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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格 -【覓愛追歡(我們的故事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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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7 00:00: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舒格 - 覓愛追歡(我們的故事之二)

俗話說得好,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
不過他這回與其說是碰上鬼,倒不如說是遇到了天使!
只是對他來說,遇上天使比見了鬼更加頭大!
想他憑著一張俊臉所向無敵,迷倒眾家女子
有他出馬,再美、再辣的女人都能釣上手
私生活填滿了令人咋舌的紙醉金迷、狂歡作樂
偏偏只要面對她,一向被人視為範本的好風度就蕩然無存……
這女孩有夠詭異的,不但神出鬼沒還陰魂不散
有話不好好講清楚,每回都是露個臉、看個兩眼
狠狠擾亂了他的平靜心情之後,又突然消失──
男女之間似真似假的追逐遊戲,他早已滾瓜爛熟
但是遇上了她,那些手腕與心機全都沒法子用上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純情小天使的膽子還真大
不屑交同年小男友談幾場純純戀愛,慢慢修練愛情的級數
直接放話要越級挑戰最高等級的魔王級數
而讓人驚訝的是,他這個「魔王」居然兵敗如山倒
輕易就栽在她手上,開始談起有史以來最清純的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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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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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7 00:00:20 |只看該作者
  故事的開始

  週末,夜未央。

  台北街頭的知名夜店外,聚集著精心打扮、爭奇鬥艷的人群。隱約傳來的動感重低音裡混雜著高聲談笑,讓微涼的初春夜都熱了起來。

  突然,眾多神秘黑色性感豹紋、超短裙、超高長靴、超濃妝、超長假睫毛的超級辣妹中間,出現了令人眼睛一亮的「異類」。

  一個清靈少女出現在此時此地,有種說不出來的突兀,卻讓人忍不住更多看兩眼。映著七彩霓虹燈,她身上的白色小洋裝竟散發一種淡淡光輝,彷彿天使下凡一般。

  毫無粉飾的素顏也猶如天使。烏亮的及肩秀髮映襯出肌膚的嫩白,淡紅小嘴微微抿著,顯示認真決心。長瞳揚起,又黑又深的眼眸仔細搜尋著,像在找人。每個被她盯住的人,都難免一陣心跳加速,又忍不住要多看她一眼。

  目光中,充滿詫異——

  這夜店可是未滿十八歲不得進入的場所,眼前這位清純小天使大概是誤闖禁區了,她看起來根本還未成年!

  她還是不死心,一個一個地看過去,男男女女都不放過,終於,目光停在一個人身上,定住不動了。

  「你怎麼又來了?」被鎖定的目標只長長歎了一口氣,語氣不但冷淡,還帶著無奈。「找我有什麼事?」

  白衣女孩卻不以為忤,一朵美麗笑靨徐徐開展,甜美得令人屏息。

  「沒事,我只是……想看看你。」

  見著了,就滿足了。

  說完,她含笑的眼波在對方俊臉上流轉片刻之後,便轉身翩然離去。

  望著那窈窕背影,現場沉寂了幾秒。

  然後,問題如火山一樣爆發,席捲而來——

  「她是誰?」

  「她叫什麼名字?」

  「今年幾歲?」

  「祝秉軍,你這禽獸,居然對這麼小的女生下手!」

  「這不合法吧!」

  被轟炸到體無完膚的主角有雙長挑的丹鳳眼,微微一瞇,便是無限桃花  一向能言善道的薄唇微啟,遲疑片刻,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該不會是栽在一個小女孩手上吧?」見他如此反常的反應,身旁朋友詫異極了。

  「栽個屁。」他涼涼說:「只不過是見鬼了而已。」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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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7 00:01: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俗話說得好,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

  祝秉軍這一回與其說是碰上鬼,倒不如說是遇到了天使。但對他這樣的人來說,遇上天使,比見了鬼更加頭大!

  剛值班結束的他,正在休息室喝咖啡。姿態優閒地靠在窗邊,沐浴在晨光之中,廉價紙杯在他手中,整個質感立刻破表。

  嘖嘖,真是貨真價實、名副其實、實實在在的俊男一名。光是他身上的白袍,就已經是一則傳奇了--打從當小小實習醫師開始,不管是瘋狂值班一周七天只睡五小時,遇到緊急狀況要參與搶救,或是在手術房跟一台長達數小時的刀,他的醫師袍永遠能維持筆挺!

  當然了,他完美的身材也居功甚偉。堪稱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素有「來頂盛醫院不可不看的一道風景」之美名。

  美景人人愛,尤其是近水樓台的護士們,三不五時就要找藉口到休息室晃一晃,就算從門口經過看個兩眼,也可以開心個半天。

  「祝醫師,值班結束了?只喝咖啡嗎?」可愛小護士不但人長得甜、聲音也甜,甜蜜蜜地對他說:「我們買了早餐,祝醫師一起來吃嘛!今天是超好吃的蛋餅喲!」

  祝秉軍聞聲從沉思中回眸,單眼皮俊眸瞇了瞇,微笑婉拒:「不用了,謝謝你這麼貼心。」

  「早餐最重要了,不吃怎麼行呢?吃得飽才有體力。」資深的護士長聽見了,也開口勸道:「祝醫師,別仗著自己還年輕,就這樣糟蹋身體,到你像我這一把年紀時,你就知道囉!」

  祝秉軍俊眉一挑,反問:「大姐是說,再過一兩年,我就會知道?」

  「什麼意思?」好多雙眼睛不約而同都看向他。

  只見他不疾不徐說:「大姐不就才差我兩歲嗎?」

  「哎喲!你這死孩子,我都快能當你媽了!」雖然如此,都逼近五十大關的資深護士長還是被逗得開心極了,笑得合不攏嘴。

  短短幾句話,讓護理站上上下下全體成員笑聲不斷,氣氛超好,也讓旁邊經過的其他醫師們心中百味雜陳。

  就是有祝秉軍這種人!憑著一張俊臉所向披靡,不管到哪一種都吃得開,年紀輕輕不過是住院醫師,便已經有大將之風,當初實習結束就高分考進人人爭破頭的皮膚科,前途無可限量。

  當然了,他的名氣可不只因為專業表現,私生活更加精彩。全院上下的女性都對祝秉軍青睞有加就算了,最厲害的是,就連男性同事們也都對他心服口服,因為--

  只見他離開了笑聲不斷的休息室,修長身影在長廊上疾行,正準備去開晨會時,另一名年輕醫師挨過來,壓低聲音問:「祝醫師,今天晚上……」

  「都約好了,十點半。」他微微一笑。

  「這次聽說要約空姐?真的嗎?」詢問語氣難掩興奮。

  「當然是真的。」祝秉軍則是一點也不客氣地回答。

  開什麼玩笑,有他出馬,再美再辣的女生都約得到。他可是全院男性醫師的精神標竿、希望寄托,這不是鬧著玩的。

  「那就好、那就好。」同事差點額手稱慶,「別像上次,居然約到了一群私立女校剛畢業的小鬼,裡頭還有好幾個未滿十八歲的,要是真發生什麼事了,你我擔當得起嗎?!」

  聽到這裡,祝秉軍微微皺了皺眉,俊臉露出了難得的冷峻表情,渾身散發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幾分。

  也難怪,縱橫夜店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驚險的狀況。現在的小女生個個古靈精怪,太難防了!

  「她們謊報年紀。」他略帶不悅地說,「而且劉醫師他們連問都沒問,就主動邀她們一起喝酒……」

  那名同事充耳不聞,繼續陶醉在回憶裡,語帶惋惜:「雖然有幾個還長得真是漂亮,尤其那個叫『咪咪』的……」

  光聽到這名字,祝秉軍的頭就開始隱隱作痛。

  「……皮膚白,眼睛大,身材又好,只可惜年紀真的太小了。要不是我對光源氏計劃沒興趣,不然……」口吻猶如在描述一塊美味蛋糕似的。

  聽著聽著,頭痛繼續加劇,祝秉軍冷聲打斷同事的意淫,「盧醫師,你口水都快滴下來了,不好看。」

  「沒辦法,她是我的菜。長得甜,聲音又嗲,光聽她撒嬌就讓人……」

  「盧醫師!」祝秉軍略略提高嗓音。

  他的細長眼眸微瞇時非常桃花,但發怒時也極有威嚴,冷冷制止。

  他從來不在背後評論女人,也討厭聽到類似話題。

  「是、是。」盧醫師這才如夢初醒,汗顏地住了嘴。心裡忍不住暗暗佩服起祝醫師--這才是風度!

  也因為這樣,祝醫師才會這麼受歡迎。所向無敵、手到擒來。

  空姐、模特兒、OL……

  台北的夜,真令人期待。


  晨會開完,一天的看診就開始了。

  小姐拿進來的掛號記錄又是落落長,準時下班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了,連午餐大概都沒時間吃。但祝秉軍精神抖擻,充滿鬥志,因為晚上已經排定了玩樂行程,白天工作就一定要特別專注跟努力。

  他就是這樣讀完七年醫學院,又熬過了魔鬼的實習生涯,宿醉還能去考試,書卷獎一連拿好幾年。考完只須瞇眼半小時,晚上繼續趕場去夜店玩。書沒少念,但玩也絕對沒少玩到。

  一個個病患猶如迷途的羔羊,瞬間就川流不息的塞滿了診間。祝秉軍可不像一般同業做法,三十秒就草草看完一個病人;他問診非常詳細,溫文和藹的語氣讓人如沐春風,再加上他出眾的外貌,吸引了更多的迷途羔羊--

  雖然他對所有小羊都一視同仁,但,這天到了下午,卻出現了令他非常頭痛的人。

  倒不是病情嚴重,相反地,來人皮膚好得很,只有臉頰上有零星一兩顆小痘痘,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的那種。

  「有什麼事嗎?」他的口氣冷淡,強迫自己目光不要飄向旁邊陪著來看診的陪客。

  但不用細看也知道,那位陪客正睜大了一雙明眸,四下打量著,充滿好奇的樣子。

  不要看。沒什麼好看的。祝秉軍在心裡默念。眼角餘光卻一直掃到她一身雪白的窈窕身影,光是靜靜坐在旁邊,就非常干擾他!

  「醫生,人家臉上長了痘痘,有兩顆耶!好討厭喔!怎麼辦?」來看病的小女生苦惱地說。

  「你的狀況不嚴重,多喝水、補充維他命、作息正常就可以了。」他冷淡地合上病歷,連藥都不想開,直接示意她們可以走了。

  「可是,你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小女生嬌嗔抗議。

  「我不用看,就知道你是在浪費醫療資源。」他抬起頭,正眼看著那位根本沒事的病人,「這兒是教學醫院,以後請先到診所看診。」

  意思是,少這麼小題大作!

  「這麼凶。」病患縮了縮,小聲嘀咕,眼光飄向陪客。

  雖然一直克制,祝秉軍還是忍不住,跟著瞄了過去。

  陪著來看病的,正是那有名的「咪咪」。她在一旁坐得端端正正的,眼觀鼻,鼻觀心,一雙大眼睛眨啊眨,專注地看著祝秉軍。

  被那樣的眼神一望,祝秉軍的心突然重跳了一下。就像第一次見到她的,一樣的反應。

  那時,在重重人群中,夜店幽暗燈光下,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裡,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也是這樣單純而專注地盯著他,彷彿想要看穿他所有的偽裝,讓祝秉軍莫名緊張起來。

  猶如天使般的清麗女孩主動來到他面前,直率地提出要求--想認識他。

  縱橫夜店多年的祝秉軍,怎可能輕易失常?他立刻從震撼中清醒,暗暗恢復戒備。

  她身後那些一樣青澀的女孩,個個掩著嘴正在偷笑,又充滿期待地望著他們這邊,加上她的氣質與態度……祝秉軍在心底迅速思索了幾秒,作出合理推論--

  她要不是打賭輸了,就是在玩大冒險。

  「想認識我?你是哪位?叫什麼名字?」祝秉軍瞇細了眼,打量著仰著臉看他的大膽女孩。

  「我叫咪咪。」她細聲回答,「那你呢?」

  果然!連名字都是隨口捏造的。祝秉軍笑了,笑意涼涼的。

  「小妹妹,你今年幾歲?高中畢業了沒有?這麼晚了還在外面遊蕩,明天會爬不起來上學,還是快點回家吧。」

  說完,他罕見地轉身就走,一向被人視為範本的好風度蕩然無存。

  「學長,你怎麼要走了?」一起來玩的劉醫師這時過來了,見狀大驚,伸手拉住他,「咪咪她們才剛來,我還想要介紹你們認識呢!」

  「她們是你約的?」祝秉軍側頭,冷冷望著學弟,「你帶人進來之前,有沒有先搞清楚她們幾歲?」

  「呃……」劉醫師啞口無言。

  「未成年的小女生你也敢約?要玩也玩得有點格調、有點良心。」他曉音壓得極低,卻讓劉醫師聽了,開始冒冷汗。

  真是沒用的傢伙,跟在他身邊玩了這麼久,還是笨成這樣!祝秉軍給了他一個冰冷的眼神之後,拂袖而去,連看都沒有多看那幾個青春貌美的小女生一眼。

  沒想到,他那天的無禮表現,居然沒嚇退她們,反而讓他多了好幾個崇拜者,無所不用其極的想接近他!

  去夜店放鬆、玩樂時,會突然出現,只為了看他一眼;不知如何神通廣大地弄到他的手機號碼、email信箱--八成是劉醫師耳根子軟,被撒嬌一下就什麼都說了--從此問候簡訊、信件時有所見。最近,更是登門入室,直接掛號來看診!

  現在的小女生,到底都怎麼回事?祝秉軍光想就頭痛。她們的老師、父母都不管一管嗎?放任她們這樣為所欲為?

  「你們還不走……」

  「雖說是教學醫院,但是我學妹也是好好掛了號、從中午一直等到現在,才輪到我們的呀。」咪咪開口了,嗓音軟軟的。

  「就是啊!學姐跟我等很久耶!」病患見有人撐腰,突然理直氣壯起來。

  「我以為醫生不可以選病人的呢。」她又軟軟地說。

  這個咪咪年紀小小的,看起來又是個無腦傻妹,怎麼說得出這樣有條有理的一段話呢?感覺上實在太詭異、太不協調了。

  祝秉軍不發一語,看了兩人片刻,又回頭去翻開剛剛只隨便掃過的病人資料,仔細看了一遍。

  什麼未成年,眼前這位來看病的女孩都已經二十歲了,資料上可是寫得清清楚楚。咪咪還是她的「學姐」?開什麼玩笑?

  他突然一陣頭昏,小宇宙混亂了幾秒。

  所以,雖然長得這麼嫩,一臉高中生樣,她卻已經成年了?那麼--

  別鬧了!祝秉軍!他隨即喝止自己幾乎要脫韁的思緒。成年與否又怎樣,關他什麼事!

  「我已經看了。診斷就是多喝水,少熬夜,補充維他命。」他再度合上病歷,這次什麼都不肯多說,直接按內線請行政小姐進來,送、客!

  「走就走嘛,哼!」病患嘟起嘴,勾著咪咪的手臂就走,「我也不想跟愛擺臭臉的醫生講話!走,學姐,我們去找劉醫師聊天,他一定會很高興看到我們的。」

  被拖著往外走之際,咪咪還回頭看了他一眼。大眼睛裡像有著千言萬語,深深看進他眼底。

  又是讓他胸口突然猛撞好幾下的專注注視。

  行政小姐連哄帶騙的把她們送走了,一回頭,便很詫異地問:「祝醫師,你怎麼了?臉色真不好看,身體不舒服嗎?」

  當然臉色不好看,誰見了鬼之後,臉色還會好看的

  「沒事。」他搖搖頭,接過另一份病歷。決心把這一切暫時性的混亂,全拋到腦後。

  專心!晚上還有精彩節目等著他,可不能為了一棵樹--或者說,幾根小小的野草--就打壞了欣賞整片森林的興致!


  一樣的夜店,一樣的VIP包廂,一樣的音樂,一樣的美酒。眼前,卻是非常不一樣的辣妹們。

  原來空姐們除去了專業的制服、禮貌的笑容之後,也可以這麼辣、這麼搶眼。年輕貌美,談吐大方,今晚的聚會真是太成功了,賓主盡歡。

  但祝秉軍卻有一絲絲的失望。說不上來為什麼,總覺得……提不起興致。

  他的疏離增添了神秘氣質,眾美女無不努力想要跟他攀談、逗他多說幾句話。他總是淺笑著淡淡應對,整個熱不起來。

  「祝哥哥,你累了嗎?」一位超短褲、豹紋低胸上衣的辣妹挨近,親親熱熱地說:「今天開了多少刀、救了多少病人?」說完,還自覺幽默地格格嬌笑起來,趁勢靠在他身上。

  「皮膚科是不用開刀的。」祝秉軍微笑回答。

  「真的喔?那你看,人家臉頰這邊燙燙的,怎麼會這樣?」辣妹指著泛紅的臉蛋,還對他眨眨眼,暗示他可以親一下。

  他還是掛著有禮的淺笑,「可能是過敏。卸妝要卸乾淨,平日作息盡量正常,飲食力求清淡,應該就會改善。」

  「可是啊,還有這裡,不知道為什麼,都紅了耶。」辣妹在他耳際吹氣,悄悄說,一面指向她裸露的胸口,大方邀他分享那傲人的深深乳溝。

  「那是酒疹。你大概喝多了。」

  「才不是!我才喝一點點而已。人家酒量才沒這麼差!」顯然已經有酒意的辣妹嬌嚷起來,還假意發怒,玩鬧拍打著祝秉軍的肩、手臂,順便偷偷感受一下他的肚肉線條。

  打鬧之際,突然,包廂門一開,服務生領著訪客進來了。

  來人有一張天使般的清麗面孔,穿著簡單貼身白襯衫、深色窄裙、黑色高跟鞋的身材卻窈窕動人,尤其那雙又直又長的美腿,簡直比空姐還像空姐。

  祝秉軍坐正了身子,詫異的表情一閃而過。表面上平,心裡卻像是捲起了洶湧波濤。

  又是她?這叫什麼,陰魂不散?

  全包廂的男人,不管是在談笑、在喝酒、在虧妹的,見她進來,都瞬間安靜了幾秒鐘,全部瞪著她看。

  「呃……小姐,請問你找誰?」

  咪咪嫣然一笑。「劉醫師,你不認得我了?中午才在醫院見過面,是你約我晚上一起來玩的呀。」

  「你、你是咪咪?!」劉醫師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那個清純乖巧的咪咪,怎麼搖身一變,成了這個樣子?祝秉軍毫不自覺,但眉頭已經微微皺起來了。

  別人是驚艷,他是驚嚇。這個女孩太詭異,他縱橫夜店這麼多年,當然也遇過很主動的異性--此刻身旁正黏著一個--但是都沒有像咪咪這樣,讓他直覺就想逃開,不敢沾手的。

  只見她從一堆正牌空姐的敵意眼光中娉婷走過,就像天經地義一樣,來到祝秉軍的身邊,坐下。

  一陣幽香傳來,祝秉軍立刻屏息,全身緊繃,進入戒備狀態。

  「你真的喜歡這種型的?」看看黏在另一邊的辣妹,再看看自己,咪咪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似的說:「看來這樣子還是不夠,本來以為打扮成空姐樣就可以了。」

  「你在說什麼?」祝秉軍皺眉問。

  咪咪沒有回答,低頭逕自把襯衫的扣子解開一顆,眾人視線都像是黏在她白皙修長的手指上。

  只見她在下一顆扣子上遲疑了良久、良久……

  要解開?不解開?觀眾連大氣都不敢出。

  終於她還是放棄,沒有解開那關鍵的下一顆。尺度只到輔導級,在限制級前繞了一圈又煞車。所有人的心都像是被高高提起,又重重放下。

  祝秉軍說不上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他看過更多更露更大膽的打扮,卻在規矩白襯衫的第二顆、第三顆扣子間提心吊膽,這像話嗎?

  誰要那件白襯衫那麼貼身,忠實勾勒出漂亮的曲線?坐得那麼近,他甚至可以隱約看見底下蕾絲內衣的花紋。

  扣子已經繃得緊緊的,再解一顆,那全場都能看見她那飽滿圓潤的--

  其實更讓他青筋直冒的,是他自己的手。他是個優秀的醫生,從第一堂人體解剖課開始,他就有著最冷靜穩定的手,從未失誤過。然而此刻,他卻必須苦苦壓抑自己,才沒有猛然探出去抓住她,制止她挑逗的動作。

  咪咪似乎也感覺到了,她抬頭,無害至極地望著他冷峻的表情。「你不高興嗎?我以為你喜歡這樣的女生,才特別打扮給你看的。」明明聽說來的都是空姐啊。

  說完,她眼波流轉,一個個仔細看過去,把包廂內每個辣妹的裝扮都好好研究了一番。之後,才又詢問似地望向祝秉軍。

  那副清純中又帶著性感、楚楚可憐的模樣,宛轉甜軟的嗓音,讓每個男人的骨頭都要酥了。

  偏偏祝秉軍沒有半分欣賞的樣子。他冷哼,「你不適合打扮成這樣。」

  咪咪滿是討好的小臉頓時黯淡了。之前的小公主風他連看都不多看一眼,這回的性感空姐OL兩用風他也大皺其眉,到底要怎樣才入他的法眼?

  明明剛剛就跟旁邊的女生有說有笑、還打打鬧鬧啊。

  旁邊的大男人們個個看了都心疼死了。

  「咪咪,祝醫師不理你沒關係,我們陪你玩!你坐過來嘛。」

  「是啊,我們點飲料給你喝。想喝什麼別客氣,盡量點!」

  「還是要吃點東西?來來來,這邊有水果。」

  咪咪對眾醫師的慇勤招呼只是甜笑以對,還是坐著不動。即使祝秉軍都不理她、逕自跟旁邊的空姐們聊天說笑了,她也沒離開,就像朵解語花一樣乖乖的陪在他身邊。

  真不知道祝秉軍到底哪來的這麼大魅力,只能說,人帥真好!

  「等一下……要不要和我一起先走?」火辣空姐跟祝秉軍談得正投機,加上在另一個漂亮女生面前明顯佔上風,她更是使出渾身解數,整個人都要貼到他身上那樣,靠在他耳際輕聲說:「我就住在附近,送我回家,好嗎?」

  咪咪自然聽見了,背脊一僵,坐得更是挺直。

  祝秉軍但笑不語,修長手指把持的酒杯輕輕晃動,裡面琥珀色的酒也輕輕蕩漾出醉人的波光。

  「我家有很棒的酒,還有很舒服的沙發……我們可以……更瞭解彼此。」她的手撫上他胸膛,私蜜低語,吐露著邀請。

  「是嗎?聽起來真是不錯。」他不置可否,卻也沒有拒絕,很舒適地靠在沙發上,微笑作答。

  為什麼?咪咪困惑至極地看著他。為什麼他對別人溫和有禮,對她卻從頭到尾都如此冷淡?

  注意到她的目光,祝秉軍難得地轉過來,正眼相對。那張俊美的臉上,表情依然是淡淡的。

  「時間已經很晚,你該回家了。」他的笑意都還在,卻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可是我……」

  祝秉軍已經撇過頭去,不再理她。而黏在他身邊的辣妹咬耳根之際,還不忘對她丟過來一個勝利的驕傲眼光。

  怎麼樣?也許她年輕又貌美,但祝醫師可不買帳。他喜歡的,是知情識趣的火辣輕熟女。

  假空姐,敗;真空姐,勝!

  「咪咪,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好了。」劉醫師伺機而動很久了,立刻過來英雄救美。「祝醫師,你不介意吧?」

  祝秉軍連頭都沒回,隨便擺了擺手,表示他一點也不介意。

  咪咪猶豫地起身,依然留戀地望著祝秉軍。

  等了好一會兒,依然等不到他回眸,咪咪這才死心放棄,低著頭,默默的在劉醫師護送之下,離開了包廂。

  他們身影才剛離開,門一關上,祝秉軍俊臉上的笑容立刻收斂,目光銳利地投向門口。

  「哇,好可怕的表情。」空姐拍拍胸口,作出害怕的樣子,「你不想要劉醫師送那個小妹妹回去嗎?你很介意?」

  「沒這回事。」他表情是嚴肅,口氣卻很輕鬆地回答:「明天晨會劉醫師要第一個報告,我看他根本還沒準備完,還不趕快回去寫報告。」

  「原來是擔心這個呀。」空姐臉上全是甜甜笑意,膩著嗓子說:「你真是好醫生,連出來玩都還掛心工作……」

  刻意討好的話語,傳到旁邊眾醫師耳中,卻讓他們詫異地面面相覷起來。

  祝醫師玩樂跟工作一向分得極清楚,從不互相影響的;今晚……

  他真的太失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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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7 00:01: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大學校園裡,清幽靜謐的大樹下。三三兩兩的學生坐在長椅上,享受午後空堂優閒的時光。

  「哈哈哈!」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響起,「天啊,咪咪學姐,你也太誇張了吧!」

  坐在中間的呂新蔓--學妹們匿稱她咪咪--只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身為學姐,卻老是被學妹們嘲笑,她早已經習慣了。

  「同一堂課的時間,可以跑三個教室幫忙簽到,筆跡還不一樣!」受惠的學妹之一眉飛色舞地說:「咪咪學姐真是名不虛傳!」

  「今天特別驚險,換教室時在走廊上狂奔,被助教遇到!」另一個學妹聲調也興奮得飆高,「結果咪咪學姐只對助教笑一笑,助教就讓她走了!  」

  「我都被退學了,就算被抓到,又能拿我怎樣?」呂新蔓聳聳肩,盡量裝出輕鬆的口吻。「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又不能待在家裡,乾脆就來學校幫幫你們的忙。」

  雖然強顏歡笑,但語氣裡的落寞,卻是人人都聽得出來。

  剛剛還在眉飛色舞談笑著的女孩們,突然之間都靜了下來。半響,才有學妹小聲問:「咪咪學姐,學期都開始這麼久了,你家人都還沒發現嗎?」

  呂新蔓又是勉強笑了笑,「我每天還是假裝出門上學,而且,我家人一直都很忙。」

  「忙到你被退學都不知道?」學妹同情地摸摸她的手臂,「咪咪學姐,要是讓你爸媽知道了,你……會很慘吧?」

  「我爸媽還好,主要是我哥……」說著,呂新蔓自己忍不住打個寒顫。

  她是父母中年之後意外得到的掌上明珠,是不算溺愛,卻也很少真的板起臉教訓她--當然也是因為父母都忙的關係。

  但,這不表示呂新蔓就是無拘無束的長大,因為她還有個哥哥!

  呂家的大哥自小聰明穩重,對於幼妹責無旁貸擔負起管教的責任。呂新蔓就在優秀高材生哥哥監督下,苦哈哈的成長。

  是說啊,怎麼一樣是男人,有她哥哥這種一板一眼到極點的,也有像祝秉軍那樣談笑用兵,凡事都沒什麼大不了的灑脫型?差好多喲。

  想到祝秉軍,想到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修長的身材、略挑起眉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的心突然卜通卜通,用力猛跳了好幾下。

  從第一眼在夜店看到他,她的目光就整個被吸引了,再也移不開。雖然也覺得自己膚淺,還被學妹們取笑說智商退化,可是--

  唉,還有誰比學妹們更瞭解她呢?

  她們都是從同一家私立貴族女校的國中、高中部一路讀上來,學妹們跟呂新蔓有著深厚的交情,也都深深瞭解,這個看似萬人迷的咪咪學姐,骨子裡卻是乖巧規矩的乖孩子;即使追求者沒少過,她卻在眾人的保護、兄長的管教之下,始終沒墜入情網。

  也該是時候了!

  所以,自從知道咪咪學姐煞到這位祝醫師,學妹們立刻義不容辭的組成了親友智囊團,動用所有管道,努力幫她收集資訊、分析戰況、模擬情境……

  「來了來了!」突然,旁邊學妹用手肘拐了她一記,奮力壓抑卻難掩興奮地通知她,「學姐,快點,人來了!」

  「你們好厲害,居然可以查到他的行程?!」呂新蔓讚歎不己。連祝秉軍這學期每週來學校代班教一堂課都能查到,學妹們都可以去開偵探社了。

  「別浪費時間了,快過去!」

  「等一下,先整理服裝儀容……」

  「先補妝才對啦,快把腮紅拿出來!」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呂新蔓被一把推出重圍,還有點膽怯地回頭看了看學妹們。

  學妹們立刻裝出路人貌,看天、看地、看樹、聊天……完全置之不理。

  呂新蔓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去,照著沙盤推演過的指示,擋住他的去路--

  「連在這裡也會遇到你?」祝秉軍自然是看見她了,也看見那一群鬼鬼祟祟的女孩,嘴角忍不住址了扯。「現在這個時間……你們都蹺課嗎?」

  蹺課的是學妹們,她沒有;事實上,她根本連學校都不用來。

  但呂新蔓沒多說,只是傻傻望著他。

  怎麼可以這樣好看呢?白襯衫、深色長褲,好簡單的打扮,卻好有質感。在夜店、在醫院、在校園裡……不管在哪兒,他在人群中,永遠是最吸引她目光的人。

  面對她專注的神情,祝秉軍無奈之中還帶著點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家庭跟背景,養出這麼一個詭異的女孩?

  而且,這陣子以來被她搞得心神不寧,老覺得到哪裡都會遇到她似的,鬼影幢幢,擾亂了他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平靜心情。

  再拖下去也沒用,不如就解決一下吧。

  當下他雙手抱胸,狀似優閒地站定,下巴對她揚了揚,「說吧,你一直在我面前出現,到底想怎麼樣?」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她囁嚅回答。

  「現在你看到了,有什麼話要說?」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我、我、我……」半天說不上來,居然是結巴了,連小臉也跟著漲紅。

  「你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追著男人的?」祝秉軍想到她那天跟劉醫師雙雙離去的模樣,嘴巴就像開關壞掉的水龍頭,「夜店隨便看上誰,就跟著走?你父母、老師都怎麼教你的?還是那群姐妹淘推波助瀾?」

  「我們……是我……」呂新蔓被說得啞口無言。就算有話想說,也被他涼薄中帶著教訓的口吻給嚇得說不出來了。

  「你已經超過二十歲,也不是小女生了,但怎麼似乎智商還停留在少女時期?」他放棄似地搖搖頭,「除了學校之外,世界還很大,有很多人、很多事值得你關注……」

  連玩樂都有設定清楚目標的祝秉軍,當然看不起這種閒閒沒事做、人生毫無方向、也不用煩惱生活的傻妹!

  「請你先去搞清楚自己要什麼再說。在那之前,別再煩我了!」

  拋下這句之後,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揚長而去。


  「我想清楚了。我想要你當我男朋友!」

  三周之後,震撼性的告白,伴隨著一大束香水百合,在下年三點二十分的診間出現,讓進進出出的護士小姐、秘書阿姨,以及被告白的男主角本身,全都呆住。

  告白者精心打扮過了,一身雪白及膝雪紡紗洋裝,跟她懷裡抱著的香水百合相互輝映,一樣純潔、芬芳,散發著迷人香氣。

  可是,祝秉軍卻是一驚,被那種毫無顧忌的直率給震得說不出話。

  呆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  這位小姐表白的時間、地點全都不對,旁邊觀眾太多,整個太荒謬了吧!

  當下他起身,接過那一大束招搖至極的百合花,塞給旁邊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的秘書,順勢將她往外輕推。「李小姐,這個麻煩你一下。」

  「可是……」她還要看好戲啊!

  祝秉軍溫和但堅持地把觀眾給全部請了出去,門一關,回身面對著呂新蔓。卻是張開口,又合上,又張開,想了半天,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見他這樣,她忍不住嫣然一笑。羞澀中帶點淘氣,就是那種最恐怖的、又清純又嫵媚的通殺型笑靨。

  「你……」祝秉軍硬著心腸,搖頭,「現在是上班時間,你不能像這樣說來就來。」

  「是你叫我想清楚的,我想好了,所以趕快來告訴你呀。」軟軟的嗓音像是小女生撒嬌,又像是急著要邀功,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殷切地看著他。「而且你今天掛號額滿,還要看夜診,不趁現在休息時間來,就要等到明天了耶。」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祝秉軍眼光轉為銳利。

  她睜大眼睛,好無辜的看著他。看起來更可疑了。

  雖然那群「學妹」狗頭軍師有幫忙,但他感覺得到,咪咪對於醫院似乎有著一定的熟悉度。隨口說的話、來去自如的自在感,這些都是偽裝不來的。

  「你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至少,把身份證拿出來給我看看。」口吻非常像是夜店員警臨檢。

  「嗯?什麼?身份證……」

  她還沒說完,就被一陣急促敲門聲打斷。秘書在外面楊聲說:「祝醫師,主任找喔!」

  祝秉軍一聽到「主任」二字,神情一凜,顧不得臨檢了,立刻把門打開,「主任不是下午去開會嗎?」

  「不曉得耶,好像有什麼急事,秘書剛打來說再五分鐘就回到醫院。」

  「那我現在就過去他辦公室。」祝秉軍回頭,對她說:「我現在有事,你要不要先……咦?」

  才這麼一晃眼,呂新蔓已經從他們身邊輕巧溜過,如驚弓小鳥一樣,一下子就不見了,連聲再見也沒說。

  望著她窈窕倩影迅速離去,祝秉軍傻在當場,好半晌回不了神。

  這個小鬼,到底在搞什麼飛機?一股無法宣洩的陌生火氣突然冒上來。哪有人這樣的,有話不好好講清楚,每回都是露個臉、看個兩眼、狠狠擾亂他的心神之後,又突然消失!

  在那當下,他真的有一瞬間想要拋下一切,追著她出去,好好問個清楚!

  堂堂一個專業瀟灑玩咖,居然流露出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被勾住的神情,要是祝秉軍看見自己此刻的神情,一定會大驚失色吧。

  這個女孩,若不是單純到可怕,就是心機深到驚人!

  「祝醫師,主任……」秘書忍不住出聲提醒。

  對,主任找他。這不能開玩笑的。整個醫院上上下下,祝秉軍連院長都不見得有多尊敬,但對於這位身兼學長與頂頭上司的主任,他可是打心底敬畏,絕對戰戰兢兢,不敢造次。

  當下他懊惱地歎一口氣,「我現在就過去。」

  雖然嘴裡這樣說,但雙腿沒動,那雙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還是直望著俏麗人兒離去的方向。

  喔喔……有人的魂被勾走囉!旁邊的秘書、護士們都忍不住用看熱鬧、趕廟會的眼光互相示意,然後一起看向祝秉軍。

  難怪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只要敢行動,把男人當女人追,就像是這麼高品質、好條件的醫生都會被追跑。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咪咪長得那麼甜美,迷濛的眼神配上無敵的青春,又有錢有閒--看她的打扮也看得出來--這樣的條件,身後追求者大概排隊可以繞院區好幾圈,真想要哪個男的,大概勾勾手指就手到擒來吧!

  俊男美女,這可是天作之合。可是,為什麼祝醫師的表情……那麼古怪?好像……不怎麼開心的樣子?


  就這麼小小一耽擱,祝秉軍走進主任辦公室時,主任也剛好進門。

  主任的辦公室跟主任本人一樣,簡潔得可怕;完全不見尋常辦公室都有的裝飾品如匾額、獎牌、月曆、照片等物,連植栽都沒有,書本、檔、病歷等等全部整理得一絲不苟,連灰塵都自動繞道,保持一塵不染。

  只見表情嚴肅的主任一言不發,掛好外套,繞過寬大的辦公桌,坐下。辦公室裡的空氣安靜到幾乎凝結。

  片刻之後,主任才抬起頭,兩道冷厲的視線直射過來。

  祝秉軍的心立刻一沉。平日的隨性跟瀟灑全都收得乾乾淨淨,只是安靜站在辦公桌前,聽候發落。

  「你的論文到底有沒有在寫?」主任的濃眉都快打結了,滿臉責備的神色,口氣也相當凶,「今天開會時,院內各科主任都在談發表的論文數,我們科已經落後好久了。」

  「主任,上次那一篇……」

  「一篇就寫了三四個月!」祝秉軍不說還好,一開口辯解,主任更怒了,「跟你同屆的賴醫師、陳醫師,畢業總成績還在你後面,實習的分數也沒有你高,可是你看看人家的論文數!」

  「我……」

  「你除了上夜店喝酒、把妹之外,還會什麼?還做了什麼?這陣子你到底有多少時間在研究、寫paper!」

  「呃……」

  要是看見一向瀟灑自若的祝秉軍被罵得狗血淋頭、還不敢回嘴的樣子,十個人裡面,大概有九個的下巴會掉下來吧。

  「從現在開始,你每個禮拜都要拿進度來給我看,年底之前,至少要寫出三篇大綱、寫完一整篇能投稿的paper,明年的話……」

  主任一張臉板得猶如銅牆鐵壁,就這樣滔滔不絕地狠訓了他快半小時,還把未來一兩年內的工作、研究計劃統統都幫他規定好。

  「是,學長。」最後,他只說了這幾個字。

  被罵了一頓之後,祝秉軍還是得回去看夜診  等到夜診看完,都已經晚上十點了,一整天累積下來的疲倦與鬱悶,讓他快要喘不過氣。

  所謂的前途、事業、責任……他沒有逃避過,但,那並不表示他喜歡這些壓力。當醫生是他自己的堅持,但一面走在讀書、考試、習醫、看診的所謂「正途」之際,他卻硬是要把私生活填滿令人咋舌的狂歡作樂。

  到底想證明什麼?為何永遠在對現況不滿?他像是在追求一個連自己都不清楚的目標,只能追到精疲力盡,倒下為止。

  每當有這種喘不過氣的感覺時,祝秉軍只會用一個方式解決--喝酒。

  老地方,位於地下室的Piano Bar。生意一如往常不甚好,播放著懶洋洋的爵士樂,客人三三兩兩,大多是有點年紀的男士,來這兒放鬆發呆的。

  一進去,祝秉軍便熟門熟路找到窗邊的位置落坐,也不用多說,服務生就自動倒了他寄放的陳年威士卡過來。

  「祝醫師今天看夜診?」

  「嗯。」他簡單回答。

  不酗酒,也不狂飲,只是一個人靜靜品嚐。啜了一口溫醇芳香的威士卡,閉上眼,在熟悉的角落裡慢慢讓酒精發揮作用,讓懶懶的音樂流過,精神漸漸鬆懈……

  突然,他敏感地發現,一切都不對了!

  酒沒有問題,音樂沒有問題,位置沒有問題,就連溫度、濕度都沒有任何的異狀,可是,就是有一股異樣的氣氛,讓他好不容易放鬆的神經又繃緊,寒毛直豎,像是有極微弱的電流流過。

  這不就是鄉野奇談裡面常出現的描述嗎?簡單來說,就是要撞邪了!

  他睜開眼--

  果然!一個披著烏黑長髮、身穿白色小洋裝的俏麗身影,正亭亭立在他的眼前。

  又、是、她!

  細長桃花眼一瞇,流露些許危險,祝秉軍只是盯著她看,一言不發。

  她還想搞什麼鬼?

  「下午來不及講,我、我叫呂新蔓。」見他始終不講話,她雙手有點緊張地交握,吶吶地開口:「新舊的新,籐蔓的蔓。是、是我的本名。」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他充耳不聞,只是盯著她。

  「因為……因為……」被瞪著看到心虛,她乾脆坦白說了,「因為……我算準你夜診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又回去醫院,然後偷偷跟在你後面。」就一路跟到這裡來了。

  「很有趣。」祝秉軍扯扯嘴角,「你為何對我的時間瞭若指掌?對醫院也很熱悉的樣子,你是不是……」

  她吸了一口氣,明顯地更緊張了。

  「在本院工作?哪一科的?」只有這個解釋了,她一定是院內的自己人!

  呂新蔓用力搖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只是在夜店偶爾看到你,然後很想跟你認識而已。我本來也不如道……不如道你是醫生啊!」

  眼看她臉都慢慢漲紅了,祝秉軍修長的指輕扣著水晶酒杯邊緣,一面繼續上下打量她,思索著她說的話。

  「你常在夜店找男朋友嗎?」不如為何,這句話問出來之後,祝秉軍自己都覺得有點牙根發酸。他怎麼會問出這麼鳥的問題?她是不是在夜店找男友、找女友、找一夜情……又關他什麼事?

  但呂新蔓立刻好認真地否認,「沒有,從來沒有過!」

  「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以前從沒去過夜店、從沒喝過酒吧?」祝秉軍完全沒有掩飾語氣中的嘲諷。

  沒想到她點頭,「是真的。那天是因為學妹們知道我收到退學通知了,才說帶我去夜店散散心……」

  說到一半,她駭然掩住自己的嘴。怎麼連這個都說出來了?!

  「哦,被退學?」果然是個傻妹,連讀書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他故意說:「看你樣子是個乖乖牌,怎麼被退學、混夜店、倒追男人全都一氣呵成,很上手的樣子?」

  「哪有上手,我就沒追到你呀。」她眨著大眼睛,長長睫毛扇啊扇的,超級認真地望著他說。

  祝秉軍的心又突然一跳。奇怪了,她怎麼老有辦法讓他心律不整?

  男女之間似真似假的遊戲,是情趣也是攻防,他早已滾瓜爛熱。但遇上了這個呂新蔓小姐,那些手腕與心機似乎全都沒法子用上。

  「小朋友,我不是什麼好東西,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說完,自己都詫異了。祝秉軍這個繞著圈子說話的高手,居然說出這麼坦白的話。

  難不成真的是醉了,酒後吐真言?這可稀奇。

  「可是我覺得你很好。」呂新蔓堅持,她還自動自發,搬了椅子過來在他身邊坐下,大眼睛迫切地望著他,「而且我也不是小朋友,我已經超過二十一歲,成年了。」

  突然,祝秉軍的表情變了。俊臉上似笑非笑,一雙桃花眼真的會勾人。

  他斜斜睨她一眼,「你知道……當女人在男人面前強調自己成年了,男人會怎麼解讀嗎?」

  烏黑大眼睛眨也不眨,好認真好認真地等著答案。

  「不如道是吧?小妹妹,你級數還太低,等級練高一點再來吧。」他有些憐憫地歎口氣,心底卻有些五味雜陳。祝秉軍真的不記得自己是否曾經這麼乾淨清純過了。眼前的呂新蔓,確實就像新生的籐蔓,清新嫩綠,一點點污染都沒有的樣子。

  換成普通男人,面對一盤可餐的秀色,還如此主動送上門,大概早就一口吃下去,連骨頭都不剩了。

  但祝秉軍就是祝秉軍,他不是普通男人。

  他知道,這盤秀色,不能碰。

  「級數太低……等級要怎麼練?」呂新蔓虛心發問。

  練什麼級數,又不是在打線上遊戲!

  「等你先去交過幾個同年的小男友,好好談過純純的愛之後,再來談升級的問題。不要越級打怪,你會很慘的。」他懶洋洋說。

  「哦。」她似乎在咀嚼著他的話,半晌之後突然問:「那……我不能一開始就挑戰魔王嗎?」

  這下,換祝秉軍傻住。「什麼?」

  「如果我一開始就挑戰最難的,成功了,那就省去中間的辛苦過程……」

  「但你別忘了,失敗率是接近百分之百!」祝秉軍忍不住打斷。

  聞言,她突然笑了,笑容甜得膩死人。

  「失敗了,我也得到魔王級的經驗,這要交多少個同年的小男友才能累積到?」

  祝秉軍的酒杯突然拿不住,喀的一聲落到桌上。

  「魔王……你教我好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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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7 00:01: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頭一遭,魔王居然兵敗如山倒,還是栽在一個小鬼手上,開始談起空前絕後、有史以來最清純的戀愛。

  祝秉軍內心其實非常抗拒,也始終無法真的完全敞開心胸。他的物件條件一向很清楚:知情識趣、勢均力敵。要夠瀟灑也夠聰明,相處起來毫無負擔。當然了,身材火辣這一點是不可或缺的。

  而他交往過的女伴確實都符合條件,除了這位呂新蔓小姐。

  他不應該接受,他應該離她離得遠遠的。

  可是--

  「告訴我,在你的生活中,除了草莓蛋糕、蕾絲洋裝之外,還有什麼?」有時他會忍不住這樣取笑她。

  「我還有你呀。」她甜甜一笑。

  就是這樣、她也不像那些成熟女伴,動輒爆地雷;呂新蔓單純到一點心眼也沒有,就算被祝秉軍嘲弄、諷刺,也從不生氣。

  而且,她一點也不在乎總是她主動邀約、主動去找他、主動想碰面;兩人角色幾乎互換了,祝秉軍是那個被約、被找的。甚至,他常常因為工作或其他飯局聚會,甚至是因為他本身的矛盾猶豫而婉拒她,呂新蔓也從來沒有異議,乖乖的、靜靜的等待,一有機會見面,就全心全意地開心。

  他們約會總是短短的,時間很珍貴。祝秉軍會禁不起她的軟言央求,陪著她在大街小巷裡鑽來穿去,只為了找一家呂新蔓發誓說「好吃到不行」的甜點店,然後,還要一起品嚐那讓他男性雄風為之挫敗的、娘到極點的草莓蛋糕。

  她看著草莓蛋糕,就跟看著他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的。

  「你喜歡我,還是喜歡蛋糕?」他實在忍不住,又要逗她,「喜歡哪一個比較多呢,咪咪?」

  呂新蔓矛盾極了,左思右想,看看眼前英俊的人,又看看那如藝術品般鮮美誘人的蛋糕,天人交戰了好久好久,還是答不出來。

  這下子祝秉軍又不是滋味了,開口催她,「快點,給你五秒鐘選擇,只能選一個。」

  堂堂一個祝醫師,居然淪落到跟蛋糕爭風吃醋?

  只見她想了想,輕巧拈起金色小湯匙,挖了一口芬芳的蛋糕,送到祝秉軍嘴邊。祝秉軍也毫不客氣,張口就吞沒了,甜蜜滋味頓時盈滿口腔。

  下一刻,她傾身過來,柔嫩的粉唇印上他的。

  她的吻是主動,但很差澀;這樣的反差讓祝秉軍大失玩咖水準,整個人愣住了。連反應都沒來得及反應,更別說是好好品嚐這個吻,就已經結束。

  一吻結束,她紅著臉,傻乎乎地看著他。

  「你做什麼?」祝秉軍衝口而出。

  問完就想毆打自己--多少年遊戲人間的經驗全都餵狗去了,哪有人在親吻之後問這種問題的?又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

  奇怪,情竇初開的,不該是對面這個小公主嗎?

  「親你啊。」呂新蔓羞紅著臉,小小聲說,「這樣的話,我兩個都嘗得到,就不用選了。」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吃完了蛋糕,約會的下一個行程是去逛書店。兩人並肩走在小巷裡,陽光灑在身上,她主動勾住他的臂彎,在他身旁笑得好滿足。好像就這樣一路散步下去,走一整個下午、一整天、一輩子都甘願似的。

  如此健康清純的約會,讓祝秉軍相當適應不良;他真的、真的不習慣。但是古怪陌生的彆扭感,卻也帶來隱隱約約的新鮮甜蜜,那是在別的女伴身邊都沒有體驗過的。

  看她在書店裡順手翻閱的都是旅遊書籍,東京、巴黎、倫敦、紐約……祝秉軍隨口問:「想出去玩嗎?打算去哪裡?這些大城市你應該都去過了吧,還需要看旅遊書?」

  聞言,她的反應是睜大了眼,看了他半晌,然後默默把手中的書放回去。

  「怎麼了?」

  「我沒有出過國。」呂新蔓囁嚅著。

  祝秉軍吃了一驚。根據她平常穿著打扮、言行舉止間流露的貴氣,他一直以為她是個富家千金,寒暑假都出國遊學玩樂的。此類嬌嬌女祝秉軍也認識不少,自覺判斷應該準確,沒想到--

  「有機會的話,我也很想去。」見他詫異,她有些懊喪地補充說,「不過家裡不放心,所以都沒去成。」

  他忍不住微微皺眉。什麼時代了,怎麼還有這樣的家庭?而且,呂新蔓也太乖巧了吧,家裡不准就不做?反觀他自己……

  「都幾歲了,有什麼不放心的。」祝秉軍嘴角一扯,流露出充滿魅力的微笑,他懶洋洋順口提議,「下次我帶你出去玩吧。想去哪裡?」

  「真的嗎?」他的邀約,讓她眼睛為之一亮,水眸裡流轉著興奮,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他好久,「能跟你去玩,哪裡都好!」

  換成他饒富興味地上下打量她,故意問:「這麼踴躍?那等一下要帶你一起去吃飯、吃完去夜店,你怎麼不肯?」

  小臉上立刻籠置一層愁雲慘霧,矛盾地咬著唇,吞吞吐吐:「嗯……可是我不能太晚回家……」

  「這樣看來,得等到任意門發明之後,我才能帶你一天來回東京、紐約、巴黎了。」他當然不會勉強她--他從不勉強任何人--所以就以慣常的嘲謔說笑帶過。

  直到兩人短短約會結束之後,祝秉軍一個人走在向晚的城市中,突然,那種帶點甜蜜的彆扭感,又襲上心頭。

  應該只是個插曲、點綴罷了,畢竟牽牽小手、親親小嘴這樣的約會,對祝秉軍來講,根木是連前菜都算不上的小小零嘴;可是最近,他卻被零嘴給制約了。被她步步逼近,不由自主地被慢慢勾住。她不玩手段,卻是最高明又有效的追求法。

  他正在經歷連自己都陌生的掙扎。玩咖遇上了小天使之後,被逐漸收服的過程,並沒有小說、電影裡描述的那麼簡單。

  就這樣放棄一整片又一整片的森林嗎?在與朋友聚會、酒酣耳熱之際,在夜店看著美女如雲般穿梭眼前時,祝秉軍不斷自問著、矛盾著、質疑著。

  能不能兩邊都要?保有他原來的自由與放縱,一面又保有甜美的她?

  就算可以,外界、他們身邊的人……能接受嗎?

  她能接受嗎?那種各取所需、所謂「開放式」的戀愛遊戲?

  不行吧。她那麼單純、又傻乎乎的。

  也正因為這樣,他被吸引了。因為,那是他從來沒有的東西。

  外表會變,皮會皺,身為皮膚科醫生,他看過太多太多例子。只注重一張臉,保養得毫無瑕疵、身體卻有潰爛傷口的貴婦,身材皮膚都一級棒,臉上卻有大片白斑的妙齡少女……

  外表皮相總有一天會改變,但,由內而外散發的氣質是不會變的。

  所以……

  「討厭,祝哥哥,你怎麼又心不在焉啦?」聚會已經移到了夜店,身旁多了幾個熟悉的辣妹,開開心心喝著他請的酒,一面撒嬌著問。

  「是不是在煩惱醫院的事?」辣妹二號也來勸酒,「雖然我們也很愛你的工作美,不過人都出來了,就別再想工作了,來喝酒嘛!」

  「今天的威士忌很棒,陪人家喝一點好不好?」

  祝秉軍不著痕跡地把思緒拉回眼前,頓時,有些眼花撩亂。一時之間覺得每個辣妹在昏暗燈光下看起來,居然都一模一樣!

  他接過水晶酒杯,欠了欠修長的身子,道謝。連這樣的小動作都好看,低沉的嗓音超有質感,瞟過來的眼神又超放電,讓辣妹們一下子都興奮起來。

  今夜還很長,究竟,誰能獵到這個黃金單身漢的心呢?


  其實,呂新蔓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單純、無心機。她的世界也沒有小到就只裝得下蕾絲洋裝、草莓蛋糕、風流帥氣的醫生。

  慢慢走向家門,腳步,越來越沉重。身上背負著秘密的感覺,好累。

  她家位於市中心精華地段,門庭就夠氣派,大理石鋪成的地板擦得一塵不染,還閃閃發亮。她走上去時,都很害怕自己會突然滑倒、當眾丟臉、出醜。

  「咪咪,回來囉!」門房的警衛都很熟了,探頭出來打招呼,「今天比較晚,跟同學去讀書了嗎?應該快要期中考了,要加油!」

  聽到這樣的話,呂新蔓一陣心驚,還是心虛?反正,被問到跟學校有關的事,她就有如小偷失風被抓;果然腳一滑,還真的差一點當場在門庭摔倒。只能勉強隨便笑笑,低頭加快腳步經過。

  類似的恐懼,事實上,一直伴隨著她成長。自小到大,她永遠都是家裡最笨、最不會讀書、最平庸的。只要開口就怕講錯話、只要有動作就怕被教訓,以至於她變成一隻唯唯諾諾的小老鼠。

  別人回家是放鬆,她剛好相反,但也因為這樣,她被祝秉軍深深的吸引了。

  不管在哪裡、不管什麼時候看到他,都是那麼自在瀟灑的模樣,好像這世上沒有任何困擾他的事似的。

  「咪咪,咪咪!」她越是落荒而逃,越是逃不掉。身後有個清脆的女聲一直追上來叫她,「你幹嘛走這麼快?等我一下……」

  認出身後的嗓音,呂新蔓無奈地放慢腳步,停住,回頭,準備被耀眼的光芒刺傷雙眼。

  來者是個身材高挑修長的女子,三十歲出頭,有雙很亮很銳利的眼,渾身散發著幹練聰明氣氛。被她居高臨下盯著看時,呂新蔓更加心虛,根本不敢眼她對望。

  「佳珩姐。」果然給她猜中,眼線直接來堵她了。幸好她今天有抓準時間提早回來,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你老哥出國開會,不放心你,叫我要來看看。我之前打電話給你好幾次都找不到人,你最近忙什麼?」黃佳珩說話語氣跟主播有得拚,俐落爽脆,讓聽者不由自主的氣短。

  「呃,也沒什麼……」

  「忙著讀書、準備期中考嗎?還是,交男朋友了?」她微笑望著眼前的小女生。

  被這麼一說,呂新蔓的臉突然紅了,紅到耳根。

  是說也不小了,都讀了兩年大學,長得又這麼甜,照說該被男同學追到透不過氣才是,怎麼始終沒聽過有什麼動靜?

  不過也難怪。黃佳珩有點同情地想著,呂新蔓的哥哥--也就是黃佳珩交往多年的男友--實在是太可怕了。尋常男生只要被他一雙探照燈般的利眼審視過,不管什麼妖魔鬼怪、牛鬼蛇神一定立刻現出原形,魂飛魄散,更別說追求呂家的小妹了。

  「有不錯的對象,約出來吃個飯,佳珩姐幫你看看。」她溫和地告訴呂新蔓,「先不用跟你老哥講沒關係,我會幫你保密的。」

  呂新蔓抬起頭,水汪汪的眼睛像是會說話。黃佳珩看了,在心裡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怎麼呂家出了這麼嬌怯又乖巧的小妹?而且,是讓家人都放心不下、似乎永遠都長不大的小孩。連出國開會,呂家大哥還要遙控女友過來關心。

  在黃佳珩面前,呂新蔓更是自慚形穢。佳珩姐又聰明又漂亮,耀眼的光芒亮度簡直足夠可以當閱讀燈用。也不過三十歲出頭就已經是主治醫師,跟男友的成就相較,毫不遜色,根本不掛心小情小愛、婚姻家庭之類的俗事。

  她的世界裡塞滿了這樣的人,她自小仰望,仰久了,脖子很累。

  父母出去應酬,婉拒了跟黃佳珩吃飯的邀約,呂新蔓獨自回到寬大的大廈豪宅。一個人默默的走過裝潢簡潔高雅卻寂靜的客廳,走過堆滿了各種原文艱深書籍雜誌的書房,孤獨的腳步像是能在心底激起回音。

  回到房間,呂新蔓攤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呆。

  「他」在做什麼呢?一定在很熱鬧、好玩的地方吧。身邊圍繞著各式各樣的美女,個個都又辣又活潑,他們的夜絕對精彩極了。她閉上眼就能看到那張好好看的俊秀臉龐上,蕩漾著淺笑,眼角的笑痕微微,那麼篤定又迷人……

  第一次見面時,她就看了出眾的他好久好久,看得都傻了。但,他的眼光卻始終沒有停留在她身上。

  這輩子頭一次,她不甘願。對於「安靜旁觀者」這樣的角色極度厭煩了,她在學妹們的起哄下,主動出擊。

  心跳得好快,雙膝在發軟,頭暈目眩……但呂新蔓還是豁出去了。

  好像飛蛾在撲向燭火,只看得見光源,粉身碎骨都不管。

  一步一步走向他,居然能走到現在;可以認識他、靠近他。今天下午,她居然還……主動親了他。

  他的唇好軟,他驚訝的神情好可愛。真的真的,好可愛、好可愛……

  「唉!」她翻過身,把紅燙的臉蛋埋進絲質被子裡,長長歎一口氣。

  才一分開就好想他。好想當他的影子,亦步亦趨黏著他,分享他精彩又自在的生活,她一定……就不會這麼茫然了。

  好想跟他說說話喔,或者傳個簡訊也好。反正佳珩姐已經來過,她爸媽出去應酬一定會到很晚才回家,她現在偷溜出去夜店看看他,應該也沒關係……

  正在她左思右想,爬起來又躺回去,天人交戰之際--

  叮鈴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在空蕩的家裡迴盪,打破了她的白日夢。

  呂新蔓趕快撲過去床頭接電話。萬一是她哥哥打回來查勤而她沒接到,就有得受了,絕對有一頓訓好聽!

  「喂?」

  「請問,是呂小姐嗎?」是個挺客氣的陌生男聲,不過語氣很嚴肅,「我這邊是中山分局,敝姓周,目前在處理車禍現場,呂小姐請到永新醫院來協助處理。」

  車禍?現場?處理?

  呂新蔓每個字都聽見了,但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詐騙電話吧?應該不用理會。她安靜地把電話掛回去。

  十秒鐘之後,電話又響起。響聲突然變得好大,塞滿整個房間,響得讓她心怦怦亂跳,胸腔都發痛,快要透不過氣。

  不要接、不要接、不要接……

  但她心底的一絲絲理性聲音,還是逼著她,接起。

  然後,就像是靈魂跟身體分離了。身體在接電話,但分出去的靈魂飄蕩在空中,往下看著一臉呆滯的自己。

  呆滯的寫下地點,呆滯的拿好證件,呆滯的換掉衣服,呆滯的走出大門,叫車,奔向醫院--


  呂新蔓在醫生世家長大,對醫院不算陌生,但這一回奔進醫院大門時,雙腿卻在發抖、發軟。

  急診室裡鬧烘烘的,人來人往不說,還有病床直接排放在走廊上。人雖然這麼多,舉目四望,沒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她在人群中無比的孤寂恐慌。

  但這一次,她一定要撐住。

  她問了好幾個人之後,才找到在角落的周警官,正在做筆錄。

  見了她出現,他點了點頭,招手示意護士小姐過來,一面說:「是呂小姐嗎?你父親已經在準備開刀了。你成年了嗎?能不能簽同意書?」

  她點頭,木然接過紙筆,簽下了這輩子第一份家屬同意書。

  「你母親在這邊。」警官指示她。

  那是她媽媽?早上出門還一身熨貼套裝配高跟鞋、腰桿永遠挺直、俐落幹練的母親?此刻蜷縮在病床上,頭髮亂了,妝花了,臉上有著大片擦傷;昂貴套裝的袖子被剪開,包紮的繃帶中還滲出鮮紅的血色--

  不,這一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這不是她媽媽。

  「咪咪……」但那個扭曲著臉、好像忍耐著巨大痛楚的陌生人,突然蠕動著翻身,沙啞喚她的小名,「咪咪,你來……過來。」

  呂新蔓走過去,小心翼翼接過母親伸出來的手,不敢用力,只能輕輕握住,然後發現,自己一直一直在發抖。

  「媽媽,你很痛嗎?」她連聲音都在抖,「我、我打電話給哥哥好不好?我叫哥哥回來,好不好?」

  她母親像是沒聽見她說話似的,只是一連串地問:「你爸爸呢?咪咪,你爸呢?」

  「爸爸要進去開刀了。媽,你們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

  「你父母開車經過十字路口,被酒駕、闖紅燈的車攔腰撞到。」周警官插嘴解釋,「肇事者自己也受重傷,目前正在搶救中。」

  「你聽我說。」她母親握住她的力道加重,「你爸……不能開。你不要簽同意,不行……叫他們不……危險……」

  呂新蔓無助地看著周警官。她完全不知道母親到底在說什麼,她又該怎麼回應。

  「呂太太,你別緊張,呂先生傷勢比較嚴重,醫生會處理的。開刀沒那麼可怕,你先休息一下,等開完刀出來……」周警官以為呂母是一時受到嚴重驚嚇,才會六神無主、語無倫次,他溫和安慰著。

  「你們不懂。」呂母是虛弱,卻不耐煩地說,「永新……這裡的外科,不怎麼樣。要開刀,也是轉回我們醫院開!」

  本來慌得毫無頭緒的呂新蔓,聽到這裡,忍不住破涕為笑,也稍稍的安心了一點點。

  媽媽還是媽媽,就算車禍受傷了,還是非常犀利的!

  好不容易哄得母親暫時安靜休息,協助周警官完成筆錄之後,呂新蔓走出急診室,到側門外面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

  拿著手機的手還是一直在發抖。慘白的燈光下,她的手指也全是詭異的慘白,一點血色都沒有,還抖到幾乎無法按鍵。

  慢慢的,慢慢的撥號,打給她人在國外開會的哥哥。

  她哥哥一句廢話都沒有多說,只簡潔交代,「知道了,我馬上回去。你現在打給佳珩,叫她過去。」然後就掛掉了。

  掛了這通,她再撥。

  只不過,不是照哥哥交代的,撥給佳珩姐。

  「嘿,要睡覺了,打來說晚安嗎?」話筒那邊背景鬧烘烘的,重低音陣陣傳過來,明顯是還在夜店,接電話的人嗓音卻很溫柔,讓她一聽,就--

  鼻子一酸,眼圈兒熱了,忍了整個晚上的眼淚,突然……真的好奇怪喔,突然滿了出來,一直滾落臉頰,紛紛而下。

  她哭到上氣不接下氣,自然也說不出話。

  「咪咪?你還好嗎?」祝秉軍也立刻聽出來了,他捺著性子問:「哭什麼呢?有什麼不開心?跟同學吵架?還是,被爸媽罵了?」

  聽到「爸媽」二字,她哭得更厲害,一面哭,一面斷斷續續說:「我爸媽晚上……車禍。我……」

  他沉默了兩秒鐘。「哪一家醫院?」

  「呃,永、永新……」

  「你在那裡不要動,我馬上過去。」

  「不用……」

  電話掛斷了,呂新蔓拿著手機,傻眼。

  她的神智慢慢回來了。剛剛一心一意,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而已,什麼都沒多想。那現在、現在是怎麼樣?

  他要過來?他他他他他--

  他,二十分鐘之後就到了。顯然是一接到電話就立刻離開夜店,飛車趕過來的。

  而一見了面,也不管急診室裡川流不息的人潮,祝秉軍一鎖定了人群中的她,就大踏步對著她筆直走過來。

  一句話也沒說、沒多問,毫不猶豫地,把一臉淒慘蒼白的她圈抱入懷中,緊緊的摟住。

  在那一瞬間,一整個晚上的驚慌恐懼,此時完完全全發酵,呂新蔓整個人都軟了,沒力了。

  看似修長瘦削的他,卻是驚人的強悍堅定,值得依靠。沒有任何廢話或安慰,也沒有猶豫遲疑、客氣含蓄,就是直接以擁抱支援住她。

  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傾聽他穩定的心跳聲。慢慢的,身旁所有雜音都遠去,只剩下那穩定的卜通卜通。

  也不知道他們相擁了多久,倦極了的呂新蔓都迷迷糊糊的快睡著時--

  「咪咪?」一個熟悉的嗓音在他們身旁響起,話聲裡充滿詫異。

  是佳珩姐。一定是她哥哥不放心,直接用越洋電話遙控,讓佳珩姐連夜趕過來了。

  一聽見黃佳珩的聲音,呂新蔓整個人像是被冷水當頭淋下,陡然清醒,身子也不由自主僵直,繃得緊緊的。她掙扎著想脫離那個強悍又溫柔的擁抱。

  祝秉軍不肯放。他略略施力,把她鎖在臂彎裡。

  然後--

  「學姐。」他的嗓音也非常平靜,從她頭頂飄過。

  「呃,祝醫師,你……怎麼會在這裡?」黃佳珩震驚莫名。

  祝秉軍沒有回答,但,也沒有鬆手。

  好半晌,僵持的沉默之後,黃佳珩終於又開口了。嗓音裡,滿滿的不敢置信,「你居然……跟你們主任的妹妹……」

  完了。

  東窗事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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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7 00:01: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在這種時候東窗事發,不知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呂新蔓的哥哥兼程趕了回來,坐鎮全場。首要的工作,就是立刻幫父母轉回自己服務的醫院,住進特等病房。呂父是前任的副院長,呂母是教出本院不少醫生的醫學院教授,所有醫護職員無不全力以赴。

  這種時候,呂新蔓又退成了背景。她像是一個被放錯地方的娃娃,在人聲嘈雜、川流不息的各料會診中,乖乖待在角落,最不擋路的地方。

  但在病房留得最久的,也是她。等到她大哥從公私兩忙的狀況中察覺異狀時,呂新蔓已經超過一個禮拜沒去上課,都待在醫院陪著父母了。

  一查之下--

  呂家大哥氣到差點瘋掉!

  看似乖巧,之前還正常去上學的妹妹,居然已經被退學了!不但被退學,還說謊!

  也是這樣一鬧,院裡眾人才發現,呂主任不但有個嬌滴滴的妹妹,而且,他罵起妹妹來,也跟罵住院醫師們一樣,完全不留情面,拍桌、怒吼都來,就算主任辦公室的門關得緊緊的,外面還是聽得見恐怖的戰況。

  最可怕的是,這個小妹……怎麼挺眼熟的?她……曾經來過院裡,只是,是來找另一個人。

  而在這種多事之秋,沒人敢在主任面前多講一個字,就連親自撞見的黃佳珩也都選擇了沉默,先保密比較好。

  要是讓呂儒浩知道,他保護管教得嚴密周到的小妹,居然是跟院裡名聲最響亮的玩咖……

  這顆原子彈投下去,退學、說謊全都會變成微不足道的小事!呂新蔓、祝秉軍兩人都會非常、非常、非常慘,慘到沒人能想像的地步。

  「……外文系很難念嗎?不用算數學、不用讀歷史地理,從小學英文學到大,外文系還讀到被退學?你到底還會什麼?」怒罵聲直傳到辦公室外。

  聽聽,這根本是爸爸在罵女兒的口吻吧!哪像是哥哥罵妹妹?

  呂新蔓不知囁嚅地回答了什麼,惹得呂儒浩更怒!

  「沒興趣?沒興趣就不讀?你又對什麼有興趣?又讀得來什麼?」有人氣到拍桌了,「是不是上了大學交到壞朋友?你老實講!」

  就在此時,一個修長瀟灑身影從圍在外面偷聽的眾人身旁經過,他跨著大步,毫不猶豫地走向主任辦公室,伸手準備開門--

  「等一下!祝醫師,主任正在……」主任秘書連忙出聲制止。

  祝秉軍根本充耳未聞,他開了門,直接走進去。

  進去之後,要用盡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看那個瑟縮在一旁,滿臉淚痕的小女生。

  正在盛怒之中的呂儒浩見他進來,也愣了一下,隨即冷著臉,直接下逐客令:「祝醫師,你先出去,我有點私事在忙  」

  「今年度評鑒報告初稿已經出來了,主任要不要先過目一下?」祝秉軍不疾不徐,揚了揚手中的一疊列印紙張。

  醫院評鑒這件事非同小可,是年度重頭戲,呂儒浩確實有下令,叫祝秉軍負責本科的評鑒報告,也有交代他一定要盡速完成,不准耽擱。

  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送報告過來……

  只見呂儒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天人交戰了片刻,終於還是工作暫時戰勝了憤怒。他忿忿說:「報告拿過來。」

  報告一拿到手上,兩位醫師立刻開始討論了起來。被晾在一邊的呂新蔓絞著手,小臉慘白,不如道到底該怎麼辦。

  「這個部分,我不是講過,不能這樣寫嗎?」呂儒浩一面翻報告,一面皺起濃眉,還埋頭修改起來,「再跟你講一次重點……咪咪,你先回去。不過我話還沒講完,晚點再說。」

  好險,暫時被解救了;只是,來解救她的王子,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自從她哥哥回來之後,祝秉軍就像是從她世界裡消失了。兩人完全沒有機會見面、說話,連她偷偷打電話、傳簡訊過去,都沒有回音。

  本來以為佳珩姐會立刻告訴她哥哥,關於她和祝秉軍;但是,隔了這麼多天,爆發的卻是她被退學的事。

  怕了那麼久,可是現在退學這種小事,她好像一點都不在乎了。

  他那天明明放下一切奔過來陪她,明明給了她一個緊緊的,堅定的擁抱,直到……直到佳珩姐來了。

  直到……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他頂頭上司的親妹妹。

  想到這裡,她的表情更悲慘了。

  是,她一開始就知道他是誰,也知道她不該接近他。以為只要偷偷的,小心算準哥哥不在的時候去見他,就不會有事……

  當然,呂新蔓沒有天真到這種程度,以為可以瞞得了一輩子。但,在她乖巧外表下壓抑著的,一直是一顆跳動的、甚至有些叛逆、下意識想要挑戰危險的心。

  雖然知道會很慘,她還是……鬼遮眼似的接近他了。

  他生氣嗎?氣她欺騙、隱瞞?如果一開始就知道她是呂主任的妹妹,他一定會保持距離吧,畢竟,全世界都怕她哥哥……


  很沉重地慢慢走回父親的特等病房,呂新蔓訝異地發現,除了正在休息的父親,連她媽媽都在。

  呂母受的是輕傷,不用住院。最近幾天雖然身上還有傷,但也已經行動自如了,正如所有人的預測,教授立刻回到了工作崗位,從早忙到晚。

  但是此刻她正坐在丈夫的床前,像在發呆一樣。暮色之中,呂新蔓突然一陣陣心驚--一向幹練剛強、永遠充滿能量的母親,居然……

  居然,看起來好老。

  父親也是。開刀之後復原狀況良好,但印象中總是西裝筆挺、儒雅中帶著威嚴的父親頭髮亂了、身著睡衣,連行動都要人攙扶的情景……還是讓呂新蔓非常混亂,甚至是恐懼。

  「媽媽。」她小小聲地喚。

  「啊,咪咪。」呂母聞聲如夢初醒,回頭看著女兒。她瞇著眼看了好久,才喃喃說:「你……已經這麼大了。」

  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呂新蔓全身發涼,「媽媽,你怎麼了?有什麼不舒服嗎?我馬上通知哥哥過來……」

  「不用,你哥一來,就搞得大家都很緊張。」呂母疲倦地笑笑,「你來陪爸爸媽媽坐一下。」

  她走近了,才發現,父親跟母親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從有記憶以來,父母永遠各忙各的,除非特別的節日,否則全家連一起吃頓飯的機會都很少。這次出車禍之後,家人倒是因此被迫緊密相處了一段時間,只不過,是在醫院裡--

  「被你哥罵了?」呂父靠坐在床頭,虛弱但溫和地看著亭亭玉立的女兒,「最近你都沒去學校,留在這邊陪爸爸,沒關係嗎?」

  「我……已經被退學了。」她頭都抬不起來,很艱難地報告,「考試都沒考好,然後……老師點名時又……沒到。」

  父母都沒有很詫異的樣子,大概已經聽說了。「這樣啊。」

  本來以為會是世界末日的,沒想到真的東窗事發時,也沒那麼恐怖。

  「那,準備轉學考試,或者……」身為教授的呂母盤算著,「或者明年再考一次?現在開始準備、找老師來補習的話,應該是可以重考上的。」

  「我不想讀書了。」不知哪來的勇氣,呂新蔓突然打斷母親,衝口而出。

  呂家爸媽都詫異地望著她。一向靜得過分的小女兒居然出言搶白,而且,說得那麼斬釘截鐵,實在很異常。

  「怎麼可以不讀書?你連大學都沒畢業的話……」呂母不耐地說。

  呂父緊握了一下妻子的手,示意她先別急著罵女兒,然後,很慈藹地望著呂新蔓,輕問:「那你想做什麼呢,咪咪?」

  結婚。她差點又衝口而出。

  她真的想結婚。待在家裡相夫教子,當那種日劇裡看得到的,好有質感的媽媽。老公忙一點也沒關係,出去夜店玩樂應酬也沒關係,只要他最後會回到她身邊,給她溫柔的微笑。

  她會對他百依百順,噓寒問暖,卑躬屈膝都沒關係--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把祝秉軍當成自己白日夢的男主角了。

  「你看,你連自己想做什麼都不知道,這樣……」呂母又看不下去了。

  呂父突然歎了一口氣,把妻女都嚇了一跳。

  「何必這麼急呢?人生似乎也不用每一步都算計清楚,到頭來還是可能一個意外,就煙消雲散。」他的嗓音虛弱卻溫和。

  「爸爸……」

  「這幾天爸爸想了很多,也跟你媽媽聊了很多。」他告訴女兒,「爸爸車被撞的那一瞬間,心裡唯一的念頭是,從小到大都沒有好好陪你們。」

  「爸爸現在沒事就好了!」

  呂父微微一笑,眼角全是慈祥的皺紋,「你一直都很乖,從不敢讓大人操心;也因為這樣,我們從來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麼,開不開心。咪咪,想做什麼就去做吧,爸爸媽媽會支持你的。」

  「可是至少要大學畢業吧。」強悍一輩子的呂母依然不放心。

  「唉,算了吧,大學畢業又怎麼樣,一台車撞過來,有大學文憑又不會死得比較慢。」呂父另一隻手拍了拍妻子,「大不了我們養女兒一輩子,又不是養不起。」

  其實只是很簡單的對話,卻讓呂新蔓支持不住,太多感覺不斷洶湧,她只好隨便編了個理由,就匆匆衝出了病房,要找一個無人的角落躲起來。

  跌跌撞撞,她茫然來到後門外的小停車場。跌坐在花壇邊,她把臉蛋埋進手心,深深呼吸著,一下,又一下--

  她差一點就失去了父母。一直覺得疏離,以為父母最重視的永遠是事業,甚至懷疑過他們的愛;但在這樣的生死關頭,她父親想到的,卻還是家人。

  為什麼要等到車子撞過來了,才會想到這些?

  她真心想要的,是什麼?是不是此刻開始,就該牢牢抓住?

  一個人在寒風裡坐了好久、好久,思潮洶湧之際,她沒有察覺有人默默走近,直到一隻大手輕按上她的肩。

  抬頭,淚痕狼籍的小臉楚楚可憐。

  「進去吧,這邊風很大,又是上下貨的地方,等一下會有卡車進來。」

  而他,英俊的臉上,表情卻很淡、很平靜。

  真的好久不見他、好想他。一陣衝動之下,她起身投入他的懷中--

  卻被他溫和但堅持地推開,一臂之遙。

  「不要這樣。」他淡淡說,「咪咪,我們不能再繼續了。」

  特別跟著她出來,就為了說這一句?

  「為什麼?你生我的氣嗎?氣我騙你?」眼淚忍都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我只是在等適當的時機而已,不會一直騙下去!真的!」

  祝秉軍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看著她在流淚。

  就這麼狠嗎?一點都不會心疼、不會不捨?她是這麼這麼喜歡他--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的世界彷彿關上了燈,慢慢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一個微弱燈光般的念頭,就是向他道歉。

  「別哭了。」最後,他只是簡單地說。還用襯衫袖子輕輕拭去她的淚痕,動作好溫柔,說出來的話卻好冷酷,「你以後就會知道,根本不必為了這種小事、我這種人流淚,不值得。」

  「為什麼你要這樣說?」

  他不肯再解釋,只是溫柔但堅定地把她帶進去。然後,留她一個人站在走廊上,祝秉軍安靜地離開。

  才初初嘗到一點點愛情的甜蜜,就馬上又消逝,饒是一向認命柔順的呂新蔓也無法接受。

  淚眼模糊中,她目送著身穿白袍的修長身影離開。眼睜睜看著他途中還回應幾個護士的熱情招呼,寬肩長腿的背影還是那麼瀟灑,好像走出她的世界就像當初走進來時那麼簡單輕鬆,毫無留戀。

  大人的世界,都是這樣的吧。她……始終進不去,只能是個旁觀者。


  莫名其妙偷偷談戀愛,莫名其妙地失戀。呂新蔓整個人像是靈魂被抽掉了一般,就連父親出院、父母開始常常待在家裡、不再成天忙得不見人影之際,她都渾渾噩噩,沒有注意到。

  一天夜裡,她被書房裡傳來的爭執聲吵醒。照例哭腫的雙眼眨了眨,還以為自己依然在作夢。

  爭執聲持續不斷,呂新蔓迷迷糊糊地起床,打開房門。

  「你管她也管得太緊了,咪咪也二十一歲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她父親在說,「讓她自己決定到底要做什麼吧。」

  「她那個腦袋,能想出什麼?要她決定,一定就只想要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的跟朋友出去玩。」呂儒浩的急性子顯然是遺傳自母親,他不悅地反駁:「咪咪自小就不聰明,這是沒錯,但連大學都沒有畢業,說出去也太丟臉了。」

  她從腳底一直涼上來。

  雖然知道自己成績表現一直不如意,在光芒萬丈的哥哥身旁無比黯淡,但聽她哥哥這麼直率地說出她笨這種話,還是像被狠狠刺了一下。

  呂父在歎氣,「儒浩,你妹妹也許就不是讀書的料……」

  「沒有這種事,讀書有什麼難的,不過就是花時間、花工夫而已。」標準高材生口吻,「反正要不就是準備轉學考試,要不乾脆送出國去讀書算了。台灣學校讀不來,國外總買得到學位。」

  「把她一個人送出去?不可能。」呂母斬釘截鐵說,「她反應慢又害羞,離開家就會迷路,這樣根本無法一個人生活。」

  「是也沒錯……」原先獨排眾議的呂父,也同意了。

  家庭會議繼續進行著,而呂新蔓實在聽不下去了。在父母兄長的口中,她蠢到幾乎是個智障;連普通大學都讀不了,出國也會立刻死在異鄉,留在家中更是丟臉至極,真是麻煩死了。

  可是,至少,在某個人眼中,她應該不是這麼差吧?

  在他含笑的眼眸中,她確定自己是美麗、可愛的。他的擁抱明明那麼緊,他的笑明明那麼寵溺,他一定沒有那麼絕情--

  想到這裡,那種想見他的渴望,又像一把火般在胸口焚燒。愛戀上一個人的時候,那種瘋狂的慾望是無法抵擋的,簡直要讓人盲了、聾了。

  她當下無聲地轉回房間,迅速換上最輕便的外出服,然後,在書房方興未艾的爭執討論聲中,悄悄地溜了出去。

  一路上,心都跳得好快好快。搭著計程車,一路直奔醫院。

  她知道他今天值班。

  進了醫院,她直奔值班室。滿心只想著要見他、要見他、要見他……

  他果然在。端坐電腦前,正在打報告的樣子。呂新蔓也不管有沒有人看見了,直接就衝進去!

  「咪咪?你怎麼來了?」祝秉軍詫異極了,一面反射性地往她身後看。

  「我、我不要跟你分手。」她衝口而出之際,眼眶也跟著熱了,卻要盡力壓抑,不讓眼淚滾下來。

  聽她一說,祝秉軍的驚訝神色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個很遙遠的淡漠神態。他略略低下眼,迴避她的直率注視。

  「別鬧了,咪咪  你這麼晚還不回家,家人會擔心的  」他刻意不提呂主任,一面拿起電話話筒,「我幫你打電話叫車,快點回去吧  」

  「我不要!」她堅決地說,突然,一個瘋狂的念頭冒了上來,還來不及細想,就立刻從嘴裡湧出來:「不然,我們、我們結婚好不好?」

  祝秉軍再度震驚了,撥號的手指停在按鍵上,漂亮鳳眼眨了好幾下,根本反應不過來。

  「你要結婚?現在?」

  「嗯,跟我結婚,好不好?」她軟聲相求,把一切都拋開,把自尊、驕傲這種小事全丟在腦後,仰著小臉,一心一意,像祈禱似地說:「我會照顧你,我會當一個很乖、很好的太太。醫生的工作我很清楚,我也知道你的個性,不會干涉你的自由。」

  美麗純淨的女孩,這樣一心一意地向他求婚,這是祝秉軍流連花叢間這麼多年以來,都沒有遇過的。

  也是一個男人可遇而不可求的殊榮。

  但他還是必須狠下心,搖頭。

  「你還小,看過的人不夠多,才會這樣。」祝秉軍的語氣有些蒼涼,「我們認識不深,相處也不多,你只是一時沖昏頭而已……」

  「我沒有!」她還是堅持,甚至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仔仔細細望進他的眼底,「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你明明是喜歡我的!」

  「我是喜歡你。可是,沒有喜歡到想娶你。」他輕輕握住她的手,然後,輕輕拉開。嗓音那麼溫柔,卻說著那麼銳利冷酷的話,「咪咪,你這樣……會造成我的困擾。」

  他說的那麼淡,呂新蔓卻完完全全聽懂了。

  再怎麼說,祝秉軍都是她哥哥的下屬;根據呂儒浩的脾氣,要是知道了這件事,祝秉軍的日子會很難過。甚至,連工作都可能保不住。

  「我會告訴哥哥,是我倒追你的,與你無關……」她徒勞地想要安撫他,「我哥不會怪你的,因為不是你主動,真的不是……」

  祝秉軍苦笑。她真的太嫩、太單純了。

  他被倒追的次數已經多不可數,若不是他願意,她怎麼可能跟他走到這個程度?何況--

  何況,有太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祝秉軍也不想多說。

  就這樣分開吧,對彼此都好,真的。

  「不管是誰主動,我們還是……不要再繼續了。」他再度別開臉,迴避她的清澄雙眸,也再度拿起電話,準備叫計程車。

  「所以你沒有認真過?你沒有喜歡過我?」到這個地步,她的眼淚居然統統都不見了。

  他沒有回答。

  原來心很痛很痛的時候,整個人是會麻木的。

  「我會被送到國外去讀書,這樣也可以嗎?」她聽見自己的嗓音飄飄渺渺的,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我不會再來找你,不會再打電話,也不會在你面前出現,這樣也沒關係嗎?」

  還是沒有回答。她的話像是輕煙,飄過就沒了。

  她沒有力氣開口了。想要確認的溫柔情愫,卻在兩人的沉默之中,慢慢的蒸發,消失。

  也許從來沒有在過。只是她像是抓浮木一樣,把一點點的甜蜜抓得死緊,以為可以拯救自己。

  盈盈的眼,靜靜望著他,良久良久,眼瞳中燃燒的火焰彷彿熄滅了。

  祝秉軍交代了一聲之後,送她下樓。她很柔順、很沉默地站在他身邊,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似的。兩人站在側門邊等計程車來時,完全沒有交談。

  車來了,他幫她開門。望著那纖細孤獨的身影默默坐進車裡,祝秉軍的手一直緊握著門框,無法動作。

  「先生?」司機有點困惑地回頭,「你要上車嗎?」

  他又猶豫了幾秒鐘。從下樓之後,呂新蔓都不曾再看過他。現在也是,安安靜靜地端坐著,清麗的側臉有些茫然,卻直直的看向前方。

  就當最後一次吧,把她平安送回去。祝秉軍也隨著坐進車裡。

  除了講地址之外,呂新蔓一路上都沒有開口。靜得像是一尊娃娃,讓人根本忘記她還會呼吸、會動、會笑,也會心碎。

  她從小就是這樣吧,把自己藏在背景裡,安安靜靜地長大。

  「以後……你會感謝我的。」計程車裡,祝秉軍很輕很輕地碰了一下她的手,很溫柔很溫柔地這樣說。

  呂新蔓完全沒有反應。

  送她回到家,祝秉軍要原車回醫院;她默默地下了車,準備離開。

  「咪咪。」在車門關上之際,祝秉軍還是忍不住叫了她。

  而她也回頭了。眼光卻像是穿過他,落在他身後遠處似的。

  她真的很美,卻美得好清純,好稚嫩,也好茫然。

  「再見。」她簡單地說。

  說完,計程車開動,她回身要走,卻差點撞上一個高大的身軀。

  下一秒,呂新蔓被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臂被抓得好痛!

  就有這麼剛好,被遇個正著!

  「你……為什麼在這裡?」質問嗓音寒冷如冰。

  抬起頭,呂儒浩嚴厲如刃的目光,直直射向慢慢遠去的計程車後座。

  和那雙桃花極了的細長鳳眼,直接對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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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7 00:02: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隔日清晨,值班剛結束的祝秉軍在走廊上出現。

  帶著倦容的大帥哥依然秀色可餐,只不過今日沒人敢上前去攀談。憂慮關心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的背影,大家都知道,祝醫師麻煩大了。

  因為呂主任不但一大早就來了,還一來就撂話,叫祝秉軍值班結束立刻滾過來主任辦公室,神態之凌厲嚴肅,讓所有人都為之膽寒;而就算關在辦公室裡面,強大的黑暗氣流依然不斷輻射出來,實在很可怕!

  祝醫師真正有膽色,他神態如常的完成工作,靜靜地走向主任辦公室  其實他很清楚將會面對怎樣的狂風暴雨,該來的,就是躲不掉。

  門一開,只見呂儒浩端坐在辦公桌後面,黑暗氣流迎面而來。

  他連頭都沒抬,也完全不招呼,就任由祝秉軍在桌前罰站。

  啪!一個資料夾據在他面前。

  祝秉軍連打開都不用,就知道裡面是什麼。

  切結書,還是他親手簽下的。

  「你……」呂儒浩開口,卻是氣得說不下去。大口大口呼吸好幾下,勉強暫時壓抑住脾氣,冷冷問:「你,有什麼話說?」

  有什麼話說?祝秉軍沉默思考著。

  「咪咪她……」

  「不要這樣叫她!我妹妹有名字的!誰准你叫她小名?」呂儒浩到此時才真的大爆炸,氣到拍桌而起,「我問過了,她說你們是偶遇,然後她開始倒追你。新蔓年幼無知,愛胡鬧就算了,你跟著發什麼瘋?有女人倒貼你都來者不拒嗎?」

  雖然此時閉嘴為上,回應只會讓情況更糟,但祝秉軍忍不住。

  「她沒有倒追我。」祝秉軍抬頭,直望進呂儒浩憤怒的眼眸,語氣斬釘截鐵。

  呂儒浩額頭上的青筋在跳動,怒到極點,嗓音反而壓低了,帶著一種恐怖的張力。「你的意思是,你主動追求?」

  該怎麼說呢?確實不是祝秉軍過往習慣的模式,甚至,他拒絕過;但他自己清楚,拒絕只是因為怕自己太快陷落,而且--

  而且,如果連他都落井下石,推卸責任的話,呂新蔓會更慘!

  所以,他肯定地點頭。「是我追她的。」

  「我對你太失望了。」呂儒浩冷酷地說:「我妹妹頭腦不聰明,膚淺、只看外表就算了,你玩了這麼多年,居然也被她的長相吸引?你都不挑的嗎?多笨多草包都沒關係,只要漂亮就好,反正是玩一玩而已?」

  祝秉軍皺眉,他不同意也不欣賞這樣的說法。何況,呂新蔓一點都不笨。能夠多次閃避過呂主任,到醫院來看他,也能細心收集資訊,在適當時間與他「巧遇」、在夜店那麼複雜場所,依然來去自如,全身而退……這像是笨蛋做得到的嗎?呂主任未免太小看自己的妹妹了。

  呂儒浩見他一臉不以為然,越發憤怒,指著桌上檔案夾,沉聲詰問:「而且說到這個,你記不記得當年是怎麼答應我的?」

  想當年,也是在主任辦公室,有過相似的場景,只不過當時呂儒浩只是主治醫師,為了學弟兼下屬的祝秉軍,義氣相挺。

  「祝醫師的在校成績非常優秀,實習表現也很好,只是……」當時的科主任摸著下巴,神情很猶豫地說:「在其他方面似乎……太受歡迎、太活躍了些。」

  老主任說話很客氣婉轉,但在場眾人都心如肚明,這全是因為之前祝秉軍才出過大紕漏,所以投考本院時,各料都不想收。

  紕漏就是,他實習期間,居然跟醫院董事會大老的女兒交往。此段關係最後鬧得滿城風雨,驕縱的董事千金不但在情侶吵架時數次大鬧值班室,甚至意圖自殺,幸好吃下的安眠藥劑量不強,送醫之後並無大礙。但是大老董事為之震怒!

  很快的,消息傳遍全院,沒有一科敢收祝秉軍--誰想惹禍上身啊?!

  後來是呂儒浩出面力保。呂儒浩不但是祝秉軍醫學院的學長,還是高中、大學橄欖球校隊的前輩。他斬釘截鐵對長官保證:「他的行為由我負責監控,絕對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還附上切結書一份,要祝秉軍畫押簽名,保證不再跟醫院相關人員--連家屬都算在內……有感情糾葛,若有違背,他就得立刻捲鋪蓋走路,而且本院分院都永不錄用!

  有呂儒浩掛保證,加上祝秉軍表現實在優秀,老主任勉為其難的收了他。而後,祝秉軍果然信守承諾,進來之後,不管多少醫生、護士甚至是病人、家屬對他表示好感,他都小心保持著適當而客氣的距離。要玩,都在外面玩。

  沒想到風平浪靜了幾年,他居然還是出事了!而且,這次出事的對象,竟然是跟當年力挺他的呂儒浩直接相關。

  情況,還能更糟嗎?

  「把話說清楚。你老實告訴我,到底是你主動,還是我妹妹主動?」

  呂儒浩還在做最後的掙扎,「如果像新蔓聽說,你從頭到尾都不知情的話,那麼你情有可原,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我也相信你,還要跟你道歉,是我沒管好自己的妹妹。」

  只要同意就可以了。只要推說自己不知情就好了。這樣,一切的責任都會在呂新蔓身上,他只是無害的受害者……

  但他沒辦法說謊。其實,在他知道她的本名時,就知道她是誰了。

  「我從頭到尾都知情。」祝秉軍淡淡說,「雖然主任沒說,我們都知道主任有妹妹;而且,佳珩學姐提過一兩次新蔓。」

  何況,他早有懷疑,呂新蔓對醫院太瞭若指掌,而且「呂」這個姓也不是那麼普遍,哪有這麼巧的事?只要私下查詢一下,要知道實情,並不是太困難。

  只是祝秉軍一直沒有說破。

  明明知道了,卻還是把自己的前途拋開,還違背了長官的信任,只因為單純甜美的她吸引力太強,他毫無辦法地,慢慢走向她--

  不是沒有過掙扎,不是沒有猶豫,可是……

  辦公室內的空氣陷入冰冷沉默,連呂儒浩都無法開口。

  「我看錯你了。」呂儒浩最後說,帶著一種難言的痛心與失望。

  祝秉軍被狠狠刺了一下。「主任……」

  「你出去吧。」再罵也沒有用了。呂儒浩疲倦地坐回高背皮椅,抹了抹臉。一向剛強凶悍的呂儒浩,好像瞬間老了好幾歲。

  祝秉軍沒有多問關於前途,他的工作……此刻,他只關心一件事。

  「新蔓她……還好嗎?請主任不要責怪她,這不是她的錯。」都怪他吧。像她那樣嬌滴滴、軟綿綿的小女生,哪裡禁得起主任這樣的狂罵?光想就心疼。

  她的眼淚像是強酸,輕輕的一兩滴,就能讓他的胸口像是被腐蝕了兩個大洞,疼到入骨。

  「我們要送她出國。」呂懦浩簡潔地說,兩道銳利如刃的眼光射向他,像可以把他射穿一樣,「遠離像你這樣的人。」

  祝秉軍吸了一口氣,硬是接下這重重的一擊。他點了點頭,安靜地轉身,離開主任辦公室。

  精瘦瀟灑的身材依然保持挺直,緩緩走過長廊。不管旁人怎麼看,都絕對看不出他已經身受重傷,身體深處像是破了一個大洞,正在慢慢慢慢流血--


  從小到大,呂新蔓挨哥哥罵、惹哥哥生氣過無數次,但這一次最嚴重。

  哥哥不罵她了  正確來說,她哥哥完全不理她。

  就算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呂儒浩依然能把妹妹當空氣一樣,視若無睹。連呂新蔓跟他說話、打招呼都像沒聽到,本來就夠嚴肅的臉更是猶如鐵板一樣,就算呂家的爸媽親自來勸和,也都沒用。

  呂新蔓更像小老鼠了,在家都只敢躲在房間裡,無聲無息的,幾乎像是消失在世界上,自閉到大家都看不下去了。

  最後是她的學妹們安排好了一切,硬是把她綁架出門。

  「咪咪學姐,你都快要出國了那,難道都不想把握機會,趕快跟我們聚一聚嗎?」學妹撒嬌地說,知道這個學姐心最軟了,就是怕人求,一求就什麼都說好。她們有把握一定能求到咪咪學姐一起出門遊玩。

  「對啊對啊,學姐,我們要去山上泡溫泉喔!飯店好漂亮,你一定會超喜歡……我們是特地訂好,準備要為你送行的!」

  光聽到這裡,呂新蔓就感動到快掉淚了。但很奇怪,她近來似乎喪失了流淚的能力,頂多是心裡好酸好酸,眼睛卻是乾的。

  所以她跟學妹們出門玩了。一群女孩開開心心到山區著名的溫泉飯店,在繚繞的山崗、氤氳的熱氣中享受溫泉、超舒服的大房間、好吃的零嘴、瘋狂的笑鬧。

  學妹們都清楚她之前接近祝秉軍的事,也都熱心幫忙過,不過這一回姐妹淘聚會出遊,卻沒人多問一句。

  是體貼吧?呂新蔓心裡酸酸地在想,這群可愛的學妹,是她青春記憶中最燦爛開心的回憶製造者。她家裡--應該說是她哥哥--已經決定要送她去美國了,先讀語言學校,再轉大學,分別在即,呂新蔓真的很捨不得。

  「咪咪學姐,我們去看星星好不好?」吃完晚飯,本來以為要班師回房間看電視、繼續大聊特聊的,沒想到學妹興匆匆地提議,「山上可以看到好多星星喔,說不定還可以看到流星許願,走嘛!」

  呂新蔓有點困惑地看向窗外。天色已暗,但雲層挺厚的,這樣,看得到是是嗎?

  「走啦走啦,一定有好東西可以看!」

  眾學妹的堅持之下,呂新蔓也沒有多說,只是溫柔同意。一群女孩從飯店門口出來,順著步道走下去,一路上說說笑笑,讓她完全沒有起疑--

  一直到她們走到了半山腰的小公園附近。

  小公園真的很小,只有幾張石桌石凳,附近有大樹環繞。有一輛車停在稍遠處,有一個人站在車邊,往這邊望。

  那個人,身形修長瀟灑,即使路燈燈光微弱,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是祝秉軍。

  「啊!真巧,是帥哥醫生耶!」學娃們佯裝吃驚的口吻真是假到不行,但她們演得超賣力,「怎麼會在這裡遇見呢?好驚喜喔!」

  呂新蔓一見,立刻轉身就想走,還細聲埋怨:「是你們安排好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就不是驚喜了嘛。」回答得嘻皮笑臉,「學姐,帥哥醫生特別聯絡我們喔,人家這麼有心想見你一面,你至少也過去說兩句話嘛。」

  「就是啊,我都超感動的,如果他是來找我,我已經撲上去啦!」

  她們都是年輕小女生,會被所有浪漫舉動給迷倒,加上要浪漫的主角又那麼帥,難怪個個都拜倒在他的腳下!

  但殘酷的事實是,他們不應該再見面了。

  「新蔓。」祝秉軍叫住她,大步走了過來。

  她遲疑回頭。有一陣子不見,不知是否錯覺,他似乎消瘦了。

  「喔喔!學姐,他知道你的名字耶。」

  「那他知不知道你哥是……」

  眾學妹嘰嘰喳喳,爭相開口。

  「小姐們,可以麻煩給我們一點私人空間嗎?」祝秉軍和氣地對小幫手們說。他本來以為要過五關、斬六將才能見到呂新蔓,沒想到一聯絡就得到很好的回應,小女生們一口答應要幫忙布這個局。

  「好好好,沒問題!」

  「我們馬上就走了!」

  說完,嘻嘻哈哈的學妹們,真的貼心地迅速撤離現場,回飯店去了。

  呂新蔓也很想走,但雙足卻像是生了根,根本走不動。

  但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大膽而專注地看著他,此刻她只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一動也不動,直到另一雙腳出現在視野裡。

  不敢看。他的眉眼五官太漂亮,那雙略長的眼眸會放電。她不能再看,不能再喜歡。

  「咪咪。」他靠近了,聲音放柔了,讓她的一邊耳朵慢慢發燙、發麻。

  見她整個人僵住,祝秉軍伸手輕輕按了按她的肩,感覺到她微微在發抖。

  「我們……不能見面了,我也不想再見到你。」她慢慢地,艱難地說。

  「咪咪,你看著我。」他還是很溫柔地說,猶如在誘哄小孩似的。

  她不響了,也不肯抬頭。

  還要說什麼呢?上一回已經被他清清楚楚拒絕。而且,是他說不能再繼續的,現在這又算什麼?

  換成潑辣果決一點的女孩,大概已經狠狠把他說過的話給丟回去,或是甩頭就走了,但呂新蔓做不到,她根本動不了。

  她就是這麼軟弱,所以,全世界都覺得她沒用,她哥哥老是在憂心失望,大學都讀不完--

  「聽你學妹們說,你再兩個禮拜要出國了?要去哪裡呢?」他真是調情的老手,在她耳際輕聲問著。雖然不是靠得非常近,但已經成功的讓她耳熱心跳。

  「美、美國,學校是我哥找的。」

  一切都是呂儒浩安排的,她不敢說不。

  「你一個人去嗎?」見她點頭,祝秉軍說:「這樣,家裡放心得下?」

  她苦苦一笑,「正常來說,我明年就該大學畢業了。每年都有很多大學畢業生出國讀研究所,為何……我就不能去?」

  「不是不能去,而是……」他停住了,修長的手指輕輕捲著她背後卷卷的發,動作無比親匿,「而是,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女生,要自己去美國讀書、生活,會讓人捨不得。」

  他捨不得嗎?為何要用如此溫柔的語氣與動作說話?上次見面時決絕的人又是誰?何況,他們的麻煩還不夠多嗎?她哥哥質問她的那天晚上,就已經很清楚的說了,如果是祝秉軍來招惹她的話,他會有多慘的下場--

  他的猶豫跟拒絕情有可原。他不知情呀,一切都要怪她,沒關係;可是,可不可以讓心碎的她安靜離去?

  初初一眼,就足以讓她奮不顧身,而最後的溫柔,是要讓她萬劫不復嗎?

  「我……該回去了。學妹她們……在等我。」千言萬語到最後,真的不知道要回什麼話,她只好這樣說。

  「不會的,我已經跟她們說好了。」他輕輕說,「呂主任罵你罵很凶?你有沒有哭得很厲害?對不起……」

  她搖頭,「不是你的錯。真的,請你不要道歉,是我才應該……應該跟你說對不起,造成你很多麻煩。我哥他……沒有對你怎麼樣吧?」

  祝秉軍微微一笑,不肯多說自己的處境。

  「你哪一天走?我可以去送你嗎?」

  聽祝秉軍這麼說,呂新蔓的臉色更白了。

  她家人一定會送她到機場,到時見了面,她哥哥說不定會氣到動手打他!

  「為什麼要這樣?」她不敢置信地問,「你不是……不想再見到我嗎?」

  他只是說不能再繼續了,卻從沒說過不要再見她。當然,這種時候,再多解釋似乎也只是浪費時間,當下只是溫和地說:「沒有為什麼,我只是想送你一程而已  」

  「可是我不要。」

  她最後還是看了他,大眼睛眨也不眨,水汪汪的一瞥。

  然後,她走了。


  呂新蔓要離開那天,送機的陣容好盛大。

  呂家父母、大哥、准大嫂都到場不說,死黨學妹們也全員出動。在機場圍繞著呂新蔓,一下交代證件機票要拿好,一下交代別忘了下機立刻打電話報平安,忙得不可開交。

  而她只是柔順地微笑著,默默接受親愛家人、死黨們所有的關愛。

  呂儒浩還是不開金口。雖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還是不甚愉悅的樣子。呂家父母問了他幾次,他都不肯解釋,只拿一張冷臉嚇人。

  事實是,他心裡有著疙瘩。

  雖然這段時間以來,呂新蔓和祝秉軍分別表現都很正常、優良;在他的督促之下,呂新蔓每天乖乖的讀英文、查國外學校與生活的各項資料,對於要被送出國讀書毫無異議。而祝秉軍呢,雖然很確定自己不會被續聘,但是每天依然認真工作看診,加班照加,該讀的書、該寫的論文報告也都準時交上來。之前鬧的風波似乎完全平息了,船過水無痕。

  但呂儒浩不是笨蛋,他算是看著這兩個人長大的,不會被表面的平靜給騙過,就忽略了蛛絲馬跡。

  祝秉軍太安靜了,而且,這兩天都請假。

  他不認為祝秉軍膽子大到會正面挑釁,敢在這種時候現身來送咪咪,也許只是剛好放假,一切都是巧合--

  不過他也不相信巧合這種事情。按照他對祝秉軍的認識,清楚這個學弟看似無謂淡然,但骨子裡挺拗的,以前在球隊裡就是最執著難纏的進攻球員,下定決心要得分,就沒有人攔得住。

  所以憂心的大哥便像老鷹一樣掃視四周,防範未然,狠瞪每一個可疑的年輕男子。堂堂一個科主任,好像保全人員似的,讓大家精神都很緊繃。

  直到要送呂新蔓進入禁區時,突然,有個學妹歎息著說:「咪咪學姐離開之後,呂大哥一定會很寂寞吧。」

  呂家人都像被雷打到一樣望著那個學妹。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在進去之前,學妹們還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裝得滿滿的福袋給她,交代說要上飛機才准打開看--不然怕咪咪學姐臨時反悔,又衝回頭--然後,笑咪咪的揮手告別。

  呂新蔓強忍著淚意,從頭到尾都沒有哭,只想讓大家看她離去時是帶著笑容。一個人走進禁區,也沒有回頭。

  通過各個檢查關口,她慢慢走向自己的登機門。一切都像是在作夢,她獨自背著包包、提著學妹們的愛心,從此就要開始一個人的人生了嗎?

  她真的做得到嗎?

  在候機室,她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忍不住打開福袋。

  裡面塞滿了零嘴食物,有餅乾、蜜餞,巧克力……甚至還有一盒鹵雞翅!然後,有一本厚厚的小月曆,也塞在裡面。

  打開一看,呂新蔓的眼淚,忍了好久好久的,突然就衝上來。

  原來,月曆是她們手工自製的,每個月都貼了不同的照片,還有歪七扭八的註解。她們一起瘋過玩過的地方,校園、球場、餐廳、動物園……滿滿的全是回憶--

  「好用心的禮物,真是好朋友。」突然,她身旁響起溫柔的嗓音。

  呂新蔓大吃一驚,猛然抬頭,模糊視野中,一張英俊的臉、一雙好桃花的眼眸,正含著笑回望她。

  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說了會來送你。」他說,一面在她身旁坐下。

  她呆望著他,還沒回過神來,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而眼睛像是黏住了似的,一直停留在他俊美的側臉,潛意識中似乎知道再來要很久、很久見不到他,所以,想要多留住一點他的模樣。

  祝秉軍則是自在地探過身,隨手翻了那本厚厚的手工月曆。翻到後面,看見之前她們去山上泡溫泉時的照片,裡面有一張是她被偷拍,換了浴衣,臉蛋泡得紅通通的照片。

  那應該是跟他見完面之後,當天深夜時拍的。她雖然在微笑聽著旁邊學妹說話,但眼神空空的,整個人都像在神遊。

  她總是這樣,就算處在熱鬧之中,總有一種特殊的,天使般的氣質,好像有個部分不屬紅塵人間似的。

  「這張獨照,可以給我嗎?」

  問話方休,修長的指輕輕一用力,把那張照片給揭了起來。她眼睜睜看著他把照片收進了胸前口袋。

  呂新蔓突然受夠了。

  「你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她的噪音抖抖的,「不是說不要繼續嗎?不是拒絕我了嗎?為何要一次又一次出現?是在玩弄我嗎?」

  他轉過頭,默默地看著面容慘白的她。

  那個為了一塊美味草莓蛋糕、一個好清純的啄吻,就笑得好甜好開心的小公主,到哪裡去了?

  他和她,怎麼沒有王子公主般美麗的結局?還是,公主必須留長了發當繩索,逃出高塔,而王子必須浴血屠龍之後,才會從此幸福快樂?

  如果高塔是兄長費心建造的舒適堡壘呢?如果惡龍是令他心服景仰,一路以來提拔栽培,亦師亦友的學長呢?

  好半晌,祝秉軍才淡淡開口,「我只是……也想跟你說聲保重,好好照顧自己  」

  所以,他花錢買了一張機票。早在他們抵達機場之前,就進入禁區,在候機室等她,只為了避開眾人--避開呂儒浩--然後,可以跟她多說幾句話。

  「我不懂。」她是真的困惑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以為……」

  「我不適合你。」他笨拙地解釋,「可是,那不代表我不喜歡你。咪咪,這樣……對你比較好。」

  這已經是他最清楚直接的表白了。看似風流瀟灑的玩咖,卻也是把心意藏得最深的人,絕不輕易出口。

  但呂新蔓聽了,只是微微一笑。笑容是苦澀的。

  「所以,是為我好?」她反問,「你們都是為我好,可是,到底怎麼樣才算好?是對你們最好,還是對我最好?」

  她確實不笨,只是溫柔順從,他是她唯一一次大膽的脫軌演出。

  可是,結局卻很無趣,而且傷人。

  「我真的要走了,再見。」她不想、也無法再多說了。再待在他身邊,她怕自己又要升起無用的奢望渴求,想要依偎在他身邊撒嬌,想要嫁給他,想過甜蜜的家庭生活……

  就這樣吧。

  起身,她背起自己的包包,以及裝得滿滿的福袋,月曆緊緊抓在手上,決然地走向登機口。

  祝秉軍安靜目送著她纖細背影一路走遠,消失在登機門後。

  這一次,她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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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7 00:02: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巴黎

  落地長窗關得緊緊,白色窗紗靜靜垂下  溫柔的冬日陽光穿窗而來,落在古舊卻光亮的實木地板上。

  一雙纖細裸足踏在地板上,輕快地走向小小的浴室。老老的黃銅水龍頭流出的水冰涼,潑上白嫩細緻的臉蛋,雙頰立刻凍得泛起淺淺紅暈。

  暖氣大概又故障了。呂新蔓一面發抖,一面想。她其實一大早就是被冷醒的。這棟公寓年代久遠,雖然住起來舒適、地點又好,但是常常有類似的惱人小問題,展出不窮。

  租金是便宜,但還是要跟房東反應一下。她回到客廳,拿起手機撥號。等待對方接聽時,站在長窗往外看,可以望見不遠處的巴黎鐵塔,在冬日早晨的厚厚雲層下矗立。

  她在巴黎住著呢。簡直像是一場夢境一般。

  「哈囉?」接通了,傳過來低沉男聲,不太耐煩,帶著濃濃睡意。

  「梁大師,梁恩人,梁老闆、房東大人……公寓這邊暖氣又壞了哦。」呂新蔓用拿手的撒嬌語調說,「可不可以麻煩你處理一下?拜託拜託……」

  「處理個屁,我人在紐約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凌晨一點半你知不知道?正常人這時候都在睡覺,你知不知道!竟敢拿這種小事來煩我!」暴躁的咆哮聲從話筒傳出來,勁道十足地穿耳而過。

  「是,對不起嘛。」呂新蔓只把話筒稍稍拿遠,駕輕就熟地說下去,好輕快喲,「那我不煩您了,既然這樣,我自己動手修理囉?」

  對方沉默了。那沉默中帶著明顯的惱怒。

  半晌,才悻悻然說:「不用了。上次你動手修理,一修就修了三天,照片都交不出來,最後頭大的還是我!你不准動手,我馬上聯絡人過去處理。」

  「會不會太麻煩了?畢竟只是小事而已,而且您人在紐約,現在是凌晨一點半,正常人都在睡覺的時間耶。」聲音甜蜜蜜。

  「呂新蔓,你不用這麼機車。」對方冷冷恐嚇:「快點把這一期的照片拍完交過來,要不然,我連熱水都切掉!」

  說完,電話毫不留情地掛斷。她笑著把手機按掉。

  面對這種兇惡的口吻,呂新蔓早就駕輕就熟,根本不怕了。畢竟她以前在家有過多年的訓練,而出國讀書三年、工作兩年下來,也摸清楚了她的頂頭上司梁士虹的脾氣--也就跟她哥哥差不多嘛。

  咖啡機已經盡責地幫她煮好咖啡,陣陣香氣在斗室內滿溢。呂新蔓換好了輕便保暖的衣服,捧著咖啡,習慣性地在窗前小桌坐下。

  沐浴在冬日陽光裡,她打開筆記型電腦,駕輕就熟的檢查電子郵件,整理的動作例落又果斷。要是讓在台灣的家人、朋友見到她現在的樣子,大概會驚訝到下巴都掉下來吧!

  迅速完成,她準備好相機、鏡頭等吃飯的傢伙,穿上羽絨外套,出門去。早晨的巴黎還帶著前一夜的睡意,卻在陽光穿透厚厚雲層而來時,像是初醒的美人一樣迷人。

  呂新蔓不拍風景、也不拍建物。巴黎鐵塔抬頭可見,她也沒有讓它入鏡的打算。鏡頭捕捉的,全都是好簡單的小東西--

  比如,一杯熱咖啡、一塊小蛋糕,路人身上漂亮的絲巾,花店裡新鮮的花朵……全都是讓人會心動、想要擁有的東西。

  她是個商業攝影師。 這是好聽的說法。在她那業界聞名的老闆梁大攝影師口中,就是要拍最俗氣、最令人想掏出錢來的物品。這麼低階的工作,大師是不屑做的,但是這種工作也最賺錢。

  而呂新蔓有著莫名其妙的天分。透過她的眼、她的鏡頭,總是能選到很誘人的東西,拍出很有質感的畫面。這也是為什麼她當年部落格照片會被青睞、甚至被梁士虹工作室主動接觸,畢業後年紀輕輕就能加入工作室,還拿著不錯的薪水,在世界各地旅遊拍照的原因。

  這次出差到巴黎也兩個月了,住在梁老闆多年前留學時買下的小公寓裡,呂新蔓踏遍了巴黎市區以及近郊,拍了數千張的照片。而今天她特別提早出門工作,當然不是因為暖氣壞掉、不想待在公寓裡的關係,而是--

  今天,有老朋友要來看她!

  因為興奮期待的關係,工作起來特別有勁,靈感處處都是。拍了一早上好照片之後,中年,直奔約好的餐廳--

  「咪咪,這邊!」

  熟悉的聲音喚著她的小名,讓在寒風中走了一整個早上的她打從心底溫暖起來。笑意忍也忍不住,她走上前去,給了故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佳珩姐,好久不見了。」

  「真是好久不見。你越來越漂亮了。」黃佳珩偏著頭打量她,滿臉都是欣喜微笑。

  「佳珩姐才是,哪像是名醫,根本是明星了吧?」

  「你這小鬼,還是這麼會撒嬌。」黃佳珩笑得眼睛都瞇了。

  兩人入座後,呂新蔓用流利的法文跟侍者點了菜,還討論了一下配餐要喝的酒。侍者離去之後,一回頭,發現黃佳珩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怎麼了?」她笑著問,「我們今天吃海鮮,所以我點了白酒搭配。酒很淡,佳珩姐應該可以吧?記得你說,下年行程只有年會閉幕餐會?」

  黃佳珩搖搖頭,「不是這個。而是……之前偶爾聽你哥說起你,總不大能相信,你能一個人在國外生活……」

  而現在眼見為憑,呂新蔓真的長大了。

  脫離了兄長嚴格的監控,又有父母做後盾支持,呂新蔓這幾年來可說是脫胎換骨。此刻的她披著及肩的烏亮直髮,一身輕便卻質感絕佳的喀什米爾毛衣配上長褲,提著頗重的拍照器材卻輕鬆自如,整個人瀟灑中帶著嫵媚,當年那個嬌滴滴、軟綿綿的小女生,早就不見了。

  聽她這樣說,呂新蔓嫣然一笑。「我哥說得更狠吧?他老是說,不相信我能一個人在國外存活。」

  「其實,讓你離開獨立,對你來說可能很難,但對你哥哥來說,可能更加困難。」說完,兩人都露出會心的微笑。笑著笑著,黃佳珩還是歎了一口氣,「你哥哥真的是個好人,只不過……」

  「只不過你不想嫁給他而已。」呂新蔓慧黠地幫她接下去。「我哥沒娶到你,是他的大損失。佳珩姐,你脫離我哥的魔掌之後,生命一定突然變得多彩多姿吧?現在有一大堆一大堆的人在追你,對不對?」

  黃佳珩笑著搖頭,「咪咪,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呂新蔓不答,只是笑。笑容那麼嬌甜,讓不甚客氣的五十來歲老紳士侍者對她都特別放軟了聲調、隔壁桌的客人忍不住轉頭看她,頻頻注目。

  她對這一切絲毫目不斜視,只是慇勤地招呼遠來的客人吃飯、喝酒,詢問黃佳珩的近況……那麼貼心又大方,跟以前那個羞怯安靜的小老鼠相較,真是判若兩人。

  「不過,佳珩姐,你跟我哥還真奇怪。」兩人享用完了美味的法式海鮮餐之後,正在等甜點上桌時,有著一點酒意的呂新蔓說:「明明分手了,你們居然還能當好朋友,連這次我哥沒辦法來開醫學年會,你還幫他來。」

  而且,還欣然接下探望妹妹的任務,跟呂新蔓相約見面。

  「其實……」黃佳珩欲言又止。有另一件事、另一個人該提……不過,被剛上桌的新鮮烤布蕾給打斷了。

  高傲的侍者盒著瓦斯噴槍走近,轟的一下,烤布蕾上的焦糖被點燃。頓時有甜蜜香氣緩緩升起,令人無比垂涎!

  「佳珩姐,你一定要嘗嘗看!這家是我取材時發現的好店,他們的烤布蕾好吃到,會讓人有飛上天的感覺喔。」她瞇著眼說,小臉上全都是幸福神色,那種煥發的光彩--

  「看起來真可口。」一個低沉的男性嗓音,突然在她們身旁出現。「我有這個榮幸也嘗一嘗嗎?」

  呂新蔓還沒抬頭,心就開始猛烈狂跳,撞得胸口隱隱發疼,一陣麻癢從耳根開始蔓延,直燒到她臉頰。

  只有在很年輕、很單純的時候,有過這樣的反應。現在--


  在巴黎市中的餐廳,享用香甜綿密的焦糖布丁、配上法式咖啡,抬頭望出去可以見到年後陽光下的塞納河……

  場景如此夢幻,連眼前的人都好不真實。

  「祝醫師吃過飯了嗎?要不要點東西吃?」沒想到,居然是呂新蔓率先開口招呼,她親切地問:「你也來巴黎開會?跟佳珩姐同行嗎?」

  祝秉軍,這個她從踏出台灣那一天,就沒有再見過的人,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眼角帶著莫測高深,好熟悉卻又好陌生的隱約笑意。

  他比記憶深處中的樣子更高、更壯了,成熟了些,散發著熟男的魁力。

  「呃……我們也是到這邊才遇到。」黃佳珩尷尬地解釋。

  「這樣啊?真巧。」她微笑,舉手招呼侍者過來,準備幫祝秉軍點餐。「想吃什麼?這邊的海鮮很不錯,或者先點個湯或前菜……」

  「不用麻煩,我吃過了。」祝秉軍不疾不徐地說,「不過,我倒是很想試試這道甜點。」

  他以前的電力就這麼強嗎?眼尾微微的細紋,不說話也像是在微笑。

  但呂新蔓已經不是當年呆望著他傻笑的女孩了。她像個盡責的地主,幫忙又點了一份甜點,然後寒暄起來,詢問他們開會的狀況,對巴黎的觀感,有沒有要順便去血拚,買什麼回台灣送人最好……

  氣氛熱鬧而溫馨,就像三個老朋友久別重逢,一片和諧熱絡。

  黃佳珩從在會場意外遇到祝秉軍開始,一顆忐忑的心,也放下了。她當時不小心順口提起自己要跟老朋友見面吃飯,而祝秉軍雖然沒多說,只隨性的聊了哪家餐廳好吃,來巴黎該去哪享受美食之類的……她後來卻沒來由的越想越不安。

  這兩個人,明明已經天涯海角、分開這麼久了,但是……為何這麼巧?難道又要被她目擊?

  當年的事情還不夠可怕?她當時的男友呂儒浩氣到差點瘋掉,連她都被波及;怪她知情不報,兩人大吵一架,導致後來分手。而呂新蔓被送出國、祝秉軍離開原教學醫院,全都是衍生出來的苦果。

  但事過境遷,這兩個人居然在巴黎重遇了。最詭異的是,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可以坐在一起聊天敘舊。

  這一頓飯吃到下午才結束。帳單來時,呂新蔓笑咪咪的堅持要買單。

  「我算是小地主,讓我盡一點地主之誼吧。」她甜甜說,「以前受到你們照顧,也是給我機會道謝,好嗎?」

  她撒嬌的功力越發深厚了,簡直令人無法抵擋,黃佳珩說不過她,而祝秉軍也沒有認真搶帳單,只是靜靜看著她。

  一切都好自然、好平常,完全是呂新蔓的個人秀,想讓他們清楚看見,她成長了多少,又變了多少,此刻的她多麼氣定神閒。

  直到,三人一起走在寒冬的巴黎街頭,在光禿禿的法國梧桐下漫步,後面有急促的腳步聲追了上來,用法文緊急喊著:「等等!請等一下!」

  他們詫異回頭。

  只見剛剛的侍者連外套都來不及穿,冒著寒風,手上握著剛剛的刷卡單,氣喘吁吁的追在他們身後。

  呂新蔓上前詢問。跟侍者用法語嘰哩咕嚕說了一大串,然後,她臉紅了。

  只見她低頭修改刷卡單,又跟特地追出來的侍者道歉又道謝,親吻了一下老先生的臉頰,這才落幕。

  「怎麼回事?」黃佳珩在問。

  「沒什麼,簽單有點問題,已經沒事了。」呂新蔓抱歉地說。

  一切的平靜大方全都崩潰,看似自然的她,卻在簽單時心不在焉,簽錯了金額;小數點一錯,一百多歐元簽成了一千多歐元。好在是侍者眼尖,立刻追出來更正,要不然的話--

  怎麼能說出口?承認她在祝秉軍突然現身之後,心神不寧?承認自己又像回到多年前,被一個眼神、一個微笑給電到?

  沒這種事。她不是當年的自己了。

  「下午有空嗎?」祝秉軍低頭看著她,溫和地問:「能不能陪我們走走?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居然是你要帶我們遊巴黎了。」

  兩人都想起了以前約會時說笑的內容。當時,他答應要帶從未離開家的她到世界各地去玩--

  她又是一瞬間閃神。不過,很快恢復正常,她抱歉地笑說:「可以的話,我真的很願意,不過我下午還要工作,要在太陽下山之前拍完該拍的照。很不好意思,下次有機會的話,我一定當導遊,好不好?」

  祝秉軍並沒有多說,眼眸閃了閃,「一言為定。」

  送他們到地鐵站之後,瀟灑揮別,互道珍重。

  她表現得很好、很穩。呂新蔓獨自回頭,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一面在心裡稱讚肯定自己。

  就當他是個老朋友吧,反正--

  「你一個人時,走路都這麼快嗎?」那個令她心跳加快的嗓音又突然響起,這次,狠狠嚇了她一跳!

  「你、你……」

  她的「老朋友」根本沒有進站,跟黃佳珩分別之後,就立刻轉頭跟著她出來了。一路上看著她揚著小臉,腳步堅毅地筆直向前走,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他。

  而此刻,他再度站在她面前,依然是要仰頭才看到他的眼睛。黑色毛料大衣被他的寬肩一撐,無比飄逸瀟灑。他英俊的臉皮變化並不大,就連看著她的眼神,幾乎都跟以前一樣……

  彷彿回到從前,他們在台北的夜店相遇,四周有著詭異的燈光,打扮時尚的男男女女,震耳欲聾的重低音……

  「你長大了。」他簡單地說。抬起手,輕輕幫她把翻飛的髮絲順到耳後。動作那麼自然,好像他已經做過千萬次似的。

  她眨眨眼,努力把神智眨回來,「你忘了什麼東西嗎?還是不知道怎麼搭地鐵回飯店?需不需要我幫忙?」

  他的大掌輕輕碰了碰她涼涼的臉頰。掌心好溫暖,碰觸的地方都跟著熱了起來。

  「需要。」他簡單地說,「你可以幫我確定一件事。」

  「什麼事?」

  「幫我確認,巴黎的甜點是不是最道地、最好吃。」

  他凝視著她,然後,俯下頭,輕輕吻了她。


  她不敢相信這一切。

  那天下午祝秉軍陪著她在香榭大道漫步。安靜地看她取景拍照、跟路人閒聊、逗弄可愛的小孩。運用她甜美的笑容和略帶撒嬌的語調,成功地讓每個入鏡的路人都能放鬆,在鏡頭前表現出真心的愉悅。

  直到夜幕低垂,華燈初上的時候,祝秉軍提議一起吃飯。中午讓她請了客--即使只是甜點跟咖啡--也該讓他回請。

  「難道你想一直欠著,讓我另外找機會特地回請你?」他語帶調侃,「下次見面,說不定是五年後、在地球另一端了。」

  「可是,你不用回去參加閉幕晚宴嗎?」呂新蔓還在掙扎。她也想跟他去吃飯,想問問他這幾年好不好,就像老朋友一樣--

  可是,心底有個小小聲音在說,好像、好像不只這樣……

  他搖頭,「我已經不在教學醫院了,沒有升等壓力,閉幕晚宴去或不去,其實影響不大。」

  「既然這樣,你又何必特地來開這個年會呢?」

  祝秉軍沒有回答。這一整天,他的話都很少。

  最後,實在無法狠心拒絕,他們一起吃了晚飯。因為祝秉軍要請客,所以她選了一間小小的,在住宅區巷子裡,有家常菜、紅酒、溫暖的木頭桌子鋪上暗紅棉桌巾的餐廳。

  呂新蔓是常客了,一進去,頭髮灰白、有個圓圓肚子的老闆就熱情招呼。看到她身旁的祝秉軍,立刻擠眉弄眼,露出「我瞭解」的滑稽表情,令呂新蔓啼笑皆非。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用法文對老闆說。

  「是,是。」老闆依然笑得超開心,顯然沒聽進去。

  點完菜,呂新蔓還刻意不願點酒,怎料上菜時,跟熱騰騰的家常料理燉牛肉一起送上來的,是一瓶紅酒。

  「老闆招待。」圓肚子老闆親自上菜,超熱絡的。

  吃著飯,兩人卻都異常沉默,但溫暖潮濕的空氣中,有種奇異的曖昧一直在醞釀,像酒意一樣,慢慢的沉入胃裡,然後慢慢的迴圈到全身--

  他為什麼不說話呢?為什麼要一直看著她,難道不如道,他的眼眸會讓人很緊張嗎?

  吃了平常明明很喜愛,但這次卻食不知味的晚餐,她連甜點也不敢叫,草草結束--她已經緊繃到極限了,只想趕快逃走!

  一出餐館的門--

  「啊。」她忍不住輕聲驚呼。

  居然飄雪了。燈光下,片片雪花如棉絮般是飄揚飛舞。原來陰沉了一整天、到下午越來越冷,都是因為在醞釀這一場雪。

  在異鄉好幾年了,也待過不少會下雪的地方,但遇到飄雪時,呂新蔓還是會忍不住讚歎。

  即使很冷,即使會泥濘難行,但雪景總有種難言的浪漫。她忍不住伸手到身側,下意識摸著相機包,想要拿相機出來拍照--

  她的手被溫暖的包握住了。

  「老闆說,你就住在附近,平常吃完飯都一個人走,叫我今天一定要陪你走回去。」看著她困惑的眼神,祝秉軍笑了,「老闆會講英文,我聽得懂。」

  她還是懷疑老闆會對祝秉軍說這些。話又說回來,熱情的老闆會對她第一次和她一起出現的男伴說這些話……好像也不是那麼令人意外。

  她並沒有小家子氣地把手抽開,只是任由他握著。兩人緩緩的在細雪中漫步,往幾條巷子之外的公寓前進。

  要說什麼呢?久別重逢的人們,都聊些什麼?她不敢提起她哥哥,也不敢提起當年瘋狂的自己,那麼,還有什麼可以聊?

  絞盡腦汁之際,隱約聽到他低低在說:「……可以嗎?」

  「你說什麼?」呂新蔓如夢初醒,反射性地反問。

  「我在說,你已經真的長大、成熟了。而我,明天晚上的飛機離開。」路燈下,飄散的雪花裡,他凝視著她的眼睛,「所以我想問,晚上讓我留下來,可以嗎?」

  他是在說,明天之後,他們不會再見面。

  他在說,當年進不去的成人世界,此刻,她已經進去了。

  這一次換成是他,溫柔請求,想要更親近。

  心,卜通卜通地跳得更用力、更快。

  不想提過去,也沒有未來,如果就這一刻,要她問問自己的心--

  「嗯。」心是這樣回答。

  所以她拉起他的手,往小公寓走去。手握得緊緊,一直到兩人到了她的住處,爬上樓,開門進去,才放手。

  然後,他捧住她的小臉,溫柔的吻,再度印上她冰涼顫抖的唇。

  他的吻緩慢而紳士,像是在品嚐她柔軟的唇。她像是嘗到了記憶中草莓蛋糕的甜香,烤布蕾的濃郁,紅酒的溫醇……

  親吻結束,他望著她,眼睥都是笑意,輕聲說:「你比什麼都甜。」

  她知道這是甜言蜜語,可是,還是忍不住像個小女生般臉紅了。時間像是開了他們一個玩笑,中間這幾年都跳過去了,她又回到當年,變成那個被迷得七葷八素的傻妹,只能呆呆望著他--

  她的房間好冷,暖氣故障了,溫度一直爬不上去;可是,她被一個溫暖寬厚的擁抱包圍,一點都不冷。

  沒有開燈,沐浴在黑暗中的兩人一起蜷縮在沙發上,從落地窗望出去,遠遠可見點起了燈,在夜裡也閃耀著的鐵塔。

  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只是在彼此的懷抱中,相依陪伴。

  他的身材比當年厚實壯碩,而她,也比二十一歲時要豐潤了些。腰還是細細的,讓曲線更是窈窕玲瓏,讓他忍不住摟緊她,大掌從毛衣底下鑽進去,撫上她細嫩腰際--

  「呵……別這樣。」她滿臉通紅之際,扭著身子閃般他的手。

  「這麼怕癢?」祝秉軍當然不肯放過她,靈活的手繼續攻擊逗弄,讓她又要笑又要閃,在他懷中不斷扭動掙扎……

  最後,她的毛衣被脫掉了,身子被壓制在沙發上。他的堅硬身體肌肉都繃緊、發熱,緊緊壓住不安扭動著的嬌軀。

  他看她的眼神變了,眼眸深深的,飽含著說不出來的……不知什麼。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得好大聲,卜通卜通。

  成熟健康的男女,還能怎麼樣呢?她又不是無知幼稚少女,自然知道再來應該會發生什麼事。何況,他的「狀況」非常明顯……

  但是,有一件事,她一定得問--

  「你、你有帶,就是、那、那個,保護措施嗎?」

  她的問話顯然震住了他,細長的鳳眼眨了眨,好半晌才說:「沒有。你這邊有嗎?」

  呂新蔓用力搖頭。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低頭親吻她紅通通的臉蛋。

  「我本來沒有打算……會走到這一步。」但他實在忍不住,實在捨不得互道晚安,就此分別。吻著她,他低低應允:「我不會做到最後,別怕。」

  「可、可是……」

  「噓。」

  他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

  那一夜,他們貼身份享了彼此的體溫。

  而她,跌跌撞撞地,在他的溫柔帶領之下,走進了情慾世界。

  大人的戀愛,跟當年的她所經歷的,完全不同。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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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7 00:02: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她根本是逃回紐約的。

  巴黎每一個轉角、每一家餐廳、每一種甜點……都讓她想到祝秉軍想到他微微的笑,他漂亮的眼,他優美的唇,以及他的吻--

  那麼優雅瀟灑的他,也會有被折磨得喘息呻吟的時候  那時她的衣物全被褪去,白皙嬌裸的身子被他撫遍也吻遍;她無助的輕吟蕩漾在小房間裡,而他的喘息在她的耳際,一面沙啞著嗓子喚她的小名……

  停!不要再想了,夜夜都被這些旖旎回憶逼得睡不安穩還不夠嗎?連回到工作室了都還停不下來  明明春天還沒到,發春個什麼勁啊?!

  事實是,只要遇上了祝秉軍,不管幾歲,不管在哪裡,呂新蔓就像一塊快融化的起司蛋糕,軟綿綿;要不是發花癡,就是發春,超好預測的!

  她抓起桌上的一杯冷水,仰頭一飲而盡。冰涼的水像是沉在胃裡面,可是全身還是熱烘烘的,難道是要逼她去洗冷水澡嗎」

  「你這次交上來的照片,拍得不錯。」老闆梁士虹今日居然沒有演講、剪綵、接受採訪、參展、簽名……等行程,花了一早上把呂新蔓的巴黎出差記給看完,此刻從豪華辦公寶裡晃出來,若有所思地說:「尤其最後那幾天的,傑作不少,很多我都選起來用了。呂新蔓,你快出師了。」

  她有點無奈,「你這話已經講很多次了,大師。」

  「嘖,古代有工匠學藝十年才出師,你急什麼?」

  「大師,您不是每次都說我只能走甜蜜夢幻少女風嗎?」呂新蔓聽了,只是甜甜問:「我不趕快趁此時發揚光大、好好賺錢,很快的就要三十歲……」

  「有的人到老了,內心還是少女。我就看過結婚三十年的老太太說起初戀還是會臉紅的。」梁士虹滿不在乎地說。

  聽到這裡,她突然又想到祝秉軍,那個從初次相見就沒變過的自在瀟灑神情。他總是那麼迷人,就連在與她纏綿時……

  喀嚓喀嚓,相機快門聲音連續響起。呂新蔓一抬眼,發現梁士虹抓著她剛剛擺在桌上、正打算清理的相機,對準著她,拍了好幾張照。

  「你幹什麼?」

  「你該看看自己的表情。」梁士虹把相機遞給她。「甜蜜夢幻少女的最佳詮釋照片。」

  她不敢看。梁士虹的人像一向拍得極好,神韻抓得之精準,常常令呂新蔓看了,打從心底顫抖。她真的不敢看自己在想祝秉軍時,臉上的神情。

  「談戀愛了?巴黎你也去了好幾次,怎麼這次突然有艷遇?你不是一向目不斜視,就算喬治克隆尼在你眼前,你都看不見的嗎?」梁士虹扯了扯嘴角,訕笑著。

  這位梁大師雖然已經接近五十歲,但依然保持著瘦削的身材。濃眉、剛硬的鷹勾鼻,他不罵人、不瞪人、不擺臭臉的時候,算得上是老帥哥一名。

  但呂新蔓對他毫無感覺。就像上次他們一起出差到歐洲取材,在轉機時遇上了某國際電影巨是,那位風度翩翩的極品就在呂新蔓面前,還對著她親切一笑,但呂新蔓完全沒看到他,直接走過去了。這件事傳遍了業界,成為她被取笑的重要材料之一。

  照說她表面如此嬌媚多情的模樣,應該是處處桃花開,但幾年下來,梁士虹發現,這個看似甜蜜小女人的呂新蔓,骨子裡簡直像是下定決心要清心寡慾似的。

  「對方是誰?我認識嗎?」

  「沒、沒有對方啦。」她轉開了臉,全盤否認。

  「哦……沒有名字啊。那是一夜情囉?」老帥哥滿意地點頭,「非常好,去巴黎就該這樣。老師以你為榮。」

  「我沒有……我們不是……」

  「不要講了,再講下去就是辦公室性騷擾。太隱私了。」梁士虹完全不給她辯解的機會,自顧自的離開她辦公桌走掉,留下一臉紅暈、百口莫辯的她。

  全身燥熱、坐都坐不住,螢幕上的照片都看不入眼,呂新蔓只好起身踱步。工作室位於紐約曼哈頓島高級地段,又位居高樓,從窗邊看出去可以看見中央公園。此時葉子都掉光了,禿禿的枝椏被白雪點綴,一片蒼茫蕭索的冬日風情。

  這兒雖然是她最常駐留的地方,卻從不是她的家。尤其在這個季節、這個時刻……更讓她覺得自己是名孤獨的過客。

  工作室裡空蕩蕩的,此時正是耶誕節到新年之間的假期。工作室的眾人要不是在外拍照工作,就是回家團聚;每年都是她留守,她很習慣。

  因為她不用回家;哥哥一定在工作,父母親現在應該在……澳洲?還是紐西蘭?呂新蔓都搞不清楚了。

  父母經歷了車禍之後,彷彿從一頭栽進去的工作中醒來,下定決心要有所改變。雙雙退休之後,開始實踐過去因為忙碌而未能完成的旅遊夢想。他們前幾次碰面,還都是呂新蔓出去工作,而父母正好旅遊到附近,才相約團聚的。

  她是想家了吧,真的好多年沒有回去了……

  而今年、今天……卻不大一樣了。她的心偷偷的雀躍著,為了--

  「Miss呂。」突然,她老闆的聲音從廣播系統傳來,把正在遙望沉思的她給嚇了一大跳。她無奈望向在另一端的老闆辦公室,梁士虹對她擺擺手,繼續廣播:「今天沒什麼事,我要出去拍給『浮華世界』的照片,你可以回家了。」

  「那個我也可以去拍……」

  「你只夠格拍百貨公司的商品目錄。」大師不耐煩,按掉了對講系統。

  她摸摸鼻子,乖乖聽命提早下班。

  電梯搭到一樓,從大樓的門廳出來,一陣刺骨寒風襲面。隔著曼哈頓上西城寬敞的街道,對面一樓有間精緻小巧的咖啡座。有個顧客本來在優閒享用咖啡的,一見她走出來,便站了起來。

  突然間,灰濛濛的紐約,整個亮了起來。

  明明該是風塵僕僕的,他為何看起來還是這麼瀟灑?黑色毛呢大衣明明是曼哈頓人人都穿的標準打扮,為何在他身上硬是帥氣幾分?

  她奔過馬路,被計程車按喇叭、罵髒話也不管,直接投進張開了雙臂等著她的懷抱。

  摟緊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口,呂新蔓喃喃說:「不是約六點在中城的餐廳見面嗎?你怎麼知道我提早下班?」

  祝秉軍低頭吻著她的頭頂心,「我等不及。」

  巴黎一別,他在戴高樂機場離境前,就忍不住傳簡訊給她。而她也一樣忍不住,他人還沒回到台灣,訊息已經在等了。

  這一次沒有人管他們了。吸引力經過五年的沉澱醞釀,重新爆發時,強大得讓人無力招架。隔不了多久,他毅然飛到紐約來陪她過節。

  本來約好了晚點見,但祝秉軍一下機,就直奔她工作室樓下,只為了能早一刻見到她。

  「萬一我很晚才下班呢?」她瞥見他腳邊的輕便行李袋,撒嬌般地質問,「怎麼不找飯店check in,休息一下?都不累嗎?」

  「我沒有找飯店。」他簡單地說,溫暖大掌捧起她的臉,唇貼上她的,低低說:「除非你跟我一起去住。」

  「可是,嗯……」還未完結的質疑被吻進雙唇之間,火熱輾轉,又苦又甜的,是戀愛的滋味。

  苦的是分離與等待,甜的是彼此終於坦然的情意。

  這一次,她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求了,就算只是過客也好--


  而這一次,是祝秉軍覺得不好。

  清晨的鳥鳴喚醒了他,還有特殊的烏鴉啊啊啊叫聲。他睜開眼,有一刻的迷惘--自己在哪裡呢?

  望著素白的天花板,然後是日式拉門,然後……是懷裡的她。

  是了,呂新蔓到東京來工作,要拍櫻花盛開的美景;而他,絲毫沒有浪費時間地追來了。

  她的長髮散在棉被外,他用手指輕輕捲著髮梢玩著。暖暖的被子下,她一絲不掛,窈窕誘人的身子緊緊貼著他,睡得正熟。

  昨夜……累壞她了吧。在上野拍了一整天的照,下午時分和他一起搭火車到箱根,抵達時已經入夜了,蘆之湖沉浸在霧濛濛的黑暗中。泡完溫泉、穿著浴衣的她,站在走廊上遠眺時的俏麗模樣,讓祝秉軍都想拿相機拍下來,永遠留存。

  他走上去,由後往前摟住她。「不冷嗎?在這裡吹風。」

  她嫣然一笑,在他懷裡轉身,雙臂舒展,攀上他的頸。「謝謝你來陪我。謝謝你帶我來這裡。」

  他們情不自禁地,在走廊上熱吻起來,不過反正就在自己房間門口。

  進房之後,看著榻榻米上已經鋪好的床被、兩個並排的枕頭,呂新蔓突然臉紅。

  不知為何,感覺好害羞,她甚至不敢看他含笑的眼。

  他卻一直看著她;幫她脫掉浴衣時、親吻她的、恣意愛撫時……她是個完全成熟,卻又帶著一絲少女氣息的誘人小女人。肌膚一樣雪白,臉蛋依然清純甜美猶如天使,但身材卻豐潤得剛剛好,令人克制不住,想犯罪--

  榻榻米稍硬,他捨不得她,便耐心誘哄著,讓她跨騎在自己身上。呂新蔓一開始羞得全身僵硬,在他的溫柔帶領之下,慢慢的放開了。酡紅著一張粉臉,輕咬下唇,沉浸在醉人情慾之中的她,美得叫人心悸。

  「嗯……」當他的大掌捧住她的豐乳之際,她忍不住輕吟出聲。拇指順著粉色乳暈繞著圈,逗弄著,讓她敏感得發抖。乳尖被刺激成硬挺的深紅莓果,他挺起身,含住口中,深深品嚐。

  「別……嗚……」她仰首,卻摀住了小嘴,試圖忍著羞人的呻吟。

  而他的大掌順著她滑膩的背往下滑,捧住翹臀,揉捏撫摸,愛不輕手。

  小手撐著他厚實的胸膛,也情不自禁地撫摸著,他的胸、他的手臂……

  「你好壯……」她呢喃。

  俊臉泛紅的祝秉軍,強自壓抑著想要狠狠肆虐她的衝動,皺眉苦笑,「多謝誇獎。不練壯一點,怎麼取悅小公主你?」

  她咬住被輾轉熱吻得紅潤的小嘴,忍著笑,只瞟了他一眼。

  已經不是當年的直率清澄了,而是帶著無限風情、軟綿綿、甜蜜蜜,一個被深深寵愛著的女人,給她的男人最親匿又最柔媚的一眼。

  他實在忍不住,挺腰,重重一頂!

  「啊!」她叫出聲,隨即哀怨地看著他。「別這麼突然……啊、啊……」

  一下下都頂到最深處,讓她幾乎要承受不住,整個人昏了,暈了,只能隨著起伏震盪,被他推向情慾的高峰--

  那種全身都為之發熱、顫抖的潮浪一波波湧上來;他還趁她失神之際,突然撫進她雙腿之間,揉弄腫脹的花核。猶如被電流通過全身,她毫無抵抗能力地尖叫出聲,陣陣緊縮著、包容著他的堅硬灼熱。

  昏眩中,她也聽見他沙啞的呻吟,暗啞地喚著她,一遍又一遍。

  火熱纏綿銷魂蝕骨,也累壞了她,在他懷裡睡得像個小孩。她的睡臉猶如天使般清純甜美,讓祝秉軍看了又看,捨不得移開視線。

  當年的她,也是用這樣的眼光深深看他。可是,當年的他,根本不值得、也承受不起如此單純而熱烈的愛。

  他是外表光鮮的醫生,沒錯;可是那時,他瘋狂燃燒的生命中,卻有著無法對人說出口的陰影。

  就算呂主任不是那麼保護自己的妹妹,也不可能讓她跟一個通緝犯的兒子有來往;何況,祝秉軍還被連累,背負了許多許多--

  「嗯……」懷裡的人兒似乎要醒了,蠕動了一下。他低頭吻她,輕輕地拍了拍她纖細的背,安撫著。

  身為皮膚科醫生,祝秉軍忍不住要覺得上天不公平,有的人長年被皮膚問題所擾,而有的人,卻天生有細膩滑嫩、毫無瑕疵的肌膚。

  他留戀地撫摸著她的裸背,而她像只小貓般在他懷裡蠕動著,絲滑的腿兒大膽地磨蹭他的長腿,昨夜令他瘋狂、被他恣意愛撫親吻的豐乳抵在他胸膛,接觸好銷魂--

  「醒了嗎,咪咪?」他的嗓音帶著情慾的沙啞,慾望一被挑起,就難以撲滅。他溫柔翻過身,壓上嬌軟的她,「如果還沒醒的話,怎麼會這樣挑逗人,嗯?」

  呂新蔓揚起長長的嚏,慵懶迷濛的眼傻望著他,半夢半醒呢喃:「抱我……」

  已然亢奮的他抵住她,美腿主動盤上他腰際,是最甜美的邀請。一吸氣,他緩緩侵入她的濕潤柔嫩。

  「嗯……」

  微曦晨光中,他們溫柔而緩慢地享受著彼此,也深深凝望著彼此。直到再也無法等待時,在甜蜜快感中,她無助地閉上眼,再一次在情慾中迷失。

  不要問過去,不要想未來,她只在乎此刻,在乎深深埋在她身體裡,被她緊緊抱在懷裡的他--


  巴黎、紐約、東京、米蘭、倫敦……這段時間以來,祝秉軍簡直像是接下了旅遊頻道主持台,繞著地球的。

  「院長,又要出國了喔?」秘書拿著行事歷進來辦公室,詫異極了,「今年都第幾趟了,是在累積里程數嗎?你可以去拍型男飛行日記了!」

  祝秉軍正在看報表,頭也不抬,隨口笑說:「孫秘書覺得我是型男?真是榮幸,多謝了。」

  孫秘書忍不住想翻白眼。

  祝秉軍三十出頭就開了皮膚科診所,本身就是活招牌,外型比藝人明星還帥,電視各節目邀約不斷,她一天要推辭好幾個。這種極品,居然懷疑自己型男的稱號?叫他型男已經是委屈他了!

  「說真的,院長,你到底出國做什麼啊?」孫秘書把病歷、行事歷放在他桌上,好奇地問,「你都只去三四天,不像去度假,也不像去開會……」

  「去看女朋友。」翻過一頁報表,祝秉軍輕描淡寫回答。

  「呃,呵呵呵呵……」孫秘書笑了,「院長別開玩笑,到底是去做什麼?講真的啦。」

  這下子,祝秉軍放下了手中的報表,抬頭望著掩嘴訕笑的得力助手,頗感興趣地問:「你為什麼覺得我是在開玩笑?」

  「因為……因為……」孫秘書支吾起來。

  因為業界都盛傳,當年夜店王子突然洗心革面,是因為另一位皮膚科名醫呂儒浩的關係。

  版本傳來傳去有好多種,最荒謬的一個,也是孫秘書最喜歡的一個是--據說祝秉軍曾經的放蕩玩樂行為,都是為了掩蓋真相;他暗中傾慕著的,其實是呂儒浩本人!

  而祝秉軍示愛不成,被呂儒浩逐出了教學醫院。沒多久,開始籌辦自己的診所,一年之後開幕,從此就像印鈔票一樣,財源廣進。

  傳聞,一切都是傳聞!傳聞都很誇張,但孫秘書跟祝秉軍一起工作了這麼久,也不得不動搖--也許院長真的是,呃,不喜歡女人?

  要不然,他身邊鶯鶯燕燕真的從沒少過,甚至有女明星來求診,把院長的手拉去放在自己露出大半的豐滿酥胸上,軟綿綿地說:「院長開的痘痘藥,讓我罩杯升級了呢,不信,院長摸摸看。怎麼會這樣呢?」

  如果孫秘書不是親眼看到,也不會相信這麼誇張的事。

  但是,祝秉軍卻穩若磐石,只是客氣地把手抽開,微微一笑,「賀爾蒙療法確實會有刺激雌性性徵的副作用,陳小姐請放心。」

  他當年明明是夜店王子啊!但根據孫秘書以及助理的觀察與八卦,院長在這幾年來,搞不好都處於「停機」的狀態。

  他這幾年是忙診所忙到沒有時間交女朋友,沒錯;那現在怎可能平白無故冒出一個女友來?根本是開玩笑吧。

  「院長,你哪有可能交女友?你從早到晚都在診所,掛號的人從早上六點就來排隊,看病常常一直看到晚上十二點過後……」

  「所以我要出國去約會。」祝秉軍流利地接下去。「機票飯店的事就麻煩你了,孫秘書。」

  「幹嘛騙我?」孫秘書嘀咕著,一面目送院長瀟灑離開辦公宣,「明明就是要去看新器材吧,我又不會看不起同性戀!」

  說著,她熟練地幫忙收拾辦公桌面。整理到一半,突然瞥見桌上電腦螢幕正秀出一個部落格。

  「嘩……」沒想到一看之下,孫秘書就被黏住了,整個被吸引過去。

  只因為這部落格放了好多超吸引人的照片:甜點看起來好好吃,小飾品好特殊,躲在小巷子裡的店面好可愛,看了好想尖叫喔!

  是說……院長怎麼看這麼娘、這麼夢幻的部落格啊?

  好巧喔,部落格的主人最新一篇,也提到要去夏威夷--

  「孫秘書,你還在這裡喔?」助理小姐探頭進來,「掛號那邊人手不夠,能不能來幫忙?」

  「你來看你來看,你看這個蛋糕!」一向很精明的孫秘書整個失去冷靜,用力招手。

  「哇,好好吃的樣子,看下一張啦。」

  「我要這個手機吊飾!太可愛了!」

  當得力助手都沉迷在少女夢幻可愛部落格裡時,祝秉軍準備開始一天緊湊的看診行程。他知道這一看就會看到夜深,要看各式各樣的濕疹、痘痘、備種顏色的痣、解釋數百遍用什麼藥、果酸與A酸的不同……

  真是太令人疲倦了。

  在進入裝潢極簡、但充滿質感的診療間之前,他看了看表,然後,拿出口袋裡的手機,撥號。

  「喂?」對方很快接起,不過,好像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你怎麼還沒進去看診?」

  祝秉軍嘴角的笑意忍都忍不住。他姿勢優美地靠在大理石廊柱上,微笑反問:「你呢?吃飽沒有,在做什麼?」

  那邊有著電視聲響,還有砰砰砰規律的噪音。「我?我在健身房跑步呀。最近又做了一系列的甜點特輯,害我胖了兩公斤呢。」

  樓下來她要到夏威夷工作,祝秉軍會來看她;燦爛陽光下、細白沙灘上,她可是要穿比基尼的,才不要被他看見這兩公斤呢。

  當然了,他還可能摸到、親到……這更嚴重!

  想到這兒,她的喘息聲更急促了些。

  「是嗎?我很期待。」他只低低地說。

  「你期待我的肥肉?」

  「嗯。」

  熱戀中的男女,不管幾歲,私密情話都傻傻的。而他們對話內容雖然很平常,但祝秉軍臉上蕩漾的溫柔寵溺,真是會甜死人。

  短短一兩分鐘的對話,就讓祝秉軍整個人像是充滿了電,心情之好、腳步之輕快,完全可以精神飽滿的一路看到半夜沒問題!

  帥氣逼人的院長親自看診,又親切又專業,迷得病人們心悅誠服,也難怪他們診所生意蒸蒸日上。

  「院長。」靠近中午時分,秘書小姐突然探頭進來叫他。

  「可以了,請下一位進來。」祝秉軍不疑有他,頭也不抬地說。

  「呃,可是,院長,你有客人。」

  「客人?現在有客人?」祝秉軍不解地抬頭。他明明有患者要看,而且,孫秘書的語氣有些怪異。

  「是,我請他到辦公室稍坐了。」

  祝秉軍起身往辦公室走。一走進辦公室,他的腳步突兀停住。

  「這地方搞得還不錯,租的還買的?花了多少錢裝潢?」那位「稀客」大大方方地打量著寬敞的辦公室,還隨手翻閱擱在辦公桌上的報表,「診所開了也好幾年,我看外面患者滿多的,賺錢了吧?本錢回來沒有?」

  對方很自在,但祝秉軍整個人僵如石像,釘在原地,動也不動。

  「你來做什麼?」他冷冷問。

  「關心你,來看看你,有什麼不對?」稀客靠坐在辦公桌旁。他與祝秉軍極為相似,只是多了風霜滄桑、歲月痕跡的俊臉上,揚起一個嘲諷的微笑。

  而祝秉軍的臉此刻卻冷硬如石雕,毫無表情。

  「你可以走了。」說完,祝秉軍轉身,準備離開。

  「嘖嘖嘖,來探望兒子,還被擺臉色,我這老爸當得可真卑微。好歹我也從小讓你吃好穿好,栽培你讀到醫學院畢業……」

  祝秉軍回頭,兩道銳利視線狠狠射向他的父親。他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說:「離開。再囉唆下去,我會報警。」

  細長鳳眼裡閃爍的,是清清楚楚的恨意!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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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7 00:03: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從雪地到海灘,從初冬到夏末,這大半年來,呂新蔓覺得自己變了很多。

  當然,要再往前推的話,從她二十一歲離開家以來,她就變了。但前五年的變化朦膜朧朧,太忙著適應環境,根本沒時間停下來好好檢視。

  而現在……她仔細看著水晶大鏡子裡的自己。

  從早到晚工作、拍照的結果,清清楚楚在鏡子裡展露。被夏威夷熱情的太陽洗禮了幾天,不只臉頰紅通通的,連肩膀、胸前、手臂都開始泛紅,鼻頭甚至有點脫皮。

  怎麼能用這麼狼狽的樣子迎接祝秉軍?他可是特地擠出時間,千里迢迢飛來看她的!而且,馬上就要到了!

  還好在回飯店前,在ABC超市沒忘記抓了一罐蘆薈膠去結帳。她趕快拿出來厚厚塗上一層,鎮定舒緩肚膚。然後開始一字排開沐浴乳、洗髮精、乳液、要換穿的衣服……全是這幾天工作之際陸續採買的,像小女生準備跟男友見面前一樣興奮期待。

  房間、浴室跑來跑去,進進出出忙了半天,沒時間好好泡澡了,她選擇先淋浴。玻璃隔出的淋浴間一下子就熱氣瀰漫,她正在享受蓮蓬頭強力的水柱潑灑之際--

  一個低沉的嗓音悠悠傳來,「浴室的門,是故意不關的嗎?」

  他已經到了,還直接進來,優閒地靠在門框上,含笑望著美人出浴。

  「啊!」呂新蔓被嚇了一跳,趕快手忙腳亂地想要關掉熱水。

  「別關,我也想沖個澡。」他的嗓音裡有著誘人魅惑。一面開始解襯衫的扣子,眼睛卻一直盯著她,像是捨不得一下子不看似的。

  她被他看得全身都發燙,雙手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兩人都是好一陣子才能見面,小別之後初見,一開始她總是緊張害羞如少女。

  應該說,祝秉軍總是讓她回到最單純的傻妹狀態。

  衣物一件件落地,裸露出精壯的身子,他自在地走進沐浴間,由後抱住因為不好意思而背過身去的甜美人兒。

  熱水灑落兩人身上,他俯在她耳際,輕輕說:「水溫太高了,這樣皮膚容易乾燥、發癢。你看,都紅了。我幫你檢查看看。」

  「不是因為……」

  他沒讓她反駁或拒絕,大手開始緩緩在她滑嫩身上游移,一手摟住細腰,一手則捧住雪白的豐乳。

  「嗯……」她要在熱水裡融化了。無力地往後仰靠在他肩上,任由情人的手放肆。

  小嘴也被咬住,火辣熱吻傳遞著彼此的渴望。在她虛軟膝蓋被由後撐開、他的長指撫進她腿心之際,她顫抖著低吟:「不可以……要……套子……」

  「我知道,別怕。」

  雖說她信任祝秉軍的自制力,但她不相信自己僅有的理智,尤其在相思煎熬之後,被他這樣緊緊抱在懷裡,她的腦袋將在幾秒鐘之後整個燒糊!

  祝秉軍就是祝秉軍,即使已經快被慾望逼瘋,他還是尊重她的意願。像他們在巴黎的第一次,以愛撫、親吻、磨蹭……逗弄得她潰不成軍,在水聲的遮掩之下,喘息輕吟,宛轉嬌啼--

  等她無助地在他指尖高潮之後,他才抱著軟綿綿的她回到床上。有充分準備,再來好好享用這道絕美的甜點。

  「嗯……輕點……」剛剛高潮過的身子極敏感,還在陣陣緊縮著,他的亢奮便緩慢而堅持地侵入,讓她喘息著抗議,「我還不、不行……等等……」

  「我已經等夠久了。」他咬牙說,一個挺腰,深深沒入!

  「啊!」她忍不住叫出來,雙手攀住他的寬肩,穩住被重重撞擊的自己。

  「每一個……分開的晚上,我都在……等這一刻。」斷續話語伴著粗重喘息,字字句句,都在傾訴相思,「只能怪你……太迷人。」

  雖被陣陣衝撞逼得秀眉微蹙,但聽見這樣難得的忘情表白,她偷偷笑了。笑意那麼甜又那麼媚,逼得身上的男人越發瘋狂。

  平日斯文瀟灑的祝醫師,此刻只是個在情慾中迷亂的男人  他今天似乎異常地急躁、悍然侵佔、狠狠掠奪。

  肉體的親密纏綿,往往是另一種心靈接近的方式。她在承受狂風暴雨般的熱情之際,也感受到了他不輕易說出口的焦慮與苦悶。

  小手捧住他汗濕的俊臉,無跟愛憐地輕撫著,卻在一陣急促猛烈抽送之際忍不住叫出聲,「啊、啊……慢、慢點……」

  「弄疼你了嗎?對不起。」雖是這樣說,他卻扶起她的美腿,架到肩上,讓兩人之間接觸更深、更重。

  這個姿勢才幾下,她又被高潮淹沒。快感強烈到讓她腦筋一片空白,幾乎要昏過去:在昏眩之中被他任意擺佈著,毫不客氣地繼續--

  從傍晚到入夜,他們在豪華大床上糾纏了好久好久。如果她真是一道甜點的話,早就被吃得乾乾淨淨,連渣都不剩了。

  最後,精疲力盡的她依偎在他懷中,連眼睛都睜不開時,他靜靜地玩弄著她的髮梢。

  「咪咪。」他沉沉地喚她。

  「嗯?什麼?」回答黏呼呼的,還有點沙啞;不就是他害的?讓她呻吟尖叫到嗓子都快啞了。

  「……跟我在一起嗎?」

  「當然啊!不然……這算什麼?」她其實沒有聽得很清楚,只是迷迷糊糊地答,一面往他懷裡鑽了鑽。

  「我是說,如果我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會跟我在一起嗎?」

  呂新蔓其實不太確定他是這樣問的,她已經累到無法集中精神去分辨。她喃喃地說了什麼,之後,就被睡意給淹沒--


  情侶的早晨,依然火辣辣、甜蜜蜜。

  他們訂了客房服務,準備在美麗海景前吃早餐。在等食物送上來時,皮膚科名醫堅持要檢查她用的防曬乳,還要示範正確的用量跟塗法。

  呂新蔓乖乖聽話。灑滿陽光的落地窗前,她柔順地褪去浴袍,讓情人在身上「示範」。當然,才塗到光滑裸背之際,有人就受不了了,壓著她在窗前長椅上,由後狠狠疼愛了她一次。

  窗子外面是露台,再出去就是細白沙灘,以及一望無垠的碧海藍天。在這麼開放的地方被抱著腰,臀兒翹得高高的,一下下被狠狠充滿,小嘴輕啟,無助又嬌媚地呻吟著……

  在以前,就算是最狂野的春夢,也不可能想像自己跟一個男人這麼親近。當年親親小嘴、牽牽小手就臉紅心跳,但現在,她卻沉醉在火熱激情中,身體完完全全被他佔有,也佔有他--

  好不容易暫時滿足了渴望,另一種需求瞬間高漲;肚子都餓了、急需補充體力的兩人一起享用送到房間的熱騰騰早餐。餐桌就在敞開的落地窗前,海風吹過,無比優閒舒適。

  祝秉軍坐在桌前,而呂新蔓是坐在他大腿上,早餐吃得甜蜜蜜,連分開幾分鐘都捨不得。沾滿峰蜜的鬆餅被醫生靈巧大手精細切成小塊,一口口送到她嘴裡,她一面吃,一面笑得比蜜還甜,眼睛都瞇了。

  「好好吃喔,你也吃一點嘛。」她依偎在他懷裡撒嬌。

  「沒關係,我喜歡看你吃。」含笑的電眼果真一直望著她,片刻都不肯移開的樣子。

  為何如此依戀不捨?這次見面,他好熱情、好貪得無厭,彷彿想要證明什麼似的,又像是想緊緊抓住她。好幾次都把她弄疼了,她只能忍住,柔順承受如狂風暴雨般的熱烈糾纏。

  熱情之下,卻像是有心事的樣子,少掉了那份獨特的瀟灑。

  是猶豫了嗎?還是累了、想放棄?他工作一定很忙很忙,像這樣一趟趟追著她跑,確實很辛苦,花費又大。

  「你……」呂新蔓撫摸他的俊臉,欲言又止。

  「怎麼了?」

  話已經到舌尖了,可是她不敢問。萬一他說是呢?萬一他又在最甜蜜的時候突然叫停,怎麼辦?她能承受嗎?

  比起當年毫不畏懼、勇敢追求的那個年輕女孩,她的年紀變大,膽子卻變得更小更小了。獨自闖蕩國外多年又如何?心底深處依然有著最深的恐懼。

  「沒事。」她甜甜一笑,決心當個膽小鬼。「今天想去哪裡玩?檀香山我來過幾次,在這邊拍的照片日本雜誌都很愛用,賣得很好,我老闆幾乎每一季都送我來,我可以當地陪喲。」

  「咪咪小姐已經當了我好幾次地陪,真厲害。」他一面說,一面叉了一片新鮮鳳梨給她吃,「以前是我說要帶你去玩,怎麼現在都變成你帶我?」

  「以前是以前嘛。」

  以前都是她追著他的,現在--

  「咪咪。」他的笑意斂了斂,沉吟著緩緩問:「你打算這樣……」

  還沒來得及說完,突然,被一陣輕快的電鈴聲打斷。

  兩人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覷。

  難道是要來打掃房間嗎?時間不對呀。也不會是來收餐盤的服務生,因為早餐才剛送來沒多久。

  遲疑之下,電鈴聲又起,這次還伴隨著敲門聲。

  「我去看看好了。」她跳下他的大腿,攏緊浴袍前襟往門口走,「昨天你進來的時候,有沒有跟櫃檯說……」

  拉開門,呂新蔓整個呆住,連話都來不及說完。

  門外站著一對打扮輕便、風塵僕僕卻難掩興奮的夫妻。正是……她父母。

  他們不是應該在三藩市嗎?還是西雅圖?抑或是黃石公園、落磯山脈、大峽谷?總而言之,怎麼會突然在威基基海灘上的飆網者天堂飯店出現?

  「爸爸、媽……你們、你們……」她都口吃了。

  「我們本來要從美西回台灣,想說順路來看看你,給你一個驚喜。」她父親慈愛地說:「怎麼樣,有沒有嚇一跳?」

  「打好幾通電話給你都沒接,還要打去你紐約工作室問,才問出你住在哪家飯店呢。」她母親還是忍不住要嘮叨,「不是交代過你,出門在外,不准不接電話嗎?怎麼讓爸爸媽媽找不到?萬一緊急要聯絡的話……」

  「好了好了,女兒都自己在國外這麼多年,她有分寸的。」爸爸就是寵女兒,出面攔住母親的叨念。「咪咪,吃過早餐沒有,我們剛下飛機,想說和你一起吃。」

  呂新蔓到此刻才從震驚中稍微回神,取而代之,是一陣透心的恐慌,猶如被一盆冰水兜頭淋下!

  她衣衫不整就算了,祝秉軍還在她房裡,這房門一開的話--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呃,我、我吃過了。」她情急生智,「爸爸,這家飯店的餐廳很棒,就在樓下,爸媽要不要先去吃飯,我整理一下,馬上就下去。」

  她母親皺眉,有些狐疑地問:「你要整理什麼?怎麼不開門?」

  是呂父看出了端倪來。女兒只披著浴袍,頭髮也亂亂的,卻不像剛睡醒的樣子,臉蛋潮紅、眼眸閃爍,心虛得都不敢看他們……種種跡象都顯示,她房間裡絕對有男人!

  也該是時候了,女兒都幾歲啦!當下呂父拉了妻子一把,「你讓她換件衣服下樓來吧,我們先下去吃早飯。」

  「為什麼……」

  「走吧,先別多說。」正當呂新蔓偷偷要鬆一口氣時,她父親回頭,和藹的一句話又把她說紅了臉,「有朋友的話,帶下來一起喝杯咖啡。」

  總算暫時送走了父母,她關上門,一回身,軟綿綿地靠在門板上,手按著心口,大口大口喘息著。

  好驚險!真的,就差一點點--

  祝秉軍站在餐桌邊,安靜地望著她。他聽見了全部對話。

  「我、我爸媽來了!」她驚魂未定地對他說:「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會突然出現,他們是臨時起意的,之前通電話時根本沒提起。」

  而這幾天,她全副心思精神都放在跟祝秉軍的相聚上,根本無暇去管任何其他事情。

  「嗯,我聽見了。」他又恢復那個淡然篤定的神態,隨口問:「等一下要不要我陪你下去:」

  「不行!」換來她的猛然拒絕。「要是讓爸媽知道……我哥也會知道……如果是你……」

  她說得顛三倒四的,可見心緒之混亂  祝秉軍一直安靜望著她。

  「我知道了。」最後,他淡淡說,「你先下去陪他們吧,我會在你回來之前離開。」

  「我不是……我……」聽說他要走,她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千里迢迢的見了面,卻這樣匆匆忙忙結束,她不要啊!

  「沒關係的,我本來就打算提早回去,台北還有一些……私事要處理。」他彎了彎嘴角,眼眸卻沒有笑意。「我就先走了。你陪你爸媽玩得開心點。」

  望著他轉身進了臥室,呂新蔓的心揪得更重了,像有一隻大拳頭狠狠握住她的心似的,緊得讓她一時喘不過氣。

  為什麼她覺得……他的背影,好孤單?


  回到台灣,祝秉軍一下機就直奔診所,準備開始工作。不過他才一踏進診所大門,小姐們都訝異地望著他,好像見鬼了似的。

  「院、院長,你怎麼回來了?」孫秘書從病歷室出來,大吃一驚,「回程機票不是訂大後天嗎?」還是她親手訂的!怎麼可能有錯?!

  祝秉軍聳聳肩,做個不想多解釋的手勢,一面往辦公室走,「這幾天診所還好吧?排班表拿進來給我看,我下午就可以恢復看診  」

  「院長,等一下!」孫秘書追在他身後。可惜祝秉軍人高腿長,走路速度又快,她一直到辦公室門口才追上。「那個……您的辦公室……」

  一走進自己辦公室,祝秉軍再度愣住。

  他父親正坐在他的辦公桌前,用著他的電腦。看他進來,也沒有吃驚的樣子,只是露齒一笑,耍帥地揮了揮手。

  「兒子,你回來了。」祝父輕鬆地說,一面站起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冷冷問。

  孫秘書詫異地瞪大眼,「院長,您父親要借用您的辦公室,他說已經事先跟您講好了呀。」

  「電腦有點問題,你有空回家去看看。」祝父的口氣好尋常好自在,就像是感情很好的父子在閒聊一樣。「我急著要看盤,所以這幾天就來打擾了。」

  祝秉軍只覺得怒氣直衝腦門,橫過去一眼。秘書小姐無辜地看看他,又看看老闆的爸爸。

  「祝先生還帶了好多吃的慰勞我們。」吃人的嘴軟,心虛的孫秘書趕快說,「每天下午都送豐盛的點心、飲料過來呢,真是太破費了。」

  「哪裡,應該的,你們工作辛苦,還幫我兒子賺了這麼多錢,一些小點心算不了什麼。哈哈哈……」

  笑聲豪邁又爽朗,真是太有魅力了。秘書小姐崇拜地望著院長的爸爸。

  可是年輕院長絲毫不為所動,臉色不佳,只冷冷看著父親。

  「聽說你去看女朋友了?」祝父不以為意,口吻正如慈父在跟任性的兒子說話,超有耐心的,「是誰家的小姐,下次帶來跟爸爸一起吃頓飯……」

  「不用了。」祝秉軍走向辦公桌,一面對孫秘書說:「送這位先生出去。以後沒有我的許可,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我辦公室。」

  「可是他是你的……」

  「別怪孫小姐,是我麻煩人家  」祝父瞭解地說:「跟女朋友吵架嗎?心情很不好的樣子,那我就先不吵你了。」

  「出去!」祝秉軍怒到握拳重擊桌面,他發誓,再聽一句這種虛偽的假話,他就要嘔吐了。「我已經說過,不要再來!這裡不歡迎你!」

  慈父的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但他沒有多說,只是跟孫秘書點了點頭,然後優雅離去。

  孫秘書詫異地望著院長,祝秉軍修長手指揉著眉心。共事這幾年來,她第一次看到祝秉軍這麼反常。

  「院長,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她忍不住關心,「反正你這幾天都還是休診,病人都掛其他醫師的診了。」

  「沒關係,給我幾分鐘就好。」他疲憊地答,「你先出去吧,電話暫時不要接進來。」

  秘書小姐出去之後,祝秉軍開始仔細檢查自己的電腦、辦公桌、抽屜、檔案夾等等,看有沒有被翻閱侵入的痕跡。

  早知道他父親一定會出現,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大膽,登堂入室!

  從小到大,他家一直很有錢,卻也一直很窮。父親原本也是醫科生,卻因為好賭成性,在嘗到甜頭之後,連實習都沒有完成,就專心賭博去了--

  沒錯,賭博也可以成為正職。因為他父親是所謂的「股市聞人」,賭的是股票、期貨、外幣、基金。

  狀況好的時候,短短時間就可以大賺特賺;但錢來得快去得也快,賭徒永遠都在催眠自己,下一次手氣會更好、獲利會更多!

  祝秉軍立志要當一個真正的醫生,無論他父親怎麼威脅利誘、取笑諷刺,他完全不為所動。就是要證明給他看,他可以面對一切誘惑,可以活得精彩甚至糜爛,也絕對不會走上賭徒的路。

  他賺的錢,寧願花掉、喝掉、浪費掉、去開酒吧……也絕對不會被父親說動,相信所謂「穩賺不賠」、「有內線消息,這支股票可以買」之類的鬼話。

  在教學醫院期間,被他父親嘲笑諷刺過無數次。

  「賺那一點死薪水,只夠你吃三餐吧?」他父親會這樣說,「你拿一點出來,我教你操作,你早就已經不用每天辛苦值班看診囉。有輕鬆錢幹嘛不賺?我祝某人的兒子居然這麼死腦筋,說出去真丟臉。」

  祝秉軍相應不理。他有他的理想跟夢要實現,雖然到後來失敗了,因為種種因素--其中最主要的一個,是呂新蔓--搞到離開了教學醫院。

  經歷的辛苦跟壓力,他父親的嘲笑跟鄙夷,甚至背叛……祝秉軍全都咬牙忍下來,直到現在--

  他再度揉著自己的眉心,陣陣模糊的痛感慢慢清楚起來。

  他真的很累、很疲倦。只想要一個甜美單純、笑容就能洗滌靈魂、每一個擁抱與親吻都醉人的天使,在他的眼前、在他懷裡……

  真的,他不介意一直追逐她;但是相聚的時刻越來越不夠長,他的渴望越來越無法控割。她就像籐蔓一樣纏住他的心,可是這一次,根都深深扎進了肉裡,牢牢捆住,要硬扯開的話,會比上次更血肉模糊。

  好想她,而且是整個身體、心靈都在想她。這次分別,猶如身體的一部分也被留下了。

  拿起手機想傳個簡訊,卻發現沒電了,已經自動關機;拿起電話想撥號,想了半天,又擱回去。反覆猶豫了一會兒,才長歎一口氣,放棄。

  該收心工作了。

  「孫秘書,我今天下年可以看診。有沒有什麼留言要處理的?」

  「已經都整理好了,馬上送進去。哦,還有,一位呂小姐剛打電話過來,她問你是不是已經平安抵達了……」

  會這樣問,顯然知道院長的行蹤,何況又是個好甜美的陌生聲音……全部蛛絲馬跡加在一起,秘書小姐立刻在腦內演出小劇場:難道、莫非、也許這位,就是那傳說中的「女朋友」?!

  祝秉軍的反應超異常,他立刻語帶責怪地追問:「為什麼不接進來給我?她幾點打來的?有沒有說會再打?還說了什麼?」

  「是你叫我先不要打擾你……」孫秘書一肚子委屈,也更加確定這位小姐不尋常了。

  掛了內線,祝秉軍立刻回撥。結果,她卻沒有接電話。

  遠在天邊的呂新蔓,正忙著陪父母吧。也許他們正在碧海藍天中享受天倫之樂,哪有時間接他的電話呢?何況,電話接了,萬一她父母詢問起來,又要為難她編謊言或敷衍過去……

  想到這裡,更深的疲憊感湧上來。

  他已經三十多歲了,終於有事業,有人人稱羨的工作,有令他傾心迷戀的情人,也終於可以放心追求;但是前途……為何依然如此茫然?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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