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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煒晴 -【有妻元讓(麗人難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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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9 08:26: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單煒晴 - 有妻元讓(麗人難之二)

俗話說得好,風水輪流轉
當年他不過是個下層賤民,妄想高攀驕傲的貴族
被拒絕是意料中的事,放不下的是她看輕自己的心結
如今靠著力爭上游,他發達了也擁有萬貫家財
換她背負著龐大家族的生計,當面要求他娶她為妻
明明他擁有很多選擇,而且討厭她那些勢利眼的家人
卻因為想要她的念頭太過強烈,作出不理智的決定……
老天爺!他真是受夠了她對他的影響力
儘管對她有些不滿,逮到機會便逗弄挖苦她
卻從來不記仇,偶爾表現出與強悍態度不相稱的體貼
時時刻刻擔心她的安危,心煩意亂到無心工作
再這樣毫無節制的失控下去,她都有傷害他的能力
為了確保擁有完整的自我,絕不能讓她太靠近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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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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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9 08:27: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傻丫頭,這不是為你,是為咱們翁氏。

這是從小到大,她最常聽見的一句話。

她也明白並不是只有自己常聽見,只要是翁家的子孫,都是聽這句話長大的,於是等到他們上了年紀,有了後輩後,也會這麼對他們說。

「……說來說去,還是山家最合適。」

「可是……山家不過是土豪,再說,當年『山家的』來,說要與讓兒訂下婚約,咱們不都拒絕了?現在再去說要與他聯姻,恐怕……」

翁元讓姿態端莊的坐在會議廳最角落,聽著家中長輩談論家族坐吃山空、債款滿天下的窘境,卻還得養一群捍衛家園的軍隊,負擔實在太重,打算藉由她的婚姻做為利益交換的權宜聯姻時,又嫌棄對方的地位和他們御賜七大家的諸侯比擬相距甚遠。

身為貴族,怎麼能和一個擁有下層賤民血統的商人聯姻?雖然他們確實很需要錢。

在這個重兵不重商的年代,商人的地位是很低的。商人滿口賺錢經,勢利又薄情,和有傳統、有榮耀、帶兵爭天下的貴族不同。他們兩方相互對立,偏偏在這個時代又得相互依賴才能生存。

「以咱們翁氏現在的情況來看,還有得挑嗎?」做為翁家現任的領導人,她的祖父翁柏說話了。

沒人敢再多說一句。

翁柏終於看向孫女翁元讓,「『山家的』最近在找媳婦,讓兒,你去試試吧!」

翁元讓不傻,當然明白「試試」的意思是「必須成功」,更瞭解即使到了這山窮水盡的地步,驕傲的翁氏仍然不會去向過往看不起的對象低頭,所以她得靠自己來。

所有家人的目光化為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讓兒明白。」一股無形的壓力像張網將她整個人困住,翁元讓仍然順從的回答。

常言道:沒有國,哪有家?

而沒有家,哪有她?

山家的,是她的家人對山無陵的貶稱。

山無陵正是山家現任的當家,也是他把山家從他為屠夫的父親手中,壯大到如此強盛富有的地步。

但是,翁氏並不喜歡他。

翁元讓和一群姑娘排排坐在一間什麼也沒有的房間裡……應該。

山無陵招妻已經有月餘,這段時間以來,他得閒就會召集那些報名參加的姑娘照順序排隊,一一挑選。

不過從延續的時間如此長來看,山無陵拒絕了大概不下百位的姑娘,無論身份地位是好是壞,長相是美是醜。

所以為了保護她們的名譽和隱私,打從進入山家的那一刻開始,她們都會分到一個蓋頭,遮住面容,也不許出聲交談,沒有人知道彼此的身份,最後被帶到等候的小房間。

翁元讓只能從蓋頭下的狹窄視線猜測旁邊坐了一個人,旁邊的旁邊大概也坐了一個,或許旁邊的旁邊的旁邊也有一個……有多少人,她難以猜測,但就是能從小房間寂靜無聲,卻瀰漫著緊繃氛圍這點感覺出來。

每當有個姑娘走進去,她相信不只是自己,所有的人都豎起耳朵,仔細想聽聽看裡頭的動靜。當有女人哭哭啼啼的走出那個房間,所有的人又都鬆了口氣,因為出去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然而氣氛依舊繃緊如易斷的弦。

翁元讓不知道其他人緊張的原因為何。

是害怕被拒絕嗎?

抑或裡頭有人是因為喜歡山無陵?

還是她們也都和自己一樣,背負著一個龐大家族的生計和驕傲?

不管怎樣,她都不會輸給她們,絕不能!

在心意堅決的同時,翁元讓也非常煩惱。她從來不是有特色或特別出眾的人,相貌或許稱得上姣好,但是從小被養在深閨,所受的教育是以家族為重,養尊處優,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喜好,也沒有人會逼她去學習、接觸太多事,她是如此的平凡,究竟要如何在眾多閨秀中脫穎而出?

這個問題她苦思了好幾天,卻不得其解。

翁元讓能夠察覺離開的順序越來越接近自己,心中的不安忐忑越發加深。

其實,她不怎麼喜歡山無陵。

還記得她十四歲時,剛在商場崛起的山無陵曾經來過翁氏,那時她遠遠的見過他一眼,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形容詞是「冷若冰霜」。

她沒有見過那麼冰冷的眼,那裡頭是用毫無溫度的傲慢和不可一世堆疊起來的。這真的很奇怪,畢竟他僅僅是個屠夫的兒子,即使年少得志,也不該如此驕傲,言行舉止不該那麼不謙遜,態度太過頑劣、我行我素,在她翁氏來去自如,一副以硬闖禁地為樂的模樣。

「姑娘,這邊請。」

沉思中的翁元讓聽見隔壁的姑娘被人牽引離去的聲音,胃部突然高高吊起,酸液在裡頭翻滾打轉。

噢,下一個就是她了……到底要怎麼辦?

一想到即將面對那個沒有多少好感的山無陵,她頸背的寒毛豎直,真想立刻奪門而出。

砰!

巨大的破門聲嚇了翁元讓一跳,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再也按捺不住的慌張逃離,最後又聽到哇哇大哭和快步離去一連串有動作感的聲音,才明白是剛剛被送進去的姑娘。

「嘻嘻……又少了一個。」

聽見排在她後頭的女子輕笑,她的冷汗直直滴落。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能讓那個姑娘哭成這樣?

「姑娘,這邊請。」

還想著,有個人牽起了她的手,使力把有些呆傻的她從椅子上攙起。

翁元讓不太確定自己是怎麼跨開步伐走向前的,只知道重新見到光芒時,背後的門也重重關上,彷彿把最後的逃生之門也關上了,放她和一隻可怕的魔獨處。

而那隻魔就是山無陵!

她略顯手足無措的抬起眼,隨即怔住。

這是一間格局不大的房間,然而所用的每一樣物品,大至桌椅擺設,小至窗欞上鑲嵌的琉璃珠玉,都是上乘之作,整間房間金碧輝煌,令人幾乎張不開眼。

山無陵腰纏萬貫,也怕別人看不出來。

家裡早已一貧如洗,只剩下空殼,穿的是洗得褪色的衣裳,吃的是水比米多的稀飯,家僕一個得伺候一家子,還得面臨領不到薪餉的困境……過著這樣的生活許久,翁元讓難掩詫異的觀察身處的房間。

難怪即使貴族看山無陵不順眼,卻還是勉為其難的讓他進入他們的世界。只能說,誰不想攀附富貴呀!

她很快的回過神來,定睛在那張大得不可思議、純金打造的案桌後的男人身上。

山無陵。

腦海中飛快的閃過這三個字,被訝異稍稍淡化的侷促又回來,一雙小手忍不住絞扭在一起,翁元讓連喘息都變得小心翼翼,警戒的盯著他。

他正低頭不知道在看什麼,一手拿著狼毫筆,流暢的揮動,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出現。

她是不是應該先自我介紹?

翁元讓悄悄的瞄了眼身旁引領自己入內的老者,有些埋怨他像個啞巴一樣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站在那兒,害她無所適從。

完成最後一筆,山無陵抬起頭,把卷軸收起,交給候在一旁的小廝帶走,舉手投足間都散發出商人的務實,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隨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被發亮的桌子染上一層金箔般的光彩,不疾不徐的對上她,立即一頓。

翁元讓也跟著愣了一下。

有那麼一剎那,他的眼神好複雜動盪,不過當她再仔細的瞧時,又什麼也沒有,一如印象中的荒蕪、冷漠……不,是比印象中還要更寒冽。

「我道『元姑娘』是哪家的姑娘,莫不是老曹謄錯了?」山無陵的話語中隱含著顯而易見的嘲弄,看來早已察覺她的身份。

「回爺的話,小的並沒有謄錯,完全是照姑娘說的寫,還再三確認過了。」一旁的老曹淡淡的說。

翁元讓秀麗的臉龐霎時染上一抹尷尬、狼狽的赧紅。

顧及失敗的話會讓人看翁氏的笑話,在報名字的那瞬間,她實在沒勇氣說出自己是翁元讓,只好隨口扯了元姑娘這個假名,誰曉得山無陵竟認得她。

「那麼是和翁氏斷絕關係,你才異想天開的來投靠我?還是翁家根本就不屑我的招妻舉動,卻還要你來看看能不能撈一筆回去?」山無陵略顯狹長的雙眼沒有半點溫度,就連那層外物染上的光芒都透著冷意。

他這種無禮蠻橫的侮辱能讓所有的姑娘面紅耳赤,甚至哭泣,可是翁元讓努力撐起不介意的表情。

山無陵懷疑是自己「不小心」把話說輕了,她才會沒反應。他考慮是否該再補個幾句,讓她明白當年他被翁氏拒絕的羞辱,偏偏又忍不住觀察起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女人。

翁元讓和小時候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她很白,倒不是蒼白,因為兩頰透著淺淺的粉紅,她的眉很濃,卻不會太寬,眉形沒有太明顯的高低起伏,配上那雙又圓又亮的眼,給人一種寧靜的感覺,直挺的鼻樑下是豐潤的唇瓣,整體來說,她是個美人,就是集中在秀容正中央有幾顆小小金棕色的雀斑,多少破壞了無瑕的美感,不過反倒使得她變得平易近人。

現在的她只是更修長,更凹凸有致,那些曾有的特徵都沒有消失。

山無陵放肆的目光將翁元讓從頭到腳打量過一次,揚起自嘲的笑容,在心裡更正,她出落得更秀色可餐了。

「我聽說山當家在找媳婦……」

他訕笑的打斷她的話,「別說你是代替翁氏來恭喜我的。」

頓了下,翁元讓舔了舔因為緊張而乾燥的唇,硬著頭皮小聲的開口,「我是來請山當家娶我的。」

倏地,山無陵站起身。

她差點因為那如他的姓一般的身高帶來的壓迫感而往後退,還好很快的穩住自己。

「也許你那時候太小了,記憶模糊,」他繞到桌前,雙手交抱胸前,半倚著案桌,並沒有靠近,「容我提醒,當年是你拒絕與我成親,你和你驕傲的家族瞧不起我。」

翁元讓對這點無法辯解,但是她拒絕的真正原因並非瞧不起他,而是他的眼神太過冷酷無情,帶給她一種稱不上是恐懼,卻不想靠近的感覺。

現在她得費力的抵抗那種感覺,才能站在他的面前,不拔腿逃跑。

「請你娶我。」她清了清喉嚨,「你可以藉此攀上貴族之列,財權並握。」

「我在想,翁家究竟窮到什麼地步,才會委屈你來嫁給一個屠夫的兒子?」山無陵顯得懶洋洋的,偏偏目光十足敏銳。

翁元讓沒有被他暗中反諷的話語影響,避重就輕的回答,「翁家人丁單薄,家兄以質子的身份長居皇城,將來必定會是由我繼承翁氏,娶我對你而言沒有壞處。」

她相信他早就知道翁家的窘境,沒必要刻意提出來。

山無陵輕笑。看來她明顯的不是笨蛋。

「告訴我,他們是不是無視你的意願,逼你前來?」他的語氣突然變得輕柔,誘哄她吐出實情。

翁元讓發現他就連笑都沒有溫度可言。

「請你娶我。」她只有這句話。

山無陵更進一步,「其實你根本不想嫁給我,不想乖乖的聽話,你為此不滿,卻又無能為力,只能任由你的家人把你當成可以議價的物品,來換取我的資助,真是無情,是不是?」他做出同情的神色,「但,與我何干?」

她臉色未變,粉顎卻繃緊,「請你娶我。」

她的堅持和不受動搖令他蹙起眉頭,冷若冰霜的俊容浮現不悅和煩躁。

翁氏的行事作風,他完全明白,如果剖開這群人的腦子,裡頭大概只有「翁氏」這兩個字,要不就是後頭多加「為榮」而已。

讓他不爽的是這個女人不是明白這點後甘願犧牲,為家族出嫁,是她根本不懷疑家族的做法,還泰然處之。

他招親這麼久,自然明白若非拿得出大筆聘金這點吸引人,誰管他是老幾,也不在乎別人是為他的財富而來,偏偏翁元讓對家族的忠誠異常令他嗤之以鼻。

「你說的好處,不夠吸引我。」山無陵撇嘴。

「我保證會是個乖巧溫順的妻子。」翁元讓的聲音終於有些急了。

她明白自己沒有優點,只能這麼說。

乖巧溫順?那恰巧是他最不欣賞、珍惜的品德之一。

山無陵揚起嘴角,正想用更輕蔑的話語刺激她時,念頭忽然一轉,抿薄而顯得無情的嘴巴吐出簡潔的命令,「脫了。」

沒反應過來,翁元讓不解,「什麼?」

「衣服。你不是說會是個乖巧溫順的妻子?那就向我展示這點。」他一雙長腿交疊,好整以暇的笑著。

略略一窒,她瞠大那雙已經非常大的眸子,好像他說的話還有另外一番解釋,然而思索許久,除了字面上的意思之外,她想不出別的,顯然那已經非常白話。

難道所有的姑娘都必須這麼做?

她能不能反抗?

不,她萬萬不想惹毛他……

「如果我脫了,你會娶我嗎?」翁元讓特別謹慎的問。

平白無故被看,最後還被趕出去,實在得不償失。

「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山無陵的視線不經意的掃過她被洗舊的衣裳包裹住的嬌軀,一股熟悉到不行的張力從頸背開始竄升,蔓延到四肢百骸,最後凝聚在下腹。

他朝老曹使了個眼色,後者隨即知趣的離開,並仔細的帶上門。

山無陵從不缺女人,也不會放任自己缺女人。他是那種對肉慾需求特別高的男人,常常需要解決會擾亂專注力的慾望,但是也因為太常碰女人,導致現在很少有女人還穿著衣服便令他「性致」勃勃。

「不過如果你夠聰明,就不該放過任何能說服我娶你的機會。」他不由自主的補充說明。

話一說出口,他自己也有些訝異。這是他第一次為了看一個女人的裸體,而吐出這種類似威脅利誘的話。

往常他只需要舒服的躺著,多的是願意扒光自己也扒光他的女人伺候。

且不論山無陵是怎麼想的,這段話倒是逼得翁元讓放下了所有的矜持。

窮人玩不起有錢人的遊戲,她總算懂了這句話的意思。

翁元讓抬起手,忽略顫抖,緩慢卻堅定的脫起衣服。

她先脫下滾了鐵棕色邊的翠綠袍子,那是現在的她所擁有最好的一件衣服,在準備脫去有些泛黃的中衣之際,略略停頓,雙眸試探性的望了山無陵一眼,期待他生鏽的良心會突然冒出來,隨即被他的眼神遏阻。

如果說那雙眼原本是用冰打造的,現在就是用火冶煉,熱切得像是巴不得立刻扒光她。

一股奇異的顫悸在體內深處震盪,原就粉紅的雙頰覆上一層深刻的血潤,連金黃色的雀斑都被淹沒。

她猜,他是不可能要她停下來了。

翁元讓拚命要自己無視那雙火熱的眼睛,以及被他挑起的奇怪悸動,繼續用抖個不停的手褪去中衣,接著是抹胸,褻褲……最末,全身赤裸。

光著身子,她的勇氣也消失無蹤,再也無法直視他,雙手護住胸前的豐盈,滑膩的大腿也以奇怪的姿態夾得很緊。她從來沒有在哪個男人面前一絲不掛,尤其還是一個不確定會不會娶她便能徹底敗壞她的名聲的男人。

「把頭髮放下。」他又要求。

烏絲只用一根單調的髮釵固定,翁元讓的雪腕輕輕一抽,黑色的瀑布傾洩而下,襯得她更加嬌艷欲滴。

山無陵控制呼吸得宜,只是節奏開始改變。他沒有要她拿開雙手,因為越遮,他心底的慾望越熾,無邊無際的幻想化成一幕幕火辣的圖畫,在腦中飛躍,想像他將會碰觸到多麼不可思議的柔軟,想像他捧著那圓翹的粉臀,想像她弓身貼近自己。

他想靠近她呼吸,讓整個胸腔都充滿她的氣息,他渴望那潤順的長髮滑動在身上的搔癢,他更等不及用唇做出那些羞澀的她無法啟齒的事……

是,他不是個品行純良的人,眼前有具溫香軟玉的軀體,他能不猴急的撲上去,而是溫吞的用眼神膜拜,已經夠有定力。十指緊緊扣進結實的胳膊,感覺理智正掙扎、尖叫著,打算脫離他的掌控。

「多麼賺人熱淚,為了家族,就算我要你張開雙腿面對我,你也願意,是不是?」犀利的言詞少了該有的尖銳語氣,他呢喃。

翁元讓錯愕的抬起頭,美麗的眼眸像是在詢問他,不會真的這麼做吧?

噢,他當然千百個願意那麼命令。

她現在已經是籠中鳥,插翅也難飛,他就算細細的品嚐過她,再扔到府外,也不會有人敢說什麼,畢竟他在他們的心中很野蠻。

「請你娶我。」翁元讓可能看穿了他的想法,鎮定且強硬的要求。

若是平常,山無陵可能會因為這幅景象和她的語氣而忍俊不禁,但是短暫的凝視、糾纏,美妙的感官衝擊在血液中疾速奔流,他笑不出來,反而吞了口口水。

任何女人都能引起他的慾望,卻只有少數能激起火花,而眼前的小女人顯然是那種女人。

他瘋狂的想要她。

「請你娶我。」沒得到回應,翁元讓重複一遍。若非臉上的紅潮不肯退,絕對會更有說服力。

奇怪的,他開始懷疑自己會因為想看這抹嫣紅,不斷的借題發揮。

山無陵踏著有如掠食猛獸的靈巧步伐,朝她而去,並繞著她轉圈,用著商人的眼光在檢查商品是否毫無瑕疵,值得投資進貨。

她恨不得自己能多生幾隻手,代替衣服遮住全身上下,以抵擋他過於狂野又飽含利益的審視。他的眼神太複雜,融合了冰與火,使得她止不住顫抖,也感到屈辱。

就在翁元讓羞得快要滴下淚水時,一件還帶著溫度的衣袍當頭罩下,她一愣,隨即緊緊抓住,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才發現他已經迅速走回案桌後坐下。

那是他一直披在肩上的外袍。

「老曹。」山無陵呼喚。

就在外頭的老曹隨即入內,看也不看翁元讓一眼,恭敬的問:「爺有何吩咐?」

「把她帶回房裡。」他埋頭不知道又在處理什麼,揮了揮手,說詞十分籠統。

難道所有的姑娘都是被帶去另外的房間等候結果?還是她誤會了什麼?

心裡起了疑問,翁元讓不禁脫口問道:「你要娶我嗎?」

山無陵忽地抬頭,雙眼意有所指的掃過裹著自己的外袍、顯得脆弱嬌小的人兒,咕噥道:「啊……是啊!感謝翁氏出了個元讓,他們有救了。」

她不理會他的嘲弄,始終繃著的小臉一鬆,嘴角微微上揚,「謝謝。」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逼別人娶她還道謝的女人。」山無陵評論,然後重新低下頭,表示不願再多說。

翁元讓朝他福身斂禮,才跟著老曹離去。

看起來有些乖僻的老曹將她帶到一間同樣鋪張的房間。

「翁姑娘有什麼需要的,請現在吩咐,回頭我還得去告知其他姑娘有關爺的決定,天曉得那將會是多麼傷神的一件事。」老曹面無表情的抱怨,聽起來也有著不協調的意味。

翁元讓無法分辨他是真的嫌煩,或是在同她開玩笑,於是決定跳過。

「請問我何時能回家?」她總要回去報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至於出嫁的準備也該在家裡才是。

「爺沒交代。」老曹一板一眼的回答。

她猜想這是現在不行的意思,決定下次碰到山無陵時要問問看,雖然她短時間內無法面對那個見過自己裸體的男人。

「那是不是能讓我捎個消息回家?」

「爺沒說行。」老曹說,臉上閃過一抹厭煩。

大概是嫌她耽誤他太多時間吧!

「……請幫我把落在山……」翁元讓原本正要說出口的山無陵的名字,在老曹高高挑起眉頭的疑問神色下,乖乖的改口,「爺房間的衣服撿回來就好了。」

剛剛慌張的離開,她忘了把自己的衣服一起帶走。

「是。」老曹片刻也不願多待,快步往外走。

翁元讓發誓自己聽見老曹嘴裡嘀咕著「那麼舊的衣服,連我都不穿」、「撿回來當抹布都嫌髒」、「早該丟了」之類的話。

那怎麼能丟?翠綠是她翁氏的家色,那是她唯一一件出入正式場合的衣裳呀!

多麼惹人厭的家僕,簡直跟他的主子一個樣!

唉,才第一天而已,她已經開始想家了。

為了轉移注意力,翁元讓要自己數一數這極盡奢華的房間裡每一樣物品的價錢,心情很快就振奮起來。

這裡隨便一個花瓶搬回家,應該都能夠讓他們吃幾個月的白米飯吧!

「那個玉盤價值三千萬兩,請翁姑娘別亂碰。」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及玉盤之際,老曹帶著她的衣物回來,出聲警告。

翁元讓嚇得縮回手,呢喃,「三千萬兩白銀……可以讓整個軍隊吃一年了。」

「是黃金。」老曹糾正。

注意到他冷嗤的表情,她的雙頰一陣熱燙。

她實在不願表現出沒見過世面的愚蠢模樣,但是這類珍貴的收藏品已經有好久沒在家中出現過,以前她也沒留意過,所以才……

老曹沒空多理會她的羞窘心思,將一堆卷軸放在桌上,交代道:「翁姑娘,請把這些看完。」

「這是?」

「這是爺的意思。」老曹嚴厲的表情說明不願多做解釋。

翁元讓幾乎在他的目光下卑微的答是,連忙走過去坐下,片刻不敢延遲的捧起卷軸,不看還好,看了之後,她越發心兒慌慌,臉兒也紅通通。

「這……這些……」她困惑又無助的望著老曹。

正打算離開的老曹背對著她,短暫的停下步伐,不悅的說:「是可以讓爺離不開你的秘笈,翁姑娘,你最好看仔細些。」然後大步走出房間。

翁元讓微愣,不禁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這些春宮冊是用來……用來讓山無陵離不開她的?

問題是,她並不希望和山無陵「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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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翁元讓是個頗能自得其樂的人。

她從小就被家人保護得很嚴密,在男女平等,女人幾乎沒有不能做的事的天朝,她出門到過最遠的距離竟是從自家到山家,這中間的路程不過隔了三條大街而已。

所以她早已習慣一整天待在房裡,什麼事都不做,也不會覺得悶,或是想出去透透氣……偏偏她現在很躁動。

翁元讓用筷子戳刺碗裡的滷雞蛋,若有所思。

「難道沒人告訴你這樣玩食物會被雷劈?現在的孩子都怎麼了?」無視她的吩咐,過早進來收拾餐具的老曹碎碎念著。

她歎了口氣,無奈的忖度,今天是第三天了,這三天她都沒見到山無陵半次,倒是每天都見到脾氣不太好……好吧!脾氣很差,對自己沒好臉色的老曹,也難怪她的心情會受到波動,何況到現在她都不清楚自己何時可以回家一趟。

「到底還要不要吃?膳房裡都在準備晚膳了,這幾個碗盤還留在這兒,是暗示我的失職。」能把午膳吃成晚膳也夠了不起的了!老曹嘴上和心裡都不斷的抱怨,語氣倒是突然變得恭敬。

這反而令她不習慣。

「太誇張了……」翁元讓小聲的反駁,反正也沒胃口,於是放下筷子。

老曹活像是看到骨頭的狗,立馬著手收拾。

「老……」在老曹乖僻的神色下,她識趣的改口,「曹先生,可以麻煩你替我告訴山……爺,我有事找他嗎?」

跟老曹對話,光是稱謂便要被他瞪上好幾次,偏偏她就是不習慣對山無陵用敬語。

替她收拾餐盤,老曹冷哼一聲,「爺非常忙碌。」

「那就請你告訴他,我病得快死了。」跟他相處了三天,翁元讓也稍微明白要怎麼對付這個乖戾又挑釁的老人。

老曹瞥了她一眼,轉身朝門口走去,嘀咕道:「告訴爺,你脫光衣服,他一定會馬上過來。」

她歎了口氣,只要願意替她通報,隨老曹要怎麼說了。反正是要山無陵過來的謊話,又不是非得照做。

第一千遍數著窗欞上有幾顆赤紅的琉璃珠,看看會不會多數出幾顆,等到老曹匆匆回來時,她正好又數了兩次,結果都一樣。

「翁姑娘,爺說天冷了,還請翁姑娘把衣服穿妥,以免受涼。」老曹語氣高傲的說。

「喔……」看來他是沒那麼好請了。

「爺還說,要脫等晚上他來了以後再脫也不遲。」老曹鄙夷的視線掃過她,踏著高高在上的步伐離去。

翁元讓一臉緋紅,不知如何是好。

至少山無陵是會來了。

山無陵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腦袋裡繞著翁元讓白嫩柔軟的嬌軀打轉。

都怪老曹說什麼她一絲不掛在等他!

想也知道,依她對他沒好感的程度,不可能那麼做,偏偏那種話會帶給他無限的遐想,壓根兒無法專心在工作上。

這三天他卻是忙得忘了翁元讓,雖然現在的他不需要凡事親力親為,大概是控制欲太強,也不喜歡和那些貴族一樣坐著不動,等錢財滾進口袋,他一整天要視察的礦場可不少,即使回到家,也有堆積如山的事情必須處理。

還記得老曹前來告訴他那些話大概是在中午,從那之後他就無心工作,花了一段時間逼自己冷卻慾望,發現一點效用也沒有,隨便找了個女人,打算利用短暫的時間解決腦中旖旎的妄想,沒想到他抱著那個女人,卻一點感覺也沒有,腦海想的全是翁元讓,勉強發洩了之後,慾望並沒有降低,反而更瘋狂,更想親手抱住她。

那已經類似一種可怕的癮頭,沒有對的解藥,就無法消除內心真正的癢。

沒辦法,他草草解決工作,邁開連自己都訝異地迫不及待步伐,朝她的房間走去。

山無陵想過她找自己去,是為了抱怨某些事,也曉得她會抱怨哪些,想過她可能會有多生氣,就是沒想到她會……睡著了。

是嗎?她真的睡著了?

他會有疑問,不是沒道理的,因為穿著自己那套陳舊衣服的翁元讓背脊打得老直,眼睛雖然閉上,表情卻不像熟睡,反問像是在沉思,要不是她手中的卷軸從大腿上滑落,滾到地上也沒注意,他會很懷疑。

走到她的跟前,他的視線先掃過卷軸,上頭是一幅幅連續性的春宮圖,他忽然輕輕的深吸一口氣。

那是他要她熟讀的玩意兒,想不到她竟能看到睡著,莫非是內容太「和平」了?

修長的指背磨蹭著軟綿綿的臉頰,山無陵的臉上閃動貨真價實的疑惑。

他很少對自己產生懷疑,無論是做的事、思考模式、任何決定……如今卻對自己如此渴望她,還是非她不可感到不解。

他明明有很多選擇……況且她並沒有脫光衣服等他,是不是?

「翁元讓!」一股莫名的不悅令他拍了拍她的臉頰,企圖喚醒她。

聽到自己的名字,翁元讓悚了一下,漂亮的雙眸迷糊的開合,眨了幾下,發現眼前有個高大的陰影,瞬間呆住。

山無陵佇立在她的面前,一手還留戀在她的腮幫子上,純男性的氣息和昂貴的香氛氣味飛快的烙印在她的記憶中。

「噢……是你。」她呢喃,聲音飽含睡意,或是其它沒能察覺的小小徵兆。

倘若要描述山無陵,她可以想出的都是繞著「冷」這個字打轉的詞,一直忽略了他其實長得非常出色,溫暖的琥珀色眼珠融合了冰與火的特質,長長的睫毛也閃動著同樣的色澤,他的身材壯碩,肩胛厚實寬闊,偏偏陽剛之中又融合了魔性,看起來十足十的邪惡,令人畏懼。

翁元讓不自在的縮了縮,一切都落入山無陵的眼底。

睜開眼後,她反而看起來像是睡了一覺,眼神迷濛,反應也緩慢許多。

他凝視她片刻,接著拾起地上的卷軸,放在手掌上端詳,嗓音醇厚的笑說:「我以為你應該像任何一幅圖畫上面的女子,無論是任何姿勢,我都會樂意享受。」

因為他刻意壓低聲音,一股奇異的戰慄爬滿全身,宛如冬陽灑在身上的微熱,替她白皙的肌膚染上一層鮮艷的瑰紅。

她沒忘記這個男人三天前才見過自己的裸體,而且非常感興趣的模樣。

「我只有一個人,不可能做到兩個人的姿勢。」翁元讓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很鎮定,可惜全身像泡過熱水一樣燙紅。

「一個人能辦到的事也不少。」山無陵緩慢且輕柔的呢喃,「愛撫自己,尋找你身上舒服的點,如果無法分辨,就找會引起全身激烈顫抖的地方,你會吧?」

聆聽他毫不修飾的「教導」,她懷疑自己會燒起來,連忙轉移話題,「你何時讓我回家?」

沉默片刻,他的濃眉高高揚起,「回家?你已經要嫁給我,幹嘛回去?」

翁元讓好脾氣,才沒被他過於理所當然的倨傲語氣惹惱。

「我總得回家向家人報備這件事,還得準備出嫁事宜……不是嗎?」在他的臉上看見不以為然,她對自己說的話也起了懷疑。

「準備什麼?我不期待你們翁氏能拿出像樣的嫁妝,也不想讓你有借口多帶幾張嘴過來增加開銷。」山無陵調侃。

他不喜歡翁家的人,就連那些勢利眼的下人也厭惡。當翁家開始暗中遣散家僕後,也有不少人到他的底下來找工作,不過他可沒忘記當年在翁家受過的譏嘲,而他也不是以同情心或善良著稱的,自然不予理會。

翁元讓不懂他的心思,以為他是故意刁難自己,忍不住動怒了,賭氣的問:「你……難道我不能帶侍女陪嫁?」

山無陵的臉上浮現惡意的挖苦,「你有嗎?把你家唯一的僕人帶走,那群腦袋刻著天真的翁家人恐怕不是餓死,就是被灰塵淹死,你捨得?」

噢!這可惡的山無陵!和他說話,真的會氣死自己。

他才不理會她怎麼想,傲慢的說:「況且有老曹伺候你,還不夠好?」

一提到難以捉摸的孤僻老人,翁元讓才剛鼓起的努力瞬間洩了氣,喃喃細語,「老曹很好,就是太好了,我似乎無福消受。」

看來老曹似乎成了令她棘手的弱點。

山無陵向來明白老曹有多難討好,這也是他喜歡用老曹去磨將要留在身邊的人的原因。等到她開始習慣老曹,就表示不再會對他的任何決定抱持反對意見。

「你真的是窮到骨子裡了。再過一陣子,你就會開始追問我老曹在哪兒,沒有他的伺候,反而不舒坦。」

「我又不是嫁給他,找他幹嘛?」翁元讓駁斥。

「我倒不知道你從現在便已經無法忍受與我分開。」他嗓音愉快的挖苦。

她豐潤的唇瓣扁了扁,「你至少應該讓我捎個信,不然替我帶個口信回家也可以。」

「用不著。」山無陵無動於衷的冷哼。

「什麼意思?」翁元讓擰起眉頭,不好的預感升起。

「翁氏沒必要事先知道我要娶你,你也別奢望會有多盛大的婚宴酒席,畢竟討厭我的人可不少。」他連戲謔都能說得斬釘截鐵。

「我不要求排場,但是至少應該讓我的家人知道。」她堅持。

「多麼貼心,就不知道他們是否也同樣出於關心了?」他不無諷刺的說。

「他們怎麼想,與你無關。」翁元讓的唇抿得更緊,像是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被發現了,神情變得僵硬。

山無陵觀察她,迅速俯下身,眼裡閃著森冷的光芒,「你最好記住,從此刻起,你就是山家的人,別再想著回家或是和翁氏打交道的念頭。」

「我姓翁。」她瞪著他,添了熊熊怒火的眸子光芒四射,迸發出獨特的璀璨,美得不可思議。

她似乎想不顧一切,用體內的烈火把他燒成灰燼。

何故?這不是他第一次直白的批評她的家人有多麼差勁,為何她偏偏對剛才的話有反應?而且是如此的生氣。

即使是男人,也鮮少敢在他的面前發飆,他一定是踩到她的痛腳。然而,縱使她氣瘋了,他也不容許她與自己作對。

山無陵直起身子,金褐色的眸子既冷冽又帶著威嚇性,俯視著她,毫無感情的開口,「你最好別惹火我,必要的話,我連你那個引以為傲的姓都可以剝奪。」

他毫不戀棧的轉身離去,不給婚期,也不許她離開。

怒氣逼得眼眶一陣酸刺,翁元讓氣沖沖的跳上床,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藏起來,也把氣急敗壞的幾滴淚水一併藏住。

山無陵本來就看她不爽,也討厭翁家,他會答應娶她,她也感到不可思議,更明白他可能想藉由傷害她來為自己當年承受的羞辱討回公道,所以她不斷的告訴自己要忍耐,不能把他說的每一句傷害的話都認真的看待。

但是,他不能否認她是翁家的人!

如果那麼做,相當於否定了她為家族做的一切她認為是對的、應該的事,她的生活,她的思考,她的認知,她的信仰,甚至她這個人存在的意義,都會化為烏有,那她還能相信什麼?

她就什麼也不是了呀!

翁元讓忿忿不平的抹了抹臉,滿腔的怒火化為堅定的意志。

可惡!她才不會被他打敗!

隔天醒來,翁元讓已經在腦子裡盤算好了,即使對老曹死纏爛打,也要煩得他送個口信回家。

但是老曹似乎有備而來,一副急匆匆的模樣,送上了早膳,催促她快點吃完,並打開門,指揮僕人來來回回,送了許多東西進來。

「這些是?」從小被教育吃東西的時候不得說話,於是翁元讓放下碗筷,詢問他們如此忙碌的原因。

「爺交代的。」老曹忙裡撥閒的回答,然後第二次催促,「別停下你的動作,那會拖累我的速度。」

她只好拿起碗筷,快速的吃著早膳,同時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暫時擱下心頭的要緊事。

山無陵讓人送來一件綴滿羽毛,極為奢華,卻也美麗的衣裳,似乎是怕不小心弄壞了,由五、六個人小心翼翼的捧進來,其餘的還有一些珠寶首飾,綾羅綢緞,裡間則放上注滿熱水的浴桶。

這些是什麼?昨晚他惹她生氣的補償嗎?

不、不可能,山無陵看起來就不像是會自我反省的人,說是別有居心還比較可能。

以平常不被允許的速度吃完早膳,翁元讓打算再次發問。

沒想到老曹比她更快一步,「什麼也別問,沒時間解釋。」他指著幾名侍女,「你們幾個伺候翁姑娘沐浴更衣,要快,爺最討厭等人了。」

「山無陵要找我?」翁元讓逮到機會,順勢反問。

「是,而且是盡快。」情況似乎真的很急迫,老曹忘了糾正她的稱呼。

得到含糊的答案,她也不勉強,讓老曹先出去,有些侷促的在侍女們的服侍下脫下衣服,進入浴桶淨身。

她從來沒有讓這麼多人一起服侍過。

沒多久,訓練有素的侍女們替她打點好整身的裝束,把那些她以為是要送給她日後使用的飾品全部披掛在身上,她差點被這些重量壓得喘不過氣。

從山無陵對一切擺飾都要求極盡奢華和舒適的情況來看,她不該懷疑他是多麼的財大氣粗,就像她爺爺說的,他是個暴發戶。

「我一定得戴這麼重……這麼多的東西嗎?」翁元讓斟酌用詞的問。

「這些是爺的好意,翁姑娘,你開心的接受就好。」侍女有趣的揶揄她,以為這個嬌小的女人是在客氣。

「噢……」翁元讓心想,這是不行的意思。

唉,只好強迫自己站直,別駝背了。

「好了沒?馬車早就在外頭等著啦!」老曹的催促聲從門外傳來,看來是一直沒走,在等著她。

「我們要出府?」被簇擁著走出房間,翁元讓詢問。

「少說話,快動作。」脾氣古怪的老曹沒好氣的說,不斷的把她往外推。

翁元讓轉動腦袋,以為山無陵會在中途加入,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直到出了大門,看見那輛閃閃發亮的漆黑馬車,都沒看見他的身影。

「山無陵呢?」她已經忘了昨天的爭執,主動提及他。

老曹恭敬的打開馬車的門,馬車內是用絲滑柔軟的錦緞和野獸毛皮裝飾而成的,看起來誇張鋪排。

山無陵就坐在馬車裡,面向前方,霜雪般冰冷的眼珠子朝她一掃,彷彿沒看見她煥然一新的打扮,沒耐性的催促,「快點,再不上來,你就用走的。」

翁元讓在老曹的幫助下,踏上了比其它馬車都還要高的階梯,進入馬車,滿心驚奇的坐進軟綿綿的靠枕裡,陌生卻舒服的感覺令她有些緊張,差點忘了手腳該怎麼擺放,雙眸無法控制的轉動,不斷的打量這看似不實際,其實恰到好處的裝飾。

「從你的表情,我很難不懷疑你沒坐過馬車。」凝視她片刻,山無陵像是有重大發現般宣佈。

「我坐過,但是沒坐過這麼舒適、漂亮的……」她分神覷了他一眼,不好意思說自己家的馬車既小還會漏水,即使他早已瞭解翁氏的困窘。

他似乎很習慣他人欽羨驚艷的眼光,嘴角噙著貴族般輕鬆閒逸的痕跡,反而她還比較像個鄉巴佬。

「我們要去哪兒?」翁元讓忽略這點,問出心中的疑惑。

「去看看我將來無法回收的損失有多大。」山無陵惡意的嘲諷。

她想了一下才領悟,驚喜的問:「要回翁氏?」

「要回翁氏……」他有趣的重複,隨即不悅的說:「對我而言,那裡可真是往事不堪之地,倘若可以,我一輩子也不希望對那個地方用上『回』這個親密的字眼。」

翁元讓當做沒聽到,綻開興奮地笑容,「謝謝,謝謝。」

「你的愉快對我而言,真像一記巴掌!」他輕嗤,「也罷,早點瞭解情況有多悲慘,才能思考補救之道。」

心中一突,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你……會不會到時候反悔?」

唔……也許不該讓他到翁氏,畢竟爺爺也不會希望見到他,否則又怎麼會要她自己去求親?

「在你讓我見了那麼美好的景色後,這些就當做你的價值,我從來沒有到嘴邊的肉卻不吃的習慣。」山無陵老練放肆的視線在她完全掩蓋了曲線的身軀上下來回,「相同的,如果你反悔,我會掐死你。」

翁元讓小臉一紅,不懂自己明明包得緊緊的,為何仍有被一眼穿透的感覺?

「我才不會後悔。」她小聲的辯白,莫名的害怕他聽見之後會誤會自己話中有話。

「那最好不過。」他沒有收回目光,話鋒一轉,「這衣服穿起來舒服嗎?」

這是他特別找人訂做的,她穿起來就像是他好生拳養的金絲雀,動人而又尊貴。

她遲疑了片刻,老實回答,「不怎麼舒服。」

「很好。」他愉快的笑道,「越不舒服的衣服,穿起來越好看。」

翁元讓無法反駁。

穿在自己的身上好不好看,她不清楚,不過衣服本身確實美得使人驚歎,然而這身裝扮是真的很不舒服。

這是她頭上第一次插這麼多鳳釵花簪,也是第一次脖子上戴那麼多珍珠瑪瑙,每次呼吸若不吸大口一點,壓根兒撐不起胸前的重量,脖子也快要跟腦袋分家了。

「我是不是能拿幾串項鏈下來?」她說話的氣息不太穩,似乎真的重到呼吸不過來。

「為什麼?」山無陵稍微傾向她,修長的指頭按上那一顆顆圓潤的白珍珠。

眼睜睜盯著他接近,和前一晚的氣息不同,今天他身上的香味更濃了些,卻不令人討厭,很好聞……翁元讓一時有些迷惘,深深吸氣,想知道那是什麼味道。

「你不喜歡?」

慢了半拍,她不自在的說:「我……不習慣。」邊往旁邊縮,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怎麼會不喜歡?這些東西拿去賣了、當了,都能換到大筆銀兩,怎麼可能不喜歡?

「別拿下來,以後你就會習慣。」他的語氣可不是在哄她。

「噢……」她低歎一聲,稍微調整被他碰過,殘留指溫的珍珠項鏈,更加專注在呼吸方面,以免不小心岔了氣。

「別摸了,否則珍珠都被你摸黑了。」山無陵研究她不舒服的表情,卻沒有允許她拿下來的意思,反而如是說。

「有嗎?」翁元讓驚問,隨即低下頭去瞧,害怕自己真的弄髒了,也賠不起。被他一說,好像真的有點灰灰的,她懊惱的問:「珍珠能洗嗎?」

出生後不久就家道中落,她有記憶的生活幾乎沒有出現過任何貴重物品,才會問出這種問題。

山無陵聽著她有趣的提問,「反正那已經是你的,弄髒了也是你的損失。」

「你要給我?」她略略瞠大眼,一絲絲光芒滲進其中。

「如果你還給我,我也用不到。」他嘲弄的揚了揚嘴角。

「謝謝。」她鬆了口氣,短暫的笑容又點亮了那張原本就出色的臉蛋,不過本人好像並沒有出現。

「你怎麼老在道謝?我看你改姓謝,叫謝元讓好了。」山無陵花了些時間凝視身側的小女人,並伸手調整她頭上已經夠完美的花簪。

這舉動有種特殊關係之間或有一定牽絆的兩個人之間才會有的親暱,無端令她的胃翻滾一股緊張的酸液,整個胸腔像是被掏空,期待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填滿。

「我是跟你道謝,應該是你要姓謝。」她含糊不清的回答,同時煩躁的推開他。

「倒是耍嘴皮子了。」山無陵慢條斯理的撤回手。

翁元讓縮到座位的角落。一手無意識的撫摸柔軟的野獸皮毛,沒有看他,也不答腔。

他似乎不怎麼介意,也靜默不語。

她稍微推開雕花精緻的車窗,臻首輕靠在窗沿,漫不經心的瞄了幾眼街景,全身的感官卻都在隔壁那個男人的身上。沒有多久,像偷兒般的視線有悄悄的溜到他身上。

她很少獨自跟男人相處,而且還是在這麼狹小的空間。這種親密在她所受的教育中是罪孽深重的,未出嫁的姑娘雖然可以做很多事,但是她的家族不興這套,家中長輩嚴格控制她和任何同輩的男人見面。所以當這樣的事情突然被允許之後,她馬上明白家裡的情況是不能再拖了。

但是,她並不會因此就突然學會如何和一個近乎陌生的男子相處。

而且每當山無陵靠近她,那種不安到極點,胃部揪緊到令人瘋狂的弔詭不適,她實在難以招架。

沒讓被窺視者察覺,翁元讓更加放任目光在他線條剛毅堅定地側臉上逗留。

雖然山無陵是屠夫的兒子,卻顯然過於好看。他的衣著貴氣也有格調,渾身散發出冷若冰霜的氛圍,霸道和蠻橫巧妙的融合在那份獨特的氣質裡,使得他非常鮮明,具有強烈的個人特色,引人側目。

至少在他身邊的她便無法不打量他。

「你的視線給我的感覺是一種邀請,」山無陵淡淡的回眸,琥珀色的眸子閃爍著異常光芒,「當然,我不介意在馬車內陪你玩些無傷大雅的小遊戲。」

他的眼神就給她這種感覺。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把我推倒?」他露出愉快的表情,「樂意之至。」

翁元讓定住臉色,「不,我不會那麼做。」

他怎麼找到機會不是羞辱她、就是用言語輕薄她?

這時,馬車漸漸地放緩速度。

山無陵朝車外望了一眼,「真可惜,你有太多機會不懂得把握。」

「你可以擁有我……的身體,」後頭三個字她說得特別小聲,接著力持平穩的直視他,「那是在娶了我之後。在這之前,我知道你有很多女人可以找。」

她聽過些許和他有關的……不怎麼好聽的傳聞。

他莫測高深的睨了她一眼,還沒來得及,也不確定是否打算開口前,聽到老曹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爺,到了。」

山無陵沒有指示開門,反而問道:「照你這麼說,娶了你之後,我便能每天為所欲為了?」

翁元讓倒抽一口氣,隨即聽到外頭的老曹低語著「既然要忙別的事,就別趕著出門」、「平時就夠放縱的」之類的話。

看來這馬車的隔音效果不夠好。

她的臉龐有些紅,但拒絕轉開眼,同時稍稍提高音量,讓外頭的老曹也能聽見,「那種事,等成親了以後再提也不遲。」

說完,她率先推開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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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9 08:28: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慢著。」山無陵拽住纖細的雪腕一拉,連同半開的車門一併關上。

本來便不夠靈活的翁元讓在狹窄、難以舒展四肢的空間內,穩不住勢,就這麼跌坐在他張開的雙腿之間,一隻胳膊架在他的腿上,另一手還被他握著,後腦勺則正對著他的鼠蹊部。

背對著他,搞不清楚狀況的她正要抬頭,就被他阻止。

「如果你希望晚點再下車,我沒意見。」他喃喃。

翁元讓思考了一會兒,終於明白自己現在的姿勢有多尷尬,偏偏一想到是他莫名其妙的先拉住她的手。害她絆倒,不禁惱羞成怒。

「你幹嘛拉著我?」她的口氣極為不悅,在他的攙扶下起身。

山無陵沒有回答她,反倒是對著馬車外的老曹說:「進去告訴翁家的人,要他們出來迎接。」

才剛重新坐回原位,聽到這話,翁元讓差點又跳起來。

「你說什麼?」

他按住她的肩頭,「放輕鬆,小東西,站起來也無法掩飾你不夠高的事實。」

「山無陵!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你應該知道我的家人不會出來迎接你……」又忍不住收了聲。

這是他們都知道的事實,卻從來沒有從她的嘴裡說出來過。

「因為我是屠夫的兒子?」他惡意挖苦的反問,隨後點點頭,「噢,當然了,我明白這點,不過也該讓他們瞭解我這個出身低賤的男人即將成為他們的女婿這個事實。」他不重不輕的拍了拍馬車,「老曹,快點,我沒什麼耐性。」

「是。」老曹這才領命去辦。

翁元讓明白自己情急之下說出了明知不該說的話,忍不住對自己生氣,深怕惹得他不開心,等會兒的會面會很糟糕。

不,現在就很糟了。

車內的氣氛瞬間凝結,山無陵的臉龐簡直像是覆了一層霜雪,冰封凍結。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緩和氣氛,只好忐忑不安的等著老曹回復的結果,腦子飛快的轉著,等會兒要怎麼說才能平息他的怒氣?

老天爺!她現在真的後悔回家了。

「爺,好了。」

「都出來?」山無陵的視線有意無意的掃過翁元讓。

她登時頸背寒毛聳立,心神不寧。

「除了翁柏之外,都出來了。」老曹的回答簡潔有力。

翁元讓十分詫異,差點眼珠子瞪出來。

瞧不起山無陵的翁氏怎麼可能出來迎接任何人?更別提她那驕傲的二娘、叔母和她們的女兒,縱使爺爺准,她們也不願意降低身份委屈,否則她的姊妹恐怕也得去向「山家的」求親。

翁元讓的父母親早逝,所以她就像沒有母鳥看照的幼鳥,在家裡總是人單勢薄,沒人替自己說話,她也從來不是以言善道著名的,於是很多家人不願意承擔的事便會落到她的身上。好在她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加上從小家族教育成功,只要是和翁氏有關的事,她都不會懷疑、抗拒,雖然不表示其他家人也會一樣。

「走吧!」山無陵在外頭朝她伸出手,神情狂狷,看起來比她的家人還傲睨自若。

翁元讓還在驚訝的時候,他已經下了馬車,老曹也在旁邊抱怨「快點」、「趕時間」的話。

回過神來,她直覺的伸出手,覆上他的手,在他的幫助下,踩著過高的階梯,在最後一階時,他似乎是嫌她不夠利落,長臂輕輕一攬,直接將她抱了下來。

純男性的熱氣因為他的靠近而籠罩下來,翁元讓的左胸口倏地震盪起來,強烈的心顫幅度有些疼,胸腔充滿窒息的壓力,她下意識的握緊他的手,低低喘了口氣。

山無陵研究她透露脆弱的舉動,攬著纖細腰肢的手忍不住使勁,把她往懷裡帶。

「會冷?」

她抬起略略迷惑的大眼,搖搖頭,「不會。」

這身衣服帶來的感覺,超過外頭的冷意。

「那麼你抓著我是不想進去?」他的語氣懶洋洋的,晃了晃兩個交握的手。

「不……」翁元讓連忙鬆開手,急忙往前走,深怕奇怪的反應被他發現。

埋頭向前的她,直到視線範圍出現一排繡鞋,才驟然停下腳步,抬頭一看,真的是除了爺爺之外,家裡所有的女眷都出來「迎接」了……無視她們一個比一個還有更冷淡、鄙夷的表情的話。

以前她站在她們那邊的時候,總沒有自覺這種神情是多麼的傷人,當面對面後,才能理解山無陵憤怒的原因,尤其她們現在連看她都是那種眼神,儼然把她當成叛徒。

可她是為了家族,才有嫁給山無陵的呀……

翁元讓走到兩位長輩的面前,必恭必敬的開口,「二娘,叔母,日安,讓兒回來了。」

翁氏人丁單薄,現在不算她和在皇城當質子的兄長的話,一家子只有爺爺,二娘和她同父異母的妹妹,以及叔母和堂姊、堂妹,處於一種陰盛陽衰的情況。

「嗯。」二娘冷哼一聲,沒說什麼。

倒是叔母譏刺的開口了,「喲!瞧瞧,咱們的寶貝讓兒在山家過得多好,都不想回來了。」

翁元讓聽懂她是暗指自己過得舒服就忘了家裡的困境,甚至樂而忘返。

「就是說,枉費我們天天惦記著你的安危,爺爺更是每天把你掛在嘴上,結果呢?」堂姊翁元敬上下打量她不同於她們的寒酸,嬌貴華麗的衣著,不是滋味的說:「看來是多餘的了。」

懶得解釋沒有在第一天就回家的原因,翁元讓垂下頭,靜靜的任由她們去說。

後頭跟上的山無陵聽了,心生不爽。

「抬起頭,你是接受別人的迎接,不是聽訓的狗。」

他一手按上翁元讓的背窩,退著她走向前廳,冰冷的眸子斜睨了女眷們一眼,沒用任何情緒波動,彷彿連輕蔑都懶。

翁元讓側著腦袋,飛快掃過他如花崗岩般剛毅的側臉,猜想他肯定不喜歡叔母她們的態度,畢竟連她都覺得有點不舒坦。好在以前就有在練,保持平常心看待還做得到,但是他有多驕傲,從他對翁氏的不齒就能看出來,自然不會乖乖的承受。

「對不起,請你別在意。」她拉了拉他的衣袖,覷空低語。

山無陵垂眸,「當年我在你家聽過更糟的話,何況現在的我也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翁元讓的嘴唇抿一下,踏進前廳,見到主位上威嚴的老人,腳步驟歇,鬆開拉著他的手,端莊但稱不上優雅的福身。

「爺爺,讓兒回來了。」

翁柏的眼角微微一動,就算示意。

期間女眷們也紛紛進入廳內,依序坐進早已固定好的座位,嚴格的氣氛瞬間蔓延開來。

翁元讓二話不說,乖乖的朝最角落的老位子走去。

山無陵跋扈的揚起濃眉,「你去哪兒?」

腳步一頓,她徐徐轉身,怯怯的伸手一指,「我都坐那兒。」

看見那個擺在陰暗角落,既破舊又缺一截椅腳的圓凳,他的眉頭迅速聚攏。

她雖然父母早逝,在這個家卻是翁柏長子誕下的嫡子,為何連區區庶出之女都能坐得比她更靠近翁柏?她難道沒覺得自己應有的地位被禠奪?

山無陵硬是和她走上相反的方向,在翁柏身旁的另一個主位落坐,同時對那個沒自覺的小女人命令道:「過來。」

「呃……」她難道不能不起眼的窩在角落?

「不行。」他似乎看穿她沒有說出口的疑問,瞪了她一眼,又說了一次。「快點過來,你的位子在我旁邊。」

瞬間,翁元讓能感覺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頭垂得更低了。

唉,她不喜歡在家人面前如此出風頭啊!

偏偏他的堅持從來沒有討論餘地,她只好搬起圓凳。

接受到山無陵的一記眼色,老曹立刻趨上前,恭敬卻不親近的說:「讓小的來。」接著不容置疑的接過圓凳,難得緩下急匆匆的腳步跟在翁元讓的身後。

她拖著牛步有點想裝死,可是山無陵似乎打定主意,不等到她乖乖的入座,就不開始進行任何談判,不想繼續成為目光焦點,她只好加緊腳步來到他身邊,略帶埋怨的瞅著他。

「坐下。」山無陵抬了抬嘴角,在老曹放下圓凳後,簡潔的命令。

忘了自己的椅子有多麼脆弱,翁元讓賭氣的重重坐下,悲慘的事立刻發生,臂下的椅子發出承受不起的崩毀聲音,瞬間塌掉,眼看她也將摔個四腳朝天,糗到可笑的極致境界,山無陵迅速出手,將嬌小的她往懷裡帶,才免除太過困窘的情況。

若不是家裡已經沒了能坐的椅子,她也不用屈就這把圓凳呀!這下可好了,她沒椅子可坐,只能站著了。聽見女眷們的竊笑,翁元讓難堪的想著。

「小心點,這個用表象支撐的可悲家裡處處是窮酸的陷阱。」

山無陵的話把她尷尬中拯救出來,更在他們與其它人之間劃下一條暗示貧富的鴻溝。

雖聽見女眷們受辱的抽氣聲,明白自己不該,翁元讓的心中卻還是冒出小小的喜悅泡泡,看他的眼神也多了感激。

她低聲道了謝,從他的身上爬起來,往旁邊一站,這次是真的沒有抱怨了。

旁邊的翁柏將他們兩人的互動都看在眼底,老謀深算的眼眸閃過一抹精光。

「既然你來了,就是來提親的吧!」翁柏頭一次開口,蒼老的聲音非常有力。

翁元讓鬆了口氣,真怕翁柏會喊山無陵「山家的」,那恐怕她忍氣吞聲的努力都白費了。

「急什麼?」山無陵對上翁柏,其實上完全不輸給他,「難道我在翁氏連一杯茶都喝不起?」

翁柏擠了下眉,隨即朝唯一的家僕吩咐。

所有的人等著山無陵慢條斯理的喝茶,還聽他嫌棄這茶有多難喝,連山家的水都比不上。

他當然是故意的,而不屑與他為伍,卻又不得不接納他的翁家人用怏怏不樂的白眼瞪他。

翁元讓深怕他會引起群憤,扯住他的衣裳,低身阻止,「夠了,別這樣。」

山無陵也不想浪費時間,於是見好就收。

「我要看翁氏的賬冊。」

「什麼賬冊?我們沒那種東西。」叔母裝傻拒絕。

翁氏的大家長也沒發對。

「說得也是,翁氏沒錢,所有不需要記賬,那就把借據和契約都拿出來。」山無陵捺著性子和他們周旋,說話極不客氣。

「你這話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年紀最小的堂妹翁元慕站起來,義憤填膺的指著他罵。

「你們也是狗眼看人低呀!」他訕笑,嗓音愉快而高亢。

翁元讓猜想他一定正為了找到機會報復而感到快樂,如果強行打斷的話,一定會惹得他不悅,但這些是她的家人,也是等於把她一起說進去了,不反抗的話,好像又說不過氣。

「山……」她開口,想要他克制一點,突然被他一扯,整個人俯身向下。

他貼近她的耳朵,低聲說道:「不親密一點的呼喚我,你的家人會擔心的。」

擔心他是否真的會娶她。

明白山無陵的意思,被放開的翁元讓重新站穩後,有些不習慣,慢吞吞的開口,「無……無陵,還是快點談正事吧!」

他們還沒有互相不帶姓,直呼彼此名字的關係,她當然不自在。

「好。」山無陵忽然變得很好說話,「如果他們拿不出我要的東西,我們就回去吧!」

「你……」性急的翁元讓正打算再罵他幾句。

「淑子,去把賬冊那出來。」翁柏打斷她的話,看想多年來負責記賬,翁元讓的二娘蕭淑子。

「還有借款借據,無論數目多少。」山無陵得寸進尺的要求。

從頭到尾沒說話的蕭淑子望向翁柏。

翁柏太陽穴上的青筋隱隱抽動,「包含債款借據。」

翁元讓非常吃驚,很難相信作風強硬的爺爺會任由「山家的」發號施令,更是第一次聽到二娘原來替家裡管賬。

沒多久,蕭淑子便將賬冊交到山無陵的手中,又一語不發的退回座位。

山無陵翻開賬冊,翁元讓往旁邊移了一步,莫名的不敢看上頭的數字。

倏地,一隻厚掌扣住雪腕,他的目光還盯看賬目,卻把她抓回身側,並且不願意放掉,修長的指頭在主人專注的時候,糾纏著她青蔥般的纖指把玩,偶爾拿她的手貼近自己的臉頰或是下顎,沒有意識到這舉動在別人的眼裡看來有多麼親暱。

翁元讓發現所有人的都因為山無陵的這個舉動而盯著自己,艷紅的秀容垂下,不好意思再抬起來。

若不是看出他的認真和嚴肅,她絕對會抱怨,雖然抱怨也不見得會被接受就是了。

半響,山無陵看完了賬冊。

「山當家有何高見?」負責管賬的蕭淑子理所當然的跳出來質問。

「我的結論是,遣散你的軍隊。」山無陵看著我不,輕快且不失認真的建議。

「不行。」翁柏想也不想便拒絕,「沒了軍隊,我們要如何對抗就近威脅的東方家?更別提敖氏野心勃勃,所經之處都是戰火延燒,徐郡若想像現在一樣安全無慮,軍隊不能少。」

「鏗鏘有力,但是這個理由無法使你養得起數目如此龐大的軍隊。你以為軍糧還剩多少?等到你供應不了大批兵將的溫飽,他們便會轉向徐郡的人民掠奪,接著他們會發現內部耗損嚴重的翁氏根本無所畏懼。你認為他們造反,除掉整個翁氏,需要花多久時間?」山無陵清冷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包含翁元讓,說出嚴厲的話語,「翁氏所有的人,再加上忠心耿耿、不知多久沒領薪餉的家僕,不到十個……這麼說吧!隨便來個高級將領,不出半刻鐘,就能滅了歷史悠久的翁氏。」

他說的情況清晰可預期,比翁柏說的還更事關緊要,一屋子的女眷們終於暫時放下芥蒂,安靜下來。

翁柏袒護也縱容軍隊,許多兵卒在徐郡內橫行霸道,早已惹得徐郡百姓怨聲連連,對翁氏的管理起了疑心,不再信任,將來翁氏要倒,絕對不需要太久的時間。

「難道你以為娶了讓兒,我就會讓你插手管翁氏的事?」翁柏譏嘲。

「你憑什麼認為我一定得娶她?今天是你們需要我的資助,我即使把她收在身邊,不給她任何名分,只給你們招妻的那筆聘金,你們照樣會為了那筆錢,歡天喜地的把她送到我面前。」山無陵說著無情的話,感覺掌中的小手一顫,卻沒有停下,「而山窮水盡的你們只求能暫時解決窘境,可沒有解決問題根本的勇氣和腦子。面對這樣的翁氏,我不費一分一毛錢財,就能得到她。」

翁元讓難以置信的瞪著他的側臉。

他見了,優雅的笑說:「不相信嗎?我只要收購翁氏的債款,把你們逼上絕路,你難道不會乖乖的匍匐在我的腳邊?」

纖細的身軀一震,翁元讓發現他們是在想得太簡單了。

山無陵確實可以不用幫忙翁氏,即使什麼也不做,翁氏不出三個月一定垮台,到時候她可能連匍匐在他腳邊的資格都沒有,一定會和家裡的女眷們顛沛流離、墮入風塵……她從女眷們畏怯的表情也能看出她們和自己想的是同樣一件事。

「還是不行!軍隊解散等同翁氏毀滅,倘若結果都是滅族,那我寧願在強盛中毀滅,也不能讓人道盡家道中落的困境。」翁柏的立場極為堅定。

「我向來不欣賞食古不化。」山無陵輕嗤,將翁元讓的手攤平放在手中,觀察她的掌紋,漫不經心的說:「我是商人,凡事向利益看,縱使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會傻得替你養那支無用的軍隊,虛耗山家。你該做的不是固執的守著那些眼下用不到的兵將,而是要發揮他們的功用。」

「軍隊的功用就是打仗!」被年紀和外表比自己小的山無陵教訓得惱羞成怒,翁柏低聲斥道。

「現在打了嗎?明明已經有許多年東方氏沒有對徐郡用兵,你應該讓那支軍隊屯田,開墾徐郡境內的無主地,一來可以省下龐大的伙食開銷,二來能建立軍隊的良好形象,讓人民不會討厭他們,也不會對他們的所作所為有異議,而非時時刻刻對東方家會打過來提心吊膽。」山無陵不疾不徐的提出建議。

翁元讓發現女眷們動搖了,紛紛對翁柏報以企盼、乞求的視線,翁柏陷入沉默,緊抿嘴唇,爬滿皺紋的臉龐嚴肅不已。

山無陵驟然起身,「你可以考慮我的做法,不過要知道,我只接受肯定得答覆。」

他牽扶著安靜無聲,像是被嚇呆的翁元讓走出去,卻在前廳大門前停下腳步。

「我暫時會住在翁氏,隨時可以來告訴我答案。」

在山無陵的堅持之下,翁元讓帶他回到自己的閨房,一路上都很安靜。

懶得打量沒什麼好看的房間,他坐在勉強能充當床的陳舊床榻上,隨即開口,「我以為你會替你爺爺說話。」

「我覺得你說都是為了翁氏好的提議。」沒有地方坐的翁元讓只得站著。

「噢,你我都知道,我沒那麼好心。」山無陵冷然的笑說。

「是這樣嗎?」她反問,雙眼澄澈清晰。

若他沒那麼好心,又怎麼會在叔母和堂姊暗示她忘恩負義的時候幫腔?也不惜要在她出盡洋相之前出手拉了她一把。

他說自己無情,卻又提點了翁氏現在的情況……她實在很難分辨,假如他不是好心,是出於什麼理由。

山無陵被她這麼看著,驀地感到懊惱。他痛恨別人懷疑自己的話,尤其是把他當作一個好人的這點。

「你不應該懷疑。」他別開眼。

翁元讓沒有回答,只是想看清楚一切,再做判斷。

「你真的要住下來?」她突然想到,「這裡……呃……翁氏現在不太方便……」

她家大部分的地方以外請不起僕人,也就無法打掃,都是荒廢的狀態,恐怕不方便給習慣舒適奢侈生活的他居住。

「說得也是。」環顧四周,山無陵同意,接著喚來老曹,「去找個人送來所有需要的物品,我今晚就睡這兒。」

正探出指頭抹了抹桌上灰塵的老曹應了一聲,一臉嫌惡的搓掉指腹上的灰塵,踏著慣有的急促步子往外走去。

「呃……那我……」猜想自己是沒得選擇了,只有讓出房間這條路可以走,翁元讓於是決定去找一間不會太髒的房間,打掃一下,晚上才有地方睡。

「慢著,你上哪兒?」

「去看看我妹妹今晚願不願意收留我過夜。」她客氣的說,壓根兒不認為同父異母的妹妹翁元謙會同意。

「自找麻煩,你跟我同房就行了。」山無陵輕哼一聲。

訝異的瞠大雙眼,翁元讓悄悄的往門的方向移動,「不用麻煩了……」

「麻煩?不,一點也不會。」察覺她在擔心什麼,他顯得異常愉快,「你就要嫁給我,早點習慣,對你而言不會是壞事。」

「你還要娶我?」假裝沒看見他那促狹的神情,她停下小偷般的步子,不確定的問。

畢竟他不是說了嗎?根本不用那麼麻煩,他可以等到他們窮途末路後,施以小惠,她也會心甘情願的攀著他的腿不放。

「你還要娶我……」他矯情作態的重複,「無論你相不相信,我答應過的事就會實現。」

翁元讓眨了眨眼,收回推開門的手,良久才頷首,「……我相信。」

翁元讓瞪著簇新的房間,小嘴微張,訝異地說不出話。

不過半天,她那破舊陰暗,下雨還會漏水的樸素小房間,居然脫胎換骨,變得美輪美奐、金壁輝煌……真的一點不誇張,講求用最好的,也不在乎話那點銀兩的山無陵,在短時間內重現山家的綺麗富貴。

「我會把你此刻的表情當作滿意。」等得快發脾氣的山無陵從她身邊經過,走回房裡,不忘揶揄。

她踏著有點懷疑的謹慎步伐跟在他的身後,「你打算住一年半載嗎?這些未免太花錢了。」

「如果我真的打算要住那麼久,會把整個翁氏都翻修後才住進來。」他在符合他高大體魄的大椅子坐下,姿態舒適又放鬆。

是她小看他了。

翁元讓小心翼翼的觸摸那平常只敢遠觀,不敢褻玩的考究桌椅,忽然發現這些東西出現在自己的房內,反而沒有山家來得「親人」。她懷疑自己今晚有辦法安穩的躺在那張比原本的床還要大上三倍的榻上,而不會擔心自己弄髒它。

山無陵注視眼前纖細的影子慎重的穿梭在嶄新的擺設之中,秀容融合了驚奇和憂心,複雜又有趣。她連想碰觸,又都小心隔著一段距離,非常審慎,似乎怕自己太大力會弄壞。

「看夠了嗎?夠了就過來。」他稍微挺直身子,非常大的坐臥椅榻中間的桌子上已經擺滿香氣四溢的珍饈美饌。

在她驚歎房間的改造時,老曹已經把山無陵吩咐的晚膳張羅好。

吃過早膳後,翁元讓無法加入翁家的餐桌去瓜分已經把米搗碎成粉煮成的粥,只好藉故留下來和山無陵一起觀看房間的整理進度,早就餓得無法思考,自然不會拒絕。

山無陵總是透著若有似無的冷意眼睛,好笑的打量著拘謹入座的她。

「我猜想你在山家這幾天一定過得很難受。」

捧著滿滿一碗的白飯,她若有所思的說:「不會呀!山家很舒適……」

他研究她的舉動,不用深思就知道她想幹嘛,她一定是認為這種白米飯只有自己能吃,太對不起家人。

那有如何?翁氏不也不歡迎她一起用午膳?既然翁家的女眷們酸她已經吃習慣「好料」,連粗茶談飯也不願與她分享,那麼他自然不能辜負她們的期望了。

早將一切看在眼裡,卻沒說出來的山無陵,從來不是個任由別人瞧不起而不反擊的人,只是他忘了今天被瞧不起的不是自己,而是翁元讓。

「快吃。」他催促她吃飯。

翁元讓用筷子挖了幾口飯,想起同時正在餐廳內用晚膳的家人,明顯的心不在焉。

她想山無陵不願和他們共進晚膳是故意的,但她不會怪他,畢竟要不是他願意收留,她一定兩頭空,今晚得餓肚子,只是有點在意而已……

「夾些菜。」他夾了幾塊肉,放進她的碗中。

她咬了一口,忽然放下筷子,「我有點內急。」

他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說,「去吧。」

翁元讓悄悄的把碗藏進袖子裡,匆匆離開。

隔了片刻,她回來了,坐下後,故作訝異的問:「我的碗呢?」

「大概是老曹收起來了。」山無陵面無表情的說,接著示意喃喃抱怨的老曹再給她一碗飯。

沒多久,翁元讓又藉故離去,連同她的碗也一同消失。

「翁姑娘鐵定是把飯偷渡出去。」老曹也看出端倪。

「顯而易見的。」山無陵諷刺的說。

多麼愚蠢的小女人,人家對她沒好臉色,她還那麼忠誠。

「這次她再不把碗帶回來,會連自己都沒得吃。」乖僻的老曹埋怨。

「不介意你去提醒她。」

老曹曉得主子的話可不是建議,是命令,立刻乖乖的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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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9 08:28: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翁元讓送來第二碗飯的同時,發現第一碗沒人去動,靜靜的放下第二碗,準備離開。

這時,脾氣火爆的堂妹翁元慕提高嗓音,譏誚的質問,「誰要你不斷的送飯來可憐我們?」

翁元讓回眸,望了翁柏一眼,沉吟的說:「我會想辦法帶一點配菜出來。」

「誰在跟你說這個?」翁元慕十分火大。

「翁姑娘。」驀地,老曹的呼喚聲冒了出來。

她的心像是被人掐住,猛地一跳,緊張兮兮的瞅著老曹,「曹……」

老曹恭敬的打斷她的話,「爺在等你,他問你是不是不喜歡桌上的菜色,要小的去張羅翁姑娘愛吃的東西。」

翁元讓愣了愣。

哎呀!連山無陵都發現她找借口「運糧」嗎?

「菜色都很好,我馬上回去。」她沒敢讓山無陵多等,推著老曹,一同離開。

偏偏老曹走回翁氏的餐桌旁,將她偷拿出來的兩個碗開口蓋上,上下左右快速搖晃一會兒,裡頭的白飯變成一個飯團。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注視著老曹的動作。

老曹取走一個碗,諷刺的說:「還有,這只碗得帶回去,否則翁姑娘就沒碗可以吃飯了。」

說完,性情乖張的老曹與其說是領著翁無讓,倒不如說是強勢的把她帶走。

「我真不懂,你就這麼任由別人冷嘲熱諷,也不回嘴?」他一路上都在數落她。

「也不是一定得在口頭上爭個高下不可。」翁元讓淡淡的回應。

「懦夫!想當年若是碰上了我,早把他們教訓得哭爹喊娘。」老曹啐了口。

她歎了口氣,心知肚明,老曹這麼說,好像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其實只是對情況看不順眼。

保持左耳進、右耳出的無視,翁無讓回到房間時,山無陵已經差不多吃到一個段落,正等著老曹回來泡茶給他喝。

計謀被識破,她大氣不敢吭一聲,乖巧的在椅子上坐下,專心而迅速的吃著晚膳。

山無陵面無表情的捧著高級的白色瓷杯,啜了一口茶,「我頭一次見到有人把飯帶到茅房去吃,那裡比較香嗎?」

她裝作沒聽見,反正早就被他看穿了。

「山家的飯還好吃嗎?」他指的是翁氏的反應。

「我覺得很好吃。」翁元讓可沒勇氣說出在膳廳受到的屈辱,那等同是不給山無陵面子。

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翁氏那些眼高過頂的人會說什麼?只是不相信她會這麼傻,明知道不可能有好臉色可看,還要辛苦的去給他們送個一、兩碗飯。

「那為何拿去分給別人?」

「他們是我的家人。」翁元讓平靜的回答。

「他們對你沒有好臉色,每次你都拿熱臉去貼他們的冷屁股,不是嗎?」山無陵可不是真的在反問。

她微微凝起臉蛋,不說話了。

「我也說過了,即使我只給聘金,其它的什麼都不給,他們也會把你送到我的面前,從此和你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他的薄唇吐出冰冷卻具體的事實。

翁元讓沒有食慾了,放下筷子,取出手絹,按了按嘴角,嚴肅的迎上他挖苦的目光。

「我是個沒有任何優點的人,你可以嘲笑、鄙夷我只能用嫁給你這種方式換取家族延續,但是只要還有希望,任何事我都願意去做。」

山無陵稍微向前,深覺無法探測的琥珀色眸子凝視著她,「我怎麼會鄙夷你?我簡直嫉妒你對他們的忠誠。」

她愣住了,無法猜測他的這番話意是真是假,隨即回答,「如果嫁給你,我也會對你忠誠。」

他眼眉一擠,搖搖頭,「排在他們之後?不,我向來討厭屈居第二,更甚你家還有近十個人。」他揮揮手,示意老曹收拾殘餘的餐盤和菜餚。

翁元讓可惜的看著那些在自家桌上不會出現的菜色,好想拿去膳廳。

「老曹,仔細些,清乾淨。」山無陵看穿她的心思,故意這麼說。

眼巴巴的關注負責收拾的老曹來來去去,她忍不住扁了扁嘴,欲言又止的望向山無陵。

「難道不可以讓我……」

山無陵不疾不徐的打斷她的話,「你認為他們會願意吃我吃剩的飯菜?」

張了張嘴,她洩了氣,突然感到疲乏。

沒錯,他們不會願意,難怪她將許久沒吃到的白米飯送到他們的面前,就連家裡最疼她的爺爺也不屑一顧。

明白她懂了,他便不再多著墨。

老曹收拾完畢,開口詢問,「爺,要送熱水了嗎?」

「嗯。」山無陵應了一聲,站起身。

翁元讓渾身一悚,胃部因為緊張而緊縮,連忙也跟著起身,來回踱步,慌得忘了該如何是好。

「我先出去……」

「你先洗。」山無陵又打斷她的話,眸光掃過她染了灰塵、略顯疲憊的面容。

今天她也跟著工人們一起在房內忙碌,因為這是她的房間,他遂也沒阻止,所以現在的她看起來是累壞了,若不是太多雜事煩心,他保證她可以沾枕而眠。

翁元讓想了一下,似乎在揣摩他是客氣還是有其它原因。

「最好別讓我重複一次。」他輕柔的堅持。

她發現只要不提及翁氏的事,他其實對她很不錯,給她用好的、吃好的,將她照顧得很妥帖……也難怪翁氏的女眷們會酸她樂而忘返,現在想來,她確實過得很好。

「謝謝。」她小聲的說,回到家後反而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倦意頓時席捲而來,伸手掩唇,打了個不小的呵欠。

不久,老曹和由山家帶來的家僕將嶄新的浴桶注滿熱水,房間內頓時充滿水氣。

溫暖的氤氳,令人舒服得渴睡,翁元讓揉了揉眼睛,腦子已經有些迷糊,走到浴桶邊,正打算褪去衣裳時,猛地驚覺還有個龐大的「障礙物」杵在房內,勉強打起精神,充滿疑問的眼神看向他。

「沒有帶侍女來,所以我留下來幫你。」山無陵給了合情合理的答案。

她隨即瞠大雙眼,睡意減少了些。

「你這麼擔心,真令我傷心。」他咕噥,同時緩緩的踱向她,「放心吧!我今天不會對你做什麼,最多就像我要求你脫光衣裳那樣用看的……也許多少會誘惑你,但是我想你不會同情我的。」

聽了他說的話,翁元讓用力的吞嚥,想要拒絕,卻又說不出話。

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在打趣,更重要的是,他用那種溫和而不具殺傷力的眸子凝視著她時,她發現自己無法抗拒。

「我相信你……」她低語,不安的看著他替自己寬衣。

他的動作靈巧利落,指尖完全沒有碰到她的肌膚,只是站得靠近了些,令她強烈的意識到他健壯的身軀和氣息,因此呼吸變得急促。

「你聽起來比較像是催眠自己,或者企圖喚起我的良心。」山無陵逸出奇怪的喘息和抽噎。

翁元讓起初有些擔心他是不是在生氣,後來發現是在憋笑。很不可思議,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如果沒猜錯的話,還挺歡快的。但是,有什麼好笑的?

褪去珍貴的羽毛外袍後,她動手取下大大小小的鳳釵花簪,當然,還有重得讓她早就想除掉的項鏈。

「哎呀!真的被你弄髒了,早就要你別去忙些有的沒的。」山無陵摘下沉甸甸的耳飾。

「我也提議過先讓我換下這身昂貴的衣裳,可是你不願意。」她含糊的咕噥。

「噢,我喜歡把自己的東西用最貴的物品裝飾,你最好趁現在習慣。」他迅速摘下所有的飾品。

翁元讓拔了幾根髮釵,就累得不想再動了,之後的一切也都交他打理。

她目光迷惘的凝望著熱水,困意暈眩了腦袋。

山無陵察覺她已經懶得再交談,除掉她的鞋襪後,輕壓柔軟的背窩,「快洗吧!」

她踉蹌了一步,兩手抵在浴桶邊,差點栽進去,接著抬高大腿,幾次想要跨進去,昏沉的意識害她總是失准,玉潤的腿兒屢屢滑落在外,連打了幾個呵欠。

他攔腰抱起她,輕手輕腳的放進熱水中。

溫熱感包圍全身,冰冷的四肢像是有意識般直往水中縮,她發出喟歎,潤亮的眼兒一瞇,腦袋不住的往旁邊倒。

「嘿,別睡著了。」眼捷手快的接住,他拍了拍她的臉蛋。

「嗯?」她努力撐開眼皮,腮幫子依偎著他熱意充足的厚實手掌,強烈的睡意令她忘卻端莊和羞恥,逸出呼嚕呼嚕的呼吸聲。

她累,不表示什麼也沒做的山無陵也會,一向森冷的眸子竄過熾熱的光芒,他的拇指摩擦著細緻的臉龐,好半晌才動手替幾乎睡熟的小人兒清洗……仔細的清洗。

當然,這對他而言是個酷刑,畢竟要怎麼誘惑一個睡著的女人?而他又說過自己什麼也不會做,所以根本就是在做沒有報酬的白工。

想是這麼想,他以前所未有的溫柔將洗淨的她從還熱燙的水中抱起,狂放的眼眸端詳著泛著紅光的濕潤皮膚,眼底燃燒起和眸色相同的烈火,下腹開始彙集熟悉的躁動。

他掃了大床一眼,非常樂意在上頭和她翻雲覆雨。

把她緊抱在懷中,他長腿一跨,往床塌走去。

浸淫在睡夢中,感覺到自己搖搖晃晃,翁元讓硬是稍微睜開眼睛,茫然的問:「天亮了?」

「還早。」他讓粉顎靠在自己的肩胛上,貼近她的耳朵,極為認真的詢問,「小東西,還記得我剛才說過的話嗎?」

「嗯……哪句?」他們說了不少。

「有關我會誘惑你的那幾句。」他的聲音變得沙啞。

「噢……嗯……」她點了幾下頭,不確定是打瞌睡還是想起來了。

「我不想打破承諾,不過你還記得我並沒有說用什麼方法誘惑你嗎?」他正在詮釋「趁人之危」的另一種使用方式。

「嗯……」又點了下頭,翁元讓不知道聽進去了沒。

山無陵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床榻上,順了順還是濕漉漉的頭髮,呢喃,「很好,我只是想確定你還記得。」

他取了布巾,體貼的為她擦拭髮絲,露出邪氣卻優雅的笑容。

沒有夢境的騷擾,翁元讓睡得很沉。

她一覺醒來,竟然也天亮了。

趴睡的她微微掀開眼皮,研究曙光照亮的陌生房間,轉得老慢的腦子好半天才想起這兒是自己的房間,只是換了擺設……她蹭了蹭臉頰下不怎麼舒服但很溫暖的枕頭。

唉,在山家睡了幾天高級的軟枕,現在回家果然有點不習慣。討厭,她果然也喜歡過好日子,真是貴族血液裡流淌的本性,改不掉了。

找不到一個剛好窩臉的位置,她的小手胡亂拍了拍枕頭,沒想到不是平常的觸感,反而光滑有彈性,還發出清脆的聲響。

察覺那是人的手臂,她倏地張開眼,看見了那個睡在身旁的男人。

山無陵。

他將成對的軟枕堆棧起來枕在腦袋底下,光裸的臂膀則大方的出借給她使用,她全身裹著棉被,而他只有下半身勉強被一角被子遮住,其餘露出來的地方……全裸。

是的,連中衣也沒有。

翁元讓拉開棉被,發現自己的嬌軀亦然。

她也不相信自己能如此冷靜,但確實是。

悄悄拉起被子,仔細的為他蓋上,以防看到什麼不該看的,然後她下了塌,來到乾淨全新的鏡子前,審視自己有何變化,然而卻看不出個所以然。

她不是很懂男女之間的事,只是從小被告誡不能和男人單獨相處,尤其是不能裸裎相見。

他們都睡了一晚了,這應該算是最糟糕的事吧!

思索片刻後,翁元讓心想,反正沒人看到,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何明顯不同,乾脆裝作沒這回事好了。

她迅速換上掛在一旁的羽毛袍裳,捨棄那珠珠串串會壓垮人的首飾,偷瞄了還睡著的山無陵一眼,閃閃躲躲的走出房間,慶幸老曹並沒有守在門口,否則將來想賴也賴不掉。

直到走遠了一段距離,她才放慢腳步,同時想起自己忘了把頭髮盤起來,要是被家人看到了,一下會說她不守規矩,偏偏不想回房間,說不準山無陵已經醒了,現在要面對他,有些尷尬。

「該怎麼辦呢?」沉吟之間,她停下腳步,陷入猶豫。

驀地,一陣整齊的女人腳步聲由遠而近的傳來,她連忙想要避開,卻被喚住。

「讓兒堂姐。」

躲不掉了。翁元讓暗忖,抬起頭,露出無害的笑靨。

「敬堂姐,慕堂妹,謙妹妹,日安。」

她們三個一臉嬌氣,直睨著她。

「嘖嘖,堂姐,你怎麼能披頭散髮的走出房間?」翁元慕專挑她的缺點。

「要是被爺爺、我娘和伯母看見了,一定會罵你成何體統。」翁元敬更進一步的說。

翁元讓仔細撩起遮住臉頰的髮絲,亡羊補牢,「我一時內急,趕著出來,所以沒梳好頭髮,現在要回去了。」

「這個方向和茅房不同呀!而且房裡不是有夜壺嗎?」翁元謙嗤道。

「讓兒堂姐用不慣,她就是喜歡走來走去。」翁元慕說得好像很不能理解,繼續找碴。

她確實不習慣夜壺,更從來不會在夜晚醒過來上茅房。

「難道『山家的』連個夜壺也給不起?」翁元敬咬著夜壺的事情不放,瞧著衣著奢侈華麗,略顯倦意卻美得不可方物的翁元讓,覺得很不順眼。

以前翁元讓就令她感到不爽,因為爺爺總是比較疼她,因為將來翁家說什麼都會由她繼承。

憑什麼!她也是翁家的孩子,年紀又比翁元讓稍長,就因為翁元讓的父親是長子,而自己的父親是次子,繼承順位就被迫向後延?其它七大家的貴族大部分都是將所有同輩的子孫依年紀排列繼承順序,沒有嫡出庶出,更不看父母的長幼之分,偏偏他們翁氏就是不是。

多年來一直聽著娘親重複這件事有多不公平,毫無優點的翁元讓根本沒資格,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自己才是繼承翁氏的最佳人選,久而久之,她也這麼認為,對翁元讓更是厭惡。

好不容易爺爺要翁元讓去跟「山家的」求親,娘親說這下翁元讓能繼承的機會變小了,因為門第觀念極重的爺爺不會讓嫁給一個屠夫的孫女繼承翁氏,所以她的機會來了。然而昨天看見翁元讓一身質料上好的衣著,一副找到新靠山,絲毫不在意翁氏云云的模樣,一股無名火冒了出來。

是,她是嫉妒翁元讓,誰教她總是那樣別無所求,又佔盡所有的好處,實在是令人厭惡,不是嗎?

「讓兒姐姐,你知道嗎?你穿這件衣服真是一點也不適合。」從小就慣於依附強者的翁元謙自然不會幫同父母的姐姐,反而是向著堂姐妹。

「就是說嘛!這種衣服,要我敬兒姐姐穿起來才好看。」翁元慕立刻附和。

任由兩個妹妹恭維、拍馬屁,翁元敬驕傲的挺起胸脯,用「你知道該怎麼做」的眼神輕蔑的瞅著翁元讓。

面對敵眾我寡的情形,翁元讓又是個懶得吵架的人,遲疑了下,便動手脫衣服。

橫豎山無陵都說要送給她了,她可以自己作決定吧!

還沒解開束帶,她的腰間陡然一緊,溫熱的氣息貼近,隨即聽見悅耳的男性嗓音從頭上響起。

「是誰在跟我的未婚妻討衣服?」山無陵攬著她,一手順了順柔潤的髮絲,狀甚親密,琥珀色的眼珠子在對上其它人時卻很冷。

幾個姑娘一悚,被他的視線瞪得頸背寒毛豎起,畢竟她們都是養在深閨,被嚴格限制的姑娘,家裡又陰盛陽衰,根本沒機會呈他這般高大陽剛的男人,也是頭一次體會陌生男子的威脅性。

「無陵……」心口一酸,這是翁元讓第一次如此開心見到他。

即使不喜歡吵架,不代表她不會對這帶有惡意的挑毛病免疫。她是人,自然也不喜歡別人怒目相向,尤其還是自家人,也會對自己是否做了惹人厭的事起疑,感到委屈難過。

「她們為難你?」聽她喊出自己的名字,山無陵認定為求救,捏了捏她軟綿綿的腮幫子,凌厲的目光射向三個姑娘。

一向面對他的刁難都不曾表現懦弱的小女人竟然眼眶微紅,他不禁心頭緊擰。

「不,她們只是想看看這件衣裳。」知道他會為自己出頭,已經夠令翁元讓感到窩心,所有的委屈化為烏有,搖搖頭,打算息事寧人。

「真的?」山無陵挑起眉頭。

他遠遠的就瞧見她們盛氣凌人的在為難她,偏偏這個無慾無求、極盡所能不起眼的小女人就是不會為自己說話。

翁元讓下意識的抓住他的手臂,「真的沒事,我想回房梳理頭髮了。」

無聲透露依賴的舉動,膨脹了他的男性自尊,冷硬如鋼鐵的心有什麼熱熱的感覺正在竄動,一時片刻僅能專注的凝視她,也就懶得追究了。

他按住她的背窩,轉身朝房間走去,突然頓住,半回首,垂眸,舉起一綹青絲到嘴邊,輕吻了下,然後俯下身,附在她的耳邊低語,「對了,我有沒有說過你這副模樣讓我心癢難耐?讓我想……」

站在一邊根本沒膽插話的三個姑娘忍不住豎起耳朵,偏偏山無陵最後的私密話語只說給翁元讓一個人知道,才重新直起身子,對著紅透臉蛋的翁元讓露出溫存的笑容,而那抹特別有味道的笑容也令她們紅了臉,芳心悸動。

這是她們第一次感受到偉岸男人也能溫柔,帶來一股甜蜜的矛盾衝擊。

山無陵沒有察覺自己的帶著寵溺的味道,倒是真的認為翁元讓這副模樣甜美可人,他甚至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真不懂她們的眼睛長在哪兒?也許是出於女人善妒的天性吧!總是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

他推動翁元讓向前,同時森冷的瞪了愣在原地的女孩們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最好別再讓他發現她們欺負翁元讓,否則不會像這次輕易的罷休。

翁元讓老遠便看見那抹背影,心想,那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會在她的房前?

這時,那人轉身,發現她,立刻驚叫出聲,「讓兒小姐!」然後快步迎上前,爽朗的大笑。

「小孫嗎?」她還有些不確定。

「是啊!我是小孫,我回來了。」翁氏僅剩家僕的孫子孫言,拍了拍她的肩背。

「哇!真的是你!你何時回來的?」翁元讓同樣開懷,主動上前,不具任何特殊意味的擁抱他。

「我兩天前回來,就聽……」孫言還來不及說完,便被一旁山無陵唐突的舉動打斷。

他將翁元讓拉回身邊,儘管表現出一副不經意的模樣,但是長指緊扣住她,確保她不會再離開。

他才想著不想讓人見到她,沒想到隨即遇上其它人,而且還是個男人。

翁元讓頓了頓,斟酌的向他介紹,「這位是孫言,他的爸爸就是一手打理、照料整個翁氏上下的那位老先生,我們都叫他一聲孫伯,所以就以小孫稱呼孫言,他之前一直待在少陰服侍我哥哥翁元遜,才剛回來。」

孫言看向冷漠疏離的山無陵,恭謹的低語,「山爺,日安。」

山無陵緊抿著薄唇,隨意的點了下頭,表示聽見。

翁元讓對他的態度感到不解,卻能感覺得出他對孫言無好感,於是充滿歉意的說:「小孫,抱歉,我晚點再去找你。」

這簡單的一句話使得山無陵加重手勁,眼睛也瞇了起來。

孫言知趣,應了一聲便告退。

「你跟他很熟?」山無陵開口。

「我們從小就認識,他對我很好。」比跟其它姐妹還要好,翁元讓暗忖,不認為他會有興趣知道,就省略不說了。

「很高興聽到還有人對你好,」他的口氣無比淡漠,「當然,要在適當的範圍內。」而非適才那熱情到會讓他覺得刺眼的程度。

「你不喜歡小孫是因為他是下人的孩子?」她揣測他航道慍怒的手勁的理由。

「容我提醒你,我也不是多高貴的出身。」他哼了一聲,「當我討厭一個人時,通常會有充分的理由。」

「所以你確實不喜歡小孫?」她保守的轉換用詞。

「到目前為止,我找到不少理由可以將他千刀萬剮。」他揚起親切的笑容,笑意卻不達眼底。

翁無讓又想了一下,不甚確定的問:「是……因為我?」

他的表現有點像小孩子對自己的東西有極強的佔有慾,但對象是自己,她就有點懷疑了。

「當然不是,」山無陵想也不想的駁斥,「是因為他看起來不夠體面……難道會是這種無關緊要的原因?自然是你的關係。」

聽著他沒好氣的話語,翁元讓愈發困惑。

她明明什麼也沒做呀……算了,有些人看人是憑第一印象,頂多以後盡量避免山無陵跟孫言碰頭了。

「進來替我更衣。」他的眼神又冷了下來,語氣恢復優雅的蠻橫,率先走向房間,同時撂下話,「從今天開始,你必須時時刻刻跟在我身邊。」

「什麼?」她提高了音調。

山無陵回頭,露出閒適自若的笑容,「你必須瞭解,我無法忍受將來的妻子可能被任何人碰過。」

翁元讓不敢置信的瞠大眼,隨後氣急敗壞的跺腳,忿忿不平的說:「小孫和我不是那種關係!」

他早已走進房裡,沒了回應。

「可惡!」她不懂,他怎麼能只用暗示的話語便讓自己氣得直跳腳?偏偏她就是忍不住。

她怒氣衝天,大步跟進房間,看見他坐在那張巨大的椅子上,眼睫略垂,睥睨的目光瞬間把她變得很渺小。

「我不可能隨時跟著你,你也沒道理懷疑我。」挺起胸脯,翁元讓盡量維持平靜的語氣,因為她明白無理取鬧不是最好的談判方式。

「你當然沒什麼不可信任,自然也沒有可以信任的地方。」山無陵挑剔的目光在老曹準備的裝束上轉動,漫不經心的說。

「如果你是暗指我是翁氏族人不可信……你明明說過不會以他人的出身去衡量一個人。」她不得不提醒他。

「跟你的出身無關。」他低聲的說,同時抬起眼眸,示意她靠近,完成他剛才的命令。

「那是為什麼?」翁無讓上前,拿起比她的個兒還要寬大的衣袍,秀容繃緊不悅,「我跟小孫只是兒時會玩在一起,並沒有你想像的那種不純潔的關係。」

真要說不潔,他昨天晚上趁她熟睡的時候做的事才糟糕。

山無陵沉默了一會兒,高深莫測的淡淡開口,「我會採取保留觀察的態度。」

翁無讓不太相信。

他高傲的表情可不是那麼說的,但至少沒有繼續堅持。

「謝謝你。」她也懂得見好就收,儘管不是那麼開心。

「不用客氣。」山無陵柔聲的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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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9 08:28: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自從遇上山無陵後,她的煩惱多了點。

首先,她總是搞不懂他說的話是不是隱含著其它意義,例如,那句「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想了老半天,不明瞭他指的是哪方面,是說以後他不會再讓步?還是說如果再有第二個孫言,他也不會理會?

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那晚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這兩個問題令她困擾了整整兩天,又無法對帶來問題的正主兒提問……好吧!是她開不了口,也沒辦法對其他人提起,憋在心裡,才更苦惱。

「小姐?讓兒小姐?」

「嗯?」翁元讓漫不經心地回眸,眼神有點迷濛,這是她沉思時會有的反應。

「小姐根本沒在聽,我再說下去也是多餘的。」注意到她不專心,孫言忍不住取笑。

「嘎?」慢了半拍明白孫言是在嘲笑自己不夠專注,她小臉微紅,「不,我有聽到,你說遜哥哥過得很好,只是最近敖氏公然和主上對立,質子在皇城的地位有點微妙。」

「想不到幾年不見,讓兒小姐已經練就邊發愣邊聽話的功力。」孫言笑說,繼而微斂眼眉,「最近鸞皇時常找質子進宮,美其名是吃飯,事實上是訊問,遜少爺也去了三、四次。」每一次他們都提心吊膽。

「嗯……那會有危險嗎?」翁元讓對時事不太瞭解。

「敖仲德比較危險,聽說他已經被囚進天牢,然而敖氏不為所動,似乎決定當作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不接受鸞皇的威脅。」孫言解釋。

「這樣啊……」她極不專心地應著。敖氏如何,她並不感興趣,倒是比較在意山無陵。

聽說礦場出了點問題,她醒來的時候,就已經不見他的人影,還是老曹邊抱怨邊轉告她的,然後孤僻的老人就去處理被交付的要事,她現在才能和孫言暢所欲言,不想這兩天即使碰到面,說不了幾句話,便會被山無陵轉移注意力,快速離開。

她確實受不了山無陵的霸道,然而一早沒見到他,又有些悵然若失。

「讓兒小姐,如果你真的沒心情和我聊下去,我要去替爺爺做事了。」孫言作勢起身。

「慢。」翁元讓喚住他,欲言又止。

察覺她不太對勁,孫言重新坐正,認真又嚴肅地瞅著她。也許是因為她總是落單的那個,所以從小他便和她比較親近,但不表示他們互相抱持著特殊的情感,只是情同家人而已。

翁元讓遲疑了一會兒,略微結巴地開口,「你……你和……不,你覺得……也不對……」

她想問孫言,看不看得出自己有何不同?因為她總覺得這幾天家人看她的眼光怪怪的,始終擔心是由於昏睡的那晚和山無陵發生了什麼沒有記憶的事被看出來,所以越想越害怕,面對家人的視線,也更加抬不起頭。

無法對任何人說起,又心慌意亂,就算只有兩天的時間,也快把她逼瘋了。

她想知道,自己究竟哪裡露了餡?

「放輕鬆點,我在聽。」孫言按住她的手,溫暖的掌溫傳達出安撫。

即使在兒時玩伴,也算是最親近的人的面前,翁元讓仍然難以坦然地問出那麼私密的問題,仔細思考了一下,拐彎抹角地問:「你覺得我看起來有什麼不同嗎?」

「這是個好問題,」孫言打量著她,「你比我最後一次見到的時候高了不少,頭髮也長了不少,五官放大,卻依然漂亮,唯一沒變的大概是臉上那幾顆雀斑……你問我,你有沒有什麼不同?當然不同,畢竟我們都好幾年不見了。」

「不是這些……」她急躁地打斷他的話,「我指的是除了長大以外的不同……」

「你的問題不夠具體。」孫言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翁元讓快速眨動雙眼,手足無措地問:「呃……例如,男人和女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後,會有什麼不同嗎?」

他大概明白她想問的是什麼,畢竟山無陵可是連翁柏都管不了,每晚大大方方的和她同床共枕。

「山爺對你做了什麼嗎?」這當然不是好事。假使木已成舟,他恐怕得向翁柏報告。

「所謂的『什麼』是指什麼?」翁元讓反問,神情十分困惑。

孫言明白翁家對姑娘的教育方式,加上翁元讓從小就沒了母親,對男女之間會發生的事非常陌生。

「這麼問好了,你們和衣而眠?」他上過章台,更瞭解成年男女上了同張床榻發生的事也不一定非得脫光衣服才辦得到,不過對翁元讓而言,這麼問應該夠深入了。

「可以這麼說……」她緋紅了粉頰,支支吾吾。除了沒有印象的那晚之外,他們都是衣服穿得好好的入睡。

從她的反應,孫言不得不猜測也許是沒脫光也做了什麼。

「他……呃……你有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或是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他試圖幫助她瞭解。

天朝的風氣開放,尋常女子對這些事就算不完全明白,也略懂一二,偏偏翁家的女子非也。

「我不記得了……」她的聲音細如蚊蚋。

「什麼?」孫言並非真的沒聽清楚,而是感到訝異。

對初經人事的女人而言,那種體驗很難忘記吧!

「你喝醉了嗎?」他不得不這麼問。

「沒有……但是我睡著了。」此刻她的表情又羞又窘。

這就是她為何如此煩惱的原因,她沒有記憶啊!

「這樣啊……」孫言沉吟,似乎有了不同的想法。

既然都問了,翁元讓強迫自己忽略害羞,非要問個清楚不可。

「是不是能從外表上看出來我有何不同?」

「我想應該……」他倏地閉上嘴,清澈的眸子盯著她背後的人。

翁元讓頓了頓,隨即領悟,迅速回頭。

山無陵果然站在那兒,一臉若無其事,卻能感覺得出怒意。

「你……你……回來得真早。」她訥訥地開口,香肩縮了縮。

「不夠早,否則我現在就不需要問你們在做什麼。」琥珀色的眸子掃過孫言,又回到她身上。

「我和小孫在談我哥哥。」她沒說謊,只是語帶保留。

山無陵挑起一邊眉頭,「我很高興你和翁元遜像對真的兄妹,畢竟這個家裡太缺少人情味和親情了。是不是?小孫。」他刻意用她的方式稱呼孫言,想要讓這稱呼變得不具意義,至少在他的感覺而言。

「遜少爺和讓兒小姐的感情一直很好。」孫言謹慎地應對。

「多麼美妙!」山無陵望了天空一眼,再垂下頭,「但是我要你明白,即使是家人,我也不喜歡別人太靠近我的未婚妻。」這話是對著孫言說的。

「小的僭越,請山爺原諒。」孫言起身,恭敬地斂禮,充滿歉意地看她一眼,隨即轉身離去。

翁元讓才覺得抱歉,孫言明明是好心聽她訴苦,卻無端被山無陵的怒火波及。

「你令我在故友的面前無地自容。」她惱怒地說。

「還記得我說過會採取觀察的態度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結果,我非常不喜歡見到他與你靠近。」他的手搭在纖細的肩上,轉過她僵硬的身子,輕輕搖晃了一下,逼她注視自己。

「我們只是在談有關我哥的事。」她低吼。

「那麼我再補充一點,從今以後,你連和他交談都不可以。」他的嗓音柔和,但是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翁元讓狂怒,止不住顫抖。

他的口氣像是已經擁有了她,專制霸道得令人髮指。

「我連自由和人交談的權利都沒有?!」她在翁氏已經是被束縛在深閨之中,之後要面對的卻是一個更加控制她的夫婿。

她從不會過度渴望自由,他還要剝奪……會不會嫁給他後,她連見任何人的權利都沒有?一想到這點,便令她渾身發冷。

山無陵研究她怒紅了眼的表情,臉上那幾顆粉金色的小雀斑甚至隨著震怒跳動,真是前所未有,他的眼底閃了閃,宛如打鐵時迸射出的點點火光。

「你隨時可以和我聊。」他俯身,輕輕吻了吻她柔軟的髮絲。

翁元讓五官緊皺,不悅而淡漠,用無言抗議。

「不說話,我就當你是懂了。」他不具惡意地挖苦,大手輕柔地按捏她的頸背。

是時,老曹匆匆地走過來,「爺,翁柏請你過去。」

「嗯。」山無陵應了一聲,似乎早已預料到,並不意外。

倒是翁元讓緊張了起來。

爺爺會主動找山無陵,一定是做了決定,然而實在太快了,她本來還想爺爺會拖個十天半個月,然後再極盡羞辱地回絕他。

現在是不想讓他繼續在家裡囂張,才提前拒絕,還是……

山無陵輕鬆地將她從椅子上扶起,像是明白她在猶豫什麼,忽然開口,「放心,他會答應的。」

「為何這麼說?」奇怪使得翁元讓暫時擱下悶氣。

「你不是在擔心?」他不怎麼認真地反問。

「是沒錯,但……」連她都不確定是擔心爺爺拒絕,還是擔心爺爺答應,他怎麼能如此肯定?

翁元讓迷惘地凝望著身旁的男人,他的側臉是如此堅定不移。

是否她漏了什麼,或缺少什麼,才無法像他一樣?

「走了。」他淡定地朝她伸出手。

她莫名的有些畏懼那隻手,感覺好像握住了,就如同被他逮到的鳥兒,任由他將自己帶往任何地方。

「給我你的手。」山無陵要求。

翁元讓躊躇著,然後乖乖地照做,因為她承諾過自己會是乖巧溫順的妻子。

翁氏的前廳,座位的安排一如前一次被山無陵破壞的那樣,只不過這次他在自己的座位旁安放了一把雕花雅致、非常女性化的短背椅子,不用說,那是給翁元讓的。

在女眷們難掩妒羨的眼光中坐下,她無法否認確實有種驕傲的優越感,畢竟誰不喜歡被人羨慕?尤其回到翁氏以後,她發現自己這種虛榮心越來越無法無天,都是被身旁這個男人寵慣出來的,雖然他看起來也很樂。

察覺翁元讓努力憋住愉悅的笑容,山無陵縱容的眼睛閃爍著若有似無的得意。

他第一眼便明白這個小女人有多嬌貴,從她為了家族天真也貿然地前來向他求助,不難看出她有多麼不解世事。這是應該的,她從小便被鎖在最安全的地方受到保護,若不是家道中落,她絕對會是貴族中的貴族,受盡寵愛,過著最奢華的生活。

現在,他願意讓她重新擁有富貴命。

冷淡的眸子調向同樣注視著翁元讓的翁柏,山無陵曉得這個老人原本也是這麼想的。

察覺小輩的視線,翁柏收回目光,面容迅速轉冷,率先切入正題,「我答應你的條件。」

「啊!」即使在預料之中,山無陵還是稍微表現出訝異,「真高興聽到你這麼說,畢竟我有大片荒地需要免費的開墾幫手,想來他們會非常有用。」

不枉他刻意在翁氏面前大方地撒錢,食衣住行都用最好的,逼他們因為嫉妒、渴望而加快做決定的時間。

唉,他就是不能不說話帶刺。翁元讓暗暗歎息。

翁柏也理解這點,遂當作沒聽見,不跟他計較,省得氣死自己。

若要計較,他一定會拒絕這些不可能的條件,但是天天讓山無陵在他們的面前吃香喝辣,用好的,過著他們曾經過過,現在卻嫌奢侈的生活,別說女眷們受不住,連他也心煩。再說,他不能繼續任由孫女無名無份的和這個臭小子睡同一張床,儘管那張床比翁氏的任何一張都要舒服,他得要在「山家的」膩了之前,確保孫女擁有眾人承認的名分。

「你何時舉行婚宴?」

「越快越好,我不喜歡為無意義的事浪費時間。」山無陵冷淡地說。

翁元讓不知道如何解釋聽到這番話時,心頭微微泛起的苦澀。

他令她覺得自己只是一件物品,這比被家人拱出來向他求親還要不舒服,偏偏這已經是他退讓的表現了,否則一開始他是說不辦的。

「不成,要舉行婚宴,也得等遜兒回來才行。」翁柏拒絕。

「依現在的情勢,他能回來嗎?」山無陵露出慵懶的訕笑,「最多三桌,明天設宴。」他丟出自行決定的結果,語氣像極了商人強硬冷酷的談判。

「你不能這麼做,讓兒是翁氏的寶,三十桌都嫌少。」翁柏有些惱。

他們可是七大家之一,該有的規模,當然不能省。

「這得由她來決定,是不是?讓兒。」山無陵溫柔地揚起眉頭,似乎在期待她的讚賞和附和,同時略帶甜蜜的威嚇。

他第一次也是刻意用如此親密的稱呼喚她,翁元讓的左胸口莫名的有股熱燙的暖流淌過,彷彿被他呼喚後,名字才真正被賦予了意義。

她心不在焉地瞄向翁柏,自然明白好面子的家人要求的是什麼,結結巴巴地說:「如果可以的話,如果你不覺得麻煩,能不能……能不能擺個十……」承接翁柏凌厲的眼色,她忙不迭地改口,「二十桌?」

「你確定這是你自己要的?」他的聲音更柔和了。

翁元讓悄悄地又瞥了翁柏一眼,吞了口口水,點點頭,「是……」

山無陵的雙眼深不可測地注視她片刻,優雅地起身,「三天後設宴。」

她真的會累死!

暗暗抱怨個沒完沒了,翁元讓換上不知道第幾套特別訂製的高級嫁裳,任由侍女分架兩邊,拖著步伐回到山無陵的身邊落坐,敢怒不敢言。

山家娶親,儘管山無陵剽悍的行事作風樹立不少敵人,又和家人不親,幾乎沒有能請的賓客,但是因為她一句話,他席開百桌,鋪滿整條大街,做足了翁氏的面子,讓家族所有的人笑呵呵,唯獨苦了她。

「讓兒,真高興看見你回來。」他立刻摟住她的腰,親密地耳語。

「總有一堆人誇讚我漂亮,逼我出來給你看,也給大家看。」翁元讓這話是陳述事實,可不是撒嬌。

「對,美極了,是該給我看看。如何?我是否達到你的要求,做得夠好了?」他牽起她的手,放到嘴邊吻了吻,冷若霜雪的眸子閃爍著不具惡意的諷刺。

他在整她,因為她不贊成他的主意。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新房在哪裡就夠好了。」她咕噥。

「啊,真高興聽見我順從的小妻子會適時表達自己所需。」他微笑地低語,顯然把她的痛苦當成一種享受。

「還有多久?」她打起精神,看著絡繹不絕前來的賓客。

雖然他的名聲不怎麼好聽,但是這百桌免錢的喜酒是任何人都可以來喝的,自然也沒有人客氣,大概徐郡三分之一的百姓都來了,餘下的三分之二還擠在街口進不來。

「接下來你還有幾套衣服要換,」注意到她難熬地皺起小臉,山無陵無辜地搖搖頭,「欸,怎麼了?千萬別跟我喊累,最後一套是高潮,我特別喜歡那套,你得撐到那時。」

「離最後一套保守估計還有二十套嗎?」翁元讓乾笑。

山無陵聳聳肩,不承認,也不否認。

「真的假的?」她發出哀號,眼眶泛淚。

她真的快哭出來了,幾乎上每道菜時她都在換衣服,而那些衣服貴得令人咋舌,又麻煩行動,害怕動手夾菜會弄髒,也根本沒時間吃……又餓又累就是她現在的最佳寫照。

「我能不能跳過中間那幾套,直接穿最後一套?」小手攀上虎掌,她可憐兮兮地哀求。

這小女人學會哀兵政策了?

山無陵還沒來得及答腔,同桌的翁柏搶先開口。

「讓兒,都沒見你動筷子,多吃點,別餓著了。」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呀!

瞧她的家人一個個酒足飯飽的模樣,她多心酸哪!

「是啊!讓兒,多吃些,洞房才不會沒體力。」山無陵故意這麼說,可把主桌的一干翁家女眷弄得害羞起來。

翁元讓根本沒力氣注意那些,眼巴巴地盯著每一道好吃到不行,也想吃到不行的菜色,轉眼只剩下殘渣,眼底的水霧更濃。

啊……越想越難過了。

「不准哭,」山無陵稍微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語,「這是你想要的。」

他給過她機會,也仔細問過是不是她自己想要的,既然是,他也並非給不起,就給她「最好」的。

我只說二十桌!翁元讓非常想把這句話甩到他冷酷無情的臉上,最後還是嚥下,畢竟那不是重點,如果他想,二十桌也能把她整得慘兮兮。

忽然,她的肚子發出一陣咕嚕聲,聲音很大,但是在歡樂吵鬧的場合裡也不是那麼惹眼,偏偏躲不過被身畔的男人聽到的命運……當然,還有她另一邊的翁元敬,因為她立刻竊笑。

討厭!她真不懂,翁元敬為何會坐在自己旁邊?照輩分來說,怎麼也該是二娘或叔母才對。

「真不知道今晚山爺要如何和一個肚子不斷咕嚕咕嚕叫的女人洞房?」翁元敬故意挖苦。

翁元讓扁了扁嘴。

不知從何時起,一向用「山家的」來稱呼山無陵,也對他沒好臉色的翁元敬,改口用「山爺」這高級許多倍的敬稱,而且她偶爾還會在翁元敬的眼裡察覺一絲傾慕,不過發現她在看,翁元敬便會用一種令她懷疑自己看走眼的速度轉換眼色,變成鄙夷。

老實說,若非她見過很多次那種眼神,加上翁元敬最近來到山家的次數十分頻繁,她真的會找大夫來診治眼睛。

翁元讓猜想……不,是確定翁元敬喜歡上山無陵了,只是搞不懂為什麼。

「無所謂,我會用很多翁家女子恥於說出口的方法餵飽讓兒。」山無陵愉快地輕哼,接著在她耳邊低語,「然後就換你『餵飽』我。」

翁元讓注意到偷聽到的翁元敬害羞得紅了臉,自己倒是累得想倒頭就睡。

別說她變大膽,而是疲憊消磨了她的羞恥心。

「即使我不醒著也無所謂吧?」翁元讓喃喃自語。

曉得她指的是昏睡那晚的事,山無陵若有所思地瞅著她,眼裡閃耀著有趣的光芒。

「你當然得醒著,畢竟我不想再教你一次。」

她認定他是嫌自己上次睡著,害得他還得再麻煩一次。

「我很懷疑,因為我現在閉上眼睛就會昏倒。」她必須誠實地告訴他,她無能為力。

「那可不行。」他皺起眉頭,誇張地宣佈,「看來我得讓讓兒先回房間了。」

他喚來侍女,要侍女送她回新房,因為她今晚穿的每一套衣服都依照他「越不舒服越漂亮」的標準,穿上便不良於行。

「真高興明白我的丈夫對自己的慾望如此誠實。」她故意揶揄他,偏偏太過疲憊,顯得虛弱。

「哈哈……你一定等了好一段時間才找到機會把這句諷刺扔回來給我。」山無陵爆出豪邁的笑聲,引來所有人的注意。

翁元讓不再理會,雙唇無聲地蠕動。

終於能如願回房,抱怨就留給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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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9 08:28: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換下可怕的嫁裳,翁元讓頓時覺得身體好輕,忍不住窩進旁邊的寬椅榻中,雙肩不端莊地放鬆,渾身像是少了幾條看不見的細線支撐,軟綿綿的。

雖然山無陵故意整她,用那麼多套華麗的嫁裳折磨得她疲憊不堪,還讓她只能對著滿桌精緻的菜餚流口水,但是回到新房,看見已經有一桌比喜宴上還要有看頭的佳餚,不消想,也知道是為她準備的。

翁元讓非常困惑,左胸口又暖洋洋的。

他或許是對她的要求不滿,也在眾人的面前捉弄了她,但是並沒有記仇到底,回到房內立刻就展現了和冷硬強悍的態度不相稱的細心……他為何總是在可惡的同時也會有美好的一面?

真是矛盾的人。

翁元讓一手撐著腦袋,陷入思索。

「夫人真幸運,能穿這些漂亮的衣服。」一旁的侍女小心地捧著她換下的嫁裳,發出姑娘家熱愛美麗事物的歎息。

「是啊!爺肯定花了不少銀兩,可惜嫁裳只能穿一次。」另外一個整理頭冠首飾的侍女又可惜又羨慕地附和。

「我也覺得這些嫁裳收進櫃裡積灰塵十分可惜。」翁元讓回過神來,摸了摸架上披的嫁裳,喃喃自語。

她也是個女人,當然會喜歡這些華服,只是她現在虛累得無法多想任何讚美的詞彙,不花力氣地看看倒還辦得到。

「真該告訴爺,請個畫師來把夫人漂亮的姿態繪下來。」

「喔,還好他沒想到這點。」翁元讓慶幸,不然她還要花多少時間保持清醒啊?若非還餓著,她一定直接躺平。

侍女似乎看出她的渴望,笑嘻嘻地說:「夫人一定餓了吧!想吃什麼,盡量吩咐,奴才都可以為你張羅。」

翁元讓揚起嘴角,「桌上的料理就可以了,最多再給我拿副碗筷。」

其中兩個侍女開始伺候她用膳,其它的則繼續整理衣裳,同時左誇一句嫁裳美,右讚一句只有她才配得上。

「你們真活潑。」翁元讓忍不住開口。

在她家只有孫伯一個上了年紀的家僕,面對一家子的女眷,為了避免有不好的傳言,也可能是個性的關係,總是不苟言笑,她又和家裡同輩的姊妹們有著莫名的隔閡,所以很少有和年紀相仿的姑娘輕鬆交談的經驗。

「夫人若不愛奴才說,奴才便不說。」侍女們立刻閉上嘴巴,顯示出山無陵對家僕的教育十分成功。

其實她們在山無陵的面前根本不敢多話,完全是因為翁元讓看起來沒架子,整個人溫溫淡淡的,才敢和她說上幾句。

「也不會,我還怕以後真的沒人跟我說話。」畢竟她有個控制欲很強的丈夫。

「爺雖然霸道了些,不過不會這麼不講理。」一名侍女這麼說,然後和另一個對望了眼,互相使個眼色,似乎也不相信自己說出口的話。

翁元讓不知如何回應,只能乾笑。

「放開我!讓我進去!」忽然,外面傳來叫囂聲。

「沈姑娘……」

「叫你們讓開!」

怎麼回事?聽起來好像有人想闖進來。

「外面……」翁元讓心生疑惑。

「夫人不用擔心,奴才這就去看看。」侍女立刻安撫地說,隨即走向門口。

「叫你們走開!不准碰我!」拔高好幾度的女性嗓音不斷地大叫,其中還夾雜著其他人的哀號。

噢,難不成外頭正在上演全武行?翁元讓暗忖,視線隨著侍女打開的門縫轉動,還來不及看清楚發生什麼事,門便謹慎地關上。

「沈姑娘,你切勿硬闖,這裡不能隨便讓人進來的。」

「無陵是我的表哥,我說要進去,就是要進去。」

「爺是奴才的主子,他沒說放人,我就不放人。」

聽到這段乖張的對話,翁元讓頓時安妥了心,因為出面阻止的不是別人,正是性格孤僻難對付的老曹。

任何人要過老曹這關,都難如登天。

「我不管!要不就讓我進去,要不就叫那個女人出來。」

翁元讓聽見氣焰高張的沈姑娘這麼說。

那個女人……指的應該是自己吧!弄不清楚對方是誰,以及來意為何,向來行事低調、獨善其身的她當然不會傻得走出去找氣受。

「既然爺是沈姑娘的表兄,於禮,你應該稱她一聲表嫂。」

老曹果然乖僻到無論來人是誰都不會客氣的程度,難怪山無陵會說習慣了老曹之後,沒有他在,反而不安。

也許是老曹的態度太過強硬,門外一時沒了動靜。

翁元讓忍不住起身,走上前,耳朵貼著門板。

砰!門板忽然震了一下,拍打了粉嫩的臉頰,她痛得發出呻吟。

「夫人,你沒事吧?」

覺得很糗的翁元讓揮揮手,表示不要緊,才剛退了幾步,門板立刻劇烈地震動起來。

「喂,你快開門。」

翁元讓又退了一步,不是被外頭的大喝聲嚇到,而是怕再被門板打到臉。

畢竟好痛哪!

「沈姑娘,不行的,爺吩咐過要讓夫人好好地休息……」

侍女阻止不了,被沈姑娘一併推了進來。

站在最前頭的翁元讓接住了不斷後退的侍女,低聲地說:「沒關係,我來吧!你們去做該做的事情。」

沈姑娘來勢洶洶,看來是非吵不可了,現在她只求吵完這架後,能快點休息。

「但是……」侍女不甚苟同,她們該做的事便是保護夫人呀!

「我行的。」翁元讓飛快地掃了沈姑娘背後一眼,沒瞧見老曹,猜想這位孤傲卻盡職的老人應該是去搬救兵了,所以一點也不擔心。

侍女心想,她們一群人,絕對比單獨的沈姑娘要有勢力,於是往旁邊一站,讓翁元讓站出去,單獨面對盛氣凌人的沈姑娘。

被喚作沈姑娘的女人,單名一個香字,是山無陵的表妹。

「喲!我道怎麼走進房裡就有一股窮酸味,這不是窮到骨子裡的翁氏元讓嗎?怎麼?攀上表哥以後,麻雀也飛上枝頭偽裝成鳳凰了?」即使獨自前來,沈香並沒有因為有其它人在場而收斂氣焰,反而接近翁元讓,輕蔑的眼光來回打量,鄙夷地掀了掀嘴角。

從小她就對山無陵有好感,在他重金招妻時,也來參加過,偏偏在即將輪到她進房見他之際,老曹出來宣佈到此為止。

那代表什麼?代表她之前的那個人雀屏中選了。

這要她如何能接受?就差一個而已,如果表哥先看見她的話,現在待在新房裡,愉快地試穿每一套嫁裳,期待和表哥洞房的人就會是她了。

沈香修飾精緻的細眉高高地挑起,掃過翁元讓身上質地高級的家居服,眼底的妒意更深。

憑什麼她能擁有山無陵和山家的一切?這些都是她從小夢寐以求的。

外傳翁氏窮困潦倒,於是向山無陵求救。依表哥的個性和為人,她不相信他會為了救翁氏而出手。再者,若要說家境困危,和富強的山家比起來,誰家不是貧弱?為何獨獨她能攀住表哥?一定是用了什麼手段迷惑表哥。

「沈姑娘找我有事?」聽得出來她的敵意和侮蔑,翁元讓蹙起眉頭,秀容也不自覺地泛起赧紅。

她不懂,沈香為何對她抱有敵意?兩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

「收穫豐富嘛!」瞥了眼侍女手中的奢華嫁裳,沈香忍不住妒意,粗魯地譏誚道:「老實說吧!你究竟是用了什麼骯髒的伎倆逼表哥娶你的?想你翁氏早就是個名副其實的空殼,表哥怎麼可能會娶負債一身的你?」

翁元讓被她連珠炮般咄咄逼人的話語挖苦道說不出話,她從來就不是口齒伶俐的人,當別人這樣對待她的時候,除了告訴自己別在意,尋找逃避的方法之外,不然就是呆呆的任由別人罵了。

沈香又逼近一步,伸手撫摸漂亮的衣裳,嚴厲又鄙夷地瞪著她,「你難道不知道這些嫁裳穿在你的身上有多麼不配?」

小巧的肩頭瑟縮了一下,翁元讓忍不住別開視線。

她當然知道自己不適合,畢竟不只沈香說,就連翁家的女眷們也常笑她……大概只有山無陵派來服侍她的侍女們會恭維她了。

又或者她們恭維的是衣裳本身?

「沈姑娘來這兒,就是為了跟我討論嫁裳?」她好不容易才擠出話,卻一點攻擊性也沒有。

沈香完全認定她是一隻能輕易地被吃得死死的小白兔,冷哼一聲,嘲笑地說:「我是來問你,究竟是如何迷惑表哥的?用你的身體嗎?」她藐視地上下打量著翁元讓,似乎在說她沒那個本錢。

翁元讓被她盯得不舒坦,兩手環抱住自己。

用身體……她算嗎?山無陵確實要她脫了衣服,之後他們也睡在同一張床上好幾天……這樣是不是如沈香所言?

即使有疑問,她也不打算說出來,畢竟連對孫言都難以主動開口,怎麼可能告訴一個壓根兒不熟的姑娘?

「我沒有……」翁元讓否認,卻忘了該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麼矯情。

沈香訕笑,「那麼就是利用翁氏僅剩的名聲和權位了。噢,當然,表哥向來渴望這些,即使不是你也可以的。」

霎時,翁元讓怔愣住。

沈香說得沒錯,山無陵不會只為了收他們翁氏的爛攤子而娶她,她也用翁氏會令他擁有貴族身份做為交換。

但是,怎麼連這位沈姑娘都知道?

又為何從別人的口中說出來,是那麼的諷刺?

翁元讓的喉頭發酸,心中有股刺痛,但是裝作不在意,努力讓口吻聽起來強硬,「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沈香冷哼一聲,「知道萬俟氏嗎?萬俟家曾經有意願讓族內的姑娘和表哥聯姻。」

七大家之一的萬俟氏?翁元讓當然知道。

同為富商鉅子,萬俟氏為北方大家,因為曾經是崑崙的心腹大將,歸順天朝後也被封為貴族,爺爺當然率先考慮,只不過萬俟氏的當家萬俟懿已有妻子,三子萬俟孝也娶妻,長子萬俟非又在皇城內當質子,根本無法做主萬俟家的事,萬俟懿也嚴正地表示過不願意接手一團亂的翁氏,更要他們將翁氏重新整頓好之後再去找他。

自從她知道萬俟懿拒絕翁氏後,便有些不喜歡,甚至畏懼萬俟家。

原來萬俟家曾經主動向山無陵提議聯姻……翁元讓想起萬俟氏不僅勢力龐大,還出產俊男美女。

沈香眼眉一挑,抓住任何一個可能傷害她的機會,語氣極盡輕佻、訕諷,「表哥本來考慮答應的,明白嗎?你只是早了一步,並不代表你特別,我可以斷言,像你這種落魄的貴族根本不適合表哥,你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表哥很快就會明白,也隨時可能休了你。」

翁元讓臉色丕變,身軀微微發顫,說不出話。

沒有哪個女人在新婚之夜聽到這些話會無動於衷的!

「夫人,你……」侍女們察覺她的異樣反應,連忙趨上前。

翁元讓眼神迷惘地望向她們,不懂她們為何如此憂心,更不懂自己為何有受傷的感覺……沈姑娘說得沒錯啊!

她從山無陵身上圖利,反之亦然,幹嘛難過?

翁元讓踉蹌了一下,耳朵嗡嗡作響,卻聽不清楚別人在說什麼,腦中紛亂,又好像一片空白。

啊,她的腿有些軟了,好像快撐不住自己了……

才想著,翁元讓發現再也找不到任何支撐的力量,即將坐倒在地時,纖腰陡然一緊,整個人落入熟悉又陌生的胸懷中。

山無陵的姿態從容優雅,只有眼神深沉,琥珀色的眸子就像時常有的那樣,研究她的表情。

翁元讓整個人縈繞著一股脆弱、不知所措的氛圍,在感覺到他散發出的暖意後,小手就像有自己的意識,揪住他那身新郎官的衣袍,神情猶疑、忐忑。

拇指搓了搓她略顯蒼白的臉頰,希望能轉為平常那樣紅潤,卻成效不大,於是他的動作粗魯了些。

「表哥……」沈香一見到山無陵,剛才的伶牙俐齒完全不見蹤影,變成一隻溫順無害的綿羊。

「我很好奇,你怎麼會在這裡?」他還在想著要怎麼讓懷中的小女人恢復紅潤,語氣顯得心不在焉。

奇怪,怎麼就是不紅?他不夠用力嗎?

翁元讓張了張嘴,似乎吐出他的名字,也許是無意識的,也許是尋求幫助,總之,山無陵清楚地看見了,於是把她攬得更緊。

說實在的,他非常不喜歡看見她被人欺負,偏偏她總是避不開。

是不是因為她看起來太有被欺負的天資,所以別人特別愛欺負她?

「我只是……」即使他的情緒沒有強烈的外顯,沈香的背頸依然泛起寒意。

「沈姑娘大概是喝醉了。」通知救星的老曹在一旁冷笑。

沈香把老曹的諷刺當成台階,「是、是,我喝醉了,我在喜宴上多喝了幾杯,不小心醉了,才會……」

「才會亂闖不該來的地方?」厚掌摩擦著纖柔的背脊,直到翁元讓的臉色不再難看,山無陵才露出極淺的笑痕。

「對對對……」沈香不住地點頭。

「你得知道,我向來禁止妻子隨意見任何人,因為我會嚴重地吃味。」山無陵的目光始終沒有從翁元讓的身上移開,著迷地觀察她忽然緋紅的臉蛋,然後短暫地移開視線,對上沈香,「假使你是來看看表嫂,祝賀她的話,我沒意見。」

「表嫂,新婚愉快,我……我先走了。」沈香感受到凌厲的「注目禮」,囁嚅地說。

然後其他人也在老曹的帶領下,魚貫離開。

麻煩瞬間解決,快得教翁元讓措手不及。

她不明白,他一出現,明顯的整個氣場都改變了,他只是說了幾句話,甚至沒有吐出責備,所有的人都畏懼他的存在,彷彿他好龐大,其他人好渺小。

而且她發覺自己早就知道這點,才會在猜到老曹去找他時,安心地面對來意不善的沈香。

不知從何時起,她對山無陵有了依賴,受了委屈,竟然會往他的懷裡找溫暖。

「謝謝……」她環住他瘦削卻結實的腰,細聲低語。

好像每次都是他在幫她。

「這不是我現在最想聽到的話。」山無陵聳聳肩,稍微推開她,「沒看見你安分地用膳,想來你是不餓了。」

如果她不想吃飯,他們還有很多事可以做。

「我正準備要吃,誰知道……」翁元讓不想再提起剛才的事,不是袒護沈香,而是會令自己不開心。

「無論『誰知道』什麼,我倒想請問,為何總是看見你被人找麻煩?經過這些天,我發現自己快成為專門為你解圍的高手了。」山無陵看起來自在不拘,巧妙地引領她來到椅榻上坐下,並親自為她張羅布菜。

翁元讓猜想他並不是真的想瞭解,而她也回答不出來,索性乖乖地吃飯。

「沈香對你說了什麼?」他狀似不經意地問起。

他並非不打算追究,只是不喜歡看當下便果斷地決定如何處理。

「沒……」

「不准說沒有。」山無陵略略瞇起眼,「之前是你的家人,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沈香是我這邊的人,我有必要做出懲處,才能服人。」

重點是她剛剛的模樣看起來很糟,這令他非常不開心,不想再看到沈香來找她麻煩,也要杜絕其他心裡藏了這種歪念的人。

翁元讓擠了擠臉頰正中央的金粉雀斑,不怎麼甘願地開口,「一些關於我們彼此早就知道的事。」

「哪些?」山無陵問得格外仔細,不讓她隨意敷衍。

事情已經被解決,又不喜歡記著那些討厭的事,翁元讓嘟囔地說:「我忘了。」

他送到她嘴邊的小鴿蛋往後退了些,「我記得某人說過她會是個乖巧聽話的妻子,陽奉陰違向來是我最討厭的。」

她知道自己無法再逃避了。

「她……她說你是因為翁氏的地位,才與我聯姻的。」十根指頭絞扭成一團,她發現再次開口,喉頭竟然有些酸澀。

「嗯哼。」山無陵意義不明地哼了聲,「還有呢?」

翁元讓察覺沒等到他否認而失落時,不免暗罵自己昏了頭,她不該有這些莫名的思緒!

想是那麼想,偏偏管不住情緒反應,她略微賭氣地說:「稍微談起你打算和萬俟家聯姻的事。」

他抬起一邊劍眉,輕聲地問:「我該不該意外自己的每一件私事都讓人拿出來說嘴?」

「又不是我提起的。」她別開頭。

「啊,是了,你像只籠中鳥,外面的世界怎麼了都不知道。」他說的每個字都帶著不具惡意的諷刺,「你的腦子太窄,只擱得下翁氏,其它的當然看不到。」

「你打算娶誰,本來就與我無關。」被刻意貶低,翁元讓頓時起了反抗的念頭。

任何人惡意數落都無所謂,偏偏他只要輕輕撩撥幾句,就搔到她的死穴,她便像看見紅色的鬥牛,急著衝撞上去。

「如果無關,你又怎麼會坐在這裡?」他傲慢地反問。

「那是因為……」

「因為翁氏需要。」他替她把話說完。「因為翁氏窮得快要被鬼拖走,所以你才來求我娶你;因為要顧及翁氏的面子,所以你要求我把婚宴辦得鋪張。沒錯,每一件事都不是你自願的,是別人逼你的。」

翁元讓正想反駁,忽然皺起眉頭,斂下眼,陷入沉思,然後露出困惑的表情。

「沒有人逼我。」

「你也從未自己反抗過,有時候我會懷疑你是利用犧牲,來證明別人需要你。」山無陵簡潔的評論。

翁元讓大吃一驚,脈搏貼著薄如蟬翼的皮膚狂跳。

他憑什麼這麼說?

坐擁財富的山無陵又怎麼會瞭解貧窮的可怕?翁氏就像內部已經被白蟻蛀光的木頭,脆弱得一碰就碎,難道會有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族家破人亡?

「沒有翁氏,哪有我?我不是為家族犧牲,只是盡全力保護而已。」她激烈地抗辯。

「保護一群不關心你的感受的人,會讓你感覺良好嗎?」山無陵冷漠地反問。

「他們關心我!」翁元讓被踩到痛腳,怒聲反駁,「況且這與你無關!」

「只要你是我的妻子,就與我有關。」他的語氣不像體貼,反而像是對自己支配的領地宣示自主權。

她白皙的小臉氣得通紅,「我只是你用錢買來的妻子,你不需要關心我,反正我永遠也不會成為你這個世界的人,更不需要關心那種膚淺的東西,我需要的只有錢!」

話一說完,別說他,連她自己都有些嚇到了。

「我怎麼會懷疑高貴的翁氏繼承者嫁給我是多麼羞恥的一件事?」山無陵的表情沒變。

翁元讓卻感覺到自己惱羞成怒所說的話傷了他,懊悔著不曾有過的失言,一時之間慌了手腳。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沈香的那番話讓她太過在意,才會脫口說出這種傷人的話。

「無所謂。」他的語氣平淡,站起身,「我不會平庸到在意一個買來的妻子所說的冷言冷語。」

她因為他說的話而畏懼地縮了縮肩頭,「讓我解釋……」

「沒必要。」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無陵……」望著他嚴峻的背影,翁元讓明白多說無用,卻滿心希望能收回不經大腦的衝動言語。

翁元讓沒想到新婚之夜的摩擦,會為兩人帶來微小卻明顯的距離。

她很想道歉,訴說自己並不是責怪他,嫁給他也沒有感到羞恥,然而一向待她很好,只會在口頭上逗弄、挖苦她的山無陵卻堅定頑固,不願意聆聽有關這件爭吵的任何一句解釋。

老愛用不具惡意的犀利言語和她無所不談的山無陵,在兩人聯姻的這個議題上劃下明顯的界限,十分抗拒……而且他不再放肆地對她開些煽情卻有趣的玩笑,說話也刻意小心翼翼,能感覺得出對這件事極為介懷。

她害怕他沒了聲音,兩人間的氣氛結了冰,明明就在他的身邊,距離卻好遙遠。

幸好他除了洞房那一晚,之後每天都有回房睡。

這一晚,他比平時還要晚回房,捆束在頸後的長髮帶沙糾結,黝黑的皮膚上也有一層黃塵。

「聽說你上教場了。」翁元讓為他梳開粗糙打結的頭髮,等會兒比較好洗。

山無陵輕哼一聲,眼眸微斂,享受她溫柔的服侍,談話意願不高。

「那……順利嗎?」她斟酌了一下,才找到聽起來不會過度干涉的話,試圖和他聊上幾句。

「萬事起頭難。」他簡單地回答,算是比她的問題多了個字。

在山家其實比翁氏要自由,也更能聽到外頭的消息,翁元讓的世界逐漸被打開,發現自己以前看到的天地之小可比井蛙。不過她對其他的時勢不感興趣,只會關注山無陵的消息。

因此她也明白最近常上翁氏教場走動的山無陵吃了不少癟,已經被爺爺寵壞的兵將們壓根兒瞧不起他,對他的決定也都不予理會。

「帶我去吧!」她放下梳順的黑髮,一邊收拾梳子,一邊說。

山無陵挑起眉眼,「如果讓你出面替我擺平,我還是沒有威信。」

「我只是跟去看看,不會插手管任何事。」翁元讓立刻保證,不認為自己能幫上什麼忙,只是……只是想跟著他,看看能不能為他分憂解勞。

「女人不適合上教場。」他斷然拒絕。

她絞盡腦汁,想到一件事,「李將軍也是女人。」

「我說的是你這種嬌貴的女人。」他上下打量這個越來越習慣穿金戴銀的小女人。

誰也不能否認她的美,若有人持相反意見,那不是眼瞎了,就是嫉妒。

「如果沒有你的話,我根本不嬌貴。」翁元讓溫吞地說。

他們都明白翁氏有多糟。

「那至少表示我成功地滿足了你的需要。」山無陵若有似無地刺了一句。

她霎時顯得侷促、尷尬,不知道要如何響應,絞扭著指頭,慢慢退到一邊。

他挑起眉頭,瞅著她畏縮的舉動,心頭一陣不悅,粗魯地開口,「過來。」

翁元讓不安地對上他的眼眸,似乎在琢磨他生氣的原因,以及會不會對自己不利。

察覺她的擔憂,山無陵無法克制自己,臉色變得更兇猛,不自覺地起身,唐突地朝她伸出手,然後接近她,「不准躲我,過來。」

她頓時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蹣跚地往後退。

想起他們最近緊張的關係,他猛然停止,煩躁地抹了抹臉,舒解那因為她害怕而起的悶意,改採平緩的步子,不具侵略性的靠近,嗓音柔和地低語,「讓兒,我不會傷害你的,是不是?」

翁元讓眨了眨眼,盯著他洋溢暖意的琥珀色眼眸,然而其中某種感情衝擊的激烈火光同樣跳動著,她的神情戒備,卻沒有再退後。

山無陵維持刻意放緩的速度來到她的面前,厚掌輕輕撫上僵硬的背脊,不具挑逗意味地徐徐摩擦。

「瞧,用不著擔心,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安慰的話語驟然停止,他旋即改口,「有人傷害過你嗎?」

要不,她怎麼會如此恐懼?

在他極為撫慰的動作下,翁元讓放鬆緊繃的神經,並試圖回應他,軟弱無骨的柔荑小心地環住他的腰,螓首在他的默許下貼著男性胸膛,堅定地搖了搖,平鋪直敘地說:「是你看起來有點可怕。」

確定她沒有不好的陰影,山無陵莫名地鬆了口氣。

「往常我都把這話當作恭維。」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用斟酌過的話語回答,「我不太是那個意思。」想了一下,似乎覺得說得不夠好,又補充說明,「當然,如果你要那麼想也沒關係。」

畢竟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首次願意碰觸自己,她不想又惹惱他,更加分化兩人已經稱不上愉快的關係。

「是嗎?」山無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他已經許久未曾主動抱抱她,如今才發現自己很想念她的溫度和柔軟。

是有些奇怪,至今他不曾想念過任何人。

翁元讓聆聽他的心音,等呀等,等不到任何言語,躊躇了起來,忍不住又拿剛才的問題煩他,「無陵,帶我去好嗎?」

「刀劍不長眼,那裡不安全。」山無陵沒有初時那麼強硬的堅持。

「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她也就是想跟在他身邊而已。

這句話奇異地融化了他心中某個冷硬的部分,令他異常滿足。

「寸步不離?」

「寸步不離。」她承諾,隨即聽見厚實的胸膛裡滾動著某種深沉的歎息。

其實他只是想聽她說這句話而已。

山無陵改口了,「明天若是比我晚起床,就沒有下次機會了。」

霎時,她雙眼晶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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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9 08:29: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翁元讓亦步亦趨的跟著山無陵,如承諾那般寸步不離。

老實說,長到這麼大,她是第一次到教場,雖然跟想像的不太一樣就是了。

「這裡沒人?」在主帥和軍師常用的看台上站定,她忍不住問了。

「應該有。」山無陵的回答很微妙。

果然沒過多久,兩隊精簡的人馬在下方聚集,由一名女將軍帶領。

「李將軍,你的人馬都到哪裡去了?」山無陵往前站了一步,居高臨下的問。

「你之前借提不少人去耕地和礦場。」李將軍淡定的說。

翁元讓忍不住多看了李將軍幾眼。她頭一次看見能在他面前如此鎮定的人,還是個女人。

「那也不足以解釋只剩下這些人。」山無陵諷刺的說。

李將軍沒答腔,似乎是認為沒必要。

翁元讓靜靜的看著,即使心裡著急,卻遵守承諾,隻字不提。

看來真的如她所聽到的傳言一樣,翁氏的軍隊絲毫不聽命於山無陵,不過這很正常,因為他本來就與翁氏無關,即使兩家聯姻,現在翁氏做主的還是爺爺。

那爺爺呢?他為何不出面管管?只要爺爺說一聲,軍隊就會聽話吧!

山無陵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回了她一記別性急的眼神,繼而對下頭的李將軍說道:「張將軍呢?」

「礦場。」李將軍回答。

山無陵若有似無的挑了挑眉頭,「我沒有要他到礦場。」

「張將軍不是歸我管。」李將軍開口,「如果山爺沒事了,我要開始訓練部下。」

山無陵和李將軍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會,充滿較勁的意味片刻後,他撇了撇唇。

「當然,你隨意。」

橫豎留她下來也沒用。

「等會兒我要去礦場,讓老曹先帶你回家。」山無陵看向翁元讓。

「我不能去?」

「是,當然,那裡比教場還要危險千萬倍。再說,還有很多叛逆不羈的兵將。」

「我一句話都不會說,你可以當我不存在。」翁元讓認為自己在教場的表現極為良好,應該有商量的餘地。

她想去看看,那個張將軍究竟有多「叛逆」。

「我不是在和你談條件,是你必須離開,懂嗎?」山無陵迷人的嗓音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權威。

她抿了抿唇。

「別忘了你答應過的事。」他指的是做個溫順聽話的妻子這點。

深吸一口氣,她終於不再堅持,握了握丈夫的大手,不自覺的吐出關心的話語,「小心點。」然後和老曹一同離開。

山無陵站在原地,迷惑的注視她的背影。

已經洗好澡的翁元讓穿著睡袍,坐在浴桶旁邊撈著熱水。

今天山無陵比昨天還要更晚回房,於是她顯得有些無聊,洗完了澡也沒讓人收拾,反而坐在那裡發愣,順便花七分心思思考如何暗中幫助他。

畢竟那是翁氏的軍隊,而且她無法忍受李將軍用那種無禮的方式對待山無陵,更別提其它兵將可能會有的態度和臉色了。

「不如回家一趟……」她低吟,沒發現房裡已經有第二個人。

「回去做什麼?」山無陵的嗓音出奇冷淡,但是長手已經從背後攬抱住她。

「你回來了!」兀自沉浸在思緒中的翁元讓嚇了一跳。

「回去做什麼?」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她裝傻。

「讓兒,難道你認為沒有我的同意出得了山家的大門?」山無陵直瞅著她,定定的又問了一次,「回去做什麼?」

翁元讓意識到他會追問到自己回答為止,於是避重就輕的說:「想去陪陪爺爺。」

他到現在還是非常討厭翁氏,是他們談話中唯一會帶有偏執評論的話題,而且他好像也不喜歡她回去。

「我可以派人去把他請過來,但是你不能回去。」他溫聲的說出決定。

她懷疑爺爺願意來的機會有多大。

「為何不能?」

「因為那些……」接到她責備的眼神,山無陵扯了扯嘴角,不以為然的改口,「因為你的家人對你不好。」他摀住那張正欲辯駁的小嘴,「別跟我辯,你知道她們不會給你好臉色,而且動不動就對你冷嘲熱諷,我不喜歡自己的妻子處於弱勢,無論任何方面。」

是啊!他一直都很明顯的表現這點。翁元讓暗忖。

「那讓老曹陪我回去?」她主動提供備案。

嗅聞著她的髮香,他呢喃,「我也不喜歡不是由我替你解圍。」

翁元讓在他的懷中轉身,「何故?」

他翻個白眼,然後再度對上她,「因為我會吃味。」

「騙人。」她斷言,認為他只是在找理由。

山無陵沒有否認,勾起那張甜美的臉蛋,視線在紅潤的唇瓣上停留片刻,抿了抿唇,隨即俯身,在小雀斑上灑下細碎的吻。

「你該學著信任自己的丈夫。」

無論他說的話是不是出自真心的,沒被他這麼對待過,翁元讓登時渾身僵直,血液在白皙的皮膚底下狂亂流竄,雙眼不自覺的瞠大,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不是?」他的薄唇向上移動,吻了吻漂亮的眉和呆呆的眼,渾然發噱。

聽著那滾動在厚實胸膛裡的笑聲,香肩一震,她從怔愣中回過神來。

「無……無陵……」

「我在。」他呢喃的音色比平時更低沉了些,薄唇不斷的游移。

她忍不住閃躲,卻分辨不出是出於對他的害怕,還是那某種陌生的燥熱使得她不由自主那麼做,只知道胸口好熱。

她想自己並不像以前那麼怕他,甚至對他有些好感,才會不討厭他這麼做,反而常常期待他的靠近。

「你……別再轉移我的注意力。」她好不容易抓住記憶的尾巴,想起原本談論的事。

「每個丈夫都會希望自己賣力取悅妻子的時候,妻子會賞臉。」山無陵搖搖頭,倏地抱起她,往旁邊的寬大椅榻上坐下,然後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取……取悅……?」聽到這太過煽情的字眼,她詫異的低呼。

「是啊!你剛才說的話已經大大折損了我的虛榮心。」他用指頭描繪她的眉毛。

「我……我不認為缺我這個。」很多人都能帶給他虛榮心。

「噢,難道你不認為妻子才能填滿丈夫永遠嫌不夠的虛榮心?」琥珀色的眼珠盈滿笑意。

翁元讓抓住使自己分心的大手,「如果你答應我,虛榮心、自尊心,或者其他什麼心,我都可以為你滿足。」

「真高興聽到我的妻子如此顧及我的顏面和心情。」山無陵漫不經心的撇嘴,「可惜我拒絕,我不需要你回翁氏討救兵。」

「我不是討救兵,而是請教爺爺該如何使喚……不,命令軍隊的要領。你畢竟是商人,對帶兵不夠熟悉……」

「沒什麼不同。你可能沒聽過,萬俟懿有一句話很有趣,叫做商場如戰場,基本上我非常同意他的論調。」

翁元讓即使再不瞭解軍隊的情況,還是有基本觀念。「商戰混為一談?這太可笑了,還是讓我去問問爺爺該怎麼做……」

「然後順便請他連說帶做的教你?」他笑著打斷她的話,「沒用的。」

「什麼意思?」她聽見了他的弦外之音。

「如果他管得動,不會任由翁氏的軍隊在徐郡橫行霸道。」山無陵道出事實。

翁元讓難以置信的拔高嗓音,「你的意思是,軍隊作威作福不是被爺爺縱容出來的?是他早就無力可管?」

「很高興你終於認清事實了。」他無所謂的聳聳肩。

翁柏也只是個垂垂老矣,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人哪!

翁氏的軍隊早已形成軍閥勢力,瓜分徐郡,剩下的例如李將軍、張將軍那樣的人,如不是手腳慢了其他人一步揭竿而起,恐怕就是真的忠誠於翁氏吧!雖然他向來不信任非建立在利益上的中心就是了。

「不可能的……爺爺怎麼可能管不動軍隊?」翁元讓震驚不已,在她心身為翁氏之主的翁柏地位恐怕比天朝共主鸞皇還要更不可動搖,堅不可摧,要她相信那個無論站或坐,腰桿都打得老直,看起來永遠屹立不搖的爺爺,其實跟翁氏本身一樣是個空殼子……怎麼可能?!

這足以摧毀支撐她的狹小世界啊!

「可愛的讓兒,所以我才說你對外面的世界一點都不瞭解。」山無陵無限同情,在顫抖的粉額上落下一吻,「自從我們成親後,徐郡隨即被幾個有力的軍閥分據……也罷,你有我保護,不懂也無所謂。」注意到她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他不再多說。

「你再說仔細一點,我想知道。」翁元讓攀住他的衣領,焦躁的說。

山無陵多看了小妻子一眼。

這是她第一次對翁氏以外的事情有了去瞭解的衝動,當然絕不是感興趣那種正面的衝動。

「可能是擔心你嫁給我後會正式繼承翁氏,或是預測翁氏將來會被我吞下,於是那些跟你的家人同樣用眼白在瞧我的將軍登高一呼,號召和自己有著相同理念的部屬,相中了哪裡就據地而王,其他人見了也群起傚尤,所以現在在徐郡內走動非常麻煩,到處都會聽到打著誰誰誰的名號,收取昂貴的過路費,不從就武力對付。」

「那怎麼辦呢?徐郡明明是翁氏的領地。」

山無陵聽著她說的話,以為她是在怪罪那些軍閥勢力,孰料她馬上又說下去。

「倘若翁氏不能好好的管理,豈不是累得徐郡百姓受苦?沒有辦法嗎?」

他沉默不語,望著她的眼神轉為深沉、專注。

其實就算她是抱持著痛恨軍閥勢力剝削了翁氏的地盤這樣自私的想法,他也覺得無所謂。誰都知道無奸不商,他是個商人,自然不會是個宅心仁厚的好人,良心的善意在他身上是很珍貴的,因為過於稀少,所以他不會要求她擁有那些自己缺少的東西。

看來翁氏並沒有徹底的把她污染,證據就是她還有著體諒別人的同理心。

「我得到處去收拾翁氏的債款,還要管理那些餘下的軍隊,都自顧不暇,只求他們別來找我麻煩了,怎麼可能會有辦法?」山無陵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但是……他們並沒有來找你麻煩啊!」翁元讓敏銳的注意到這點。

照例來說,山家是徐郡最有財力的商賈,軍閥勢力不可能沒來招攬資金。

山無陵噙著自信的笑容,「他們自然不敢來找我。」

「什麼意思?」

「早在我們成親之前,我便已經做了相關的安排,各軍閥勢力之中都有我的眼線,他們投靠的資金來源也都是我的人,隨時會有人向我回報情況。」大部分軍閥的動向,他都能預先掌握。「必要的時候,甚至能把他們弄倒,雖然有些麻煩就是了。」

「你要如何用少數人來牽制一個軍閥?」翁元讓問出想不出來答案的問題。

縱使有眼線,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把軍閥變成自己的人,偏偏他又確實說過軍閥不敢來找山家麻煩,這其中少了幾個重要的關鍵,她才兜不起來。

「既為商,我自然是求最簡單不傷本的途徑獲取最大利益。」山無陵平淡無奇的說。

很多時候他只對自己的實業忠誠,其餘的則是獲得成功必須奉獻的「忠誠」,大多並非出自真心,他也不會有罪惡感。

「所以你真的有辦法?」翁元讓追問。

她知道山無陵是商場上的大腕,商場一概而論她還是不太能理解,但是如果他說有辦法,她絕對會相信,到目前為止,他不就替她解圍過好多次?

「任何事都有解決之道,即使放著不管。」他的話聽不出是幫還是不幫。

「放著不管豈不是要拖很久?況且你不是說需要工兵幫忙開墾荒地?要是拖下去的話,徐郡有損失,我相信你也不樂見。」她明白他揚言要解散軍隊,實際上是不會放過這些可以免費使喚的人馬,否則他早就能把李將軍和張將軍遣散。

他揚了揚眉頭,端詳略帶憂心又強自鎮定的人秀榮,喃喃細語,「勸之以理,誘之以利,你倒是學得很快。」

能說什麼?他早就知道翁元讓不是笨,只是對沒興趣的事提不起勁。

「我沒那個意思,只是想借用夫君的能力,火速平定軍閥勢力。」她不卑不亢的說。

「撒嬌當然也不錯……」他咕噥,瞅著她的眼眸忽然變得燦亮無比。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她開心的抱住他,話語中帶有些許趕鴨子上架的味道。

山無陵失笑,厚掌拍了拍短時間內學會說服人的小妻子。

這是她第一次喚他夫君,雖然平時聽到她溫淺的喊自己的名字已經習慣了,不過偶爾來點不同的也錯。或許不是刻意的,但是今晚的她帶給他耳目一新的感覺,令他著迷。

他不否認自己閱歷豐富,在挑選妻子時一直想找個和自己實力相當的女人,能夠幫助自己,沒想到最後卻選了一個負債纍纍,看起來就是個悶不吭聲的溫順女人。不過真正相處後才知道,淡定是她自我保護的一種假象,該固執的時候,可是執拗得讓他也能感到挫敗。更稀奇的是,她不需要和他勢均力敵,一舉一動總是牽引他的注意力,而且她……竟然會關心他。

那天在教場上那句「小心點」,他反覆琢磨了好久,每想一次,就覺得這個小女人真是不可思議,只用一句話便能攪亂他的心思,令他溫暖不已。

所以他會不自覺的去注意是否有人欺負她,更不會因為她保護不了自己而責備她。就算所有感受到她「值得欺負」這個特質的人都圍上來,他也只會當仁不讓的跳出去護著她。

所幸她唯一執著的是翁氏,他不用那麼疲於奔命。

「我說我會吃味,是真的。」山無陵突然不明所以的低喃。

「什麼?」翁元讓沒聽清楚。

他抬起眼眸,正視她,「我從沒想要任何人真心的忠誠,但是我嫉妒你對家族的忠誠,也想要你對我忠誠。」

她凝望那雙破天荒認真的眼睛,胸口驟然緊縮,接著有什麼開始宣洩而出,快得令她難以掌握,並感到畏懼。

「我說過會對你忠誠。」她嗓音不自覺的楊高又降低,聽起來非常不知所措。

山無陵扯了扯嘴角,「我也說過不做遙遠的第二名。」

翁元讓呼吸一窒,在老問題上觸了礁,於是選擇沉默。

翁氏在她心裡當然是無可比擬的,因為那是養育她成長的地方,她從小就被教導以自己的姓氏和身份為榮,腦海裡可能真的就像他諷刺的那樣只刻了「翁氏」兩個字,直到最近才頻繁接觸,開始熟悉的山無陵怎麼比得上。

應該是這樣的吧?

「我希望不要那天有機會面臨這類的選擇。」山無陵的臉埋在她的頸窩,讓每一次呼吸都充斥著她的味道。「我很難決定到時候究竟想不想聽到你的答案。」

危機的時刻總能看出真心,他有預感她的答案會掌控他的喜怒,就像新婚之夜吵的那一架一樣,每當他想起,總會暗自咒罵她竟有傷害他的能力,並感到惶恐。

所以他嫌不夠證明在她心裡自己擁有至高無上的重要性,證明他也能傷害她,這會使得兩人的地位相對等,他也比較寬心。

他痛恨自己能被人掌握。

翁元讓暫時忽略心裡的疑問,柔軟的小手揉搓他強壯的胳膊,「我嫁給你,就代表屬於你,這樣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山無陵琢磨著她說的話,找不出破綻,卻又覺得有些不苟同的地方。

無法仔細的描述那種違和感,他破例拋棄有疑問一定要去立刻解決的原則,雙手開始拉扯她身上的睡袍。

也許一場男歡女愛能讓他冷靜下來。

「無陵?你在做什麼?」翁元讓不太確定的看著黝黑的虎掌罩上自己的胸前。

「讓你真正屬於我。」他的鼻息略顯沉重,噴吐在她的耳後和向下延伸的優美頸線,引起懷中的小人兒一陣輕顫。

「什麼意思?」她對他的言行都不解。

「還記得第一次我要你看的那些卷軸嗎?」在她的脖子上印下幾個綿密的吻,一路往上,來到緊張的抿起的唇邊,緩慢輕啄著她的嘴角。

「看是看了,但是……」雖然忐忑不安,但是她全身都在發熱,不由自主的閉上眼,乖乖的沒有退開。

他們成親已經有好一陣子,可是他從未這麼碰她,就算擁抱,手的碰觸範圍也不會繞到正面,更不會超過腰部以下。

感覺到高溫侵襲沒人碰觸過的臀瓣,翁元讓抖著睜開眼,隨即發現他正用嘴扯開她的睡袍。

察覺到她的緊繃,山無稜一頓,抬起頭,露出燦爛的笑容,聲音略微沙啞的反問:「但是?」

啊!他笑起來真好看。

翁元讓的呼吸忍不住加快,胸口上下起伏。

「讓兒,放輕鬆,你快要喘不過氣了。」他啞然失笑,視線不住的瞄向已經半開的前襟,粉嫩的肌膚隨著她體內的反應開始泛紅,半遮半掩的視覺張力更加強烈。

她慌張的點點頭,雙眼卻瞪著他按在胸口的手。

老天啊!她真是單純得可以。山無陵暗忖,耐力極佳的轉開視線,叮嚀自己先緩一緩,要慢慢引導她才行……對,首先得從呼吸開始調整。

「來,我數一,你才吸氣,數二再吐氣。」他拍了拍她的小臉,要她看著自己,「一。」

她快速的吸飽一大口氣。

他好笑的搖搖頭,「慢一點,二。」

臉色漲紅的小人兒連忙吁氣。

「一。」他又數,同時掌心靈巧的使勁,控制她的吸氣速度。「二。」

她終於放慢速度。

幾次之後,她逐漸把氣息調勻。

「好了,現在會說話了?」山無陵寵溺的取笑道。

翁元讓幾乎忘了剛才在說什麼,神情迷惑。

他看起來好……平易近人?總之,讓她看傻了眼,還想就這麼凝視這樣的他,直到天荒地老。

「給你看的卷軸,那些你該學會的動作。」他提醒。

「那些畫上都是兩個人,我一個人辦不到。」她慢半拍想起,收拾心神後,誠實的回答,因為不經人事而顯得傻氣,卻也愛得他心念動盪。

「沒關係,今天有我在。」山無陵表現出大方。

她又開始緊繃,小腦袋瓜裡回憶那一幅幅煽情火熱的圖畫,許多她認為不可思議,即使兩個人都不見得辦得到的動作,現在就要真實上演了嗎?

「我……我不確定該怎麼做,沒人教過我……」小腹突然竄過一陣熱潮,她感覺自己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即使看了,你也不懂?」他的雙手都放在小巧的粉臀上,時重時輕的揉捏著。

「不夠清楚……」說到左後,她幾乎沒有聲音。

每一幅春宮畫上都是男人與女人肉體橫陳的圖畫,問題是,如果兩個人交迭在一起就算完成了那件私密的事的話,他們每天早上醒來都一定會有身軀重迭的部分啊!像今天早上,她整個人就是趴睡在他身上,區別只在於他們有穿衣服而已……

「嗯,看來我找的那些卷軸不夠真實。」山無陵煞有介事的反省,同時把她從自己的大腿中央的位置往根部按。

縮短了距離,跨坐在他身上的翁元讓明確的感覺到兩個人之間夾了個東西。

「無陵,那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用眼神示意下方。

「哪個?」平坦的小腹緊貼著他的硬物,思緒開始飄忽,他陡地捧起渾圓的粉臀,對準那再難掩飾的昂揚壓下。

「喝!」奇妙的感覺令她心底一突,害怕柔軟的豐谷被不明物體傷害,於是悄悄拉開距離,腰際又被他扣住,一時之間只能無助的繞著他的堅挺打轉。

山無陵緩慢而深沉的呼吸,兩頰泛起異樣的潮紅,即有耐心的詢問,「讓兒,我們到床上去好嗎?」

老天爺!他們還穿著衣裳呀!但是他已經不能再忍下去了。

「床?」腰部懸浮在空中,已經有點發酸的翁元讓困惑的重複。

「你不是想知道那天晚上我到底有沒有對你做什麼?」他忍不住抬起下身,貼著她。

她一愣,忘了反抗。

他乘隙將只隔著薄薄睡袍的女性私密緊緊的按壓在怒挺上,並緩緩擠壓。

認真思索片刻,她懂了他的意思。原來他早就聽到她和孫言的對話。

「你……」

山無陵快一步用薄唇密實的封住她的嘴,強勢卻也溫柔的舔吮著渴望已久的軟嫩唇瓣,宛如一張大網的掌心探進微濕的發中。

麻刺感立刻在頭皮擴散開來,她無意識的嚀嚶一聲。

好半響,他眷戀不捨的移開,給她呼吸的空間。

「我不擅長忍耐,尤其是對想要的東西。」他困難的克制自己用身體去磨蹭她,聲音緊繃疼痛的忍耐。

「你……想要我?」翁元讓微微喘息,但那並非結巴的原因,是一種莫名的興奮期待梗住了喉頭,使得她無法順暢的說話。

「當然,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

「我想也是……」想起那天的景象,她喃喃。

山無陵輕笑,曉得自己和她說的是不同一次,但是並不打算告訴她。

不再忍耐,他抱起她,雙雙跌入床榻。

他想要她,從她十四歲那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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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9 08:29: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他記得那年在翁氏看見的小元讓。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小小的她坐在庭院內,仰著螓首發呆,陽光斜斜的灑在粉嫩的兩頰上,使她看起來閃閃發亮,他出神的凝望著,不用片刻就決定向翁柏提親。

結果當然是被翁柏當面拒絕……這是好聽的說法,他個人習慣用「羞辱」來詮釋那段經驗。

說實在的,又非生來就擁有貴族血統,或是萬貫家財的優越條件,一生都靠自己力爭上游,他怎麼可能沒被人從門縫裡瞧,或是譏諷、恥笑過?翁柏或許說話難聽,但是走出翁家大門後,掏掏耳朵也就忘了,真正教他無法忘懷的是離開前,遠遠的瞧見翁元讓和家僕竊竊私語,並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

他始終認定她是看輕自己,才會一直放不下這個心結。

本來他已經淡忘這件事,畢竟回顧過往不是個值得培養的好習慣,若非她主動前來求親,他有自信不會再想起。

然而她重新出現,擾亂了他的思緒,入侵了他的生活,讓他重新厭惡翁氏……不過,他該生氣的對象應該是她吧!

山無陵凝視著懷中累得昏睡的小女人,伸手撩開汗濕黏貼在額際的髮絲,喃喃細語,「其實我應該是討厭你才對……」

但是若非當初對她有某種程度的動心,又怎麼會如此在意她對自己的看法,惦記這麼久?

如果他能更堅定討厭她的決心,就不會因為無法責怪她,無形中轉嫁到翁氏身上……嗯,他竟能為這個小女人如此不理智。

「到底該拿你怎麼辦?」他自問,卻得不到解答。

在某種程度上,他承認自己喜愛這個女人,但是有多深,無法確定,也許下意識的不願去確定。他不想讓任何人擺佈自己,也怕繼續下去,她會發現能夠操控他……至少他已經確定她隨便一句話就能傷害他,所以得謹慎一些,不能讓她太靠近自己的心,才能保護自己。

山無陵暗暗下定決心,在晨光微弱之際,差人撤掉昨晚來不及收的洗澡水,換上新的,清洗過自己後,才擰了條乾淨的布巾,細心將她擦拭清潔。

昨晚他並沒有理智思考太多,直接釋放在她的體內,不介意讓她懷有自己的孩子,甚至是樂見其成。

他有些期待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就像其它女人一樣,但她是他孩子的母親,這就是決定性的不同,使得她在他的眼中顯得特別。

一思及此,山無陵露出連自己也沒發現的滿足笑容,將布巾隨意扔到旁邊的架子上,坐回床沿,拍了拍她的臉頰,輕聲呼喚,「讓兒,該醒醒了。」

翁元讓不是個嗜睡的人,通常別人叫個一、兩聲便會醒過來,但是顯然不包含今天。在體力和耐力都跟不上他的情況下,她配合他一整夜的歡愛,醒不過來是很正常的。

山無陵從來不是個體貼的人,卻願意對她付出多一點的耐心,若不是非常渴望見到她清醒時的嬌憨模樣,否則會放過她,不堅持叫醒她。

「讓兒,你知道的,我手上一直握有最後幾張翁氏欠下的巨額借據未清,」他附在她的耳邊低語,「如果你現在醒來,我就把債款全數償還。」

原本還想揮開他的翁元讓倏地睜開雙眼,恢復清醒,彈坐起身,小臉亮晶晶的,「真的?」

「好現實。」他在她的唇瓣落下一吻,「在我的認知裡,你現在應該是累得雙眼朦朧,倒在床上撒嬌的向我埋怨你起不來,只因為昨晚我讓你太操勞了。」

「一想到那幾張數目驚人的借據,我就睡不好。」她一手橫在胸前,一手撐著腦袋,顯得十分為難。

胡扯!她明明睡得跟只小豬仔一樣。

「嘿,我總覺得你以飛快地速度在學壞。」山無陵挑起眉頭,沒想到自己會抱怨。

誰教她嫁了個從商的丈夫?

翁元讓沒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打了個呵欠,「你吵醒我,有要緊事?」

他猜想她一定沒發現自己赤裸上身,而他隨時可以壓倒她。

「相信我剛才就把願望說過一遍了。」

考慮到她猛打呵欠,他歎了口氣,抓起被子,將她包妥。

他不願看她累壞了的樣子。

「噢,那你真不該用那種方式叫醒我。」意識到自己未著寸縷,臉紅紅的抓住棉被,她仍做出替他惋惜的表情。

「敢情有人現在會消遣我了?」話雖這麼說,他倒是挺享受和她拌嘴的。

翁元讓聳聳肩,「我只答應要做個乖巧聽話的妻子,沒說要做個啞巴。」

也許是因為昨晚毫無保留的親暱,彼此之間若有似無的那層隔閡淡化許多,雖然有點害臊,但是她感覺更靠近他了。

「當然,我喜歡聽你說話的聲音。」山無陵在她想下床時,一把摟住她,以免她雙腿一軟,把自己摔得鼻青臉腫,那可不好看了。

悅耳的男中音吐出裹了一個層蜜的言語,她的嘴角不住的上揚,似乎被哄得很開心,伸手環抱住勁瘦的腰桿。

「你今天要做什麼?」她忽然不想放他離開,倘若可以,去哪裡都想黏著他。

「很多。」他動作優雅流暢的讓她坐在鏡台前的椅子上,「首先要到礦場去看看,你的張將軍已經快在礦場據地為王了。」

「張將軍不是我的。」翁元讓皺了皺小鼻子。

山無陵拿起梳子,對鏡中的她的揚揚嘴角,「你翁氏的,簡稱你的。」

「翁氏還不是我做主。」若是她做主的話,一定要好好的管管他們。

他無所謂的聳聳肩,「最重要的是,接下來我得處理你昨晚要求的事,所以最近都不會那麼早回房,你想睡就提早睡,不用等我。」

「你要怎麼做?」

「我以為你該先針對我要你不用等門的事情發難。」他撇了撇嘴,在看到她認真的表情後,暗暗歎了口氣。

看來他暫時仍排在翁氏之後呀!

「首先,要他們斷糧。」他淡漠的開口。

「斷糧?」

「沒有力氣,投降得快。」只要是身經百戰的兵將都會同意他的論點。

翁元讓點點頭,贊同他的話。

「那我……」她正打算說些什麼,就被他沒有商量餘地的打斷。

「你乖乖的待在家裡,哪裡也別去,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看著她的五官皺成一團,他聽見她自嘲「我難道有令那些軍閥乖乖聽話的本事」、「別把我看得太有用」、「我從沒搞過破壞」之類的話。

「你應該守在我的背後,等我回來。」山無陵傾向前,捏了捏她的臉頰,隨後從衣櫃裡取出嶄新的衣袍,替她穿上。

翁元讓有點好奇,那個衣櫃是怎麼回事?他總是能從裡頭拿出新的衣裳。

他在她的身上堆了許多又快壓死自己的首飾,慶幸他手拙,不懂得如何處理繁複的頭釵髮飾,否則腦袋就要和脖子分家了。

「行嗎?你能為我做到這小小的要求嗎?」妝點得滿意後,山無陵向她索討承諾。

「我保證會乖乖的留在家裡。」她的腦袋歪了歪,當作點頭。

很好。他用眼神這麼說,手勁溫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會叫人進來幫你。」然後轉身朝房門走去。

「無陵。」她喚住他。

他回頭,疑惑的揚起眉頭。

她露出羞澀卻相當惹人憐愛的淺笑,「我會等你。」

山無陵一如他所說的,連續好幾天都很晚才回來。

翁元讓也很聽話,乖乖的待在山家,偶爾詢問他做了什麼,發生麼大事,但是絕對不問還要多久。她不想逼他,讓他感受到壓力,因為深深明白那種背負著別人的期待的壓迫感。

一旦背上某些被加諸的重擔,可以逼死一個人。

她全身赤裸的偎在丈夫的懷中稍事喘息,眼神迷濛,若有所思,在厚實的大掌輕撫著自己的髮絲時,把自己往上提,和他面對面。

「你總是不累?」因為每晚回房後,他總是花許多時間誘惑她、領導她,帶她體會用身體相愛的美妙滋味。

「還好。」山無陵不怎麼認真的回答,每每見到她,便忍不住想親吻她。

她不會相信,每天要離開房間的時候,他總覺得腳步沉重,但是回到房間時,腳步變得輕盈……連他自己也不相信。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睡一覺。」她不要他累倒了,儘管他看起來好像不累,但只要是人都需要充足的睡眠,才能面對每天有那麼多需要處理的大事。

「抱著你,我就『醒』了。」他別具深意的說,拉著她的手,來到還堅挺的下體。

翁元讓害羞的任由他帶領,開始學習如何取悅他。

兩人視線相交,她察覺他高聳的顴骨泛紅,眼神灼亮,呼吸也變得急促,並發現自己可以控制他,於是忘了羞澀,專注的研究這一切的發生,他在她的手中顫抖,如此真實,如此熱燙,如此令人著迷。

「哼……」山無陵刻意壓低聲音,在她手中的硬物抽搐著,隔了好一會兒,龐大的僵硬身軀逐漸放鬆,接著起身下床,處理濕稠的液體,也貼心的將濺到她腿腹的液體擦乾淨。

沒過多久,他回到床榻,又伸手把她攬抱進臂彎。

「可以睡了嗎?」她笑問,愛極了他的體溫。

「原來累的人不是我,是你。」他取笑,把她的頭按進胸懷。

「是啊!」她故意瀟灑的打個呵欠。

這種小事情沒必要浪費時間爭輸贏,她寧願他多點時間好好的睡覺。

「那就睡吧!」山無陵當然懂得她的心思,輕柔的拍撫著她。

「無陵……」她努力對抗沉重的眼皮,在他停下動作,仔細傾聽時,含糊的呢喃,「我希望你有個好夢……」

心頭一暖,他支起腦袋,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了什麼,只見她微微一笑,很快的沉入夢鄉。

「讓兒!讓兒!」

翁元讓正在給山無陵的裁縫師丈量新衣的各項尺寸,就聽一陣急切地腳步聲和熟悉的呼喚,由遠而近。

她立刻看向門口,不敢相信的瞠大雙眼。

「爺爺?」他怎麼會出現在山家?

她要裁縫師先停下工作,上前迎接翁柏。

堅持就算天塌下來都不會氣急敗壞的奔跑的翁柏,即使此刻看起來是用走的,速度也快得跟跑步沒兩樣。

「讓兒啊!」他一路喊進來,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爺爺,先坐下來喝杯茶。」翁元讓被他失了冷靜地模樣嚇到,訥訥的說。

好在一旁的侍女靈巧,立刻依照她說的話倒了一杯茶給翁柏。

翁柏壓根兒沒打算坐下,看也不看茶杯一眼,焦急的破口大罵,「你知道『山家的』做了什麼嗎?他快毀了徐郡呀!」

「爺爺,你先坐下來,好好的、仔細的說。」翁元讓困惑的眨眨眼,散發出沉著的氣度,一點也不像那個在翁氏只會唯唯諾諾的應是、得過且過的小女人。

和山無陵相處了一段時間,她越來越沉穩——真正的沉穩,而非刻意模仿、假裝的。

沒發現孫女的改變,翁柏忿忿的開口,「還有什麼好說的?他封鎖蕭將軍、王將軍、賀將軍和衛將軍的糧食來源,打算把他們活活餓死,現下若是東方氏打過來,我們的軍隊如何應戰?」

翁元讓聽著,同時注意到門邊還有一抹鬼鬼祟祟的影子,不是別人,是翁元敬。她懶得去猜堂姊跟著一起來的原因,反正不會是什麼令人開心的好事。

「我知道無陵這麼做,那是為了剷除軍閥自立的現象。」她平靜的解釋。

「軍閥自立?那又如何?重點是,徐郡得靠他們來保護。」翁柏怒斥,「我讓你嫁給他,只是為了舒解翁氏的困境,並沒有把軍隊交給他的意思。」

「爺爺答應過他的條件。」翁元讓顰起眉頭,提醒道。

「那只是權宜之計!有誰會蠢到和商人講信用?」翁柏反問,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

她很難相信會由從小教導自己做人要誠實、謹守本分的爺爺口中聽到這番話,忽然覺得眼前的爺爺變得好陌生。

「爺爺的意思是他活該被騙?」她的語氣隱含著不悅。

「我沒有騙他,不過也沒說過要把軍隊交給他。」

「爺爺已經答應他解散軍隊,他現在是額外再幫翁氏解決軍閥割地的亂象。」

「誰知道那小兔崽子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翁元讓大吃一驚。難道爺爺認為他會想要擁兵自重?

「無陵最多也只是讓軍隊幫忙開墾荒地,或是採礦,這些都是有利於徐郡的事,他從沒想過要佔領軍隊,更別提指揮軍隊了。」她強迫自己維持理智的語氣,一來是在她的觀念裡,不得與長輩爭執;二來是夾帶怒氣的言語從來沒有人聽得進去,儘管她現在是真的動怒了。

翁柏啐了聲,「利於徐郡?那是利於他!獨厚他一人!我們得到什麼?地是他的,煤礦也是他的,我們根本什麼也沒有,憑什麼要我的軍隊去幫他?」

翁元讓微微瞠大眼,聽到這番自私到不可思議的話,一時之間忘了惱火,愣愣的瞪著翁柏。

爺爺怎麼可以這麼說?

山無陵原本招妻就有開個聘金數字,他只要給了翁氏那筆錢,就算兩不相欠,事後不理會還有大筆債款壓身的翁氏都無所謂,但他還是為了她去做了,把所有的債款還完,一句抱怨也沒有……那些錢財足夠他僱傭許多人開墾荒地、買種子和肥料,以及吃上很多年。

翁氏沒把送出來犧牲的她當作一回事不要緊,怎麼能用這種眼光看他?

她為不知情,謹守承諾幫助她的山無陵感到好委屈,也好憤怒。

咬了咬牙根,翁元讓難掩失望的說:「無陵說過,只要那些原本的荒地有收成,他願意花錢買下,而且開墾要用到的器具、種子和肥料,他都會以比成本還低一成的價格賣給決定留下來耕種的人,他這麼做到底獨厚了誰?再說,我們翁氏本來就欠他很多,就算把軍隊賣掉,還得完嗎?」

「為何要還?」翁柏理所當然的說,神情冷漠,「貴族負責保衛領土,土豪貢獻打仗要用的資金,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喉頭畏懼的一縮,她忽然有種過去的世界在眼前崩壞的感覺。

她暗自慶幸借據和合約都在山無陵的手上,否則爺爺很有可能會是那個在目的達成後,第一個跳出來反悔聯姻效力的人。

沒得到她的回復,心高氣傲的翁柏重重地敲了下枴杖,命令道:「聽懂了嗎?讓兒,你應該現在立刻去阻止『山家的』胡作非為。」

「但是我不這麼認為。」翁元讓抬起怒焰灼灼的雙眼,鎮定的迎上爺爺質疑的目光,近乎肯定的回答,「無論無陵做了什麼,我都信任他。」

翁元讓為了方便行動,身著男人的裝束,在老曹的陪同下離開山家。

她正在去見山無陵的途中,並非忘了承諾,而是翁柏說的話令她心情大亂,突然好想見見他,感受他溫暖的胸膛。

原本還以為孤僻的老曹會拒絕她這突如其來的要求,沒想到他居然答應了。她不禁懷疑是因為自己說了信任山無陵的那番話,讓當時守在外頭的老曹聽見了,他才會對自己稍微放軟態度。

這大概是一整天裡,唯一令她寬慰的消息。

「夫人,無論如何,等會兒見到了爺,請你別做任何會讓爺生氣的事情。」老曹用一貫傲慢的態度警告。

翁元讓頷首,懶得去問是哪些事。老曹指的一定是所有的事。

「還有,不管聽到什麼,相信你該相信的。」老曹嚴厲的嗓音透著認真。

她又點點頭,同時注意到四周有披著鐵甲的兵卒在走動,心想大概接近了。

策馬來到最前線,翁元讓在身披鐵甲但分不清是不是翁氏軍隊的兵卒指示下,用布巾掩住口鼻,並由他們帶領前往山無陵所在的地點。

三條街外,大家都在談論他手段專制,掌握了整個徐郡的財糧;兩條街外,也有人說要打仗了,因為他在召集軍隊;一條街外,聽說他在焚煙,想逼出封街的賀將軍……

現在她確實看見了人們討論的景象,眼前能容納幾輛馬車並行的街道被巨大的樹根阻擋,四處蔓延著不算大的狼煙,難怪會要她掩住口鼻。

她很快便發現那抹佇立在最前方的偉岸身影,看起來疏離又冷漠。順著他面對的方向,巨木的那一頭是許多被捆綁起來、不停哀號的平民百姓。她聽見他們喊著救命,喊著要糧食,然而前方的男人不為所動。

「賀將軍拿百姓做為人質?」翁元讓來到他的身邊,低聲的問。

山無陵垂眸望向她,「十分肯定的。」

他甚至沒問她怎麼會在這裡出現,看來一定有人向他報備過了。

她同樣注視著他好半晌,有點困難的開口,「封街並沒有疏散百姓?」

「沒有。」他回答。

翁元讓倒抽一口氣,從他的回答中領悟了某件事,「我不知道你所謂的斷糧是連被軍閥統治的百姓也……」

「如果不一起餓死他們,軍閥的勢力也會轉向百姓索討,那樣只會延長他們胡作非為的時間而已。」剛好,他最喜歡速戰速決,任何多餘,都是無謂的浪費。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不代表心境上能夠苟同,乾啞著嗓音問:「你怎麼確定他們不會放手一搏殺出來?」

「李將軍和張將軍帶兵守著其餘的出口。」

「人還是不夠。」

「很快,我的援兵就要來了。」

「你打算以武力相逼?」

「必要的話。」

翁元讓的眸光黯了下來。

瞅著她略帶悲傷地神色,山無陵話鋒一轉,「聽過崑崙屠一城、降十城的傳言嗎?」

她抬起眼,望著他。

「以前崑崙曾經屠殺了一整個城池的人民,儘管他們投降,他還是血洗了整座城,不留活口,之後鄰近的城池聽到崑崙的名字,恐懼得不得了,紛紛獻上降書,換取生路,崑崙不費一兵一卒,便收服了十座城池。」他解釋。

「所以你打算倣傚崑崙?」他要餓死軍閥困住的所有人,以達到對其他將軍殺雞儆猴的效果?

山無陵莫測高深的睨了她一眼,「這是為了讓其它軍閥明白我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

如果要成為霸主,就得用權威服人,翁氏正是失去了威信,才會無法管理。

「如果他們寧戰不屈呢?」她脫口而出。

「那麼就會像賀將軍一樣。」他的聲音異常輕柔。

翁元讓霎時轉為欲言又止。

說她不解世事也好,太過天真也罷,不管是不是直覺,她不認為身為一生戎馬的軍人會毫不抵抗的向一介普通商賈低頭。

「山爺。」是時,一名兵卒在他們的身後站定。

山無陵轉身,無聲的和兵卒交換視線。

翁元讓觀察他們刻意不在她面前交談的舉動,心頭莫名的蔓延著不安。

一會兒,山無陵頷首,攬住她的肩頭,搓揉纖細的胳膊,在突然騷動起來的現場邁開優雅的大步,半拖半拉的將她帶離開。

「來吧!這裡不安全,我得找人送你回家,老曹會陪伴你,有任何事,問他就對了。」

她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無陵……」翁元讓忍不住開口,一手攀上丈夫的胸膛。

「嗯?」他低下頭,還帶著她前進,同時也仔細傾聽下文。

被強而有力卻溫柔的一雙手送上駿馬,她扯出顫巍巍的難看笑容,「答應我,凡事別做得太絕。」

她找不到要他收手的理由,是自己求他幫忙的,也說過會信任他。

山無陵歎了口氣,「所以我才交代過別讓你到這兒來。」

他的妻子其實心腸非常軟,看了這些,只會讓她難受而已。

翁元讓思忖他的意思,後知後覺的明白他不讓她太過涉及一切,並不是為了控制她,或是認為她會壞事……純粹是在保護她不用去面對這些悲慘的、痛苦的現實。

鼻頭猛地竄起一股酸刺,她紛亂的心頭逐漸被某種激烈的情感撞擊,在摸不清楚方向和該怎麼做的時候,使得她加倍惶惑,無法仔細琢磨。

「無陵……」她只能訥訥的呼喚他的名字。

他研究著她複雜的表情,不懂她內心的衝擊,誤以為她是在責怪他的心狠手辣,心頭閃過一絲鬱悶。

「你知道嗎?我開始同意你說的商戰不能混為一談。」山無陵退後一步,露出無奈的笑容,「因為商人會做得更絕,不顧忠義,沒有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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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9 08:29: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翁元讓惴惴不安的回到山家。

即使她在離去前要求山無陵不要趕盡殺絕,然而當她穿梭在一大群步伐緊張的兵卒之中,逆向而行時,教她如何不能不擔心?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肅殺之意啊!

「夫人,晚膳還是在房裡用嗎?」侍女恭敬的徵詢。

坐立不安的翁元讓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入夜了。

「不了,我想先洗個澡,替我打熱水來。」

「洗完以後要吃嗎?」侍女追問。

她費心猜想山無陵可能要她們好好的照顧她,並確認她有沒有確實進食,忍不住歎了口氣。

「好吧!給我一碗甜粥就好。」

「是。」侍女明顯的鬆了口氣。

「等等,還是先洗澡好了。」翁元讓改變心意。

「好的。」侍女領命去辦。

沒多久,裝滿熱水的浴桶送進裡間。

沐浴時向來不愛留人在一旁伺候的翁元讓屏退了侍女,走到鏡台前,解開和成年男子一樣的髮髻,把束帶隨意擱在鏡台上,拿起扁梳,梳順一頭長髮,隨後起身,準備寬衣,眼角餘光有陰影一閃,她回眸一看,原來是束帶被她掃落地上。

彎下腰,她正要拾起束帶,背後忽然一陣寒意,還有細微到難以察覺的腳步聲靠近,她努力看清楚視線死角的最大範圍,有一抹陰影迅速滑向前,不禁一愣,忙不迭的起身,想要向前跑,但是後頭的人更快鉗制住她。

「不准動,也別出聲,你就不會有事。」

被一把長刀架在脖子上,她還能跑嗎?

翁元讓環顧四周,慶幸來人沒有一開始就置她於死地的意思,否則如此狹窄的空間內,根本無處可逃。

她稍稍轉頭,注視鏡中的男人,翻找記憶,完全不認為自己見過他。

「你是誰?」儘管被突如其來的威脅駭著,她掩飾住驚慌,沉著的問。

她只要耐心的和他對峙,很快的,去張羅晚膳的侍女回來會發現不對勁,但是如果被帶走,或是惹得他不開心,被殺死了,就什麼也沒了。

從小善於看臉色,也不會躁進的個性,在這一刻為翁元讓帶來活命的一線曙光。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想見你,山夫人。」

山夫人?

是衝著山無陵來的?

「誰?」她開口詢問。

那個渾身結實,看起來兩、三個壯漢撂不倒的男人,露出猙獰的笑容,「衛將軍。」

翁元讓被捆綁住,用邪惡的長刀架著,轉眼間被帶離開山家。

她不意外這男人有能力這麼做,畢竟他都能不驚動山家人闖進來,要出去也不是難題。

她並非沒有掙扎過,但是男人更高明,顯然是擄人的箇中高手,他拿了把匕首給她握著,連同雙手一起反綁在身後,緊緊的,完全沒有獨立鬆脫的可能性,只要她亂動,絕對會先傷害到自己。

她被他扔上了馬背,並以飛快地速度朝目的地前進。

馬匹行進間,她忽然嗅聞到一股刺鼻的濃煙味,努力長大眼睛,往比墨還濃的夜色裡瞧。

遠處有火星,一點一點的,等到黑夜中染上一片黑到橘紅的漸層光景映入眼簾,一小簇火苗也迎面飛撲,灼燙了她的臉頰。

翁元讓直覺的要伸手去揮,才想起自己被綁住,只得飛快的搖頭,甩掉臉上的疼痛,接著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眼。

火紅成一片的是烈火,許許多多的人在半夜被大火驚醒,還穿著睡袍或中衣,手裡抓著鞋或是各種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東西,尖叫亂竄。

「這是……怎麼回事?」她喃喃,但是馬匹沒停,一不小心就咬到舌頭,疼得說不出話。

「東方氏的軍隊,是你的丈夫通知他們趕來攻陷徐郡的。」男人訕笑,雙腿用力夾緊馬腹,馬兒踢腿,高高躍起,越過火海,繼續往情況更糟的地方深入。

翁元讓沒有尖叫的心情,在馬匹穩穩落地時,雙眼還喊著咬痛舌頭所泛起的水霧,憤怒的回頭,大喊:「不!不會的!無陵不會背叛……」她忽然沒了聲音,雙眼轉為驚疑不定。

「山無陵不會背叛什麼?翁氏?徐郡百姓?還是你?」注意到她不自然的停頓,男人諷刺的問。

他說得沒錯。

翁氏,山無陵極其痛恨,若說是徐郡百姓,她又不敢肯定這個面對正事陰狠冷峭的男人有沒有那個心,至於自己……她更不敢肯定。

倘若是些小事,她敢說山無陵會幫她,但事關重大,他向來對要緊事手段無情,也許會放任她在敵營裡自生自滅也不一定。

「如果連這個問題都回答不出來,你怎麼能篤定不是山無陵?」

「那也不能說就是他!」

男人聽出她語帶拒絕相信的意味,表情認真的說:「開門讓東方氏的軍隊進入徐郡的就是他,若你不信,當時有很多人親眼看見,都能證明。」

翁元讓慌了神,全身顫抖,小臉轉為慘白。

她不相信男人說的……她得相信山無陵……

雖然是這麼想,但她只覺得耳內嗡嗡作響,再也聽不進任何聲音,直到再度聽到有人呼喚她。

「山夫人。」

翁元讓思緒混亂,茫然呆愣的聚焦雙眼,看見一個穿著鐵甲和披風的高級將領站在面前,這才發現自己下馬了,都沒有感覺。

體型壯碩龐大,帶點微胖的衛將軍,揚起和長相不相稱的笑容,改口道:「不……末將還是習慣稱你一聲翁小姐。」

「你是衛將軍。」翁元讓的聲音有點沙啞,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好脆弱。

不行,她得表現出強韌,不能讓對方直到她在害怕。

「第一次見到翁小姐,末將甚感榮幸。」衛將軍上下打量她一身來不及換下的男裝,和那潤亮烏絲烘托的心形臉蛋,眼神極為放肆。

翁元讓不喜歡他這麼看自己,但是被綁著,後頭又有那個擄走她的男人擋住,這裡更是敵人的大本營,根本逃不掉。

「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暗自吞嚥,深吸口氣,她第一次端起貴族的架子,就盼衛將軍心裡還有對翁氏的忠誠,會放開她,逃脫的機會相對的也就大多了。

「翁小姐可能誤會了,你並不是以貴客的身份被請來的。」衛將軍的口吻十分客氣。

「我這樣算是被『請』來的?」翁元讓高傲的挑起眉頭,側身讓他看見自己背後的困境。

即使她不習慣用這種態度說話,但家人都是用這種姿態在面對外人,稍微還可以模仿,尤其不能在敵人的面前失了氣勢。

「相信我,如果不是『請』來的,你現在不會有說話的機會。」衛將軍細長的眼睛瞬間變得銳利。

稍早在房內感覺到的寒意悄悄爬上背脊,翁元讓渾身一悚,再次確定不喜歡衛將軍的眼神,為了抹去那可怖的膽寒,她逼自己回去回想山無陵那雙琥珀色的瞳眸,回憶他強壯的胸膛和體溫——在不會感覺自己處境孤危,而悲從中來的範圍內。

她要非常堅強的度過這一切,回到山無陵的身邊。

「你大費周章的潛入山家,把我『請』來這兒,究竟有什麼事?」翁元讓面無表情,模仿山無陵冷酷的語調。

「翁小姐可能不知道,山無陵引來東方氏攻打徐郡,十惡不赦,末將是將翁小姐從山家解救出來,以免落得同樣的臭名。」衛將軍說著半真半假,混淆視聽的話。

「我是山無陵的妻子,他做什麼,我都相信他。」如果她的嘴唇不顫抖,就更有說服力了。

翁元讓告訴自己現在不要去細想山無陵是否勾結東方家,只要專注的面對眼前的危難就好。

「翁小姐的意思是,寧可被當成翁氏叛徒,也要堅持山無陵沒錯?」衛將軍笑得像只黃鼠狼。

「你們抓我過來,不也是為了逼山無陵退兵,恢復供糧。」

無論山無陵是否真的跟東方家有私通,她沒忘記衛將軍也是自立的軍閥勢力之一,自然瞭解他的用意。

「翁小姐這話可就偏頗了,若山無陵帶兵攻來,危險的可不見得是我們。」衛將軍自負的冷哼。

「那就放我這個弱女子回去,光明正大的決一勝負。」翁元讓義正詞嚴的說。

「那可行不得,我喜歡萬無一失。」衛將軍看向她身後的男人,命令道:「把翁小姐帶進去,再派人去通知山無陵,他的妻子在我手上。」

他倒要看看山無陵還敢不敢輕舉妄動!

「不准你告訴無陵!」翁元讓怒斥。

她從來沒想要成為他的負擔,更不要是他的弱點!她不期望他來救她,只期望奮力自救。

衛將軍眼神冷漠,厲聲威脅,「翁小姐只要耐心的等待就好,千萬別試圖逃跑,那只會造成難以磨滅的傷害。」

翁元讓心下焦急萬分,卻只能被高大的男人推著走。

山無陵待她極好,但也說過是因為他無法忍受自己的妻子被人欺負,她可以想像心高氣傲又痛恨別人在太歲頭上動土的他若是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氣得不輕。

現在她只能祈禱他不會因為她被擄,氣昏頭而失了理智,發生任何意外。

那是她最不樂見的!

身為商人,山無陵絕對不會是上場帶兵的那個。

比起親自上戰場,他更偏向策士,是負責擬戰略的。

「爺,東方家的軍隊入城後以火攻,眼下賀將軍、王將軍已經投降。」翁氏帳下的李將軍帶著一身烽煙味,對山無陵拱手回報戰況。

帶兵上陣多年,也用過、看過不少厲害的陣法計謀,當山無陵把剷除軍閥勢力的方法告訴她和張將軍,並付諸實行後,他們這兩個堅持留在翁氏盡心的將軍從原本的不相信,到現在毫不懷疑,以山無陵馬首是瞻。

在眾人都以為山無陵打算倣傚崑崙當年屠一城、降十城的做法,專注且耐心的對付賀將軍,其實他暗中早在撤離徐郡內所有的百姓,決定以一個晚上來解決軍閥勢力。就連那些被軍閥困住的居民,他也想盡辦法能救多少是多少,這麼一來,當他因為軍隊不夠,而請來有私交的東方氏軍隊幫忙在外頭煽風點火,使軍閥畏懼,兵荒馬亂,不及應付時,才不會波及無辜百姓。

不過短短半天的時間,徐郡大部分的居民都撤離了,唯有山家和翁氏被山無陵留下,畢竟若是連他們都撤,有可能會令軍閥早一步察覺情況不對勁,而有所提防。

然而翁氏附近早就派兵駐守,山家內有原本為傭兵的老曹以及他安排的人馬,山無陵也很放心。

綜合許多地方來看,李將軍和張將軍實在佩服山無陵的計策。

「我們的百姓都疏散了?」山無陵站在城牆上,審視情況看起來糟透的徐郡。

事實上,東方氏的火攻,配合了他所指定的地點,所有起火的地方都被有效控制住,卻又困住還不投降的蕭將軍和衛將軍的進攻道路。

沒錯,他只替他們留了投降的後路。

「最後一批扮演睡夢中慌張清醒的人也走了。」李將軍回答。

「很好,接著你們把蕭將軍趕到城西,那裡人煙稀少,荒地較多,損失才不會太大。倘若他提前投降,先把他帶到我的面前。切記,不能讓他有機會煽動軍心。」山無陵低吟。

「衛將軍呢?」

「他的位置無論怎麼退,都將造成損害,再說衛將軍這個人剛愎自用,聽不進別人說的話,就算願意重新歸順翁氏,也等於種下禍根,所以我不打算留他,也不會給他在城內亂竄的機會。」他畢竟是個商人,即仗,也是以損失最小為要求。

「爺的意思是要讓東方家的軍隊去對付衛將軍?」

「他們已經在衛將軍所有能退的路口埋伏,要不了多久便能一網打盡。」山無陵輕笑,琥珀色的眼眸卻閃動冰一般的森冷意志。

「末將明白。」

「你們一旦捕獲蕭將軍,立刻派兵到附近的渠道引水救火,等到火勢撲滅後,就毀了水道。」他老練的囑咐。

「為何要毀了水道?」李將軍大為不解。那是他們這陣子為了這場火攻特別加速搭建出來的,如果留著,以後也能成為徐郡內便利的供水設備。

「水道的設計通過荒地,我要你毀壞超過荒地的水道,如此一來,有利於荒地的開墾。」山無陵簡潔的解釋。

不簡單,山無陵連後續問題都考慮到了。李將軍暗忖。

「末將佩服。」

「快去辦吧!」山無陵大手一揮,表示對話結束,並沒有因為李將軍的恭維而特別開心。

他從來不是個愛聽逢迎謅媚的話的人,不過若是由翁元讓來說,結果就不一樣了。

稍早,儘管表面上支持,他看得出來她的內心卻對這個做法起了質疑。

每當憶起她流露出憐憫和迷惘的眼神,即使不明說,不真正的責怪他,也令他感到心慌意亂,彷彿會失去她的信任,失去她帶著崇拜的仰望,也讓他失去方向……思及此,他的左胸口好像破了個大洞,深沉得無論多麼努力呼吸,都像上了陸地的魚,填不滿足夠的空氣。

他痛恨這種不踏實的煩躁,又無法逃避。

「爺……」

高揚的呼喚穿破人群,急急靠近,拉回短暫遠揚的思緒,山無陵斂下盈滿黯然的雙眸,抬頭一看見來人,剛毅的俊容頓時變得不太好看。

是老曹。

而且他踏著前所未有的急促步伐,乖僻的神情透著焦急,說明了一件事,她出事了!

「她怎麼了?」老曹一到面前,還沒站定,山無陵急忙追問。

老曹沒有回答,而是遞出一張字條。

山無陵幾乎是立刻奪過來,凌銳的眼眸迅速而不含糊的掃過白紙黑字,臉色越發陰沉,脈搏開始瘋狂的顫動。

「為什麼沒人看著她?」得知妻子在衛將軍手上,山無陵氣得揉爛那張紙,嗓音猶如刀鋒般銳利。

「夫人當時正準備沐浴,侍女正好吩咐膳房準備晚膳,無人守門,奴才沒料到會有空檔,慚愧失職。」

山無陵危險的瞇起眼,「家裡的人馬都是你安排的,那麼大個人闖進來,竟無人察覺?」

「宅裡並沒有外人入侵的跡象,奴才猜想恐怕是有內應。」老曹並不是在為自己辯解,也不是個抵死不認錯的人,而是認為應該把觀察到的事實和推測告訴不在現場的山無陵,至於應得的懲處,他不會逃避。

「內應……」雙手不斷的緊握又放鬆,山無陵強逼自己冷靜,但是兩邊的太陽穴暴出青筋,咬牙切齒。

要他如何不擔心?!

光是想到翁元讓在態度最強硬、不肯妥協的衛將軍手上,無法確定安慰,他的心彷彿被人緊緊掐住,痛得喘不過氣,全身更是猶如在寒天中被人當頭澆了桶冷水,僵硬且動彈不得。

「備馬。」驀地,他冷聲命令,「要最快的。」

「爺,你難道要親自前去衛將軍那兒?」老曹訝異不已。

他是奉命回報翁元讓的狀況,可不是讓主子親自去冒險啊!

山無陵跨上兵卒牽來的馬匹,神色嚴峻,「如果有人能教我如何在這裡乾等,卻能臨危不亂的話,我會留下。」

他從來不是個喜歡親身涉險的人,但現在他只知道比起親身涉險,更不願看見她身陷危險之中,自己卻束手無策的乾等。

「爺……請小心。」老曹心知喚不回主子了。

山無陵微微頷首,勒住韁繩,長腿夾住馬腹,擁有火色鬃毛的馬匹振蹄狂奔,人馬合一的背影轉眼間消失在遠處的烈火之中。

翁元讓被關在一個非常狹窄悶熱的房間,因為沒有點燈,看不清楚四周的景象。

隨著漫長的時間過去,凝滯的空氣不但讓她的皮膚附上一層晶瑩的汗珠,更給胸腔帶來沉悶的壓迫感,整個人被迫像腹中胎兒那樣蜷曲身子,也令她感到不適,即使沒吃什麼東西,胃部仍然泛酸攪動,就好像有人把她的胃當成抹布那樣左右反方向蹂躪,她幾乎噁心得想吐。

從小她就跟一般人沒什麼不同,會生病,但不到體弱多病的地步。此刻,不知道是因為心理的因素,還是其它的原因,她真的感到很難受。

一盞小小的燈火閃爍,搖晃進眼簾,翁元讓撐起眼皮,立刻發現自己虛弱得想直接暈倒。

「誰?」她喃喃,瞇著眼視線十分模糊,眼前的人分裂成幾十道的影子。

「她怎麼還沒死?」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迷迷糊糊中,翁元讓覺得這個聲音聽起來好耳熟。

「如果現在死了,怎麼威脅山無陵?」接著是一個男人這麼說。

嗯……她記得這是……對,衛將軍的聲音。

「這和我們說的不同,你必須殺了她。」女人又說。

「當然,但是得等到山無陵撤軍才可以。」衛將軍也堅持。

最先說話的那個女人停頓片刻,終於妥協,「你得在山無陵看見她之前把她殺了,否則你我都會遭殃。」

「你真以為山無陵如此厲害?他不過是個商人。」衛將軍啐了聲。

「注意你的口氣!」女人拔高不悅的嗓音,「不准你用輕蔑的態度談論他,他比你還要聰明幾千倍。」

當女人吐出這番傲慢的話語,翁元讓的腦海瞬間捕捉到某個人影,卻又一閃而逝。

「喝!」女人忽然驚喘一聲。

察覺氣氛不對勁,翁元讓用盡力氣張大呆滯的雙眼,想瞧清楚眼前的情況,接著就看見衛將軍扯著一個女人的頭髮,迫使她痛苦的抬起頭,因此翁元讓看不清楚女人的面容。

「你別太得意,是你主動與我搭上線,也是你把我的人帶入山家,若要追究起來,山無陵第一個會找的是你。」衛將軍冷冷的說。

「只要把這個女人處理掉便沒事,山無陵會是我的囊中物。」被扯著不放的女人說話的語氣還是那麼倨傲。

翁元讓皺起眉頭,頓時感到煩躁不安。

她討厭有女人覬覦山無陵……他是她的男人。

「我早就懷疑你不可能只是因為討厭就出賣她,果然……你的目標是山無陵。」

「那又如何?」女人哼笑,「山無陵可以說是額外的報酬,我討厭她則是長久以來的事。」

這個女人很久以前便討厭她?

翁元讓努力移動小屁股,想要往前一些,看清楚女人究竟是誰,卻又不是那麼想知道……這世界上會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討厭她的人,數數指頭,沒幾個呀!

砰。

掙扎中的翁元讓一時重心不穩,倒在地上,發出碰撞聲。她慶幸在被關起來之前有人替她拿掉手上的匕首,才沒有傷到自己。

「看來她醒了。」衛將軍鬆開手,舉著燈火,往前站了幾步。

女人調整被扯亂的髮髻,瞪了衛將軍的後腦勺一眼,像是不屑靠近。

「是敬堂姊吧?」翁元讓掠過衛將軍,看向光線移開後,讓陰影籠罩的女人。

她不會猜測其它人,因為今天去過山家的不是別人,正是翁元敬。

被認出來,翁元敬淡淡的哼了一聲,絲毫不在意。

「你……」翁元讓正想說話,胃部突然猛烈翻攪,她壓下那不愉快的感覺,喘了幾口氣,「你討厭我?」

「你是我這輩子最痛恨、厭惡、忌諱、敵視的對象!」談起這些,翁元敬已經開始失去理智。

「你喜歡無陵。」翁元讓肯定的說,而非發出疑問。

「與你無關。」在她的面前,翁元敬就是不願坦白。

「你想殺了我,是因為恨我,還是為了得到無陵?」翁元讓萬般痛苦的詢問。

「那有差別嗎?如果你像我一樣,活在一個每天都被自己的母親拿來跟一無是處的你比較的生活中,相信我,你也不會喜歡我。」翁元敬越說表情越猙獰,一個箭步上前,猛踹了她幾腳。

「我從來沒有跟你比較的意思,你本來就樣樣比我強……」感覺到堅硬的鞋尖踢在頭上、背上和手臂上,翁元讓難過得直搖頭。

「對,這是事實,但我仍然得屈居你之後。爺爺比較疼你,不是我;繼承翁氏的也會是你,而非我。」翁元敬咆哮,猶如都敗的野獸,踹人的動作更猛烈,神情瘋狂也憎恨。

無法用手護住自己,翁元讓只好把努力把自己縮小。

「是你!是你!永遠都是你!什麼好事都是你!而我呢?我什麼也沒有!」翁元敬又叫又跳。

「夠了。」最後是衛將軍覺得她太吵,也太浪費時間,才把她強制拉開。

「放開我。」翁元敬惡狠狠的瞪著翁元讓,對衛將軍怒吼。

「正事還沒做,你已經失了分寸,若是碰上敵人,要怎麼辦?」衛將軍瞪了她一眼。

翁元敬同樣怒目回視,氣息微喘,好半晌才在他越來越強大的手勁下屈服。

「放開我。」她二度要求,語氣冷靜許多。

衛將軍依言,鬆開雙手。

翁元敬重重地喘了口氣,在全身發疼的翁元讓面前蹲下。

「明白了嗎?無論是什麼原因,都無所謂,今天就算你只是走過我面前,都會令我感到不愉快。那已經不是只要你離開我的視線就能眼不見為淨的深刻感覺,我隨時隨地,只要想到你,就會憤怒到胸口疼痛,好像被看不見的火焰燃燒。你問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想要你的命?我會說是恨意,恨你總是裝作什麼也不要,卻奪走一切最好的。如果你也打算恨我,那就恨吧!不過你最好知道,真正該恨的是你的出身,恨我們都生在翁氏吧!」

翁元讓驟然瞠大雙眼,不敢相信有血緣關係又從小一起長大的翁元敬,竟然對她恨之入骨。她還以為翁元敬只是有點討厭她,看她不順眼,沒想到她是嫉妒,是怨恨,是惡意……但,她們是一家人啊!

「總之,我要你死。」翁元敬看著她瑟縮的模樣,露出偏執的笑容。

翁元讓臉色蒼白,分不清是不舒服還是內心的煎熬痛楚使然,霧氣浮上了漂亮的雙眸,低聲啜泣。

「說完了嗎?」衛將軍插入她們的對話,而他的身邊站著另一個剛進來的兵卒。

「怎麼回事?」翁元敬皺起眉頭,顯然不喜歡被人打斷。

衛將軍先掃過淚流滿面的翁元讓一眼,同時用眼神示意兵卒揭開捆住她雙腿的繩子,繼而淡淡的說:「山無陵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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