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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章庭 -【小倆口的秘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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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2 00:14: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章庭 - 小倆口的秘密

他真的只是一時好心,一時雞婆,
讓她從小女奴搖身一變──做了他的水某。
可他沒想到的是,原來即使他倆常常雞同鴨講、比手畫腳,
卻能因心心相印而變得水乳交融,愛在心底口常開,
他本以為自己能這樣,一輩子過著單純而平靜的日子說,
卻沒想到,老天有時簡直是閑得沒事做,
三不五時就愛跟他們這種苦命人開玩笑──
他隱藏的身分竟然曝光,他再無法否認,
他其實根本就不是她以為的良人!
可令他訝異的是,原來,原來……
她竟然也不是他以為的她,而是個有秘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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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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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2 00:14:47 |只看該作者
  章庭

這本書原名叫《異域花嫁》,或《來自遠方的新娘》──但反正到書出的時候,也不知道小編編會采用哪個名字?或者她們會找到更適合的名字(對!正確書名為《小倆口的秘密》)這個我還不知道啦!

《酷傳阿修羅》一書內所提的八道問答題,有好些讀者來信指教了,在此先謝謝你們。不過,贈獎名單還沒出爐,因為我在寫這篇序時都還沒過舊歷年呢!所以,名單敬請下回見分曉!

因為截止日期是在三月十五日,在此再次提醒各位,如果你們還有心參加贈獎活動,而還在三月十五日前看到這個活動的話,請快快來信吧!截止日期可是以郵戳為憑的呢!

不過,很高興,《酷傳阿修羅》似乎還不會讓大家無法接受,在寫《酷傳阿修羅》的時候,小編編就不停諄諄教誨我千萬別再寫這種ESP超能力的題材,因為目前市場並不討喜──不過,現在比較放心了,松一口氣的感覺很好,也讓我有信心再繼續寫下去。

我會再對ESP這個系列的姊妹作繼續努力的。

回過頭來再談談諸位讀者大大手中拿的這本書吧!

書中所提的南越──便是現在的越南,古時候有一陣子──大約是漢朝的時候,叫做交趾,我一邊努力上網查著資料,一邊翻閱著一切能找到有關于越南這個國度的介紹書籍,發現它的方言確實叫做「(字字)喃」(那兩個「字」是合在一起的,倉頡打不出來),我們的謝謝,他們叫做(感恩),以閩南發音為主,古時受漢化影響很深,古越南字都是漢字湊出來的──如同日文中有些漢字是日本人自行從漢文中發明出來的。

越南的天氣一直都很熱,說是年均溫三十度以上或許也不為過──這可由我以前英文班上的一個越南新娘同學口中得到印證,而且,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一直都想著她──現在幾乎斷了音訊了,不過,我肯定會一輩子記得她,因為她真的是個天寵的幸運兒──以後很想再以她寫一本書,如果可能的話。

我在確定過稿這本書的時候,很高興,告訴編編說︰「我還想寫這本書的姊妹作,那個阿淦的妻子的故事。」

而編編大大很疑惑地(我在電話這一頭可以想像得到)問我,「那個阿淦不是死了嗎?如果你要寫寡婦再嫁的故事,會很不討喜喔!」

是嗎?寡婦再嫁的故事會很不討喜嗎?但人家真的粉想粉想試試看嘛!就好像我現在正在動手寫《鎖情魂》的姊妹作──對,就是那個異母兄長野夜龍的故事,這似乎也是很不討喜的題材,一個大反派的角色──諸位讀者大大,你們會不會想看有關于他的故事啊?我也很想知道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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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22-10-12 00:15: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熱!

    頂著足以燙傷肌膚的大太陽,被曝曬得有些昏然的神識,她在模糊當中,只剩下這個直接且唯一的念頭。

    “走快一點!”

    跟著磨了破口的繡花鞋,足踝上所縛套的繩索已然蹭下她些許軟嫩的皮膚,紅紅的血肉被裸露出來。

    她口乾舌燥地仰高螓首,卻因無法直視灼亮的日頭,而無力地再度低垂。

    “後頭的人在蘑菇些什麼?”

    “啪!”地一記皮鞭咻地揮往地面,配上人口販子猖獗的叫囂,對著這一列沈默並垂首走動的男女,大肆發著脾氣,用恐嚇的口吻督促他們道:“各個都給我抬頭挺胸,拿出精神來,在有錢的爺兒面前笑開心點,今天不管是誰拿不起精神,笑得不夠開心,害得自己賣不出去,我就鞭誰,而且不給飯吃!”

    “啪!”的再一鞭。“都聽清楚了沒?”

    她不由得停下緩慢的步伐,然後冷冷的瞪了人口販子一眼──那目光是如此輕睨而蔑視。

    “你……你給我過來!”被瞪視的人口販子氣得一陣叫囂,“你那是什麼眼神啊你?看我怎麼修理你!”

    “啪!”地翻下馬背,人口販子硬是將她從隊伍中扯出來,皮鞭爆烈地揮下。

    她應聲倒地,衣衫立即被劃開了一道口子,瘦削的背脊上再添一道恐怖的血痕。

    “啪!”的再一聲,皮鞭劃破人體的聲響是那麼的清晰,教人聞之瑟縮屏息,為之毛骨悚然。

    “阿海?你住手,幹什麼把人打成這副模樣?”

    原本領在隊伍前頭的另一名販子,顯然是聽見聲響而調轉馬頭,看見他同伴的作為,立即氣急敗壞地加以阻止。

    “市場就快到了,你怎麼還把人打成這副德行?”媽的!這下子教誰買下這項“瑕疵品”?

    “啐!誰教這又瘦又醜的女的惹我生氣?”阿海往那團僵臥在地上的身形,洩恨地吐了口白沫。“早就知道不該從阿姚那裏買下這女的,不是說中原的姑娘各個都是美人嗎?什麼嘛!根本就是眉粗眼禿,皮膚白得像鬼……就算把她現在給打死了也無妨,不會有人要買她的,阿陸,就算要賣也不會值多少的。”

    “能賺多少就算多少,你當一路來喂她吃的就不要錢啊?”即使不過是一天一餐的餿米飯!“好了啦!快把她架起來,她好歹也能賺個半兩十文錢回來的,懂不?”阿陸擺出老大的架式,操著一口流利的南越方語訓誨著。

    “知道了……”阿海心不甘、情不願地將頭一點,臭著一張臉,十分粗魯且用力的扯著縛在這名姑娘身上的繩索,強迫她跌跌撞撞地站起來。

    就算是被打得疼痛難當,就算是被日頭烤曬得幾欲昏厥,但她一站起來,仍設法將背脊一挺,站得極其筆直高傲。

    喝!就算是一身惡臭、污穢、破爛,但她瞬間散發出來的氣質,卻尊貴威凜得猶如後妃皇女。

    “我呸!”就是因為如此,阿海才會愈看愈火大,可他不知道那是因為看著看著,自己竟會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自卑感作起崇來──當他在面對這個女奴隸的時候。

    “走!”

    這支即將待價而沽的奴隸隊伍,就這樣浩浩蕩蕩的進入升龍城的北門市場。

    升龍城的北門市場原本是普通的日常生活用品交流地,像這種販售奴隸的“開市”,數年久久才有一回。

    由鄰近的疆域,或是南越自身境內,人口販子所押送過來的“貨色”,優劣不一,來處也不一。

    有的是罪族與戰俘,有的則是因貧苦而出賣自己。

    此刻被推上臺的十三歲小姑娘,便是由貪杯爹親賣錢準備換酒的──在人口販子不過幾回合的叫賣下,馬上就被一家妓院給標下,往後她的命運便註定不是娼便是婊。

    接下來的沈默男人據說是富戶的帳房,因偷盜富戶的金庫,而被扭官判賣;俏生生的小寡婦為了養活自己底下的六張嗷嗷待哺的小嘴,而自願前來報到……

    在這大太陽底下,本來就沒什麼新鮮事兒,各家各有一本難唸的經啊!

    ΩΩΩΩΩ

    他賣力且仔細地調勻最後一桶煮開的漆料,這漆正以它特有的速度緩緩沉澱著……

    每每看到這幕光景,他總會一把將黝臉上的熱汗抹去,欣慰地吐出一口大氣。

    在制漆的一切過程中,煮漆是最重要卻也是最乏味的,需要無比的耐性和力氣的工作,往往都是由老手匠傅在一旁吆喝督促著新手徒弟們動手的。

    “好了,今天做得還不錯。”老陳背著手一一巡視過來,走到這兩個同時進入漆行的年輕小夥子面前,頗為滿意他們工作的績效。“你們可以休息了。既然漆已經煮開,剩下來的加工便簡單得多。”這些漆必須放置一晚沉澱,明晨方能加入顏料定色。

    “是。”

    “呼哇!終於結束了。”大大的伸個懶腰,阿淦俊美的臉孔露出愜意的笑容,哥倆好地拍拍阿駿的肩頭。“走唄走唄!我們去李老頭的小館喝兩杯,聽說那老頭最近批了幾壇中原來的佳釀喔!”

    面對著夥伴的邀請,阿駿只是微微一笑,方方平平的黝黑臉上看起來安安靜靜的,他沒立即開口,感覺上就是個不多話的人。

    “你去就好了,阿淦。我累了,想去沖個涼,吃點東西便休息了。”

    “哎喲!那多無趣。”阿淦馬上把他的計畫推翻。“走啦走啦!我請你喝酒。今天若不是你及時糾正我的錯,恐怕好好一大桶漆料就被我煮壞了呢!走啦走啦!”

    “唉!你呀……”拗不過阿淦一番嘰哩呱啦的“美意”,阿駿只取消先前的打算,換下漆味甚重的工作服,和阿淦一起邁入夕陽的餘暉下。

    一路走來,白日的攤販正忙著收拾。

    菜販收拾著翠綠的蔬葉,果販忙著吆喝最後的買主,魚販與肉販正將磨刀拭淨收起。

    一處處的生機,平凡卻自有美感。

    人活在世間上,所求者不過一頓飽餐舒眠,做一個乞丐如此,做一個皇帝也不過爾爾。

    才踏入菜市場中步行不過一半,便聽見北門市場的方向,遠遠傳來的咆哮怒駡聲。

    “該死的娘兒們!就是你!我就知道你會給我找麻煩!”簡直就要氣瘋了,阿海一口悶氣一直憋、一直憋──一直憋到最後一個買主都走了,他再也按捺不下地宣洩出來。

    這一回的北門市場,如同往常地來了許多買主,生面孔、熟面孔的都有。

    富家子弟穿著綾羅綢緞,一隻手上戴了五、六枚金玉戒指;二手買家凝著精打細算的尖眼光,打算從這裏買了“貨”後再高價轉手。

    散客零零星星,小老百姓人家沒幾個,他們是想找個便宜的人手回去幫忙做事。

    幾個老光棍則興致勃勃的在場內打轉,摸著荷包中少得可憐的銅板,想說不定能就此買個媳婦,好解決人生大事。

    行有行規、貨有貨價,在奴隸的販賣上,女的先看長相──賣相不好就看身材,身材再不好就看那雙手──指節生繭,足以證明辛勤勞動者,此乃上上之選,買來幫忙做家事下田,吹熄燭火上了床──呃~~就不必太在意臉孔是長什麼樣了。

    至於男的就看身材──又強又壯的列為首級搶手貨,次強者列為第二級,三四五六級一路排下去……

    而不管是男的或女的,最忌諱的便是長著一張癆病鬼臉,不僅會被排到最末等,甚至還可能賣不到一個銅板呢!而屆時,人口販子便不會手下留情,他們會鞭打這些“滯銷品”出氣,再將他們丟在市場中任他們自生自滅。

    “各位大爺,這可是中原來的標致姑娘喲……南紅苑嬤嬤,您不上前來仔細瞧,這臉蛋長相很……特別吧?”拚命鼓動彈簧之舌,阿陸和阿海一人一邊架著那位姑娘,硬是將她的臉蛋扳正,和老嬤嬤評估的視線峙上。

    “從中原來的姑娘?嘖嘖!你們做生意的可得憑良心別瞎說,人人都說中原姑娘的肌膚又纖細又白嫩,摸上去好似棉絮兒……”老嬤嬤邊說著邊動手,往站在面前的姑娘俏臉掐了一把,後者吃痛地嚶嚀一聲,不假思索的張口往前吐沫,“呸”地好大一聲,當場氣煞了老嬤嬤。

    “該死的!你居然敢吐我口水?”一張原本化得濃淡合宜的彩妝瞬間被破壞殆盡,也氣走了這名買主。

    接下來的買主是個家裏買有數名年輕小妾的老員外。

    “她嘛?嗯……長得是還可以,可這態度倒沖得很!嗯嗯……”老員外湊上前時就先將她的小手摸上一把,接著再抓起她一束長髮挪到鼻端嗅聞,蒼老的身子不知不覺地靠她極近,胯下冷不防被一隻抬腿的膝蓋又重又狠的突襲了!

    “嗚啊……”老員外當下被隨侍的家丁扶著,火速離開找大夫去也!

    好啦!玩完了,原本兩個最有可能的買家就這麼跑了。

    一再喊價降價,這名女奴隸的價碼也由首級飛快落往“第六級”……到最後,所有的買家都因親眼目睹先前的插曲,而紛紛打了退堂鼓。

    “如果她的肌膚白嫩嫩的、長相再好看一些,我就會買。”

    “那雙手倒真是嫩得可以,分明是連件粗活也不曾摸過吧?我不會要這種媳婦兒。”

    “我才不要買一個會動手傷人的婆娘,萬一哪天把我活活打死怎麼辦?”

    “嘖!不好,她的屁股太小了,將來可不好生兒子哩!”

    經過輪流諸如此類的評估、挑剔,再予以拒絕後,買主慢慢各自離去。

    咻咻咻,一陣冷風吹過……

    整場的買主走得精光,阿陸和阿海這才驚覺到自己竟然真的遇上了“流標”這種最糟的結果。

    “娘的!老子不是叫你笑,而且要笑得開心點嗎?笑!人長得醜也就算了,還一副怪裏怪氣的模樣瞪人,怎麼?我們真的是怕你不成?臭女人,還不快笑一個給我看看,笑!”恐嚇的語氣加上揮甩的皮鞭,阿海高聲咒駡,顯然是被她激怒過頭。

    “算了,阿海,你罵再大聲也沒用,你看她那副模樣,怕是對我們的話一句也聽不懂,你罵得再凶也是白費力氣。”

    “她聽不懂沒關係,老子偏要罵到爽。”阿海應了阿陸一句,然後又開始抬臂準備揮動下一波的攻擊。

    她身上的傷口已被鞭打得鮮血淋漓,但她仍咬牙起立,然後顫巍巍的想拔腿逃跑。

    “嘿!哪里走?”阿陸不過策馬兩下,就順利地阻在她面前。

    “還敢跑?看老子怎麼修理你……”阿海拿著皮鞭,獰笑地趕了過來。

    眼看似乎是逃不過將被活活打死的命運,她猶如死心斷念般用力合上眼,垂下頭,一頭汗髒濕黏的秀髮掩住面,靜止不動的纖軀像是散發出濃厚的心死氣息──

    “乖乖準備送死吧你!”阿海露出預備享受鞭打快意的笑容,手中的皮鞭高高舉起──

    “等一下!”

    隨著這一聲喝阻,一道快絕的人影搶先擋在她的面前,只臂保護的一張,皮鞭不偏不倚抽落在那人影的骼膊上,可那僨起的肌肉一努,皮鞭居然“啪嚓”一聲應聲而斷。

    喝?!

    阿海、阿陸齊齊往後一跳,臉色發白地瞪著這名不速之客。

    “你、你、你是從哪冒出來的傢伙,想做什麼呀你?”手中仍握著半截斷鞭,阿海發問的聲音又高亢又顫抖。

    “這位大哥,您這樣拿鞭子對付一個弱女子,未免太過分了些?”那張方方平平的黝黑臉龐上,罕見的出現鮮明的怒氣。“就算她是個奴隸,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呀!”

    “讓開,你逞什麼英雄啊你?哼!要逞英雄怎麼不去當錦龍大將軍算了,為個娘兒們出頭有屁用呀?”阿海這人就是禁不得激,三兩下唇槍舌劍便轟回去。

    “她可是我們的奴隸,還是我們費心特地由中原帶來的,哪里知道會落得賣不出去的下場!我抽她幾鞭出出氣已經算是好的了,至少沒讓她留在這裏活活餓死!”

    “賣不掉的奴隸啊……”尾隨過來看熱鬧的阿淦也乘機打量那名女奴隸一眼。

    只見那女奴隸瘦弱得見骨,蒼白的膚澤還被日頭曬得發紅,而且長得實在也不怎樣……唔!難怪會“滯銷”。

    “好了,阿海,你少說兩句。”年紀稍長的阿陸用手肘點點夥伴,不想再起衝突。他本來也是很氣的,但經過這麼一折騰,就……算了吧!反正做生意本來就會有賠本的時候,而且這中原姑娘已經被折磨得半死,將來就是不死也只剩下一口殘氣,阿海還不夠消怒嗎?“人丟在這裏,我們走了便是。”

    “什麼?我還沒鞭過癮……”阿海不甘心地還想嚷嚷,但阿駿的方臉突地一凜,那瞬間泛出的氣勢讓阿海突地說不完整罵人的話語。

    “阿海!”阿陸也覺呼吸一窒,略顯急促地催促阿海。“走了,我們……我們還趕時間哪!”

    “哼!算她運氣好。”其實阿海是對眼前黝黑臉龐的男人有了幾分怯意,阿陸的話正好讓他順水推舟下了臺階。“我、我不要這個奴隸了,反正她也快死了,我可不想觸黴頭,還得替她收屍。”

    話一落下,阿陸、阿海兩人便夾著尾巴溜了,速度猶如火竄到屁股上在燒般。

    “嘖!就這麼把人一扔,一走了之啦?”阿淦俊美的臉上滿是一片不苟同和隱然不悅。“這種傢伙,如果是以前敢犯到我手裏,鐵定教你們吃不完……咦?阿駿,你做什麼?”

    阿駿蹲在那女奴隸的身旁,大掌伸出,小心輕撫她的頰膚,鮮血一下便染紅了他的指尖。

    呼……一探到她尚存一息的微弱呼吸後,他立即動手掄起她,拔足狂奔。

    “喂?阿駿,等等我、等等我……”

    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跑到城內張大夫的藥鋪。

    “哎喲……”才稍微割開她背部的衣物布料,赫然裸露出來的傷便明顯看出潰爛、紅腫又發膿的情況。

    顯然她不是今日才受到鞭打,新傷舊痕累累重疊在一起,紫紫青青紅紅地好不嚇人!

    “怎麼會……”如此嚴重的情況,連張大夫瞧了都為之屏息。“小楊,快去把百創草藥膏拿來,小禾,去準備清水和乾淨的布巾,還有別忘了我的銀針。”

    “大夫,她的傷勢很嚴重嗎?嚴重到什麼地步?”從頭到尾,阿駿始終冷靜而堅定地摟抱著她──就像現在,他的一隻手臂橫陳在她趴下的胸前,再輕輕將她的長髮撥攏到一邊頸側,好露出她整片背脊給大夫診治。

    他抱著她的姿態,竟是那麼的自然。

    “這些大多是鞭出來的傷口,有些傷口甚至還遭到毒蟲咬過……她沒因此中毒或更加惡化,真是老天保佑。此外,她有嚴重脫水現象,待我開了藥方,你得替她多補充水分和膳食。”

    張大夫一頓,突然若有所思的看著阿駿環抱她的堅定雙臂,然後點頭道:“不過首當要務是得把她背上的一些裂傷給縫起來,你最好用力抱緊她,會很痛,卻是亂動不得的。”

    張大夫說完話,便開始動手清滌傷者的裸背,然後將銀針用火一烤,引線過孔後便一鼓作氣下針。

    “啊……”原本奄奄一息的女子驀地睜大雙眼,奮力要掙扎起來。

    “好痛!好痛!好痛……”儘管她是用漢語在嘶喊尖叫,但眾人就算聽不懂,也猜得出她在叫喊些什麼。

    她一掙扎,阿駿便覺得自己在抱一尾特大的活魚,又扭又溜又滑,不得不加重力氣來按壓住她。

    “乖乖,不痛、不痛……”他笨拙地搜索著安慰的詞句,手下的力氣雖說是加重了,仍巧妙得控制得宜,一點都不會弄疼她。“只要大夫幫你治好傷口,就不會痛了呵……”

    “我也來幫忙。”阿淦自告奮勇地想湊過來,可他連她的一根指尖都還沒碰到,就被阿駿驀地瞪過來的怒火給燒得差點燙傷了──

    不會吧?他沒看錯吧?

    “不用了,我可以應付得來。”阿駿一點也不知道自己雙眸中的焚焰,只是在略略思索後,突然間一個俐落的動作,大膽地一手按著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一手圈著她的腰肢,並用強壯的雙腿一攏,再以自己背脊靠著床面躺下。

    頓時,四下一片死寂。

    呃~~是沒錯,這種姿勢最能“抱好”病人,能制止病人不再亂動,好讓大夫替裂傷縫針上藥,可問題是這種姿勢……男下女上,那麼無比親昵的貼合在一起,卻是夫妻之間才能允許的光景哪!

    “噓噓!乖,不痛、不痛──嗯……”他突然發出一記悶哼,原來是已經痛過頭的小人兒急欲找著宣洩的出口,被強迫壓在肩頭的螓首沒頭沒腦的張嘴往下“一口咬定”。

    “阿駿,你這個樣子──”阿淦實在想張口講些什麼,卻被阿駿又給一眼瞪得什麼話都忘光光了。

    “大夫,請快一點!”阿駿素來看似平凡無害的黝黑臉龐此時繃得極緊,頗有幾分懾人氣勢,唬得看呆的張大夫連忙回過神,忙不迭又重新“動工”,縫合那一處處的裂傷。

    ΩΩΩΩΩ

    這一切作戰般的場面告一段落後,夜也深了。

    在南越,就算是晚上,氣溫仍然殘留著白天日頭的荼毒,動不動就會讓人流了滿身大汗。

    “唔嗯……”她不住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並喃喃夾雜著口音模糊的漢語,又細又低的聲音,沒人聽得分明她在說些什麼。

    阿駿渾身緊繃,一刻也不敢放鬆地抱著她,在她耳邊哼起他唯一知道的童謠小調,“寶寶睡、寶寶睡,寶寶乖乖好好睡,睡醒就有糖兒吃……寶寶睡、寶寶睡,寶寶甜甜蜜蜜睡,睡醒就有果兒吃……”

    他一邊輕哼,一邊自己也閉上雙眼。

    這首小調是他兒時唯一忘了打哪兒聽來的樂音,當年好喜愛如此哼著這小調,想像偎入未曾謀面的娘親懷中,想像著那是娘親唱給自己聽的……

    “阿駿?阿駿?”突然有人打擾他險些跟著睡著的半眠狀態,他驚醒,臉上卻是帶著不太高興的表情。

    “你該不會自己也跟著睡了吧?哈!”阿淦略挑劍眉,覺得阿駿那似醒非醒的表情還真好玩又好笑呢!“該醒醒囉!你可以不必再這麼抱著人家姑娘了,大夫說縫合的手術已經結束了。”

    是嗎?已經大功告成了嗎?“這麼快?”感覺上,他不過才抱了她一會兒……

    “呵呵!你該不會是還抱不過癮吧?”阿淦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沒想到看見阿駿的臉色尷尬地一紅,然後像是承認般地沈默著。

    咦咦咦?阿淦目瞪口呆,自己還真是“鐵口直斷”,一說便中了?

    “阿淦,阿駿到底醒了沒?”張大夫淨完手,換下動手術時被血污髒的衣裳,此刻才又重新踏入房內,見到阿駿慌張的坐起身,但雙手居然還牢牢抱著那昏迷的女子。

    “你醒了就好,可以帶著你的媳婦兒好好回家休息。”張大夫一說,一邊將幾隻紙包遞上前。“這些藥拿回去,一日熬服一回,共三日的分量。還有,你讓你媳婦兒保持這種趴睡的姿勢,短期內還不能洗澡,你得幫她擦拭淨身。記住了沒?”

    等等、等等,什麼媳婦兒?耿直的阿駿開口就想反駁,哪知道一旁的阿淦偷偷地往他的後腰掐了一大把,搶著代答,“是是是,謝謝大夫。走了,阿駿。”

    於是,這兩個大男人連同一個被抱著的昏睡女子,就這樣步出了藥鋪。

    “阿淦,你究竟對張大夫瞎說了什麼?”阿駿人雖鈍,但可不是真笨,當然知道張大夫的“以為”弓定是阿淦趁自己剛剛要醒不醒的時候亂講了一通。

    “哦~~那個呀!”一聳肩,阿淦一副“那有什麼大不了”的神色。

    “張大夫只不過問說她是誰,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負傷?而你怎麼能那麼大膽的緊抱著她,有損她的名節,所以我就說那是你因芳心寂寞、春心大動之下,到人口販子那裏去為自己買下的媳婦兒囉1

    什什什什──麼?!儘管認識阿淦時間已經很久,也明白他頗為活躍的童心,阿駿還是被夥伴的驚人之語給嚇得久久無法回神。“我……我的……我的……”

    “媳婦兒。”阿淦把這字眼說得格外的精確洪亮,“你做什麼這麼結巴呀?老大。你不是提過,這兩年內要準備找個女人了嗎?如今老天爺可是聽見你的打算,免錢給你送一個來啦……還是我看錯了,其實你並不滿意她?也是啦!這女的長得既不好看,又一副風吹便倒的模樣,莫怪你看不上眼……算了,不如就讓給我,我是可以勉強、隨便、將就一下……”

    光是口頭敲邊鼓還不過癮,阿淦還動起手來,健臂一伸,作勢要接手抱過他懷中的人兒。

    “不。”門兒都沒有!阿駿想都沒想,一個箭步往旁一跨一避開,阿淦便抱到一團空氣。

    “不什麼呀?”阿淦一見對方避他如蛇蠍的模樣,故意不慌不忙的追問。

    “不許你打她的歪主意。”只丟下這麼一句,旋即轉身施展輕功的阿駿,猶如大鵬展翅,一眨眼便消失在夜色裏。

    嘿嘿嘿……就說有人芳心寂寞、春心大動了嘛!嘴巴還在硬些什麼?

    阿淦賊兮兮的一笑,亦踏著不慌不忙的步伐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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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2 00:16: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熱~~

    為什麼會熱成這般呢?一片黑壓壓的……現在不是已沒有日頭了嗎?

    她實在是熱得受不了了,不由得張嘴喘息,嚶嚶的氣息忽輕忽重、忽慢忽快,“嗚嗚嗚嗚……”最後,她的手腳酸軟無力,連根指尖也動不了半分。

    這感覺就像自己是只掉入流沙裏的小動物,即便掙扎也是枉然……

    好熱……

    當她再一次無聲的呐喊,一抹清涼倏地拂過她的臉龐,很舒服、很快慰,很──短暫。

    清涼到哪去了呢?她的精神稍稍一振,所有的感官都尖銳地集中在一起呐喊,渴望那抹清涼再度拂回……

    清涼果真去而複返,溫存細膩的擦拭著她,讓她的難受呻吟一改為滿足歎息,對清涼的渴求不由得更渴、更貪、更多……

    給我……更多!

    她的懇求有人聽見了?下一個動作便是感到自己側臥的身軀被人抱在懷中,然後是碗杯的邊緣湊抵在她唇邊的堅硬觸感,清涼開始徐徐注入雙唇之間,她好高興,但卻又凝不了什麼力氣去品嘗……

    不,不要啊!她無奈地感覺清涼就這樣從嘴中溢出而咽不下去。

    一記輕悄的聲息在她的耳邊響起,在她還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前,螓首已被扶正,一股溫熱的力道蓋到唇上,清涼且一點一滴的哺入她的體內。

    啊啊……她感激得直想掉淚,喝到水宛如重生……也許她是真的死過了一回,如今有人要將她救回。

    是誰呢?是誰救了她呢?她努力凝聚模糊的意識,強迫自己一定要、一定要、一定要──

    沉重的眼皮抗拒深沉的睡意誘惑,一次一點點,一次再一點點……終於,她睜開疲累的眼,就在些許模糊間,一張方方平平的大臉占滿她的眼前。

    那張大臉長得很……普通,有眉眼鼻嘴,但普通到好似只要她再閉回眼睛,就又會丟到腦後忘個光光的那種。

    那張大臉似乎一點都沒發現她醒了,他稍微鬆開她,暫且偏離她的視線範圍幾秒鐘後,又晃了回來,可這回他的兩頰脹鼓得像是吹了氣的牛蛙肚子,在她尚未意識到要發生什麼事前,大臉已當面往下罩,她可以同時感覺到自己的雙唇被人分開,哺入一股清涼──

    天哪!

    這這這這……是發生什麼事了這?!

    如果她的力氣夠的話,她非跳起來揍他不可!

    此時此刻,她只有意識還算有一絲清楚,卻是渾身虛軟,別說是揍人了,就連破口斥駡這個登徒子的力氣也沒有。

    可惡!

    可惡……

    她努力地又把眼睛再睜大一點點,那張二度去而複返的大臉這下才察覺到她的清醒,反射性的一癟雙頰,把含了滿嘴的水咕嚕咽下,結果卻被水嗆得咳聲連連。

    “你……你醒了?”阿駿一邊拭去滿嘴巴濕淋淋的水意,大臉一邊漲得紅通通的。“對、對不起……姑娘,我沒惡意,也不是想占你便宜,只是你一直沒有辦法自行喝水,我就只好……”

    瞧見她依舊瞪視的戒備神情,阿駿也知道,再怎麼講自己都很理虧啦!不過,張大夫有所交代,叫他每隔半個時辰便得喂水給她以補充水分,而她又一直這麼昏沉沉的睡著,叫也叫不醒,他當然只好……真的、真的是“只好”啦!“真”的!

    但她依舊一臉拒絕接受的表情,阿駿原本還要再接再厲地加把勁解釋的,但轉念忽地領悟到她說不定不是不想聽,而是……根本就聽不懂?

    “你……你好?”對喔!阿駿這才想起那兩名人口販子所說的,她是從中原來的!他再度結結巴巴憶起記憶中為數不多的漢語,“你……你好。”

    她的睏頓之意一掃而空,瞠大的水眸寫滿詫然。

    漢語!自從出了中原後,一路長途跋涉,她聆聽過各式各樣、音節長短陌生、古怪的言語,就是再也沒聽過漢語了。

    一句簡單的“你好”,當下讓她紅了雙眼和鼻頭。

    “你好。”她急呼呼的發問,像是溺水者抓到浮木般。“你……你是誰?還有,這裏是哪里?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糟糕!阿駿面露緊張之色,用力抓著頭髮。“姑娘,對不起……我只會說一點點漢語,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心虛又慚愧地面帶笑容,腦袋像是在認錯般地低垂。

    “你……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嗎?”她看著他一會兒緊張、一會兒抱歉、一會兒又猛然搖頭擺手的神情和肢體動作,失望地自行猜測,旋即像是要突擊測驗似的朝他喊了一句,“你……好壞!”這是她所能想得到最差、差、差、差的形容字眼。

    “‘你好壞’?”阿駿搔搔頭,然後恍然大悟,笑咪咪地伸手比向她,“你,‘你好壞’!”敢情好,他把這三個字當成是她的名字了?“哈哈哈!‘你好壞’、‘你好壞’!”

    怎麼會變成“她好壞”了?她險險昏倒,精神也因慍怒而變得為之一振,螓首抗議地頻頻搖動。

    “‘你好壞’,我叫阿駿。”他倒是開心得很──終於得知佳人的芳名。“我,阿駿。”豎起的大拇指反方嚮往自己比去。“阿駿。”

    “阿……阿……”他在說些什麼?該不會是在告訴她他的名字吧?“阿駿?”她十分費力的終於發音成功。

    “對對對,阿駿。”他像是收到紅包的娃兒,一等她說出他的名字,便歡呼一聲,笑得憨憨的。

    他喜歡她的聲音,低低淡淡的,如一道潺潺的流泉,直勾勾地沁潤他的心脾。

    “阿駿喔!”他一邊提醒一邊拍胸膛,那種帶點孩子氣的模樣,反倒讓她迅速且奇異地安下戒心。

    然後,她這才又想到,“是你……是你吧?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的,對不對?”不只是因為清醒時一打照面的人就是他,而且,她更記得自己在昏迷中隱約聽見的動靜,和親身感受到的照料……林林總總的,讓她做下如此大膽的判斷,只差當事人的親口證實。

    但是,依照現在雙方都處在鴨子聽雷的狀況下,“親口證實”不啻是天邊那麼遠的希望。

    不過,至少她現在知道自己的恩公叫什麼名字……呃~~阿……好難唸……阿……阿……

    她正在傷透腦筋之際,一臉不解的阿駿又試著開口叫她的“名字”,“‘你好壞’,你怎麼了?”

    對了,還有這個!“不不不……”她先拚命對他搖頭。“我不叫‘你好壞’,懂嗎?我不叫‘你好壞’。”

    現在她倒覺得是“他真壞”哩!居然將錯就錯的把她的名字當成是“你好壞”,不成!她絕對要糾正這一點,“水兒。”

    阿駿驀地睜大眼,視線集中在她兩片唇瓣的張合蠕動上,好像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呃……事實上也是如此,他是聽不懂沒錯。

    “水……水……”這個漢語發音軟軟的,好好聽,他喜歡。“水兒?”

    “對,水兒。”她松了口氣,伸指比向自己的胸口。“水兒。”

    啊!她的意思該不會是──水兒才是她的名字,一個發音軟軟的好聽名字?

    他也伸手指點著自己的胸口。“阿駿,”然後“水兒?”再比向她。

    “對對對!”她欣喜若狂的點頭如搗蒜。“水兒、水兒,阿……阿……”他是阿什麼來著的?

    “阿駿。”他忙不迭地教她,想像著她若是用那軟軟的音調,完整喊他名字的感覺。

    “阿駿。”出乎他意料的,這回,她喊出的聲音是那麼清晰又完整!

    噢噢噢噢,好感動噢~~

    “水兒!”

    “阿駿!”

    “水兒!”

    “阿駿!”

    “水兒……”

    “阿駿……”

    ΩΩΩΩΩ

    這個從人口販子手中救出她的男人叫做阿駿。

    “阿駿……”她呢喃著這兩個陌生的音節,臆測這個名字在漢語中可能代表的意義。

    等她一清醒後,背部所受的鞭傷便一日好過一日,而這全都得歸功於他定時又仔細的替她上藥;但他上藥時卻得先把她剝得光光的,再看得光光的──

    以貞節來講,她已經“失身”於他,註定這輩子便是他的人了。

    性命和清白,該怎麼相衡?放在秤的兩端這麼一秤,孰輕孰重?

    水兒決定先暫不想這些,先把傷養好了再說。

    再說,這個眾人都把話又快又模糊地含在嘴裏講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水兒比手又畫腳,一遍又一遍,總算成功地由阿駿口中問出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升龍”?

    “升……龍……”如果她沒記錯,那是中原以南的一個偏遠國度──南越的首都升龍城。

    這裏好似遠離中原十萬八千里呀!水兒心中頓生窒息的絕望感,察覺到自己……或許一生都回不去中原……

    “不……”她一時悲氣攻心,激動的情緒讓她一下子捂著胸口彎腰垂首,原本半臥半坐在床上的纖軀,隨著想通的事實而變得激動不已。

    急遽跳動的心口不能呼吸,素手一隻掩口,一隻護在胸上──她蒼白似鬼!

    “水兒!”驀地有雙強壯的手臂一把將她擁住,成串又快又溜又聽不懂的話聲在她的耳邊滑過。

    她辛苦費力地喘著一口口的長氣,那成串的話聲就如雨滴滴答答不停響著,奇異地通暢了她的氣息。

    冷靜,水兒,你必須冷靜下來,

    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她已經努力平整心情,緩緩抬起螓首,面向那張慌亂的大臉。

    “沒事……我沒事了。”知道他聽不懂漢語,她的解釋必須搭配上從容的笑與搖頭擺手的簡單肢體語言。“真的,我……很好,好。”她想起他至少知道這句“你好”的漢語。“好,我,好。明白嗎?”

    經由她不斷的重複“解釋”,阿駿臉上的表情總算慢慢緩和下來,他明白了。

    她心想,自己總算放鬆下來。

    “你……好?”他還是有點不安的求證,見她再次肯定頷首才敢鬆開她。

    “呃……”水兒看他抓頭搔耳好一陣子,才又忽地想起什麼似地咚咚咚咚跑出房外,再跑進來時,手中拿著一隻大碗公,裏頭盛了米飯和一些綠葉蔬菜,相當慎重地送到她面前。

    這是……水兒不解地眨眨眼,然後,已經有一段時間的空腹卻選此時叫得咕嚕咕嚕的。

    他笑開了那張大臉,拱拱手,碗公便塞入她的手中。

    這是要給她……吃的?水兒還在費疑猜,就見阿駿做了個催促的手勢,要她吃、吃、吃、吃!

    她也想吃啊!但是……用一手捧好碗公,另一手食指中指一併,她做個扒飯的動作,再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態,表達出少了一雙筷子的窘境。

    然後,她見他恍然大悟的猛點頭,沒多久,果然迅速張羅來一雙筷子。

    水兒拿起筷子,在他期盼的眼光中,扒入第一口飯。

    水兒慢慢咀嚼著滿嘴的食物,久久久久的……

    一滴鹹鹹的淚水從眼眶直接落入飯中。

    她聽見他發出緊張的叫聲,並試著要接過她手中的碗公──也許是他反悔,不想讓她吃了;還是打算給她換另外一碗?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性,她都不要不肯。

    再扒了一口飯,可她的淚水卻掉得更凶……

    她沒在聽他發出輕柔,像是在撫慰她的話語,只顧得自己驀然而起的心酸。

    一樣是碗白米飯,以往的她可以說是不屑一顧,如今卻當作珍寶似的牢牢捧在掌心……

    一直至此刻,她終於覺悟到,自己非但是一輩子回不了中原,也回不去以往的生活了……

    那碗飯,她扒得快、嚼得慢,不必加鹽就很鹹,因為一滴淚就配上一口飯……明明是餓扁了肚子,卻又食不下嚥。

    她沒心思去注意一旁的阿駿滿臉緊張的模樣;他在默默觀察了她的反應一陣子後,終於遲疑地伸手到她的背後拍撫。

    她只顧著想、只顧著吃、只顧著哭、只顧著……

    ΩΩΩΩΩ

    背上的鞭傷一好,水兒便開始下床走動,她好奇地探看這屋子裏其他的房間或擺設。

    結果,立在原點左十步、右十步、倒退十步、前進十步,包括踏出房間門口,就是這間方方小屋的全部。

    房間有兩個、床一張、大小桌兩張、凳子兩把、五斗櫃一座──然後,再也別無長物。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有人就住在這種……這種什麼都沒有的屋子裏呢?

    水兒怔忡地在凳子上坐下,視線就面對著敞開的門口。

    她看見充滿人聲喧嘩的外頭,看見更多一間間類似的方方小屋。

    男人、女人們忙碌地穿梭,小孩則在路邊隨地聚集嬉耍。

    幾隻懶洋洋的土狗曬著太陽,幾隻雞正拍著翅膀,幾隻鴨啊鵝的,正從門口經過,一字排開地走到淺淺的河邊下水。

    不遠處有好幾個半大不小的少女正鼓動著手臂,賣力地搓洗著滿簍的衣物。

    惡~~一股異味驀地撲鼻,混合著陽光特有的熱味、勞動的汗味、家禽家畜的體味……那味道直沖向她的口鼻,教水兒當下臉色一白,幾欲反胃。

    前些日子窩在裏頭較不透氣的小房間,擁被高臥在床上,她都還不怎麼覺得……原來自己現在……竟置身在“這種”環境裏嗎?

    這一想,就愈想愈坐立難安,也愈覺得屋內盈滿異味地直教人呼吸不過來。

    水兒當機立斷地起身,決定與其留在屋內,還不如出去透透氣,給日頭烤一烤來得好。

    身隨意動,她才一舉起腳,便一腳丫子踏在滿地的粗礪上,她深吸一口氣,抗拒從地面傳來的熱燙溫度,緩緩步出門外。

    “呵呵哈哈……啊!”原本外面頗為怡然自得的一片嬉笑聲,全因她的出現而變成不約而同的驚呼。

    水兒渾身不自在,原本反射性要低下頭──

    但且慢,她又何必害怕或心虛呢?

    她用力挺直背脊,渾身散出一股渾然天然的尊貴優雅。

    人群更加沈默了,就在此時,一聲“水兒”的喚聲打破了沈默,阿駿和一個她不曾見過的俊貌男人走了過來。

    “水兒……”阿駿帶著開懷的笑容走近她。

    經一番比手畫腳,她知道他是在問她昨晚睡得好不好、早上起來時身體舒不舒服、還有她怎麼跑到外頭來了?

    對於他最後一項疑問,水兒臉色一黯,敏感地以為他不希望她到外頭來。

    那麼,自己還是多識相些踅返回去吧!

    也許是她的黯然神色是那麼的清晰易懂,她才轉過身,手便被人牢牢握住,並帶轉過她的身子,讓她冷不防一頭撞到一堵硬硬實實的胸膛。

    “痛……”水兒捂著發疼又發紅的小鼻子,突然間好氣好氣,抬眸怒瞠──咦?那張大臉看起來居然比她還痛還生氣呢!

    她根本還來不及想為什麼,兩根粗糙的手指便輕輕搓蹭上她的鼻頭,那力道柔柔的……

    他可是在安慰她?

    眨著不自覺波潮起伏的雙眸,水兒小嘴微怔地半啟,看著他在自己面前大嘴一張一啟問著話,可她忽然聽不見,因為,她似乎被一道無形無聲的雷給劈中,所能做的只是以眼睛定定地望著他瞧……

    這是什麼緣由啊?

    她還沒想出個頭緒,便看見一名俊貌男人帶著好玩的笑意,走過來拍拍阿駿的肩膀,對他才講不到三句話,阿駿就緊張地快快收回手,一副不敢輕舉妄動的模樣,這才讓她突然回神。

    然後,她的一張臉蛋開始發紅。

    這個男人對她做出……算是調戲的小動作哩!於禮不合暫且不說,最最該糟的是自己……竟不慍惱、不排斥?

    會是因為她的臉色太陰晴不定嗎?待她回過神,發現一隻大掌在她的雙眼前晃動,阿駿又繃著臉,緊張的看著她。

    “好,”她直覺就想解釋讓他放心,“我,好,沒事的。”漢語中已經不知不覺染上一點點南越話的口音,水兒沒察覺──甚至以為是十分自然。

    事實上,也是十分自然的吧?

    ΩΩΩΩΩ

    因為她的傷勢好轉癒合,阿駿就順了她的要求,開始帶她到屋外走動。

    水兒環顧著這個小小的村莊,一條條田徑小路、一畦畦稻田菜圃、一欄欄豬牛羊雞鴨……

    這個位在升龍城鄰郊的小村莊沒有名字,所以,人們也管這裏叫升龍村,是一個樸實簡素的小地方。

    日復一日,她的耳根愈來愈熟悉當地的語言。

    這天中午,她一個人在屋子裏,幾個年紀老中少不一的婦人突然找上門,對她辟哩啪啦講了好多好多話,水兒怔怔的,只勉強抓得住寥寥的幾個已經懂得的關鍵字眼──

    他,男人,忙,不好,女人,她……然後……咦!最後兩個字眼是什麼?

    吃?煮飯?

    愣愣地看著這群婦人不由分說就在她的手中塞入一隻缽碗和一把菜蔬,然後,水兒突然開竅了。

    這些婦女──不!或許是全升龍村的人?在這段日子來都把她看作是……阿駿的女人了?

    想來……也是,他們孤男寡女同居一個屋簷之下,自己現在再來辯明他們清不清、白不白的,都已為時晚矣……

    這些婦女所要表達的意思,就算是言語不通的她也是懂得的,她們知道阿駿救了她一命,並且把她帶回這棟小小的屋子一起生活……所以,她就是“他的女人”了,而一個女人為自己的男人煮飯做家事,可是全天底下天經地義的事。

    在好幾雙等待的眼光下,水兒發現自己一丁點搖頭的機會都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這樣也好,這段日子因養傷而無所事事,也沒有琴棋書畫可以讓她打發瞪著門外光景的時間,而那個名叫阿駿的男人為了照顧她,想必亦費了不少心力和金錢吧?那麼,為他煮一餐飯又算得什麼呢?

    做人是要懂得知恩圖報的,這種擺明著的大道理,她怎麼能不身體力行呢對不?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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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2 00:16: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呱!呱!呱!呱……”遠遠的天邊,一隊黑色的鳥兒撲翅橫過彩色的晚霞。

    炊煙,嫋嫋升起。

    升龍村的幾座大灶是採取共用制度,每家婦女時間一到,便輪流來此處煮飯。

    這些農家婦女還要一邊忙著奶孩子、一邊隨著丈夫下田做活,忙得似乎連喘息的時間也沒有。

    各家婦女都不好容易滿頭大汗地端著自家晚飯離去,僅剩一道小小的背影,很孤單似的……

    垂著頭,縮著脖子,水兒將雙臂繞到膝蓋下方交合,下巴靠在膝蓋上頭。

    表情空空白白的,她在發呆。

    一陣接近的腳步聲稍稍拉住她的注意力,水兒半轉過身子回過頭看,又悶不吭聲恢復成原先的姿態。

    往她接近的男人也沒說話,就在她的身邊坐下,納悶她盯著地面看的是什麼東西?

    地上有只託盤,託盤上擺著兩個盤、兩個碗……呃~~那些焦黑惡臭又略帶酸味的是什麼東西?

    “這些……是我煮的。”感覺到他質疑的視線,水兒發出又輕又細的自嘲笑聲,她這輩子從沒這麼不好受過。“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是這麼……沒用,我什麼都不會做,別人會生火、洗米、切肉、煮菜……我卻是個大廢物,生火火熄,洗米米掉,煮菜菜焦爛……”也就是託盤上的那兩盤兩碗的“東西”啦!

    “真慘!以前我……”但倏然她又噤聲了。

    是啊!以前的她……是那麼的養尊處優,就連要吃東西都會有人幫她端碗、拿筷子,她從來沒真正想過“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思及以往自己用膳時挑剔的嘴……此時的她,真的感到汗顏無比!

    她萬萬沒想過,除了琴棋書畫外,自己還會些什麼?沒了養尊處優的環境後,原來……她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不是……或許那些被豢養在村頭的貓貓狗狗都比自己有用吧!

    “我……好難過……”就算他聽不懂……不~~聽不懂才好!她才能盡情抒發自己想說的話。

    所以她開始說了,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叨叨唸唸,一會兒短暫不吭聲、一會兒又拔尖嗓門、一會兒又低聲的咕咕噥噥,從彩霞滿天一直說到披星戴月……

    啊啊……原來自己這麼有三姑六婆的“潛力”,這倒又是她以前沒發現的事呢!

    “對不起,我……我……”糟糕!這麼晚了,水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偎靠在他的懷中,任由他的手臂大膽且親昵地圈在她的肩頭上呢!

    “水?”他卻一點也不在意的自然模樣,逕自從腰際取下一隻水袋,再指指她的喉頭。“渴,喝水?”示意地把水遞向她的嘴邊。

    “謝謝。”她接過手,才飲下第一口水,竟看見阿駿已伸手端起一碗她所煮的“東西”要食用,嚇得她急忙出手遏止。

    “你……這些東西不好吃……不好吃呀!”她吞吞吐吐試著用南越話講著,她這輩子好像還沒有這麼急、這麼窘、這麼羞、這麼氣過──她多麼痛恨自己前半輩子的錦衣玉食──

    說難聽一點……是說老實話,她根本就是廢物一個,連一般婦女該會的煮飯燒菜都不會!

    豈料他擺擺手說:“水兒煮……好,我吃……”還是執意地一口口吞咽入腹。

    刹時間,水兒呆怔了。

    她只能看著他好像根本沒有味覺,大口大口將那“飯菜”一掃而空。

    接著她才意識到,自己所收到的可是一份比金銀珠寶更加珍貴的“禮物”啊!

    儘管言語不通,但這個阿駿卻以實際的行動告訴水兒,她這個人已經被他所接納,跟什麼家世、背景都無關,就只是“她”水兒,一個單單純純的女人。

    ΩΩΩΩΩ

    “呼!累死了。”大夥好不容易將一桶桶的紅漆搬上馬車,一邊擦著滿頭大汗,一邊目送馬車在吆喝聲中駛離。

    漆,一種天然樹脂,自人們發現能用來塗在器具上增加色彩美觀,耐水也耐腐蝕後,便從中原一路傳開來。

    升龍城是漆的盤商重鎮,像阿駿、阿淦他們所工作的陳記漆行,規模雖然不小,卻只是佼佼者之一,下游更有不少對手爭著想取而代之。

    一碗飯,難捧哪!

    “好啦好啦!收工了。”匠傅老陳一如往常的吆喝擊掌。他是領著這群學習漆藝的龍頭老大。

    “呃!阿駿、阿淦,”老陳特意開口叫住這兩個年輕人,待他們回頭後才乾咳數聲,“這個……晚上你們有事嗎?到我家來吃飯,來‘相相’怎樣?”

    “咦?”阿淦驀地睜大眼,阿駿的大臉則是浮過一絲波動的情緒後,又恢復泰然。

    “喂喂──陳老伯,您不就是個孤家寡人,什麼時候藏了個姑娘可以‘相相’啦?”

    “相相”是親切的口語說法,指的是小老百姓沒嫁妝、沒媒聘時,由長輩來安排晤面,一旦看對眼,年輕男女便從簡拜天地成親,就此完成人生大事。

    “說什麼藏?難聽。”老陳賞給阿淦一個白眼,才又正色道:“是這樣的,我前些日子收容了我阿叔的兒子的朋友的大哥的女兒,阿蓮她沒親沒故的,年紀也到了,願意由我拿主意給她許配人家。”

    “這樣呀……”阿淦搖頭晃腦的覷了阿駿一眼,看到後者嘴角微抿,便又笑著對老陳開口,代替這個夥伴發言,“老陳呀!我是很願意和你去一趟,可阿駿就不行,他前些日子才給自己討了個老婆哩!”

    “什麼?”老陳大吃一驚,“是哪個地方來的姑娘?”

    “呵呵!就是從那盛產美女的中原囉1阿淦亢奮地搶著爭取發言權,“您沒注意他近來一下工便拔腿就逃……呃~~咳咳!是趕著回家嗎?這都是因為有阿駿嫂的關係哩1

    “真的?”老陳經這麼一提醒,也倏然發現事情果然是如此。“阿駿,你家娘子一定很漂亮囉?”

    阿駿的面色立刻泛出不自在的可疑紅彩。“咳咳……嗯……咳咳……”

    “陳老伯呀!漢語中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情人眼裏出西施’,阿駿嫂當然美得……嗯嗯……嗯……就是這麼美哪!”

    阿淦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比出蓮花指,眼角還給他媚媚地拋了一下,寶還沒耍完,就被人沉以一記粗拳。

    “嗚嗚嗚……阿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你有了阿駿嫂,就不要阿淦我了……嗚嗚嗚……哎喲!”又吃了一拳。

    “陳老伯,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才不理會阿淦自顧自的抱頭大呼小叫,阿駿對老陳如是致意道。

    “呵呵!不要緊,成不成夫妻,都是天老爺在安排的緣分。”老陳見狀也不為難他。

    “那麼,阿淦一定會想嘗嘗您家姑娘的手藝,我先走一步了。”阿駿用力拍了阿淦的肩頭一下,後者則是啞巴吃黃連,只敢嗆著大氣。嗚嗚嗚……他“內傷”了啦!

    簡短匆促地對老陳道別,阿駿健步如飛,一下工就拔腿便逃──呃~~應該說是趕著回家。

    老陳目送著他。“阿駿的媳婦兒是個什麼樣的人啊?”中原……好遙遠的異域呢!

    “這個嘛……”阿淦以少見的嚴肅態度側首思索,好一會兒後才說:“她是個長得不美卻又很美的女人。”

    啊?老陳聽得一頭霧水。

    請問一下,什麼叫做長得不美卻又很美的女人?

    ΩΩΩΩΩ

    歸心似箭。

    才走近村口,便可以聞到大灶處飄來的陣陣飯菜香味。

    和別的婦女一樣挽高袖口,滿頭大汗忙和的水兒,不知先前在說笑些什麼,笑聲清脆,在發現到他時,也如其他婦女一樣迎上來──迎接自己的丈夫。

    “歡迎回來。”她的南越語──““(字字)喃”在這短短兩個月內學得很快,從最基本的一些單字單句開始進展,而她說起話來的特殊口音,更是帶著慵懶呢噥的風情,有好多婦女都開始紛紛模仿。

    “我回來了。”阿駿也應道,心中起了一股衝動,想一把狠狠抱摟住她……可惜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指尖在蠢蠢欲動地發熱發癢。

    “我……”他吞了吞口水,男子漢大丈夫的臉皮還滿薄的,手往前伸──卻只敢探向她的小手,而且很用力的握了一下下,又更快地抽回手。

    “阿駿哪!不會吧?你在害羞啊?”在旁赫然出聲的老婦人突然問,嚇得他猛然抬頭張望,原來男男女女都暫停了手頭上的事,饒富興味地在“看戲”哩!

    “害……羞?”水兒顯然還沒學到這個字眼,只能用求證的視線盯著他,無聲地要求一個解釋。

    “害羞就是……”這下可糟了,他可是還在“害羞”耶!阿駿可以感覺自己原本只有一點點熱的耳根,現在可是愈來愈燙了。

    “哦……‘害羞’啊……”一直盯著他看的水兒若有所悟,也開始跟著耳根發紅、臉兒發紅了。

    “哎喲喲~~你們還要杵在那裏‘害羞’多久啦?”一陣不含惡意的調侃和發笑聲讓兩人頓時回過神,定睛一瞧,嘩啦啦~~全部的人都靠過來瞪大眼睛,還豎起耳朵哩!

    這下子,水兒可真的是“害羞”地垂首,一下下都不肯抬起來,讓阿駿的保護欲油然而生。

    “各位大娘,請別欺侮水兒了。”阿駿這下子可是飛快地挽緊了水兒的手。

    “啐!阿駿,你當我們是什麼兇神惡煞?居然這樣防著我們?”另一名婦人笑駡著。

    確實,在一開始,升龍村的人對水兒並沒什麼好感,嫌她長得瘦小又平凡,而且一點女人家該會的粗細活兒都不會,以為阿駿這沈默認真的青年該配上一個更好的姑娘家。

    可時間一長,眾人便發現水兒或許是什麼都不會,卻什麼都肯認真的學,尤其是語言,她的“(字字)喃”一天比一天更流暢,愈能順利地和別人溝通,也就愈容易和別人打成一片,大家也愈少記起她是來自遠方異域的事實,隔閡感愈來愈少。

    這個重大的、漸次的改變,阿駿也看在眼裏,放在心底。

    一日一點滴,他發現自己對水兒的感情在微妙的變深、變濃,便知道自己這一生可能放不開她了。

    啊~~阿淦其實形容得沒錯,水兒確實是長得不美卻又很美……

    一開始,他會將她由人口販子手中救回,或許純粹是一時的俠義之心──卻也在他們共處的時光裏慢慢的變質。

    他開始貪心,貪心地注視她的一舉一動。

    他開始捨不得,每早都要一番的捨不得離開她後才肯去上工;下工後又會因為捨不得離開她“這麼久”,而匆匆趕回家。

    他開始不安,不安地覺得自己是否能保有宛如上天賜予的她,更不安上天會不會在哪日反悔,而將這份賜予給收回去……

    哈哈……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很快便將阿駿整得很慘,他會緊張地在半夜中睡不著,東西也吃不下,不然就是動不動在工作時突然發呆。

    “阿駿,那桶是熟漆,不可以和生漆混在一起。”阿淦及時阻止他的失誤。

    “阿駿,我要的是黑色顏料,不是紅的。”匠傅老陳大聲嚷嚷。

    “阿駿,注意你的手!打翻了漆汁就不得了啦!”漆汁有毒,沾到皮膚上可是會又痛又癢、又紅又腫。

    “喂喂!你究竟是在煩心什麼?”

    好不容易捱到休息的空檔,阿淦像個婆娘似的把正主兒抓到一旁去咬耳朵。

    “沒什麼……”這種患得患失的恐懼,教他這個大男人如何啟齒?別以為男人就不會臉紅。

    “嗯哼……”可是阿淦和他認識得可久了,微眯著眼睨他,然後再神神秘秘地貼上他的耳根,“我問你喲……”

    嘰哩呱啦……

    被貼上的耳根驀地紅了,阿駿以罕有的冷慍表情嚴肅的看了阿淦一眼。

    什麼……什麼欲求不滿?!話講得那麼難聽、那麼過分、那麼……老實做什麼?這可是他們夫妻倆自己關起門來的事哩!

    “嘖!我就知道……瞪我幹嘛?我還不夠瞭解你嗎?你呀一定是把持著所謂‘君子風度’,等著所謂的‘情投意合’、‘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後才肯……咳咳!不是啦~~我是說你再等下去,乾脆就等著‘百年好合’算了。”數落的言語粗魯又露骨,如果有女眷在場,肯定會羞窘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喂喂!真沒想到你一人面對千軍萬馬時可以那麼英勇威武,可面對一個小小的女人,而且還是你自己的女人,膽子竟會小成這樣?”阿淦睨著這個有點孬的傢伙,開始懷疑阿駿以往的“豐功偉業”是怎麼打下來的?

    “我和她尚未拜天地成親。”阿駿實在聽不下去,開口堵住阿淦的嘴。“我不能就這麼玷污一個姑娘家的清白。”

    “幹嘛?當初在你堅持親自替她褪衣裳上藥時,她的清白早就是你的了,不然她還能跟誰?”南越風氣傳承中原,禮教與中原地方無異。“你若不娶她的話,她能怎麼辦?被我們村裏的人當成不知檢點的蕩婦給趕出去嗎?”

    阿駿不說話,事實上也是無話可說,他對阿淦的話無法反駁,心知肚明那是事實。

    “拜讬,”阿淦忍不住問:“你究竟在怕什麼?”

    ΩΩΩΩΩ

    他究竟是在怕什麼?

    夜晚,在燈火熒熒下,阿駿注視著水兒穿針引線的動作,再一次拿阿淦的問題來詰問自己。

    然後,他的視線便徘徊在她原本細嫩,如今卻很快變粗,帶有勞動擦痕的雙手上。

    一雙手是要如何的經年累月,才能養得如是嬌貴細嫩,而又是如何的輕易短暫,就能磨得如是粗糙生繭?

    他不敢想。

    “哎喲!”一個不小心,水兒手中的針紮破了指端的皮膚,微微地滲出了血絲。

    也就在這一瞬間,他終於明白自己在怕什麼了──

    一個很簡單的理由,他在怕自己配不上她!

    這理由會不會很可笑?但阿駿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他分了一半的心神過去察看水兒的傷勢,幫她吹氣敷藥;另外一半的心神卻被自己發自內心的問題所困擾著。

    他並不清楚自己“配不上她”的念頭是從哪里來的,更不知道是在何時紮根得如此深切,只曉得“配不上她”的認知此時此刻正兇狠的折磨著他……

    唔~~水兒的手儘管有些粗,可還是嫩滑得可以一口吞下去……

    其實,他是比較想一口將她整個人吞下……

    “呃……阿……阿駿?”水兒的聲音怯生生的穿透了他的思緒。“你……我血不流了,請……可以放開我。”

    嚇?!

    我在做什麼啊我?阿駿一驚,他怎麼會變成阿淦口中所說的那種登徒子呢?真是糟糕……

    “對不起,水兒。”像捧著一碰便碎的珍寶,阿駿小心翼翼地放開她的手,然後不知所措地開始搓搓自己的臉頰、抓抓自己的頭髮,眼睛則是上下左右地轉,就是不敢再看向她。

    “阿駿?”沒想到自己不看她,水兒反而以略帶困擾的神情望過來。

    “嗯?”唉唉唉!沒想到她才這麼喚他就讓他打破了自己無謂的堅持,阿駿發現自己一雙眼珠已經二度地看向她。

    “這衣服,給你的。”水兒欲言又止地咬著下唇許久,才害羞地把話說出口,“雖然是周大伯的舊衣,可是還……好穿,我縫……努力好久……”

    “啊……”阿駿愣愣地聽她解釋,愣愣地將衣服接過手衣服──果然是陳舊了些,但仍是完整且被洗得潔淨,而且稍微有破洞以及看得出線頭脫落的地方,都補得整整齊齊。

    他的眼睛驀地一紅,買件新衣並不是很難,但要找個人心甘情願的幫他這麼一針一線密密的補衣,才真是不容易!

    “謝……”他必須把喉頭中的硬塊用力咽下後,才低嗄地發得了聲音。“謝謝,我會好好珍惜它的。”

    水兒勾出一抹微微的笑容。“那,穿上去看看,給我看。”顯然他的感激是十分受用的,水兒可是芳心大悅、喜色滿面。

    “咳嗯……”阿駿轉過身,這才敢開始脫衣服。

    但他確信他還是聽見水兒發出一記輕輕的抽氣聲,等他再轉回身時,便看見她也是背向著他的身子。

    “好了。”

    她這才慢慢轉回身看向他。

    “嗯……”睜大了眼睛,她看得可仔細了。

    她離他只有半步之遠,他將她身上一股似濃還淡,若有還無的香甜氣息聞入感官,純男性化的軀體不由自主的開始繃緊僵硬。

    欲求不滿喔……

    該死!好死不死的,怎麼阿淦白日的戲謔之語竟開始一一入了他的腦海。

    “情投意合”、“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你再等下去,乾脆等著“百年好合”算了!

    不!他才不要,也才不會等到“百年”才來“好合”哩!他只是想等到……想等到水兒真正的心甘情願罷了,他不是什麼禽獸,不想強迫水兒做什麼……

    “啊!這裏還有一點點破。”水兒發現到自己的疏漏之處,抓起他的左手,寬口的袖邊果然還有線頭脫落的小洞。“糟糕呀……對不起,我現在馬上補,好好的補。”急切的話一落,她已經返身匆匆去找來自己的針線,示意他就近坐在床邊,然後自己毫不遲疑地蹲跪在他身前開始綴補。

    咦?為什麼四下突然變得這麼安靜?

    阿駿瞪著她長髮烏亮的頭頂,再往下瞪著她那窄瘦的細肩……那麼小,連著背脊和腰肢,往下則是那小巧的臀;小得似乎他的雙掌便可合攏包起……她像個孩子,卻激切地撩起他前所未有的渴望……

    “阿駿?”再一次,水兒的聲音穿透他的思緒。“你的手……這樣我沒辦法補破洞……”

    “什麼?”阿駿這下子是真的已經被欲望給沖昏了頭,他當然知道自己的手放在哪里,不就在她的腰肢上嗎?

    原來她不只是臀部小小的,連腰也細成這樣啊?

    左右手的拇指輕輕往她腹下骨盆處一捺,引來她抗議的悶哼。

    會痛嗎?阿駿想都沒想地就往她的額心親了一記──這是他的補償──唔~~一記親親夠嗎?再一記吧……耶!無三不成禮,那就──

    不知不覺的、一記又一記的“補償”……他已經將由高處往下俯視的小小臉蛋給親了個透徹,然後──雖然有點笨拙,雖然沒有太多的經驗,但他卻專制又小心地將自己的嘴貼到她那小小的唇上,感覺她由原先的死板僵硬開始變得溫順柔軟無比。

    而阿駿原先怕她不能承受的緊張,這時才開始鬆弛……

    除了桌上那盞孤伶伶的燈火,滿空星斗也從破舊的視窗映照,點點光芒猶如珍珠碎鑽──他輕輕將水兒放躺在床上時,被那光芒所烘托出的白膚女胴給迷煞雙眼,脫去兩人其他衣物的動作益發短促緊張,沒三兩下工夫,他黝黑、龐大、強壯的軀體便覆上水兒的。

    他不懂得太多的安撫及前戲,在欲望瀕臨崩潰的同時卻又懷著會弄傷、弄痛她的緊張與恐懼──水兒是他這輩子的人,他一點兒也不願意傷害到她。

    阿駿頻頻深呼吸,用手慢慢揉弄著她小小軟軟的胸,指尖試探的擦過她渾圓的線條與嫩紅的花蕾,聽見她輕聲嗚咽,好似小貓兒咪叫,讓他的手馬上停下動作。

    “我太用力了?會痛?”他真的好擔心。水兒水兒,人如其名,真的就像是水做成的,一個水做的女人,似乎不該也無法承受自己全身血脈僨張的獸欲。

    “不……”水兒對他問話的反應是臉色倏地發紅發熱,卻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輕聲說:“我不痛……真的……只是怪怪的,你……繼續……”最後兩字的懇求幾不可聞。

    所以,水兒不痛,而且還臉紅紅地要他繼續?!

    阿駿的膽子被她的懇求給壯了不少聲勢,他本是想用雙臂撐起自己後,再挪到她的雙腿間,但又顧忌到那嬌小瘦弱的身軀會被自己“壓壞”,所以,改變主意地翻身坐起,在水兒一頭霧水時將她攔腰抱好,面對著他並坐在他硬實的大腿上。

    然後,他開始用力的呼氣吐氣,雙眼也跟著這個動作緊閉了好一會兒,等這個準備動作就緒,雙掌便托起她的臀,緩慢地推入她的體內。

    “痛!”水兒馬上發出第一聲哭叫,小巧的臀部因激動而想左右晃動,卻又被他握得死緊,動彈不得。“停呀!”

    “好,停。”阿駿其實也被水兒痛楚的模樣給駭著,不肯讓她再多吃苦頭,想當下立斷結束這場欲望。

    但是,男性的軀體卻有著自己活生生的主張,他才緩慢小心地稍微退出一點點,卻又控制不住地猛然一口氣挺得更深。

    “唔啊!”水兒的嬌軀整個一繃。

    阿駿也跟著發出一記低咆,知道自己的巨大已經深深嵌入她的嬌小。

    一切,已成定局。

    “好痛……阿駿……好痛呵……”

    唉~~她痛,他也“痛”呀!欲望讓他紅了雙眼,他一掌托在她的後腦勺,將她按到自己的肩頭上,一下子往下躺滾回男上女下的姿勢,欲望兇猛地逼策他開始奮不顧身衝刺……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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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2 00:16: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天際泛魚肚白。

    在升龍村村民陸續睡醒起身之前,一名高大壯碩的男人已經緊張兮兮地跑到井邊汲了一大桶水,去而折返的腳步與速度,卻和身形完全不搭調的輕靈快速,奔跑的足尖甚至是完全不點地。

    阿駿臉不紅、氣不喘地將水桶往地面上一放,在四下找不到自己要的乾淨布巾時,乾脆把水兒昨天才重新修補好送他的衣裳拿來,毫不可惜地打濕,往床邊走去。

    床上的人兒睡得很熟,雙眼下青色的眼袋與陰影讓阿駿好生愧疚──她可是被他給累壞了呀……

    龐大的身體在側躺在她身旁時,重量讓這竹編的床面微微下沉,也讓水兒發出一聲嚶嚀後,就自然而然的往他的方向靠了過來。他開始動手幫她擦拭肌膚上的汗水,那動作又謹慎又輕柔,像是深怕會因使力太大而擾醒了她。

    等他分開她的雙腿要擦拭內側──那代表童貞的血跡時,他不覺感到更加愧疚,卻又無法避免自古以來身為男人的自得,當丈夫獲取了妻子的純潔後,那份天經地義的快樂,卻也讓他更加暗自發誓,往後要更加保護、照顧水兒。

    瞧瞧她這身被吮滿紅紫吻痕的白膚有多麼脆弱,阿駿的指尖疼惜地輕輕撫弄,不意換來她另一聲嚶嚀和眼睫的輕顫,她張開眼,清醒了。

    “水兒……”她醒來……是會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會用什麼眼光來看待他?

    阿駿手中拿來充當布巾的舊衣,在不安與緊張中喘著氣息,大臉忽左忽右地轉過來又轉過去,忐忑地等著她的反應──

    她會哭?會生氣?或……

    “想喝水。”驀地,她在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下,說出令他訝異十足的話語。

    他一時怔愣在當場,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唔~~”水兒的小臉泛出淡淡的紅彩,“不習慣……你別這樣看我嘛……”

    咦?她竟然不是哭,也不是生氣,而是……跟他撒嬌?

    “喝水,幫我倒。”

    “哦!”阿駿呆呆地依言行事,直到將盛滿的水杯交到她的小手裏,看她狀似心滿意足地小口小口啜飲──

    她在對他撒嬌耶!這是真的嗎?

    “阿駿,你剛剛在幫我擦涼嗎?”

    擦涼?阿駿又愣了一會兒才會意過來,看著掉在床榻上的衣裳。“呃……對,擦涼……我只是想你一身汗,又濕又黏的,一定很難受……這個……”呿~~他在做什麼,他真正想說的才不是這些呢0我……你……很痛吧?對不起。”

    他原本就不善言辭,如今又更模糊地語意不清,這樣她哪聽得懂?

    他兀自努力思索,該如何向她表達懺悔之意,一隻柔軟的小手卻已先一步搭上他的手背,阿駿怔忡著看著她善解人意的笑容。

    “你……是我的丈夫,昨晚我知道……你很努力,儘量溫柔了,所以你凶……我不怪你。”水兒在臉紅中又害羞地低垂螓首。“現在你也好溫柔,我不痛了。”

    “水兒……”聆聽她寬大的“諒解”,阿駿在暖熱的情流盈滿全身的同時,當下唯一想做,也只能做的便是牢牢地抱住她。

    然後,單純的擁抱很快就不能滿足了……喘息和嚶嚀同步響起……

    這一回,阿駿沒有忘記溫柔……儘量溫柔……比昨晚更加溫柔……

    ΩΩΩΩΩ

    天氣轉涼了些。

    少了那份似乎常年的悶濕燙熱,水兒聽到一旁的婦女吱喳的訴說著,這便是南越的冬天將至──卻感覺這氣候不過是中原的初秋。

    最近,她都跟著左鄰右舍的婦女們準備過年,準備著祭拜灶君的水果、祭品、糯米糕、桃花……

    “桃花?”就是那種開在枝頭粉紅鮮嫩的花兒嗎?

    “是呀!桃花樹上住著茶、蔚璃二善神,可以為我們家家戶戶避邪喲!”這頭婦女們分工合作,準備各種精美的熟食,一邊吱喳不休地閒話家常,這可是串門子的大好時機。

    “喏!這桃花枝分一束給你,記得回去後要掛在門口,這樣便不用怕妖魔鬼怪囉1

    “謝謝。”水兒才接過手,另一名年紀蒼老的婆婆便咕噥起來。

    “也不知道男人那裏糯米糕是做好了沒?這麼久了。”

    “那我去看看好了。”水兒抱著滿懷的花,不知道那份嬌紅的卉彩將她白色的皮膚烘托出一份光澤,映得她平凡小小的五官一片耀眼美麗。

    一小處空地上擺著好幾座石磨,也是一年一度的,男人們打著赤膊推動石磨,將糯米磨成粉,才能做出又香又濃又黏的糕點。

    “嘿咻!嘿咻!嘿咻!嘿咻……”重達數十斤的石磨光是推上一輪,就要耗掉不少力氣,往往男人輪班著,每個人自各行各業裏抽空來做事。

    正巧,現在上陣的男人中也包括了阿駿。

    水兒的腳步放慢了下來,她不想打擾到他,靜靜的看著他微俯臉孔的專心神態。

    只見他將上半身褪去的衣衫縛綁在腰際,光裸的肌肉僨張,青筋因使力而微微張顯,規律的動作均勻不紊,看得水兒……嘩~~多麼賞心悅目。

    哦~~她是怎麼了?

    水兒摸摸自己的臉蛋,熱熱燙燙的──別說是什麼日頭太大中暑,那理由荒謬得連她自己都不會信。

    可是一雙睜得圓不溜丟的眼珠害羞地避開後──又馬上眨眼看了回去。

    她在看些什麼呢?

    看他淌下汗水的大臉,看他隨著規律動作而挑動的濃眉黑目,看他計著拍數而喃唸的雙唇,看他……她最後將視線停在他那雙粗糙生繭的大掌上──看起來是如此有力,但是在夜晚裏、燭火下、床榻上──卻是那麼輕柔地撫摸著她……

    哦喔!水兒,一個女人家在光天化日之下淨是想著這些?你是知不知──羞呵!

    可她卻又像著了魔,不能不想!

    想著他除了初夜時帶給她不可避免的疼痛,事後,那個黝黑沉毅的男人是多麼的內疚懊悔,好似願意替她擔下一切的疼痛,厚實的唇輕吻在她的白膚上,仿佛將她身上最深處的酸痛也柔柔的吻去,強壯的懷抱帶著令她安心的氣息,使得她夜夜沉沉入眠。

    只要是一小片刻的旖旎,就足以讓她想得──更不知羞了!

    正當她恍神之際,阿駿推磨的動作也告一段落,來接手的阿淦用肘手輕推了他一下,暗示著──

    水兒同時露出笑容,等著他抬頭發現自己。

    “水兒。”他如此喊著,揮揮手,大方又真心歡喜的表情完完全全表露在那張大臉上。

    她也回應一笑,笑容形成的那一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頓時盈漾全身。

    才幾個月的時間,水兒便明白為何古人要說丈夫為天的女訓──阿駿呀!這麼好的一個丈夫,她豈能不當他為“天”嗎?也許他不過是一介布衣,不是王孫或公卿,平凡又低下,但在他那忠厚正氣的模樣下,卻有著一副令人安心倚靠的肩頭。

    “周婆婆在催了,糯米糕什麼時候才會做好呢?”她沒吃過,還真的很好奇呢!

    “還早呢!”阿駿將原本拎在手中的衣物開始穿套。

    向前一步,水兒不假思索先把手中的桃花往地下一放,動手幫忙。

    “還早是要等多久?”她問,在沒聽見回答的聲音時,抬高視線仰望著他。“阿駿?”怎麼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呢?

    “啊?呃……嗯……”他回過神,表情局促不自在。“你……衣服我自己來穿就行了,這麼多人在看……”

    什麼?水兒順著他支吾的話語繞了四下一遍,耳根也跟著淡淡發紅──是啊!石磨轉動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早就打住,一票男人的雙眼全都饒富興味、光明正大的瞟過來──看戲哩!

    “啊?嘿嘿!我們打擾了嗎?真對不起~~”為首的就是阿淦。話是這麼講沒錯,臉上卻沒有一絲“對不起”的意思。

    “阿淦!”阿駿揉著額角,半轉過身子叫喊,夾雜著尷尬,氣勢偏偏就是少了那麼一絲凜然。“你呀……”

    水兒則因赧顏,索性將臉孔偎入他的胸口。

    ΩΩΩΩΩ

    爆竹一聲除舊歲──

    佇立在門口,水兒仔細地將昨夜有些松掉的桃花枝重新綁好。

    想來有趣,中原過年的代表性花卉是蠟梅和水仙,是白的,可沒想到南越這裏卻是用桃花,紅得好像一朵朵點燃的焰花。

    新年是休息的日子,不開工、不開灶。

    這對小夫妻準備按照習俗在晚上外出拜年,又稱為“出行”。

    “在晚上拜年嗎?真有趣。如果是在中原,我們可是要一大早起得愈早愈好,一大早就得去各處拜年的。”水兒匆匆將長髮綁妥,這段日子來她已能從容熟練的以一枝竹筷,便盤上簡單的梳髻。“我好了,可以走了。”

    “等一下。”他卻喚住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遲疑地從袖口掏出一隻小布包,慎重地遞給她。“這是過年的禮物,給你。”

    呃~~

    水兒瞠著雙眸,一下子也說不出什麼話。小布包打開,是一把黑漆紅紋的柄梳。

    “我……你做了一件這麼舒服的衣裳給我穿。”阿駿彆扭的說,卻是極力想將自己的心思傳達給她知道,手指不忘比比水兒親手為他改制,也是他準備珍惜一輩子的衣袍。“所以,這是過年的禮物,給你。我只是……想謝謝你。”

    柄梳不大,圖案是極為細緻的碎花,紅紅小小的,令她聯想到掛在門口的桃花。

    “謝謝。”某種純淨的、神聖的、親昵的感覺從她的心中油然生起,水兒撫著柄梳。“這是你自己做的嗎?”

    “是。”阿駿應聲證實她的猜測,他很小心的問:“我知道自己還是學徒,做得並不是很漂亮,你──你就將就一下好嗎?將來──將來我一定做一把更漂亮的給你──”

    水兒立即打斷他的話,“唔~~你可是未來的漆匠傅呢!而且日後可是要坐上頭那把交椅的,怎麼可以這麼沒自信?”幫他打氣,她還假裝不高興地嘟起小小的嘴,“這樣我可要生氣了喲~~阿駿。”

    不知不覺的,水兒已經很習慣這麼自自然然的對著他撒嬌使性子,那是人們在自己最親愛的人面前才做得出來的舉止。

    “好好好,我有自信,我當然有自信。”阿駿乖乖的告饒。

    呵呵!他果然是頭呆呆的鵝呀!

    水兒將插入發中的竹筷一抽,打散烏雲,發絲便一下子就裹緊了小小的臉蛋。再一眨眼,水兒又已經將發絲重新綰起,這回便是使用方才收到的柄梳囉!

    “好漂亮。”阿駿的讚歎聽起來是那麼的真誠,黑眸中星燦般的光芒更是增添她的自信,熠熠的自信可是最好的美麗。

    是的,在這一刻,水兒完全相信,自己是最漂亮的──這是以往的她絕不會奢想的呢!

    “以前我在兄弟姊妹的同輩當中,是最不起眼、最不出色的一個。”出了屋外,他倆緩緩漫走,水兒有感而發地侃侃而談。

    “我沒有承襲到娘親的貌美,也不像爹那般俊秀。我的姊姊珠兒、寶兒可是被美喻為‘雙洛神’──洛神可是我們中原那裏最美的女神。我的一名堂兄被人誇為‘潘安公子’──那意思是長相最英俊的男人。我還有一名小表妹,才年滿十歲就美得被喚作‘再世西施’──那是指全天下最美的女子。就只有我……”

    這回阿駿可是很認真的反駁她,“我覺得你已經很漂亮了,你怎麼可以這麼沒自信?這樣吧!以後誰敢說你不漂亮的,我會揍他一拳,你說好不好?”架式立即擺起,咻咻咻!力道劃破空氣。

    噗哧!水兒忍俊不住,也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但她心裏長久以來的陰影、烏雲卻是霍然散去,腳下步伐也不覺輕快許多。

    “新年恭禧,阿駿,你們總算來了。”

    趕到事先約好的地點,只見阿淦已提著油燈恭候許久,他大剌剌的朝他們揮手。“再不來,我可要自己走了,總不好讓陳伯他們等我們太久。”所以人一到齊,就立即出發。

    一邊帶著水兒走著,一路上,阿駿也跟其他或去或回的拜年人潮頷首打招呼,一邊又回過頭來對她解釋,“陳伯住在村子西尾端,路比較遠。他在漆行裏是我和阿淦的匠傅,很照顧我們,理應去拜個年。”

    “這是應該的。”水兒馬上大表贊同。“那我們還不快走?”語畢,便自顧自地刻意加快步伐,可沒料到阿駿卻在同時想牢握住她的手,大掌力道一收,沖折的力道讓水兒腳步一蹌,差點跌跤。

    “對不起。”他手足無措的漲紅了臉。“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因為跌痛的也不是她──她就那麼結實安穩地被他抱在懷中,繼大臉漲紅後,小小的臉蛋也是羞色成雲。

    “嘿!阿駿,你們杵在那裏害羞個什麼勁?”等不到人來的阿淦回頭熊熊給他一瞧,才看見這幕“你儂我也儂”的光景──也不只有他在戲謔,其他路過的村人也擦身而過,吃吃掩嘴而笑……

    這下子,大臉小臉不僅是一起紅透透,而且低垂到胸前去了。

    ΩΩΩΩΩ

    “呵呵!新年恭禧。”早就等候在門口,老陳在遠端揮手,身旁還跟一個年輕的姑娘。

    “陳伯。”阿駿頷首,恭謹地鞠躬並介紹著,“這位便是水兒,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甜滋滋的感覺之余,水兒忙不迭對老陳打招呼,“陳伯您好。”

    “陳伯您也好。”最後是素來頑性堅強的阿淦,一張俊臉此時卻露出從來沒有過的專情樣。“阿蓮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您好。”老陳身旁的年輕姑娘雙頰粉紅,聲音小小的,卻有張甜俏的容貌,一下子便害羞地低垂粉頸。

    啊咦嗚欸喔~~阿駿和水兒,兩人四目頓時往阿淦的方向望去。

    原來是這樣啊……咳!想來當時老陳的“相相”可是滿成功的嘛!

    “請用。”入了屋,阿蓮端來涼茶待客,眼睛一刻不離地和阿淦看來看去。

    這一對看得很過癮,可就苦了其他人。

    水兒一副很含蓄地模樣,還非禮勿視地低垂下頭,阿駿的忠厚大臉尷尬地漲紅了,倒是老陳,不但氣定神閑啜茶,還泰然自若地主動聊起天來。

    “我想──改天再來拜訪您好了。”阿駿受不了了……也算是很識趣的,“阿淦,你──”他接下來“你要不要一起走”的問句,被大掌上傳來收緊的壓力給打斷。

    水兒見他住了口,才放開輕捏他一把的機伶小手。

    “啊~~什麼?你在跟我說話嗎?”阿淦在傻笑中並未完全回神。

    “沒什麼,我們要先告辭了。”水兒打著圓場。“你慢慢和陳伯、阿蓮姑娘聊天。”說不定這一聊,就把婚事給聊出來了呢!

    老陳呵呵笑地送他們到門口。“真是對不起,阿淦他太無禮、太放肆了,回頭我會去唸唸他。”聽這口吻,顯然這光景已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老陳早就把阿淦當成自己的兒子或女婿看待了。

    想必阿淦和那位阿蓮姑娘……那一對早就不是“陳倉暗渡”,而是“明道直取”哩!

    真是沒想到呀!

    重新漫步在夜色裏,此時已經不像早些時候的熱鬧,出行的人群正紛紛打道回府,四下冷清了許多,淨是些風刮過葉梢的沙沙聲響,以及──

    “下雨了?”仰望黑色天際的小臉,恰巧承接了第一滴清涼的甘露。

    “快找地方躲雨。”大掌一帶,腳步一踅,她便被當機立斷的阿駿給拉到就近的樹林裏。

    雨並不大,卻細綿不斷,濕了土壤上一片幼毛似的嫩草,它們背脊抵靠的樹幹……一下子的工夫,平素悶熱的氣溫便涼爽許多,讓水兒舒服得想大叫。

    但是也很麻煩,唉!她好心疼出門前才特地清洗並梳順的長長秀髮,濃密的樹蔭雖然可以遮雨,但不是全部。

    水兒準備把柄梳從發上摘下,好怕水漬會對這些可愛細緻的漆彩彩紋造成破壞,那可不行,這可是阿駿送她的自製珍寶呢!

    阿駿見狀,也不知道伸手湊過來是幫忙什麼,沒料到弄巧成拙,柄梳反而掉到地面上──

    大掌、小手不約而同伸出覆在一塊兒。

    水兒定定的瞧著他。

    是她先拿到柄梳的,所以,現下小手被他的大掌包握得好暖好熱,讓她衝動莫名地仰首傾前,小嘴快速地往他的厚唇印了一下。

    “咦?啊……水……水兒?!”“受害者”發出慘遭調戲的呼聲。

    嘻!

    雖然夜色黑濃得瞧得不是很清楚,可水兒就是可以想像得出,她那大臉夫婿的尷尬神態。

    水兒清清喉嚨。“我怎麼了?”她明知故問。呵呵!從不知道自己心眼兒可以“壞”到這種地步。“我親近親近我的丈夫也不行嗎?”再“壞”下去試試看。

    “沒有……可以……我是說……”阿駿顯然是怕她生氣,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一開口就把話說得七零八落的。

    “哼!”嘿~~這樣“壞”還滿好玩、滿快意哩!許是濃黑夜色有股掩蔽的勇氣,水兒一不做、二不休,踮起腳尖後,才好把手臂搭上他的肩頭。

    “我走得累了,阿駿。”她刻意嬌聲要求著。“抱我回去。”

    咕咚!一記老大吞口水的聲音。“抱、抱、抱……抱你回去?這個……這個如果被人看見了……”嘖!擔心得他們活像對姦夫淫婦似的。

    先是哭笑不得,水兒接著板起臉孔。“阿駿!”一股渾然天成的威儀赫然一露。

    “有!”反射性應答,阿駿差點順便跟著立正站好。

    “抱,”嬌聲要求你不要,那就用吼的吧!“快!”

    “是。”阿駿這下子大氣連喘也不敢喘一下,龐大高壯的個頭果然很快地抱起她,邁開大步便走。

    水兒樂得乘坐現成的轎子,唉!早知道對付這直來直往的他只要拉開嗓門吼吼便成……嗯哼!這下子她可抓到對他“使壞”的訣竅囉!

    有些得意忘形,她將螓首偎枕在他左胸心口上,感覺那強烈的跳動聲,規律的催眠著她,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合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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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2 00:16: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如往年,南越的四月,酷熱得一點天理也沒有。

    “真是討厭,連覺也不能好好睡,躺下去沒多久就會被熱醒了。”

    “是呀!連涼茶都煮不成了,實在是……”

    “我們家才慘,正巧床邊視窗正面著太陽,天還沒亮,熱氣便先灌進來了呢!”

    村頭村尾,抱怨之聲此起彼落的響著。

    水兒揩著汗,如此炎熱的天氣再加上眾人的吱喳喁語,也讓她素來寧靜的心情起了毛躁,而這份毛躁一直到晚上就寢時、依然令她在床榻上翻來又覆去睡不著,不似老僧入定的阿駿。

    如此毛躁的情緒連續了好幾個晚上,再遲鈍的枕邊人也察覺到異樣。

    阿駿偷偷地張開眼,看著她試著入睡卻又睡不著的模樣,也不說話,只是在水兒發現他也醒過來時,起身翻下床,逕自走出睡房。

    阿駿大概是去喝個水什麼的吧?

    水兒又換了個臥姿,一個動作當下又逼出渾身熱汗,暑氣難耐差點讓她哭出來。

    “好熱……”從未想過自己會受到這種猶如被火烤的苦頭,不僅只是熱,心頭蠢蠢欲動的毛躁感才是讓她失眠的主因,好似體內起了什麼不明的變化,而她卻不知道。

    一塊清涼打濕的布巾貼上她的頰膚。

    她詫然回首,阿駿正對她微微一笑。“我幫你擦涼,乖乖睡。”他如是說道。

    手下的動作又輕又柔,那抹清涼也跟著滲入肌膚,果然讓水兒很快便陷入半昏半沉中。

    從這一日起,這似乎便成了阿駿每晚必行的工作,尤其是在──

    “恭喜,水兒,你有孕了。”

    有孕?這對小夫妻在張大夫笑咪咪的恭賀聲中,不約而同的互望著對方。

    “我……我要做爹(娘)了?”

    這下可好,阿駿不只是夜裏要幫她“擦涼”,甚至還得隨身帶“涼涼”──頸邊掛了條布巾,見到她的第一個反射動作就是拿起布巾為她拭臉。

    “可以了。”水兒也好喜歡他幫自己“擦涼”的動作……這個動作雖然很簡單,但背後卻包含了多少的情意,若非當事者是不會知道的。

    從張大夫診出她有兩個半月的身孕開始,升龍村內的女眷也自動自發來照顧、幫忙水兒。

    年老的媽媽婆婆們叨唸著一些孕婦該知道的事項,年輕的則送給她布絹來裁制娃娃衣,或幫做一些家務中較粗重的工作。

    “她們……你們這裏的人怎麼都這麼好啊!阿駿。”

    這晚,沐浴過後的水兒格外親密貼著他,神情亦格外興奮。

    “珍姑給了我一小罐她特製的魚露,酸酸的好好吃;小梅幫我排水,阿香幫我去城裏買針線,芳芳她……”講得起勁時又突然喟歎,“唉!她們幫了我好多好多,我該怎麼報答才好?”

    所謂“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泉湧以報”不是嗎?人情債,難還呵!

    可是阿駿卻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人生在世,本來就該相互幫忙過活。”他悠然的說道:“這沒什麼,反正以後你也會幫她們的。”受惠是彼此的,遠親不如近鄰好。

    “對喔!”水兒恍然大悟,她總算明白阿駿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為何,那是一種將心比心的體貼,對升龍村樸實的居民來說,便是他們的基本觀念。

    是呀!現下別人來幫忙她,日後,就換她可以幫忙別人啦!想通了這一點,水兒的心中益發歡喜。

    她歡喜的期待圓腹日復一日的大起來,白膚散發出輕柔又閃耀的光澤,讓每個看過她的人,都為之驚豔不已。

    當然囉!最驚豔的當屬阿駿──水兒嚶嚀地拱身,在感覺到強壯結實的他正小心的推入自己,嚶嚀聲便變得如老酒似的香醇誘人,每每令他動情地回報以更巨烈的嘶吼……

    “你好漂亮……”激情一結束,那高大強壯的軀體可一點都不敢壓傷了小妻子,咕噥一聲便挪滾到她身側的床上,喘息未定,一條健臂就已經伸過來圈環住她。

    “我剛剛那樣……有沒有傷著你?”阿駿現在才來後悔,感到不安,大掌不住來回在那高隆的圓弧撫呀摸著。

    “安心,我沒事。”水兒笑著握住他的手腕,輕聲細語。“你很溫柔──呀!”肚皮裏傳來一下骨碌的踢動。

    “咦?”阿駿整個人緊張得快跳起來,水兒見狀,急忙安撫他。

    “不要緊的,這是我們的孩兒在同你打招呼,張大夫也說一些胎動是難免的,只要小心不動到胎氣便行了。”

    “是嗎?”經過水兒再三保證與安撫,阿駿總算又開始放鬆下來,儘管如此,眼睛仍是擔心地盯著她的大肚皮不放。

    “啊啊!你現在都只關心你的孩兒,不關心我了?”扮出一臉又酸又辣的表情,水兒小嘴一努,螓首一撇──不理他啦~~哼!

    “不!不不不……沒有啦!我有關心你。”

    老實頭被太座的無理取鬧嚇得手忙腳亂,偏偏這時水兒又哀了一聲,急得他更是一團混亂。

    “我……我只要每天早上一醒來,就會關心你一夜睡得好不好、早上胃口好不好、身體好不好、情緒好不好,中午會想你在家裏平不平安,有沒有去提什麼重物而動到胎氣;下午就恨不得能早些收工回來陪你……”一骨碌的,他將心底氾濫的關心全都宣洩出來,聽得水兒既驚訝又感動。

    “對不起,阿駿,我不該那麼說……”急忙安撫親親枕邊人,水兒定定的看著他愈說愈激動而背轉的身影,不知不覺露出溫柔的笑意。

    她有些笨拙地挪動臀部貼上他的背脊,豐軟的乳尖敏感的感到,當她裸露地擦過他的肌肉時變硬了。

    她傾身向前,將小嘴貼上他一邊的肩頭,頑皮的輕舐──同時可以感覺他倒抽一記的氣息。

    她環住他的腰,雖然因為體型而有些困難,但刻意緩慢揉弄的力道──同時可以感覺他自製力的崩潰!

    水兒的雙手倏然被他一握,整個人也被他反客為主地一帶,被小心溫柔地放躺在床上,男性的軀體瞬間切入她的雙腿間。

    他弓起腰,背傾下湊向她的小臉,水兒亦本能地張開小嘴歡迎他覆下的唇舌,與同時猛烈進佔的欲望。

    那是個相互交錯盈滿的激烈時刻,她總是那麼軟、那麼小、那麼緊地承受他,男性的欲望卻總是這麼強烈、這麼龐大、這麼狂肆……

    水兒往上仰視幾乎失去自製力的阿駿那仿如猛禽般的獸性神情,會更不由自主想用雙手的力量抱緊他……

    “嗯啊……”水兒已經無法思考,也不知道自己所露出的恍惚神情有多嬌多羞多美,讓佔有她的男人的熱情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ΩΩΩΩΩ

    “好痛喔!”

    懷胎九月,瓜熟蒂落。

    他不住的在小屋外來回踱步,聽見屋裏傳出的哭泣、叫喊、嗚咽、呻吟聲……曾在戰場上千錘百煉過的神經,可以盯著被刀劍砍死的屍體而面不改色地嚼乾糧;卻在此時錯愕又意外的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多忍受一聲水兒喊疼的叫喊!

    原來,那比將他千刀萬剮要更恐怖!

    “啊──好痛──好痛──痛……”

    他頓悟原因為何了──她痛,他也跟著痛!

    她痛上十倍,他卻跟著痛上千百倍!

    “阿駿,靜下來,冷靜。”生產這種事不乾淨,只能讓女人忙和,男人只能束手無策的等在一旁。

    “哪個女人生娃娃不痛嘛?想當初,你和我的老娘一定也是這麼把我們給痛出來的吧?”阿淦試著說話以轉移他直勾勾瞪向小屋的注意力。“老兄啊!你可知道你現在神情有多恐怖?我們又不是在戰場上說。”

    阿淦果然得到對方改變注意力的斜睨,急忙舉起手掌,作出求饒狀。

    “好好,別那樣看我……嘖!我有事要跟你說,不然,你以為我吃飽沒事閑著?”

    “你要跟我說什麼?”阿駿本以為阿淦不過是看他在緊張不安,很講義氣地來陪陪他,但見阿淦臉色一本正經時,就知道他是真的“有事”。

    “‘他們’正派人在找我們。”

    “為什麼?”阿駿的表情也跟著一變,大臉上平時忠厚得有點憨傻的感覺全都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索。

    “八成是要再找我們回去!”阿淦那張俊臉上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去。“我們該怎麼辦?既然聽到了風聲,就代表他們也許找得很近了……”沈默半晌後,“該死!我不回去、不回去!”

    俊臉緊緊的板起,阿淦輕聲的自語猶如誓言。“我、不、回、去!”

    “我知道。”阿駿是很明確的知道,他倆兄弟一場可不是作假的,苦頭也是一起嘗的,阿淦的心聲,豈不也是他自己的心聲……

    “可是……如果他們真的找上門來怎麼辦?萬一嚇到阿蓮就不好了。”提起甫成親兩個多月的嬌妻,阿淦的保護欲可全都卯上來了。

    是呀!這也是悶不吭聲的阿駿所擔心的,萬一嚇到水兒可就不好了。

    真不愧是難兄難弟,他倆想的、顧忌的,全都如同出一轍。

    他們經過極度血腥殘忍的殺戮戰場,也歷經過奢侈又紙醉金迷的生活,有誰能想得到,這兩個住在升龍村小屋的漆工學徒,過往可是住在媲美皇宮的宅邸裏,又有誰能想得到,他們如今沾漆沾到生癢的手掌,過往可是揮舞著血腥的刀劍,還有誰能想得到──

    “哇──”一記稚嫩而響亮的哭啼聲從小屋裏傳出來,而原先水兒那痛得死去活來的叫喊已在不知何時靜止了。

    阿駿緊張得一骨碌起立。

    “生啦!”暫時也放下方才聊的話題,阿淦叫得哇啦哇啦的。

    阿駿等不了小屋裏的女人抱孩子出來給他看,覺得自己來比較乾脆,他緊張地推開門,大步走入屋裏。

    他沒心思去管小屋裏東一件東西、西一樣東西的滿地亂,鼻端聞到煮開的熱水和明顯的血味,原來女人家的生產竟和男人打仗一樣命搏生死,所以有著相同的氣息!

    不,也不儘然吧?戰場上的血味是苦的、悲的,聞了令人作嘔;但此刻,他因為知道這血味是一條小生命誕生而引起的,所以反而不苦不悲,卻是甜的暖的!

    “阿駿,你怎麼現在就進來啦?一切都還沒整理好哪!”產婆第一個看見他,她急得出聲,幾個來幫忙的婦人也紛紛回頭看向他。

    阿駿往前一踏步,馬上就看見臥在床上,已累得眯上眼的水兒。

    “阿駿,這是你的兒子喲!”產婆從一旁抱來剛清洗過後的娃娃。

    “噢~~”他眨眨眼,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看著那持續哭個不停的小臉蛋。

    啊!那張有些方方的臉型像自己,但小小的鼻頭和嘴兒卻是水兒的翻版。

    他激動地瞧著這張像他又像她的小臉,再回神去看看躺臥在床上的水兒,她已經慢慢清醒了些,對他會心的一笑。

    “好了,阿駿,快把你兒子抱給水兒餵奶吧!”產婆又在一旁喳呼,並熱心地指引水兒該怎麼做。

    阿駿看見兒子的小嘴含住母親的乳頭,並用力吸吮時,心口驀地湧出一股油然的驕傲,那是一種專屬於為人父者的驕傲──這條小生命是以他的血脈製造出來的,是他的骨肉呢!

    “他……”喉頭為什麼梗了一大塊硬硬的東西,害他說話遲鈍困難!“他好可愛。水兒,好可愛。”

    然後,他看見水兒笑了,那抹笑容遠比過往任何時候都更美、更燦爛。

    “嗯!他長得好像你,好可愛。”

    咦?這意思是“我也很可愛嗎?”他傻傻地脫口便問,卻換來水兒笑睇的一眼,其他人可成了笑場的掩嘴葫蘆,各個直不起腰,頻頻用手帕拭著笑出來的淚,又忍不住嘻嘻哈哈噴聲出來。

    啊呀呀……原來一臉老實忠厚的阿駿,竟然這麼寶哇!

    ΩΩΩΩΩ

    男孩兒被阿駿取名為安。

    “我希望,安兒的人生就是一路平平安安、順順當當。”他笑著這樣對水兒解釋,她聽了也覺得同意,認可了這個名字。

    “真好,我有了阿駿,”她是這麼對他說的,“現在又有安兒了。”

    那幾句再平淡也不過,卻也是再感動不過的言語,讓他感動。水兒可知她的話語就此便在他的心靈深處烙了印,一種甜美且盈滿全身的滿足,讓他領悟到自己有多幸運,已擁有再多財富也取代不了的珍寶……

    因為安兒的出生,原本只有兩人的生活起了偌大的改變。

    漆行學徒的收入其實並不多,兩人溫飽有餘,但多加撫養一個娃娃的話……可就要多加把勁了。

    更何況阿駿也開始在估量住屋的大小,夫妻倆睡一張床,再把娃娃安放到兩人中間是勉強夠睡,但安兒若再長得大些呢?一張小床上演出三人行可就不好玩了,尤其暑夏一到,鐵定熱死人,他不先未雨綢繆怎麼行?

    一般學徒滿五年才算初步出師,受漆行指示制做些較素色、普通的日常使用的漆器,如碗盤、筆筒、飲器、文具等,由小樣的物品逐一做起,才能進階到大型的幾案、座椅、屏風。一個真正的漆匠傅所做的自然不是把漆松上去便了事,講究的便是如何雕繪出各式各色美麗的圖案。

    “嗯……”老陳拿著阿駿趁休息空檔所完成的一隻紅漆木碗。

    醬紅的光澤宛如能沉澱一切的雜質,展露出樸素的美感,並且烘托得令觀者在進膳時,見米飯是晶亮剔透到粒粒光潤,肯定會胃口大開。

    “我想你可以開始幫忙做些食器了。”老陳十分肯定他這些年來的學習成果。“我會跟上頭提一聲的……太好了,這樣漆行裏又多了一名年輕的好手。恭喜你呀阿駿。”

    出師後的薪餉自然比做學徒時好許多,而且如果是自己的作品賣得好,每個月又更能多些應有的外快,一舉四得,何樂而不為呢?

    阿駿被讚美得腳步颿浮浮的,尤其讓他樂的是回家講給水兒聽,那溫婉女子面露的欣喜崇拜之色,嘿!他好似又長了一倍的身高,不想臭屁都不行了喲!

    “所以,我以後會忙得晚些回來,家裏你必須多費心了。”將手中空杯擱下,水兒便默默地又為他斟滿涼茶。他注視她倒茶時一舉一動間的優雅,連帶覺得一杯再普通不過的涼茶,也變得格外清甜了。

    “家裏的事你不必擔心。”水兒一笑,言語間淨是幹練與自信。“我會好好照顧安兒的。”

    他也回報以一笑,健臂一伸,往她腰肢一摟,在水兒的一聲微詫的低呼聲中,他將她整個人安穩的抱到腿上。

    “阿駿!”儘管是在屋內,沒人瞧得見,可水兒依然拘謹羞赧得令他莞爾。

    自從一起生活,有了水乳交融的親昵、有了安兒,水兒卻仍有她頑固的羞澀之處,反倒是他愈加放得開,沒事就愛貪看她羞赧的模樣,又貪愛吃她的豆腐,為這小小斗室平添一屋旖旎。

    他才不睬她頻頻告饒的嬌色羞態,故意將下巴貼蹭著她頸側的嫩膚,粗粗的胡碴弄得她好癢,而厚唇鼻下噴出的熱氣拂過她的鬢髮,讓他龐大魁梧的軀體伸展四肢,將包裹在其中的嬌細體態更加狂肆的欺淩。

    “好緊、好熱喲~~阿駿。”水兒好無辜、好老實地眨著眼,身體開始輕微扭動。“快放開我。”

    “不放。”他回報一句低笑的拒絕,更變本加厲,刻意將下巴壓枕在她一邊肩頭上,一手橫霸住她的腰肢,一手開始上上下下挑逗她。

    “別──”他的手探入她的衣襟裏撫弄,粗糙生繭的拇指刷過她的敏感之處,讓她語不成調,不由自主的將所有的話語全化成一記拔尖的細吟。

    “小聲些……”他示意她,“將安兒吵醒可就不好了……”雖然安兒在裏頭房內床上睡得香熟,但這可能性不可說是沒有!

    “噓噓噓……唔嗯……”唇舌相互吞食的激烈程度,交歡猶如交戰。

    在小小的斗室中,春色帶著安靜的動作,溫潤的情意,狂烈的男歡交纏婉轉的女愛,一波又一波焚燒……

    ΩΩΩΩΩ

    “你在漆行做學徒有多久了呢?阿駿。”溫存過後,水兒軟綿綿地差點從他的雙腿上倒栽下來,幸而他眼明手快,及時掄抱起她,忍不住再重重的吻她一記,才輕悄無聲的步入內室。

    將她放上床的一側,自己再躺到另一側,夫妻倆便以環繞的姿態,保護著睡在正中央的安兒兩旁。

    大掌和小手不約而同同時伸出,覆蓋在安兒小小的身上。

    黑暗中,夫妻倆同時交換會心的一笑。

    “五年了吧?”他因為水兒的一句詢問而微眯起眼,回憶答道:“沒錯,五年多前,在過新年的時候,我帶著阿淦找上陳記漆行,那時我們可是除了一身衣服外,什麼都沒有。時間過得還真快呀……”

    他可以感覺水兒的雙眸正好奇地燦爛著。“那……以前你和阿淦在哪做事?”

    他不說話了。

    “阿駿?”

    不想回答,真的,“我……以前在軍隊裏。”他覺得喉嚨收得好緊,縮得幾乎發不出聲,也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匆匆帶過,不想多談。

    但水兒卻像是渾然不覺。“軍隊嗎?嗯……”

    “怎麼了?”

    “沒什麼。我本來就在想你和阿淦的手繭十分特殊,關節有力,但指尖卻蓄有柔軟的力道……”她頓了一下,“據我的瞭解,那是劍術武技最上等者才有的特色。”

    “你從哪里知道這些的?”他驚異地脫口便問。

    可這回就換人沈默了,久久,水兒再度開口時亦含糊其詞。“嗯……以前偶爾得知……那沒什麼……”比阿駿的話更為草草帶過。

    看來夫妻倆各自有著他們的秘密?!而且是在如此交心的生活中,亦不肯吐露的!

    夫妻倆都沈默了,兩人確實都不敢否認他們確實有著連親人也不肯吐露的秘密。

    忽地,兩顆原本貼黏在一塊兒的心微微地疏離了、淡淡地不確定了,他想著以往從沒想過的問題,想知道水兒以前在中原究竟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想起當初發現她似乎從未受過勞苦的體態,未曾長過勞動粗繭的柔荑,以及至今不曾變過的脫俗氣質,在在都擦亮他始終只想逃避的閉眼,迫使他睜眼想問,水兒究竟是誰?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現在是阿駿的妻子呀!”水兒四兩撥千斤,避重就輕的這麼回答。一句得體得教他再也問不下去的答案,也深深地讓他害怕起知道真正的答案來。

    他害怕──水兒其實不過是個夢中人兒、天仙人兒,只要他一清醒、一個不留神,她便會因夢醒而不見了,重返回不知名的天上的某個角落去!

    是呀、是呀、是呀……木偶戲裏不是有出夫妻劇就這麼演的嗎?年輕農夫和天上飛下來的仙子成親生下娃娃,過了幾年後,仙子說了句情緣已盡,便翩然離去,只留下娃娃給農夫養育?

    那年輕農夫不就是他自己,而那娃娃不就是安兒,那仙子不就是水兒嗎?那現在戲是演到哪個橋段?他和水兒相遇、成親、生子──現在不就是輪到她要走了嗎?!

    她要走了!

    那怎麼行?!

    一連數天,他都快被自己心頭中反反覆覆的質疑給弄得看見飯不想吃、看見床會失眠,腦袋空空地,其他什麼都不能想的地步!

    可笑不?明明兩人已生活這麼久,明明她已確實是他的人了,他還誠惶誠恐些什麼?

    可笑不?對他而言,卻是一點都不可笑!

    他發現自己有著多麼極端的心態!如果水兒當真在有朝一日,如那劇中仙子般,也回到一個他再也看不見她的地方……

    他不要再想下去了!

    “老大呀!你做什麼又患得患失起來?”阿淦忍不住問。

    阿駿憋不住的將心裏的疑問說給阿淦聽。

    “你說啥?想她的身分?想她是誰?呿~~管她以前是誰,她現在是你的妻不就夠了?”

    這回答出乎阿駿的意料之外,卻又仿佛早在他的意料之內,因為再怎樣,他也不過就是想得到一句保證而已。

    “依我看,水兒至少有一點比你強。”阿淦今天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一開口全都句句真言,禪得不得了。

    “什麼?”阿駿等著下文。

    “定心。”阿淦用旁觀者清的態度指點他。

    “你管她從哪里來,她已經定了心在升龍村這裏生活了;你管她從哪里來,她已經定了心給你生娃娃了;你管她從哪里來,她已經定了心要當你一輩子的妻。她或許是什麼大富大貴人家的女兒,她或許之前是過著穿金戴銀的日子──但你有聽她跟你抱怨過嗎?我敢說沒有吧?而且換個方向想──倘若她的身世有她不願提起的苦衷……就好比我們一樣──”阿淦做了個聳肩的動作。

    “不就打算把以往的事當作沒發生過,以前的身分當死去,日後就只有你和我,你一個阿駿、我一個阿淦嗎?你瞧你瞧!你怎麼到現在還做不到這一點呢!”

    阿淦的話語猶如當頭棒喝!

    這些話,敲打在他的心版上,卻也將阿駿敲醒了,他頓時明白了自己心中所在意的癥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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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2 00:17: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這一天晚上,儘管近來工作量加重,他還是刻意提早收工回家。

    尚未進門,便聽見安兒宏亮的啼聲,看見白膚的妻子正抱著娃娃哄著走動──而這一大一小,都是屬於他的。

    “你今天這麼早回來?”水兒怔了一下問,語氣中有的是毫不保留的淡柔喜悅,她已經好一陣子沒和忙得早出晚歸的丈夫好好打個照面,更不必說是說話吃飯了。

    “中午剩了菜,我去熱熱。”水兒打算把娃娃背在後背,以便雙手拿飯菜去公用的大灶處那裏。

    “如果我早知道你要回來,一定會重新再做兩道菜。這些東西都是我中午吃剩的……”

    “沒關係。”阿駿卻伸手接過她手中的飯菜,平穩的道:“吃這些便夠了。你吃了沒?一起吃吧!”

    “哦~~”見阿駿都坐了下來,水兒便將安兒又從背上解下。“你先吃吧!我先哄安兒睡。”

    阿駿沒有先行動箸,他等著,聽見水兒在唱,“寶寶睡、寶寶睡,寶寶乖乖好好睡,睡醒就有糖兒吃……寶寶睡、寶寶睡……”

    那是她以前負傷的晚上,他曾哼給她聽的童謠小調。什麼時候她也學會了?現在換她唱給安兒聽呢?

    他在桌前靜靜坐著,心神卻癡癡的聽著,再回過神,水兒已經笑盈盈的坐在他到面幫他盛飯端碗。

    他注視著她,這幾天來,他終於感覺放鬆,心境平靜下來。

    “水兒。”他脫口而出。看她注視自己,他又突然覺得自己所準備的千言萬語、長篇大論都沒有用了,當她用那雙清亮溫柔如水的眸子看著他,似乎也在教他不必再說什麼,他倆就這麼靜靜坐著一起吃飯、一起過日子,真的不需再說些什麼了!

    “我……等我這一陣子忙完後,我們一起把屋子翻新、加蓋。”他驀地這麼說道。

    阿淦說得對──不提,不再提過去。

    他不提,她不提,那些過去就是“過去”了,不見了。他們將來會一起把屋子翻新,再在翻新的屋內一起吃飯、說話、過日子,這樣不就很好嗎?

    “好。”不知是不是聽懂他話中的含義,水兒笑了,笑得阿駿忘了吃飯,直想將她用力抱在懷中溫存,其他什麼都不願去想。

    其實阿駿和阿淦的“不願去想”,完全是以為掩耳、閉眼就可不聞也不問的鴕鳥心態!

    好吧!秘密依舊是秘密,但就擺到一邊去吧!

    日子照常繼續過。

    但人算哪比得上天掐指!城東鳳池拾起紅瓦頂的小水榭,掛起垂水竹簾。

    “今晚要開演木偶劇啦!”這句風聲放得全城的人都情緒沸騰起來。

    皇宮專屬的水上木偶劇三年只公開表演一回,一回三天,小老百姓可捧場得很,一日三場是場場人潮爆滿。

    “人這麼多呀!”還沒走近鳳池入口,阿駿等一干人全都傻眼,那哪叫什麼人山人海呢?根本就是一片、一堆、一波波全都是頭,黑壓壓成一片。

    “嘖!這下就糟了。”看看年過半百的陳伯,再看看已挺著肚子的阿蓮……阿淦這下可傷腦筋了。

    “難不成就這樣算了?”阿駿也是看著抱著安兒的水兒,實在不太願意就此放棄,這可是水兒主動提出要求要來瞧瞧這場熱鬧,他怎能不答應?現在又怎能讓水兒失望!

    “硬擠進去試試看?”阿駿最後如是說道。“阿淦!”

    阿淦立即會意。

    兩個男人立即一左一右,默契十足地護在其餘老弱婦孺兩旁,一路喊借過,一路施展千斤頂的推擋伎倆,巧妙地撥開層層人潮,終於找到一個能觀賞到舞臺的絕佳之處。

    “現在要上演什麼戲碼?”

    “舞鳳凰、湖神索劍、仙女下凡……啊~~噓──要敲鑼開場啦!”

    這端人潮騷動才剛平息,那端便在“鏘”的響亮聲中揭開序幕。

    戲臺左方的樂團開始配上奏樂,現場鬧烘烘地熱鬧起來,人人莫不屏息,全神貫注的欣賞一個接一個的節目。

    水兒似乎被那些帶有滑稽木偶的戲碼感到興致高昂,愈看愈入神,口中更不時為了劇情的起承轉合,高潮迭起而叨叨的喃唸不已。

    “阿駿,你看你看,那女主角好可愛喔!居然用舞蹈來愚弄男主角哩!”

    或是,“啊……這首歌好好聽,阿駿,那木偶師待會兒會不會再唱一回呢?”

    不然就是,“太可惡了!這男的怎麼這麼壞!如果我是那個珍珍,才不會那般輕易便饒恕那個負心漢!真是……”

    阿駿已經特地接手抱過安兒,好讓水兒專心看戲。呵!只見這孩兒也同他娘親一樣眼兒晶亮亮的,不吵也不鬧地乖乖看戲。

    長達近一個半時辰的演出後,今回的水上木偶劇表演告一段落,小老百姓各個才帶著心滿意足、神采飛揚的笑容離去。

    表演場外一時人聲鼎沸,每個人都意猶未盡地在討論方才木偶戲的演出,他們一行人施施然在歸途上走著。水兒以罕見的活潑姿態,一邊走著一邊興奮地笑著說著,每個人都連帶地感染上她的好心情。

    “水兒,難道中原沒有這種木偶劇?”阿蓮同她聊天,順口一問,見她搖頭後又忍不住再問:“那,中原在慶宴裏都表演些什麼?”

    一下子,水兒的興奮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抹極輕極淡的憂傷,可很快又用一記強笑掩蓋過去。

    “中原沒有像木偶劇這般生動有趣的表演,不過,如果真有什麼慶典壽宴的時候,會要舞伶出來表演,她們都會穿上輕紗軟綢的衣裳,樂師會用琴、笙、瑟、箏等奏出美妙的曲目,奴婢在天氣熱的時候必須在一旁執扇或焚檀香,桌上會擺有白玉瓜及葡萄釀制的美酒……”水兒驀地停步低頭,雙手緊握成拳。

    “水兒?”他立即從旁靠近她的身側,將熟睡的安兒單臂抱緊偎在自己的胸膛上,另一邊騰空出來的手臂緊緊牽住她的小手,暖暖的一握。他不擅長口頭上的安慰,可這一握,卻很溫柔且堅定地流露出他對她沈著、樸實且堅穩的情感。

    我或許不能給你什麼錦衣玉食的日子,水兒,但我敢發誓,我和你共吃每一口飯,不離不棄,至死方休……

    俄頃,水兒似乎已能自製,也能對眾人露出安之若素的表情。

    是這樣的嗎?水兒,你能無聲也無息地感受到我的心思嗎?真的,我可以這麼想嗎?阿駿自顧自的想得開心,卻不知道自己那忠厚的大臉上露出的表情有多噱。

    直到阿淦一聲戲謔地喊著,“該走囉!老大。”

    他才倏然回神,紅著臉皮看著其他等著他的人,不懂他們為何臉上都掛著饒富興味的笑意。

    “走了走了。”這種上不上、下不下的感受窘透了!

    阿駿一手抱著安兒,一手拉著水兒健步如飛,啊~~如果他當真飛得起來就行了!

    “哈哈哈!”這是阿淦追在後頭的笑聲。

    “阿駿這小子該不會是在害臊吧?”陳伯自認沒有老眼昏花。

    對!他就是“在害臊”!

    ΩΩΩΩΩ

    一日之計在於晨。

    送阿駿出門上工後,背起喂飽的安兒,水兒提著滿簍的髒衣物,走到河洲加入其他婦女洗衣的行列。

    女人的舌頭總是長了那麼一點點,東家有什麼長、西家有什麼短,什麼事兒都能拿來講上一講。

    “阿朱他娘,你這身衣服布料可真好看,在哪買的?”

    “大寶嬸,今兒我要顧家沒法出門,你到城裏去時可不可以順便幫我買點東西……”

    “說起我家死鬼,那張嘴巴挑得緊,昨兒的烹魚不過沒灑上分量足夠的檸檬汁,就膽敢給老娘嫌個沒完沒了,哼哼哼……啐他一口還算便宜了!”

    “早安,水兒。”阿蓮笑著跟她揮手打招呼,並忙著將身旁挪個空位給她,讓她一起加入八卦圈兒裏。

    “我說水兒,安兒也半歲有了吧?”剛剛結束前一攤話題,大寶嬸便探頭探腦過來,逗著被背在背上,手腳不安分揮舞的小孩兒。

    “是呀!”掐指算算,原來安兒也有這麼大了,原來她做人娘親也有這麼久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她不禁感歎起來。

    “半歲了,你可以把他放下來,讓他爬爬動動,和小孩子們玩去,這樣要學走路也才快些。”

    “是這樣嗎?”關於婆婆媽媽經,她目前還在學習當中,對各位“前輩”的指教算是受教了。

    “是唄!別成天背著,會累酸、累痛自己的肩膀哩!喂~~小桃過來,幫水兒姨姨帶孩子。”另一個熱心的婦女對著在一旁玩耍的孩童們吆喝招手。

    水兒心底委實還有些不放心,但看見安兒被小女孩抱去孩童聚集處玩耍開心的模樣,才真正安心下來。

    一群婦女便一邊洗衣,一邊分神的注意著孩子,一邊還很神乎其技地又開始閒話家常。

    許是安兒是孩童中最幼小的一個吧!她們的話題吱吱喳喳的,淨拿他當作話題主角。

    “水兒喲~~安兒五官長得可和你像著哩!”

    “那臉倒神似他爹親。”

    “說到阿駿──”一個青衫婦女像是想起一件事。“前幾日我家男人到鄰城辦事,看朝廷那貼出公告,說是皇上在找人,找那個什麼已經辭官不做而隱居的錦龍將軍哩!”

    “這幹阿駿什麼事?”其他人奇道,水兒亦有同感。

    “我家男人說公告上的畫像可真不得了,什麼器宇軒昂、意態風發……可仔細一瞧,長得倒和阿駿有些神似哩!”這才是重點。

    “和阿駿長得像?!”眾人不約而同地齊齊瞠目,然後噗哧大笑。“那怎麼可能!”

    “就是呀!”

    “誰是錦龍將軍?”唯有水兒摸不著頭緒,問著仿佛聽見天大笑話的眾人。

    是阿蓮告訴她答案,“錦龍將軍可是我們南越國裏的大英雄。他呀年少有為、驍勇善戰,好幾年前,中原的皇帝一直想打過來侵佔我們的土地,都虧得錦龍將軍次次斥敵而退,否則,南越人民哪能如今安居樂業?”

    “就是就是!”原先的青衫婦女更加進一步讚美,“他可神著哩!傳說只要他往戰場上跨步一站──嘩哈!那天就變了、地就搖了,敵人各個就會丟下武器倒地身亡了!”

    “就是就是呀!”更多張的唇舌加入這場贊禮。

    “我還聽說他身長九尺,長得便如天神下凡。”

    “那有什麼!他身旁不是跟隨著一名忠心副將嗎?那聽說是他做天神時的座騎瑞獸哩!”

    “還有還有啊……”

    在差一點給一堆有關錦龍將軍的豐功偉業、歌功頌德給淹沒前,水兒又問出自己想問的事,“既然他這麼偉大,這麼……神奇,為什麼現在又要辭官隱居呢?”

    而且,朝廷如今為何又要急著找這位將軍?

    軍人就是專門打仗的,還是眼前有什麼大事即將要發生嗎?水兒沒將疑慮問出口,免得引起恐慌。

    “對呀!那錦龍將軍為什麼要辭官隱居呀?”

    “呿~~我知道不就好了,早去好好瞧個一眼,看看他長得有多風光。”

    “就是就是。”

    “不過我倒是聽過個兵講過──唉~~就他到我家酒館喝酒時說過,說那錦龍將軍本人其實挺不愛帶兵打仗的。”

    “真的假的?”

    “你一定是在騙人吧?錦龍將軍斷不可能這麼說──”

    水兒聽著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禁咂舌──現在話題是轉到什麼風向去了?

    然而,這不過是個開端。

    “錦龍將軍”這人的名號像是有傳染病似的,才沒幾日,原本聽說是貼在鄰城的朝廷尋人公告,也貼到升龍城裏來了,而且只要是村裏的人見過的,沒有一個不是這麼說的──

    “錦龍將軍和阿駿長得可真像呀!”

    “錦龍將軍?我可沒那麼偉大。”水兒看阿駿對別人半開玩笑、半刺探的問句都是這麼揮揮手,笑笑地應一句回去。

    但她心思細緻,總會看見一絲陰霾不悅地浮在阿駿那雙濃眉上頭。

    他是為了什麼而感到陰霾不悅的?是因為不耐別人的刺探詢問,或是被說中才不高興的?

    她被自己突兀且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

    阿駿?

    錦龍將軍?

    那張老實頭大臉?

    長得如天神下凡?

    她默默的看著一踏入家門便興匆匆、急呼呼找安兒逗弄的男人……

    她把腦袋大大的搖了幾下,告訴自己應是自己想太多了,即便他告訴過她他是在軍隊待過的,但阿駿身上別說看得出任何……嗯~~殺人如麻、殘忍血腥的氣息,連一絲教人畏懼恐怖的跡象都沒。

    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

    但水兒卻也發現他所流露出來的陰霾不悅不僅僅是愈來愈明顯,而且有著漸漸轉濃的傾向。

    然後,有一天半夜她發現枕畔無人而清醒時,他正半側著裸身昂立在窗前,皎潔的月光分外明亮,映照在他臉上的線條看來……竟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冷硬殘忍!

    那一幕,她不禁屏息,微悚地感覺自己像是撞破什麼……不該知道的秘密?!

    真的……

    真的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嗎?

    ΩΩΩΩΩ

    現在,“錦龍將軍和阿駿長得可真像呀!”這事兒如雪球般愈滾愈大顆,水兒不論走到哪,便可聽見這麼一句,也不知為何討厭起來,趁著進城和阿蓮買東西,水兒也順便找著那張尋找錦龍將軍的公告瞧瞧。

    她盯著眼前那張繪有人物的公告──這已是貼遍大街小巷的事物,當沒看見都不行!

    那張公告的臉龐確實畫得──咳~~夠仔細!

    鼻下領上的鬍子粗粗黑黑,遮去他一些五官的線條;而亂髮濃眉之下的雙眼──儘管不過是張紙畫──卻教人能真實的感受到他那眼神的空洞、邪惡、殘忍、嗜血。

    是的……水兒吞了吞口水,這樣的一張臉確實能教人聯想其在戰場上的殺戮,拿著刀劍斬人腦袋如切瓜的光景……

    水兒盯著這畫像上的臉,再試著跟浮現在腦海裏的那張大臉配合起來,無奈怎麼配都無法合上去,或許臉的大致輪廓能吻合,可那表情……不行!那哪有可能和阿駿搭得上邊?

    “呀呀~~”盤在腦杓上的髮髻在她一個恍神間,被一隻小手兒扯動,阿駿送的柄梳應聲落地,安兒的小手可厲害著呢!

    “安兒,不乖喔!”她假意嗔斥背在背上的兒子,心下卻為他近來益發的活潑好動感到高興不已。

    那些大娘、大嬸說得果然不錯,安兒自從和年紀較大的孩童們玩在一起後,果然像開了竅般,動作舉止愈來愈靈活迅速,周遭人都笑著預測安兒說不定未滿周歲便會站起來舉步了。

    “唔……”手中提著重物,身上也背著娃兒,她著實不便傾身彎腰。

    “這位大娘,這是你的嗎?”哪知有個善心人士動作更快,先行拾起並平舉到她眼前。

    “多謝。”她挺起背脊,望入一張斯文含笑的貴公子面孔。

    而才剛一打照面,那貴公子的心中就“咦”地發出一聲,像是詫異不已──她好生面熟呀!

    “請問大娘,我們以前見過嗎?”貴公子盯著眼前南越難得一見的白膚少婦……她的粗布衣著平實無奇,怕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便是這不慎掉落的柄梳,可她本身又有股形容不出的脫俗氣質,教人無法等閒視之。

    “公子是富貴中人?小小民婦怎有榮幸?”水兒有禮地將一隻手兒伸前。“多謝公子的一臂之力,請將小婦人的東西還我。”

    貴公子似乎也覺得不太可能認識眼前少婦,便將柄梳遞出。“這柄梳做得真好,請問大娘是在哪家漆行買的?”不認識歸不認識,但貴公子那針對水兒的熟悉感依舊,心忖著想與她多相處一會兒,情急之下便就拿柄梳當作話題與她攀談。

    “這是我的夫婿親手做的,別的地方是買不到的。”水兒才答完,便聽見不遠處人潮裏有聲音在喊她。

    是阿蓮。水兒松了一口氣,對眼前的貴公子有禮地一揖,便往阿蓮的方向走去。

    她並不知道,那貴公子注視她的背影好一陣子,直到自己同伴也走來喊人,才放棄苦思般搖頭晃腦離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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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2 00:17: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別理我!”

    水兒錯愕地看著被阿淦等幾個男人扛送回來的阿駿,他的臉色潮紅,顯然是喝醉了,而以他嘴巴裏不住冒出的嗝聲來聽,鐵定喝了不少。

    “他怎麼了?”近來愈來愈晚回來也就罷了,現在更糟,竟喝得這麼醉回來!

    水兒急忙接手,請這幾個男人把他扶到桌邊坐下。

    他粗魯地發出低沉辱駡聲,然後龐大的身軀便往小得可憐的桌面一倒,趴著

    發出呼嚕嚕的鼾聲。

    水兒很快將質疑的眼神睨向阿淦,後者在她那不可侵犯般的“威嚴”表情下,抓頭搔耳地呐呐說:“這個……阿駿最近是有件煩心的事,一直想跟你說,但又不敢……今兒個就猛灌酒,直嚷嚷著說喝了酒才敢鼓起勇氣來找你……”

    阿淦一邊說著一邊動手往那團趴倒的龐然大物戳戳指頭,“可他現下卻睡著了!”

    是呀,每個人都以頗不可思議地眼神看著阿駿,包括水兒在內,這下子人都睡死了,打鼾都來不及,哪還可能說什麼話來著?

    內室裏傳來安兒的啼哭聲,水兒趕忙放下這邊,跑去顧及那邊;不多時,因為放心不下阿駿,只得抱著仍在啼哭的兒子又走了出來。

    阿淦看出她為難之處。“大嫂不妨把安兒交給我回家,讓阿蓮帶一晚上吧!這樣你也好照顧老大。”

    “那就麻煩你們了。”一聽阿淦說得有道理,正中她下懷,水兒立即再三道謝。

    她將阿淦等人送走後,匆匆捧了一盆清水,打濕布巾,試著挪動阿駿那笨重的身軀。

    “阿駿、阿駿,來,快醒醒,我幫你擦擦臉,讓你舒服些好嗎?乖喔!”咦?她怎麼這般哄他呢?又不是安兒說。

    想著,水兒卻又微微地啞然失笑。

    瞧!阿駿那不肯被吵擾而皺眉的神態,和安兒可真是神似,這一大一小的男人,畢竟是有著血緣關係的呀!

    哄呀哄、騙啊騙,水兒使出吃奶之力辛苦地半扶半拖著男人龐大的身體,雖然從桌旁到內室床邊距離只有短短的,但在她此刻感覺卻是好長好長……

    男人的體位是這麼沉、這麼重,可是卻又這麼教人覺得安心,水兒想著,同時好不容易走到床邊,手臂一松,讓他倒在床上,發出響亮沉重的聲響。

    “唔……”阿駿連眼睛都還睜不開,便兀自又轉個身側姿睡去。

    水兒以布巾拭過他的臉、頸、手臂,甚至脫下他的鞋子,幫他擦拭雙腳。

    這個夜晚仍如往常般悶熱,她希望自己的努力能讓他睡得更舒服些。

    布巾每拭完一遍,就重新放回清水中洗滌、打濕,再回頭為阿駿擦拭。

    水兒渾然不覺自己的嘴角正帶著柔軟甜蜜的笑意,動作謹慎、專注而憐惜。

    原來在情意上,不只是男人會憐惜、寵愛女人;女人何嘗不是這樣呢?

    結束了為阿駿擦拭的工作,她也鞋兒一脫地上床,側躺著和他面對著面。驀地,她發現他的眼睫正微微抖顫著──咦?莫非他是清醒的?嗯……

    水兒很難相信他會有這種……惡意的舉止,但事實就擺在面前──

    他騙了她!

    小嘴先是微微不悅的嘟起,但轉念一想又轉為忍俊不禁的偷笑,她看著那對緊閉的眼睫抖顫的速度愈來愈快,好似蝴蝶在撲翅,嘿~~她敢說他一定也是想睜眼了,可又猜想她在面前,而不敢不打自招吧?

    這下可有趣了!

    唔哼哼……她將小臉慢慢逼貼上去……也許他本來只是薄醺,在她為他拭手腳的時候清醒,又不敢講;還是其實他根本就是千杯不醉?咦?不對,那不就是說連阿淦也是串通好的?

    心中閃過千百個猜臆,水兒頑興一起,小手伸前往他鼻子整個一捏,捏扁扁就沒空氣進去了,哈!不能呼吸了吧?看他會不會醒來?

    半刻鍾過去了,一刻鍾過去了,一刻鍾半過去了……

    水兒放棄默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他看起好得很,臉色正常得很,咦?該不會這樣就一個呼吸不過來!

    急忙放開他的鼻子,將他推翻成仰躺後把耳朵貼附他的心跳部位,聽見怦怦怦的聲響後才寬心地舒口氣。

    可惡!

    “啪!”隨著安下心來,是她突然恨恨的往他胸膛拍上一巴掌洩恨!

    她拍下去的同時又馬上興起心疼後悔,重新將小手蓋上才拍打的部位摸摸、揉揉、搓搓。

    “乖喲~~不疼不哭喲!”還下意識這般脫口而出。

    “噗!”被安撫的“受害者”在挨打挨疼時可以悶聲不吭的,可水兒那種可愛的安撫口吻卻讓他“破功”啦!

    “啊~~我就知道你是醒的!”水兒叫了起來,往他身上撲去掄拳,但軟綿綿的小手哪能打得過一堵硬實若石的胸膛,沒打幾下,水兒的手便被他握住收緊。

    “別這樣了,好了好了。”也看不出是真醉或假醉,面色潮紅的阿駿抱著她將身子骨碌一翻,俯身在上壓著她,然後又靜了下來。

    靜默。

    “阿駿?”不會吧?他又睡了嗎?“你……阿淦說你有事,有話要告訴我,不是嗎?”

    還是靜默。

    水兒等不到他的反應,只能兀自繼續說下去,“我上次進城去,有看見那張‘錦龍將軍’的尋人公告了。”

    身上壓力倏然一輕,他正以手臂支起手臂,好用一雙清醒且淩銳的眼睛俯看著她!

    ΩΩΩΩΩ

    這反應未免太明顯了!

    她頓時幾乎不敢呼吸,不敢再開口相詢。“那……是你嗎?”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是你嗎,阿駿?”

    他不說話,只是倏地俯身低頭,想去吻她的唇。

    她簡直不敢相信阿駿會有這種逃避的行為,“等一下──”她倏地別過螓首,總覺得如果此時接受他的親吻的話,便就什麼都別想問得出來。

    但阿駿可不接受她的拒絕,他硬是吻了她的唇,強行將舌頭滑入她的嘴內攪動,傾注情欲,不管她接不接受,就是要她全盤接受。

    在他從所未有的霸道下,她的衣衫盡褪,一對飽滿挺秀的雙峰被赤燙的唇舌品嘗。

    在這種來勢洶洶的親昵侵佔下,她軟化了、她柔弱了,只因為身上的這個男人是他,是阿駿,別的男人都不是阿駿,別的男人她會拚死反抗。

    看著愈發激情急切的他,水兒體內終於也被喚出相同的熱浪,不再拒絕,停止一切的反抗動作,任由他帶領席捲。

    但她錯了,他自顧自的進行自己想做的一切,簡潔有力的動作讓她驚訝,赤裸發燙的相貼軀體讓她羞澀,即使他們已做了兩年半載的夫妻,愛撫親吻的調戲讓她動情,即使她在融化成一團的迷醉中,卻還是冒出一絲清醒思考著。

    阿駿他的熱情好迫切,好……憂傷。

    這種說法或許有些奇怪,但“呀啊!”他已兇悍地挺入她的體內。

    水兒拱起腰臂,濕潤不夠的緊窒花瓣被迫延展到極限之外似的,他的強行闖關讓她嗚咽,但才發出一聲便被他張大的嘴覆上吞噬。

    龐大的身軀微微一撤後,又深深的一推。

    他的雙眼就那樣,一直盯著她不放。

    唔!水兒咬牙忍耐著他的需索,雙腿無力軟弱勾掛在他的腰上,感覺他臀肌的繃緊……

    需索似乎沒有盡頭,熱辣的、性感的動作讓她開始想逃,卻連抬臂的力氣都沒有,她只能任他的手掌捧住她的雙頰,手腕想環上他的背部而中途變卦,只能十指軟弱地擱上他的大掌,更加疲累的雙腿也慢慢從他腰上鬆開……

    他倏然靜止動作,似是不滿意她中途的“敗陣”,男性軀體短暫地撤退,在水兒痙攣似的發出嗚咽啜泣時,以唇舌和指尖,一寸寸愛撫她的身子,順著她光滑的白膚和起伏溫婉的曲線……最後,他竟將黑色的頭顱埋入她的雙腿間。

    呀啊!“住、住手!”這是多羞的事兒呀!水兒渾身戰慄地要推開他──或想將他往自己壓貼得更緊?是要叫他“住手”?或是“住口”才對吧?

    水兒不知道,她昏亂得不知道……也仿佛是沉醉得不知道……

    如果阿駿是想以親密行為來逃避她本來會有的追問的手段,那麼,水兒不得不承認他成功了。

    不斷累積、沉澱的挑逗,迅速轉化成她本身的渴求,矜持羞恥再也顧不得──

    “駿……求求你……阿駿……”破碎的嚶嚀不過須臾,腿間的壓力便倏然一松,龐大的軀體重新覆回她身上……

    ΩΩΩΩΩ

    接下來幾個晚上都是如此!

    他會醉醺醺地被人扶回來。水兒也只好無奈地先打點,照顧他,然後就被“偷襲”了,很是“淒慘”地一路被“壓”到魚肚泛白,再張開眼,他人就不見了。

    這這這這……這哪還能談什麼話,告訴她什麼事?

    阿駿騙人,他騙人!

    “是呀!我也覺得我們家的阿淦怪怪的。”兩個女人互串門子時,阿蓮也是如是說道。

    “雖然他沒說什麼,可我就是知道他怪怪的。阿淦最近晚上吃飯時一直拚命說著笑話,然後自己一直猛笑,以為在沒人注意時露出很疲倦,像在回想什麼事情的表情,不然就是在睡覺時──”

    阿蓮臉兒倏然飛紅,這讓水兒領悟到自己八成觸及了別人夫妻倆的“私事”,小臉也跟著紅了起來。

    如果阿淦近來舉止形似阿駿的話,水兒不必想也知道,別人夫妻倆在睡覺時發生了什麼“私事”。

    輕咳一聲,水兒試著轉移話題,“你今天身子還舒服吧?裏頭的有沒有踢你?”她將小手覆上對方的圓腹,感覺被裏頭的小腳輕輕踹了一下。

    “昨兒踢得才凶哩!”阿蓮道:“產婆說我肚兒圓圓,准生男孩兒,可偏偏我又直覺這胎會是個女的。”

    “女的才好哇!以後可以給我家安兒當小媳婦。”水兒看著阿蓮笑得開心的臉,很能明白那種即將身為娘親的喜悅。

    兩個女人便這樣暫忘了她們先前煩惱的話題,扯東扯西聊了起來。

    黃昏很快地再度來臨,水兒也做了心理準備,等著一個喝醉的阿駿回來。

    只是,還沒等到阿駿回來,一陣打著金色旗幟的車馬,就率先轟隆轟隆駛入了升龍村。

    樸實的村民看著這突然冒出來耀武揚威的陣仗,眼睛瞪得圓圓的、嘴巴張得開開的。

    這隊車馬在村子中央的廣場上停下來,玩耍的孩童早在大人的吆喝聲中早早避開;原本在樹下乘涼的老人家也趕緊被人帶開,眾人更是先一步站得遠遠的。

    好奇歸好奇,可也沒人真個膽敢趨近。

    為首的馬車裏下來一個穿著錦絲玉緞的年輕人,他看起來威風神氣無比,端正的五官上浮露出年輕氣盛之色,是那種天生貴族的驕氣。

    年輕人一跳下馬車後便大聲叫道:“他住在這裏吧?錦龍將軍姜駿住在哪里?”

    ΩΩΩΩΩ

    不知是什麼原因,打從過了午後,他的心神就是定不下來。

    心頭這蠢蠢欲動的感覺是什麼,他真的不明白,也不知如何處理,也許還在素來忠厚的大臉上露了些馬腳,所以一天下來他整個人“清靜”得很,也就是沒人敢靠近他啦!

    “老大你呀!再不趕快把話跟大嫂吐一吐,還要這般坐立難安多久?”下了工,如同往常一樣步行,準備出城門返回村裏,阿淦走著走著,突地迸出這麼一句。

    “聽你說得簡單容易。”阿駿沒好氣地看了阿淦一眼。“要不,你怎麼也什麼都還沒跟阿蓮講過?”

    哼哼!這下換人縮頭摸鼻子地不敢吭聲啦!

    “很難開得了口的,不是嗎?”阿駿看著一日將盡的燦亮晚霞,不禁歎息再三。

    欣賞晚霞,說來是多麼平凡的事兒,但若對以往身在軍旅的他而言,卻不啻是活生生噩夢的代名詞!

    一場豪華的光彩揮灑過後,便是永無盡頭的黑夜,漫漫的,伸手不見五指,隨時都有被敵人偷襲的危險……過往的黑夜對他而言,實在沒什麼好印象,就算是搬入升龍村後亦然。

    對黑夜有好的記憶開始的,卻源發于水兒,他的厚唇勾起一抹淡不可聞的笑──這點,就連自己想來也覺得吃驚。

    什麼樣的回憶呢?諸如第一次見到水兒,徹夜不眠照顧負傷高燒的她,雖然很累,如今想來卻很甜;或者是她做好一桌飯菜,在燈燭光下等著他回來;他趁著晚上的空檔教她如何說“(字字)喃”,而她也會交換著教他說漢語;她抱著安兒,神情恬寧給他餵奶;最後是她裸著一身白膚,張臂溫婉地歡迎他的春色……

    轟隆隆!一股熱氣直沖上腦門。

    他知道自己近來對水兒所採取的逃避態度還當真不是一句“卑鄙”就能說得過去的,男人天生便有體力上的優勢,即便是自己的妻子,也不該如此地“欺侮”她,雖然是“欺侮”得夠盡興啦……不不不!他怎麼可以這麼想……

    哎呀!怎麼不可以這麼想,反正到頭來自己回去後還不就是要這麼做?阿駿在心中把自己給罵得臉色發紅。

    “老大,你臉紅起來可不輸給姑娘家哩!”阿淦在一旁起哄。

    尷尬著不想理會他,阿駿索性邊走邊打量四周,現在是晚市剛開張的時辰,許多攤子出來做生意。

    他眼前驀然一亮,快步走向酥甜餅攤,吩咐小販打包兩個起來。

    “喲~~老大,我怎麼不知道你愛吃這玩意兒?”阿淦也晃著腦袋走來。

    “不是我,是給家裏的。”將包好的餅揣入懷中,阿駿如是解釋。“水兒和安兒都喜歡吃這家的酥甜餅。”

    雖然得多掏出幾個銅板付帳,但一想到“家裏的”那一大一小會在看見甜食時為之一亮的神情,便會讓他覺得花的錢非常值得。

    “耶~~安兒還那麼小,怎麼吃餅?”阿淦吃了一驚,追問道。

    “水兒會用涼茶將餅泡得軟軟的,一口口喂他。”阿駿渾然不覺自己的說話口吻便是個道地的好丈夫、好爹親。

    “我們走快些吧!免得餅涼掉了。”

    一個箭步,兩個該是體格龐大修長的大男人竟如兩隻輕巧的飛燕翩然出了城門,在一般行人還在眨眼之際就朝升龍村而去。

    歸心似箭哪!可不是。

    只是,才抵達村首的兩人,在看見一大群不該出現在此地的軍隊人馬時,愀然變了臉色。

    阿駿、阿淦互看一眼,倏地分手各往自家方向奔去。

    走到離自家尚有兩百尺外的距離,他就被一列一字排開來的士兵給阻擋下來,“站住,報上名來。”

    阿駿也不答聲,不過手起手落。

    “哇啊啊啊──”這一排士兵就手腕酸麻地放掉了槍呀劍的,各個呼疼不已。

    阿駿泰若自然,坦蕩蕩地一路往前走去,而一路兩旁就響起此起彼落,如同一轍的哀嚎聲。

    每走一步,阿駿臉上的表情便轉變一分,一步一分,一步一分……等他在自家門前站定時,大臉上的忠厚表情早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決計想不到的陰、冷、狠、絕,肅殺之氣仿佛一觸即發!

    “慢!請留步──將軍!”最末迅速迎上前來的是兩名隊長,武藝了得地準備一展身手,卻在看清來人容貌時及時打住攻勢,欣喜地叫道。

    “將軍,錦龍將軍。”小屋的門扉也同時開敞,驕色的年輕人走了出來。“薑駿,好久不見了。”

    阿駿的表情不變,那龐大粗壯的身軀昂藏地站在年輕人身旁,颯颯然地一點都不遜色,頗有頂天立地的氣勢。

    “繁皇子。”他不卑不亢做揖行禮。“有失遠迎,請恕罪。”

    “算了吧!你我之間還來這番客套做什麼?”年輕皇子哼了一聲。“薑駿,進來說話。”下巴傲慢的一努。

    “是。”阿駿再次應道並跨步走入,兩名隊長則盡職地守在再度關起來的門前。

    升龍村的村民等到阿駿走入屋內,或近或遠,才敢走了出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原來,阿駿竟然是──”

    “這是真的嗎?”

    “阿駿?錦龍將軍?”

    “我不相信!那個老實頭耶~~阿駿耶!”

    “不可能……真的嗎?怎麼會……”

    ΩΩΩΩΩ

    一前一後走入屋內,沈默地關上門後,繁皇子陡然像變了個人似,興奮地笑開了臉,“薑、大、哥喲!”他大叫著,模樣活像是見到甜食的小娃兒,虎視眈眈的,還真個縱身撲了上來。

    阿駿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開,面無表情的看著對方哀哀叫著四腳朝天。

    “不知繁皇子找小民有何貴幹?還有,小民的妻兒呢?”方才才踏入門口便察覺水兒、安兒的不在,阿駿冷淡的口吻算是自製了,肯定和這不請自來的傢伙有關,他敢發誓。

    “我把姜夫人一塊兒請去做客了……”對方一問話,繁皇子馬上立正站好,哪有先前在人前高張的驕氣傲焰?剩下唯唯諾諾。

    “一塊兒請去做客?”阿駿皺眉地抓他的語病。

    “一塊兒”的意思,是被“請去”的不只水兒?還有誰?

    難道──

    “站住!”就在此時,外頭又響起和阿駿方才闖關時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慘叫聲,由遠而近,然後是最末守住門口的兩個隊長的驚叫,“副將!”

    然後,屋門被一腳大剌剌的踹開。

    這回,來勢洶洶的人在看見繁皇子時也是一怔;而繁皇子則擺出和方才面對阿駿時,完全不一樣的討厭嫌惡臉孔。

    “嘖!我就料到是誰這麼粗莽,張淦,見到本皇子還不跪下?”

    阿淦俊美的臉孔此時看來陰寒不已,和阿駿如同一轍,有得相拚。

    “我的岳父在哪里?阿蓮在哪里?”

    “你敢用這口吻對本皇子說話?來人,把他拖出去斬──”

    “別鬧了。”阿駿陡然斥道,聲音沒有加大,但繁皇子卻像見貓的鼠兒似消了氣焰,就像應了那句“一物克一物”的道理。“你究竟把人帶到哪去?”

    “哪敢帶到什麼地方去呀!”繁皇子乖乖回答。“不就請到升龍城裏的皇室行宮嗎?錦龍將軍哪能住在這種破爛房子裏!”

    “我已不是什麼錦龍將軍,是個叫做阿駿的小老百姓。”微歎了口氣,他就知道事情會是如此。“請皇子殿下別來騷擾小民安居樂業的生活。”

    “姜大哥,你堂堂一個錦龍將軍怎麼可以就這樣……呃~~放棄?”繁皇子一點都不贊成地搖頭。

    “事實上,也是母后要我尋人的。”見自己解釋似不被兩人接受,靠山就急忙被搬了出來。

    阿駿、阿淦一聽,知道背後主使人是曾對兩人有過恩惠的皇后娘娘,也只得先按下偌大的怒火。“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呀~~就出了些麻煩事,自是要急著找姜大哥來幫著解決嘛!”繁皇子也恁地怪脾氣,對任何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貴族樣,唯獨面對阿駿就成了只搖尾巴的小狗。

    “我說就是了……”見阿駿非但沒因他的討好樣而顯出和顏悅色,只好姍姍然把表情一正,說起正題來。

    “你也知道的,姜大哥。大皇兄傣素來體弱多病,所以朝廷之內始終有反對立大皇兄為太子之聲,其中又以二皇兄侏、黎貴妃那派人馬企圖最為明顯……但黎族在宮內、朝廷裏,甚至是兵權上都瓜分著相當地位,我們趙氏皇族也只能與他們平分秋色,壓管不了黎家。

    “而父皇近兩年來龍體欠安,時時臥病在床,二皇兄的態度也日益猖獗……近來我們更得知黎族人馬動作頻頻,母后十分擔憂他們會叛亂,也開始暗中調兵遣將,自然要找個有力又親信的人來帶領我們的兵力……”兩眼便直勾勾地看著那位“有力又親信”的人,錦龍將軍。

    “宮變嗎?倘若我說我真不願蹚入這種勾心鬥角的皇室爭執呢?”阿駿也是一直到此時此刻,聽見自己口中所道出的話,才發現自己在戰場上所磨出來的冷性子,在必要時竟真能冷酷自私如斯!“對我們小老百姓而言,皇上是誰與卿何干。”

    “你……你竟然說得出這種話?”繁皇子震驚地搖頭。“姜大哥,你變了……”

    “不,我沒變。”這才是真正的、阿駿的、只求普通平凡的想法,不是那只懂得矢忠效國、威風凜烈、錦龍大將軍的想法。

    以往他為國活了那麼多年,夠了、夠了!

    “讓我猜猜,因為侏太子、黎族人馬即將生變,所以又要將我們再找回去?然後呢?等事情落幕再趕我們走?”

    阿淦嘲諷地如是詢問,問得繁皇子臉色尷尬地紅一陣、白一陣、再青一陣。

    “怎麼可能……當年的事,相信父皇也知道自己做錯了,母后也十分後悔自己助力有限……更是口口聲聲說待這回事情解決後,定要好好重新賞封賜給姜大哥……”

    “‘這回事情解決’?繁皇子,您的信心還真十足,敢這般誇口,你哪只耳朵聽見我們答允了?”阿淦酸薄的話又刺了過來,激得繁皇子又不顧形象、風度的要張口,卻在阿駿一記不耐、到此結束的切斷手勢下乖乖噤聲。

    “夠了,你們兩個。”阿駿面無表情做總結。“阿淦,住口。繁皇子,請帶我們去找我們的家人,否則一切免談。”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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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2 00:17: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才踏入皇室行宮的大門,一股龐大的窒息感便排山倒海湧了過來。

    或許許多人求其一生都住不起這麼昂貴華美的住屋,更不必說這住屋背後所隱喻的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啊……

    不自覺的,阿駿臉上一束肌肉緊緊揪了一下,無法放鬆。

    “不過話說回來……姜大哥,”繁皇子仍跟在他身旁嘮嘮叨叨的,好似未察覺到他不好的心情──想來就算是察覺了,大概依然吧?“你怎麼就這麼隨便娶了一個女人呢?貌色平凡,一張臉蒼白似鬼,體態瘦弱,搞不好風一吹來便倒……嘖!母后可說了,若事成之後便想將絲公主賜嫁予你,我們絲公主可是美貌尊貴無比,豈是一般平民女兒可媲?更何況我也聽說,那女人其實是個奴隸對吧?不乾不淨之身──”

    “繁皇子,”終於有人受不了,阿駿說話的口吻是暴風前的寧靜。“如果我說我有把握此刻出招,一記擒爪,從一數到五內便可將一個人的脖子扭得歪斷,你是信還不信?”

    信!繁皇子終於乖覺地閉嘴,還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

    再多走一步,便可以更快一步見到水兒了,心如是想著,他的腳步卻遲遲地停了下來,只因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水兒。

    抹一抹臉,淨是冷汗。

    他此刻的表情看起來是什麼模樣?和身旁的阿淦一樣努力裝沒事,卻仍然又冷又臭嗎?阿淦長得夠俊美好看,又冷又臭的表情也就沒難看到哪去,但自己呢?

    阿駿可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隨著自己心中所想,可是益發的……呃~~旁觀者清的繁皇子不自覺又離了他遠一些些。他是很崇拜、敬仰、愛慕他的姜大哥沒錯,但可不打算往老虎頭上隨便拔毛說。

    “他們就在這裏。”最後被引入一間廂房,果然就看見水兒等人,一打照面,全都驚喜交加的起立。

    “阿、阿淦?!”阿蓮率先跑來投入阿淦懷中,後者旋即松了一口氣,安心地擁緊她,再看向也往自己走過來的老陳,合上逐漸濕潤的雙眼。

    阿駿靜靜看著這一幕,仿佛要從其中尋找自己的勇氣,才又靜靜望著也靜靜回望他的水兒。

    她的臉色看起來好白,也許是受到繁皇子所帶給她的一連串驚嚇,她的雙眼睜得好大。

    他有種整個人似是被看得淨透的錯覺,她的表情如此安穩,他突然間不確定她是驚嚇過頭,或其實是已然預料的默然?

    “水兒……”終於,他的腳步挪動,一步又一步,站到她面前,而明明一步之遙,但為何他卻覺得,此刻的她看起來與自己有著千百步之遠?

    他盯著她的嘴,等著聽她開口──

    第一句話,如果是疏離生冷的尊稱“錦龍將軍”,那會不會是代表她在對他感到生氣呢?她是有資格對他的欺瞞生氣,可他該怎麼辦?

    “錦龍將軍──”她的小嘴如是緩緩張啟,“薑駿──”他的心沉下又被倏然挑起,“阿駿。”

    咦?喉頭梗著一口氣,他凝住,不敢吞咽。

    “阿駿。”水兒主動舉步,將那一步之遙縮短為直接的貼合,她的臉上抹過羞色的同時,雙臂大膽地抱住他,瘦小的手兒還勉力地在他背部拍了拍。“唉……管他的,你就是我的阿駿呵!”

    “水兒……”他亦激動地回擁她,忘我的,此時無聲勝有聲──直到在旁的繁皇子發出殺風景的重咳。

    “嗯哼!姜大哥,現下人也見著了,你大可安心了吧?我們是不是該開始商議正事了。”繁皇子不悅地直擰眉,對眼前這對小夫妻相擁光景便是怎麼瞧就怎麼──討厭討厭討厭啦!

    “嗯哼!我說繁皇子,此時夜都這麼深了,再兩三個時辰天便要亮了,你好不好等天亮了再來什麼商議正事哇?”才捨不得現在就放開抱起來好軟好舒服的老婆,阿淦悻悻然回了繁皇子這麼一句。

    “你可以不來呀!我和姜大哥商議正事便可以了。”繁皇子才懶得理阿淦,逕自對阿駿發話。“對吧!姜大哥?”

    什麼對不對?即便對方是尊貴的皇子,阿駿照樣不給面子,“我累了,有什麼事等天亮了再說也還不遲吧?相信繁皇子並非昏庸無理之人吧?”

    “姜大哥──”繁皇子氣呼呼地,只得咬牙把頭一點,不甘不願讓步。“好,今夜就請好好休息吧!”

    ΩΩΩΩΩ

    說要休息,其實有哪個人真正睡得著?有哪雙眼睛真正合得上?

    舒服柔軟的大床,兩大一小在上頭攤張手腳趴睡都綽綽有餘,足以各霸一方為王,但在小屋的窄床上擠得慣了,夫妻倆照樣將小安兒置在兩人之間,同蜷在一個角落裏。

    強壯的爹親和溫柔的娘親,不約而同以相等的慈愛,護顧著這條一日日萌芽的小生命。

    小安兒好動,在白日裏睡飽了而此刻清醒,眼兒黑白分明碌碌圓睜,嗯~~這邊是硬硬的爹爹、那邊是軟軟的娘娘,小安兒咯咯笑著並無師自通,仰躺著伸展小手小腳,這樣就可以同時摸到硬硬和軟軟,爹爹和娘娘啦!多好。

    “多好。”他滿懷感激複感慨,突然開口,換來水兒不解的目光。“我是說,能夠這樣擁著你和安兒……那是以前的我從來沒想過的事。至少應該是說,連作夢也不敢奢想的……”

    她安靜地等他說下去。

    “我是個孤兒,從來都不曉得自己父母是誰。”他的聲音極淡,好似是在訴說他人之事。“我拿得動刀槍時,便主動脫離廟口乞兒的行列,加入軍隊裏當伙房的跑腿,然後就此一步步學著怎麼當個兵、學刀劍、練戢斧……甚至還粗疏地識了些字……然後我和阿淦認識了,正值烽火平息,天下暫平的光景,所以……我們兩人都不想再待在軍隊裏,便離開了。”

    水兒還是那麼安靜地聽著,不管他想說多少,一副全都樂於接受的模樣,反而更刺激他說得更多。

    至於小安兒?他不懂爹爹發出的那些低沉聲音是在說些什麼,只是伴著那低沉,逕自合眼睡去。

    水兒沒有逼他講,真的沒有,只是那般安靜地、溫柔地,瞭解地看著他,他……似乎就什麼都願滔滔不絕說出來了。

    但是,他真的能說嗎?即便水兒是他一生親密的枕邊人了,他還是無法對她形容戰場那一幕幕活地獄的煉景啊!

    ……在伙房裏待到長大高壯後,他便直接給年長的士兵拉上戰場,置在最前線──說得好聽些是給機會立大功,出人頭地,但其實便是拉去當人肉盾牌呀!

    ……當被他捅傷的敵人的第一道血柱灑得他滿頭滿臉時,他真的呆了──只一眨眼,然後遊魂地,不似自己地,開始重複一記又一記的刺、砍、捅、殺的動作,雙眼隨著那一遍遍反射性的動作開始變得赤紅,耳邊轟隆轟隆如雷響的,卻都是人類淒嚎慘叫與兵器相交的錚然鏗鏘!

    ……然而,最後的最後,一切都還是要靜止的,靜止的刹那──他正將手中的矛穿透地上人體的胸口,望著自己已被鮮血染得豔紅的雙手,他呆住了!

    ……他,薑駿,在初回戰場上存活了下來,也等於是“死”去了一回──

    ……戰場是人性最殘絕的地方,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又能有多少的選擇機會?既然自己不想死,那敵人便不能活,二者選一,恐怖又簡單。

    是的,就是這麼恐怖又簡單!

    ……很快的,他抓住了如何在刀起刀落時心神空白,如何在刀刃上舔到敵人的血味時面不改色,進攻和防衛的技巧亦迅速精進……那就像頭野獸般地不停磨練著自己,也沒錯,只有最厲害的野獸,才有辦法在戰場上存活下來……

    就算是現在回想起來,他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得到這一點。

    ……阿淦說,他在殺人時模樣猙獰可怕,是從平常那張老實頭大臉絕瞧不出蛛絲馬跡的──他也很想說,阿淦在拿起刀劍的模樣,那張俊臉便宛如煉獄裏的閻羅,不亞於他。

    ……至於在戰場以外的日子,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阿淦有多浸淫於取樂中,阿淦喜愛流連在軍妓紅帳處,自己則是愛喝得酩酊大醉,美酒碗碗不見底而絕不甘休。

    ……極度的麻醉只求從親身經歷的殺伐血腥中解脫,豈料日子一久,非但解脫不了什麼,反而對女色和美酒沉溺得更重,反覆反覆一再反覆,在在都和血腥的煉獄戰場唱反調地來回折磨人的神志,然後有一天,他崩潰了!

    ……那時,錦龍將軍揮兵由一個小村落做據點,和鄰國軍隊展開拉鋸戰,但其中不知哪個環節出了錯,該和部分軍隊撤入後方的村民,多數都來不及有所動作,便在兩軍對陣的首當其衝裏喪生──

    “放箭!”他的眼睛只專注盯著敵軍大將的坐騎,大手揮出鐵令。

    咻咻咻咻咻!暫態萬箭齊發,一聲聲原本欲趁空檔遁逃的村民發出驚恐的嚎叫──

    他那原本上了戰場便空白一片的視線,才猛然看見這一幕已無法挽救的錯誤──首當其衝,便是一個抱著孩子的少婦,那瞬間,血肉模糊地讓他發出悲不可遏、怒不可遏、恨不可遏──全都是針對著自己不可自遏的咆哮!!!

    ……那其實只是一場小小的突襲,卻讓他下定大大的決心,待到以戰爭獲取的太平來臨後,他死心辭官,惹得意欲留才的皇帝大大不悅,君臣發生口角,那場景凶到皇帝差點把論功賞賜扭變成忤上降罪的局面,幸好是皇后出來打圓場,並要他允諾若日後朝廷再有需要錦龍將軍的時刻,他會再出去效命。

    ……之後,他便尋著升龍村這裏做落腳的地方,只用“阿駿”這個名字,過著如同小老百姓的尋常生活。直到繁皇子那麼石破天驚地動員找上門來,要來討恩叫他再效命……

    ΩΩΩΩΩ

    儘管是那麼粗略的述說,但聽著聽著聽著,水兒卻還是潸然淚下──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啊!

    這太殘忍了,真的,殘忍得她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呀!

    她想像著一個小小的,一臉憨傻的男孩,在第一次上戰場時,會是怎般的驚悚呢?

    那個男孩,要受過多少血腥的洗滌,才會一點一滴變成一個以戰功聞名的大將軍啊?

    人們總說在沙場上揚名立萬是多麼值得光榮驕傲的事兒……但是,怎麼就沒人反過來想,那也會是多麼殘忍駭人的事兒?在戰場上的常勝軍,哪一個不是踩著一具具戰死的屍體“爬”上來的?

    她突然能理解阿駿的矛盾痛苦在哪里,他其實應該是一個多貼心、溫和的人呀!但在戰場上所磨出的心狠手辣,卻又硬又強地和那份貼心溫和相互抵觸著,時時衝突著,兩端極性亦如一場無法避免的角力。只是,角力的結局不管輸贏,阿駿都已蒙受了傷害……

    水兒想到他幾個時辰沖進來尋找自己時,那矛盾交織的、冷酷又溫和、果斷又彷徨的神態,心裏為他感受的疼痛,又更加遽了。

    能不能……她是不是能大著膽子這樣想,她和安兒的存在,是他心頭寧靜的一項鎮壓,沒了他們,阿駿又會變回那他自我痛恨無比的錦龍將軍了?

    這樣來想著自己的重要性,會不會太不知羞呢?

    微赧著雙頰,她可希望不是,她不覺伸手要觸上他的臉龐,卻教他早一步執起手兒放至唇上摩挲。

    “阿駿……”她喃喃著,不知不覺訴出自己的想法。

    “不,你……你和安兒的重要性豈止這般?”阿駿輕柔地告訴她,“和阿淦在升龍村裏住下,我的心確實不再煎熬噩夢連連,但我卻是在遇見你後,才整個覺得有美夢可作……我是個粗人,說不來什麼美麗的詞藻,就只能告訴你,現在我絕對不敢想像沒有你和安兒,我往後日子該怎麼過了……”

    “阿駿……”這麼簡單卻又這麼美麗的詞藻,水兒含著感動的淚水笑了,探身傾向這個“粗人”,溫柔徐緩又挑逗地送上自己的唇瓣……

    ΩΩΩΩΩ

    事態已經騎虎難下,既然阿駿阿淦在升龍村中的隱藏處都被繁皇子這方人馬找了出來,那侏太子自是也抓得到人。

    事實上,阿駿、阿淦也很快就明白,將自己家眷留在這方皇家的勢力範圍裏是兩者利害取其輕的安全考量,也就這麼大方地住下,當作是後鎮之地。

    “所以說,整個皇城內已人心惶惶,母后不久也會將病重的父皇和大皇兄一塊隱避到別所秘密行宮裏,而這裏的人馬也會退守到那裏去……此外,中原皇帝所託派的密使早已來到,待會兒馬上便來共商大計。”

    “中原皇帝插手做什麼?”斟好一杯杯涼茶,水兒微揚低睫,覤著阿駿完全換了個人似的冷峻臉孔,總算能相信,這是一張在戰場上領導、指揮、決定生和死的主宰者臉孔。

    “咳!”繁皇子對端了茶點進來的水兒斜睨一眼,猛咳一聲。

    不是他在說……“姜大哥,這裏不好在外人面前說話……”

    也是!水兒經繁皇子這麼“提醒”,便薄臉皮地不願再待在這房裏,儘管自己好奇心有多強烈都一樣。

    她才欲啟齒告退,哪知阿駿的聲便先步冷冷響起。“她是我的妻子,這裏沒有外人。”

    呀!水兒詫異地回身看他,雖然只能看見他的背影,瞧不見正面,但坐在阿駿對座的繁皇子,那吃了酸露兒卻又不敢吭氣的表情可精采著哩!

    “對不起,小女子告退。”呵呵!那種阿駿在有意無意間替自己扳回一城的感覺真是暢快。

    心滿意足的水兒笑盈盈、腳步也盈盈地退出書房。

    徐行在長廊上,看著在豔陽下怒放的花卉,亦在微微的風流中搖曳出慵懶的姿態,不知怎著,一顆芳心卻在方才的欣喜愉悅裏漸漸冷卻。

    恍惚著不知佇立了多久,直到男音低醇地在她身後響起,她才方又回神。

    “什麼?”

    “我說,別站在這裏發怔,該吃飯了。”阿駿又露出和以往一般,不該說是形似以往的靦□笑容,不!不可能一樣了,她靜靜地想著。

    現在她無論怎麼看阿駿的笑容,都不可能是單純的靦□,就如同得知他過往的身分後,就不可能只把這個男人的身分只是看作“阿駿”;她的救命恩人、她的丈夫、安兒的爹親、一個漆行學徒──如今一定會再加上“錦龍大將軍”這個身分了。

    不過那又如何,終歸一句──他還是她的阿駿嘛!

    入了屋內,看見桌上如這陣子擺了滿席的豐美酒菜,她靜靜地入座拿起筷箸,扒了一口香甜的白飯,卻在口中愈嚼愈沒有滋味……

    奇怪,她的口感味覺不知出了什麼問題?

    為什麼,她總是覺得這些酒菜……不是不美味,但卻怎樣都沒有自己親手所做的菜的那種滿足感。

    就連這身輕軟絲綢衣料穿起來,竟也沒以前那身布衣來得舒服……不為什麼,只因為那身布衣是自己趁著家務事空暇時一針一線縫成的……

    “怎麼吃得這麼少?”另一雙筷子伸了過來,夾了一塊燒肉在她碗裏。“多吃一些。”

    “謝謝……”她為什麼要有這種戒慎呢?

    奇怪,她先前不就告訴過自己,認定他,不論他是阿駿也好,是錦龍將軍也罷,這個男人不就是自己的丈夫嗎?

    但在那只大手試探性伸過來,要撫上她的臉?水兒卻如驚弓之鳥躲開。

    兩人沈默著看著那雙懸在半空中的手,水兒是不知道自己臉上表情如何,但她清楚看見他的表情──

    那麼一點點的迷惑後是一點點的領悟,那麼一點點的難過後是一點點的……

    看開嗎?

    原本一張好像是要生氣起來的臉孔瞬間又黯然下去,大臉上似要努力綻開忠厚的笑容,一如過往,但卻完全失敗,不成形的笑容比哭更難看。

    水兒知道,卻無法遏止自己在他手觸及自己的那刹那的退縮表情,她竟是戒慎地想像他會……呃~~打她?太可笑了!

    思緒尚未完全收回,卻見他已悶不吭聲地動身離席,便急忙過去抱住他的後背──

    一顆不安的心才又稍稍穩下。

    “我以為你怕我……可是幾日前你才又說……說……”

    偌大強壯的肩背宛如老去般萎縮,那是個那麼堅忍的男人呵!卻為了自己幾個簡單的態度和動作那麼難過傷心,自己之前那全然信任無懼的態度呢?它們藏到哪里去了?不!那沒變的,只是,只是──

    “我想我怕的不是你,阿駿。”水兒細細想著、慢慢講著。“我怕的是你……我從沒想過的身分吧?南越最傳奇的大將軍呢!好似天邊般遙遠的人物呀!我匹配得起嗎?這幾日來你講著、我想著,想得太多而糊塗了,也怕你……”咬咬唇,好難開口呵!

    “你不會知道的,我怕你會嫌棄我不過是個女奴隸,屆時會……會……”

    阿駿似有所悟的替她回答,“會不要你?你該不會是這意思吧?”

    她就是這意思!水兒感覺自己臉兒因這番無端揣測而熱紅,但又實在克制不了連日來益發過分的思緒,至今終於都一古腦兒爆發出來。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一聲歎息,終於也反身過來抱她,他是怎麼拿捏這擁抱的力道?如此堅定又溫柔──如他這個人。“說老實話,這幾日來,我才怕著你。”

    “我?”水兒詫異地瞠直了眼。

    他怕她?

    一介威風凜凜的錦龍大將軍,會怕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

    “是呀!我怕你會厭惡我……我不是好人,水兒……什麼錦龍將軍,那不啻是血腥換來的惡名,而且我是好怕、好厭惡戰場的,每一回的刀起刀落之下,都在盼著自己能就此死去,不再是殺人或被殺。就算是為國效忠也好,為求自己活命也罷,我已經無可避免背負太多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命,在戰場荒夜裏,噩夢連連,我總是聽得見隱約的哭聲──”

    她看見他的眼神變得遙而遠,空洞且不安。

    是誰在哭呢?

    是哪條死在我手中的鬼魂要向我索個公道,以命償命呢?

    “我總是這麼想著、這麼怕著,上愈多回的戰場,求死的欲望便愈盛熾過求生──好幾回,我甚至都故意將自己曝露在攻擊之下……”他突地冷笑,“哪曉得居然會死不成呢……哪曉得呢……”

    水兒不禁為他的抱怨言詞戰慄不已,不假思索便道:“全天下只有一個阿駿呢!你死了我該怎麼辦呢?”

    她孩子氣地將腦袋用力蹭在他胸上,嬌憨模樣成熟又稚氣,像娃娃又像女人,惹出他淡淡的一笑,還是有那麼些鬱鬱寡歡,看得水兒索性採取一個最有效簡單的撫慰方法──

    吻他!

    她不要再見到他那種迷了路,什麼都不想、不要、不顧的表情,那使她也跟著絕望,亦至此終於體悟夫妻同心的情感。

    夫與妻啊──本來便該如此。

    單純的撫慰很快便成了歡愉忘我的渴求,最深濃的情感方能引出如此醇厚的欲望,強烈得令人臉紅心跳,卻又輕柔得令人感動垂淚。

    這一夜,水兒在他身下婉轉承歡了一回又一回,雙腕環著他汗濕的背脊,觸著那僨起的肌肉,摸著那分明的軀體線條,為他純粹的男性力量讚歎不已,為他結實的男性佔有輕哦不斷,她努力地配合著,用柔軟的雙腿緊挾他擺動的腰臀,卻在一聲悶哼中被他抬起舉放在自己兩邊肩頭上,臉上帶著一種焚燒苦悶的表情凝視她,衝刺突地兇猛起來,讓她不得不發出尖叫──在他隨即覆蓋下來的嘴裏──那是水兒在昏睡過去之前的最後意識……

    仿佛才合上眼,就馬上被搖醒,張眼,她看見睡前才赤裸擁抱她的男人,現下卻一身肅戎。

    才準備綻在唇邊的微笑當下一凝。“阿駿?”水兒倒抽冷氣地看著他。

    “醒來,穿上衣服,要走了。”

    不囉唆,水兒連眼也沒眨地匆匆穿衣,然後將安兒一把抱在懷裏,自己又馬上被他掄起來。

    在他施展輕功開始飛馳時,她似可以在貼著他穿鎧甲的胸口處,聽見那和冷靜表面截然不同的急遽心音。

    很久很久以後,水兒才確切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意欲謀反奪帝位,侏皇子不顧君臣父子,趁夜點精兵五萬包圍整座皇城,殺入皇帝寢宮──卻不料繁皇子和皇后等人已將皇帝、大皇子先行送走。侏皇子在震怒之餘大開殺戒,走避不及的宮人內侍無一倖免!

    他們在升龍城行宮得知的最後消息,便是侏皇子意欲封鎖王畿一帶,找出皇帝“請”回去,找出皇太子就地格殺!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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