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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帝妻逆天之卷-美人馭修羅(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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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3 00:07: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睿王府。

一切景物依舊,歲歲年年之後的如今,卻已經物是人非。

當容若事隔多年,再踏進這府邸時,看著這個地方雖然被籠罩在初冬的蕭瑟之中,但是仍舊可以感覺到這些年,它被維持得極好。

她在幾位王府老奴僕的愕視之下,走進了當年的「靜齋」,在回來之前,律韜已經向她坦誠,那書房裡已經空無一物,全被他搬挪到「養心殿」,那一日,她第一次在他的帶領之下,走進那密室,怔楞得久久不能自已,後來她逐出了律韜,一個人留在裡頭,坐在自己從前最喜愛的椅上,對著那一張王爺緙絲之像,發呆了大半天。

見著那一切,她竟是不知道該如何想,該想什麼,所以那大半天裡,真的只是發呆,生平她的腦袋還未曾如此放空過。

如今的「靜齋」,已經改設了佛堂,在舅父的告知之下,她知道當年沈阿翹為四殿下殉生之後,神主牌位便被供養到這裡,王府裡的奴才們日日焚香,因為他們被告知,這位姑娘是王爺的恩人。

至於是什麼恩,他們身為奴才不必知道,只需報答就好。

容若靜立在香案的,許久未動,看著神主牌位上「沈阿翹」的名字,心裡有一種吞不進去,卻也吐不出來的梗塞。

「你在想什麼?那個男人癡了瘋了,你怎麼跟著他一塊兒起哄呢?我不過就搭救了你一回,你便將命賠給了我,你值嗎?」

「她說自己一條賤命死不足惜,只要能令你生還,她心裡便歡喜了。」

那日,律韜轉述沈阿翹在「養心殿」的最後一刻,對這位帝王所說的話,他說從前看著她,覺得是個膽小畏怯的姑娘,但是,在那一刻,他覺得她勇敢得教自己汗顏。

容著想起了太君壽辰的那一天,想起了她在當日王爺膝下的伏跪卑微,想起了她滴落在石地上的淚水,那時,她心裡該有多悲傷,明明傾慕著眼前的男人,看著側妃之位唾手可得,但是,她卻是寧可惹怒王爺,也要將自己的心意收拾妥善,就為已知會有的一日,報答救命之恩。

「阿翹,你細細聽著,本王不感激你讓出自己的軀殼,將一個男人還魂成女子,這是造孽!你與齊律韜那男人在奉王身上所造下的孽,今生今世,休想本王感激你,但是,你給本王的這條命,本王領受了,從今往後的餘生,本王會珍惜著這條命活下去,絕不負你一片……苦心。」

最後兩個字,容若原本想說「癡心」,但是,既然當年的她堅持到了最後都不肯坦露真心,又何必在這個時候揭開徒惹欷吁呢?

容若讓人取來了筆墨,拿下丁香案上的神主牌位,凝視了半晌,彷彿在想著那一天的姑娘,最後,提筆寫不了幾個字,再親手放回去。

這時,隨後而到的律韜走進佛堂,與回頭的容若相視一眼,然後揚起目光看著那個被添了字的神主牌位,驀然,在怔忡之後,泛起了苦笑,「既然這是容若的決定,我也只能照辦,回宮之後,讓宗人令為她進王妃牒紙。」

他看著那牌位上筆跡熟悉的幾個字,在沈阿翹的名字上方,被新寫了「睿王妃」三個字,末了,未乾的墨痕是容若的名字,在那名字之上,一字「夫」讓他看著雙眼生疼,卻也只能接受。

他的心裡就算再不願意接受,但是,從今以後,沈阿翹這名字,將在宗室牒冊上,陪著睿王齊容若,百年千年,都難以抹去這一筆。

「這是我這一生……唯一能給她的。」容若走上前,捻起一把香藥投進小爐裡,裊裊的輕煙纏繞著她的手指,彷彿是那縷神魂最後的依戀,末了,轉身出門,看著如昔的庭院,靜默著不理身後跟著出來的男人。

律韜站在她身後兩步開外,一語不發地看著她沉思的側顏,雖然,得了她允諾將孩子平安生下的約定,但……他心沉了一沉,也就僅只於此了。

「我想吃蘭姑姑親手做的棗糕。」容若突然說道。

「什麼?」律韜一時回不過神,只能楞楞地看著她轉過身。

「你知道懷你的孩子,最教我痛恨的一件事情是什麼嗎?就是讓我只想吃蘭姑姑的棗糕,上一胎如此,這一胎依然,想來可能都是同一個孩子投的胎,都是你的,你要負起責任,好好養他……還有,就算我不認丹臣說我心離不開朝堂,但我也要考慮一下,我這皇后這些年被你養得慣得太過嬌貴,真出了宮,怕是不知道怎麼過日子,這一點,你也要負責。」說完,她瞪著他,惱恨的一瞪之後,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明媚的笑。

這話,是在告訴他,她妥協了。

她在告訴他,她會留下,留在他身邊,讓他負責。

雖然與他想要的一世一雙人,恩愛不相離的想望,還有著甚大的差距,但是,從今天起,從這一刻起,她不想再逃,再與他為敵,對他,她心裡不會沒有埋怨,但恨,談不上了。

只是,她不想把話說明白,如果,他笨到連這話裡的含意都聽不出來,那只能說她容若曾經太瞧得起這男人的本事了。

律韜起初一楞,然後,一抹浮上唇畔的笑就像是漣漪般越擴越大,最後終至朗聲大笑了出來,他這個人,這一生,還未有過如此恣意大笑的一刻,但他心裡覺得快活,無比的快活。

這會兒楞住的人換成了容若,即便是後來在他身邊這麼些年,也未曾見這人如此恣情的大笑,那渾厚的笑如濤聲,揪著她的心口,一陣緊過一陣。

就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眼前驀然一暗,整個身子已經被他給緊擁進懷抱之中,他那雙修長的男人臂膀,力道強悍得近乎蠻橫。

他仍在笑,但多了些許激動的哽咽,她沒能看見他的表情,但她卻也不敢想像這人會哭,她靜靜地側首,貼偎在他的心口,一動也不動。

她也曾經是男人,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即便是淌下了也不想教人瞧見了軟弱,從前的睿王爺尚且如此,更別說孤傲冷情如律韜。

所以,這一刻,她沒想抬頭瞧他,也沒想說話取笑,就當作是好心,給他的一份仁慈吧!

「容若。」他低沉渾厚的嗓音從她貼住的胸口輕震而出。

「嗯。」她以一聲輕哼代替回答。

「一生能得容若如此待兒,已是十分足夠。」

「好說。」是待兒嗎?她明明就說是要負責,她的嗓音依舊不冷不淡,只是瑰嫩的唇畔不自覺噙起一抹笑,好吧!至少這人有領了她的情。

「蘭姑姑這幾年都在為母后守陵,我修書一封,將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經過詳責告訴她,派人將她接回來。」

「好。」她偎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比平日快的心跳聲,沉靜道:「如今,你可以告訴我,當年你以啞奴伺候父皇,究竟是想瞞住什麼天大的秘密了嗎?」

說完,容若雙手抵開他的胸膛,抬起美眸,與他四目相對,以堅定的眼神逼著他對她將當年的一切娓娓道來……

三年又幾個月後……

元宵剛過,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明黃的宮殿又成一色的雪白,一個約莫二歲的男娃娃,圓臉兒,圓眼睛,紅紅的小嘴巴,軟呼的臉頰被初春的風吹得紅撲撲,此刻,他穿著一身縫製密寶的圈毛小襖子,看起來就像是一顆小……不,是雖小但十分飽實的粽子。

「四叔!四叔!」

他一邊喊著,一邊邁著兩條小腿兒,一路跑跳進了「芳菲殿」的暖閣裡,幾個陪隨宮人趕忙著追,才勉強能跟在小主十身後。

小傢伙前腳才蹦進屋,立刻開始找人,很快就看見了他躺在榻上的「四叔」正靠著引枕,傭閒地就著懶架在看書。

「四叔。」那軟軟的嗓音甜到都能溢出蜜。

容若兩日沒出「芳菲殿」殿門,此刻皇宮各殿都還燒著地龍,十分溫暖,所以,她僅著一身月白色的深衣,隨意地套著件蜜色的軟袍子,長髮松挽成一束,看起來慵懶之中帶著一點媚態。

她聽到那軟膩進骨子裡的一喚,才淡淡地從書頁裡抬起明眸,瞧了那顆蹦進門的小粽子一眼,看著他兩條小腿沒一刻安分,就連奴才們還在為他脫襖於,都直想往她這裡飛奔過來。

「四叔,叡兒想四叔了。」小傢伙笑得圓眼兒成了線,兩排白色的小牙咧得幾乎是顆顆分明。

剛才,大老遠就聽見這小子一路風風火火而來,她本來打算一進門就訓他的沒規矩,但一見到他那張逗人的笑臉,她忍不住搖頭笑歎,沒法子狠心把這張笑臉兒罵成哭臉兒。

她這兩日身子不是很舒坦,總是容易感到暈眩身軟,太醫吩咐不能見風,所以已經兩日沒出「芳菲殿」大門。

律韜為了讓她靜養,也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擾她,而為了她當初一句氣話,斂兒這幾年養在她六弟的宮裡,管她家六弟喊「娘親」,一連兩日討著要見「四叔」,都被律韜給擋了。

終於,脫下小襖子之後,叡兒重獲自由,直奔到臥榻畔,站在腳凳上,努力地想要爬上去。

「四叔,叡兒要上榻……」他一手扯著容若所蓋的錦被,一下端在臥榻的軟墊上,奶氣的嗓音因為使了勁而聽起來有點吃力。

「小滿。」容若朝著婢女努了努下頷。

小滿看見小皇子那副可愛逗趣的模樣,笑吟吟地出於幫忙。

就這樣,叡兒一邊自個兒出力,一邊讓人幫忙脫了小靴,讓人扶上了臥榻,上了榻,幾乎是立刻地往他「四叔」的懷裡窩進去。

「叡兒好高興能見到四叔,四叔香。」

小傢伙整個糯進了容若纖細柔軟的懷抱裡,心滿意足地深吸了口氣,在他家「四叔」身上完全沒有一般女子膩人的脂粉味,而是一種令人舒心沉穩的香息,同樣的氣味他在父皇身上也曾嗅過。

不過,聽他「娘親」說過,父皇所慣用的香與「四叔」不同,若有同樣的香氣,肯定是從「四叔」這兒染過去的。

至於是如何「染」過去的呢?這一點,小傢伙的心思非常簡單,一猜就知道是他父皇與自己一樣喜歡「四叔」的香氣,常常討著要「四叔」抱,他只是不懂為什麼,那天「娘親」聽到他這個說法時,表情會突然有些占怪。

他想,肯定是自己的問法不對,只是,明明是「娘親」自個兒說過,要他無論見「四叔」臉色怎麼難看嚇人,都要像團牛皮糖似的粘著不放,然後賣乖裝無辜,尤其是一副可憐樣兒,最容易討心軟的「四叔」疼愛了。

這一點,他這麼一丁點兒大的小娃娃都知道要!身體力行」了,他父皇那麼大個人,哪裡會不懂這個道理呢?

據說,「娘親」也曾就這一點對他父皇口授了幾堂課呢!

所以,後來,當容若知道自己被律韜父子二人吃定欺軟,全都是拜了自己所疼愛的六弟面授機宜之賜,險些沒一時衝動掐死那小子,心裡動了幾個念頭,想是要將他發配邊疆還是流放南海去,就恨自己多年的苦心保護周全,竟然不防他吃裡扒外,向著「外人」對付他的好四哥。

容若讓人撤了懶架,好讓叡兒可以有更大的活動空間,不過,小傢伙存心要跟她膩在一塊兒,一雙小軟手圈著她的脖子不肯放,硬是擠成一團。

「父皇凶,他不讓叡兒見『四叔』,說怕叡兒喜歡蹭著『四叔』,會把『四叔』給蹭壞了。」說著,那雙小手圈得更緊了。

容若聽出小傢伙的聲音噎得都快要哭出來,終於忍不住心軟,伸手將他給抱進懷裡,伸手在他的背上輕拍著。

「少聽你父皇胡說,『四叔』沒那麼嬌貴,不會讓叡兒給蹭壞的。」不過她忍不住要想,她家六弟可真是會養孩子,把叡兒養成這麼一個白胖小子,不是皮肉橫張的肥胖,但手腳和臉蛋看起來就是圓嘟嘟的,十足十的可愛,只是也略沉了些,現在已經讓她沒力氣抱上懷了。

「叡兒決定以後不蹭『四叔』了,『四叔』抱叡兒一會兒就好。」小傢伙心裡其實是很不安的。

雖然,沒有人跟他說實話,但他能聽得懂,宮裡有奴才在說皇后娘娘鳳體違和,他知道,皇后就是「四叔」,皇后不好,就是他家「四叔」不好,所以他才會急著想見「四叔」,而越是見不到,他的心裡就越急。

最後,是讓「娘親」帶著他,在父皇面前嚎啕大哭,才終於讓父皇同意他可以進「芳菲殿」見「四叔」。

「『四叔』不是正抱著叡兒了嗎?」

容若泛起淺笑,纖手輕拍著白胖小子的行,抬眸與一旁的小滿相視了眼,小滿知道主子想與皇子獨處的意思,領著宮人們退了出去。

其實,在叡兒過來之前,律韜就已經派人來過了,告訴她叡兒在「養心殿」大哭著要見她的事,所以她知道小傢伙哭過了,過了這會兒,眼睛是黑白分明了,不過那眼眶還有一圈紅呢!

不知怎地,見著那一圈哭紅,讓她的心微揪了起來。

明明是讓她痛了一天一夜才誕下的臭小子,是她從未想要過的一塊腹中血肉,但是,見著他原本皺如猴兒的眼眉漸漸舒展開來,算著他一口乳齒逐顆長齊,開始會走、會跑、會跳,成天追在她後面喊「四叔」,一會兒討著要抱,一會兒討著要親,一會兒跌疼了要吹痛痛,聽著他那軟得教人發噱的奶聲奶氣,就教她無法對這兒子硬下心腸不理不睬。

兒子啊!是啊,無論容若心裡多麼不願意對自己承認,但是,自己終究還是為律韜那男人生下了他的親骨肉。

「四叔。」似乎覺得「蹭」夠了,小傢伙終於願意稍微挪開圓嘟嘟的身子,讓他家「四叔」可以端杯喝茶,潤潤喉嚨。

「嗯?」容若淺飲了口茶湯,唇畔依然噙著笑。

「昨兒個夜裡,叡兒問『娘親』什麼時候給叡兒一個弟弟或妹妹,『娘親』說這要來問四叔才知道,四叔,您什麼時候要給叡兒一個弟妹?」

沒料到小子會突然有此一問,讓容若一口茶還未進喉就差點嗆出來,但終究是定力足夠,穩了穩心神,勉強將茶水順進喉裡,但還是不小心嗆到一點,忍不住低低地輕咳了起來。

「四叔怎麼了?」小傢伙看見心愛的「四叔」咳得嬌顏通紅,還一直咳個不停,不由得滿懷憂心,才剛說不會再「蹭」他心愛的「四叔」,這會兒已經忘光在腦後,圓嘟嘟的一團又「蹭」了上去。

被叡兒整團壓在身上,容若有些吃受不消,但她咳得沒力氣將他抱開,只能暗恨女人的身子實在柔弱,她一邊咳著,一邊瞪著親生兒子,想他該不會已經知道……?!

不可能!律韜要是敢不經她同意就告訴叡兒,她一定要殺了他!

而另一個她想殺的人,是那個該死的六弟!沒事做什麼跟孩子胡說八道,簡直可恨!

「四叔……」

小傢伙的身量實在沉,容若實在被他「蹭」得沒轍了,只能將纖細的身子往臥榻的後方不斷挪退,伸出一手擋在孩子與平坦的肚腹之間,一臉的防備,數度的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一隻男人的大掌揪住了叡兒的衣領,將他給騰空拎了起來,終於讓容若可以有空間喘息,臉上也露出了放心的表情,一抬起美眸,搖了搖頭,就看見律韜強忍住不高興的情緒,沒開口責罵兒子。

「父皇……」

明明已經被拎住領子,脖子都瞧不見了,叡兒一看見他父皇,仍有本領將脖子往裡縮上一縮,模樣就像是縮在殼裡的小烏龜。

「你想要弟妹是嗎?」見兒子實在討喜的模樣,律韜原本繃住的冷臉咧開了笑,也不知道是這兩天心情大好,還是覺得這孩子被他們欺負得太過了,感到有些於心不忍,「就快了,叡兒八個月後就會有一個弟弟或妹妹了。」

「八個月?可是『娘親』說女子懷胎要九個月。」小傢伙疑惑地「嗯」了聲,黑白分明的圓眼眨巴了下。

這軟呼呼的話兒一落,父子二人不約而同聽見瓷片互刮的刺耳聲響,不約而同地轉頭,往榻上望去,就看見他家的皇后(四叔)嬌顏冷凝,一隻纖手緊扣住了几案上的那只蓋碗,頗有想拿它砸人的衝動,似乎只是在糾結著該朝他們父子哪人扔過去才好消氣。

而皇帝知道他絕對是遭殃的那一個,他回眸與兒子相視,擺出了諄諄教誨的架勢,「叡兒,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不要追問,不然,只怕咱們父子兩人要大禍臨頭,知道嗎?」

「知道。」叡兒樂得點頭,管他七八九個月,反正他知道八個月後就會有弟妹了,自然是歡天喜地,啥也不用問了。

「嗯。」律韜頷笑,把兒子給放不來,只兒小傢伙一聲「叡兒去告訴娘親要有弟弟妹妹了」,就又風風火火跑了出去。

小傢伙跑走的動作太快,容若坐起身,一口氣才提起來,還來不及喊住,就聽一群宮人嘩地又跟小主子跑掉了,她氣惱地瞪了律韜一眼。

律韜知道她是在氣自己太快說出來,他雙手一攤,線條嚴峻的眉目卻盈滿無辜的笑意,「遲早都要說的,不是嗎?而且,容若不能怪朕,是你自己不讓朕吃止情藥的,所以這孩子,容若也有責任。」

「我說話了嗎?」容若又靠回引枕上,對他的先聲奪人又氣又好笑,道:「去把叡兒叫回來吧!」

「你想做什麼?」

「跟他把話說清楚,把他從青哥兒那裡認回來,看他被咱們騙得傻呼呼,怪可憐兒的。」容若被他那雙打量的笑眸瞧得渾身不自在,別開眸光,不自覺「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道:「再說了,孩子總會長大,能騙他一輩子嗎?他還不是遲早要知道。」

「終於,容若還是不忍心了嗎?」律韜知道她早晚會心軟,此刻見她動人的羞窘之態,忍不住心裡好笑,不枉自己陪著她演了幾年戲。

笑!還敢笑!

還不都是齊律韜你這個罪魁禍首害的!

容若終於再忍不住滿心的懊惱,一手抓住蓋碗就要朝他扔過去,但終究頓了一頓,改換另一手揪了身下墊著的引枕丟出去。

律韜不閃不避,就這樣被軟枕給直直地扔個正著,但饒是如此,泛在他唇畔的笑依舊是未曾消褪半分的溫柔。

雖然東西終究是扔出手,但是,扔的是蓋碗或是引枕,意義十分不同,前者動輒傷人,後者扔是扔了,心眼兒裡是怕傷著他。

「瞧什麼?還不快去把叡兒喊回來?難不成是要等到他回六弟的宮裡,把六弟一起撈過來臊我才高興嗎?」

容若強撐住高傲的氣勢,卻感覺面頰在發燙,只怕是臉紅了,不想再被他這樣瞧下去,要不,只怕要困窘到挖個坑兒把自個兒埋了。

堂堂天朝皇帝,九五之尊,在容若這一吆喝之下,儼然成了替主子跑腿的小太監,只是正主兒仍舊笑著,絲毫不介意,而守在殿外的奴才們也已經司空兒慣,見怪不怪了。

說起來,這些年在私下裡,他們不喊皇后為娘娘,而是喊「主子」,此刻,這殿裡的兩位當然都是主子,一位是皇帝,那身份至高至貴,富有四海,天下萬民要仰其鼻息而活,他們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

而另一位,則是他們喊作「主子」的皇后,雖說皇帝貴為真命天子,論起身份地位,誰敢與他相提並論?!

就算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與之相較也要位低一階,但他們這些奴才心裡有數,皇帝跺一腳天下為之震盪,但若論帝后之間誰說了算數?

那自然是,被喊「主子」的主子……才是說話的豐子。

「律韜。」才回神,她已經喊了他正要轉身的背影,「你究竟愛我什麼?在你眼裡,我到底有哪裡好呢?」

律韜高大的身形一頓,像是沒料到她竟會有此一問,神情顯得有些訝異,但是,轉瞬間翹上唇角的笑,溫柔之中,帶著癡迷的寵溺。

「容若究竟有哪裡好,我自己心裡有數就好,就怕實話與你說了,你也不能明白自己在我心裡究竟有多重要,讓容若一個堂堂男子還魂做女兒身,在這一點上,我對不起你,但你要說是我鬼迷了心竅也好,是瘋魔癲狂了也好,但我不後悔,哪怕你要恨我,要怨上我一生一世都好,但能再擁你人懷,看你笑,看你說話,看你活得安然,旁的一切,我不在乎,也不重要。」

「你瘋了。」她的語氣淡淡的,不為諷刺,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為了心上人,我甘願。」他咧嘴笑了,開心滿足。

明明是一張冷得會掉冰屑的臉龐,笑起來也沒多好看,但是,此刻在容若的眼裡看來,卻是順眼順心,甚至於還有一點歡喜,但她不會告訴律韜這個事實,至死都不會。

「還想知道我究竟喜不喜歡你嗎?」

「你有那麼好心會告訴我嗎?」

這人老嫌她刁滑,卻不知道自己說話其實也帶著三分惡毒!容若聳了聳纖肩,懶得在這時與他計較,笑道:「我想自己應該還是沒喜歡上你,但是,偶爾會覺得,其實就算喜歡上你,也不會是一件令人討厭的事。」

律韜微怔了下,知道能從這人嘴裡得到這個答案,已經是十分難得了,「能得到容若這答覆,我此生足矣,再無遺憾。」

對於他這肉麻兮兮的話,容若笑嗤了聲,「誰說你不會有遺憾,要是你沒能把兒子及時追回來,我就有辦法讓你遺憾終生,快去!」

「是,朕遵命。」

聽他自稱「朕」卻說遵命,明知道他是故意逗人的,容若還是忍不住敞開了笑顏,看著他轉過身,眸光追隨著他高大的行影。

這一生,自己與這個男人是如何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沒有人能答得上來,雖然她身歷其中,卻也很難細說從頭,或許該說是老天爺捉弄嗎?她不想,也不願,卻也已經無路可退。

然而,眼下即便是他允她回頭,回首來時路,路已茫茫,愛與恨,貪與癡,千般思緒早已經厘不清楚,她不自問能否割捨,因為問也不必問,在她的心裡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律韜,你為我瘋魔了,我怎麼就跟著你一起也犯傻了呢?

明明她只是朝著他的背影,蠕動著嘴唇,無聲地說著,但他卻在這同時定住腳步,在穿過屏門之前回頭,眼眉嘴角俱是含笑地瞅著她。

她一瞬愣住了,不以為他真的能夠聽到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但是,從他眼裡的神情,卻彷彿真的能夠明白。

這時,她想起了那天去了睿上府,把新近又得到的幾樣寶貝交給天官,那人歡天喜地,說其中有一樣東西對皇帝的龍體固元有所幫助,她允諾他的要求,說若是事情能成,她便允他可以帶著徒兒自由來去。

猶記那日最後,他對她說了一番掏心窩的話,令她回想至今。

「……原本我以為你與他,皆走人間修囉,福報殊勝,心慈手狠,執妄深重,而你,更是他心裡渡化不去的魔,只是,在那個雪夜裡,當他不惜性命為你還魂時,我才發現原來你不是他的魔,而是他的佛,修羅不認天,只認他的執念、認他的法、他的佛,他認了你,為你護法,便是毀滅天地也在所不惜,於你和他,是緣是劫,於天下蒼生,是福是禍,都不過是你的一念之間……」

容若朝律韜抬起手,看著那一隻原本不屬於自己的素白柔荑,立刻被他的大掌握住,執住那手的溫熱,燙進了她的心裡,疼得……踏實。

「聽著。」她笑看著他一膝跪上臥榻,傲岸的身軀欺了上來,舉動無比的親暱,卻是憐惜的沒有壓著她,「這一世,無論是對的錯的,凡我容若做過的所有一切,我皆認不不悔,但是,律韜,允諾我,你那條爛命,要為我好生養著,不許比我早走一步,因為,九泉之下的地獄,我們要一起去,那些殺生的罪孽,我們要各擔一半,誰也不便宜誰。」

「這命是你的,定會為你好好養著,留著與你同生共死,但終究,是容若便宜了二哥。」

因為,這一生,染在他手裡的血腥,何止是她的數倍?但她卻是願意分了一半去,律韜的心激動不捨,終是化成了一吻,烙上了她的唇。

久久,律韜才放開了她,看見她徐挑起一抹淺笑,迎視他的凝眸,在她唇畔那抹悠然的笑,在一雙美眸裡暈出了光芒,依稀猶是從前那位豐神貴雅,風華絕代的睿王爺。

「二哥、四哥!」就在這時,青陽的吆喝從殿外煞風景地傳來,伴著他家「小皇子」的迭聲「四叔」,笑道:「聽叡兒說你們又要生小娃娃了?人說一回生,二回熟,記得啊!這次弟弟想要一個小帝姬,像從前四哥一樣漂亮的小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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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幾百年後的江山,依然引無數英雄折腰的多嬌,卻已經易替了天下共主,十數年前,段檠天以十三翼大軍攻下中原,迎齊朝末代帝姬齊鳳雛為皇后,帝后共治天下,為世人津津樂道。

「皇后,在看什麼?瞧你看得如此沉迷。」

檠天帝走進鳳雛皇后所住的「坤寧宮」,這個宮閣曾經在前朝的舒治皇帝時走水過一次,後來重新再起造。

但是,他聽說,曾經被譽為這皇宮建造以來,佔地最廣,用料最奢,也最華麗堂皇的「芳菲殿」,卻在它的主人薨逝之後,被一場天火給焚燬,後來也沒有再重新建起,就著原址分起了幾處宮閣,其中一處,便是後來的「鳳殷齋」,那裡出過一位曾經遠嫁西域,後來又被帝王帶回來的佟太妃。

對於這些,拜他家皇后之賜,他只差沒有如數家珍,但檠天帝不以為瀆,因為前朝齊家,是他心愛女子的母家,也算是他的祖先。

鳳雛皇后埋首在書堆裡,只抬頭看了她的天子夫君一眼,就又低頭看著書冊,這幾天,心裡一直無法忘懷,那日當她看見匠師在一層層掃刷,小心除掉那張皇后畫像之後,是如何被那藏在畫裡的王爺緙絲之像給震撅了心魂。

僅僅只是俊美二字,無法形容那神采之間的雍逸傲然,而她的好奇心也就徹底被挑起了,為什麼在一位皇后的畫像之下,竟然藏著如此天大秘密?

若不是供奉齊家先祖的太廟……不,如今只能以祠堂二字稱之,需要改造修建,她也不會讓人趁機整理歷代帝后的肖像,起初,只是見著那張瓏兒皇后的畫像邊緣剝落,她讓人送去給裱畫師傅處理,卻不料得到回報,說一位師傅發現畫裡似乎還有他物,才會讓表面的畫剝離開來。

最後,她下令讓匠師以不破壞表面皇后畫像為原則,揭開了畫,在揭畫的那一刻,她心裡震驚,在同時,也聽見了身邊人們的抽息聲,紛紛都被絲上那王爺栩栩如生的眉目給吸引住。

「皇后。」檠天帝走到書案前,大掌按住她所看的書面。

她抬眸笑笑,挪開了他的手,笑道:「皇帝知道我今天又找到什麼了嗎?據御史記載,律韜皇帝的棺木在他生前二十年,就已經進了陵寢裡,究竟是為什麼呢?而且,那口棺木在規制上,比一般的帝王棺槨大了兩倍,足夠讓兩個人躺在裡面,說是要與他的皇后同寢一棺嗎?最後卻也不是,這裡……」

鳳雛皇后指著書裡的某一段文字,「詳細記載了瓏兒皇后薨逝後,玉身入殮,律韜皇帝悲痛欲絕的經過,可皇后入殮,進得卻不是那口雙人大棺。」

「那又如何?鳳雛,自從看到那張王爺緙絲肖像,就讓你不思食寢,將這位皇帝的生平看過一遍又一遍,你在疑心……些什麼呢?!」最後幾個字,檠天帝語氣不善。

「已經讓人備膳了,稍晚皇上陪我進一些。」鳳雛皇后聽得出檠天帝話裡的擔心,卻是不忍責備她,微笑搖頭,「不過,皇上放心,若你擔心我有再更進一步的舉措,那就料錯了,身為他們的後代子孫,就算再好奇,也不可能大著膽子去挖開先人的陵寢,我可不是這麼個不孝之人,所以只好將這些史冊看過一次又一次,推敲這字裡行間的秘密。」

「那可是瞧出來了?」他揚眉。

她點點頭,隨即又搖了一搖,心裡確實無法肯定,畢竟沒打開那口帝棺的一天,就沒有人能夠篤定裡頭究竟藏了什麼秘密。

「在那張緙絲織就的那位王爺之像,曾是在當朝繼位為帝呼聲最高的四皇子,王爺封號『睿』,又有一別名為『靜齋主人』,薨逝的時間,剛好就是律韜皇帝駕崩之前二十年,當時,有一個無法證明,卻言之鑿鑿的流言,人們說,當年,睿王爺的棺木人皇陵,其實進去的是一具空棺,如果,他死後真的被律韜皇帝送進了自己的寢陵,那具王爺棺木,當然會是空的。」

擎天帝聽聞至此,也默了聲,一語不發地等著他的皇后繼續說下去,也忍不住好奇起這位律韜皇帝,將一位王爺送進自己棺陵裡的心思,心想這齊家坐擁天下數百年,玄妙之事也真是不少。

鳳雛皇后知道他想要繼續聽下去的意思,從書案上成迭的書裡,憑著讀過的印象,抽出其中一冊,翻到其中一頁,遞到她男人的手裡。

擎天帝斂眸看著書面,不急著讀,臣聽她娓娓道來:「據御史記載,這位睿王爺與律韜皇帝曾經因為奪嫡之爭,而形同水火,只是這天底下,誰會跟自己的仇人生不同一個衾,死卻同一個槨呢?這幾天,我無論加何都想不透,瓏兒皇后與睿王爺究竟有什麼關聯,竟然會在她供在太廟的像底下,藏著王爺的緙絲肖像,終於我找到這段文字,出自當年己經病危彌留的律韜皇帝之口,我很肯定他在說的人,是距那時候算起來,已經死了二十載的睿王爺。」

話落,鳳雛皇后沒再說下去,只是淺抿著一抹笑,而檠天帝與她夫妻多年,自然是心有靈犀,沒再詢問,斂神讀看史冊裡的那段記載文字。

……律帝彌留之際,忽醒,與太子笑日:適才,朕做一夢,夢裡那人,溫潤俊美的眉目依舊,晴空之下,迎將台上,那人領百官迎接朕與凱旋回京的三車將上,那彷彿穹蒼折下一角的天青袍服,驚世的風姿,傾城的一笑,仍是令朕為之瘋魔深陷的風華絕代,可是朕知道,那雙眼裡終是有朕了,那笑是在告訴朕,要共赴黃泉之約,不許教之久等了……朧後甍後二十日,律帝崩,太子領近臣於陵內為皇考入殮,二十七日後,出孝期,太子登基為帝,新朝始……

在看完那段記述之後久久,檠天帝才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皇后,與她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情,這段話裡絕對有隱晦!而臣,是連御吏部不敢將帝王親言詳述出來的秘辛,但是,他們也都清楚,無論是前朝或當今,能率領百宮上「迎將台」的人,絕對不可能會是一位皇后。

而誰說,曾是仇人,就不可能相愛呢?他與她之間,曾有殺父的仇,亡國的恨,歷盡千辛萬苦,終究還是走在一起,成為一朝的帝后。

他們也都是心思一折千百轉的人,就算找不到將瓏兒皇后與睿王爺扣在一起的環節,卻也不以為兩人的肖像相迭,只是因為這兩個人同樣都在律韜皇帝心裡各佔一席之位。

這時,領事女官如月來報,晚膳已經備妥,是否傳膳?鳳雛皇后點頭之後,笑著接過那本書冊,雙手合上,柔嫩的唇辦輕勾起,心裡已有定見。

在不久之後,齊家宗祠修建落成,歷朝的帝后肖像再度被懸掛起來,受後世子孫不斷的香火供奉,卻唯獨有一件離奇之事,齊家後世子孫在幾百年後,仍舊百思不得其解。

他們所見,歷代的皇帝祖先畫像身旁,陪著的都是皇后肖像,?有律韜皇帝畫像旁,伴著的,卻是一幅精美的緙絲肖像,像上的王爺俊美無儔,豐逸雍容的眉目,依稀之間,沁含著一抹神秘的笑意。

「律韜,我不喜哭啼,臨了時,你讓我先走,但要認清,到了黃泉之下,我怕不再是這張皮相,那舊時的模樣,你必要記著,不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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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3 00:08:45 |只看該作者
番外之一--芙渠

鳳凰山下雨.初睛,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渠,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忽聞江上弄衰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江城子蘇軾》

「小滿。」

「蘭兒。」

「今年夏天的芙渠,開得真好。」

「今年夏天的芙渠,開得真好。」

御花園裡,天清水明,暖風徐來,拂過站在水邊展台上的容若與小滿,年年謝落年年又開的荷花,如今又是紅白競妍,只不過花兒依舊,但舊時的人兒卻已然不在。

容若一身皇后常服,輕軟的牙色葛衣,微風吹動著外罩的杏色紗服,以說不出究竟是悲傷還是懷念的眸光,盯著池裡開得最盛的一朵白色的荷花,想起了這個地方,曾經是她母后生前最喜待之處,夏日裡,會讓蘭姑姑在這展台擺上坐床,一杯清茶,兩樣細點,就可以耗坐一上午。

想著,容若淡淡回眸,望著身後,如今了,坐床一側,她為母后備,一杯清茶,兩樣細點,其中一碟是蘭姑姑做的棗糕,母后生前就最愛吃,但也原封不動地擱在那兒,完好得教人心生惆悵。

「容哥兒。」

一陣微涼的風兒從湖上吹來,順捎了一聲輕柔的呼喚,容若飛快地回頭,卻只見一折折被陽光映亮的水波,哪有她想見的人呢?

此刻在她的心裡,不止一遍回想那天律韜對她說過的話。

容若以為,在聽完他將當年的一切全盤托出時,自己的心裡會很悲傷,但意外的,在知道事實的真相之後,她反倒覺得釋然,像是解脫般透了一口氣。

如果,此時的容若還是當年的四殿下,或許會在意,但是,如今的容若,除了四殿下的靈魂之外,無論是軀殼或是身份,都已經與「四殿下」再無關係,所以,是父皇的親生骨肉如何?不是父皇的親生骨肉,又如何呢?

在知道真相之後,容若沒再想過自己當年究竟做錯什麼的問題,因為根本就不必要了。

反而,令她想得更多的,是母后。

容著想起了那日,母后說起了「藥王谷」,說起了那神秘的人,說她這一生有兩個男人,一個是對不起她,一個是她對不起……

芙渠。

一直以來,她就覺得自己這名字取得真好,於她這人的一生,真是無比的貼切,花開時,看起來臨水迎風,化外般的清新自得,但是,無論那花開得多香多美,多麼的遺世而獨立,那底下誰也見不著的根,就只能紮在水下的爛泥裡,一旦拔除了,便再也活不下去。

是,她是一朵芙渠花,一朵離不開華家這攤染盡朝堂污濁爛泥的芙渠花,很多年後,華芙渠回首前塵,心裡難免苦澀,想當年她爹真是先知灼見,給了她這個一語能道盡生平的名字。

「蘭兒,陪我到御花園去走一走。」華芙渠按著侍女攙扶的手背,剛從「養心殿」走出來的腳步,彷彿踏在薄冰般,一步步生寒,美麗的容顏上,除了久病的蒼白之外,此刻鄉了一絲絲心冷的慘青。

「是。」一旁的蘭姑姑全心全意地扶住主子,小心地伺候主子坐上軟轎,吩咐的往御花園。

「蘭兒,還是沒有信嗎?」途中,華芙渠側眸看著隨行在一旁的蘭姑姑,見她明顯的一默,輕搖了搖頭,在得到這個回應之後,華芙渠面上倒也不顯悲傷,反而勾唇泛起自嘲的笑,「是嗎?」

原來,心痛太多次,會麻木,失望太多次,也會麻木,只是麻木過後,還未死透的心,總是仍舊不由自主地生出期待,然後,又再多一次失望。

行進之間,蘭姑姑吩咐隨行的宮女去為皇后準備東西,到了御花園的湖畔時,展台上已經擺好了一貫會有的坐床,一杯清茶與兩樣細點。

「蘭兒,今年夏天的芙渠,開得真好。」

「是。」

華芙渠坐在墊著軟錦的坐床上,一雙暗淡了許久的美眸,被這天清風朗,碧波紅花給映得生出光暈,但是,在想起剛才「養心殿」裡與她天子夫君的對談,那一瞬的光暈還來不及逗留,就已經又黯淡了去。

「容若……是朕的親生骨肉嗎?」皇帝病得太久,久到他已經忘了自己當初如何發病,好不容易在吃了皇后的藥之後,有見好轉,但是,在知道那藥裡有人血之後,他便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喝了。

「這就是皇上今天召臣妾過來的目的嗎?」她楞楞地看著臥在床上,滿臉病容的帝王,先是微微地擰起了秀麗的眉心,然後是燦然輕笑開來,「原來,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但終究還是信不過我。」

是,他不信她,如果他願意信她,又怎麼會不肯喝藥?!

下蠱?在他眼裡,她的心有惡毒至此嗎?

「回答朕,他是嗎?」皇帝看著自己愛了多年,卻從來無法親近的女子,在他心裡,對她有太多期待,但她回應他更多的,是毫無可能的絕望。

「皇上既不信我,又何必問我?」

「只要你說是,朕就信。」

「那如果我說不是呢?」她苦笑搖頭,「我這皇后身份是你給的,你大可以廢黜我的皇后之位,褫了容若嫡子的身份,只要皇上一句話--」

「不可能!」皇帝叱喝,一時怒急攻心,重喘了起來,「你是朕的皇后:水遠都是!芙渠,他們說那一日,你跟他在一起,在那隔日,是你生平第一次主動留朕下來,後來,就有了容若……芙渠,朕待你還不夠好嗎?大婚之日,你曾說過不願意有朕的子嗣,朕知道你心裡恨,所以由了你,所以,將律韜抱到你宮裡養育,就權充是我們的孩子,後來,有了容若,可知道朕有多高興嗎?他是如此美好,如此讓朕驕傲,讓朕一心就想著把天下捧給他,因為他是我們的孩子,芙渠……天家之子,血統不允許有一點含糊。」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她泛開了一抹美絕人間卻哀傷至極的笑,「你待我好又如何?你終究比不上他。」

「你說什麼?」

「皇上歇息吧!臣妾告退。」

「你把話說清楚!芙渠--?!」

她走到屏門之前,定住腳步,已經是不想回頭,「如果他說他信我,即便是我已經拿著一把刀刺進他胸口了,他還是會笑著對我說,他信我,信我絕對不會對不起他。」

那一刻,華芙渠已經流不出眼淚,腳步還未踏出「養心殿」,已經腿軟得只能讓侍女攙扶著走出來,多年的夫妻,她太瞭解皇帝,這人多疑善護,一旦讓他起了疑心,那事情便是有了最壞的開頭。

所以,她不能示弱,越是求饒討好,越是會讓這人覺得她不過是在心虛,越是保不住她的兒子容若。

此刻,沁著荷花香氣的風,徐拂上她的臉,她閉上美眸,聽著風呼水滔,鳥兒的嗚叫啾啾,似極了那一日,她與那人在湖上泛舟,那是她十五剛及笄後的幾日,天也是那麼晴好,他隨手摘了個蓮蓬,為她剝蓮子,去了芯之後再給她,她一時不防,咬到了一顆還有苦芯的蓮子,瞬間皺了臉,看他一臉好開心的笑,知道他是故意沒去芯的。

「苦嗎?」他問。

「甜的。」她故意說反話,不讓他得意。

「那多吃幾顆?」他莞爾笑了。

「免了,你自個兒留著享用。」

「生氣了?」

「誰敢跟你這位『藥王谷』的少主生氣?不過是被你喂一顆沒去苦芯的蓮子,不是你谷裡獨步天下的毒藥迷散,我就該謝天謝地了。」

「你這人,一點虧都吃不得。」

「這天下能吃的東西那麼多,何必吃虧呢?」

「好好好,不氣了,我跟你賠罪,你想我做什麼,我都做,好嗎?」

「就算我要你大開『藥王谷』之門,救治天下百姓,你也願意嗎?」那這樣要她多吃幾顆苦蓮子她也沒意見了。

「不值得救。」他的臉色與語氣轉瞬一冷,「這天底下的人,大多都不值得救,不知感激也就算了,還多得是會恩將仇報的人,為了這些人而擾了清幽,得不償失還浪費自己的生命。」

「既然你們不救人,何必又精益求精,研究救人之法呢?算了,我看你們說不定醫術只是爾爾,不廣開醫門,是因為不想丟臉。」

「真是。」他嗤笑了聲,俊朗的眉目因此更顯雍逸迷人,「我真想為了你這幾句激將的話而開『藥王谷』大門,讓你好好見識一下我們谷裡人的本事,告訴你,我們只有兩種人救不活,一是救了也不會活的人,那種人,最多用『還魂香』吊住一口氣,不過非到必要,我們不用那香,因為一日日對那人而言,都是人間地獄般的折磨,第二種,是傷,我們醫不了被神器所致的傷,那種傷口有痕無形,是傷非傷,也就等同無傷,既是無傷,我們也根治不了。」

「神器?天底下有這東西?」她太好奇了。

「有,只是一般人看不出來,就算得了也以為是尋常寶物,只有知道用法術咒之人,才能使用,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是千百年來,來往人間的天人無數,偶有所用的法器留在人間,或是被他們養過的飛鳥走獸被神力影響,也有了不尋常的法力,但咒語大多遺夫了,如今怕是已經沒有人知道了吧!所以第二種人,我還沒碰過。」

聽他侃侃而談,這一刻她心裡才有真實感覺,原來那天她從客棧二樓摔下去,眼前這個一把將她抱住的人,是個還滿了不得的人物呢!

「轉來繞去說了那麼多,就是不肯嘛!不過,本姑娘不是個不講理的人,『藥王谷』百年的基業我輕易動不得,但你自個兒說我想你做什麼都做的,那……給我一套你們『藥王谷』的醫書,我知道,那可是都不外傳的。」

「你知道不外傳,還硬討著跟我要?」他笑瞪她,一臉啼笑皆非。

「連這個也不行?」好吧!是她太異想天開了,吃一顆苦蓮子跟人家要換家傳寶貝,是說傻話了。

風輕徐來,華芙渠抬起嬌顏,感覺著溫暖的日光,曬在她的眼皮上,那宜人的光亮讓她想起了那日他明明一臉為難,但還是對她無比呵護。

在那一日,她想,這輩子就嫁給這男人,肯定會有最快樂的人生。

所以,先帝的賜婚,讓她慌了手腳,她對娘親哭著說不嫁,說自己心裡已經有想追隨一世的男人,說請她和爹放過女兒,別讓她嫁進王府。

「好,娘讓你走,不過,娘有一個條件,那就是離家以後,你不許回頭探聽關於咱們華家的任何事,因為,王爺是未來儲君,你抗旨逃婚,華家能有什麼好下場?既是不堪,你就別知道了比較好,來,娘幫著你一起收細軟,能讓你帶走的,娘一定不吝嗇給你,就當作是娘和爹送你的嫁妝……」

猶記得那一日,當她娘拉住了她的手,像是要趕女兒離家般,催促著要她收行囊,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娘一向溫暖的手好冰冷,她覺得心好痛,淚水糊了她的視線,在親娘面前像個三歲孩子般嚎啕大哭了起來。

「娘,你逼我,你這是在逼我!」她拗著不肯跟隨娘進內室去收東西,明明一心想走,但她的腳步卻移動不了。

因為她辦不到,從小,在這家裡,每個人都疼她,讓這些人因她而遭罪,要她坐視不理,她辦不到!

她以為,自己一輩子的眼淚,在那天都哭盡了,但是,在她成親的前一日,收到了有人送來一個匣盒,說定一位老朋友要送她的成親賀禮,進了屋,她打開那個匣盒,看見裝在盒裡的幾本醫書時,她的淚再度奪眶而出,再追出去時,來人已經不見蹤影。

是他!雖然易了容,但她知道是他!

在很多年後,她還是後悔自己怎麼會沒有一開始就聽出來,那雖然刻意壓沉了卻仍舊好聽的嗓音呢?

「小姐,這日頭越見毒辣了,你身子不好,回吧!」蘭姑姑微俯下身,在主子的顏畔輕語道。

「好,回吧。」華芙渠終於睜開美眸,眷戀不捨地再看一眼那已經收合的荷花碧海,搭上女侍伸來的手背,最後一絲飄浮的心思,是被站起身時,沉重加鉛的雙腿給拉了回來,終究,她已經不再是當年的荳蔻年華,如今更因為服藥而日漸衰沉,「蘭兒。」

「是,小姐。」

「這好,我當年將韜兒遣出『坤寧宮』了,是不?我一手養他到七歲,太知道他認了死扣就勸不回的性子,這一點,他像他父皇,我不想拖累他,但我希望他能比他父皇多一點慈悲,你說,倘若如今我將當年的苦心告訴他,他能否為我保住容哥兒的命?」

話落,她與多年的貼身女侍相視久久,想起這兩年奪嫡的腥風血雨,其中不無皇帝的包容與放縱,如今想來,這位帝王的疑心早起,再想兩位皇子的水火不容,血染朝堂,想……她們不敢再想,終究是相視無語,只有華芙渠的一聲輕歎逸唇而出,幽幽地蕩進清風裡……

芙渠。

那日,從客棧二樓摔進他懷裡的少女,有一個美得極襯她出色外貌的名字,那天之後,他在谷裡的院子裡,就栽滿了各色的荷花。

只是最終,他只得了那池荷花的美麗與清香,那一朵他真正想要,卻說自己離不開華家那攤泥污的「芙渠」,最終做了他人妻。

芙渠,我絕不救皇帝。

他凝視著書案上初乾的墨漬,打算直白地回她,他是鐵了心不救中毒日久的皇帝,就算,他可以不計較那位帝王搶去了他心愛的女子,他也不能無視要解那毒的嚴苛。

他的芙渠並不知道,早在很久之前,皇室已經派人過來,私下請了「藥王谷」裡的人去為皇帝診病,所以,在她開口之前,他就已經知道皇帝中了奇毒,如今的皇帝,一身都是毒血了,倘若要將毒給盡解,醫治之人必須付出不小代價,而且,前提是還必須得到一樣稀世珍物。

想到她看到自己這樣拒絕的嚴詞,會露出失望的表情,他搖頭苦笑,揉去了那張紙,落筆又新寫了一份。

芙渠,你真該死,總知道如何為難我對你的好。

不,這話一看起來,就知道他對她充滿了怨懟,但是他其實並不怨她,就如同他這輩子為「藥王谷」而生,他怎能要求她割捨華家呢?那一池污泥再濁惡,卻用了最好的養分,培育出他生平最愛的芙渠花。

最後,他再度揉掉那張紙,再倒了些水進硯台,緩慢地研著已經有些乾涸的黑墨,這一刻,他的神魂彷彿又回到她成親後幾年,在那佛寺的山門前,再見到前去禮佛參開的她。

那時候的她,已經是皇后,但一身微服素裹的衣衫,看起來還是當年會說苦蓮子是甜的少女模樣,那一夜,是他永生難忘的美夢。

所以,允她吧!

他再度提起湖筆,沾了濃墨,一字一句,如抒寫情衷。

芙渠,那藥我會派人按時送去,但別再讓人送信來,我不想再知道任何關於你和他的事,我不想聽你說對不起,聽你說那句話會讓我很生氣。

她當然知道他會生氣,氣她的不愛惜自己,這些年,她愛上那個皇帝了嗎?要不,怎麼會在知道要解毒之人,必須先服藥養血,再以自己的血去當藥引時,她竟毫不考慮呢?

那位帝王的命,對她而言,就當真如此重要嗎?重要到明明知道最後自己會因此殞命,她都不在乎嗎?

末了,他再度揉掉那張紙,就明知道她會內疚,何必再說這些話,讓她更心痛呢?算了!他不吃驚於自己竟然一絲毫都不忍心折騰她。

芙渠,在我死前,還能再見你一面嗎?

當他回過神,竟然已經落筆寫下了這幾句話,一瞬間,他有些怔仲,因為,這才是他最想對她說的話,在死前,再見她一面。

其實,明知道她會因為養血而死,他卻不是太悲傷,因為,他會死在她之的,將他的骨血焚成灰燼,以做為她養血之藥。

那位帝王的毒中得太深,他谷裡派出去的人回來之後,只說無解,再也沒有下文,原因是他們知道如今要解這帝王之毒,唯有以無數珍藥養了數十年的「藥王之骨」,人了養血之人的體內,從此,那人的血可解盡天下所有奇毒,只是,命不會久矣。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要求,前提是他必須先喪命,她還能夠跟他開得了這個口嗎?罷了,再見一面不過聊慰相思,當他的骨血入了她的體內,從此,誰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最後,他再提起筆,在原來的字上又潦草地覆了幾個字,寫完,筆自他的手上滑落,墨色污了最後幾個字--

芙渠,我明明早遇見了你,但終究我們這輩子還是……錯過了。

芙渠。

帝王一直很喜歡他皇后的名字,美得一如她出塵的絕色。

走出倚廬,帝王屏開身邊攙扶的宮侍,獨自一個人走過在寒風裡飄蕩的招魂白幡之間,一步步走得緩慢,讓刺骨的寒風提醒他,他畢生鍾愛的芙渠花,已經隨著溫暖的夏季而彫謝離去。

在他的心裡,覺得這儀式上必擺的白幡多餘得可笑,因為,她的神魂好不容易能夠以死出得了這皇宮,又怎麼肯回來呢?

帝王想到剛才在倚廬裡,看見他生平最愛的四子,心不是一陣愴然,他忘不掉那孩子出生時,自己的激動狂喜,忘不掉當那漂亮的小臉第一次對他笑時,他差點連心肝都要掏出來給這小娃娃。

逐至這孩子日漸長大,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如此令他這位帝王驕傲,在他心裡已經有了決定,誰也不允許與他的四子搶奪儲君之位。

寒風拂過帝王面,他停不了腳步,就靜靜地站在風口上,回過頭,看著殿內的白燭供菊,亮晃得刺眼。

芙渠,你說朕不如他,你這話偏心,這一世,你何嘗給過朕恃愛生傲的自信呢?那日,朕想信你,你知道嗎?

帝王的神魂恍惚,將這漫天的雪白,看成了大婚當日的火似茜紅,那一日,誰也沒料到,他會與那個哭紅了眼嫁他的少女,相陪卻相怨過了近三十載,他明明想疼惜她的淚眼婆娑,但最後卻是一句「不准再哭了」讓她止住淚。

芙渠,你以藥養血的事,朕早就知道了,你就算對朕再無情,也不可能對朕下蠱,你知道你所愛的那男人心有多狠嗎?讓人告訴朕這個事實,是他對聯奪他所愛三十年的反擊吧!朕不想再喝你的血,希望你能夠活不來,但是,終究還是太遲了是不是?

「皇上……?」一旁的宮侍擔心地看著帝王在寒風裡更加慘白的臉色。

帝王擺了擺子,要他退下,歎息轉身,往大門而去,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而他心愛的四子能否活命,就在他一念之間。

芙渠,你願以命救朕,是否有一點原因,是因為愛?

一抹淺淺的笑,躍上帝王瘦瞿的唇角,讓他嚴厲的眉目顯出了一點溫柔,反正人都不在了,就讓他這麼自欺欺人,正主兒也不會跳出來反駁他了。

芙渠,朕信你,信你的容若是朕的兒子,但是,朕是帝王,天家的尊貴血統朕必須嚴守著,不能有一絲含糊,所以,朕不殺他,但是,皇帝的位置,朕是絕不可能給他了。

直至上了暖轎,厚簾掩下,再也沒人看見的時候,帝王才放鬆虛弱疲憊的身軀,沉靠進軟墊裡,輕喟了口氣,閉上雙眼,彷彿見到了那一年,在他還是王爺時,在宮廷荷花宴上,所見到的那少女笑顏,那恨不早見的一眼,讓他決定了這輩子只想與她攜手共渡。

芙渠,你與我夫妻數十載,但我們彼此到底還是……錯待了。

澄澈的天,依舊是微風徐徐,只是挾帶了一絲近午的暖熱,容若不知道自己究竟望著那一湖荷花多久,心裡生了恍惚之感。

她彷彿在剛才出神時,看見了些什麼,那糾纏的情感,讓她好半響心揪得難受,深吸了口氣,終於逐漸緩過來。

就在這時,聽她家兒子軟糯的童音從身後傳來,「『娘親』,蘭婆婆做的棗糕真的好好吃喔!」

「對啊!蘭姑姑可不輕易做,這可是托你『四叔』的福氣,咱們才有機會吃到的。」接話的人是她家六弟,說話的聲音聽得出是滿嘴食物。

她猛然回頭,看見青陽坐在床側,一下一塊棗糕,餵著他家小皇子時,也順便吃將了起來,他們兩個也就算了,更甚的是……律韜竟然也站在一旁,手裡拿著一塊棗糕,在她回過頭時,正好就著嘴要咬下去。

「你們--?!」就這麼饞嗎?容若看著一旁空空如也的碟子,一時之間哭笑不得。

兩大一小的男人動作頓住,不約而同往她這方向望過來,眼神彷彿想問他家容若(四哥)(四叔)不過就吃了碟子上的棗糕,是有什麼問題嗎?

「沒事。」容若嗤笑搖頭,被他們迷糊的表情給逗樂了,讓她方才心裡的沉鬱一掃而空,她回過頭,再看那一湖抹苦嬌艷的碧色,呢哺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今年夏天的芙渠,開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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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3 00:09:07 |只看該作者
番外之二--求結珠胎之這人該打《女主篇》

這一夜,「芳菲殿」裡,容若一個人獨坐待天明。

她就著通明的火燭,畫了一幅山水,卻在清晨天明時,看清了自己筆下的丹青,山不成山,水不成水,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這從來未曾有過的失態,教她怔楞地看著那幅畫,久久回不過神。

就這麼……在乎嗎?

小滿幾次進來勸主子更衣安寢,卻總是被主子忽視而過,幾次端茶水點心進來,要主子吃些消渴墊肚,告退之後再進來,會發現那些食物一動也不曾被動過,就靜靜地擱在原來擺的几案上。

天,漸漸亮了,清晨的霧色朦朧,就如同她心上的一片曖昧難明。

她站在門口,望著殿門外似遠若近,如置在雲煙裡的初綻新荷,想今天早上,他必定是從那處宮裡讓人伺候穿上朝服,就直接上朝議政了吧!

正因為她心裡是如此想法,所以,當她看見一尊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霧色之間,漸近漸明,穿過曲橋,朝她這方向走過來時,她訝異得微啟櫻唇,一動也不能動,直至那人走進殿門,在她的面前站定腳步。

律韜一臉山雨欲來的陰沉,斂眸看著她,倏地,他抬起子,冷不防地在她的臉上摑了個巴掌。

「啪」地一聲,清脆響亮,讓容若傻了好半晌回不過神,他打得不算重,卻也不輕,足夠讓她感覺到臉頰熱辣的痛。

「你應得的。」律韜冷硬著嗓音,必須很克制,才能壓抑住翻騰了一個晚上的怒氣,這天底下,誰都可以勸他大選秀女,誰都可以要他克盡帝王的職責,雨露均沾,為皇室開枝散葉,但就她不許。

絕對不許!

容若在他的瞪視之下低頭,很努力才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沉靜,她知道自己活該被他打這一巴掌,但是,一夜沒睡的煎熬,幾個時辰不來的胡思亂想,卻在被他打這巴掌時,都化成一股辛酸從心口倒騰出來。

她活該。

明知道律韜對她的情深,卻因為在生下叡兒之後,想及兩位貴人久不得帝王召幸,無子的妃嬪向來就沒有好下場,所以在昨天午後,終是忍不住開口請他至少給兩位貴人懷有龍嗣的機會。

她忘不掉當律韜聽她提出這要求時,那彷彿心口被狠揍一拳的鐵青臉色,臨晚,元濟終於從內務府的某個沾塵的角落,找出了盛有後宮嬪妃綠頭牌的銀盤,讓律韜挑選夜裡要上哪個宮裡去過夜。

他挑了李貴人,昨晚,就歇在那宮裡。

容若自知不是個大方的人,從前王爺殿下的身份,從來只有她去挑選人,沒人能要求她去分享……跟自己睡的人,但……她也是皇后。

「好了,皇上打也打,罵也罵了,時候不早,上朝去吧!」說完,容若悶著頭就要往內殿走去,沒看見身後的男人在她轉身之後,對她意外的逆來順受露出一絲訝異失措的表情。

「皇上!謝天謝地,皇上終於是來了!」小滿興奮的叫聲在殿門口響起,她捧著要讓主子淨面的金水盆,見到皇帝就像見到了救星,「皇上勸勸主子,主子昨天晚膳就沒吃進什麼,還一整夜都沒睡,如果一會兒再不進些早膳,怕是要餓壞身了。」

容若回頭瞪了小滿一眼,惱恨她這般揭自己的底,腳步沒歇地往內殿而去,卻在快要跨進隔檻時,被律韜一雙有力的臂膀給從背後抱住。

「真的沒吃沒睡?」律韜俯首,附在她耳邊的低沉嗓音噙著一絲笑意。

「不關你的事。」她扭著要掙開他。

「疼嗎?」他輕吻了下她已經現出殷紅的臉頰。

「敢打就不要心疼。」

「沒做。」見她一副委屈復又驕傲的神態,讓他忍不住失笑。

「什麼?」

「我說,沒做,昨天晚上,我什麼也沒對李貴人做,就在外室的榻上看了整晚的折子,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怎麼可能?!」容若吃驚地回頭看他,卻沒及設防地被他偷了個香,兒他一臉得意的笑,讓她心裡有些氣惱。

「怎麼不可能?被自己心愛的人逼上另一個女人的床,除了心頭一把火以外,能有心情做什麼?」說完,律韜就看見她眉間的嗔怨如煙雲般消散,頰上微微的浮現紅暈,明顯的一絲喜意挑上眉梢。

「那……也不關我的事。」容若不願意承認,但心裡確實高興,她從小就受皇子教育,雖重生做女兒家,但男子的心性不改,學不會自古以來女子必要的三從四德,是個男人就不會想把屬於自己的人送出去與人分享,除非,是失去了也絕對不會在乎的東西。

「真不關?」律韜才問完,就被她惱得一把推開,看她跨過隔檻進了內殿,他並沒有立刻尾隨而去,只是淡淡地回眸,問向在一旁伺候的小滿道:「昨晚,你家主子除了沒吃沒睡外,還做了什麼?」

「畫畫。」小滿照實答道。

律韜轉身大步地走進書房裡,在書案上看見那一紙墨跡還未乾透的丹青,他的嘴角幾乎是立刻上揚,笑得賊,笑得壞,笑得是無比暢快。

若不是太熟悉容若的運筆,誰會料到這山水不就的一幅丹青,竟是出自曾經名動天下的「靜齋主人」之子?

她是在乎的!若不是她在乎他到足以亂了心,動了情,豈會連自己一貫擅長的丹青,都亂了章法?!

律韜幾乎是往另一頭的內殿飛奔而去,殿外的霧色幾乎已經散透,天大亮,該是他上朝的時辰,但是,那些大臣及御史們既然敢進勸皇后要廣開後宮大門,勸皇帝要大選秀女,那他們就該有心理準備,多候一會兒,等他這位皇帝安撫好皇后,以及想好如何整治他們蓄意破壞帝后恩愛的滔天大罪。

只是此刻,想到容若被他打的那一巴掌,他是真心疼了。

剛才他是氣昏了嗎?怎麼就不得了手呢?

最後,律韜在心裡決定,她就算再怎麼該打、該教訓,往後他都要斟酌著,改用別的方式代替……如果她真的太過分的話,不過分就……隨她。

要不,痛在她的身上,復還千百倍,疼上他的心坎,豈不更折騰?

後來。

在幾年後,一次重陽菊宴畢,李貴人過來「芳菲殿」向皇后請安,謝過皇后的賞賜,以及感激皇后令太子視她與蘇貴人為生身母妃,定省問候,晴雨不歇,李貴人笑吟吟的說起那一夜的事,神情對皇后有羨慕,卻無妒恨。

「娘娘這些年來,對嬪妾們的照拂是無征不至,嬪妾銘感五內,只是皇上是真的深愛著娘娘,旁人代不了,那天夜裡,皇上氣惱娘娘,晚膳沒吃進幾口,徹夜批折子,卻是連一本都沒批完,天才透亮就趕著離開,娘娘是個有福氣的人,能得到皇上真心實意的疼寵,其實,說是雨露均沾,妃嬪們都得好處,但真能得長寵者有幾人?嬪妾無干,得太子視為母妃孝奉,已經十分足夠,心裡反倒慶幸能在無情帝王家裡,親眼看見皇上與娘娘的恩愛長隨,祈願自己積善百年,能有一世,如娘娘的福氣,得一心人鍾愛廝守……」

那日,在李貴人告退離去之後,容若坐在皇后的鳳座上,沉思許久,直到一聲溫柔的叫喚,喊醒了她的失神,她揚起瞳眸,看見律韜含笑迎面而來,問她在想些什麼?

她提起一口氣,啟唇想答他,卻在這一刻,一股像是蜜糖般的東西,裹著些許酸澀,陷進了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好吧!她承認,自己確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一日,他那巴掌該打得狠些,因為,她真是不懂惜幅到活該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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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3 00:09:32 |只看該作者
番外之三--臥懷不亂之這人欠揍《男主篇》

「芳菲殿」內,一室靜好。

只要律韜這人別粘纏得那麼緊,容若大概也會覺得好,不過自從她懷上第二胎,這位帝王簡直就是有事沒事,就會從前殿晃回後宮,就算是隨便胡說上兩句再到御書房去議政批折,他都樂此不疲。

七個月的身孕,讓容若就著引枕,坐在臥榻上,無論姿勢怎麼調整,都覺得一顆圓滾的肚子頂得難受,再加上雖然入了秋,但天候一直不見轉涼,讓她渾身燥熱,就算擺了一大缸子冰塊在殿內,都還是一身粘膩的熱。

「走開。」

她終於忍不住揮手趕開讓她熱上加熱的元兇,那就是在不久之前又從前殿晃回後宮,一直躺在旁邊,抱著她圓滾肚子,傾聽肚裡胎兒動靜的律韜。

「再一下下,容若,再讓二哥抱一下下。」律韜再度……不,是這些日子以來數不清次數地拉下帝王臉面,求著他的皇后,就只為了能夠在她身邊多賴一下下,享受與她和孩子窩膩在一起的感覺。

「你是怎麼了?懷叡兒時就不見你如此粘呼。」

容若已經熱到不管不顧,只差沒用腳將他踢開……如果不是揣著一顆圓滾肚子,她絕對一腳招呼過去。

「那是因為……你忘了嗎?」律韜調整了一下姿勢,取過一旁的團扇,輕慢地為她掘著,大概是涼風徐來,讓她稍微緩解燥熱,終於不見她只差沒一腳招呼過來的惡狠表情。

「我忘了什麼?」嗯,涼了些。勉為其難再讓他多待一下。

「你懷叡兒時,脾氣奇差無比,不給人碰的。」

「我……有嗎?」

「看你的樣子一定是忘了。」律韜強忍住笑,聽說女人有身孕會變得迷糊,不知道他家容若是否就是這狀況?

「齊律韜,不把話說清楚,你就立刻給我滾回去辦正事。」

「好好,我說。」律韜按下她抬到一半,又作勢要推開他的柔荑,上一個說法究竟正不正確,他不得而知,只知道自己的心上人無論有無身孕,都不是個好脾氣的主兒,「你懷叡兒,大概四五個月時,就開始整天愁眉苦臉,到六個月時,沒一日給我好臉色看,到第七個月時,我終於才知道,對於因為懷孕生子會漸變得臃腫的身形,你很難釋懷接受,只是一直忍著不說,所以心情一直不好,在終於明白真相之前,我可是沒一日不受你折騰,忘了?」

「不過就是晚上不讓你抱著睡,哪裡折騰了?」容若沒好氣地瞪他,想到那段日子,她也不免覺得好笑。

猶記那時,是蘭姑姑開勸她,說就算是真正的女兒家,見著自己的身子為了孕育子嗣而腫脹笨重,心裡也都是糾結難受的,但十月懷胎的辛苦,換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傢伙,再辛苦也都不辛苦了。

「何止?是根本不讓我進房!」他很認真更正她輕描淡寫的說法。

「你有意見?」

「不敢。」他繼續慇勤地櫥扇,以伺候的誠意換取在她身邊多待一會兒,最好是可以留到等一下兒子來,一家三口……半,一起喫茶食。

容若笑瞋了他討好的嘴臉一眼,這人在她面前可真是越來越沒節操,但也只在她面前,就連他們兒子也瞧不到父皇這幾近無恥的嘴臉,更別說天下人還老是覺得這位帝王冷靜自持,肅厲剛斷。

一陣陣徐來的輕風讓她舒心了些,擱在手裡成冊的河園,微顯笨重的身子往下沉挪,閉上美眸享受他的侍奉,半晌,才悠聲道:「最近總想,如果是兩個男人,倒也好,至少不必擔心弄出肚子裡這條人命來。」

聞言,律韜少見的嗤之以鼻……不,是在他皇后面前不敢擺出這副冷嗤的不屑,果然,才輕哼出那麼一聲,就被她美眸徐睜,不太高興地瞋顧,他改換上笑臉,湊首在她的眼梢輕吻了下,「不好,就是不必擔心弄出人命來,才不好,兩個男人……就算想要,也做不到。」

在說這話的時候,律韜的目光一直停駐在她隆起的肚腹上,那烏曜般的眼眸裡,泛過一層幾不可見的淺淡哀傷,雖然一閃而逝,卻沒逃過容若敏銳的盯視,她在心裡冷哼了聲,誰說有孕的女子會變笨變迷糊,她倒是覺得自家的天子夫君變得更像三歲孩子一點。

她微瞇細美眸,道:「難道,當初你在跟我歡好時,真的有想過要在我那個男人肚子裡搞出什麼人命不成?」

「如果可以的話。」愛一個人到了極致,總想……留下些什麼。

這個意思是他真的想過?!

容若簡直覺得不可思議……不,是鄙夷地看著說起這話竟然真有幾分惋惜的男人,忍不住伸手將他推遠一點,不敢相信自己當初是敗在這種人手下,簡直是恥辱到了極點。

她該再狠些才對,或許再狠些,現在的結果會截然不同。

律韜見招拆招,很快就接拿住她的雙手,將她又實在地抱回懷裡,仍舊不忘為她煽風解熱,喚人進來再為瓷缸添上冰塊,見她搗著這麼一顆圓滾的肚子,接下來兩個月還會再吹大許多,他就忍不住要心疼不捨。

容若抬起美眸瞪他,不甘不願地吃進他從一旁幾上冰碗裡取過餵食的冰涼葡萄,心想也不必她對他再更狠了,在這世上,對這男人最狠也最殘忍的,只怕是老天爺,捉弄似的讓他泥足深陷般,深愛上當年的睿王爺,愛得之深之癲,到了讓她在那一夜,覺得這人簡直欠揍的地步。

那一夜。

芙蓉帳中,旖旎生香。

透過層層帷幔,可以看見女人坐在男人身上的翡影,其實,在帳裡的真相大概也是如此,容若一雙玉腿岔開,跨坐在律韜結實的長腰上,兩人的衣衫皆不整,容若更是敞露出大半片的香肩美背,至於律韜則是已經衣襟大敞,肌理分明的胸膛上,幾個引人遐思的美人吻痕隱隱浮現。

這一切,很意外地完全出自容若的傑作,不過此刻她玉容上不見情生欲動,一雙美眸反而現出壓抑住的怒意。

「你剛才說『辦不到』是什麼意思?」

「容若也曾經是男子,應該知道情不動,是做不了事的,是不?」被她壓在身下的律韜試圖以平靜的口吻開導,只是眼角眉梢難掩受寵若驚的笑意,畢竟這可是生平第一次她主動求歡,只是卻……注定砸了。

容若瞇細美眸,冷笑了聲,道:「就因為曾經是男子,知道男子的身體就算不必情愛也能成事,而且,你不是喜歡我嗎?日日夜裡抱著自己喜歡的人,你就這麼沉得住氣?除非,你已經不喜歡了。」

最後幾個字,容若在說出口時,感覺心口倒騰了下,這人明明嘴裡說喜歡,但是自從她生下叡兒,至今已經都過一年了,他竟然連碰她一下的意思都沒有,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已經不喜歡她了!

今晚,她終於忍不住想試他一試,卻沒想到在挑逗了半天之後,竟然被他一句「辦不到」給澆了冷水。

律韜沒讓她有機會翻身離開,在她才有動作之前,修長的雙臂已經將她給按抱在胸膛上,她沒掙扎,只是靜靜地將臉偎在他的頸窩。

但她越安靜,他心裡就越忐忑,苦笑道:「容若以為一個男人日日夜裡將心愛的人抱在懷裡,卻要發乎情,止乎禮,容易嗎?所以只能仰仗一些外物幫忙……好吧!我吃了止情的藥,所以,現在就算想做,也辦不到,藥效至少要到明日清晨才會退。」

「你吃那東西做什麼?!」容若猛然掙開他的擁抱,以雙手撐住,吃驚地瞪著他,「那種藥很損的,你存心跟自己過不去嗎?」

「因為,真的不容易啊!」他笑歎了聲,再要抱住她時遇到了些抵抗,他知道她是在生氣自己不愛惜身體,所以抱得辛苦,但他的心暖極了。

「我讓你吃那藥了嗎?該死,你就沒想過自己--?!」

「不吃藥,就這麼跟你說上幾勺話,只是抱著你……」他帶著性感沉磁的餘音,淌沒在封住她唇辦的吻裡,久久,才放開嬌喘不已的她,將她按抱貼在自己身上,柔聲道:「就已經足以讓我動情了,容若,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呢?你的每一個地方都教我愛不釋手啊!」

知道這男人需要吃止情的藥,才能夠忍住不碰她,教容若心裡為他身體擔憂的苦悶添進了一點甜蜜,「吃多久了?」

「大半年了,每天只吃一點量,不礙事。」

「不礙事是你說的。」容若沒好氣地說,心想這人怎麼老是喜歡逆著來?難道不曉得這世上一切逆行倒施,有違常情的做法,難免都有損有傷的嗎?「以後不許吃了。」

「那以後……容若願意讓二哥碰了嗎?」

「我有說過……」不讓你碰嗎?

容若抬起頭,看著他斂下的詢問目光,忽然想起自己當初在知道懷上叡兒時的盛怒,在生子之後,心裡的怨慰,讓這人只要在夜裡手一不安分,就被她給踢下床去,最嚴厲的時候,甚至於幾天不許他進「芳菲殿」,直到他信誓旦旦,保證以後絕對安分守己,他們之間的爭執才算落幕。

但……當女人是真的不容易,她是真覺得孩子生一個,就夠折騰了。

「總之,不許吃了。」她不給他承諾,卻是蠻不講理的規定,反正她知道男人的德性,到時候他真忍不住……再說了。

「是,不吃了。」律韜心裡甜滋滋地抱著懷裡的人兒,知道她態度軟化,他比什麼都高興,只是,她不讓他吃止情的藥,他也絕對不會讓她服事後的避孕湯劑,畢竟什麼逆著來的事情,都是有傷有損的,他豈會不知?至於最後如果搞出什麼人命……只能說他們可是全都有責任的。

在他的懷裡默了半晌,容若忽然想到,開口問:「那……我還是瓏兒的那兩年,你可也吃了止情的藥,才……?」

「那倒沒有。」

「為什麼?」

「因為不必要。」

「為什麼?」

「因為沒那麼……難以消受。」他小心地擇了最後的字眼。

容若再度掙起身,這次一雙漂亮的眼眸裡,已經飄上帶著火光的煙硝,「什麼叫做沒那麼難以消受,齊律韜,你最好說清楚一點。」

律韜聳肩,道:「那時候,雖然知道這副女子身軀裡的靈魂是你,對於沒有從前記憶的你,我心裡有疼惜有憐愛,但是,當初的容若是瓏兒,瓏兒卻不是容若,面對那樣的你,真要忍住不動情……不難。」

一瞬間,容若恍然大悟,原來,讓這人「每一個地方」都愛不釋手的人,是從前的她……不,是他!是當年仍是四殿下的他!

「那難道是我的錯?!」容若怒不可抑地咆哮,狠狠捏了他的腰脅一把,讓他吃痛地放開手,不知道多少年了,她沒那麼火大過,卻不知道自己在跟他生什麼氣,但想到那些年,他竟然可以臥懷不亂地抱著她,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火大!

「你給我下去!」話才說完,她已經一腳踢上他的腰側,見他雖沒設防,但也沒乖乖滾下去,忍不住又補丁幾拳幾腳,她狠下心,打的可不是花拳繡腿,最後是聽見他沒忍住的一聲悶哼,才氣呼呼地停下。

可惡!

讓她重生還魂做了女人,卻想的還是從前的「他」,如今還說要忍住不動情不難,這一刻,她哭也不是,笑也不得,這一刻,她想起了那一日雪夜殿裡,他一人獨立門前的落寞思念,想起她明明語出不馴,他卻是癡迷不已的渴望,想起了他讓她穿男服,就只為求一絲神似……終是在這一刻,她知道這男人愛慘了自己,只是曾經的「他」,卻再也要不回了。

律韜揚起嘴角,萬般柔情地看著她氣惱的臉色,抬起手輕撫著她額心又隱約浮上的血滴痕跡,不想急著在這一刻告訴她,自己確實深深地想念曾經的「他」,但是,若不是一日口更加深愛會為他怒、為他笑、為他憂心如焚的她,又何須動用到止情的藥,才能忍住了不碰她呢?

就讓她多氣一下吧!看著她為他動心動性的嗔怒嬌顏,他心裡高興。

隔日,朝堂上,文武百官不解他們的帝王怎麼一直在議政時搗著腰際,眉心蹙起,卻是莫名嘴角上揚的笑了。

他們不知律韜是忽然心有所感,想起了昨夜自己逗心上人的惡劣,好吧!他承認,她昨兒夜裡打得好,他這人真是可惡得欠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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