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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心寵 -【影子皇后(皇帝的那口子之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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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6 00:33:2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心寵 - 影子皇后(皇帝的那口子之二)

他與她,不像王與婢,倒像是燈下成雙的人與影,如影隨形,同喜同樂。
問他,為什麼獨獨寵愛她?
可能是她眼中對他全然的信賴吧,
當他還是太子時,曾騙她湖中小島種有藍色薔薇,
這個傻丫頭也信了,
滿心歡喜的在天未明時與他搭乘小船劃向小島,
卻不知道船早被她有意謀反的父親給鑿了洞,
他永遠記得船沉之時,她把尋得的浮木讓給他,
自己在冰冷的湖水載浮載沉,從此落下病根,
後來她父親起兵謀反失敗,他堅決留下她這個活口,
並讓她進宮做了他的影子,隨侍他左右,
事實上,他想做的不只如此,他還想讓她成為他的皇后,
為此,他特地讓宮人用絲絹做了萬千朵藍色薔薇向她求婚,
誰知,她卻告訴他,除非這個世界真有藍色薔薇,
才能教她忘了全族數萬人流乾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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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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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6 00:34:1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太子—— 太子—— 」

  絕美的少年回過眸來,看見晨霧依稀處,那抹小小的身影沿著湖畔向他奔來。

  他勾唇一笑,帶著詭譎神情,眼睛裏滿是惡作劇的頑劣,足下站定,似乎早在等待她來。

  十四歲的她,有著星子般明亮的大眼睛、白裏透紅的膚色,伺候他的宮女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她的一根頭髮,他發現自己喜歡看到她,雖然,她是喬蟒的女兒。

  「太、太子,」奔到他跟前,喬溪澈喘著氣,著急道:「花兒開了嗎?我是不是遲了?」

  「沒有。」少年笑著,凝視她可愛無瑕的面龐。

  「可是……為什麼我看不見?」她四下環顧,不見心目中的花朵。

  聽說,這湖畔每逢有霧的清晨,便會開出藍色的薔薇。她長這麼大,什麼奇花異草都見識過了,唯獨沒見過薔薇是藍色的。

  於是,她懇求太子,帶她到此見識一回。

  雖然父親三番兩次的叮囑她不要與他親近,可不知為何,每次與他靠近,都像有巨大的磁力在吸引著,讓她乖乖跟隨,就算他對她總是一副霜雪般的冰冷神情。

  而且,無論他說什麼,她從來都深信不疑,就像現在。

  「花兒不在這兒。」只聽他淡淡答道。

  「在哪兒?」

  「對面的島上。」他伸手一指。

  白茫茫的水面像罩上層層薄紗,瞧不見對岸的風景。喬溪澈瞪大雙眸,也沒看到半點島嶼的影子。

  「哦……」她失望地洩氣道:「這樣啊……那我們看不到花開了。」

  「誰說的?」少年挑挑眉,「有船,我們照樣可以見。」

  「劃船去島上?」她一怔。

  「對啊,早準備好了。」他示意,果然,湖邊繫著一葉扁舟。

  一葉,小小的,大概只夠兩個人坐。

  「妳會劃船嗎?」少年側眸問。

  「嗯,會的。」她想也沒想立刻回答。

  東楚國地靠大海,所有的少男少女從十歲起,便在父母的教導下成為游泳泛舟的高手。她,也不例外。

  「可我不會。」少年卻忽然道。

  「太子,你不會劃船?」她不由得詫異地瞪大眼睛。

  「何止劃船,就連游泳,我也不會。」少年嘴角似有一絲苦笑。

  「為什麼?」

  「因為我是太子啊。」他恢復傲慢神情,「不必學那些。」

  她點點頭,似乎瞭解太子與她這樣的普通人是不同的。

  「所以,這船,妳來劃。」他把槳扔給她,命令道。

  喬溪澈欣然接受。

  為何欣然?呵,大概因為總算有一件事,他竟不會,而她,可以為他做。

  「還等什麼?快走啊!」

  他步子一邁,踏上輕舟,她就像是他的奴婢,慌忙跟上,搖起槳來。

  湖面霧色茫茫,視野不足五尺,她感覺與他就像在白色的夢境中劃行,偶爾有晨風輕盈地拂過她的髮絲,傳來青草的氣息。

  她忽然有種奇怪的念頭,想與他一直這樣劃行下去,在無邊無際的霧色中面面相對,整個世間,只剩兩個人。

  她不知道,這種心潮澎湃的感覺,叫做情竇初開。

  「妳的裙襬濕了。」忽然,少年望著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語調說道:「小心著涼。」

  她微笑,低下頭去,不讓他看到自己漲紅的臉。

  這瞬間,四下一片沉默,彷彿任憑剛才那抹溫柔在無言中融化開來。

  然而,快樂只是短暫的,當她發現不對勁時,已經晚了。

  「太子!太子!」她盯著自己的裙襬,驚叫起來,「這船……好像壞了!」

  「壞了?」少年這才注意到,似乎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自足底驟然湧起,很快就沒過他的足踝。

  水!冰冷的湖水像鯉魚一般跳躍著,湧入船艙,一個激撞,將兩個小小的身體打落湖中。

  「咳……咳……」他覺得口鼻被冰水倏忽堵住,發不出半點聲音,身體在掙扎中失去所有力氣,一直往下沉沒。

  「太子、太子,抓住我的手!」喬溪澈撕心裂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快,變得微弱,在他失去意識的的那一剎那。

  那一剎那,他沒有別的情緒,只有內疚。

  不該騙她的,這世上,哪兒來的藍色薔薇?

  薔薇開在盛夏,此刻,卻是霜凍還未化解的早春。

  他怎麼知道,原來,她這樣好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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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6 00:34: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喬溪澈坐在門邊,風兒從她的指尖悄悄穿過,侵入她的衣衫,引起一陣激烈的咳嗽。

  她捂住胸口,趕忙吞下一口熱水,好半晌,才把心口捂熱似的,止住久咳帶來的顫抖。

  「溪澈姊,妳沒事吧?」一旁的小宮女擔憂地問。

  「沒事……」她輕淺一笑,似乎早已習慣。「老毛病了,一會就好。」

  的確,老毛病了。

  自從十四歲那年的某個清晨,她掉進那個寒潭似的湖中,這毛病就染上了。

  只要稍一吹風,或者喝一口涼水,她就會猛咳不止。

  大夫說,她這是傷了肺,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溪澈姊,妳入宮很久了嗎?」四下無事,小宮女得了個空,便好奇地問。

  「五年了,算久嗎?」

  「不算吧。」

  「可我覺得,好像很久了……」喬溪澈呢喃。

  雖然,五年不過是人生中極短的歲月,可在她看來,卻像是過了半輩子。

  十四歲那年,是她人生的一道門檻,她邁了過來,回首從前,恍如隔世。

  從前,她是大將軍喬蟒的千金,然而現在,她卻是一名小小的宮人,頂著待罪之身,為皇室終生服役。

  「溪澈姊,我說了妳可別介意,」小宮女心直口快,探問著,「我聽說,妳是叛臣之女?」

  她一怔,笑容斂去,頃刻又恢復溫柔容顏。

  「對,」她坦誠道:「我是叛臣喬蟒的女兒。」

  「就是那個想把淮安王扶上寶座,起兵謀反的喬蟒?」小宮女愕然地叫道。

  她點頭,並不打算掩飾。

  曾經,她生於一個顯赫的家族,深受先帝寵愛的喬昭儀,便是她的親姑姑。而淮安王是喬昭儀之子,她的親表哥,因為只比太子遲生一天,便淪為永遠無法觸及帝位的淮安王。

  姑姑不服氣,她的父親、手握兵權的喬蟒大將軍也不服氣。精心的密謀之下,一場叛亂震動了整個京城,但最終,還是太子一派獲勝。

  姑姑懸樑自盡,父親被五馬分屍,淮安王念為皇室血脈,被放逐邊關,永遠不得返京。

  而她,叛臣之女,本該隨著所有族人受株連之罪斬首,卻因為太子的一句話,讓她入了宮,做了奴婢。

  沒人知道為何太子要如此厚待她,唯獨她明白,是因為在那個霧色迷茫的清晨,在冰冷的湖水中,她救了他……

  來到這宮中,從千金小姐淪為奴婢,她的心裏並沒有怨恨。

  是父親與姑姑掀起那場腥風血雨,他們應該為自己的貪心負責,所以對於他們的死,她只有難過,沒有怨恨。

  她滿足於在宮裏的簡衣素食,甘願沉默而溫順的待在角落裏,為那個收容她的男子拂去座上的一點塵埃。

  她覺得現在的生活平靜而安心。

  「姊姊,我聽說,聖上很信賴妳啊……」小宮女不解地道:「既然妳是叛臣之女,為何聖上會如此信賴妳?」

  聖上?

  哦,現在,應該稱他為聖上了,可在她心中,卻一直喚他「太子」。

  在她心中,他一直是那個頑劣的絕美少年,嘴角勾著傲慢的微笑,只需一記眼神,便讓她忘我地投入他的命令中,哪怕只是一個惡作劇。

  她喜歡待在他的身邊,哪怕族人是因為他而遭遇誅滅,她也不願意離開。

  「聖上很信賴我嗎?」喬溪澈泛起不自覺的笑意。這樣的傳言,換了別人大概是得意,她卻只是感到欣悅。

  一種融和溫暖的欣悅。

  「姊姊,別人都說妳是聖上的影子呢。」小宮女興致勃勃的道:「聖上做什麼都離不開妳,跟妳形影不離。」

  呵,形影不離?多麼美麗的詞,這對她而言,是最好的讚美。

  「哪會離不開啊?只不過我伺候了聖上五年,深知他的衣食起居習慣罷了。將來換個人,大概也行的。」她抿抿唇,淡然道。

  自從父親與姑姑離世,她就感到人世無常,心中不敢奢望永遠待在喜歡的地方,只求這一刻、這一天,能見到自己牽掛的人,就足夠了。

  「姊姊,今天來了好多大臣,紛紛湧進御書房,好像在跟聖上商量什麼大事。」小宮女張望道:「我聽說南涵國派了使者來,不會要……打仗了吧?」

  打仗?她心頭一緊。

  她留戀眼前平靜的日子,最怕聽到的,就是這兩個字。

  「姊姊,聖上不是與妳形影不離的嗎?怎麼今天不讓妳進御書房伺候?」小宮女又問道。

  喬溪澈的眉心不由得一蹙。不願注意到的真相,卻被眼前的外人一語道破。

  對啊,自從她進宮的那天起,他與她之間從無一牆之隔,就連睡覺,她也是歇在他帳前的榻上……可今天,為何他卻像是故意把她支開?

  有什麼祕密,需要瞞著她嗎?

  ※ ※ ※

  「聖上,請定奪!」一群大臣心急如焚,忍不住小聲催促。

  高居龍椅上的絕美男子,卻依舊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徐緩地翻著奏章。

  「你們說說,朕該如何定奪?」半晌之後,將奏章批閱完畢,他才淡淡開口。

  萬俟侯,東楚的新帝,雖然年輕,眉宇之間卻有股陰鷙的肅殺之氣,他不開口,誰也不敢多嘴。

  方才心急如焚的大臣,這會又都猶豫起來,面面相覷,誰也不肯率先表態,以免違背聖意,殃及官途。

  「都不肯說?」萬俟侯諷刺一笑,「方才不都挺著急的嗎?」他望向御書房的某個角落,「皇叔以為如何?」

  話音未落,眾人的目光齊齊投向那方寸之地,那兒,坐著萬俟侯的二叔,先帝臨終前授命的寶親攝政王。

  寶親王正悠閒地品著茶,逗著籠中鳥,他一拂鬚,回頭道:「聖上的婚事由他自個兒作主,咱們旁人就別添亂了。」

  「皇叔希望朕娶那南涵公主嗎?」萬俟侯微笑。

  「臣下的意願,聖上真會採納?」寶親王卻挑眉問。

  「但說無妨。」

  「恐怕在座的都希望聖上能答應聯姻吧。」寶親王終於道。

  「真的?」萬俟侯側眸,掃視席下,一眾大臣連忙驚嚇地俯身。

  他不由得笑更加燦爛,「都說說,跟南涵聯姻,有什麼好處?」

  「這……」你望我、我望你,仍舊支吾。

  「說吧,恕汝等無罪!」萬俟侯輕彈指尖,活絡方才執筆的手。

  「聖上,南涵多年來與我國邊境糾紛不斷,倘若聯姻,可停止紛爭,還百姓安居樂業之所,此為好處之一。」

  「我國自沛公以來雖雄霸天下,但近年因戰爭不斷,國庫日虧,財政緊縮,若有南涵為後盾,日後中原諸國若再敢進犯,我邦便多了同盟,少了敵對,有益無弊。」

  「南涵近年來在國計民生上有不少可借鑑之功,文敏公主若嫁至我朝,南涵帝許諾以耕作、桑織、牧獵之先進技藝做為陪嫁,豈非幸事一樁?」

  「聖上已到成婚年紀,國后卻遲遲未定,朝中諸方為后位人選你爭我奪,大傷和氣,若娶文敏公主,可止內亂。況且聽聞公主貌美才博,與聖上龍鳳和諧,實乃天作之合啊!」

  呵,要嘛都不開口,要嘛都能說出一大串。萬俟侯不禁搖頭莞爾。

  「這麼說,那文敏公主,朕是非娶不可了?」他狀似漫不經心地道:「假如朕早有意中人,又該如何?」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就連寶親王也微微側目。

  「怎麼,聖上心中已有國后人選了?」諸臣顫聲道。

  「可以這麼說。」他似乎想到什麼,素來陰沉的臉上浮現剎那溫柔,只微微一刻便迅速掩去,又平復波瀾不興。

  「敢問聖上,是何女子?」寶親王忍不住問道。

  「一個普通的女子。」他言簡意賅地回答。

  「這……」眾人再度面面相覷。

  「怎麼,聽說她普通,你們就瞧不上?」萬俟侯凝眸低聲道。

  「不不不,只是東楚國后寶座何其神聖尊貴,非尋常女子可享。聖上若真喜歡那女子,招納為妃即可,不必犧牲后位吧?」

  「以臣等愚見,若是拒絕南涵,恐怕惹怒南涵帝,招來戰禍!聖上,三思啊—— 」

  這番言論,萬俟侯早已料到,但沒想到是,親耳聽來卻如此尖銳,彷彿有長針椎入心間,帶來疼痛。

  他自己遭到何種羞辱都無所謂,可是意中人被眾臣如此挑剔,實在讓他心疼……

  「汝等退下吧,讓朕再想想。」長袖一揮,打發眾人。

  不想聽的話,聽一句已經夠了,何苦再折磨自己的耳朵?

  俊顏微微澀笑,步入屏障之後,將惆悵的情緒掩埋起來,不被任何人看見。

  御書房中先是一陣騷亂,隨後,漸漸平靜,化為沉寂。眾大臣想再勸些什麼,卻知道已經觸怒龍顏,只好無奈散去。

  ※ ※ ※

  萬俟侯臨窗坐下,端起桌上早已冷卻的蓮子羹,輕舀淺嚐。

  蓮子羹是早上她親手做的,自從五年前她入宮之後,他就只吃她做的蓮子羹。

  沉默良久,忽然聽到背後有輕微的腳步聲,穿過屏障,向他緩緩靠近—— 他知道,是她來了。

  「聖上……」喬溪澈站在他身後,輕聲道:「蓮子羹涼了,奴婢去替您熱一熱吧。」

  「涼了正好,若加上冰塊,更為美味。」萬俟侯回眸微笑,「說了多少遍,不讓妳自稱奴婢,妳又忘了?」

  「奴婢改不了口。」自從五年前入宮之後,她因為感激之心,甘願一輩子為他做牛做馬,別說是奴婢,就是奴隸,她也願意。

  「妳啊——」他無奈歎息,不與她爭執。他知道,她比自己還要倔強,雖然外表纖柔脆弱,卻有一種千軍萬馬也難以駕馭的毅力。在她面前,他素來甘拜下風。

  蓮子羹飲盡,喬溪澈收拾好碗盤,卻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退去,只是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怎麼了?有話?」萬俟侯發現了她不尋常。

  「聖上恕奴婢多言……」她斟酌的道。

  「有話就說。」他奇怪她一向事不關己不開口,今天這是怎麼了?

  「奴婢看到今天好多大臣都來了,就連寶親王也入宮了……」國事、朝事她一向不愛打聽,可是今日異樣的氣氛讓她坐立不安。

  她覺得愁眉不展的他,大概需要一點關心。自古君王寂寞,假如這個時候,她還如常冷淡地不給半點關心,他會更加寂寞吧?

  萬俟侯一怔,凝視著她,半晌不語。

  「聖上怪奴婢多嘴了?」她不由得心中一緊。

  他搖頭,忽然笑了,「因為妳從不關心這些,倒讓朕詫異得一時失語。」

  「奴婢其實是關心的……」她衝口而出。

  「關心什麼?朕,還是國事?」他緊盯她微紅的雙頰,追問道。

  「奴婢……都關心。」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趕緊閉了嘴,讓曖昧流散在風中。

  萬俟侯再度笑了,可是這次,笑裏蘊藏著輕微苦澀。「實話告訴妳,南涵帝派人來說親了。」他緩緩道。

  「說親?」她一怔,腦中似乎被重擊了下似的,空白片刻。

  「想把文敏公主嫁給朕。」

  她的耳邊頓時響起嗡嗡轟鳴,十指輕顫,要交叉緊握才能止住。

  呵,這一天,終於來了……她知道他遲早要立國后的,也早早預備迎接這一天,可沒想到,真到了眼前,卻如此震撼……

  「恭喜聖上了。」她抿了抿乾澀的唇,強顏笑道。

  「恭喜?」他眉一挑,「妳以為朕答應了?」

  「怎麼?」她一愣,「聖上……」

  「妳倒說說,跟南涵聯姻,有什麼好處?」他反問。

  「南涵是強國,奴婢想不出有什麼壞處……」她遲疑地道。

  「南涵既是強國,為何要與我東楚貧弱之邦聯姻?這其中的道理,妳能猜到嗎?」萬俟侯澀笑道。

  「聖上何必用貧弱兩字來形容我國……」她聽著心裏益發難過。

  「難道不貧?難道不弱嗎?」他坦言道:「朕雖然身為一國之君,但從來不喜歡誇大其詞,只實話實說。」

  她心尖又是一震,良久無語。

  是呵,這就是萬俟侯與別的君王不同之處,沒有好大喜功,沒有自吹自擂,他總是殘忍地承認自己的弱處,直視慘澹的現狀。

  東楚,曾經在沛公時代成為雄霸天下的強國,如今,隨著連年的戰爭漸漸衰敗下來,等到萬俟侯繼位,雖名為帝王,卻只繼承了一個爛攤子……他時常愁眉深鎖,面色陰霾不語,正是為國為民擔憂。

  每當夜裏,看見他坐在案前批閱奏摺,勞心勞力至天明,她就心疼不已。

  假如,她是一個男子,有滿腹才華,她一定仿效史上名臣為他分憂,但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真是痛恨自己不過是一個無知女子,愛惜他,卻不能助他。

  「聖上真娶了文敏公主,倒是幸事……」喬溪澈停頓,終於吐露這會讓她撕心裂肺的話語。

  是呵,為了國、為了他,她情願他娶一個強勢的國后,哪怕自己遠遠地退到他看不見的地方,流著淚給予沉默的祝福。

  「妳倒願意讓我娶一個完全不瞭解的妻子?」他忽然生了氣,逼近一步,炯亮的目光盯著她,「如果我告訴妳—— 我已經有了心上人,妳怎麼說?」

  心上人?

  她如同驚雷轟頂,瞬間傻了。這個消息,比起聯姻,更讓她胸中裂痛……

  他有意中人了?到底是哪家幸運的閨女,能得到他如此垂青?她不羨慕逼婚的公主,卻對這個未知的女子心生了一絲嫉妒。

  心裏像打翻了醋罈子,頓時,酸辣辣的。

  「聖上打算如何?」半晌,她才聽見自己微顫的聲音虛弱的回答。

  「我要娶她,立她為后。」萬俟侯執著地道:「就算失去帝位,也不足惜。」

  呵,好驚天動地的誓言!喬溪澈立在夜風中,久久不能動彈,不知因為被他的執拗而動容,還是為了自己不能言說的暗戀而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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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6 00:34: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咳——咳——」

  她聽見自己的胸中有異樣的聲響,就算是清咳,也不似常人一般抒慰即止,反而越咳越上癮,彷彿即使嘔出心、嘔出血,也不能罷休。

  御醫把著她的脈,神情益發凝重,半晌不語。

  「胡大人,」喬溪澈忍不住問,「怎樣?」

  「喬姑娘……」胡御醫猶豫地開口,「不瞞妳說,有生之年,這病要根除,恐怕是難了。」

  「是嗎?」她酸楚一笑。

  這樣的結果,她早已料到,並不意外。如果上蒼給予她的命運就是如此,她願意認。

  「還有……」胡御醫欲言又止。

  「胡大人有話直說。」

  「實不相瞞,對女子而言,有兩樣東西最禁不得寒氣,一是肺,一是宮巢。喬姑娘妳那年落入湖中,傷了元氣,恐怕這輩子難有子嗣了。」

  她一怔,有什麼濕漉漉的東西從眼眶中滴了出來。

  淚嗎?

  一直強忍著,一直以為自己會抑住悲傷,沒料到,臨了還是破了功……

  她不想哭,但椎心刺骨的疼痛,讓她不得不哭。

  身為奴婢、罪臣之後,這輩子還奢望有什麼好歸宿嗎?不,她從入宮那日起,就沒想過還要嫁給誰……然而,然而,她仍舊哭了。

  人的貪念實在可憎,她本以為安於現狀,孰知只是假象與偽裝,她,還是渴望十全十美的幸福。

  「喬姑娘,不要傷心,」胡御醫有些手足無措,試圖安慰,「天下男子娶妻也並非一味追求子嗣,若遇得有緣人,兩情相悅,白頭偕老,也是有可能的。」

  「胡大人,」強行止住淚,她面露微笑,「溪澈不過是一時傷感,過會就好的,讓您見笑了。」

  「真的?」他懷疑地看著她,「一切往寬處想,切勿絕望。」

  「聖上該用晚膳了,澈溪得去御前伺候。胡大人請回吧。」起身謝過,不願再做深談。

  她總是這樣,習慣了隱藏自己的內心,逼迫自己刀槍不入,只做宮裡一具風霜不倒的石像。

  她這樣的罪臣之女,理應這樣生活吧?

  辭別胡御醫,披上厚厚衣衫,便往御書房去。她知道,假如自己不去催,那個為國為民日夜操勞的君王,是不會離開御書房的。

  從來只聽說帝王逍遙,她沒見過像他這樣辛苦的。所謂生不逢時,誰讓他繼承的是一個爛攤子?人前風光,人後瀝血。

  自從昨日他對自己道明已有心上人後,她這一整天都像躲著他似的,不敢見。她覺得自己還沒有收拾好心情給他祝福……

  此時此刻,日落西山,她從嫉妒中掙扎逃脫,再加上胡御醫帶來的絕望,讓她終於能平靜心緒前去見他。

  不能給他國泰民安,甚至連子嗣也不能給他,她還奢望什麼呢?唯有誠心為他祈禱,才是正確的作為。

  「喬姑娘,聖上在太池湖邊散步,不在御書房。」端了晚膳前去伺候,執事太監卻如此說道。

  她一愣,滿腹詫異。

  自他登基之後,從未有過散步休閒的時光,每日累了睡,睡了又累,今兒個這是怎麼了?

  喬溪澈抑住好奇,命人將膳食裝入盒中,方便提攜,一併帶著前往那太池湖畔,尋覓他的蹤影。

  太池湖……呵,好熟悉的名字,但她入宮五年,卻從不敢靠近它。因為,它蘊載了她太多恐怖的記憶。

  那一個寒涼清晨,她就是掉在太池湖中,從此落下病根。

  今天,若非為了尋他,她絕不會再去的。

  走到離湖不遠處,她忽然停下腳步。這與她記憶中的太池有所不同,不知何時沿著湖畔搭起一個狹長的棚子,半人高矮,十數丈遠,黑布遮蓋,不知是何用途,在落日的餘暉中,像一條蜿蜒的黑蛇,顯得十分詭異。

  她一眼便看到了萬俟侯。

  他正站在棚邊,掀開那黑布在觀察著什麼,忽然綻眉微笑,似乎滿含喜悅。

  好久沒見他如此舒展的容顏了,喬溪澈不禁有些激動。

  他高興,她比他還要高興,雖然,她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高興。

  那棚中藏的是什麼?但假使能讓他微笑,又何必在乎是什麼。

  「聖上——」她輕輕地喚他,「該用晚膳了。」

  他回眸,看見她立在不遠處,微笑仍舊綻放。忽然,他意味深長地問:「還記得這是什麼地方嗎?」

  「太池湖啊。」她回答。

  「還記得五年前的一個清晨,這裡發生過什麼?」他似有話要說,卻繞著彎,就是不肯直說。

  「什麼?」喬溪澈怔住,不敢相信他會主動揭開舊日創傷。

  五年了,他們之間無所不談,可是,從來沒有提過太池、提過那個清晨……今天他是怎麼了?
  
  「那一年,你姑姑接你進宮玩,我騙你說,起霧的清晨,這湖畔會開滿藍色薔薇。」他徐徐道。
  
  「我上當了。」她淺笑接了下去道:「瞞著姑姑早早起來,想跟你看薔薇,可惜這裡什麼也沒有。」
  
  「我故意屏退所有太監宮女,獨自在此等你,騙你跟我上小船,劃到對面的島上……」他忽然凝眉,「船卻被人偷偷鑿了洞,沒等劃到湖心便沉了……」
  
  父親和姑姑被問罪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那洞是父親派人鑿的。
  
  宮裡都知道小船是太子的心愛之物,父親便是利用這一點,希望能殺人於無形。只要萬俟侯溺斃湖中,太子之位自然就會傳給淮安王,到時候找個藉口,把罪責歸咎於修葺小船的匠人,一切便可天衣無縫。
  
  但他沒想到,殃及的卻是自己的女兒。
  
  「我不會游泳,多虧你一直托著我的下頷,」萬俟侯看著她,言語中忽然溢出萬般溫柔,「湖心有一根浮木,你便讓我躺在上面,自個兒泡在冰寒的水中……清晨無人,直至中午太監才發現咱們,你從此落下毛病,一吹風就咳嗽。」
  
  他忽然有些硬咽,內疚與感激讓他素來冷冽的龍顏在她面前融化。
  
  「溪澈,是我對不住你……」倏忽握住她的手,他低啞道。
  
  她這才意識到,一向自稱「朕」的他,此時此刻用的是「我」。平易近人,一如少年時。
  
  「聖上……」她不禁也有啜泣的衝動,不知該怎樣回答。
  
  如果他知道方才御醫的那番話,會是怎樣的心情?會更加難過吧?
  
  「不要叫我聖上,叫我的名字。」他輕輕拂了拂她的髮絲。像是命令,又像是懇求。
  
  名字?她僵住,沒了言語。
  
  「你看一一」他扳過她的肩,「我沒騙你,這兒,的確開了藍色的薔薇。」
  
  喬溪澈不禁瞪大雙眸,只見不知從哪兒鑽出數十名太監,整齊劃一地立在方才那長棚前,萬俟侯一示意,棚上的黑布便被刷的一下一併揭下。
  
  薔薇!
  
  原來,藏匿在棚中的,便是他特意為她而準備的驚喜--藍色薔薇!
  
  世上竟真有這樣的花兒?她雙眼眨了又眨,終於看清,不,那並非真正的鮮花,一朵朵全是絹絲所制,染成天空一般的湛藍,沿繞碧綠湖水,在晚霞的柔光中呈現瑰麗風光。
  
  「溪澈,知道我的意中人是誰嗎?」他在她耳邊輕聲道。
  
  誰?她愣愣地,完全沒了動彈的能力。
  
  「當年我騙你來此,並非純粹惡作劇,我是想見到你,多點相處的機會。可惜,我害了你。」
  
  轟隆一聲,她腦中像有什麼被炸開了,聽覺似乎完全失去,以為自己耳邊的全是幻覺。
  
  他在說什麼?什麼意思?
  
  他的心上人……就是她嗎?
  
  喬溪澈顫抖著,潸然落下淚來。
  
  從前的眼淚都是苦澀,唯獨此刻,混著蜜糖的滋味……有他這句話,今生死而無憾了。
  
  「溪澈,我不會娶南涵公主,我的國后,只能是你。」他托起她的下巴,在她的淚光蒙嚨中,凝視她的容顏,指尖摩挲著她的唇際,傾注萬般柔情。
  
  聽到這樣的表白,天下哪個女子會不動心?
  
  差一點,只差一點,她就要臣服在他的告白中,心靈任由他主宰……可是,理智在墜落的最後一刻攥住了她,不讓她就此放縱。
  
  她忘了嗎?
  
  罪臣之女的身份,難以受孕的身體,還有這個亟需外援的窮弱國家……不,她不能就此沉於甜蜜,否則,就是把他一同拖下深崖,同歸於盡。
  
  要毀滅,就毀滅她一人吧,她無怨無悔。
  
  「聖上在說笑話吧?」她猛地後退一步,冷絕地道:「溪澈不過是一個小小奴婢,難以消受如此聖恩。」
  
  萬俟侯被她突如其來的驟變怔住,不解地望著她。「溪澈,你……」
  
  「實話告訴聖上,奴婢今生今世,也忘不了死去的父親和姑姑,聖上的厚愛,實在無法承受。」她咬咬唇,道出今生第一個謊言。
  
  「你恨我?」他雙眉一凝。
  
  「不,我恨的,是這座冰冷的皇宮。有些傷痛已經造就無法彌補,就像當年我浸在湖中落下的病根……」她淡淡掃視一眼湖畔,「聖上以為用幾朵假花就能彌補一切?」

  他呆住,難以置信如此尖刻的話語會從她嘴裡吐出。她一向那樣柔弱似水,善良寬宏。
  
  「那要我怎樣彌補?」他聽見自己近乎低下的懇求。從小到大,活在高高在上的殿堂裡,還不曾如此卑微,就只為了一個小小的女子。
  
  「除非這世上真有藍色薔薇。」喬溪澈故意道出無解的難題,「新鮮的、有生命的,才能讓我忘記全族數萬人流乾的血。」
  
  他知道,這是妄想。他與她之間,從五年前初識開始,就註定了無法廝守的結局。
  
  ※ ※ ※

  「聖上,這酒的滋味如何?」一連問了好幾遍,萬俟侯卻依舊沉默,端著琥珀杯,凝視沉思。
  
  「看來聖上有心事。」一旁的寶親王不由得笑了。
  
  他回過神來,掩蓋自己方才的失神,「皇叔何以這樣說?」

  「聖上喜歡品酒,每逢飲到美酒,都會情不自禁出聲讚嘆。今日這酒,乃我府中多年珍藏,堪比百年佳釀,聖上卻食之無味,所以肯定是心不在焉。」寶親王中肯分析道。
  
  「皇叔果然閱歷無數。」一語即中,萬俟侯只得默認。
  
  「聖上為何事煩心?南涵聯姻之事?」

  「不。」擾亂他心神的,是那個拒婚女子。
  
  為何她要拒絕他?真因為心中有恨嗎?
  
  不,他能確定,她看他的眼神那般柔情似水。五年來,她像影子一樣無怨無悔地伺候他,若非心中湧動著巨大的濃情,不可能五年如一日。
  
  他明白。她是愛他的……生平第一次覺得,帝位如此無用,就連心愛之人也不能強占,進退維谷,亦步亦趨,小心翼翼,卻拿她無可奈何。
  
  「聖上是在想自己的意中人嗎?」寶親王一雙火眼看透人心,桃眉笑道。
  
  「皇叔反對我娶她為后?」萬俟侯輕嘆一聲。
  
  「我並不知道她是誰,從何反對起?不過從聖上的神情來看,想必這段情緣並不順利。」
  
  「她不肯嫁我。」難得有人可以敞開心扉,寂寞愁苦中的他,終於吐露真相。
  
  「呵,天下還有人不肯嫁給聖上?不知是哪家女子,我倒想見識見識。」寶親王也好奇了。
  
  「她……」剛想開口,忽然,紗簾輕掀,步入一個美人。
  
  美人手捧鮮果,巧笑倩兮,娉婷來到兩人面前,讓萬俟侯不由得一怔。
  
  「聖上,這是眉娘。」寶親王介紹道。
  
  「聖上萬福。」美人行了個禮,擱下鮮果,又從那紗簾而去,並不打擾叔侄兩人談心,裙擺留下淡香。
  
  「皇叔納了新妾?」萬俟侯領悟道:「好一個美人!怎麼從前沒在王府裡見過?」
  
  「呵,哪裡是新妾,她不過是妓館一名伶人,我與她相交多年,替她贖了身,建了這所別院供她居住,卻從未將她接進府裡,也不曾給她任何名分。」寶親王神色如常地道。
  
  「難怪皇叔請我來此飲酒,一是為了新居落成之喜,二是為了讓我瞧瞧新嬸嬸。」萬俟侯莞爾,「不過……皇叔難道不喜歡她?」

  「聖上何出此言?我這一生擁有美人無數,她卻是在我心中分量最重的一個。」
  
  「那為何不給她名分?」他詫異地問。
  
  「聖上可聽過我府中近年來的怪事?」
  
  「是指皇叔府中的一眾侍妾身染怪病,莫名死去的事?」萬俟侯雖身處深宮,但此等鬧得沸沸揚揚的傳聞,也略知一二。
  
  「哪裡是什麼身染怪病,不過是我那善妒的正妻,下了奇毒將她們謀害罷了。」寶親王淡淡道,眉心蹙起。
  
  「謀害?皇嬸她……」萬俟侯一陣愕然。早聽說寶親王妃驕縱惡劣,卻不料竟歹毒至此。
  
  「她是西唐郡主,當年與我朝聯姻,你父皇因有你母后,不能娶她,於是我代為效勞,誰知就像招致瘟疫一般,甩不掉,惹不得,一沾就十多年一一」寶親王澀笑,「雖說西唐國力如今日益衰敗,不比當年,但依舊得罪不起,我也拿她沒辦法。」
  
  「皇叔明知她害人無數,卻不稟報刑部懲治她,只是為了本朝……」萬俟侯忽然有些感既,他從前並不知道為國犧牲是何種意義,此時此刻,總算有所體會。
  
  「所以,聖上應該明白,我不把眉娘接入王府的原因了吧?」寶親王又道。
  
  萬俟侯點頭。
  
  愛一個人,就不會讓她羊入虎口。
  
  「雖然我深愛眉娘,卻不能給她名分。」寶親王再度苦笑,「其實名分這個東西,虛無縹緲,只要兩情相悅,又何必在乎?」

  「可是眉娘願意嗎?」萬俟侯質疑問道。
  
  天下女子不都在乎這個?有些女人與丈夫多年不和,獨守空閨,正妻之位早已名存實亡,卻依舊為此自豪驕傲,矜持得像一隻孤獨的孔雀。難道,不都是「名分」兩字在作祟嗎?
  
  「聖上不如親自問問她,我若代答,聖上大概會覺得有所偏頗。」寶親王紙扇一敲,喚了一聲「眉娘」,方才那娉婷美人再次翩然而入,淺笑盈盈。
  
  「眉娘,聖上有話要問你,我先迴避片刻。」說著,寶親王端了佳釀,獨自踱到庭院中去了。
  
  庭院裡開著繁花,正是良辰美景之際,萬俟侯看到眉娘就站在落英繽紛的窗前,宛如絕美的一幅畫。
  
  「小嬸嬸,」他禮貌地道:「獨居在此,會覺得寂寞嗎?」
  
  「多謝聖上關懷。小女子有王爺照顧,怎會寂寞?」眉娘反問道。
  
  「可他家中早有妻室,恐怕不能日夜與你相伴吧?你雖與他有夫妻之實,卻是地下之情,婚書不能呈於宗廟祠堂,子嗣不能承襲爵位,你能甘心?」

  「聖上多慮了。」眉娘笑道:「我自幼孤苦,誤人紅塵,幸得王爺相助,過上今天豐衣足食的生活,居住在這有如人間仙境的庭院之中,與心中愛慕的男子長相廝守。雖無名分,卻已萬般滿足,比起那些在王府中受到西唐郡主迫害的一眾小妾,我的命運豈不是好得多了?」
  
  「至於子嗣,我想只要是王爺親生,朝廷總不會虧待了他們,有無爵位我不在乎,將來弄個一官半職肯定不難。再說,那西唐郡主至今沒能誕下一男半女,待她百年之後,我的兒子自然繼承爵位,難道聖上您會讓爵位失傳?」
  
  青樓女子快人快語,一番話讓萬俟侯茅塞頓開。許多從前不敢想的、不敢做的,此時此刻,他卻有了主意。
  
  是呵,愛一個人,只要能與之相守,名分何必在意?
  
  愛情若走不了正途,也另有蹊徑,供你摘到彼岸的花朵……

  萬俟侯自在地笑了,因為,他看見了未來的繁花似錦。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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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6 00:35: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萬俟侯忽然宣布與南涵聯姻,短短半個月之後,文敏公主便到達東楚。
  
  喬溪澈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得忐忑不安,有些為他高興,又有點為自己心酸……婚禮在他昔日的寢宮--東陽殿舉行。
  
  喬溪澈看著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煥然一新,昔日的青帳換成鮮紅,素色磚牆換成金鑲,就連廊上的鳥兒也變成南涵特產,一種陌生的恐懼感在她胸中油然而生。
  
  特別讓她不自在的。是住處的變更。
  
  從前,猶如影子般伺候著萬俟侯的她,一直睡在他帳前的臥榻之上,夜半稍有動靜,便隨喚隨到。但現在,她有了自己的別院,距離他的寢宮很遠很遠,之間隔著無數綠樹,每夜只能空見月亮爬上樹梢,她有些失落,卻強抑住這樣的情緒,盡量用高興裝扮自己的容顏。
  
  是呵,不該難過的,他娶文敏公主,難道不是她的主張嗎?
  
  若非那樣狠心地拒絕了他,也不會讓他痛下決心……她,還有什麼好失落的?
  
  「喬姑娘,聖上讓你去呢。」
  
  坐在房中,遠處婚禮的吹奏之聲隱隱傳入耳中,對比屋內的靜謐更突顯她的寂寞,忽然,有宮人來傳。
  
  「我?」喬溪澈一怔,「不是說好了,今兒個不必我在御前伺候嗎?」
  
  讓他另娶他人,雖是理智之舉,可心裡萬般煎熬。為此,她特意請求太后,許她一日假。
  
  她只是凡人,也有凡人的私心與悲哀。
  
  「聖上讓你把合巹酒端去。」宮人又道。
  
  合巹酒?
  
  他……故意在氣她嗎?誰不知道,合巹酒,是新人的交杯之酒,表示著喜悅與恩愛。他讓她親手端去,讓她親眼目睹這新婚之夜,不是報復是什麼?
  
  他知道她會難過嗎?他知道此刻她的心已經片片剝落,就差滲出血來了嗎?
  
  然而,她要鎮定。
  
  要鎮定地去祝福他,佯裝無事。否則,暗示了自己的真心,一切便前功盡棄了。
  
  嚥下滴落的眼淚,她露出微笑,款款步向東陽殿。
  
  ※ ※ ※

  一個高大的宮女守在東陽殿之外,深眸高鼻,看來像是異邦之人。從前,不曾見過此人,難道是文敏公主的陪嫁?
  
  「這位姐姐,請通傳一下,就說合巹酒到了。」喬溪澈行了個禮,恭敬地道。
  
  「哦?」宮女的態度十分傲慢,只淡淡掃視她一眼,並不回禮,「把酒交給我就好了。」
  
  「不知姐姐如何稱呼?」
  
  「我是文敏公主的侍婢,名喚長歡。」這宮女聲音十分低沉,與普通女子的纖細清脆截然不同。
  
  「如此勞煩長歡姐姐了。」喬溪澈將盤子遞了過去。
  
  其實,她求之不得。有人代勞,省得她進入洞房,心生難過。眼不見為淨。
  
  「門外是誰?」這時,有聲音從寢宮內傳出。
  
  她不禁一顫。
  
  這聲音,鐫刻在她腦海中。五年來,只要他一開口,她便會答應。這聲音,屬於萬俟侯。
  
  他知道她來了?他會故意……刁難她嗎?
  
  喬溪澈有種不祥的預感,焦慮燃於蛾眉上,又硬生生斂人表情之下,波紋不興。
  
  「是奴婢。」她淺笑道。
  
  「溪澈吧?把酒端進來!」萬俟侯命令道。
  
  名喚長歡的宮女無可奈何,只得把酒交還給她,還很不情願地狠狠瞪了喬溪澈一眼。
  
  喬溪澈覺得這個宮女的態度十分奇怪,想在御前表現勤勞能幹?南涵國的人還真積極。
  
  她沒有細加研究,因為,眼前有更讓她頭疼的問題等待解決。
  
  她要見到他了,他和他的新婚妻子,在這洞房之內……一連半月,她都刻意躲避與他碰面,但今天,逃不掉了她推門而入,紅通通的明燭照花了她的眼,好半晌,她都看不清屋內的模樣。
  
  「給聖上、國后請安,恭祝兩位新婚之喜,白頭偕老、永結同心。」她跪下,朗聲道。
  
  「好伶俐的丫頭!」萬俟侯還未回答,一道嫵媚的聲音就率先笑道:「平身吧,本宮有東西要賞你。」
  
  這……說話之人,便是文敏公主吧?
  
  喬溪澈忽然不敢抬頭。怕對方的美麗刺傷自己的眼睛,也怕自己會一時失態,流下淚來。
  
  但她不得不抬頭,因為,萬俟侯的雙眸正注視著她。觀察她的一舉一動,稍不自然,便讓她露餡。
  
  「多謝國后賞賜。」喬溪澈強抑悲傷,綻顏笑道。
  
  艷紅的燭光裡,她看見了那個坐於榻上的絕美女子,那個讓她羨慕一生一世的女子。
  
  陳文敏。
  
  呵,沒錯,她一如自己所想,那樣高貴嫵媚,有著天下紅顏都嫉妒的幸福。
  
  她珠環翠繞,端坐在萬俟侯身邊,男才女貌,天造地設,無比匹配。
  
  「聖上,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喬姑娘吧?」陳文敏再度笑道:「聽說自幼便是她伺候你的?」
  
  「自幼?」萬俟侯淡淡答道:「打哪兒聽說的?誇張了點吧。她伺候我,不過五年而已。」
  
  「聽說她就是你的影子,你到哪兒,她就到哪兒,就連晚上也在御前侍寢?」
  
  「胡說!」他輕哼,「不過臨時設了張臥榻,讓她睡在帳前,哪有侍寢?」忽然,換了暖昧低語,「國后,你可知道侍寢是什麼意思?」說著,無聲地笑了。
  
  「臣妾……不知。」陳文敏馬上會意,雙頰頓時羞紅。
  
  「喝了這杯合巹酒,你就知道了。」萬俟侯繼續惹人浮想聯翩的低語,自盤中拿過琥珀杯,猛地摟住陳文敏的纖腰,繞過她的玉腕,將那佳釀一飲而盡。
  
  「聖上,幹麼這樣著急,臣妾還沒喝呢。」陳文敏嬌嗔道。
  
  「來,我餵你--」他咬著她的耳垂,親昵道。
  
  陳文敏半推半就,依偎進他的懷中,忽然,像是他做了更為過分的舉動,引得她咯咯直笑……四周宮女十分知趣,立刻垂下簾帳,熄滅半邊紅燭,只剩新人一對剪影,投映在帳上,靜日玉生香。
  
  喬溪澈只覺得全身僵住,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跟隨一群宮人的腳步退出洞房。
  
  她的心在顫抖,忍不住回過頭去,看那帳內春光。
  
  她聽見陳文敏笑聲不斷,還有他的濃厚喘息,在這夜半的風中盪漾開來。

  ※ ※ ※
  
  赤裸的美人伸出玉臂,緩緩攀上高大男子的肩頭,紅顏貼住俊容,懶懶地望著鏡中一雙人影。
  
  「長歡--」她嬌媚的聲音輕輕響起,「沒想到,你喬裝女子的模樣這麼好看。」
  
  高大男子長髮披散,正對鏡施敷水粉,分明一副陽剛的面孔,卻在妝筆的描繪下漸漸變得陰柔。他表情凝重,明顯不悅,只輕哼道:「你以為我願意?」
  
  「我知道。這都是為了我。」赤裸的美人纏著他的腰,「委屈你了,長歡--」
  
  男子禁不起這樣的撒嬌,神情緩和下來,嘆道:「若與我私奔,會餓死你嗎?」
  
  「你也知道,我從小生在宮中,錦衣玉食,嬌養慣了,」赤裸的美人努努嘴,「俗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真與你私奔,或許不會餓死,但難免互相埋怨,日夜爭吵。長歡,難道你忍心我們的愛情就此凋零?」

  「可你現在嫁給東楚國君,成為別人的妻子,我們的愛情就能天長地久了?」男子憤慨,將手中妝筆一擲。
  
  「這只是暫時的,我保證,用不了多少時日,我們定能名正言順廝守在一起。」美人賣著關子,語氣神秘。
  
  「什麼?」男子凝眉,「把話說清楚,文敏,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沒錯,這赤裸的美人便是南涵公主陳文敏,而她身側偷情的男子,便是那喬裝的宮女長歡。
  
  他本為陳文敏宮中樂師,兩人相戀多年,孰料南涵帝一紙詔書,將陳文敏嫁給了萬俟侯。長歡一片癡心,不忍分離,寧願男扮女裝混入東楚宮中,與她長伴。
  
  「你可知道,父皇為何要將我嫁給萬俟侯?」陳文敏笑道。
  
  「邦國朕姻,自古而然。」
  
  「我南涵為強邦,他東楚不過是弱國,自古哪有強邦主動與弱國和親的道理?」她反問道。
  
  「那……究竟為何?」長歡益發迷惑。
  
  「東楚雖弱,可有一件東西,卻是我南涵不及。」
  
  「何物?」
  
  「珍珠。」
  
  「珍珠?」他不解,「我南涵也地處海岸,並有島嶼無數,每年產的上好珍珠價值連城,為中原諸國搶購之物,何必羨慕東楚?」

  「不,不能比。」
  
  「哪裡不能比?」
  
  「數量,」陳文敏搖頭,「數量不能比。你可知道,東楚每年產珠為我南涵的千倍。他們雖然國弱,卻能依靠著傾銷珍珠支撐著財庫,這是我南涵遠遠不及的。」
  
  「東楚人水性這麼好啊?」長歡驚訝,「我聽說打撈珍珠是件極為冒險之事,要到海域深處,潛水尋覓,若遇海浪湧湧,采珠人時常遭遇意外。」
  
  「不,不是水性好,」陳文敏凝眉尋思,「據父皇猜測,東楚肯定有一片神秘海域,不僅水淺浪平,而且珍珠豐盛,彷彿平地采花,不必冒任何危險。」
  
  「哦?還有這樣的地方?」
  
  「曾經,有探子來報,說東楚帝每年都會召集庶民,派往不明之地,不像是徵兵,也不像是普通勞役之作,大概就是前去采珠吧……我此次和親的目的,看似為了兩國邦交,實際上卻是受了父皇密令,打聽這神秘海域的所在。」她忽然笑道:「若是成功,父皇一定會重賞於我。到時候我離開東楚,要父皇封你為駙馬,咱們從此就可以過神仙般的富庶生活,豈不比私奔民間,窮困一生來得強?」

  「既然如此,何不派兵將這塊寶地奪了過來?犧牲你一個弱質女流,算何強國所為?」長歡仍舊惱怒。
  
  「要奪也得知道這海域到底在哪兒啊!否則就算滅了東楚,也是無用。何況東楚雖弱,連年征戰卻從沒敗過,你猜為何?」

  「為何?」
  
  「東楚人在打仗上的確很有骨氣,寧可戰死,不肯偷生,要贏他們並不容易。我此次朕姻,不費一兵一卒,卻能將他們的國力命脈打聽得一清二楚,豈不比浪費千軍強?」

  「可是……可是……」長歡依然不甘心,「每當想到你每晚跟那萬俟侯在床第間親昵,我就……」
  
  「我跟他還沒怎麼著呢,」陳文敏莞爾,「你就吃醋了?」
  
  「沒怎麼著?昨兒個新婚之夜,你們明明……」
  
  「說來也怪,我飲下那合巹酒,霎時覺得頭昏,沒一會就睡去了,根本沒跟萬俟侯怎麼著。」陳文敏狐疑地瞧著情郎,「當時你在門外伺候,不會是你下了藥吧?」
  
  「我會做這些偷雞摸狗之事嗎?」他聞言不禁有氣。
  
  「你現在不是在偷嗎?」陳文敏暖昧地嬌笑,一把勾住他的肩,將他帶倒在床榻間。
  
  「時候不早了,萬俟侯該下朝了……」長歡有些猶豫。
  
  「他才不會這麼快來呢,咱們抓緊……」櫻唇堵住情郎的嘴,貪婪吮吸。
  
  帳間頓時濃情再染,靜寂無聲。
  
  ※ ※ ※

  世上真的沒有藍色薔薇嗎?
  
  喬溪澈拿著花灑,看水珠白花辦間滴滴而落,腦子裡又想到這個問題。
  
  還在惦記這個無聊的問題,是否代表她對他仍舊沒有死心?
  
  呵,喬溪澈啊喬溪澈,為什麼你總是喜歡幻想?都已經走到山窮水盡的一步,還指望能柳暗花明?
  
  你,還是乖乖當一個宮人,孤獨終老吧。數十載後,白髮蒼蒼,坐在東陽殿的台階前,給後輩宮女閒話當年萬俟侯的風采,慰藉平生……風從樹梢上吹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真能慰藉平生嗎?這樣的未來,還能有什麼美好期待?
  
  「溪澈姐姐,花兒採好了嗎?聖上命你快去呢!」迎面走來一個小宮女催促道。
  
  從凝思中回過神來,澀澀一笑,她趕緊捧了盛花的籃子,前往東陽殿。
  
  萬俟侯今兒個下朝下得早,正在房中閒閒飲茶。陳文敏不見蹤影,聽說,每逢下午此刻,她都要到花園裡散步,以保持勻稱體態。他兩人雖已成夫婦,卻不住一處,一個在東陽殿,一個在鳳熙宮。
  
  「聖上,花兒採來了。」喬溪澈將籃子擱在桌上,支起一隻碩大的水晶瓶,注了清水,將花旁枝葉修剪,逐一插入瓶中。
  
  「這花是你親手種的?」他眉一挑,淡淡問道。
  
  「是,奴婢親手所種。」
  
  這些日子,她寄情於種花,倒也頗有成就。園中小小一塊空地,忽然變得奼紫嫣紅,繁華綺麗。
  
  花種有些是來自南涵的特產,文敏公主的陪嫁之物,她以為能從中找到藍色薔薇的影子,可惜終究是失望了。
  
  這個世上,也許根本沒有那樣的種子……

  「怎麼忽然想學種花了?」萬俟侯凝視她的背影,又問道。
  
  「花種是國后陪嫁之物,奴婢只希望國后看到這些鮮花如歸故里,聊解思鄉之情。」她鎮定地回答。
  
  「哦?你對國后可真是忠心啊。」他的言語中似有諷刺,「那這花兒得送到鳳熙宮去啊,擺在我這兒何用?」
  
  「鳳熙宮有長歡姐姐伺候,不必奴婢操心,」她卻道:「花兒擺在這兒,國后晚上到此,看到一定開懷。國后開懷了,聖上也一定會開懷。」
  
  「這麼說,原來你是為了朕?」萬俟侯輕笑,挑逗地道。
  
  「或者說,是為了咱們東楚。」她利用冠冕堂皇的答案化解這片刻的尷尬。
  
  「不錯,為了咱們東楚!」他撣了撣衣袖。「如此該幫朕辦一件事。」
  
  「聖上只管吩咐。」
  
  「到那架上,把那紅綾畫冊取來。」他輕輕往書架一指。
  
  喬溪澈一怔,不解其意,然而只得乖乖照辦,取了畫冊,呈到他面前。
  
  「打開看看!」他命令。
  
  懷著好奇的心情,她將扉頁輕掀,但只瞄了一眼,便花容驟變,手一抖,畫冊落在地上。
  
  「聖上,這……」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這怎麼了?」他惡作劇般好笑地看著她。
  
  「這……奴婢不能看。」
  
  天啊,這畫冊上描繪的,都是沒穿衣服的赤男裸女,相互交纏著做纏綿之事,她一個姑娘家,哪裡敢看這種春宮圖?
  
  雙頰瞬間羞紅,她聽見自己一顆心坪然直跳,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低下頭,不敢與萬俟侯目光相觸,因為某種暖昧的情愫原已經在這方空間裡彌漫。
  
  「朕要你仔細看看!不僅看,還要照著臨摹一冊。」萬俟侯依舊盯著她,故意刁難。
  
  「為何?」她一個姑娘家的,讓她做這個……「此乃絕密春宮圖卷,朕只有一冊,卻想與國后分享。所以你臨摹一冊,送到鳳熙宮給國后觀賞,這也是為我東楚皇室開枝散葉的偉績吧?」他說得一本正經。可她卻越聽越臉紅。
  
  「宮裡有著名畫師,我一個小小奴婢哪敢班門弄斧?」她推託道。
  
  「畫師?此等閨房中事,你想鬧得全天下都知道嗎?」他厲聲反問。
  
  「奴婢……」忽然有種酸楚的感覺湧至雙眸,她視線霎時模糊,似有淚光。然而,就算再不情願,也得吞下肚去,佯裝平靜,否則,會被他看出破綻。
  
  她一直努力死撐著,不就是為了兩人不再有牽扯嗎?如今,他娶了新婦,沉溺在新婚歡愛中,不是很好嗎?
  
  如果,這卷畫冊能讓他們永遠疏遠,她情願依照他的吩咐看著她睫毛微動,喉間哽咽的模樣,萬俟侯知道,他的奸計就快得逞了。
  
  一如新婚之夜,他命她端合巹酒前來伺候,與陳文敏做出親昵的模樣,一切,不過是對她的激將法而已。
  
  沒有人知道,那合巹酒中,他偷偷施了迷藥,所謂的新婚之夜,清白如水。
  
  他從沒碰過陳文敏,哪怕是成親一個月後的今天,他總能找到各式各樣的藉口逃避親暱。而陳文敏也很奇怪,似乎亦是刻意迴避著他。一對夫妻,在貌合神高中卻做著十分有默契的事。
  
  「奴婢遵命。」沉默良久之後,他聽到她如此回答。
  
  回答雖輕,他卻彷彿能感到其中的酸楚滋味。呵,他要的,就是這樣醋意。
  
  不過,還不夠,這只是一個試探的開始,更多的猛藥還在後面。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抵擋不住,對他流露真情……「嗯,把畫冊拿下去吧,好好臨摹,別弄丟了。」萬俟侯竊笑道。
  
  「奴婢不敢。」她咬著唇,唇上都快滲出血來,可憐的模樣讓他心疼,卻也不好多說什麼。
  
  「等等,你這花兒算是修剪好了?」
  
  喬溪澈正想轉身退去,卻聽他忽然喚住她。
  
  「聖上以為不妥?」她瞧著水晶瓶,沒瞧出哪裡不好看。
  
  「枝葉太長。」他卻道。
  
  「不長了。」
  
  「戴在頭上,不長嗎?」他側睨著她。
  
  「戴在……頭上?」她愕然。
  
  「對啊,朕命你採花,是為給國后配戴,不是摘在瓶中觀賞的。」他笑了,邪佞的。
  
  「聖上的意思是……」她完全怔住,沒料到他有這一招。
  
  「現在把這些花都剪短,盛在盤子裡,等國后晚上過來,朕再替她親手戴在髮間。」萬俟侯有感而發,「所謂畫眉調琴,閨房之樂啊!」
  
  他的抒嘆,在喬溪澈聽來卻如此刺耳,像刺一般扎了她的心。
  
  步至案前,再度拿起花剪,將那枝葉除去,卻像是將花兒斬首一般,「喀嚓」一聲,似有鮮血噴射而出。
  
  她定睛,發現原來是自己的手指,不經意間被劃了一道鮮紅口子。
  
  她不覺得疼,因為,心裡更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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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6 00:35: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喬姐姐、喬姐姐,大事不好了,太后叫你去呢!」
  
  像平時一樣,喬溪澈坐在窗邊專心刺繡,此際卻被宮人急促的通傳聲嚇了一跳。
  
  太后?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入宮五年,見太后的次數也沒超過五次。誰都知道,太后與她姑姑是情敵,當年為了爭風吃醋鬧出不少宮闈醜事,而她與姑姑在容貌上又頗有幾分相似,太后不想見她,也是情理意料之內的事。
  
  今天,這是怎麼了?
  
  顧不得梳洗打扮,她只匆匆換了件乾淨衣裳,理了理亂髮,便往太后宮中而去。
  
  才到宮門處,就聽到裡面喧囂大作--太后正在大發雷霆。
  
  「喲。喬姑娘,你可來了。」門側的太監驚喜道。
  
  「賈公公,怎麼是你?」他可是伺候萬俟侯的太監,為何站在這兒?
  
  難道,他也在裡面?
  
  「聖上與太后正起爭執呢,喬姑娘,快去勸勸吧!」賈太監附在她耳邊低語道。
  
  奇怪,聖上一向孝順,為何今天忽然轉了性,與母親執拗起來?顧不得多猜,喬溪澈連忙人內。跪在青石磚上,朗聲道:「給太后、聖上請安--」
  
  她稍稍抬目,只見太后氣呼呼地倚在榻上,像是被氣倒。而萬俟侯依舊那副風吹雲不動的表清,淡淡笑著,立在一旁。
  
  「是溪澈吧?」太后喘息著道:「你可來了,再不來,哀家就快被氣死了。」
  
  「母后,咱倆之間的爭執,關溪澈何事?叫她來何用?」萬俟侯端過茶水,遞到母親榻前,莞爾道。
  
  太后再次大怒,將那茶碗一掀,捶床嚷道:「你就巴不得我死了,是吧?」
  
  「母后,一隻玉盤而已,何必動怒?」
  
  「那可不是普通的玉盤,是千年古玉!」太后叫道:「是我打算陪葬用的,你居然敢打它的主意?真是娶了媳婦就忘了娘!」
  
  喬溪澈聽得滿頭霧水,卻不敢多嘴詢問。
  
  「溪澈,你知道那玉盤吧?」終於,太后轉身向她問道。
  
  「什麼玉盤奴婢會認得?」
  
  「那是你父親貢奉給哀家的,當年我與你姑姑鬧得最凶的時候,你父親為了暫緩宮中緊張局勢,派人送來的,說是替你姑姑賠罪,還記得嗎?」呵,她記起來了。
  
  當年姑姑仗著受寵,一心想勸先帝另立太子,太后知道後,與她鬧得天翻地覆。父親覺得如此明目張膽地與太后一派作對時機尚未成熟,便命人採了塊千年古玉,製成龍鳳玉盤,送給太后,平息了事端。
  
  太后十分喜愛那玉盤,據說那玉有冬暖夏涼之奇效,太后飲熱湯、食鮮果,都離不開那東西。且那玉盤雕工細膩,有夜明之光,擱在屋中,實為極品擺設,更讓太后愛不釋手。
  
  怎麼,今天的爭執,竟是為了那件舊物?
  
  「奴婢知道。」她點了點頭,「不知那玉盤如何惹太后生氣了?」

  「不是玉盤惹哀家生氣,是這個逆子!」太后朝萬俟侯一指,「他要將那盤子砸碎!」
  
  「這是為何啊?」喬溪澈一陣愕然。
  
  「別聽老人家誇張。」萬俟侯對她使一個眼色,笑道:「哪裡是砸碎,只不過想做副棋子罷了。」
  
  棋子?她又是一怔。
  
  「你道他做這副棋子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他那個新婚媳婦!」太后怒吼道:「他媳婦說,古玉的聲音好聽,若做成棋子,對弈之時肯定賞心悅耳,他就答應了。這是不是娶了媳婦就忘了娘?」

  原來如此……呵,文敏公主果然幸福,淡淡一句話,就可以鬧得母子反目。
  
  喬溪澈忽然覺得羨慕,從小到大,都沒像此刻這樣,不只羨慕,而且嫉妒。
  
  「溪澈,哀家什麼也不說了,那玉盤也算是你父親的心血,你捨得嗎?」太后問道。
  
  「奴婢捨不捨得,有什麼關係?」她不禁澀笑。
  
  呵,她,如此渺小、微不足道的一個人,哪裡有本事插手皇帝家事?
  
  「你只管說便是!我這皇兒,誰的話也不聽,但你說的或許管用。來,告訴他,說你不捨得。」太后強迫道。
  
  她說的會管用?喬溪澈僵住,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抬眸看向萬俟侯,發現他的目光也在這微妙之際與她相觸,但只一下,便移了開去,謔笑浮上俊顏,他的嘴唇似有諷意。
  
  「母后,誰說她的話我就會聽?」狠絕地道:「一個小小奴婢,她憑什麼?」小小奴婢?
  
  呵,五年來,他第一次用這樣貶低的詞語來形容她。一直以為,她就像是他的影子、他的親人……

  「母后,不妨告訴你,現在文敏才是我的一切。文敏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我要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那玉盤,你願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萬俟侯冷冷強調,俊顏倏然一沉,讓人不寒而慄。
  
  太后愣住了,喬溪澈也愣住了。
  
  這樣陌生的萬俟侯,她從沒見過……或許從今以後,他會一直這樣陌生下去。他,不再是她如影追隨的男子。
  
  為了取悅文敏公主,就連親娘的感受他都可以不理會了,更何況是她呢?
  
  ※ ※ ※

  喬溪澈從小習畫,卻從未像此刻這樣,手裡畫筆不停顫抖。
  
  畫中,那對赤裸胴體的交織糾纏,她每看一眼,心尖就像有毛毛蟲爬過似的,坐立難安。
  
  每一次,將畫中肌膚抹上緋色,她的臉上,亦同樣緋紅。
  
  所幸今日,這折磨人的工程就要完結了,終於,她可以不再被羞怯煎熬。然而,卻像中了奇幻的毒一般,合上畫冊,她腦中就浮現出那惹人臉紅心跳的一幕幕,揮之不去。
  
  原來,男歡女愛是這樣的……從前她對此沒有半分了解,看過一些描寫情史的閒書,文字的抽象無法給她具體的觀感,直到今時今日,她終於懂了。
  
  她思緒翩然,將畫中男子轉換成萬俟侯的模樣,一想到他與文敏公主就像畫中人似的夜夜狂歡,就有遏制不住的酸澀在她的胃裡翻滾。
  
  「喬姐姐,聖上催你快把畫冊送給國后,今天,是國后的生日。」有宮人來傳。
  
  呵,對了,今天,是文敏公主的生日。
  
  她日夜沉溺在作畫之中,居然差點忘了。所幸,還有數筆就能完成,沒耽誤人家新婚夫妻的閨房之樂。
  
  如臉上浮現澀笑,繪下最後一撇,將畫冊迎風吹乾墨跡,合上,疊好,前往鳳熙宮。
  
  本來,她應該用金盤盛裝,以示國君大禮的尊貴,然而畢竟這是閨房私物,不便滿世界招搖,只得將畫冊藏入袖中,打算向國后請了安後,再悄悄呈給對方。
  
  來到鳳熙宮,果然四周已經擺滿朝中諸吏、各國使節貢獻的賀禮,大殿儼然變成庫房般擁擠。
  
  宮人引著她往陳文敏寢閣中走,然而此間卻十分寂靜,只見熱鬧的賀禮,而不見熙攘的道賀之人。
  
  更為奇怪的是,陳文敏並沒有盛裝打扮,只穿著家常素衣,長髮披散,一副無精打采的病容。
  
  「給國后請安--」喬溪澈跪拜道。
  
  「喬姑娘來了。」她懶懶回應。「聖上有什麼話要傳給本宮的嗎?」

  「聖上請國后酉時三刻到東陽殿一聚。今日國后生誕之喜,聖上特備歌舞宴飲,為國后慶生。」喬溪澈答道。
  
  「難為聖上一番美意,臣妾恐怕要辜負了。」陳文敏忽然嘆道。
  
  「怎麼……」喬溪澈一怔。
  
  「本宮身子不適,方才飲了湯藥,昏昏沉沉的,只是渴睡。」她按住額頭,略微呻吟。
  
  「快請太醫來瞧瞧。」喬溪澈不禁著急。
  
  「瞧過了,說沒什麼大礙,只是感染風寒。」
  
  「奴婢這就請聖上過來探望國后。」
  
  「不不不……」陳文敏似有些緊張,撐起身子表示,「雖是風寒小症,卻有傳染的可能,聖上來此,反倒不便。喬姑娘請轉告聖上,以龍體為重,臣妾好轉之後,立刻前往東陽殿賠罪,望他勿念。」
  
  難怪這宮中如此冷清,不見道賀之人,原來國后抱恙在身,屏退了所有閒雜人等,只想清休。
  
  對方既然不舒服,她也不便在此久留。寒喧了兩句,喬溪澈便轉身告退。
  
  鳳熙宮她熟門熟路,婢女並不遠送,任她獨自穿過遊廊而回。
  
  她行了片刻,總感到似有什麼要事還沒完成,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直至即將踏出宮門的剎那,她無意中碰觸衣袖,才「啊」的一聲,驚叫起來。
  
  畫冊!
  
  她怎麼把這重要任務給忘了?是存心忘記的嗎?難道是她無意識的妒意在作祟?
  
  喬溪澈進退維谷,不知該不該返回……將這樣刺激的畫冊交給臥病之人是否合適?
  
  她怔了一怔,最後還是決定完成任務,轉身往寢閣走回去。這畫冊在她手中,彷彿千斤負擔,早點送出去,她也早一點送出心中騷亂,所謂眼不見,心不煩。
  
  步子急而輕,回到遊廊盡頭、寢閣之外,只見四周靜悄悄的,方才值守的宮女不知哪兒去了。
  
  國后睡下了?
  
  她想請人通傳,可是好半晌仍不見半個人蹤影,不敢貿然闖人,又不想就此離開,只得靜靜佇立在窗下,等待值守的宮女返回。
  
  「唔……」
  
  忽然,她聽見一道嬌媚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似乎是陳文敏的嘆息。
  
  這嘆息十分奇怪,不像是病痛的呻吟,反而有種銷魂的愜意,在這午後的陽光裡,格外慵懶。
  
  隨後,又揚起一陣男子的輕笑聲,與陳文敏的抒嘆交織在一起,形成難以言喻的暖昧感。
  
  喬溪澈僵住,心裡有種異樣的好奇油然而生,讓她如石像般駐足不動,靜靜聆聽屋內動靜。
  
  「長歡,你不生氣了吧?」只聽陳文敏柔聲道。
  
  「幸虧你剛才沒有答應去見他,否則我就再不理你。」屋中男子似頗欣慰地回答。
  
  「我寧可裝病,也不去見他,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她又道。
  
  「每年生日,你都是跟我過的,今年也不能例外!」男子蠻橫地道:「為了你,我犧牲男子尊嚴,不惜假扮宮女,你也該為我有所付出。」
  
  「我這樣,難道不叫做付出?」陳文敏的聲音淡下去,隨即一陣沉默,唯有隱隱喘息在靜謐中延續。
  
  喬溪澈呆立,好半晌,做了一個她生平都沒嘗試過的舉動--將指尖輕輕戳破窗上糊的紗紙,往屋內窺視。
  
  只一眼,就讓她萬般愕然。
  
  雖然,經過方才那番對話,她早該料到屋裡的情景,可一看之下,仍舊讓她臉紅心跳。
  
  春宮圖……不,屋內的狀況比春宮圖更火熱撩人,心馳魄散……

  ※ ※ ※
  
  玉色的棋子落在盤中,燭光下,流露瑩潤光澤。
  
  萬俟侯盯著棋盤,似在思考相局,又似心不在焉,思緒不知飄往何處。
  
  喬溪澈輕輕掀簾步入屋中,佇立在他身邊。五年來,她是唯一不必通傳就可以直達他寢宮深處的人,因為他的寢宮就是她的住處。
  
  她與他之間,有時候不像君王與奴婢,倒像是燈下成雙的人與影,毋需說話,便有默契在空氣中流動。
  
  「國后呢?」他看也不看,便知是她來了,啟唇問道。
  
  「國后……病了。」她並不想替陳文敏撒謊,但想了想還是沒選擇說真話,只因為怕他難過。
  
  「移駕鳳熙宮。」他立刻起身,手中棋子擲入缽中。
  
  「不……」她連忙攔住他,「國后染上風寒,怕傳染聖上……」
  
  「朕不怕。」他瞧了她一眼。
  
  「國后已經睡下了,聖上還是讓她靜養為好……」垂下眉,生怕他看出自己的心虛。
  
  「溪澈,你今天好奇怪啊,」萬俟侯凝視她的目光沒有收回,「臉頰一陣白一陣紅的,哪裡不舒服嗎?」

  「有嗎?」她輕撫自己的面龐,極力掩飾,「聖上看錯了吧……」
  
  「你知道朕現在在想什麼?」他忽然邪魅一笑。
  
  「什麼?」
  
  「朕會覺得你是故意不讓我去見國后。」一語擊中要害。
  
  「聖上……冤枉啊……」她不由得一驚。
  
  「你今天說話吞吞吐吐,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朕?」他緩緩打量著她,「難道是國后有事?」
  
  「沒……真的沒有……」她結結巴巴,覺得自己幾乎無法招架了。
  
  「那好,朕這就去見國后。」他衣袖一甩,抬腳便往外走。
  
  「聖上!聖上!」喬溪澈清急之中,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要--」
  
  「奇怪,朕去見自己的妻子,有何不可?」萬俟侯回眸,挑眉道。
  
  「沒、沒……」
  
  「那就讓朕去。」手一揮,掙脫她的拉扯,與此同時,什麼東西「啪」的一聲,落在地上,兩人全是一怔。
  
  畫冊!
  
  天啊,她怎麼這樣笨,忘了把畫冊放回住處,在他面前露了餡。
  
  「怎麼,」他將那畫冊抬起,「還沒把這東西送給國后嗎?」

  「奴婢忘了……」她咬唇,支吾著。
  
  「忘了?你方才不是打鳳熙宮回來的?」

  「是打那兒回來,可我忘了……」她緊張得呼吸侷促。
  
  「好,正好朕可以親自送去。」他將畫冊一攥,轉身就走。
  
  「不--」喬溪澈再度死命拉住他,「聖上,請留步。」
  
  「你三番兩次阻止我去見國后,到底為何?」萬俟侯凝眉,盯緊她,厲聲喝道,「說!」
  
  「我……」她只覺得自己的身子緩緩往下滑,似乎體力不支,就要墜落在地面一般,接著,她聽見自己衝口而出、不假思索的話語,「我不想讓你去……」
  
  「什麼?」他沒料到她竟有此番表白,愣住了。
  
  「我不想讓你去見她……」她用盡自己最後一分力氣,投入他的懷中,緊緊摟住他的腰。「我嫉妒……」
  
  這是謊話嗎?
  
  呵,是謊話。亦是實話。
  
  此時此刻,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去鳳熙宮!不能讓他撞見陳文敏與別人的姦情,否則,他會難過。
  
  為了不讓他難過,她可以不擇手段,哪怕犧牲自己……不是一直在犧牲嗎?為了國、為了他,犧牲了本來屬於自己的后位,讓給那個異國的女子。可是,她換來了什麼?一個對他不忠的妻子?
  
  天底下怎麼會有像陳文敏這樣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嫁給這樣完美的丈夫,卻仍舊背叛,踐踏別人的一片真情。
  
  她恨,她怨,恨陳文敏的不忠,怨自己的無能為力。
  
  看著他在燈下敲棋等待的情景,她就覺得心酸。今晚,本來是花好月圓的良辰美景,卻變成他獨自淒涼。她要傾盡全力,給他一點點慰藉……

  「我嫉妒……」摟住他的腰,雙頰貼在他的胸口,她輕聲道:「我以為自己可以忍受,可是看見你這樣寵愛她,甚至為了她不惜跟太后爭吵,我實在受不了了……侯,那時候,我騙了你,其實,我是喜歡你的……」
  
  閉上雙眼,她感到自己的淚水輕盈地滑落,無聲無息。
  
  「你說什麼?」萬俟侯俊顏流露驚喜,托起她的下巴,凝視她的如水雙眸,「最後一句,再說一遍--」
  
  「其實,我是喜歡你的。」她櫻唇顫抖。道出心底的秘密。
  
  話剛落音,她便感到他熾熱的舌霎時堵住她的嘴,強大而深切的擁抱將她困入圍城中,包覆窒息而甜蜜的氣息。
  
  她只覺得天旋地轉,不知今夕是何時,不知是夢境,還是真實……這些日子,她描繪春宮畫冊,在羞怯中有時會幻想與他的糾纏……沒想到,竟有幻想成真的一天。
  
  暫時把一切束縛都拋諸腦後,享受這來之不易的一刻吧!不管彼此的身份,他不是什麼國君,只是她的男人,屬於她一個人的……不知過了多久,喬溪澈才從如夢似幻的境地中清醒過來,四周氤氳纏繞,她發現自己赤裸的雪肌浸飽在溫泉浴中,而他仍舊環抱著她,溫暖的胸膛貼著她的背心,從身後吻著她濕潤的髮絲。
  
  「還疼嗎?」他暖昧地低語,聲音裡滿是憐惜。
  
  她喜歡他這樣對自己說話,彷彿自己是他掌心捧著的寶貝,小心翼翼。
  
  她輕輕搖頭,雖然身下仍舊有疼痛的感覺,但得他如此關切,一切變得無足輕重。
  
  「明兒個早朝,我就去宣布--」他吻至她的耳垂,忽然道。
  
  「什麼?」她一驚,霎時睜眼。
  
  「我要娶你。」萬俟侯微微一笑。
  
  「封我為妃?」她怔怔地問。
  
  「不,是立你為后。」他的答案石破天驚。
  
  「立我……為后?」她險些彈跳起來,「侯,你在說什麼?」

  「我要廢了陳文敏,讓你成為我正式的妻子。」這些日子,他布陣施局,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現在,她終於落人他的陷阱,豈能輕易放過?
  
  「不不不……」她連忙搖頭,「別忘了南涵!」
  
  「你以為我怕他們?」

  「那也不必廢后吧?」萬俟侯凝眸道:「從小我就恨透了宮裡嬪妃爭風吃醋的局面,發誓這輩子只能有一個妻子。陳文敏,還是你,自己選吧!」
  
  喬溪澈霎時無言以對,只是為難地沉默了。
  
  說實話,她從未覬覦過后位,今夜若非想給他一點慰藉,她決不會跨越雷池一步……何況南涵虎視眈眈,若真的廢后,豈不是給了敵國一個攻擊的藉口?她豈不是成了禍水紅顏?
  
  今夜,她獻出自己的處子之身,可一切仍舊沒有改變,她仍是罪臣之女,東楚仍舊國弱,她仍然不能給他一丁點幫助……真能名正言順地和他在一起嗎?
  
  不,她沒有信心,不僅沒有,而且害怕。
  
  「假如你真的只能有一個妻子,我寧願是文敏公主。」她聽見自己沙啞地答。
  
  「為什麼?」萬俟侯難以置信。
  
  原以為她想通了,原以為她被自己的激將法逼迫現出真心,不料,她仍然那般頑固不化,她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我不想嫁入皇家,為了我死去的父親、姑姑,以及我所有遇害的族人,我沒辦法成為你們萬俟家的兒媳。」
  
  她咬唇道:「否則,天理不容--」
  
  他怔住,半晌才呢喃道:「原來,仇恨的力量這樣大……」
  
  「可我願意留在你身邊當你的影子,」她依偎著他,動情地道:「一個不要名分的影子。」
  
  她說什麼?不要名分?地下情人嗎?
  
  萬俟侯沒料到自己的運籌帷幄換來如此結局,假如,他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假如,他不那樣愛她,這樣的結局真可謂皆大歡喜。
  
  但他愛慘了她,所以,決不會輕易屈服,讓她胡鬧妄為。
  
  俊顏一斂,邃眸收緊,雖然沉默地沒有再反駁,但他腦中卻開始翻江倒海,策劃另一個計謀。

  ※ ※ ※
  
  男子的手伸過來,輕輕攬住她的腰,但這一次,陳文敏沒有像從前那般欣喜承迎,反而一把推開。
  
  「怎麼了?」長歡遭此冷漠對待,一陣詫異。
  
  「大白天,人來人往的,小心點。」她回頭瞪他,「你的妝容也要再畫精緻一些,別洩露了身份。」
  
  「到底怎麼了?」長歡鬱悶道,「從前你可不會這樣說。」
  
  「自我生日後,萬俟侯就沒來過鳳熙宮。」她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他向來不喜歡理你,」他輕哼,「何止這幾天?」
  
  「我對外聲稱病倒了,出於禮貌,他也要來此探望才對啊!」
  
  「呵,怕被感染風寒吧?」
  
  「最近,我聽到一些傳聞……」陳文敏忽然蹙眉。
  
  「什麼?」
  
  「那個叫做喬溪澈的丫頭又搬回東陽殿了。」
  
  「那又如何?」
  
  「你不明白,我總覺得萬俟侯與那丫頭之間有些暖昧。」
  
  「你啊,想太多了。」他笑,「不是人人都像咱們這樣的……」
  
  「呸,少沒正經!」她咋了他一口,「總之,還是提防為妙。那丫頭跟萬俟侯自幼一塊長大,感情不是外人能想像的。再說,為了打探產珠海域,我也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樣有何不好?」長歡不禁有些著急。
  
  「得不到萬俟侯的寵愛,他怎會告訴我東楚的秘密?」她反問道。
  
  「你是皇后,怕什麼?」
  
  「哼,再這樣下去,我這皇后也當不久了!」陳文敏跺足。
  
  「怎麼?萬俟侯還敢休了你?」他不解地問。
  
  「你不知道,東楚有一條規矩,唯有太子之母才可永保后位,否則,就算先行入主中宮,也是朝不保夕。」
  
  「為什麼有這樣古怪的規矩?」

  「大概因為一旦太子確立,若非皇后所出,而皇后萬一有其他子嗣,便會利用自己的勢力對太子不利吧?為保朝堂穩定,只能出此下策。」
  
  「呵,」長歡卻笑了,「那我就讓你的肚子早點大起來,咱們的孩子著當上東楚太子,聽來也不錯。」
  
  「問題在於萬俟侯從沒碰過我,忽然間肚子大了,我怎麼交代?」陳文敏大發脾氣。
  
  他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行,」她咬牙道:「我得讓萬俟侯親近我,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
  
  長歡臉上露出難過的神清,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忽然,聽見門外宮人通報--

  「東陽殿喬溪澈求見國后--」
  
  「大概是萬俟侯想我了,」陳文敏驚喜,「派她來請我呢!」
  
  她完全沒理會情人此刻滿面的醋意,轉身笑對簾外。喬溪澈緩緩而人,跪下參拜。
  
  「聖上叫你來的?」陳文敏問道。
  
  「不,是奴婢自個兒有些話想對國后說。」喬溪澈神色肅然,月容上有一種前所未見的堅決之色,與平常的柔弱判若兩人。
  
  她詫異地凝眉,「你?」

  「奴婢在門外伺候吧。」長歡正打算離去,只聽喬溪澈又道:「長歡姐姐,這話你最好也聽聽,請將門掩上,以防隔牆有耳。」
  
  長歡怔住,抬頭望向陳文敏,眼神中帶著不解與詢問。
  
  「既然喬姑娘有話要說,咱們就聽聽吧。」陳文敏對他使一個眼色。
  
  長歡微微點頭,照喬溪澈的要求,將大門嚴實關好,吩咐門外不得打擾。
  
  「喬姑娘到底有什麼話要說?」陳文敏笑遭,心中隱隱感覺不祥。
  
  沒有馬上回答,喬溪澈徑自看向長歡,輕聲說:「有勞姐姐了……哦,不,應該叫哥哥才對。」
  
  此語一出,屋中另外兩人皆大驚失色,僵徵原地。
  
  「開什麼玩笑?」陳文敏好半晌才抬回聲音,「哪兒來的哥哥?」

  「國后別否認了,那日奴婢親眼所見--長歡姐姐其實是男子。」
  
  又是一陣靜寂無聲,陳文敏臉兒霎時蒼白。
  
  「你……告訴聖上了?」好半晌,她才道。
  
  「奴婢自幼出入宮廷,深知這宮裡有些事不宜見光,否則會鬧出禍端。」喬溪澈答道。
  
  「哼,你知道就好。」陳文敏冷笑,「說吧,你想怎樣?」

  「奴婢只希望在聖上沒有覺察之前,國后能快刀斬情絲,將長歡哥哥送出東楚,從此永不相見,安心做聖上的妻子。如此奴婢便將這件秘事擱在肚子裡,永不吐露。」喬溪澈擲地有聲地道。
  
  沒錯,她來此,只有一個目的,替萬俟侯清理後宮。
  
  她不希望他知道自己有一個不忠的妻子,不希望他犧牲了那麼多,換來的卻只是一頂綠帽子。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名小小宮人,威脅國后實屬殺頭死罪,生平亦從未做過此等惡人,但為了心愛的男人,就算萬劫不復、死無葬身之地,她也認了。
  
  「你敢跟我談條件?」陳文敏怒不可遏,「別以為本宮什麼都不知道,你與聖上私通款曲,暗地苟合,以為本宮不敢治你的罪?」

  「國后就算殺了奴婢,奴婢也照樣這麼說。」喬溪澈背脊挺直,絲毫不畏,彷彿對方所說的一切,她都預料到了。
  
  「這又何苦呢?」硬的不行,便來軟的。陳文敏忽然嘆一口氣,「本宮知道,你與聖上青梅竹馬,若非罪臣之女,早已冊封為妃。只要你替本宮守密,本宮便主動勸說那些冥頑老臣,讓聖上封你為昭儀,如此豈不兩全其美?」

  「奴婢不奢望這些。」喬溪澈卻冷冷回應。
  
  「那你想要什麼?」陳文敏瞪大雙眸,不敢相信她會拒絕這天大的誘惑。
  
  「奴婢只希望聖上與國后能琴瑟和諧,恩愛幸福。」她聽見自己如此回答。
  
  真的嗎?把心上人拱手相送,真的捨得嗎?
  
  可是,她明白自己在東楚國的處境,明白一旦覬覦名分,會給侯帶來怎樣的麻煩……所以,她懂得退讓,只求他平安幸福。
  
  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無欲無求,簡直達到了神般的境界,然而,假如她真有路可走,絕對不願當這種折磨自己的神。
  
  「好,喬溪澈,算你厲害!」陳文敏笑容收斂,狠狠道:「本宮被迫答應你,可不代表今後你會有好日子過!」
  
  「只要國后答應我,我便滿足,其他的,奴婢不做多想。」再次跪拜行禮後,她垂眉退下,不再多言。
  
  望著被她合上的門扉,陳文敏在暴怒中無從宣洩,便將一隻玉杯猛地擲出去。玉杯落地,摔得慘不忍睹。
  
  「你真的答應她了?」長歡急切問道:「真想把我送出東楚,永不相見?」

  「把我的信鴿取來!」深深喘息平復怒氣,陳文敏咬牙道。
  
  「怎麼,要向國內搬救兵?」

  「呵,這點小事,還用不著驚動國內。」她忽而邪笑,「就在這東楚京中,便有可利用之人。」
  
  長歡凝眸,不解其意,卻不便多問。他知道,陳文敏能成為東楚國后,並非南涵帝一句話可以奏效,其中運籌周旋的,另有內線。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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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6 00:35:4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陳文敏盛裝打扮,冰敷的水粉,蜜調的胭脂,一朵絲絹牡丹斜斜插在鬢上,左側垂下一綹秀髮,配合紗堆長裙,格外嫵媚嬌燒。
  
  「聖上--」她明艷一笑,甜膩的聲音盪漾一方空間,「你終於來了!臣妾病了這麼久。總是沒有見到聖上的蹤影,真叫臣妾日思夜想……」
  
  萬俟侯步人寢閣,尋了一張椅子兀自坐下,並不與她親近,只是客氣疏遠地道:「國后的病好些了嗎?」
  
  「好多了,聖上不必害怕傳染。」她欺身過去,在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吐氣如蘭地說。
  
  「如此就好。」他仍舊冷淡地道:「朕來此,只為告知國后,近日朕打算微服私訪民間,恐怕與國后會有好些日子不見了。」
  
  「微服私訪?」她一怔,「聖上難道不打算帶臣妾一同前往?」
  
  「國后金枝玉體,東楚民間疾苦,怕你受累。」
  
  「臣妾不怕。」陳文敏笑道,輕輕撫上他的肩,「只求能陪伴聖上左右,風雨同行。」
  
  「你不怕,朕怕--怕南涵怪罪。」將她的手當即撥開,他拒絕道。
  
  她臉色微變,深吸口氣努力保持嬌柔神情,理了理髮鬢,故意叫道:「哎呀,聖上,快看看臣妾這髮髻是否鬆了?」
  
  「看上去很好。」他不為所動。
  
  「臣妾的眉呢?是否畫得太淡?」不屈不撓,繼續媚術。
  
  「不濃不淡,正好合適。」萬俟侯仍是離她遠遠的,沒有半分親近的意思。
  
  「哎呀!」她假裝腳下一軟,猛地倒在他的懷中,「聖上,臣妾頭暈……」
  
  「那就快快歇著,朕該告辭了。」
  
  他將她扶起,移了椅子,強行拉她坐下,轉身便走。
  
  「萬俟侯,你給我站住!」陳文敏終於按捺不住怒火,大吼道。
  
  「國后還有吩咐?」他故作懵懂。
  
  「難道我不美嗎?」她瞪著他,「從小到大,南涵國中無人能抗拒我的美貌,偏偏你卻無動於衷!你到底什麼意思?」
  
  「可惜,這裡不是南涵國,朕也不是你的裙下之臣。」他諷笑道。
  
  「你……」她氣得險些流下淚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與那喬溪澈夜夜在東陽殿做著苟且之事,若非本宮賢慧,早把你們的醜事告諸天下了!」
  
  「國后,你賢慧嗎?」萬俟侯彷彿聽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你那長歡哥哥,此刻何在?見我來此,故意迴避去了嗎?」
  
  「什麼?」陳文敏呆住,沒料到自己的秘密早被人識破,不由得又羞又惱,「喬溪澈那賤人告訴你的?」
  
  「國后,你也太小看朕了吧?再怎麼說,朕也有點察言觀色的本事,用不著假他人之手。」
  
  他早覺得那個叫做長歡的宮女有些奇怪,暗中派了侍衛夜探,果然發現了驚天秘密。如此甚好,他用不著再覺得虧欠這個名不符實的妻子,這樁婚姻從頭到尾只是互相欺瞞的笑話。
  
  再無言以對,陳文敏臉色蒼白地盯著他,原形畢露地顫抖著,目光流露憎恨之情。
  
  「公主,」他對她忽然改了稱呼,本來就無夫妻之實,他認為自己應該這樣喚她,「既然事已至此,你我不如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我知道你與那長歡相好多年,情深意切,但礙於南涵帝不允,才私相授受。不如我贈你萬金、送你豐地,讓你與情郎能名正言順共度白首,如何?」
  
  「你想趕我出宮?」她眉一挑,並不領情。
  
  「放心,南涵國那邊我會幫你隱瞞,就說你忽然染疾病故,他們斷不會追蹤而來。」
  
  「你讓我放棄尊貴的身份,去當一個隱姓埋名的庶人?」他話未落音,她就厲聲大叫起來。
  
  「身份地位如此重要嗎?」萬俟侯沒料到她情緒如此激動。
  
  「不重要嗎?那你為何不放棄國君身份。跟喬溪澈私奔?」她反問道。
  
  私奔?呵,他倒是很想,可惜那傻丫頭不願意。
  
  「萬俟侯,我告訴你--辦不到!你讓我主動退位,便宜喬溪澈那個賤人,辦不到!」陳文敏歇斯底里地大嚷。
  
  「公主,何必苦苦執著?」他耐心勸道:「你我都另有所愛,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不要海闊天空,我要的是尊嚴!」她一字一句冷絕道。
  
  他怔住,好半晌才輕嘆一口氣,緩緩搖頭說道:「既然如此,那也沒什麼好商量的了。我已給了你退路,你偏不領情,那就怪不得我了。」
  
  「你打算如何?」陳文敏心尖一顫。
  
  「廢后。」
  
  「什麼?」
  
  「廢后。」他肯定地重複,證明自己早已深思熟慮,不是一時氣話,「待我私訪歸來,便擬詔昭告天下。」
  
  「你要廢我?」她全身戰粟,「以何名義?私通?」
  
  「到時候,迫不得已,只能如此昭告天下了。」萬俟侯再次好心相勸。「希望公主能利用我私訪之期再三思考,是寧可玉碎,還是皆大歡喜,全由你自己選擇。」
  
  說著,衣袂微動,他轉身消失在簾帳之外,冷淡決斷,不留給她半分奢望。
  
  陳文敏淚如雨下,好半晌,也沒從顫抖中恢復過來。
  
  驕做美麗的她,自幼便是萬眾矚目的核心,從沒品嘗過被人離棄的滋味,此時此刻,是比死更讓她難受的羞辱她不明白,自己哪一點不好,竟然敗在那個賤丫頭手裡?完美如萬俟侯,竟對那丫頭癡情不改,絲毫不被她所魅惑。
  
  她不敢相信,自己盛裝打扮,施盡媚術,也換不來他一眼的青睞,所有的巧笑都似空氣,扣不開他半點心扉。
  
  她不服!她要讓這對自以為是的情人下場淒慘,否則難洩她心頭之憤。
  
  ※ ※ ※

  五年了,喬溪澈從沒出過宮,這是第一次聞見宮牆之外的氣息。
  
  她沒想到他會帶著自己微服私訪,曾經有幾次,他也去過宮外,兩月不回,可從沒帶上她,彷彿去往的是一個絕密的所在,哪怕她是他的「影子奴婢」,也不能知曉。
  
  這一回,不知怎麼了,他執意與她同行。
  
  車輪轆轆,她隨他行了十日,終於到達一個地方。
  
  這裡,大海近在咫尺,有臨時搭建的茅屋在夕陽映耀的餘暉中點綴沙灘,放眼望去,一望無際的蔚藍在海與天的交界處盡情暈染,其間,泛起銀色波光。
  
  「好美啊!」她駐足觀賞斜陽,讚嘆道。
  
  已經不知多少年,沒看到這樣的景色了。小時候,父親常常帶她到海邊玩耍,教她游泳泛舟,此刻,又勾起往昔記憶。
  
  「喜歡這兒嗎?」萬俟侯站在她身邊,輕輕問道。
  
  「這是什麼地方?」
  
  她覺得奇怪,所謂的微服私訪,卻並不涉足人群密集的市井,而是來到這廣袤無垠的海邊,這是何故?
  
  「你看,那邊有幾座島嶼。」他指點道:「那兒,是咱們東楚的絕密之地。」
  
  「絕密之地?」喬溪澈愕然。
  
  「對啊,你可知道,咱們東楚盛產什麼?」
  
  「珍珠。」她思索片刻,答道。
  
  「沒錯,」萬俟侯笑了,「咱們東楚雖然貧弱,可是每年產珠成千上萬,銷往中原,賺得重金,支撐國庫。難道你從不覺得奇怪,為何別國不像咱們這般珍珠豐盛?」
  
  「因為咱們的海域好啊。」她傻乎乎地答。
  
  「呵,再好的海域也不可能自然產出這樣數量龐大的珍珠,實話告訴你,」他在她耳邊低語,「咱們的珍珠,是養的。」
  
  什麼?她聞言大驚,不解其意。
  
  都說珍珠難採,生長在極深的海底,有蚌殼相護,歷經千年,才能成形。她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養珠之說,簡直天方夜譚。
  
  「那幾座島嶼,便是珍珠的養殖場。每一年,將幼小的珠蚌放入水流平穩的海底,待其漸漸長大,吞食海塵,日衝月洗,塵便變幻為珠。這養珠的法子,是太祖皇帝想到的,他寫下秘方,召集死士來此,經歷數十年的工夫,終於養出與天然相差無幾的珍珠。之後東楚國君便代代相傳,一直到我。父皇臨終前才將這神奇之事告訴我,要我每年秘密召集養珠之人到此勞作,依照太祖秘法,親臨監督。這也是我從前時常離宮的原因。」
  
  「不可思議……」喬溪澈喃喃道,「原來,珍珠是可以養的……」
  
  就像養花養魚一樣?呵,原來,萬物生長皆同源。
  
  「為何這次要帶我來?」她忽然想到這個令她迷惑的問題。既然是絕密,就不該讓她一個小小宮人知曉,何況,她還是罪臣之女。
  
  「依照祖制,不僅東楚國君可以掌握其中奧秘,國后也可知曉。」萬俟侯神秘笑道。
  
  「可我……不是國后……」他話中有話,她卻依舊茫然一片。
  
  他笑意更深,湊近她的耳朵,剛想說些什麼,忽然,聽到鼎沸人聲,伴著熙攘人群,向他倆襲來。
  
  抬頭一看,不知哪裡來了一群漁人模樣的老者,手持耕作利器,滿臉肅殺之色,怒氣衝衝將他倆包圍。
  
  「裘伯!許爺!」萬俟侯看來認識為首的兩人,驚喜道:「我才來,你們就知道了?」
  
  「聖上一出宮,我們就收到信了。」為首之人卻並無半分親切之貌,凶神惡煞地答道。
  
  「溪澈,快來見見諸位長輩,他們都是養珠死士,自先帝開始,就在此扎根勞作,為我東楚立下不滅之功!」萬俟侯拉著喬溪澈道。
  
  「溪澈給諸位請安--」剛想行禮,卻被為首老者一把推開,她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裘伯,你這是幹什麼?」萬俟侯連忙扶住她,愕然道。
  
  「聖上,此乃東楚絕密之境,請問她是何人,怎能到此?」裘伯喝道。
  
  「她是未來的國后。」萬俟侯不慌不忙地回應。
  
  什麼?喬溪澈驚訝地抬眸。他說什麼?
  
  「老奴聽聞,當今國后為南涵公主,敢問聖上,這位是公主本人嗎?」裘伯追問。
  
  「她……不是。」他抿唇道。
  
  「那她怎會是國后?」
  
  「不久的將來,她會是。」
  
  「這麼說,聖上打算廢后的傳聞,是真的了?」
  
  廢后?喬溪澈更為愕然。什麼時候有這種傳聞,為何她不曾聽說?
  
  這一回,萬俟侯沒有回答,只微微點了點頭。
  
  「聖上!」裘伯大叫道:「不可啊!南涵公主美貌賢慧,新婚不到半年,你便要廢后?你可是被此女狐媚迷惑,要步夏商昏君的後塵嗎?」
  
  「裘伯,你們誤會了,溪澈絕不是什麼狐媚女子!」萬俟侯辯白道:「我與南涵公主之間,也絕非你們所想像,其實……」
  
  「其實什麼?」
  
  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難道要將陳文敏的姦情就此昭告天下?他說過要給她考慮的時間,不能言而無信。而且就算此刻說了,不明真相的百姓就會相信嗎?搞不好會以為他為了脫罪故意誣陷髮妻?
  
  「聖上,我東楚國的男子一向以『忠誠』,為做人之準則。」裘伯勸道:「這些年來,多少鄰國都設法打探我東楚珍珠盛產的秘密,還抓了不少還鄉探親的死士回去拷問,他們寧可咬舌自盡,也抵死不肯透露實情。這是為什麼。還不是因為『忠誠』兩字?」
  
  「你既為人夫,理當對妻子忠誠無二,如此人品,方能無愧為我東楚國君。南涵公主嫁至我邦,帶來耕作、牧獵、紡織等諸多先進技藝,利國利民,定朝安邦,你不能說廢就廢,枉顧大丈夫之責啊!」
  
  呵,萬俟侯不由得苦笑。原來,陳文敏在百姓心中,已經變成前來救世的女神,真不知是誰在背後替她歌功頌德,導致民間誤會諸多。
  
  沒錯,她是帶來不少南涵的所謂先進技藝,然而東楚靠海,民間多以打漁采貝維生,耕作無廣袤田地,牧獵無山林平原,紡織更無采桑養蠶之所,此等技藝再神奇,又有何用?
  
  至於定國安邦,那更是胡扯,南涵雖與東楚聯姻,但打起仗來,其真肯為東楚消耗一兵一卒?同林之鳥,遇難尚且各自分飛,何況相鄰兩國,本為敵邦,更不會互助。
  
  東楚想要國泰民安,單透過這樁聯姻,斷不會產生奇跡。想過上幸福安康的日子,還得依靠自身……「聖上,你給句痛快話--廢后之事,你真的心意已決?」裘伯催問道。
  
  萬俟侯凝眉,沉默半晌,最終用堅定眼神抬眸道:「沒錯,我心意已決。」
  
  此語一出,四周頓時再次激憤,喧囂嘩然。
  
  「聖上,你執迷不悟,我等死士當為你鏟除狐魅,以保君側清明!」說話間,四方諸人已經掄起手中耕作利器,一同朝喬溪澈襲去。
  
  「不--」萬俟侯大叫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將她摟入懷中,護住她。
  
  這剎那,喬溪澈只覺得四周有如銅牆鐵壁將她深深包覆,她能感到他的體魄熾熱而顫抖地視死如歸般護衛著她……掄下的利器來不及收回,齊刷刷打在萬俟侯的背上,霎時擊出千萬道傷痕,衣衫都被劃破。
  
  諸人不由得傻了,舉起的雙臂停留在空中,誰也沒料到,堂堂君王竟會為了一個小小女子身涉險境,而且,想也沒想,那樣堅決、本能。
  
  「各位長輩,我萬俟侯難道在你們眼中,真是昏君?」他用盡最後一口氣,低聲道:「我若非昏君,我愛的女子,也一定不是狐魅……」
  
  喬溪澈顫抖著,感到他的身子漸漸往下滑,滑向死亡的邊緣。
  
  ※ ※ ※

  整整三天,喬溪澈都在哭泣,眼睛都快紅腫失明,然而,他不醒來,她的淚水就不會停止。
  
  終於,蒼天動容,他漸漸醒轉,吐出舒順的氣息。
  
  趴在床上,他赤裸的背脊上滿是紫色的淤青,還有凝結的血口,是她,每隔一個時辰就更換一次草藥,挽救了他的肌膚、他的生命。
  
  「怎麼哭了?」萬俟侯抬眸看到她紅腫雙眸,微笑道:「要是變醜了,我會不喜歡……」
  
  她沒有回答,握住他的手,微微抽泣。
  
  這三天來,巨大的恐懼彌漫全身,這是連當年全家遭到抄斬,也沒有的恐懼。她想過,假如真的失去他,這條性命,她也不要了。
  
  「放心,我不會死的。」萬俟侯柔聲道:「真要死,也得先替你尋一個匹配的男兒,以免你孤獨終老。」
  
  呵,他還有心情開玩笑嗎?看來,是真的死不了了。
  
  他就是這樣,哪怕臨死,也還在替她的未來著想,豈能讓她不動容?
  
  「對了,我本來有禮物要送你,睡了這三天,都快忘了。」他忽然道。
  
  禮物?什麼禮物?她詫異地抬眸。
  
  「左邊第三只箱子,你去打開。」他輕輕地指了指。
  
  這些行李,都是她親手收拾的,他幾時把什麼禮物放在裡面了?
  
  喬溪澈懷著萬般好奇,起身開啟箱蓋,「啪」的一聲,果然在第三只箱子裡藏有一個黃綾包裹,絲帶扎了一層又一層,不知是何貴重之物。
  
  她細心解開,臉上倏忽呈現驚訝之色,半晌難以言語。
  
  「這……」她聽見自己顫聲道:「這玉盤……不是早做成棋子了嗎?」
  
  沒錯,就是它,太后的摯愛,千年古玉雕成的玉盤。它怎麼會在這裡?
  
  「我哪捨得做成棋子啊,你以為真憑陳文敏一句話,我就會捨棄咱們東楚的寶貝?」萬俟侯笑道。
  
  「如此太后該高興了。」喬溪澈呆呆地答。
  
  「母后?她高興什麼?」
  
  「你保留了玉盤,是要還給她吧?」
  
  「東西都拿來了,還跟她吵了一架,還回去豈不浪費了那場戲?」他卻邪笑道。
  
  他在說什麼?什麼戲?
  
  「這是我送給你的,傻瓜!」他終於揭開謎底,讓她如遭電擊。
  
  「我?」喬溪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一個小小宮人,不配這個……」
  
  「從今以後,不許再以宮人自稱。」他沉下臉色道:「你是我的妻子,怎麼不配?」
  
  「我也用不著這個啊!」她怔怔地回道。
  
  「這是千年古玉,遇熾則熱,遇冷則冰。」他伸出手,輕輕按住她的小腹,「我聽胡太醫說了,那年落在水中,你落下病根,傷了肺,傷了這兒--」
  
  她雙頰通紅,垂眉道:「這其實沒有什麼……」
  
  「還沒什麼呢,」他斥責道:「將來咱們的孩子怎麼辦?」
  
  「什麼孩子……」她故意裝不懂。
  
  「不想給我生孩子嗎?」他溫柔暖昧地笑,「我朝政繁忙的時候,他們可以陪你--」
  
  她忽然覺得哽咽,他的掌心傳來一陣溫度,溫暖得讓她一顆心幾乎融化,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千年古玉,遇熾則熱,你每晚將它放在被中,揣在懷中,能暖你的心,暖你的身。」萬俟侯輕柔她的小腹,「久而久之,你的病就會好了。」
  
  呵,原來如此。原來,他不惜與母親爭吵,是為了她?
  
  當初,她還以為是為了陳文敏,羨慕難過了很久很久,結果,這巨大的驚喜是為她而準備,她自感命薄福淺,小小的身子承受著這突如其來的恩賜,難以久持地顫抖著。
  
  「你知道當初我同意娶陳文敏,是為了什麼?」他又道。
  
  「什麼?」她發現自己真的猜不透他的心思,一會兒風,一會兒雲,萬般變化,詭譎難測的。
  
  「為了你。」他再度笑了,「刺激你。」
  
  喬溪澈僵立,瞪大雙眸,霎時沒了知覺。
  
  「你知道我當初讓你畫春宮圖,又是為了什麼?」他繼續道:「仍是為了你。呵呵,沒那春宮圖的調教,哪會有咱們的初夜?」
  
  天啊,他他他……原來,一切都是他的陰謀,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中,她傻傻地鑽進圈套,成為他的囊中物。
  
  虧她自作聰明,以為是自己給了他安慰。孰不知,是他張開雙臂,等待她投懷送抱……捂住發熱雙頰,她聽見自己一顆心跳得猛烈。
  
  「嫁給我吧。」萬俟侯撐起身子,鄭重道,「做我正式的妻子--溪澈,你願意嗎?」
  
  她願意嗎?
  
  此刻此刻,若拒絕,那肯定是自欺欺人,可她真能答應嗎?
  
  別忘了當初拒絕的原因,一切阻礙仍在眼前,如隔重山,她怎能為了些許感動而放棄堅持?
  
  但是,她不願意搖頭,真的真的,不再願意……好想就此投入他的懷抱,一生一世永不分離,哪怕當一個小小的才人,能夠名正言順地在宮中行走,做他的妻妾中的一人,她也願意。
  
  她忽然轉過身,奔到窗邊,面對海風吹拂的夜晚,她的眼淚再度落了下來。
  
  她深深喘息著,半晌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在怕什麼,」萬俟侯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你怕我得罪南涵,會招來滅國大禍;你怕自己身為罪臣之女,會為朝廷所不容。」
  
  對,她怕。
  
  她怕的,就是這些。他明明知道,為何還要為難她?
  
  「溪澈,我有辦法。」他萬分肯定地道,「我有辦法能保國泰民安,也有辦法能讓朝廷上下接納你、尊敬你。」
  
  什麼?她不敢置信地回眸看向他。
  
  有辦法?真的嗎?他在騙人吧?
  
  呵,他總是這樣,為了得到她,不擇手段、刻意欺騙。這一次,她還能再信他嗎?
  
  「溪澈,答應我,做我的國后。」他對她伸出一隻手,語意中滿是懇求。
  
  或許因為受不了這般懇求;或許她又將會再次上當受騙,總之她在燈花閃耀之際,終於點了點頭。
  
  前路就算萬般凶險,她也認了,與他攜手,就算下地獄,又有何懼?
  
  人生苦短,珍惜眼前時光,才最重要。

  ※ ※ ※
  
  假如回宮,他的傷勢一定會連累養珠死士招來殺身之禍,所以,萬俟侯決定在海邊養傷替這些人隱瞞,畢竟,他們所有的舉動皆出於忠心之故。
  
  喬溪澈覺得,這段日於是她五年來最平靜舒心的時光,每天她會在沙灘上等待捕魚人收網,看著太陽從海水的那邊升起來又沉下去,看著萬俟侯的傷勢漸漸好起來,可以跟他一起在浪花中散步,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充滿蔚藍與銀白的顏色,格外清爽。
  
  唯一讓她有些難過的,是養珠死士的態度,雖然他們沒有再向她發難,可她知道,那只是為了不讓病中的萬俟侯傷心,他們對她仍有根深蒂固的敵意。
  
  她尋思著,該找個什麼法子,向不明真相的百姓澄清白己的為人。她不希望被當成禍水紅顏,讓萬俟侯蒙羞。
  
  這天傍晚,她像平常一樣,到海灘上看人收網傳魚,她總是趕在第一時間挑最新鮮的魚兒給萬俟侯熬湯補身。
  
  這時,她遇到了裘伯。
  
  裘伯正乘著小船,海釣歸來。今天,是他休息之日,不必到島上勞作。
  
  她難得遇到裘伯,平時他都像躲著她似的,就算老遠瞧見也轉身疾走。
  
  喬溪澈覺得,這是一次溝通的好機會。
  
  「裘伯--」她上前,禮貌地打招呼。
  
  裘伯垂著眉,聽而不聞,彷彿當她是空氣一般,只顧系著小船,將魚兒從艙裡搬入簍中。
  
  「裘伯,今兒收穫不少啊!」她笑著主動找話題道。
  
  「別套交情!」裘伯終於開口,不出所料,態度毫不客氣,「這些天大夥沒刁難你,只是礙於聖上的傷勢,不代表咱們認你當娘娘了。」
  
  「我不知道大夥為何這樣恨我,因為廢后之事?」她嘆了一口氣。
  
  「也不全是,說真的,那文敏公主是何品性,咱們大夥也不知道,咱們討厭你,只因你是惡臣之後。」裘伯坦言道。
  
  「因為我父親?」她一怔。
  
  「沒錯,你滿門被斬,難道就沒有半點怨恨報復之心?你處心積慮地接近聖上,實在讓人不放心!想當年你父親謀反,鬧得舉國上下不得安寧,你是他的女兒,難免心術不正。」
  
  原來,他們擔心的是這個?呵,果然是忠心死士,處處為萬俟侯著想……喬溪澈澀笑,只覺得百口莫辯。
  
  誰讓她身上流著喬家的血呢?世人以為她會怨恨報復,也是情理預料之中。誰又能料到,她是真的深愛萬俟侯,為了他,能完全拋去深仇大恨,只當一個安靜守矩的女子。
  
  她該如何證明?難道,要掏出心來給天下人看嗎?
  
  「裘伯……」她想再說些什麼,可是不知該怎樣開口,這時,一陣喧囂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救人啊!快救人啊!」
  
  海岸邊忽然傳來吵嚷聲,倏忽人頭攢動,似乎發生生死攸關的大事。
  
  「出什麼事了?」裘伯一把抓住一個奔跑過來的小夥子,厲聲問道。
  
  「小三潛到海底觀察海貝長勢,不幸被暗礁夾了腳,浮不上來,好幾個弟兄已經下海救人了!」
  
  裘伯顧不得與喬溪澈多言,連忙朝出事地點奔去。喬溪澈也趕緊跟隨其後,滿臉關切之情。
  
  「怎麼樣,人救上來了嗎?」只聽出事的海岸邊不停有人焦急地問。
  
  「那暗礁夾得太緊,小三的腳都紅腫了。怎麼也拔不出來。」幾個青壯男子浮出海面,倉皇喘息地回答。
  
  「那怎麼辦?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再遲些,小三會被溺斃的!」人們聞訊更為慌亂,一時間就連對大海最熟悉的長者也束手無策。
  
  喬溪澈腦中忽然閃過童年片段,靈光在千鈞一髮之際乍現。
  
  「快點他的足間穴啊!」她叫道:「那穴位可以刺激人的肌肉收斂,或許這樣小三的腳能拔出來。」
  
  「足間穴在哪兒?」
  
  「哪兒是足間穴?」
  
  這瞬間,所有人都轉過頭來,望向她,就連裘伯也難得地對她投來注目。
  
  「在……」她剛想解釋,卻感到時間緊迫,若是仔細說明,一則不知人們是否能聽懂她的描述,二則小三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
  
  她當機立斷,做出一個連她自己都不可思議的決定--將鞋迅速一脫,「撲通」一聲,魚一般躍入水中。
  
  多少年未曾游泳了?她不知道,只記得自從當年在冰冷的湖中浸泡半日之後,她就再也不敢涉水。
  
  今天,她這是怎麼了?哪兒來的勇氣?居然想也不想,就以身犯險……她還會游泳嗎?還會潛水嗎?她不是看見水就害怕嗎?
  
  喬溪澈終於明白,人在奮不顧身的時候無所畏懼,也能爆發所有潛能,眼中只有目標。
  
  她憋氣潛入海底,很快就找到小三,準確無誤地點中他的足間穴,奇蹟般拔出他腫脹的腳,以最快的速度帶著奄奄一息的他浮出海面。
  
  她覺得,這一刻,似乎上天在相助。假如,她有所猶豫,恐怕就沒有這樣的勇氣與精準節奏,完成不可思議的壯舉。
  
  耳邊再度傳來喧囂,她看見小三被人扛到沙灘上,按壓著胸口,不一會吐出海水,醒轉過來。
  
  她無力地坐在原地,彷彿失去動彈的能力,任憑全身水珠不斷滴落,沒有知覺地顫抖著。
  
  她看見萬俟侯朝她奔過來,攤開一件黑色大氅,一把包覆住她,帶來溫暖。
  
  「是誰讓娘娘下水的?是誰?」他又氣又急,大吼道。
  
  鼎沸的人聲靜止了,大夥面對盛怒的君王,一時間不敢言語。
  
  「你們知道她怕水嗎?你們知道她身子不好嗎?」他吼叫道:「自從十四歲那年,她為了救朕,在冰冷的湖裡浸了半日,她就落下迎風咳嗽的毛病。太醫說她傷了肺、傷了身,這輩子都恐怕不能生育了,你們知道嗎?」
  
  他說到情急處,好不容易養癒的傷處像被撕裂,俊顏繃緊,幾乎要落下淚來。
  
  「你們總說她是狐魅,一直想傷她、除掉她。世間的狐魅會像她這樣為了救人不顧性命嗎?假如會,朕寧可娶一個狐魅,一個所謂禍國殃民的狐魅!」
  
  他的大氅緊緊裹著她,雙臂緊緊擁抱著她,即便隔著厚厚衣衫,喬溪澈仍能感受到他因為害怕失去她而全身戰慄不止。
  
  「侯……」她艱難地開口,「我沒事。你不要責怪他人」
  
  「為什麼要下水?吩咐別人去就好了,你已經多少年沒潛水了,你還記得嗎?」他投以責怪又憐惜的目光。
  
  「情況危急,一時間說不清楚,」喬溪澈微微笑道,「能救人就好,別計較那麼多。」
  
  「你真的沒事?」他懷疑地瞧著她,不安地上下打量。
  
  「我也以為自己再也不敢碰水了,可是剛才潛入海中,我好像又回到童年,那時候,我能在水裡待上一整天,像魚兒一樣敏捷。」她舒心地莞爾,不僅因為救了人,更因為克服了恐懼,彷彿重獲新生。
  
  「噓,不許再說話了,好好休息。」萬俟侯以為她在硬撐,一把將她抱起,快步離開這片起風的海岸。
  
  四周諸人望著他倆背影,似被方才萬俟侯那番嘶吼震住,日光中流露反思與愧疚……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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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6 00:35: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聖上受了傷,為何不立即通報京裡,真讓為臣害怕!」寶親王望著半靠在長榻上的萬俟侯,焦急道。
  
  「皇叔不必如此擔心,朕已經經痊癒,不過受了些小傷,連太醫都說無妨的。」萬俟侯飲著茶,微微笑道。
  
  「聖上日後出宮,還是多找些重臣相陪吧,否則實在讓臣下擔心啊。」寶親王勸道。
  
  萬俟侯依舊笑著,沒有回答。養珠島的秘密,除了他之外,父皇沒有再告訴朝中任何人,包括眼前的攝政王。
  
  「皇叔,別再談朕微服私訪之事了,此次請你來,是為了別的事。」他忽然正色道。
  
  「哦?」寶親王一怔,「看聖上的神色,似乎不是小事。」
  
  「沒錯。此事關係重大,果真要辦,一定驚天動地,朕得先徵得皇叔同意,因為需要有皇叔相助,此事方能成功。」他鄭重點頭。
  
  「聖上但說無妨,若臣能盡綿薄之力,一定赴湯蹈火。」寶親王爽快地答道。
  
  「皇叔知道,我東楚雖在沛公時代曾有雄霸天下的盛世,但幾世戰亂,延續至今,已是地處偏僻的弱小之多邦。自朕登基之後,日思夜想,雖不敢說要恢復沛公霸業,但也求國富民強,不再受外邦欺凌。」萬俟侯緩緩開口。
  
  「聖上年紀輕輕,卻有如此大志,為臣聽來十分欣慰。」他點頭笑道。
  
  「皇叔以為東楚如今弊端何在,要富國強民,該如何決策?」
  
  「這個……」寶親王謹慎琢磨,「臣下不敢妄言,聖上以為如何?」
  
  「東楚雖然京城還算富庶,國庫也還算充裕,但朕幾次微服出巡,發現民間過於疾苦,苛捐雜稅數不勝數,百姓多以捕獲海產維生,哪堪如此負荷?」
  
  「話雖如此,可是國庫充實還得依靠多收稅捐,否則一旦發生戰事,如何應對?」寶親王反駁道。
  
  「皇叔說到關鍵所在--到底是藏富於國,還是藏富於民?」
  
  「這個為臣倒是沒考慮過……民與國,難道不是一體的嗎?國富自然民強。近年戰事連連,藏富於國,有利抵抗外侵。」
  
  「可民不強,國又如何富?」萬俟侯嘆了口氣,「這些年來稅捐益發繁重,民間苦不堪言,長此下去,只怕會引起民變。到時候只怕是外人沒打進來,咱們自己人先垮了。」
  
  「懂得思考這些,聖上真是成熟了。」寶親王讚許,「他日與先帝黃泉相見,為臣也算有所交代了。」
  
  「皇叔,為改變現狀,朕決定……變法。」萬俟侯道出石破天驚的話語。
  
  「變法?」寶親王笑容頓時一斂。
  
  「對,減少賦稅,緩解民間疾苦。」
  
  「可賦稅為富國之本,每一項都為朝中上下深思熟慮的政策,拋去哪一項都不妥啊!」寶親王臉上的表情明顯不贊成。
  
  「別的可以不減,唯獨一項,卻務必先行--田丁稅。」萬俟侯正視他道。
  
  「什麼?」寶親王愕然。
  
  「朕仔細研究了此項賦收,覺得大不合理。王侯公卿之家,良田千畝,卻只需要交納妻兒等數口人丁之稅,就連妾室也不必計算在內。尋常百姓,家中無產無田,交納的稅收卻與王侯公卿同等。有些窮人家的女兒,明明已經被官宦之家納為妾室,人丁之稅卻仍由家中老父交納,此事合理嗎?怪哉!」
  
  「沒辦法啊,這人丁之稅是按照宗室族譜交納,若非嫁做正妻,仍屬娘家人口。」寶親王莞爾勸道:「聖上其實不必擔心,一般此類情形,妾室若真的受寵,丈夫自然會接濟她的娘家。」
  
  「若不受寵呢?男兒喜新厭舊,為人妾室者,又有幾個能得百日之好?」萬俟侯卻不甚認同,「拋開這些不談,我欲變法,也不光是為了這些苦命女子,放眼天下蒼生,無產無業者,卻背負著比朱門大戶更繁重的捐稅,這樣對嗎?如此怪異現狀,曠日持久,百姓心存不滿,耕作無動力,國家還能興盛富強?」
  
  「臣以為聖上多慮了。」
  
  「皇叔,你不支持朕嗎?」
  
  「這……」寶親王不動聲色,依舊一副如風笑容,「此事關係重大,容臣回家思索幾日,再答覆聖上,如何?」
  
  「好啊。」萬俟侯點頭,「皇叔,朕等你的消息。」
  
  「為臣告退。」寶親王作了一揖,自來時原路退去。
  
  萬俟侯重新靠至椅上,愁眉頓時深鎖,端起的茶久久忘了送入口中,涼了大半。
  
  紗簾微動,喬溪澈自殿後步出,手中捧著一隻匣子,笑盈盈的。
  
  「什麼好事?這樣高興。」他發現她與平日不同的神色,臉上容光煥發。
  
  「今天收到一件禮物。」她很自然地坐到他的身側,依偎著他,「猜猜,是誰送的?」
  
  「誰?」他也很自然地緊攬著她。自從海邊一行,兩人益發如膠似漆。
  
  她不語,只是笑著賣關子,開啟匣蓋,只見眼前投來一道瑩白亮光,一串明艷珍珠躺於匣中,顆顆碩大圓潤,毫無瑕疵,一看便知是罕見寶物。
  
  「你在宮外一無親人,二無好友,這禮如此貴重,該不會是大臣賄賂吧?」萬俟侯打趣道。
  
  「你明明猜到了,卻要故意戲弄我。」喬溪澈努努嘴。
  
  「你知道我猜出來了?」他忍俊不禁。
  
  「這普天之下,能覓得如此上好珍珠之人。還能有誰?」她側睨著他。
  
  「裘伯?」他果然早己知曉。
  
  點點頭,喬溪澈嘆道:「裘伯另附有一封書信,說這珍珠是島上死士,一人一顆,為我捐的。他們存下這些珍珠,本來是想送給家中妻子,可現在全拿了出來,只為報答我救了小三……」
  
  「我的確允許他們每年存下一顆上好珍珠,作為回報家中留守的妻子之禮,沒想到,他們居然送給了你。」萬俟侯有些欣慰,「看來,你在他們心中,不再是狐魅了。」
  
  「這是我生平收到最好的禮物。」她將珍珠貼在胸前,似有無限幸福,「對我而言,沒什麼比這個更加價值連城。」
  
  「來,我替你戴上。」他慶幸,那場意外化解了最讓他頭疼的衝突矛盾。
  
  養珠死士都是民間德高望重的長者,他們接受了溪澈,回到鄉里,一傳十,十傳百,整個東楚國百姓都將不會再與溪澈為難。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高興?
  
  「方才寶親王離去時,我看你神色有些黯然,朝中有事嗎?」她輕聲問。
  
  國家大事,她不會隨意插嘴,今天破例一問,只因他的神色凝重異乎尋常。
  
  「我想變法。」萬俟侯坦言道。
  
  「變法?」喬溪澈怔住。
  
  「對,為國為民,政法不得不變,否則,國之將亡……」他道出駭人真相。
  
  半晌無語,她伸出雙手,輕輕與他的相握,沒有說半句寬解之語,一切安慰盡在不言中。
  
  「皇叔不支持我。」他繼續道:「我知道,他所謂的回家考慮,是在推託。其實我本不指望他支持,變法變的就是他們這些王侯公卿的利益,他會支持我才叫奇怪,可是,不求他,我又該去求誰呢……」
  
  言語間滿是無奈,磋嘆感既。
  
  「溪澈,我曾經說過,回宮後就即刻與你正式成婚,可現在恐怕得緩一緩了。」他輕撫她的手背,似有萬般愧疚,「變法若無計可施,我不能給你幸福的保障……」
  
  「不著急。」她微笑,靠到他的肩頭,「反正,我早就是你的妻子了。」
  
  並非善意的謊言,她說的全是實話,名分地位她本就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這種執子之手的雋永感覺。
  
  只不過,此刻她仍有一絲遺憾--他處於焦慮之中,她卻半點忙都幫不上。
  
  該怎樣助他展開歡顏?她思索久久……

  ※ ※ ※
  
  月光下,喬溪澈坐在涼階之上,看著漫天流螢從身邊飛過,像星星一般墜入草叢,晶瑩可愛。
  
  她的心情從沒像現在這樣,需要很多很多的鎮定,因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會讓人很不鎮定。
  
  觀賞夜晚的流螢,便是一種放鬆心情的絕佳方法。看著無數星光落在自己周圍,如夢似幻,夜風在指間穿行而過,一切緊張便蕩然無存。
  
  今晚她要做的事,沒有跟侯商量過。如果他知道,會責怪她太過大膽嗎?
  
  可是,眼前的局勢逼迫她不得不如此,假如,她不想看著他為國事一直煩憂,她就必須出手。
  
  她靜靜等待著,終於,聽到細碎而至的腳步聲。
  
  腳步聲不屬於一個人,而是五個。
  
  她在夜色中,看見五張兒時熱悉的面孔如期而至。
  
  「喬姑娘,煩請通報聖上,就說兵部尚書簡元朗等五人已經到了。」為首之人恭敬地道。
  
  「兵部簡大人、吏部陳大人、工部李大人,以及京都長史王大人、洛中巡撫張大人,」她向來者一一行禮,「恕小女子冒昧,此次請幾位前來的,並非聖上,而是我。」
  
  「什麼?」玉人皆驚。
  
  「溪澈記得,兒時在家中庭院玩耍,時常能看到幾位大人穿過遊廊,前往家父書房,一待便是整個下午。」她微笑,笑中有如夜風一般的涼意,波瀾不興中卻讓人瑟瑟發冷。
  
  「姑娘大概是記錯了。」五人連忙否認。
  
  「我這裡有一本冊子,是家父臨刑前交給我的,他說,假如日後遇到什麼難事,可以求五位相助,憑此冊各位一定會答應。」她從袖中拿出所言之物,周圍五人臉色頓時大變。
  
  「這、這是……」不僅臉色,就連言語也變得磕絆。
  
  「上面有各位大人的簽名,至於此冊內容,還用我說嗎?」她抬眉問。
  
  五人面面相覷,霎時,一同跪下,求饒道:「世侄女,不要啊……千萬不可將這東西交給聖上……」
  
  「當年我父親將謀反罪責一人承擔,沒有殃及各位叔伯,」喬溪澈忽然有些哽咽,「大概就是遠遠料到今天,會有這番情景吧……」
  
  沒錯,那冊子便是當年謀反時,眼前五人簽的生死狀,發誓與喬蟒共同進退,助淮安王一舉登基。後來東窗事發,喬蟒敗北,並沒有揭發五人,將他們的謀反之罪隱瞞下來,放了他們一條生路。而他們此後依舊在朝為官,全當無事發生,直至今日,位高權重。
  
  「世侄女,當年的叛亂之心我等已經息偃,如今忠心為聖上效力,再也不敢妄生他念。我等知道世侄女與聖上要好,而聖上雖娶了南涵公主,卻一直與她不和。請世侄女放心,我等一定助你登上后位,萬死不辭。」簡元朗率先表態。
  
  呵,他們以為她是在替自己考慮嗎?不,出此下策,生平第一次如此威脅別人,並非覬覦后位,她只希望所愛之人能得償所願。
  
  「玉位叔伯誤會了,溪澈是為了聖上。」她淡笑著搖頭。
  
  「聖上?」五人詫異。
  
  「聖上想變法。」
  
  「變法?」他們又皆是一怔,「不曾聽聞啊一一」
  
  「聖上知道阻礙重重,所以還沒公布。之前與寶親王商議過,可王爺似乎不想支持。」
  
  「世侄女的意思是……」
  
  「溪澈希望五位大人出面,在早朝之時附議聖上,如此溪澈將感激不盡!」終於道出意圖。
  
  「這……」五人猶豫,「寶親王若不同意,恐怕變法難成啊……」
  
  「五位只需要附議即可,其餘聖上可自行解決。」她揚了揚手中的小冊子,「怎麼樣,各位叔伯,這個忙,幫還是不幫?」
  
  五人看著那掌握他們生死的罪證,就算有萬般不情願,也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他們知道,保住了官途,就是保住了一切。
  
  喬溪澈胸中的千斤重擔在他們點頭的一刻,終於放下,之前所有的緊張變成釋然。
  
  這是第一次,她覺得自己還有些用處,在侯一籌莫展的時候,能助他一臂之力。
  
  ※ ※ ※

  萬俟侯踱上金鑾寶座,俯視如蟻群臣的齊聲參拜,這不是他第一天早朝,心情卻似登基的第一日那般忐忑。因為,今天他要宣布一件足以掀起萬丈波瀾的大事。
  
  昨晚,溪澈告訴他,無論他宣布什麼,朝中至少會有五位重臣支持他的決定。變法難,變法之初尤其難,只要稍微有人堅定地站在他這一邊,便是在荊棘叢中開闢了第一條道路,從此,可以一直走下去。
  
  他不知道溪澈為何這樣肯定會有人支持自己,她一向不與外界接觸,怎麼會知曉朝堂中的動靜?
  
  但她面有難色地不願意透露,他也沒有繼續追問。
  
  無論如何,今日他要冒險一試,變法之事,迫在眉睫,他不想再苦苦久等。
  
  「諸位愛卿,」萬俟侯聽見自己的聲音洪亮響起,「自朕登基以來,親見民間諸多疾苦,東楚本是貧弱之邦,若再不勵精圖治,勢必有被中原列強吞噬之危機。因此,朕決定改革施政,變法維新。」
  
  「變法?」突如其來的消息引來堂下諸臣一片驚愕騷動。
  
  「不錯,變法。第一條政令,便是攤丁入畝,以產業多寡征收賦稅,而非以人口計算。」
  
  此語一出,更令四周嘩然。
  
  「聖上,政法為太祖制定,延續幾代至今,不可妄動啊……」立刻有一位老臣顫聲反對。
  
  「是啊,變法就是違背祖制,違背祖制便是大逆不肖,聖上請三思!」群臣立刻附和。
  
  呵,萬俟侯不由得澀笑。這樣的局面,他早就料到了。攤丁入畝首先損害的就是堂下這些大臣的利益,他們怎會不強加反對?
  
  可是,他有備而來,就算反對之聲洶湧如潮,他心裡也無所畏懼。
  
  「皇叔以為如何?」他看向寶親王,問道。
  
  寶親王一如既往不動聲色,只立在一旁沉默,此刻被點名問及,不得不拱手道:「為臣也以為不妥--」
  
  不妥?呵,他從小敬重的皇叔,一向俠肝義膽、睿智嚴明、大敵當前都不會皺一下眉頭的皇叔,卻說「不妥」?
  
  人啊,不觸及自己利益的時候或許無私,一旦發生變故,終將露出自私的尾巴。
  
  他寄子厚望的皇叔,到頭來還是令他失望了……「哪裡不妥?皇叔但說無妨。」萬俟侯沉住氣,淺笑地問。
  
  「變法應該順應民意,可如今聖上才提出變法兩字,這朝中就無人贊成,可見時機未到。」寶親王敷衍地回答。
  
  「這朝中諸人就代表民意?」萬俟侯只覺得這說法可笑至極。
  
  「朝臣也是國中的一分子,難道聖上認為我等不算東楚百姓?」寶親王反問道。
  
  「這麼說,假如朝中有人贊成,就是民意所向?」萬俟侯挑眉道。
  
  「沒錯。」寶親王點頭。
  
  「要多少人贊成,才叫民意所向?」萬俟侯按部就班,將話語引向埋伏。
  
  「不管多少,哪怕有一人贊成,就不算違逆人心。」寶親王亦微微一笑,「可是聖上睜眼看看,朝堂之中,哪有支持者呢?」
  
  「皇叔,假如有一人贊成,你可會支持朕變法?」萬俟侯接著他的話意追問。
  
  「果真如此,為臣率先支持聖上!」寶親王以為大局已定,信口答道。
  
  「好!」萬俟侯起身道:「朕等的就是皇叔這句話!堂下可有支持朕變法提議之人,站出來!」
  
  諸臣垂眉,心中竊笑,笑他在做垂死之鬥,然而,這笑容很快就僵住了,因為他們看到了一個人……不,確切地說,是五個人邁出了步子。
  
  「兵部尚書簡元朗附議聖上!」為首之人道。
  
  「臣附議!」其餘四人亦道。
  
  話剛落音,只見平日與這五位重臣稱師道友的一眾微臣,站在了右側,齊聲答:「臣等亦附議--」

  萬俟侯看好戲似的看向寶親王那張頓時煞白的臉,「皇叔,這不只一人了吧?似乎有十多個了。你怎麼說?」
  
  寶親王呆住,呈現前所未見的尷尬狀態,許久之後,才用極不情願的聲音回答,「如此,臣無異議……」
  
  寶親攝政王,是朝中諸臣的表率,多少人仰其鼻息生存,此刻見他態度扭轉,眾臣連忙見風轉舵,紛紛俯首道﹕:「臣等亦無異議……」
  
  萬俟侯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不敢想像方才假如無人站出來支持,他會慘敗至什麼模樣。
  
  「朕還有一件事要與諸位愛卿相商。」
  
  「聖上,你還想如何?」寶親王又是一驚。同意變法已是他的極限,他實在猜不透眼前的輕狂少年還要幹嗎。
  
  「廢后!」萬俟侯果決地道。
  
  「聖上……」此言一出,不僅諸臣,就連簡元朗五人亦是愕然不已。
  
  「文敏公主驕縱善妒、窮奢極慾,與我東楚樸素之邦實在不相匹配。朕與她雖然拜了天地,至今仍沒圓房,所以,朕打算將她送還南涵。聽聞她在南涵另有意中人,嫁至東楚實非所願,如此也算助她圓滿人生。諸位以為如何?」這個決定,是剛剛那一瞬間,他腦中靈光乍現,當機立斷的。
  
  既然朝中有下位重臣力挺,他相信,這個決定他們也會一併支持。正愁立溪澈為後頗有阻梗,何不利用此次絕佳良機一箭雙鵰,將久埋的心願也一併了了?
  
  「聖上,不可啊,南涵……」
  
  「別再跟朕說什麼南涵帝一怒之下,會發兵侵犯之類的屁話!」萬俟侯立刻打斷想開口阻止的老臣,「朕不怕打仗,國庫中的銀兩也足夠咱們打好幾年的仗了。你們只需助朕施行新法,幾年之後民強國富,還怕他南涵?」
  
  當初,他娶陳文敏就不是因為害怕南涵,那只是他的激將之法,刺激自己心愛的女子現出真心。如今,就更無所畏懼了。
  
  此刻,他的心早已飛回了東陽殿,迫不及待地要把這一個好消息告訴等待他的人兒,他喜歡看她臉上喜悅的笑容。

  ※ ※ ※
  
  胡御醫的手搭在喬溪澈的脈搏之上,神色隨著那腕間的微微震動變得詫異,沉默良久,思索不語。
  
  「胡大人,怎麼了,我這病加重了嗎?」她擔憂地問。
  
  「奇怪,真奇怪……」胡御醫抬眸,觀察她的氣色,「喬姑娘,除了我開給你的方子,還服過別的藥嗎?」
  
  「除了每日一劑的補藥,沒吃過其他的。」她肯定地回答。
  
  「近日還會迎風咳嗽,經期腹疼嗎?」
  
  「似乎好多了。」憶起這段時間的情形,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從前站在風口處就咳得死去活來,經期更是痛不欲生,最近卻全無感覺。
  
  她好了嗎?奇蹟般痊癒了嗎?為什麼?難道一個人的心情舒暢了,身子也會變好?
  
  正愣怔著,忽然聽到萬俟侯的腳步聲,匆促輕快地由遠而近。
  
  「參見聖上--」胡御醫連忙俯身行禮。
  
  「胡太醫,溪澈的身子如何了?」萬俟侯問道。
  
  「還是請喬姑娘親自告訴聖上吧,老臣告退。」胡御醫十分識趣,知道這兩人如膠似漆,半日不見如隔三秋,遂低頭退去。
  
  「這麼神秘,到底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萬俟侯不覺莞爾,坐至喬溪澈床邊,打量她緋紅的雙頰。
  
  「今日朝中,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她卻反問道。
  
  「你猜。」他賣著關子。
  
  「那你也猜猜,我這病是好是壞。」她學他故作神秘。
  
  「以我看,好多了。」他笑道。
  
  「何以見得?」
  
  「因為你的眼睛,」他撫摸她的鬢角,「每一次遇到舒心之事,你的眼中就會綻放一種特別柔和的光芒,讓人看了賞心悅目。」
  
  「我猜你那邊也是好消息。」她答道。
  
  「為何?」
  
  「因為你的腳步聲。每次有了喜事,你的腳步聲就會特別輕快,一聽就讓人有好心情。」
  
  兩人相視而笑,他伸出左臂,將如輕輕攬入懷中,笑聲像一縷青煙從簾帳中散溢開來,一直彌漫至窗外藍天。
  
  喬溪澈依在他懷中,輕輕閉上雙眸,享受這溫暖如春的一刻。她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默契,不必言明便將對方心思一猜即中,這是兩人自幼培養起來的心有靈犀。
  
  人們都說她是他的影子,她覺得這個說法實在無比貼切,不僅因為她的如影隨形,更因為……有時候,她覺得自己跟他就像一個人同喜同樂,同樣的心思在無需言明的空間裡流淌。
  
  不敢相信上蒼會給她這樣的幸福,這樣的幸福,會一直延續到老嗎?
  
  「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萬俟侯忽然低沉地道。
  
  「什麼?」她緩緩睜眸,抬頭與他四目交會。
  
  「今天,除了在朝堂宣布變法維新之外,我還說了--要廢后。」
  
  「廢后?」她不禁一驚。
  
  「對,廢了陳文敏,立你。」

  「不……」她彈坐起來,本來平靜的心忽然有種不祥的驛動。
  
  「怕什麼?簡元朗他們既然能支持我變法,也同樣會支持立你為后。」
  
  「我不會讓他們這樣做的……」威脅重臣,只是為了國、為了他,絕非為了自己。她不希望夾雜一絲私心,因為,這會讓她覺得自己的愛情不再高貴純潔。
  
  「到底他們有什麼把柄在你手裡,這樣吃定他們?」萬俟侯問。
  
  「我不能說我答應了,要保密。」她搖頭。
  
  「好,我不問了。」他安慰地重新摟住她,「不過,在海邊的時候,你答應了做我的妻子,忘了?」
  
  「沒忘……」只是忽然有種不祥預感,而且,廢后立后,絕非易事。她只想維持眼下的平靜。
  
  「一旦展開變法,國將不寧,不如讓這風雨更加激烈,把廢后之事一併辦了。」他似乎深知她的心事笑道。
  
  「文敏公主怎麼辦呢?有時候,我覺得其實她很可憐……」同樣是為了國家,寧可與心上人咫尺天涯,她和陳文敏,從某種角度來說,是同病相憐。
  
  「我會為她妥善安排,若她害怕回南涵,我會送她豐饒土地,讓她跟情郎安度餘生。」
  
  真的可以嗎?一切真能如此順利解決?呵,彷彿美夢。
  
  她不敢期望結局真能如此圓滿,總覺得上蒼喜歡虐待生靈,不會讓人間願望輕易實現。
  
  「剛才太醫到底說了什麼?仔細告訴我。」萬俟侯轉移話題,不想讓她再沉溺在焦慮之中。
  
  「他說我莫名地好了。」她順著他的意說些高興的事。
  
  「莫名?」他笑著搖頭,「你忘了,不是有件法寶嗎?」
  
  「對啊!」喬溪流猛然領悟,「玉盤……」
  
  那千年古玉,果然遇熾則熱,每夜她將它放在被中,待捂熱之後,覆在小腹上,一夜安睡,感覺溫暖能直襲腳趾。
  
  她被冰凍傷害的病體,會不會就是因為這樣,奇蹟般好轉了?
  
  「誰跟你說什麼玉盤了?」他點點她的鼻子,「你忘了,還有一件更大的寶貝?」
  
  「什麼?」她傻乎乎地不明所以。
  
  「我。」他故作生氣地瞪她。
  
  呵,沒錯,他。
  
  每晚,除了玉盤,還有他的千遍愛撫,一直柔得她通體暖遍,在纏綿與心跳中,如沐氤氳……她怎麼能把他忘了?
  
  「沒良心的小東西,」他忽然往下一壓,強大的體魄將她覆蓋在床上,「誰讓你忘了我--」
  
  說話間,唇吻便如雨而下,滲入她的喉中,激起甜蜜的顫慄。
  
  「溪澈,咱們生個孩子吧……」他忽然道:「我要立他為太子,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這樣的話他已經說過千萬遍,可每聽一次,都會讓她萬分感動。
  
  她彷彿已經可以看得到未來,在陽光明媚的下午,在繁花似錦的御花園中,有著與他長相酷似的小孩童,在蹣姍學步,嬉戲玩耍。
  
  她想要一個那樣的孩子……伸手環繞住他的脖子,加深與他之間的吻,思緒在銷魂之間放縱,綿軟的身子如顫雲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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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6 00:36:1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文敏!文敏!」
  
  瘦弱的男子跟不上匆忙氣憤的步伐,才至半山腰處便停下來,吃力地氣喘吁吁。
  
  「真沒用!」陳文敏回眸瞪著情郎,「什麼事也指望不上你!」
  
  「文敏,算了,放手吧……」長歡勸道,「既然萬俟侯答應給你土地重金,足夠咱們豐衣足食過一輩子,何必再執著?」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是勸我當叛國賊!」四下沒有其他隨從,她毫無顧忌地吼道。
  
  「南涵沒有善待咱們,咱們何必為它犧牲?」長歡反駁道,「別忘了,當初你父皇是怎麼對待咱們的?」
  
  「你不懂,我是南涵的公主!」陳文敏臉上泛起驕傲神色,「我要的,是尊貴的生活、是萬人景仰,不是隱姓埋沒民間,就算有再多的黃金與土地,我也不甘!」
  
  「原來,你一直在騙我……」長歡一怔,恍然大悟後傷心彌漫,「你嘴上說愛我,其實,更愛權勢地位!」
  
  「隨你怎麼說,為了你,我做的還不夠嗎?」她氣憤地咬牙道:「沒見過像你這樣沒良心的!滾,馬上給我滾,別跟著我!」
  
  「好,我走!」長歡賭氣答道,但關切之情終究占了上風,轉身行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故作冷淡地問:「這荒山野嶺的,沒了隨從,你不怕?」
  
  「怕什麼?」她倔強地道:「我就要被貶為庶人了,想死的心都有,還有什麼好怕的!」
  
  「這山上到底有什麼,為什麼平白無故地跑到這兒來?」他不禁有些好奇。
  
  「有可以幫我的人。」
  
  「誰?」
  
  「沒見過,」陳文敏抬頭望著山路,「他在前面的古廟等我。」
  
  「就是那隻飛鴿的主人?」長歡忽然想到那次她飛鴿傳書,說是能嫁到東楚,全靠此人在背後周旋。
  
  「沒錯。」
  
  「你沒見過他,又不知道對方是何身份,貿然去見他,不妥吧……」看著四周荒涼景色,長歡有些擔心。
  
  「再說一遍,我現在連死都不怕!」她厲聲叫道:「你別再跟著我,那人說了,只見我一個,不許帶隨從!」
  
  她扭頭繼續前行,把情郎獨自扔在半山腰,負氣而決然。
  
  山頂有廟,年久失修,早已斷了香火,陳文敏踏進山門的時候,一群烏鴉正從檐上飛起,嚇了她一大跳。
  
  一名男子身形如鬼魅般修長,一身青衫立在落滿塵埃的佛堂間,背影似幻覺般不真實。
  
  「喂,你……就是飛鴿的主人?」她戰戰兢兢,顫聲開口。
  
  「公主金安。」男子轉過身來,熟悉的俊顏給人再次的驚嚇。
  
  「你……寶親王?」陳文敏只覺得魂飛魄散,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青。
  
  「呵,公主受驚了,正是本王。」寶親王笑道。
  
  她僵立原地,好半晌才恢復言語能力,「一直以來……是你在替我南涵周旋?」
  
  「沒錯。」
  
  「可是……你身為攝政王,這樣做,豈不是叛國?」
  
  寶親王笑聲轉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東楚,何來叛國之說?」
  
  「幫助外敵,欺瞞君王,怎麼看都不是忠心的表現。」陳文敏嘀咕。
  
  「公主,我助你,只因為我看好東楚與南涵的聯姻,這是對於兩國有利之事,談何幫助外敵?」
  
  「聽說,是你勸萬俟侯娶我的?他這麼聽你的話?」她滿臉狐疑不信。
  
  「不,他有自己的主意,任誰說都不會輕易采信。我只是用了一個婉轉的方式,讓他決定迎娶公主。」
  
  「什麼方式?」
  
  「當時他正與喬溪澈鬧不愉快,我便讓府中小妾眉娘前去勸說,讓他知道,即使不立喬溪澈為后,日子也照樣可以過得很好。果然,他上當了。」
  
  「王爺果然高明。」陳文敏點頭,「這一次,你又打算如何幫我?」
  
  「聖上想休妻,立喬溪澈為后,如今之計,就是要他打消這個念頭。」寶親王答道。
  
  「廢話,關鍵是如何打消?」
  
  「殺了喬溪澈?」他挑眉道。
  
  「可以嗎?」陳文敏眼睛一亮。
  
  「不可以,因為那樣一來,聖上只會益加思念那女人,沉浸在悲痛之中,公主依舊得不到寵愛,因為活著的人是爭不過死人的。」
  
  「那你說該怎麼辦?」陳文敏焦急地跺足,「把那丫頭的容貌毀了?」
  
  「呵。」寶親王笑了,「公主以為這樣有用?你太低估咱們聖上的癡情了。如此一來,聖上恐怕會更加寵愛喬溪澈,本來不必立她為后,也會誓死立她以為補償。」
  
  「這不行那不行,難道要我獻出后位才行?」陳文敏不耐煩地嚷嚷。
  
  「公主別急啊,本王問你,男子最在乎的是什麼?」
  
  「什麼?」
  
  「設想你父王,在什麼情況下,會冷落他的愛妃?」
  
  「年老色衰?」她直覺猜想。
  
  「可惜咱們聖上與你父皇不是一類人,他是天底下最癡情的男子,是一個肯與女子白頭偕老的男子。就算他真像你父皇那樣,你能等到喬溪澈年老色衰?」寶親王直搖頭莞爾。
  
  「不能。」陳文敏嘟嘴道。
  
  「所以,要朝另一條路想--」
  
  「你是說……」電光石火,不算太笨的陳文敏終於領悟,「私通?」
  
  「對,」寶親王點頭,「天下的男子,就算再愛一個女子,也不能容忍她的不忠。」
  
  「咱們派個人去勾引喬溪澈,然後捉姦在床……」陳文敏高興地設想。
  
  「公主這樣說,又低估了喬溪澈的癡情。依我看,她跟聖上的感情不像是假的,她也並非朝三暮四之人。」
  
  「左不行右不行,我沒轍了!」她怒道。
  
  「私通不行,失身總可以。」他這才說出自己的盤算。
  
  「失身?」
  
  「對,即使是被迫的,失了身就是給丈夫蒙羞。做丈夫的,就算再愛妻子,心裡也難免有疙瘩,感情不會再似從前。」
  
  「你是說,找人……」陳文敏恍然明了,旋即大笑起來,「好好好,這個法子最妙!」
  
  喬溪澈啊喬溪澈,看你能得意到幾時,后位終究是屬於我的,你奪也奪不走!
  
  她興奮的眸子看向寶親王,這個看似慈善卻滿腹黑暗的人,她覺得,這是上蒼派來相助的使者,雖然,這使者為魔鬼所扮,她也無所謂了。

  ※ ※ ※
  
  偌大的庵堂靜日玉生香,喬溪澈抬頭望著那尊高大的送子觀音,虔誠的敬意在凝眸間默默流淌。
  
  「聽說,這裡很靈驗。」萬俟侯在她耳邊低聲道。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她側眉,含羞詢問。
  
  「只要像你,都好。」他莞爾地回答。
  
  「我希望是雙胞胎,男孩可以幫你解憂朝政,女孩可以陪我繡花解悶。」
  
  「你可真貪心啊!」他再度笑了,湊近她的髮絲,暖味道:「不急,咱們可以慢慢生--」
  
  她雙頰更紅,頭埋得低低的,在佛像面前不敢放肆,擔心許下的願會化為烏有。
  
  今日,萬俟侯特意推了早朝,陪到她這山中進香許願。
  
  她喜歡宮外,沒了嫉妒的眼光與紛飛的議論,她可以自由自在牽著他的手,在綠林掩映中行走,聞見山野花香的氣息,看見泉水自岩間清澈淌出,一切潔淨而透明。
  
  「貧尼參見聖上、娘娘。」庵中住持這時踱了進來,稽首道。
  
  「師太,聽聞此地觀音神像格外靈驗,朕特帶娘娘前來,」萬俟侯表示,「若想生雙胞胎,該如何祈求?」
  
  「回聖上,這個貧尼倒不曾聽說……」住持為難地道。
  
  「那你這庵中到底能管什麼?」他本不信神佛,帶溪澈至此,只為讓她求個安心。
  
  「產婦平安,生男生女,觀音大士均可保佑。」
  
  「那麼敢問觀音大士,娘娘會生男孩還是女孩?」萬俟侯笑道。
  
  「聖上請看,這裡有一祈福箱,內置形狀各異的泥娃娃,若摸中男孩,則生男,女則生女。」住持引他倆一觀。
  
  「準嗎?」他狐疑地打量著那尋常木箱,感覺像是騙人的玩意。
  
  「十有八九吧。」住持誠實回答,「凡間香火諸多,觀音大士也不能一一護佑,心誠則靈。」
  
  「來,抽一個。」萬俟侯對喬溪澈道:「免得咱們瞎猜。」
  
  「八字還沒一撇呢,這麼著急幹嗎?」望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喬溪澈嬌嗔道。
  
  雖然她身子較從前好了許多,但能不能懷孕還是未知之數,她可不希望空歡喜一場。
  
  「好不容易來了,怎麼也得抽一個試試啊。」萬俟侯對她低語道:「我今夜再努力便是……」
  
  她瞪他一眼,怪他當著外人的面還這樣沒個正經,卻不由得被他逗笑了。
  
  「娘娘,請先到觀音神像前祈禱進香,然後方能問男女。」住持提醒。
  
  她點點頭,剛想沐手焚香,忽然見一侍衛倉皇而入,對著萬俟侯急急稟報,「聖上,寶親王來了,在外面候著呢,說是有要事!」
  
  「等會吧,朕要陪娘娘求籤。」萬俟侯眉頭微蹙,側睨莽撞的侍衛。
  
  「聖上,寶親王說,此事刻不容緩……」侍衛戰戰兢兢道。
  
  「侯,你去吧,我一個人在此就行。」喬溪澈連險從旁勸說,她可不希望自己成為獨占君王的奸妃。
  
  「那好,我馬上就回來,」萬俟侯明白她的體諒,溫柔低語道:「泥娃娃等我回來再抽。」
  
  她點頭,看著他匆匆消失的背影,有種奇怪的感覺竄起心頭。明明只是分離一刻,為何卻像要永世訣別?
  
  「娘娘,請淨手。」住持端著浸飽了菩提葉的清水盆子,恭敬道。
  
  「師太,聽聞這庵裡香火很旺,今天恰是十五,按說應該善男信女絡繹不絕才對,為何如此清靜?」喬溪澈不希望這一切是因為她。
  
  若為了她禁止百姓入內,她會十分內疚。
  
  「這……」住持臉上浮現難言之色,「或許是湊巧吧。」
  
  「真的?」她直覺對方在撒謊。
  
  「娘娘,請誠心祈禱,貧尼就不打擾您了。」住持被她追問得沒了答案,神色頓時慌張起來,連忙退去。
  
  喬溪澈嘆一口氣,怪自己太過直接,嚇跑了知情人。
  
  空曠的殿內,此刻只剩她一個,她聞見濃郁的佛香撲鼻而來,驟然產生一種渴睡的感覺,精神懶洋洋的,幾乎要癱倒在地。
  
  「到底會生男孩還是女孩呢?」她甩甩頭,努力維持清醒,伸手朝祈願箱中摸去。
  
  結實的泥娃娃握在手中,她終於看到那憨態可掬的模樣,不由得釋然地笑了。
  
  呵,原來,結果是這樣。不敢相信上蒼如此護佑,一切正如她所願。
  
  這瞬間,瞌睡爬上她的眉梢,神志再也抵抗不住濃香的薰繞,她昏厥過去……

  與此同時,庵堂之外,艷陽之下,萬俟侯站在寶親王面前,難以置信地挑起眉道:「回宮?皇叔,你匆匆趕來,就是為了這個?」
  
  「是,臣請聖上與溪澈迅速回宮,不要在此地久待!」寶親王神色嚴肅,語意中有萬分急切。
  
  「皇叔,這可讓朕摸不著頭緒了,若非你說此廟靈驗,我也不會特意帶溪澈前來。此刻祈願尚未結束,就催著我倆回宮,這是為何?」
  
  「聖上,這一帶有盜賊出沒……」寶親王似乎難以啟齒。
  
  「呵,大內高手均在此護衛,小小盜賊有何可怕?」萬俟侯不以為然。
  
  「聖上不知,那盜賊在中原一帶赫赫有名,據說武功了得,即使千軍萬馬中也可取上將頭顱。如今他流竄至我東楚境內,不得不防啊!」
  
  「到底是何盜賊,居然可以讓皇叔你聞風色變?」
  
  「是……採花大盜炯明安。」
  
  「炯明安?」萬俟侯一怔,感覺似乎在哪裡聽說過這個名字。
  
  「此人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卻盡做些淫邪之事。據說他曾發狂語,說要睡遍中原七國、邊陲六邦的宮廷寵妃,如今他潛入我東楚,而溪澈姑娘又是聖上的最最寵愛之人,臣怕……」
  
  「怕他染指溪澈?」萬俟侯似乎聽到天方夜譚,「總不至於這樣巧,偏偏就尋到這庵裡來了吧?」
  
  「日前臣聽到風聲,曾派人打探,發現那炯明安與一女子曾經關係密切,那女子後來看破紅顏,削髮為尼--她,就是此間住持。」寶親王道出駭聞。
  
  「什麼?」此時此刻,萬俟侯才感到危險如此之近,「你怎麼不早說?」
  
  「還有人曾親眼看到炯明安在此庵附近出現過,所以臣怕溪澈姑娘會有危險啊--」
  
  正說著,萬俟侯在抬眸之間,看到住持神色異常地從殿內疾步而出,繞了個彎,於游廓處失去蹤影,心中頓時一顫。
  
  「校尉!校尉何在?」他叫道。
  
  「聖上,臣在此。」侍衛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
  
  「你們不在殿中看護娘娘,跑到這裡來做什麼?」萬俟侯不禁燃起怒火。
  
  「這兒的住持師太說,娘娘要靜心祈禱,讓我們在外守候即可,不能打擾……」為首的侍衛支吾道。
  
  「胡鬧!」萬俟侯一顆心似要蹦出喉嚨,不祥的預感強烈湧動,他一把推開諸人,連忙往庵堂奔去。
  
  大殿內,神像下,伊人早已芳蹤不見,只剩一個破碎的泥娃娃摔在地上。
  
  萬俟侯激顫著,彷彿失去了心跳。他默默地俯身抬起那個泥娃娃,只見,那竟是一個男女合一的玩偶,此時此刻,已經裂成了兩半,原本可愛的面孔變得慘不忍睹了。
  
  ※ ※ ※

  整整兩天了,萬俟侯出動全城的兵馬打探,然而,一點她的音訊也沒有。
  
  他覺得自己就要瘋了,別說無心朝政,就連茶飯也沒有半點食慾,再這樣下去,人沒找到,他恐怕會先不支倒下。
  
  「聖上,這小米粥,好歹喝一點吧--」寶親王親自端了湯碗,輕聲勸道。
  
  「人找到了嗎?」兩天來,他只有這一句話。
  
  「已經派去了……」
  
  「增加人手!」萬俟侯暴躁道:「一百人找不著,就派一千,一千不夠就派一萬!哪怕挖地三尺,也得給我把人找回來!」
  
  「聖上,您別急,」寶親王嘆道:「那炯明安不會傷害溪澈姑娘的……」
  
  「你怎麼知道?」萬俟侯瞪著他。
  
  「他素來如此,對女子……只姦不殺。」
  
  姦?這個詞聽來如此刺耳,比「殺」字更可怕。
  
  萬俟侯陷入沉默,長久窒息的沉默。
  
  「聖上,果真找到溪澈姑娘,你會如何?」寶親王忽然問。
  
  「什麼?」他眉一凝,故作不解。
  
  「萬一……她失去清白,聖上你會如何?」
  
  如何?
  
  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這兩天,他一心只求她的平安,除此以外,不做多想。
  
  或者,是不願意面對吧?其實在意識的深處,他何曾沒料過會發生可怕狀況,但終究選擇了逃避。
  
  「聖上真能容忍她被別的男人玷污,這輩子,還能像從前那般愛她嗎?」寶親王追問道。
  
  不,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轉過身去,抿唇不語。
  
  果真如此,就算他忠貞不變,她也會因為羞愧疏遠他吧?他太了解她了,從小到大,她是寧可犧牲自己也不給別人帶來麻煩的人……現在,他只求盡快找到她,假裝一切從沒發生,恢復平靜的生活。
  
  為什麼上蒼如此殘忍?兩人好不容易廝守在一起,卻發生這樣的變故?
  
  他們到底做錯什麼,造了什麼孽,就連普通人都能擁有的幸福也是奢望?長這麼大,他從沒像此刻這樣困惑……傷心似迷霧一般彌漫,他像墜人絲草纏繞的湖底,拼命也無法浮出水面,恢復暢快的呼吸。
  
  「聖上!聖上!」忽然,有侍衛驚喜地奔進來,大聲稟報,「找到娘娘了!」
  
  「什麼?」萬俟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找到了?人在哪兒?」
  
  「在一座荒廢的古廟裡,我們搜遍了京郊,才尋到的……」
  
  「那賊人呢?」萬俟侯一把抓住侍衛的衣領。
  
  「沒見著……」侍衛結巴道:「大概早跑了吧……」
  
  「娘娘可安好?」
  
  「一直昏迷著,太醫正在為她診治呢。」
  
  顧不得想太多,萬俟侯大步往寢閣奔去,掀開層層簾慢,他終於見到如隔三秋的身影。
  
  喬溪澈靜靜躺在臥榻上,臉色因為長久的昏迷而蒼白五色,本來纖細的身體此刻更顯嬌小柔弱,讓他看了一陣心疼。
  
  「溪澈……」他止住心中焦急,放輕步子,踱到她的枕邊,低喚道。
  
  「聖上,娘娘似乎被迷香所迷,昏厥多時。」胡御醫道。
  
  萬俟侯凝眸,扶起她,將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臂間,雙手環抱著這失而復得的人兒,聽見自己的一顆心在忐忑跳躍,似乎比等待音訊時更為強烈。
  
  半晌沉靜之後,他聽見她忽然吁出一口氣,悠悠睜開雙眼。
  
  「侯……」她在視線蒙嚨中看見他眸中似有淚花,懵懂詫異地問道:「怎麼了?」
  
  「你醒了,」萬俟侯又驚又喜,「覺得哪兒不舒服?」
  
  「我病了嗎?」她環顧四周,「剛才在神像前,我忽然什麼都不知道了……」
  
  「剛才?」他眉一蹙,「那是兩天之前的事了。」
  
  「我已經昏迷兩天了?」她聞言詫異。
  
  「這兩天的事,你都不記得了嗎?」他凝視她,似有一絲懷疑。
  
  她微微搖頭,依舊陷在迷惑中,「怎麼了,侯?」
  
  他的神色讓她極為不安,彷彿出了什麼天大的事卻故意瞞著她,天底下只瞞她一個人。
  
  「不記得好,算了。」他擁住她安慰道。
  
  「到底怎麼了?」她意識到不對勁,執拗地拉著他衣袖,「侯,告訴我,這樣會讓我不安。」
  
  他抿唇,彷彿猶豫了百年之久,終於遂了她的心願,開口道:「之前……你被歹人擄去了。」
  
  「我?」她瞪大雙眸,「那歹徒是什麼人?」
  
  他臉上似有隱痛,完全不願提起,避重就輕地道:「回來就好,反正是與東楚為敵的歹人……」
  
  他不說,她也不打算勉強,可是,這空中流動的氣氛為何這樣奇怪?前所未見的詭異。
  
  從沒見他眼中有這樣的神情,複雜難言,從小到大,第一次,不曾讀懂。
  
  他們的默契呢?心有靈犀呢?這會哪裡去了?
  
  生平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猜不透他了。
  
  「睡吧。」萬俟侯扶她躺下,為她蓋好暖被,「好好休息。」
  
  她點點頭,渴望他能一塊躺下,陪她入眠。
  
  從前不都是這樣嗎?他哪怕再忙,也會等她人眠後再悄悄離開,強健體魄溫暖她的身子,讓她不再孤單寒冷。
  
  可是,今天他卻沒有這樣做。
  
  只見他決絕地站起來,轉身掀簾而去,沒有流連、沒有不捨,彷彿關心全是假裝,剩下的只是冷漠淡然。
  
  他到底怎麼了?難道國中有變,他無法再沉淪於兒女之情?
  
  喬溪澈不敢多想,也想不出更多……她不知道,當萬俟侯步出寢閣,寶親王便遠遠地迎了上來。
  
  「聖上,喬姑娘情形如何?」故作關切的話語揚起。
  
  「還好。」他淡淡答道,深鎖的眉心始終沒有展開。
  
  「聖上打算請穩婆前來一看嗎?」寶親王忽然道。
  
  「穩婆?」萬俟侯身子一僵,「為何?」
  
  「給喬姑娘看看……」
  
  「看她是否與人有染?」他眼一瞪,吼道:「別忘了,她早已是朕的女人,這哪看得出來?」
  
  「有經驗的穩婆的確可以推測出這兩日她是否行過房……」
  
  「閉嘴!」萬俟侯怒喝,哪怕面前站著他一向敬重的皇叔,「誰也不許碰她!誰也不許再提這件事,否則殺無赦!」
  
  說著,他拂袖而去,完全不顧及叔侄之禮。
  
  寶親王暗自笑了。自幼看著萬俟侯長大,從沒見他發過這樣大的火,這也證明,他心中應受到極大的衝擊,陰影無法磨滅。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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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16 00:36: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喬溪澈覺得四周的氣氛前所未有地奇怪,似乎所有人都有一個天大的秘密在隱瞞著她,就連一向與她關係最好的宮人,也對她處處迴避。好幾次在御花園中散步,她看見太監宮女們在竊竊私語,可一見到她,便馬上閉了嘴,各自散去。
  
  萬俟侯不常回東陽殿,總在御書房歇息,藉口說國事繁忙……可是,再忙也不至於一個多月不回寢宮吧?難道他也在存心躲著她?
  
  到底她做錯什麼?為何自從上次遭劫昏迷後,一切都變了?
  
  這一天,東陽殿來了一個人,一個她完全意料不到的人--陳文敏。
  
  她居然會主動到東陽殿來?而且,那臉上還掛著頗為得意的笑容,實在古怪得讓人擔心。
  
  「喬昭儀,」陳文敏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對她道:「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
  
  呵,昭儀?這是哪兒的稱呼?一無正式下詔,二無萬俟侯親口冊封,她什麼時候成昭儀了?
  
  「國后金安,」喬溪澈禮貌地行禮,「您大概誤會了,奴婢只是平凡宮人,不敢與昭儀兩字匹配。」
  
  「哈,怎麼,嫌這個封號小了?」陳文敏眉一桃,「要當皇后才稱心?稱你一聲昭儀是客氣了,還不知道聖上會給你什麼名號呢,說不定是最卑微的美人?」說著一陣諷刺大笑。
  
  「娘娘今日來此,不知有何事?」她保持心平氣和,不與對方鬥嘴,「聖上此刻人在御書房呢。」
  
  「我不是來找聖上的,我是專程找你。」
  
  「我?」這倒讓喬溪澈吃了一驚。
  
  「對啊,聽聞最近聖上已經搬到御書房居住,把這東陽殿留給你一個人了,可知這是為何?」陳文敏斜睨著她,嘴角淺笑。
  
  「聖上國事繁忙,偶爾不回東陽殿也是常情。」她不卑不亢地答道。
  
  「哎喲喲,聽說你被劫後就昏迷了,完全不清楚發生過什麼事,看來果真如此。」陳文敏輕嘖道。
  
  「娘娘知道?」喬溪澈心中一緊。她早就感到,周圍的變故似乎與她被劫之事有關,也早想打聽清楚,可惜無人敢在她面前多嘴。今日,正好借陳文敏之口揭曉答案。
  
  「本宮也是略微聽聞,實情還是讓聖上親口對你言明的好,否則別人還以為本宮在挑撥是非呢。」陳文敏撇嘴道。
  
  「娘娘但說無妨,溪澈洗耳恭聽。」
  
  「真的?」陳文敏其實心裡迫不及待,「那好,你若不怪罪,本宮便實話對你說了,只希望你聽了以後還能承受得了。」
  
  「溪澈無所畏懼。」大風大浪她都經歷過了,自問這世間再無任何禍事可以讓她動容。雙手微微相握,形成堅強的心理防勢,等待下文。
  
  「你可知道,劫走你的,是什麼人?」
  
  「誰?」
  
  「採花大盜炯明安。」
  
  採花?她不由得指尖一顫。
  
  明明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但這個詞仍讓她震驚不已,隱隱預感到一切將朝著最不可輓回的方向滑落……「炯明安把你擄走整整兩日,御林軍搜遍全城,終於在一所荒廟裡找到你。當時你依舊昏迷,躺在草席之上--一絲不掛。」
  
  什麼?喬溪澈雙眸怔瞪,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一絲不掛……採花大盜……這些詞加在一起,就算再笨的人也能猜得出其中含意,那層足以把任何貞潔女子摧毀的含意……整件事情最糟糕的地方在於,連她自己都無法確定當時發生過什麼,因為她一直昏迷著。
  
  此時此刻,她才明白所謂的辯無可辯是什麼意思,那是世上最讓人難受的感覺,彷彿有千言萬語耍傾訴卻被棉花堵嘴,在窒息中煎熬。
  
  「現在你明白為何聖上不到這宮裡來了吧?」陳文敏諷笑地看著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窘態。
  
  「他不會這樣對我的……」青梅竹馬的感情,五年的如影隨形,纏綿中的海誓山盟,竟然會為這個原因完全葬送?
  
  不,她不信……死也不信!
  
  她真的失去了貞操嗎?貞操是什麼?難道不是指心之所向,而只是一具空洞的軀殼?
  
  她的癡情從沒變過,這場浩劫中是地道的被害者,難道,他就不能原諒?在真正的愛情裡,沒有什麼是不能原諒的……

  「你也太高估聖上了,他只是一個普通男子,這樣的事,對天底下任何男子來說,都是不可容忍的。」陳文敏涼涼說道。
  
  「他不是別人,」喬溪澈執著道:「他不會在乎的……」
  
  「唉,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陳文敏莞爾,「到了那兒,看你還怎麼說!」
  
  哪兒?如此神秘而自信,難道真是死神的境地?
  
  腳下不由自主地跟隨引誘者的指引,亦步亦趨,來到那個聽說能讓她死心的地方。
  
  站在門外,悄悄透過半掩的窗紗往內窺望,只一眼,果然就讓她的心碎落一地。
  
  這是御書房後的寢閣,據說最近一段時間,萬俟侯便在此歇息。
  
  此刻寢閣內彌漫著一種暖昧的氣息,有男子的粗喘,還有女子的呻吟……喬溪澈看到萬俟侯正躺在床榻之間,被褥凌亂中,一赤裸嬌軀正跨騎在他腰間激情綠動,他雙眼微閉,呈現舒展神情,微翹的嘴角勾勒一抹醉笑,如在雲端……他居然背著她與別的女子偷情?
  
  呵,不,不能這樣說。他是君王,無論寵幸誰都是尋常之事,她算什麼?只一個小小宮人,憑什麼霸占他?
  
  可為何她如此心酸,有種瀕臨死亡的感覺?她轉頭衝向御花園,奔跑好久好久,直到體力不支才扶著花樹彎下腰來,久久喘息……

  「我沒騙你吧?」陳文敏跟在她身後,得意地笑道。
  
  「那是誰?」五年來,她沒見過哪個宮女能成功接近侯,到底是誰如此本事,成為他的新歡?
  
  「我從南涵帶來的陪嫁婢女。」陳文敏回答,「頗有幾分姿色,聖上一見就喜歡上了。」
  
  「是你把她獻給聖上的?」
  
  「對。」
  
  「為什麼?」喬溪澈回眸,難解地凝視對方,「沒了我,卻有了她,聖上依然不會寵愛你。」她真的不懂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行為。
  
  「我不求他的寵愛,只求他不要廢后,讓我留在宮中。」陳文敏忽然嘆一口氣,所有的得意與失意盡現,「這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這聲嘆息,讓喬溪澈頓時無言。
  
  原來,這也是一個可悲的女子,與她一樣,受著束縛,身不由己,在困境中奮力掙扎,彷彿陷入無邊無境的沼澤。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束縛是權位,而自己,卻是愛情……這瞬間,喬溪澈眉心湧起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 ※ ※

  他終於來看她,一個多月來,第一次站在她的床前,俊顏那樣陌生,眼裡滿是冷漠的神情,彷彿隔了一世不曾相見。
  
  「太醫說什麼?」她真希望自己此刻患上重病,病得快要死了,可以輓回他一點冷愛與疼惜,然而,就算這樣也是奢望。
  
  「太醫說,」他的語氣像他的眼神,充滿無動於衷,「你有身孕了。」
  
  她懷孕了?
  
  天啊,這本是多麼驚喜的消息,蘊含了她多麼長久的期待,為何卻在這樣冰冷的時候降臨?傾聽四周的沉默,她都不知自己收到的是噩耗還是喜訊……「我有了孩子,你不高興嗎?」她最後抱著一絲妄想,用溫柔的哀懇凝視他的俊顏,開誠布公道出心意,期待他像從前那般情真意切地回答。
  
  終於,他說了實話,可卻像是利劍,刺碎她所有的幻想。
  
  「這是我的孩子嗎?」他冷絕道。
  
  喬溪澈一怔,沒料到傾注所有期待換來的是這樣一句回答,她的眼淚流了出來,抑制不住,「不是你的,是誰的?」
  
  「你也知道自己失蹤過整整兩日。」他殘酷地點明。
  
  「所以,你就懷疑我的清白?」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驟然變得嘶啞難聽。
  
  「是人都會這樣想。」
  
  呵,對啊,是人都會,可他並非普通人,他是與她如海誓山盟的男子,有過刻骨銘心的記憶……為什麼說變就變?難道愛情如此易碎,不堪世俗輕微的一擊?如果愛情都不值得相信。這世上能還有什麼堅如磐石?
  
  這瞬間,她忽然感到絕望,從小到大,就算是滅門慘禍也不及此刻,眼前一片灰暗。
  
  「現在有兩條路,給你選擇。」萬俟侯彷彿在對付敵國,冷冷地開出條件,「你離宮,尋個地方生下孩子。可若想再留在宮裡,就必須服下墮胎藥。」
  
  喬溪澈甩甩頭,好半晌,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這樣絕情的話語,真的出自他口?為什麼他像換了個人,難道世間男子都這般寡情薄倖?
  
  她猛地哭出聲來,第一次如此撕心裂肺地痛哭,彷彿要嘔出靈魂,身子在激顫中似風中殘花,凋零悲切。
  
  為什麼……為什麼……侯,為什麼你這樣狠?
  
  她想當面質問他,可什麼也說不出來,一切被哭泣代替,眼淚讓她失去了言語能力。
  
  「溪澈,」似乎終於被她的悲切感染,萬俟侯坐到床沿,換了溫柔低語,嘆息道:「你該了解--我也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普通男人?那又怎樣?就可以成為絕情的藉口嗎?
  
  她咬住唇,抬眸盯著他,沒有回答。
  
  「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守身如玉,沒有辦法忘記曾經的玷污與恥辱。溪澈,你懂嗎?」
  
  「這能怨我嗎?」她終於反問。
  
  「我知道,這不怨你,甚至可以說,是我害你的,因為如果你不是我最寵愛的女子,炯明安不會打你的主意……可我一旦靠近你,都會忍不住想起一些不堪的畫面,這讓我心裡有一道檻,堵在這兒,永遠無法抹去……」他指著心口,俊顏呈現疼痛的真情,不再似先前一般冰如面具。
  
  可這樣的真情流露,反讓她更加傷心。
  
  「打掉孩子,我就可以留在宮裡?你就可以忘掉芥蒂,像從前那樣嗎?」她癡癡地問道,彷彿抓住最後一片可以把握的浮萍。
  
  然而,浮萍終究不能救她性命--他搖頭。
  
  「打掉孩子,至少,沒了一份痛苦的猜疑,我可以容忍你留在宮中……」但並不表示,他能摒釋心中阻梗,完全回歸昔日。
  
  「如果我堅持生下孩子,你連我的面都不想再見了,是這意思,對嗎?」喬溪澈忽然感到淚水風乾了,倏地一下,全乾了。
  
  原來,絕望就是這樣的感覺,可以讓眼淚瞬間蒸發,只剩無從宜洩的痛苦在沙漠裡煎熬。
  
  「我聽說,你有了新寵……」她不知自己為何要提到這個,大概是想一次傷個夠,不再殘留打擊。
  
  萬俟侯一怔,終於坦白地點頭,「我打算封她為婕妤。溪澈,知道嗎,她長得很像從前的你……」
  
  呵,這算是給她最後的安慰嗎?男人是否以此表示自己的癡情?
  
  殊不知,這樣的安慰、這樣的癡情,比凌遲更讓她難受,倒寧可沒聽到這番畸形的表白。
  
  「我出宮,」她聽到自己做出果斷的決定,「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不論父親是誰,孩子終歸屬於她。將來衰老、孤獨的時候,終歸會有一個人來真心陪伴。
  
  活在這世上,她不再為任何男子,她要為自己做一次打算。
  
  「好……」萬俟侯凝視她,似有隱約的不捨,「你打算去哪兒呢?」
  
  答應得如此乾脆,不做任何挽留。他恐怕早就料到她會如此選擇,之前留有的餘地只是假裝吧?
  
  「邊關,」她覺得這是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去找我的表弟--淮安王。」
  
  這世上她唯一的親人,她唯一的投靠。
  
  「淮安王?」萬俟侯愣了愣,「如果這樣,你不必去邊關。」
  
  「什麼?」她不解。
  
  「萬侯時風其實就在京郊。」
  
  喬溪澈一驚,頓時瞪大雙眸。
  
  「我念及與他的手足之情,年前已將他從邊關接回,現在安置在京郊別業。」
  
  真的嗎?呵,他可真是大仁大義,連謀逆之罪都可饒恕。為何,卻不能原諒無辜的她?
  
  「你若與時風同住,倒也省了我一份牽掛……」只聽他低喃道。
  
  假如沒有前番對話,她會以為這是一番深情告白,可此時此刻,她早已心知肚明,這不過是他慈善的偽裝。
  
  男人都這般虛偽嗎?明明做了最殘忍的事,卻仍舊以高貴自居,自欺欺人。
  
  她倒寧可他打她、罵她、用劍傷她,也勝過此時的可笑、可悲、可嘆……
  
  ※ ※ ※

  她與萬侯時風已多年沒見。此刻重逢,對方仍是當初那張面孔,雖然略染歲月風霜,依舊親切可人,讓她一見之下,哽咽得失去了言語。
  
  這座別業,聽說是萬俟侯特意為二弟所建,雖不張揚,卻建得十分用心,牆垣壁瓦均是上乘材料,不比宮中遜色,還比宮中精緻,有種內斂的華貴。
  
  入得府中,發現吃穿用度一應俱全,即使三月足不出戶,也不會有所短缺。院中開滿花樹,粉白清幽,倒似一番世外桃源的感覺。
  
  「溪澈,多年不見了。」萬侯時風拉著她的手,亦是微微啜泣,想說些什麼卻無從開口,親情在沉默中融會。
  
  「怎麼回了京,卻不告訴我?」喬溪澈問道。
  
  「大哥說……時機未到。」這聲大哥叫得十分親切,完全沒有絲毫怨恨。
  
  喬溪澈不禁澀笑。就算想對時風訴苦,他也不會相信萬俟侯的虛偽絕情吧?從此往後,只能把所有心酸擱在肚子裡,甘苦自知……

  「大哥說,你有了身孕,讓我好好照顧你。」萬侯時風又道。
  
  「他說了這孩子是誰的嗎?」她反問一句。
  
  「這個……」他表情略顯尷尬,「他沒說,我也沒問。溪澈,不管孩子是誰的,我都會待他如親侄,你放心。」
  
  呵,她放心?什麼時候這孩子倒成了見不得光的罪孽?她該感謝萬侯家的皇恩浩蕩,讓她生下禍根孽胎嗎?
  
  她抿著唇,不願再多說什麼--多說無用。
  
  「溪澈,我府中奴僕有限,比不了宮裡,但做起事來,他們也不見得比宮裡的差。除了伺候你的兩個婢女,我還想派個男僕供你差喚,粗活重活都歸他幹。只是,這男僕……」萬侯時風忽然有些支吾,「相貌醜陋,希望你別介意。」
  
  「醜陋?」喬溪澈心中嘆笑。這個時候。她還有資格嫌棄誰呢?傷心絕望都經歷過了,她還會介意一個相貌不好看的男僕?「我不在乎這些,讓他儘管過來便是。」
  
  「那我就放心了,先前還擔心你會害怕。」萬侯時風大大舒一口氣。
  
  「害怕?」那人到底醜到何種地步,居然會用這樣的詞來形容?
  
  「他幼時被火燒傷,以灰布纏面,久而久之,纏布與傷口長在一起,撕也撕不開了。」萬侯時風嘆道:「對了,他當年被煙嗆傷喉嚨,以致說不出話來,不過聽力無損,所以你有吩咐儘管喚他,他知曉的。」
  
  呵,原來,又是一個可憐人。她怎會嫌棄他?本是天涯淪落人……

  「他正在門外候著呢,要不要見見?」萬侯時風試探道。
  
  喬溪澈點點頭,也有些好奇想見見對方。
  
  只見萬侯時風掀簾招了招手,便有一人邁了進來。
  
  果然如他所描述的那樣,灰布纏面,沉默不語,只一雙炯亮的眸子看向喬溪澈,那目光倒是溫柔似水,惹人好感頓生。
  
  「我該如何稱呼你呢?」喬溪澈和藹地問。
  
  「就叫他啞奴即可。」萬侯時風代答,「火災後他便與家人失散,本名早就忘記了。」
  
  這個世上,還有人悲慘至此,連名字也會遺忘……她本以為自己已算命運坎坷,沒料想,還有比她更可憐的人。
  
  「啞奴,你會寫字嗎?」她輕輕道。
  
  男子連忙點頭,比劃左手。
  
  「他是左撇子,字寫得比較難看。」萬侯時風再次解釋。
  
  「好看難看,能寫就行。」喬溪澈莞爾,「不過我也會學些手語,方便溝通。」
  
  啞奴再次大力點頭,彷彿十分感激。
  
  萬侯時風揮了揮手,他從原路退去,背影高大而結實。
  
  但不知為何,看到他的背影,喬溪澈卻有種異樣的感覺,竟讓她想起了那個人……她真是瘋了,離了宮、傷了心,卻還念著他,哪怕一道尋常背影,也能勾起心裡的驛動。
  
  她命令自己忘記他,永遠地。
  
  ※ ※ ※

  「喬溪澈終於離宮了,我這后位算是保住了吧?」陳文敏得意揚揚,迫不及待品嘗勝利的果實,卻被寶親王驟然潑一瓢冷水。
  
  「你就不怕他們是在演戲?」
  
  「演戲?」她笑容冷凝,「不會吧……」
  
  「萬俟侯此人狡猾得很,我不相信他會這樣輕易離開喬溪澈。」寶親王老謀深算,生性多疑。
  
  「我看不會有假,喬溪澈離宮時滿臉絕望,那是裝不出來的。」
  
  「怕只怕萬俟侯連喬溪澈都瞞著。」
  
  「什麼?」她聞言一驚,「他會如此深藏不露?」
  
  「這小子不可輕視,好幾次我都敗在他手中,這一次決不能大意。」寶親王憶及那次群臣朝會,他輸得顏面無存,發誓要雪恥深仇。
  
  在他眼中,雖沒能繼承帝位,可東楚國仍是他囊中之物,他希望萬俟侯永遠做寶座上的傀儡,而他,一輩子當攝政的無冕之王。
  
  沒料想,小侄子長大成人後益發難以管束,居然膽敢凌駕他之上做出擅自妄為的決定,這就逼得他與南涵聯手,奪回自己昔日的權威。
  
  「我倒覺得他很寵愛酈姬,夜夜尋歡作樂,早把喬溪澈忘了。」陳文敏努嘴道。
  
  「國后,不是本王說你,你也該想想法子抓住萬俟侯的心才是,別總依靠別的女人。那酈姬雖是你心腹婢女,但難保有朝一日不會騎到你頭上,你不擔心嗎?」寶親王挑眉提醒道。
  
  「萬俟侯從來沒喜歡過我……」陳文敏嘟囔。
  
  「你又喜歡過他嗎?一心一意愛一個人都無法保證他同樣鍾愛你,何況三心二意?」寶親王威懾的言語讓人害怕,「從今天開始,不許再跟那個叫長歡的鬼混,把握萬俟侯要緊!」
  
  「什麼?」陳文敏急得跳起來,「你不讓我再見長歡?」
  
  「至少你得隱忍一段時間。」
  
  「啊?」她翹起唇,滿臉不情願,卻也不敢反駁。
  
  說真的,她有些不耐煩了,這樣苦守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
  
  本以為打發喬溪澈出宮就萬事大吉,想不到老頭還是不放心,留有這招!
  
  早知如此,倒不如當初答應萬俟侯的條件,拿了重金與長歡私奔到一處世外桃源,舒舒坦坦過下輩子,總比宮中的腥風血雨、勾心鬥角強。
  
  為何她要這樣貪心?為何要留戀權位聲名?
  
  她早該了解自己不能忍耐的脾性,痛恨如此辛苦的持久戰役。
  
  「我要想個法子,試探萬俟侯一二,假如,他真的已經忘了喬溪澈……」
  
  她聽見寶親王在獨自呢喃,彷彿又在醞釀什麼驚天詭計。
  
  這一次,她沒有興趣參與,因為她已經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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