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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燕如絲很怕鬼,但當她日日都見到,一連見了十來天,也就漸漸變得不那麼懼怕了。
「我好慘哪……」
幽怨的嗓音如泣如訴的回蕩在耳畔,燕如絲的反應隻是揉了揉耳朵,繼續偷偷摸摸的前往堆放白米的倉庫,嘴裏則低聲回應著,「古奶奶,您那麼想您孫子成親,何不乾脆直接去找他?」
近來,小辛他娘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她委實抽不出身,沒辦法再幫她老人家。
「唉!」古奶奶重重的歎息了一聲,「丫頭,你以爲我願意嗎?要不是隻有你看得見,我早就去找他了。」
燕如絲雖然很同情她,卻也很爲難。「古奶奶,我已經將您的話轉告給他,他不聽,我也沒辦法呀。」
「你再替我去見見他。」
「可那天我去找他,他壓根就不聽我的話。」就算她願意再去找他恐怕也沒用吧。
「這次我會跟著你一塊過去。」
說話間,她們已雙雙來到米倉附近,突然看見一名家丁守在門口,燕如絲急忙躲在牆角,愁眉苦臉的瞪著那名家丁。「怎麼辦?娘竟然派阿濤守在米倉前。」上次送去小辛家的白米已經吃完了,今兒個再不拿些白米過去,小辛和他娘就沒米飯可吃了。
古奶奶瞧了眼米倉,提議道:「我幫你進去拿米,你明兒個就替我去見月生如何?」
「咦,古奶奶,您有辦法進去?」
「這很簡單。」
陡然想到古奶奶可是鬼耶,這點小事難不倒她,燕如絲立刻頷首同意。「好,那您快進去搬一袋白米出來。」
她話才剛說完,就見古奶奶身子一閃而逝,已親眼看過數次,燕如絲對這種情景早見怪不怪,隻是靜靜的躲在牆角處等候。
沒多久,古奶奶便提著一袋白米回來,遞給她,「拿去。」
「多謝古奶奶。」燕如絲滿臉欣喜的接過白米。
「不用謝我,記得明兒個要替我去看看我那不肖孫。」
「是、是,我記住了。」提著白米,她從後門離開,趕緊送米給小辛他們。
走在朱華大街上,正準備拐進小辛家的那條胡同時,燕如絲忽然聽見一陣哀求聲傳來——
「古少爺,不是咱們存心藏著米糧不交,而是這季稻作真的歉收,隻能交出這麼多了啊!」
「就是,今年春天氣候異常,忽冷忽熱,影響了稻作的生長,咱們隻能採收到這麼多,再多,真的交不出來了!」
燕如絲好奇的走過去,看見有幾個人站在一家商鋪前,低聲下氣、點頭哈腰的向古月生求情。
隻見古月生神色冷峻,「稻作産量不足是你們的問題,我隻知道依照契約,你們必須交足規定的米糧數額,若是違約,就得賠錢。」
青麟商號旗下所需的各種米糧、鹽、茶葉、木材等,皆由他負責采買,除了將價格摜壓到最低外,他對交期和數量亦掌控得很嚴,也因此,青麟商號旗下的各式貨物從來不曾短缺。
忽地,一名老人跪了下來,苦苦哀求道:「今年農作歉收,咱們連米糧都沒法交足,還要再賠償的話,咱們真的活不下去了呀。老漢家上有高堂、下有妻小,一家十幾口要養,求古少爺高擡貴手,饒過咱們這一次吧,下一季若是收成好,咱們一定連同這季的一塊補足。」
其他人也紛紛跪下,「求古少爺高擡貴手。」
卻見古月生絲毫不爲所動,冷酷的表示,「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總之沒有補足欠糧,就得依約賠錢。」毫不留情的說完,他舉步便要走進屋裏。
從他們的交談裏,燕如絲赫然發現原來古月生就是這一帶農民嘴裏那個惡名昭彰、冷血無情的奸商,看不慣他欺負人,她忿忿不平的高聲喊住他。
「你給我站住!」她滿臉恚怒的走到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原來你就是那個無良的奸商古扒皮!」
她曾聽過一些農民抱怨,說有個姓古的商人不僅將農作收購的價格壓得極低,一旦違返契約沒交足米糧,不問是非黑白,亦不顧念人情的逼他們賠錢。
因此惹得不少農戶怨聲載道,偏偏他們全都跟對方簽下了一紙合約,言明生産的米糧隻能賣給對方,想再轉賣、討生活都不成,所以私下,大家都喊那人爲古扒皮。
「是你,你說誰是古扒皮?」見到燕如絲,古月生不禁眉翼微揚。
「你沒瞧見我指著你嗎?今年農作歉收,這是大夥都曉得的事,你怎麼能這麼過分,收不到米糧就逼他們賠錢?」
「他們都簽了契約,不交糧就得賠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嗓音透著冷意,瞅向她的眼神也冷得沒半點溫度。
「可天候不好,收成不佳,又不是他們願意的,你這麼逼他們也太不講人情了。」
他冷冷開口道:「若要講人情,那當初就別立契約,既然立了,一切便依約行事。」
聽見他苛刻的話,燕如絲氣得大罵,「農作歉收他們已經很可憐,你還要逼他們賠錢,這不是不給他們活路走嗎?你不能這樣!」她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古月生立刻嫌惡的甩開她的手,「放手!」
被他一甩,燕如絲踉蹌的往後退了一步,身子不禁往後仰,在即將跌倒那一瞬間,她急忙用盡全身的力量往前傾想穩住身子,不料一個施力過當沒站穩,整個人就這麼倒向他。
古月生沒防備,冷不防被她一撞,整個人跌倒在地,還未反應過來,她那豐腴的身子便硬生生的壓在他身上。
被她沉重的身軀壓得胸口一陣窒息,他臉色鐵青的怒斥,「你還不快給我起來!」
「我不是故意要撞你的。」燕如絲趕緊道歉,一手提著那袋白米,一手撐在他的胸口上,借力使力的爬起身。
胸口承受著她全身的力量,古月生俊逸的臉龐瞬間憋得漲紅。
他要宰了這女人!
好不容易起身後,燕如絲見他還躺在地上,納悶的問:「你怎麼還不起來?」
他被她壓得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待深吸了幾口氣後,這才起身。
「你——」
他正要開口怒斥,燕如絲卻忽然朝他後方大叫,「古奶奶,您快罵罵您孫子,他太沒天良了,今年農作歉收,他不體諒便罷,竟然還逼著這些農民們賠錢!」
聞言,古月生下意識的回頭看去,但並沒有瞧見自家奶奶的身影。
「你在對誰說話?」他狐疑的問。
「你奶奶呀。」
「那她人呢?」他詰詢。
「她方才明明還站在那兒的。」她伸手指著他身後,「可是轉眼就不見了。」
「你真的看見她了?」對她的話,古月生半信半疑。
「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像是想起什麼,燕如絲接著說:「對了,古奶奶說隻有我才看得見她,你沒辦法看見她。」
「這是爲什麼?」思及日前塗永璋說的話,他面色倏地一沉。
她困惑的搖頭,「我也不知道,下次看見她我再問問。」
這時一名婦人忽然匆促的跑來,「如絲,不好了﹗小辛他娘沒氣了﹗」
「什麼,怎麼會這樣」驚呼一聲,燕如絲顧不得其他,急急忙忙朝小辛家跑去。
「你這吃裏扒外的死丫頭,偷我的白米出去送人還不夠,這會兒居然還帶回了個小孩要我養!」
燕如絲一邊躲著娘親的竹掃帚攻勢,一邊狼狽的解釋,「娘,小辛沒了娘,我不帶他回來,放他一個孩子要怎麼過活?」爲小辛的娘辦完喪事後,她心疼他這麼小的年紀就沒了爹娘照顧,因此把他帶回了燕家。
「你真當咱們家是開善堂的嗎?上回帶回了個孕婦,再上次撿了個隻剩一口氣的男人,這回你竟給我帶個小孩回來!」
「可那櫻姊姊在産下一個女兒後,便被她夫婿接回去,臨走時他們不是還送了咱們一堆禮物嗎?還有那位受了重傷的大哥傷癒後,不也留下一張銀票就悄悄離開,也沒怎麼麻煩到咱們。而且娘,你不是跟爹一直很遺憾沒能生個男孩嗎?正好,小辛可以當咱們家的孩子呀﹗」燕如絲拚命想說服娘親讓小辛留下。
「你難道不知道今年稻作歉收,米糧很吃緊?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吃飯。」提著掃帚,燕大娘氣呼呼的直追著女兒打。
「可娘你不是趁著去年稻作豐收,屯了一整個倉庫的米嗎?」
「所以你就打起那些米的主意,恨不得把那些米全都吃光光是不是?等吃完那些米,你是要讓咱們全家都去喝西北風嗎?」
「娘,小辛不過是個小孩,吃得不多啦,咱們家多他一個人也費不了多少米……唉唷,別那麼使勁打,疼哪﹗」小腿肚驀地挨了一記,燕如絲揉著腿邊喊道。
在一旁的小辛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們母女倆一個打一個逃,杵在原地,一時不知該怎麼辦。他不忍心如絲姊姊爲了他被打,好不容易見燕大娘追得氣喘籲籲的停了下來,他旋即開口說:「燕大娘,我走就是了,您別再打如絲姊姊了。」說完,瘦弱的小身子轉身就往廳堂外走去。
「你給我站住!」燕大娘喝斥。
小辛被嚇了一跳,不明所以的停下腳步,回頭怔望著她。
燕大娘一手提著掃帚一手叉腰,睨瞪著他,「我有準許你走嗎?你以爲咱們燕家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娘,別爲難小辛嘛。」燕如絲怕娘親怪罪小辛,急忙上前護著他。
「你這死丫頭,難不成在你眼裏,你娘真是那種鐵石心腸、見死不救的人?」燕大娘氣惱的戳著女兒的腦袋。這笨丫頭,她哪次沒收留那些被帶回來的人,她這是擔心呀,擔心她又笨又容易心軟,遲早有一天會吃大虧。
「你是說要讓小辛留下?」燕如絲滿臉喜色。
燕大娘不滿的看著小辛,「你這小子還傻傻的杵在那裏幹麼,不會叫人嗎?」
「……燕大娘。」他吶吶的喊了聲。
「不是這個。」真是個笨小子。
「那娘是要他叫什麼?」燕如絲不解的問。
「你不是要留他下來當咱們家的孩子嗎?」這都不懂,笨死了,她怎麼會生下這麼蠢的女兒。
「咦?」燕如絲一愣,旋即驚喜的拉著小辛的手。「快,快叫娘!」
小辛卻抿著嘴不肯喊人。
「小辛,娘要認你當兒子,你快叫呀。」燕如絲催促道。
好半晌,小辛才開口道:「雖然我娘去世了,可是我不能再認別人當娘。」
燕大娘闆著臉瞅著他,「你怎麼跟如絲這丫頭一樣傻,親娘當然隻有一個,不能再亂認,你要認我當親娘,我還不肯呢。」
燕如絲被她弄迷糊了,「娘,那你究竟要小辛叫你什麼?」
燕大娘差點被女兒的蠢笨氣到吐血。「乾娘。」
「對喔,我怎麼沒有想到。」她興奮的牽著小辛,走到娘親面前,「快跪下,叫乾娘。」
小辛瘦小的身子跪在燕大娘面前,溫順的喊了一聲,「乾娘。」
燕大娘這才滿意的露出笑容扶起他,「嗯,乖,晚一點等你乾爹回來,再行禮就成了。如絲,先帶他下去洗洗澡吧。」
「好。小辛,跟我來。」燕如絲興匆匆的牽著他往屋裏走去。「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弟弟,這兒就是你的家,知道嗎?我跟你說呀,我娘看起來雖然很兇,可是爹說娘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別怕她……」她叨叨絮絮的告訴他家裏的事。
看著女兒的背影,燕大娘重重歎了口氣。她生了三個女兒,前兩個都已嫁出去,隻剩下如絲還沒嫁,也是她最操心的女兒。
大女兒、二女兒都承襲了她的精明,唯獨這個麼女,性子憨直又生就一副好心腸,她實在很替這笨丫頭擔心。現下還有她和她爹照看著,萬一日後他們不在了,也不知道這笨丫頭會不會受人欺負和欺騙。
對女兒的婚事她尤其煩惱,本想爲她招個老實的丈夫,但又擔心夫妻倆都那麼老實,隻怕吃了虧還不曉得,可若爲她挑個聰明點的丈夫,又怕她被吃得死死的。
但願這小辛能顧念著如絲對他的恩情,以後能幫著她一些。
外面日頭正烈,燕如絲在房裏記帳。
燕大娘不讓她幫忙賣米,嫌有她在那兒隻會虧錢,因爲客人來買米,她總會多秤一點給客人,有時看人可憐,還會一毛錢都不收,所以一氣之下就不再讓她幫忙看店了,隻讓她幫忙記帳和算帳。
燕大娘一直很慶幸女兒雖然不夠精明,但算數倒學得不差,算得帳鮮少出錯。
「這小辛他娘的喪事都辦完了,你也該去找我孫子了吧。」
安靜的房裏突然響起一陣幽幽的聲音。
擡眼看著不知何時出現的古奶奶,燕如絲已經習以爲常,見怪不怪。
「好啦,算完這幾筆帳我就過去。」陡然想到一件事,她又擡起頭,有些義憤填膺的再次向她老人家告狀,「古奶奶,您那孫子太可惡了,今年農作歉收,農民們繳不出足額的米糧已經夠慘了,他居然還要他們賠錢,這吃都吃不飽了,您說他們哪來的錢可以賠呀?」
聽她數落孫子,古奶奶也不禁歎息一聲,「這孩子的性子打小就這樣,做事素來嚴苛又不留情面,我以前也同他提過幾次讓他改一改,他就是不聽。罷了,這件事我會想法子解決,你不用擔心。」
「咦,真的嗎?」
「我有必要騙你這個小丫頭嗎?」
「那太好了!」
「如絲姊姊,你在同誰說話?」小辛端著杯涼茶進來,發現房裏隻有她一人在,可方才他在外頭明明聽見裏面傳來說話的聲音,忍不住奇怪的問道。
回頭看了眼小辛,「我在同古……」燕如絲擡手指向方才古奶奶坐著的那張椅子,結果這一會兒卻發現古奶奶已經不見了。她看著空空的椅子,再望向小辛,困惑的搔了搔臉頰,咕噥道:「怎麼又不見了?」
「如絲姊姊,什麼不見了?」
燕如絲心忖似乎隻有自己能瞧見古奶奶的鬼魂,想了想,還是別同小辛說的好,免得他害怕。
「沒什麼。」
小辛有些憂慮的看著她,「如絲姊姊,你是不是病了?」
「我很好呀。」接過他手上的涼茶,她正好口渴,便咕嚕咕嚕的一口氣喝完。
「可如絲姊姊最近好像常常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削瘦的小臉上,眉頭緊皺。如絲姊姊待他這麼好,他不希望如絲姊姊生病,亦不想她像娘親那樣一病不起,丟下他,離開人世。
發現他小臉上滿是憂愁,明白他的想法,燕如絲連忙伸手摸摸他的頭,圓胖的臉龐漾開笑容,安撫道:「小辛放心,如絲姊姊很好,如絲姊姊之所以一個人在說話,那是因爲……呃,我在想事情,想著想著就不知不覺說了出來。你瞧,我壯得很呢,沒有生病。」爲了證明自個兒很健康,她大方的拍著胸脯。
「那就好。」他這才略略放心,乖巧的坐到她身邊。
「娘說下個月要送你去學堂上課,你知道嗎?」
「知道,乾娘跟我說了。」打小家貧,他不曾上過學堂,因此今早得知他能上學堂讀書識字時,高興了一整個早上。
「你要好好和先生學習,以後如絲姐姐再教你如何算帳和記帳。」
「謝謝如絲姊姊。」他小手怯怯握著她的,眼裏流露一抹孺慕之情。
「謝什麼,咱們倆可是姊弟呢!」她憨笑的說。
「如絲姊姊,你能不能等我長大?」他仰起小臉,削瘦的臉頰使他的眼睛顯得異常的大。
不明白他幼小心靈的想法,以爲他是在撒嬌,她沒有多想的說:「傻孩子,如絲姊姊當然會看著你長大。」
他把她的話當成是答應了,笑開了小臉,「那等我長大,我就娶如絲姊姊爲妻,你不可以嫁給別人喔。」
沒料到小辛會這麼說,燕如絲有些錯愕的怔望著他,「小辛,等你長大,如絲姊姊就老了。」小辛這會兒才七、八歲,而她已十八歲了。
「我方才聽見乾娘和乾爹說要請媒婆替如絲姊姊找個適合的夫婿,小辛不想如絲姊姊嫁給別人。」他拉著她的手緊了幾分,小臉上滿是不舍。
「咦,娘又找媒婆啦?」雖然有些意外,不過她並不以爲意,「這兩、三年來,娘托媒婆替我找丈夫都找好幾回了,可娘對每個物件都不太滿意,這事沒那麼容易成的。」
娘不是嫌對方太憨厚靠不住,要不就說人家太輕浮,一看就是敗家子,或是覺得人家賊頭賊腦的不可靠。
有些則是娘滿意,但人家不滿意她。
「真的嗎?那就好,小辛會努力快點長大,如絲姊姊一定要等我喔。」小辛滿臉的企盼,認真承諾著。
燕如絲被他天真的童言童語逗得大笑出聲,「哈哈哈,小辛,咱們是姊弟,姊姊不能嫁給你啦。」她抱著他,揉揉他的小腦袋。
聽見她不肯嫁給他,小辛整張小臉頓時難過的垮了下來,癟著嘴似是想要哭,但又倔強的忍住了。他爬下椅子,默默掉頭往外走。
見狀,燕如絲急著想追上去安慰他,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道笑聲——
「呵呵呵,這小子小小年紀竟然想要娶你。」
燕如絲回頭便看見古奶奶又出現在方才坐過的那張椅子上。「他還小,不懂事。」她小聲的幫小辛解釋。
「你娘在幫你找夫家了?」古奶奶問,她方才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嗯。」
「那可不能再耽擱了,你現在就去找月生。」古奶奶語氣急切,沒等燕如絲反應過來便拽起她往外走。
頂著烈日外出,燕如絲被豔陽曬得眯起了眼,怱地,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好奇的問走在身邊撐著傘的古奶奶。
「古奶奶,我聽人家說鬼魂沒辦法在大白天出來,怎麼您就可以呢?」
「因爲我法力高強,不是尋常鬼魂能比的。」未了,她再補上一句話,「不過也不能太久就是了。」
「那待會兒到古家,我要同那古扒皮說什麼?」她習慣性的跟著那些農戶們一起喊古月生爲古扒皮。
古奶奶從衣袖裏取出一串玉珠遞給她。「你進去後便拿這串玉珠給他,就說這是我給你的信物。」
從古奶奶手上接過玉珠,也不知是不是沾染了她身上的寒氣,玉珠冷冰冰的,但在這大熱天裏卻十分沁涼消暑,燕如絲忍不住將它貼上臉頰。
「給他看完信物後呢?」
「以月生的性子,他可能還是不太會相信你,這時你再告訴他,說你知道他腋下有枚銅錢般大小的胎記。」她很瞭解自個兒孫子的性情,知道單憑玉珠怕是無法完全取信於他,於是再告訴她孫子身上那枚隱密的胎記。
「好。」燕如絲記下她交代的話。
「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就戍了。」
「可您不是說他看不見您嗎?」燕如絲有些疑惑。
「這玉珠是神物,月生拿著玉珠便可以看見我了。不過你記得告訴他,我不能在太多人面前現身,若想見我,最好安排一間清淨的雅室。」
燕如絲點點頭表示明白。
不久,來到古家位於蘇州的一處別莊,燕如絲回頭一看,發現古奶奶又消失不見了,隱約察覺她似乎很怕見生人,有別人在時,她都會突然消失無蹤,因此燕如絲也沒在意,逕自上前向門衛表示要求見古月生。
門房詢問她的身分後,進去通報,不久,便有一名家丁來領她進去。
「燕姑娘,請隨我來。」
她跟在家丁後頭走進去,繞過影壁,沿著簷廊,穿過一道月洞門後,眼前豁然一亮,一座澄澈的小湖映入眼簾,湖畔楊柳依依,湖裏有數隻飛禽在優遊戲水。
湖上有道拱橋貫穿兩岸,湖心處有座用太湖石堆疊出來的假山,山上有飛瀑傾瀉而下,不遠處有一片花園,裏頭百花綻放,競相爭妍,還有數座彩檻飛簷的亭台樓閣點綴其間。
燕如絲沒看過這麼美的莊園,一路好奇的四處張望著。
來到廳堂,她跨過門檻,再次爲裏頭的精雕細琢和美輪美奐而驚歎。
「請燕姑娘在這裏稍候。」領她進來的家丁說道。
「好。」
等了好半晌,古月生這才姍姍而來,睇向她的眼神就宛如在看一隻蟲子,睥睨而嫌惡,他仍記恨著那天她撞倒他,還指著他鼻子罵的事。
身爲青麟商號的大少爺,他自小養尊處優,從沒人敢對他這麼無禮,她是頭一個。
「你找我什麼事?」他面色極冷的開口。
她拿出那串古奶奶交給她的玉珠,「你認得這串玉珠嗎?」
擡眸望去,古月生一眼就認出那是奶奶一直隨身佩帶的羊脂白玉串珠,他驚訝的走過去,接過她手裏那串玉珠仔細看著,從玉珠的穗子上掛著一隻紅色繩結麒麟來看,他確認這真是奶奶之物。
「你這串玉珠是從哪裏得來的?」他雙目緊鎖著她,神色嚴厲的質問。
「是古奶奶交給我的。」
「說,她人在哪?」他驀然扣住她的手腕逼問。
「你弄痛我了。」他的力氣很大,將她的手握得發疼,她吃痛的想甩開他的手。
發覺自個兒一時激動失態了,古月生立即放開她,但眼神始終冷峻的盯著她,「快說,我奶奶她在哪裏?」
「她說你若想看見她,隻要拿著這串玉珠,找一間乾淨的雅室,她的魂魄就會現身與你相見。」
「魂魄?這是什麼意思?」他一愣,下一刻臉色愀變,「你是說她死了?」
燕如絲揉著被他弄痛的手腕,有些氣憤,「你連自個兒的奶奶過世都不知道嗎?你也太不肖了!」他怎麼能對古奶奶這麼漠不關心,連她死了都不知情。
雖然先前永璋曾這麼懷疑過,但他一直不相信奶妨那麼硬朗的人會忽然去世,此刻聽她親口說出奶奶死訊,他不禁大受打擊,「奶奶怎麼可能會死?」
看見他驚愕的神情,似是對此很意外,燕如絲有些困惑。「她是你奶奶,她過世了你都不知道嗎?」
「她兩個月前離家出走,我們一直在找她,至今都沒有她的下落。」古月生臉上布滿寒霜,厲色質問,「她是怎麼死的?是誰害死了她?」否則奶奶如此健康,怎會突然辭世?
「我不知道,古奶奶沒告訴我。」燕如絲搖首,倏地想起什麼,她指著他手上的玉珠,「你可以自己問你奶奶呀,你快準備一間雅室,她就會出現跟你見面了。」
盡管古月生仍有些懷疑她所言,但還是命人準備了一間乾淨的房間,領著她過去。等了片刻,卻遲遲不見古奶奶現身。
「我奶奶呢,你不是說隻要準備一間雅室,拿著這串玉珠,就能看見奶奶?她現在在哪裏?」古月生不悅的質疑道。
燕如絲也很納悶的擡頭四下張望,可房間裏怎麼看都隻有他們兩人,不見古奶奶的蹤影,她不禁張口喚道:「古奶奶,您在哪裏?快出來呀。」
再等了半晌,始終沒有反應,他冷著臉厲聲斥問:「你是不是在騙我?」
她用力搖頭,連忙道出古奶奶告知的秘密,「我沒有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對了,古奶奶還說你腋下有枚銅錢般大小的胎記。」表明自己絕對沒有騙他。
聽見她的話,古月生神色一愕。他腋下有枚胎記的事,除了他之外,就隻有娘和奶奶知道,難道這串玉珠真是奶奶親手交給她的?奶奶真的……去世了?
「那她爲何還不現身?」他皺緊濃眉,沉痛問道。
「這我也不知道。」她一臉茫然。
「你若是膽敢騙我,我絕饒不了你!」他握著那串玉珠,神色陰騖開口警告。
床榻上,燕如絲動了動身子,睫羽輕輕翕動了下,緩緩張開。
在此同時,睡在她身旁的男人也張開了眼。隱隱覺得身旁似乎有人,古月生轉過頭,不意對上燕如絲投來的眼神,兩人先是一愕,燕如絲率先回過神。忿忿的指著他的鼻子,「你怎麼會睡在我床上?」
「我才要問你爲什麼會睡在我床上?」
「誰說的,這是我的床!」她爬起來想證明這裏是她的房間,卻猛然發覺胸口一涼,她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竟然赤身裸體,霎時震驚的張嘴,扯開喉嚨,發出驚聲尖叫——
「啊——是誰脫光了我的衣裳?」
她高亢的嗓音震動著他的耳膜,古月生沒好氣的斥道:「你給我閉嘴!」
瞅見他同樣裸裎的胸膛,她又羞又惱又驚,「你、你、你對我做了什麼?」
一時無法厘清眼前的情況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古月生有種被人算計的感覺。他寒著一張俊臉,「我才要問你,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她扯過被褥裹住自個兒的身子,滿臉氣憤,「你無恥下流!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還不承認?」
被子被她卷走,他光裸的健壯身軀霎時教人一覽無遺。
看見他赤裸的身子,燕如絲再發出驚呼聲。「啊——」
他急忙用手擋住某個部位,俊逸的臉孔閃過一抹暗紅,「把被子給我!」他伸出一隻手想扯回被子。
她卻包得緊緊的不肯放手,圓胖的臉上盡是驚慌失措,「你想做什麼?你不要過來!」
見她一臉彷佛他要輕薄她似的,古月生頓時惱羞成怒,諷道:「你以爲憑你這種姿色,我會看得上你嗎?我又不是瞎了眼!」
聽見他貶低自己的話,燕如絲想也沒想的大聲反駁,「難道我就會看上你這個沒天良的古扒皮嗎?」
「你說什麼!」
她忿忿的再說一次,「我就算瞎了眼,都不會看上你這個沒天良的古扒皮!」
這時,聽聞燕如絲尖叫聲而來的下人們猛地推開房門,「發生什麼事了?」幾名下人率先走進屋裏緊張地查看。
看見床上的兩人,衆人全都當場愣住,「大少爺,你、你們……」
古月生一愕,飛快的扯過羅帳遮住自個兒光裸的身子,驚怒的俊臉瞬間通紅。
「誰準你們進來的!」
緊跟在他們身後的燕大娘一聽見男人聲音便擠上前來,赫然看見女兒竟與男人同睡一榻,登時氣急敗壞的指著他痛斥,「我女兒可是黃花大閨女,你居然對我女兒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你叫她以後要怎麼見人!」
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也從後方走進來,見到兒子與一名女子待在床榻上,兒子裸裎著胸膛,那名姑娘雖然裹著被子,但看樣子底下八成也是光著身子,他那張有幾分神似古月生的臉孔微微一沉,「月生,這是怎麼回事?」
「孩兒遭到此女設計了。」見到應該遠在杭州的父親竟然來了,古月生的臉色更加陰鬱。
「你說什麼?你這個禽獸,你玷污了我女兒的清白,還說得出這種沒良心的話!」燕大娘氣惱得撲上前去想要打他。
古朔急忙攔下她。「這位大娘,有話好好說。」
「娘!」燕如絲終於從驚見衆人的倉皇中回過神,滿臉委屈的辯駁,「我沒有設計他!」
古月生不滿的質問:「那你說,爲何我會忽然昏迷不醒?先前我拿著你交給我的那串玉珠,領著你到這間房間,你說奶奶會現身見我,結果我左等右等就是遲遲等不到奶奶出現,反而不知不覺昏了過去。」
「我也昏過去了呀。」她也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古朔望了兩人一眼,沉聲道:「你們先將衣裳穿上再說吧。」說完,他領著燕大娘和幾名下人出去,好讓他們穿衣。
兩人這才驚覺自己尚未穿衣,連忙動作。
穿好衣裳後,古月生冷著一張臉打開房門,古朔和燕大娘再度走進屋裏。
燕大娘急忙上前,上上下下仔細的查看著自個兒的寶貝女兒。
「如絲,你別怕,有娘在,你隻管把這禽獸怎麼欺負你的事老老實實的說出來,娘會爲你做主。」
「最好她能說得出來。」古月生冷著嗓道。
燕大娘兩手擦腰護在女兒身前,扯著嗓子怒斥,「古月生,你不要以爲仗著自己是青麟商號大少爺的身分就可以爲所欲爲、隻手遮天,你玷污了我家閨女的清白,這件事我絕對下會善罷甘休。」
見兒子正要開口駁斥,古朔攔住他,接著溫和的望向燕家母女,不疾不徐的開口道:「燕大娘,你放心,若這件事真是月生的錯,我自會教他負起責任。現下咱們還是先問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爲何燕姑娘會出現在我們古家的別莊裏?」先前在房外,他已從下人那裏約略得知燕家母女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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