接手,幫她梳起這頭紅黑澤彩的長髮。「妳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問題?」透明水漾的眼兒困惑依然。「藥嗎?什麼藥?」

他頓時鬆了一口氣,依然凝視著那映出她吃驚表情的鏡面。「倘若妳沒有,不是妳的問題……那麼問題就是出在我身上囉?很好,我會再多努力一些的。」不過還是得順其自然呵!再怎麼說,孩子是老天爺賜予的。

「沒小孩……大少爺很失望嗎?」幽幽地,火兒聽見自己這般地問。

「會。」他強烈得無法否認這一點,只因為他想看看他倆會生出怎般美麗可愛的娃娃,是一半兒像自己、一半兒像她嗎?該是多麼有意思啊!

「那大少爺當初也許就……」聽到他肯定非常的答案,火兒忽地想將自己瑟縮成一團,小小小小的一團。「就不該娶我。」

瀚天梳發的動作一頓。「妳在說些什麼混話?!」他不悅了,更起了不該有的疑心。「我瞧是妳反悔了吧?反悔嫁給我這個臉負傷殘之人吧?如果是的話,現下就說……」

火兒倏地回身,用含淚的雙眼瞪著他,直勾勾地、明亮地指責著他。他怎麼能夠說出這麼些傷人的話?

但她又何嘗不傷人呢?

沉默了好久、好久!她才又輕顫顫的開口,「你可知……儘管我很想、很想,可我不能一直伴在您身旁……無奈心又貪,在大少爺您說要娶我時,我又禁不住想望……不過,您放心,頂多一年……不會再久了……不會……」

「該死的!不許妳胡說!」就算聽得不是很分明,可那種暗喻分離的意味依然是顯著的,且明顯得讓瀚天不悅又害怕。「不許!我決計不會允許妳離開我的!」

「我……」火兒試圖要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來不及說,便被他掄抱起來並往床鋪丟去,在胸口的氣兒還有喘換過來時,就被他欺身壓祝

他激烈地由身後愛撫著她。「妳現下反悔也沒用的!我要努力讓妳生下我的娃娃。一個又一個湊打,妳就再也離不開我了!」

瀚天十指勁道拆撕著她的衣物,用腹下的亢奮磨蹭著她臀兒圓潤的線條,來來回回的,簡單俐落地褪下她的下半身衣物,不由分說的將亢奮力挺入她的體內!

「礙…」嬌聲高亢,火兒難耐地承受他的激情。

「我要妳再也離不開我!」

一遍又一遍,瀚天在火兒身後不停地說著,像是在灑下無可抗拒的魔咒,吻著她裸露出來的肌膚,腰桿的動作一次比一次更沉更悍,讓她沒得選擇,只能跟著婉轉申吟、嚶嚀個不停……

***

靜寂地,不只是人和牲口,彷彿在這個除舊布新的夜晚裡,連吹風都止下了腳步,不敢騷擾到「哈德林斯」的一景一物。

「等等……瞧那是什麼?」

最後一班輪夜的牧工,驀地看向一處夜空——一束紅色的光芒乍然激射而起,「咻咻咻」地連著數聲,接二連三的,亮得刺目,亮得令人大驚!

「那是分牧場的方向!」

「放狼煙,有人放狼煙啦!」

「出事了!出事了!」

「分牧場出事了——」

***

「大哥!」

門扉傳來粗魯的擂門聲,青漠的聲音又吼又凶的,在他幾乎要把門敲破之前,瀚天已經霍然睜眼清醒,放開懷中的火兒並且抓起褪了一地的衣袍穿上。

「出事了,起狼煙了!」青漠又喊道。

「狼煙」是全北大荒牧場之間遇有緊急事故時所施放的緊訊,非必要時決計不用的。

瀚天的心頓時冷涼半截。「是哪裡起煙的?」

「咱們的分牧澈哈德倫』,是瑪倫那兒……」

分牧場?瀚天這下子連另外半截的心也涼了,腦筋同時轉得飛快,如敲鐘般亮了半晌!

「天!空城計!」

該死的!他沒有提早想到這一點!週三麻曾經是「哈德林斯」的一分子,自是清楚他們一切作息!

是啊!除夕「認家門」,分場那兒勢必分散了相當數量的人手趕牲口來主牧場,分牧場的守備自然弱了幾分,再加上除夕人人飲酒,戒心自然降低,是再好也不過的下手時機!

「抄傢伙!備馬!點一半的人手同我走!」瀚天全身熱血沸騰,那是一股等待已久而如今高亢起來的奮快!

或許男人體內天生便是有著這般野性,只是待成熟的時機來臨才爆發!

「總算來了……」瀚天舌尖舐濕雙唇的喃喃。

火兒看著瀚天瞧來如此輕巧、卻又如此蠻腥的動作,全身泛起一片雞皮疙瘩。

「瀚……」她也跟著舌舐雙唇,不同的是,她是害怕。「瀚天……」

從來不曾想過,首度叫喚他的名字,會是在這種光景下。

「你要去哪裡?」顧不及沒有穿衣的光裸尷尬,火兒抓緊包到胸口的被子,掙扎的下床。

瀚天的動作是很敏捷,但這下子她也不慢,在他欲跨出門檻前,她及時抓住他的衣襬,卻又使得自己跌倒在地上。

「妳在做什麼?」他趕緊回身扶起她,一臉淨是不耐以及行動前一觸即發的緊繃。「妳不必擔心,外頭出事了,可妳留在家裡會很安全。我要出去了,青漠會負責家裡的守衛的!」

「不!」火兒反倒手兒抓得更緊,內心更懼,整個人更緊繃了。「你……別去好吧?讓別人去吧?」

「怎麼可能?」這簡直是在侮辱他再怎麼說我都是『哈德林斯』的主兒,怎麼可能在人來犯我時還杵坐在原處?保護全『哈德林斯』的性命財產是我的責任,我怎麼可能在這時候做膽小鬼?」

「可……可……」火兒的手被用力揮開,但她卻不死心的對著他的背影大叫,「可是你會有難哪!我不要你去送死啊!」

「這話怎麼說?」火兒是怎麼一回事啊?原先的不耐煩讓瀚天的怒火更熾。

「妳是在詛咒我嗎?還是蓄意刺激我?」不管是哪一種,他都不接受!

「不!不……」火兒再次靠近他。「請聽我說!因為你在這些年來濫殺太多無辜生靈,鹿、雉、狼、獐……所以山神爺為了平撫眾怒,聲明今年內將注個大禍予你。我認為就是指現下這一件事啊!這個大禍將置你於死地的,真的!」

他心下一動,「我聽妳在胡說!妳有證據嗎?」

證據?「我會知道這麼多,是因為……因為……」猶豫再三,猶豫再三啊!但一見到他再次掉頭欲走的姿態,火兒終於嚷了出來,「因為我就是那只赤隼!我是小赤啊!你因為被我所傷,才遷怒到其它生靈身上,恣意屠殺牠們不是嗎?你把氣全出到害你負傷又沒了新娘、忘恩又負義的飛禽走獸身上,不是嗎?」

瀚天已經打開門扉了,半跨著往前的步子,回頭的表情是駭然的。

「你是要去打親事饋禮用的飛雉,卻不慎打著正飢餓覓食的我!你把我放入懷襟中帶回『哈德林斯』,還讓我睡在你房裡,給我鋪睡的布巾是淺紅色的,你還笑著說正適合給我這個姑娘家使用……」

「夠了!」瀚天厲聲截住她慰說細節愈是詳細的描述。

火兒先是噤若寒蟬,旋即又眼露乞求地看著他。「現下您信我了吧?」

信嗎?這一切聽起來太荒唐!他相信世間有神人妖鬼,卻又只信了一半,也不相信自己會遇邪。

不信嗎,那火兒又怎麼可能如此詭譎又清晰地說得頭頭是道?親口吐露一些只有他自己與那赤隼之間的事?

「我傷你,我認錯,所以被廢了一邊的翅爪……一手一足,山神爺的處決是公平的。但你的溫教仁厚個性陡變是因我而起,卻報應在山嶺樹海間的其它生靈身上……我簡直是罪加一等!到您的身邊,我本是想默默守候著,伺機而動地為您擋下一劫……請相信我,信我這一回吧!」

她那雙透明水漾的眼睛,坦白乾淨得瞧不出任何說謊的色彩。

瀚天微微失神,又猛然地用力甩頭!

他那種頑固不肯相信的神態,讓火兒氣餒地合眼喃喃,「要怎麼做,你才肯相信……」

「我沒空聽妳胡言亂語了!」對,她非得是胡言亂語……非得是胡言亂語不可8青漠,家裡就拜託你了!」

簡短且最後交代這麼一句,瀚天便狠心的再也不回頭,如一陣颶風般離去!

「不行去!不行去礙…」火兒狀似失魂地喃喃。「我說的都是實話……為什麼你不信我?還是要去呢?」說著、說著,她嚶嚶低泣出聲。「不行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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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9-4 00:03: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嫂子還在哭嗎?」

一見紅玉從房內走出來,才正輕輕合上門扉,等在不遠處的青漠便急步走來並且發問。

「勸不祝」紅玉亦是秀容鎖輕愁。「都快半個時辰了……她就像是丟了魂、失了魄,不住喃念著大少爺安危什麼的……欸!大少爺現下去分牧場那邊,真的安全嗎?」

「嗨,別人我不敢說,可大哥的槍法可是百步穿楊,也決計不會臨場有婦人之仁地放過敵人,讓對方反有機會回來捅他一刀什麼的。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哪!」才拍著胸脯說完這些話,他卻也有所遲疑了,「可是……妳也聽見嫂子說的話吧?妳信她不?」

紅玉猛然搖頭。「不知道!我說不準,真的不准……」火兒哭得聲聲句句都是淚,那般篤定的神態,連她原先全然不信的心情也一分分的鬆動了,真個想她是一隻紅顏色的鳥兒幻化而成的呢!

「我想,咱們等會兒再來陪陪嫂子好了。」青漠也無計可施了。「妳過些時辰後再給嫂子端點湯粥來吧!我可不希望大哥回來後見到一個哭得虛脫的嫂子,然後抄傢伙來砍我……」

兩人便在一說一答間離去。

再過了一會兒,房門「咿呀」而開,走出淚痕滿面的跛行身影。

身影最初先是怕被人發現地左顧右盼,才一步一步小心地踩在即將泛明的天色中,往馬廄方向而去……

***

「哈德林斯」分牧掣哈德倫」。

朝陽徐徐驅散令人難受的火藥以及血腥味兒,凝冰的雪地上,由遠而近,汩著鮮紅的屍首七橫八豎地倒著,其中更有些眼珠瞠大如銅鈴的,看來死不瞑目,更教人噤若寒蟬,猛打哆嗦。

涼風平空刮起一陣,彷彿一記無形復無奈的歎息,哀悲著人類同類之間猛烈而不留情的自相殘殺,遠不如其它生靈彼此之間的親愛……

經過一場轟轟隆隆的槍戰,人疲馬倦。

原來週三麻夥同邊境一些白俄流匪,算準時辰打算將「哈德倫」殺個措手不及、片甲不留,占此為據點再對「哈德林斯」展開突襲,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先是瑪倫在這群惡徒尚未發動攻擊前便先行發現他不軌的意圖,主動包抄外還施放「狼煙」對兄長請求支持!

沒有紀律的流匪哪拚得過訓練有素、簡直可媲美軍隊的牧工呢?

一群人被回打得甭說是落花流水了,簡直可說是狼狽不堪哪!

「呀喝!」

雖然正義勝利的一方仍有些傷亡,可那無礙於眾人亟欲振臂高呼,一表快意的心情。

在陽光閃閃亮亮照拂大地時,一張張沾了汗珠以及血跡的臉孔笑逐顏開!

「大哥,辛苦了!」一手持管口仍在冒煙的槍托,瑪倫一手巧控韁繩策馬走到瀚天坐騎旁。

「你也辛苦了,三弟。」瀚天回視他,這才發現他的右臂上有一處被流彈擦過的血口子。「你受傷了!」

「噯!」瑪倫豪氣地揮揮手,一張嚴肅的俊臉不過微微笑開,便化成瀟灑倜儻。「不打緊的,回去讓小真兒有些事兒做也好。她哪天不對我大呼小叫一回,整個人就難過著呢!」淡淡的語氣,卻是絕對寵溺的口吻。

每對夫妻都有著他們不同又趣味的相處方式,那麼他和火兒呢?瀚天的莞爾微微失卻了笑意。

你會有難哪!我不要你去送死!

火兒那張驚恐的神情,那些悚然的言語……怎麼著?他是頂天立地的鐵錚錚漢子,竟也會在乎起火兒的胡言亂語?

唉!無聲的吁口氣,瀚天依舊想不明白火兒怎麼會有那般的胡言亂語。抑或是他不想明白?

「大少爺,三少爺!」數名牧工策馬奔到他們面前。「活口都已經綁好押入倉庫,但咱們依舊沒找到週三麻那廝的蹤影!」

「也許他負傷,拖著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不!許是失血過多死了才是,我明明看見大少爺那槍法極準的擊中他的腹側!」那一槍可帥著哩!他好生欽服呢!

瑪倫略一沉吟,「留下一半人馬,務必找出週三麻;其它人馬同我回主屋去。大哥?」

瀚天像是變成石頭雕像般,兀自陷入漫飛的沉思中,他回想起火兒在他將踏出房門前那些的……胡言亂語?

因為你在這些年來濫殺太多無辜的生靈……山神爺……今年內……大禍……

因為我就是小赤,我就是那只赤隼啊!

「大哥!」瑪倫聲色加厲,終於將瀚天神志喊醒了些。「你看!」

瀚天被動地隨箸瑪倫示意的方向望去,霎時冷氣倒抽。

遠遠的雪地邊緣,一人一騎的小黑點在起起伏伏的坡地之間奔馳,那種萬般生疏的騎術,直教這些遠遠觀之的漢子捏出好幾把冷汗,尤其是這一人一騎愈行愈近、愈近愈瞧個清楚時,眾人的眼珠子幾乎都要脫眶而出!

「嫂子?」

「少夫人!」

「駕!」瀚天在同一時間裡開始策馬朝前直衝!他清楚瞧了,那根本不是在騎馬,只能說是在馬背上縮成一團!只是幸運的直到現下都還沒有被甩下來罷了!

「該死的!」瀚天也認出那匹未裝任何騎備的馬兒了,那馬兒是一匹秋末才拘捕到的蒙古種野馬,高大健壯且完全的桀騖不馴。

火兒怎麼會騎上那匹野馬的?

「啡……」

許是體會出瀚天的悍氣而緊張,馬首陡然高高一昂,前蹄竟順勢高高立起——

「呀!」幸而火兒反應算快,一下子抓牢馬鬃,才沒讓自己狠摔落地。

「火兒!」幾乎同一時間,瀚天舉起了槍口,拇指推扣扳機,屏息以待一個最佳時機!

「不,不要——」

儘管是在一片生死交關的紊亂中,儘管遠隔著一大段距離,火兒依然能瞧見瀚天眼底下決定的殺意。

「不要開槍!不要再造孽了,不要!」她拚了性命的嘶吼,又尖又厲的。

她會自己想法子安全的,千萬別讓瀚天開槍啊!造孽呀!

如果是以往的瀚天!肯定才不會管對方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也不能改變念頭。可現下,火兒的喊聲卻讓他動作一頓,扳機真的就遲遲未扣下,卻依然保持準備射擊的姿態,看著不遠處的野馬已經將前蹄放下來;火兒不知湊在牠耳邊說了些什麼,牠一下子竟然就乖巧靜立在原處。

「呼……」火兒鬆了一口氣,準備爬下馬背。唔,可這下子就有些兒難了……嗯!光是呆坐著傷腦筋是沒用的,她還是得有所行動才真實——

「啊!」

她才一開始動作,腳下就踩了個空,在身子猛然偏側摔下時,男人的健臂及時托護住她,摟著她的腰肢,巧妙的使勁一帶,她整個人便落入了溫暖且安全的懷抱。

「大哥!」稍後趕到的瑪倫目睹這戲劇緊張的一幕,確定嫂子無恙,他才示意其它人馬持槍圍住野馬。

有時一匹頑不肯馴的良駒,反倒比一群飢餓的狼群或不知死活的流匪來得危險。「哈德林斯」三兄弟都是馴馬好手,但若真真遇到不肯被馴的……

「不要殺牠!」火兒氣息細喘未定!卻已經喊了出來。「放牠走吧!這是我應了牠的條件。放牠走吧!」若不是如此,憑她一己之力,哪可能騎得上這匹被關在馬廄中、眾人至今不敢輕易有所接觸的野馬。

「大哥?」嫂子的話好生古怪。瑪倫暫且不管,只是又喊問了兄長一聲。

「讓開,放馬!」看了看火兒那張滿是懇求的小臉,瀚天陰下神情,可口中卻如是命令。

「是。」瑪倫頗為驚詫著素來說一就不二的大哥竟改了心思,一個手勢揮去,包圍立時退去,野馬終究自由了。

「去吧!」火兒對馬兒喊著,「去吧!你自由了。倘若你有心,幫我轉告且請求山神爺一聲,說你的自由是『哈德林斯』長子的慈悲,也望山神爺能收回他所注下的大災禍……再不,我也會守在他身邊,替他擋下一劫的……」

「妳……」瀚天沒想到火兒會說出這番令他該死地、也有點兒感動的話。

「啡……」野馬連舉高前蹄地立了三回,然後頭也不回的往反方向的山野奔去。

眾人目送那快活的背影。

接著,火兒才敢面對瀚天。「我……我非來不可,大少爺。」她邊吞口水邊解釋,頭皮硬著是得說個清楚明白。「我只是想來為您擋劫數……」

「走!」瀚天猛然一拉韁繩,放在她腰肢上的大手收得更緊,一方面是護她、怕她有摔落的危險,一方面是他決計不會承認的隱懼,好似她在下一刻會消失……

「回『哈德林斯』!」

***

「痛痛痛痛痛……」

青漠像個小老頭兒般彎腰駝背又垮肩,爬回自己的床上,來不及脫衣就癱倒下去。

自從除夕過後,牧場上過年的歡樂氣氛沒了不說,眾人更是如臨大敵地戰戰兢兢,深怕被顯然又恢復舊有脾性的大少爺的颶風風尾狠狠掃過!

然後……嗚嗚嗚……他這個二少爺命最苦啦!大小事兒得一把抓之外,還得從天黑黑忙到天亮亮都不能合眼……

「我能進來嗎?」

隨著幾聲敲門聲響,嬌脆脆的女音提出不確定的疑問。

「姑娘?」青漠忙不迭起身去開門,房外頭站著捧著一隻托盤的紅玉,正對著他柔柔一笑。「我想著你連日來可累了,所以熬了點參茶送來。」

紅玉想將參茶放到桌上便告退,但青漠卻趕快由後頭摟抱住她。

「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可好?我想同妳說心。」青漠死皮賴臉的,終於獲得佳人一記輕輕頷首,開心的情緒讓疲 憊一掃而空,他簡直就要手舞足蹈起來。

他坐到桌幾另一端,手肘靠桌支著臉,望著紅玉露出傻笑。

「別淨是這樣瞧我!」紅玉不太自在地嚀他一聲,滿滿小女兒家特有的嬌羞。「快將參茶趁熱喝了吧!」

「我累嘛!」綠眼好不無辜的眨動,撒嬌的說:「妳喂,我就喝。」他還乘機開出條件。

「你礙…」沒個奈何呀!紅玉只得端起參茶,預備湊向他的嘴邊。誰教她就是一顆芳心許給他了呢!她的唇畔浮起一抹嬌羞的笑容。

「藹—嗯……」青漠盯著她的笑容,是那麼的迷人心魂。綠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享受著她的甜美。即便現下入口的是一串兒黃連,他也會覺得如糖般可口。

紅玉可是被他看得愈來愈羞,愈羞就愈不知如何是好,愈不知如何是好就愈想逃。

「我該走了!你好好休息。」呼!那一盅參茶終於喂完了。

「等一下!」青漠一把拉她坐下,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兒。「咱還沒有開始說心吧!」

「說什麼?」紅玉頭兒低低地想了一會兒,還真個給她想出一個問題,「你覺得……嗯!他們會怎麼辦?」

「他們」指的便是瀚天和火兒了。

這「哈德林斯」大少爺不知哪根筋不對,從「哈德倫」分牧場回來後便又故態復萌,日日一大早一手酒、一手槍的出門狩獵去也,然後火兒必會跌跌撞撞地想阻止他出門,卻總是不成功地被推開。待眾人扶起她來時,瀚天已經揚長而去……

日復一日的,這光景已經有人開始看不下去!

青漠清楚得很,也因此幾天下來總是費心思的在安撫人心。他不知道該如何插手於這對夫妻之間。清官難斷家務事啊!他能怎麼著呢?

「他們之間的僵局,得他們自己去化解。」不想在這兩人的「說心」時刻說這般傷透腦筋也沒好處的事,青漠急急要改變話題,想說些甜蜜蜜的貼己話,紅玉卻輕輕地歎了一聲。

「唉!這樣……你……我好不捨呀!」羞暈染頰膚,紅玉發現自己脫口而出些什麼時,為時晚矣,就算再掩嘴兒都沒用了。

「妳說什麼?」綠眼立即泛過一抹明亮的光彩,直勾勾地望著她。

「沒什麼!」紅玉更羞了!

「欸!好姑娘——」青漠親暱地喚著她,親蔫地摟著她,親暱地……「說嘛、說嘛!方纔我可沒聽個仔細哩!說嘛、說嘛……」

「我是說……」哎呀呀!她終究是敵不過這個男人啊8天少爺再晚一日不恢復正常,你便要多勞累過一日,我好不捨……」

「呀呼!」她這廂說得彆扭,青漠卻聽得心花怒放8好姑娘,妳就繼續不捨下去……不、不!先讓我親親妳的額、親親妳的頰、親親妳的嘴兒……」

「為什麼?」紅玉可不依他的色狼念頭。

「因為……」他笑得恁賊。「我也好不捨妳嘛!」

「這是什麼……唔——」正欲發表的抗議,被他熱切攻擊的唇堵得密密實實,終無下文……

***

夜空懸著一輪金月。

每當新年將結束、春天將降臨北大荒時,很玄妙的,在這交替的時節裡,總有幾夜的月亮是這般暈黃得發金的色澤,可灑落在雪地上頭卻又呈現透明的光彩。

那光彩……就像火兒透明水亮的雙眼……

無視戶外凍人手腳的低溫,瀚天將酒瓶中最後一口濃烈飲盡,然後隨手一丟,又重新望回那輪金月發怔。

過了許久、許久,久到夜晚不能再晚了,頎長的男人才緩緩起身,一步又慢過一步的,可終究是走入了主屋,走入了自己的房間。

門扉以一股輕得不能再輕的力道推開,瀚天是以目光梭巡到她沉沉睡在那張貴妃椅上,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溫柔憐惜,同著一點丁兒的無奈——這真的是從他口中淡淡吐露的?

火兒側躺著縮成蝦米狀,貴妃椅大半空位騰了出來,瀚天微微沉吟,然後將手臂伸到她的身子底下,盡量不驚她清醒地抱她入懷,再連他自己的身軀也躺到貴妃椅上;一大一孝一修長一嬌瘦,男抱著女的打算一塊兒沉沉入睡。

自始至終,他都是以僅剩一眼的目視完成這些動作,怕有一絲毫的多餘光線會吵醒她。

他的大掌碰觸到她的左肩,摸到那只空蕩蕩的衣袖……

我傷你,我認錯,被廢一邊的翅爪……一手一足……

原本打算入眠的輕淺呼息驀地沉凝,不知不覺,游移的手掌往下,撫上她的大腿。

山神爺的處決是公平的……

公平?這世間上,有什麼事兒究竟稱得上公平來著?他的臉嗎?還是她的殘?倘若她真是小赤……

心下一凜,他無法相信自己此刻腦袋的思緒——他是相當認真地在「倘若」這件「公平」性?因而完全沒去想「不」的可能嗎?或許,這就是這陣子來他又天天一手槍、一手酒的早早出去、晚晚歸來,恢復頹廢生活的緣故——躲避,不想面對她之前所說的話……

是假的怎麼著?是真的,又該怎麼辦……

「是真的,又該怎麼辦……」

瀚天沒發覺自己竟然將問題細細聲脫口而出,一回又一回的,直到許是那聲音吵到了火兒,嚶嚀讓他猛然噤口。

要他相信火兒便是那只赤隼……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跟她要回他這半邊臉的債?

怎麼要?

或許以身相許終生是個不錯的主意……

想著、想著,他原本紊亂的思緒竟自動開始抽絲剝繭。

若是早些年,他真的親手逮到了火兒……不!是逮到那只赤隼,怕是會拿牠來當活靶子射到死不可!但現下呢?

若是早些年,有人膽敢大聲又明白同他提到他的臉傷……只要是單單一句薄言,他會恨不得將對方碎屍萬段不可,但現下呢?

若是早些年……

許許多多的事兒,許許多多的想法,全都不知不覺的改變了。

倘若瀚天能對自己老實點,便會承認這些變化都是他遇上火兒之後開始產生的,每天每辰每時每刻,滴水穿石的……

滴水穿石的……

瀚天再度不知不覺地入眠……

***

等火兒清醒,才發現自己置身睽違數日的男性懷抱中時,隨即一臉吃驚地對上他早一步清醒的臉孔,並且用力的眨眼。

「眼睛瞠那麼大做什麼?」瀚天的嘴角一撇,然後低下首來欲同她的唇舌纏綿。

「等一下……您……」火兒被駭得更加嚴重了,瞧不出他的心思怎能千折百轉到現下這般開朗玩笑的地步,「您不是在生我的氣嗎?」不然日前怎麼會待她疏冷而不耐?

他不會知道的,她每天企圖阻擋他出獵不成,那種為他擔心受怕的情緒,在在壓迫著她,讓她愁著眉眼入睡又清醒。

她好怕山神爺會決計再往個大禍給他,以懲罰他的死性不改啊!她這般為他憂戚的心緒,他可知上半分?

「消氣了。」瀚天看著她滿是無辜又惶然的小臉,心下有著預感,清楚自己這輩子就這麼栽了,在她手中栽了,即便想對她發火,恐怕也會愈來愈「英雄氣短」了。

唉!栽了、栽了!哪會想到自己「一世英名」竟有栽在別人手中的一日?

莫怪往昔他追問父親以著蒙古貴族的身份,怎麼肯入贅漢人的「哈德林斯」牧場時,父親就是回答「栽了」這麼句答案。當時的他全然不解,如今卻是再體驗不過了啊!

消氣了?火兒不禁脫口問道:「大少爺是在生我的氣啊?」她怎麼不記得自己什麼地方招惹到他了……

消氣了。其實瀚天也是在這句話脫口而出時,才愕然領悟到自己這些天來故態復萌的緣由——是氣啊!

他在氣火兒先前同他說的一大堆災不災、禍不禍的「胡言亂語」,氣火兒居然還冒著生命危險騎野馬,為的是要「看顧」他的安危;他更氣的是她自始至終要為他擋劫數的神態!!

現下,他的劫數算是過去了吧?那麼她呢?是不是已經預備著要離開他?

原來猜疑她的真實身份、氣她只顧他不顧自己安危、懼怕她會消失離去等等,是他生氣的源頭?

人的七情六慾中,愛最是深刻,恨最是爆發,懼則最是長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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