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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艾珈 -【情繫勇將軍(鐵漢柔情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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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4 00:00: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艾珈 – 情繫勇將軍(鐵漢柔情之一)

自爹爹死去後便與娘相依為命的水清,
因為拗不過舅舅舅媽的威脅,被逼著頂替表妹出嫁。
對方是傳說中英明神武,如今卻身負重傷、
命在旦夕的護國將軍──樊康,她本以為自己當寡婦當定了,
沒想到一進將軍府,卻不是這麼回事。將軍根本無恙,
還對她溫柔體貼,好的不得了!她像意外撈到門好親事,
享盡將軍丈夫的寵愛呵疼,她慶幸卻又擔心害怕,
畢竟該嫁給他的女人不是她,她該怎麼辦呢?
是昧著良心接受他的專寵,還是鼓起勇氣說出實情?
而知道實情的他,還會像以前一樣疼她、寵她嗎?
她已經愛他愛得離不開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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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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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4 00:00: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這天,三月十五,是個天氣晴朗、諸事皆宜的大好日子。蘇州玉河鎮上一大早就見兩撥娶親的大紅轎子,銅鑼、大鼓開道,整個街道顯得熱鬧滾滾,喜氣洋洋。

  一頂三乘花轎就停在杜家繡坊庭口,一旁七、八十名身著青色綵衣的儀杖執事靜默等待,規矩很是嚴謹,一看就知道迎娶人家來頭不小。

  看熱鬧的鎮民交頭接耳。

  「聽裡頭人說,他們將來姑爺可是當今護國將軍,還是將軍大人他爹親口允下的。」

  「可我怎麼聽說將軍大人身負重傷,情況不大對勁?」

  「沒吧,受了傷怎麼來娶親?」旁人接話。

  「所以說將軍沒到啊。」說話那人指指大門裡邊。「據說來娶親的人是副將大人,不是將軍本人。」

  「難怪!」一名胖大嬸嘖聲歎道。「我開頭就想這親事怎麼辦得這麼急,原來是將軍有疾……」

  「噓,小聲點。」

  不管外邊人怎麼傳說,時辰一到,罩著紅蓋頭的新娘子還是跪別了兩老,被隨行的僕婦攙著送進花轎。一聲「起轎」,鑼鼓響器同時鳴放,喜慶鞭炮乍響,熱鬧滾滾。

  正坐在花轎子上的水清不安地絞著雙手,轎子每前進一步,她心裡就多愁一些。

  這頂花轎本不是水清該坐的,當初約定,是要讓杜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杜冠梅嫁進將軍府。據舅舅說明,幾年前,他在上京買賣途中救了遭遇盜賊的樊大人,當時杜老爺子想,與其收下謝禮,倒不如乘機跟官家攀上關係,所以死央活求,終於得到樊大人應允。

  但怎麼知道,幾年過去,將軍好不容易想起約定派人來迎親,杜冠梅卻吵嚷著不嫁了。

  追根究柢,是因為杜冠梅早已戀上同樣住在玉河鎮上的曹二公子,她一心就等她的曹二哥上京中了舉人回來娶她。所以她尋死覓活,死賴活賴要她娘退了婚事。

  杜家就只有冠梅一個女兒,瞧女兒一會兒撞牆、一會兒上吊,杜夫人心都疼死了,哪敢再逼她嫁,回頭勒令杜老爺子快想想辦法。

  一邊是位高權重的將軍府,一邊是自個兒捧在手心呵護多年的女兒跟妻子——杜老爺子能想什麼辦法?苦思兩日,就那麼剛巧,一天下午,他看見外甥女水清拎了個竹籃從繡坊門口經過,於是有了這李代桃僵,讓水清代嫁的法子。

  想當然,水清母女聽見杜家要求,自是二話不說拒絕,但杜夫人幾句話便教水清改變主意。

  「看你是要乖乖代嫁,讓你娘在我們杜家吃好穿好;還是現在就收拾包袱,滾出去露宿街頭?」

  水清捻著霞帔上華麗的繡樣,腦子不由得浮現出娘親擔憂的表情。

  昨晚上舅母撥了時間讓水清母女話別。水清一見娘怕迎親的樊家人發現,還特別換上僕婦衣裳,立刻掉下眼淚。孝順的水清一心想讓娘過好點生活,所以一進杜家,她便卯足了勁學習繡工攢錢,想不到,最後她還是讓娘受了委屈。

  她也曾要求舅母讓娘跟她一塊到將軍府,沒想到舅母卻狠斥她妄想。

  「你以為你是承誰的福分才能嫁進將軍家?帶你娘一塊上京,要萬一被將軍府裡的人發現你是假的冠梅,我提醒你了,將軍要怪罪下來,你娘也絕對逃不過責罰。」

  掩在蓋頭下的嫣紅小嘴幽幽一歎,關於將軍身受重傷不久人世的傳言,下人們碎嘴時從沒避過她耳朵。情況真像他們說的倒還好些,水清不怕守什麼進門寡,唯獨就擔心假扮的事被揭穿,拖累了她苦命的娘。

  「爹。」她閉目雙手合十,誠心祈求。「要是您在天有靈,請您保佑女兒此行順利,還有娘,您一定要保佑她身體健康安泰,今後女兒不能陪在娘身邊,只能有勞您多照顧了。」

  舟車勞頓十來天後,大鳴大放的迎親隊伍七、八十人終於穿過城門,朝東城門大街將軍府上行去。

  將軍府外的守門遠一眺見亮燦燦的轎頂,立刻點燃喜炮,歡聲大嚷:「來了,喜轎來了!」

  「大人——」小廝全秀飛快拐進長廊,衝向主子的書齋「忘言閣」,遠遠就聽見他的嚷聲。「喜轎來了,大人——」

  「知道了。」斜倚在羅漢床上讀著兵書的樊康頭也不抬。

  長年待在邊關的樊康有一張黧黑大器的面容。劍眉寬額,一雙炯炯眸子透出他堅強不屈的意志。可說來也好笑,傳說中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護國勇將,偏偏有一打從娘胎就一路屢戰屢敗的對手——他已出嫁的胞姊,人喚「御史夫人」的樊湘芩。

  衝進門的全秀一瞧樊康身上打扮,仍舊是早上那襲湖水般湛藍的衣袍。「大人,看您樣子,似乎不打算過去?」

  「我過去做什麼?」樊康一瞥自己仍被裹得牢密的傷臂和傷腿。要不是月前在雁門受的箭傷至今仍未痊癒,他又怎麼會乖乖躺在這兒接受這勞什子安排?

  這門親事樊康不是不曉得,但就是懶,沒興趣。每回胞姊提議要幫他娶親,他老以軍務倥傯為由,一路拖到了而立之年。

  但這一回他返鄉養傷,樊湘芩一見機不可失,眼淚口舌齊使,硬是說服了他派人下江南迎親。

  「不行吶!大人,無論如何您得到前廳露個臉,至少也讓御史夫人瞧見您過去了,不然御史夫人怪罪下來,小的哪擔當得起?」全秀好言相勸。

  樊康氣不打一處來。「這將軍府到底誰是主子?你對她唯命是從,對我的吩咐眨眼就忘?」

  「不是這麼說的,大人。」全秀主動抬下主子仍不便行走的傷腿,捎給他支撐的木枴杖。「您不是常說,君子量大,您就看在御史夫人也是一番好意,睜隻眼閉只眼依了她算。」

  「睜隻眼閉只眼……」樊康一張臉拉得老長。「打從我回京養傷,我就覺得我一雙眼像瞎了一樣,只能任你們這群小人擺弄。」

  「是是是……」全秀一邊陪笑。「今天是大人大喜之日,大人說什麼都對……」

  樊康來到堂上,發現正在拜天地。因為他腳傷不便,所以大禮仍是由他的副將何碩替代行禮。

  樊湘芩遠遠看見弟弟,朝他笑一笑,表示歡喜。

  杵在暗處的樊康一直板著臉。他不笑的時候,常讓人覺得他凶,可只有相處過才知道,這個猛漢子藏著一顆柔軟心。

  他直勾勾瞪著新娘子,訝異她的嬌小。樊康雙親都是身高腿長的北方人士,尤其是樊康,昂藏八尺身材往人堆一站,直可叫鶴立雞群,想不看見他也難。

  他比擬了下,何碩站他身邊,大概到他耳朵——他再往下估量,冷不防抽口寒氣。

  要不是爹死得早,他還真想找爹來問個清楚——到底是怎麼個千挑萬選,他竟選中這麼一個小個子的兒媳婦回來?

  她那個頭,簡直就像還沒長大的孩子。

  一待新娘子拜完天地被領進洞房,一旁觀禮的樊湘芩立刻朝樊康走來。

  「你還杵這兒做什麼?」樊湘芩容貌和弟弟神似,差別只在個子跟膚色。「人家新娘子一路翻山越嶺,頭上鳳冠又重得會壓斷脖子,你快去揭了人家蓋頭,好讓人家休息一下。」

  他無精打采回話。「既然從頭到尾都是何碩幫忙,幹麼不叫他順便揭了蓋頭,不是更省事?」

  一聽樊康說完,樊湘芩變臉就跟翻書似,原本盈盈的笑臉突然垮下,捂著臉低泣。「我怎麼這麼命苦……我當人家姊姊唯一心願,就是看著弟弟娶妻生子,好將我們樊家血脈繼續繁衍下去,偏偏我這個弟弟,怎樣就是不懂我這個做姊姊的苦心……」

  又來了。樊康翻起白眼。從小到大,只要她想逼他做什麼他不肯做的事,就會使出這爛招。他明知道不理她就沒事了,但他就是沒法坐視不管。

  「真是的,好了好了,我揭蓋頭就是……」

  一直發出啜泣聲的樊湘芩聽見腳步聲走遠,立刻把手放下。

  瞧她一張臉連滴淚也沒有,就知道她剛才是在假哭。

  一旁婢女低頭偷笑。

  樊湘芩手指一戳。「笑什麼?要不是你們將軍腦袋硬得跟石頭一樣,我需要成天動不動哭哭啼啼?走了走了,只會站這兒傻笑,沒看見外邊客人一堆……」

  她一喊聲,婢女全部動了起來,眨個眼,只見熱鬧滾滾的廳堂冷清下來,全擠到前頭宴席幫忙去了。

  

  新房就設在東首的小跨院,相接樊康的書齋。樊康一路領著全秀穿過寬闊的花壇跟水池,肥碩金燦的錦鯉正在池裡來回游動。

  原本在門裡嘰喳不停的婢女一聽見腳步聲,倏地安靜下來。

  「大人萬福!」年紀最長的婢女帶頭喊道:「小的們見過大人,祝大人夫人鳳凰于飛、琴瑟和鳴、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好了好了,全部退下去。」在軍中待久了,樊康特別不喜歡女子的吵雜聲,一見三名婢女杵在跟前,他人就厭了。

  「但——」說話的婢女抬頭,正想解釋她們還得伺候新人們喝交杯酒,可頭剛抬起,她立刻呆住,想起之前在杜家聽見的傳聞——不是說將軍有疾,性命垂危?

  「怎麼?」樊康瞧婢女表情。「還有事?」

  「沒沒沒……」

  三名婢女一見他板著臉心就慌了,你推我我搡你好不容易奔出新房,全秀尾隨在後,輕巧地將門帶上。

  房裡倏地清靜起來。

  一直坐在床邊的水清緊張得不得了,自她被領進新房,一路從杜家跟來的婢女便旁若無人討論著方才瞧見的景象。

  其中一名婢女說自己看見一名應該是將軍的人。「他就站在簾子後邊,被人給攙著,看起來又黑又醜,一副生了重病的樣子……難怪小姐打死不嫁過來。」

  以訛傳訛,杜家人全當樊康是重病垂死的弱將軍,可想而知當真的樊康踏入新房,婢女抬頭見他,表情會多驚訝。

  但視線被紅蓋頭遮住的水清全看不見,她只能聽見樊康悶雷似的聲量,心裡正覺奇怪,一個病入膏肓的人,說話會這麼中氣十足?

  一支貼著紅紙的秤桿,突然挑掉她頭上紅巾。

  眼前一變明亮,她忍不住抬頭,正巧就望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瞳。

  這人……是將軍?她眨眨眼瞪著樊康。

  好高啊!這是頭個閃過她腦袋的念頭。接著是他的臉,眉毛鼻子眼睛有如刀鑿般大器灑脫,給人一種他心胸開闊的感覺——她一瞬間恍了神,想說是不是哪兒弄錯了?將軍看起來,完全沒有絲毫不久人世的樣子啊?

  水清打量樊康同時,他同樣也在打量她。那雙瑩亮的眼眸可說是他見過最美麗也最哀愁的眼睛,精緻秀麗的臉蛋彷彿玉雕似的,就這麼小小一丁點,含在鳳冠下頭的小臉兒,活似他一掌就能捏碎的楚楚可憐——他的眼落至她合放在木檯子上的小腳,他直有種感覺,只要他呼氣大一點,或許就能把眼前人給吹跑。

  好可愛!

  他心頭閃過憐愛的念頭。

  從小樊康就有個與他身形不太相配的嗜好,喜歡小東西。什麼小鳥小兔小雞小鴨,凡只要出現在他眼前,他都會克制不住呵護照顧牠們的衝動。

  小時樊湘芩就常笑他,明是個粗猛的男娃兒,卻有著姑娘家才有的心軟性子。

  眼前水清,從他眼裡看出去,簡直就像只剛開眼的雛兔,脆弱得教人心憐。

  他心中那股想照顧保護的衝動,瞬間油然生起。

  水清本就不是反應敏捷的人,一見樊康與她預想不同,她整個人都慌了。

  她想著,那舅母出發前跟她提點的——什麼盡心照顧病人,設法讓將軍舒適、開心之類的事,不就全派不上用場了?

  見她不停扯著衣袖、惶惶不安的表情,樊康直覺當她是在害怕。

  「你放心,」他邊說邊幫她把鳳冠取下。「我知道你接連坐幾天轎子一定累了,你可以小睡一下,桌上吃食餓了也儘管吃,用不著顧忌。」

  他說這話是為了寬慰她心情,也是他內心的想法。按禮俗,揭了蓋頭再來就是洞房,可看她這麼秀麗纖巧,說真話,樊康還真不敢隨便碰她。

  就怕一不小心把她弄碎了,看他怎麼跟人家爹娘交代。

  「啊……」見他要走,水清突然出聲。

  他停步。「還有事?」

  她看著他寫滿疑問的眸子搖了搖頭。說真話,她現還處在反應不來的慌亂中,腦袋亂七八糟,甚至她連自己為什麼會要喊他,也弄不太清楚。

  見她欲言又止,不愛拖磨的樊康皺眉。「有什麼話就直說,幹麼吞吞吐吐?」

  樊康音量大,雖然他並沒有生氣的意思,可聽在水清耳裡,就像挨了罵一樣。

  只見她一急,心裡的話便跑了出來。「您跟我想的不一樣……啊!」說完她趕忙捂嘴,但來不及了,樊康早聽見了。

  他好奇轉回她面前。「你原本是怎麼想我的?」

  她低頭捂臉,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瞧她,擔心地問:「喂,你該不會在哭吧?」

  「我沒哭。」因為水清的臉仍藏在長袖子裡,所以聲音聽來有些模糊。

  「沒有就把臉抬起來。」他撥開她手,硬是端起她下顎要她抬起頭來。

  頭一回與她肌膚接觸,樊康嚇了一跳,貼在他掌心上的肌膚,就像剛炊好的雪花蒸糕,又白又滑。念頭閃過間,他手已自有主張捧著她臉又搓又揉,炯亮眸子驚異望著掌中不及盈握的小臉。

  好細、好嫩,他從沒摸過這麼好摸的東西……挲撫間,他忽然察覺她正瞠大眼望著他,才發現自己在做什麼,趕忙把手放開。

  虧他剛才還說自己不急!他咳了聲。才多久時間,他就捧著人家的臉又揉又挲,一副想把人啃了吃了樣子。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我只是……好奇……」

  「沒……沒關係……」水清怯生生地搖頭。

  舅母提點她的事裡完全沒這一項,她只覺得臉頰被樊康摸過的地方都好燙,好像快燒起來一樣……

  他一窺她表情,她眼裡那抹驚恐,讓他覺得挺不是滋味。

  「用不著這麼怕我,我不會吃了你。」他知道自己不笑時有些嚇人,但也沒可怕到讓她一看就全身抖吧?

  「我不是怕您……」水清猛地抬頭,這時他露在藍袍子外邊的傷手才突然撞進她視線。

  「天吶!」她驚跳起身,很是為自己的疏忽感到抱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您手上有傷,哎呀,您拄著枴杖,我竟然讓您站了這麼久……」

  一瞧見他受傷,水清忽兒就變成照顧人的小母雞。自她爹走後,她就肩負起照顧她娘的責任。只要有人需要她照應,什麼羞怯啊生分的,她一下全忘在腦後。

  只見仍穿著霞帔的她忙得不亦樂乎,一會兒拉椅一會兒倒茶——樊康趕在眼被弄花之前逮住她。

  「你等一下。」

  水清身子一跳,端在手上的杯子差點打翻。

  他拿走杯子一飲而盡,接著往桌上一放。「你剛說你不怕我,為什麼一見我又抖個不停?」

  「我?」她眨眨眼,完全不清楚自己有這反應。「有嗎?」

  她竟然問起他來了?樊康撓撓耳際。「打從看見我,你就一副驚慌失措模樣,你敢說沒有?」

  「我是驚慌失措……」她眼珠子滴溜轉著。「但不是因為怕您。」

  雖然兩人才剛說了會兒話,可他揭了她蓋頭看見他第一眼,那印象就深深扎進她腦子裡了。他給她的感覺像參天的大樹,像巍峨的山,他一雙眼,就像天上的太陽一樣,坦蕩率真——雖然她見過的男人不多,但她直覺知道,這人是個好人,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既然很確定他是好人,她幹麼怕他?

  「那是為什麼?」樊康堅持問出個所以然。

  「那是因為……」她猶疑著,不認為自己應該直說。

  樊康不想逼她,只是耐性有限,不過眨眼,他口氣又急了。「快說。」

  他一喝,她就像犯錯被逼問的孩子,話馬上吐了出來。「是因為傳言……我聽傳言說您快死掉了,所以一見您人好好的,我就慌住了!」

  怎麼傳言會說得這麼離譜?他皺眉。「我明明吩咐何碩一定要跟你們好好解釋,我只是受了箭傷,多休養幾日就沒事了。」

  她搖搖頭。他說的何碩是誰她壓根兒沒見過,她只知道傳言傳到她耳朵裡,就是那個樣子了。

  難怪她剛才這麼錯愕,還有那幾隻麻雀……樊康腦裡轉過剛才三名婢女驚訝的表情,現全兜在一起了。「果真應了那句話,三人成虎。不過你也真難得,聽到我性命垂危,你還肯嫁進我們樊家。」

  她垂下頭,沒敢說自己是被逼的。

  將來會變什麼樣子呢?她心愁了起來。當初答應代嫁,一半是看在將軍不久人世,比較好矇混過關。這下好了,人家只是受點傷,根本就不是什麼將死之人,那她假扮冠梅的事,還行得通嗎?

  見她又低著頭半天沒句話,樊康再問:「又怎麼了?」

  「我沒有。」這回她不敢再遲疑。她已發現自己沒辦法在他面前多撒謊,只要他臉一沉聲音一大,她什麼都說溜嘴了。

  但她不是真冠梅這件事——舅母千交代萬叮嚀不能露餡兒,她說什麼也要守住啊!

  樊康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瞧她反應,擺明就是在怕他。

  他知道外邊人常覺得他凶,會怕他;他也刻意不多做解釋,就是不想讓人動不動就來煩他吵他。可她——他就是不想讓她有自己很難討好的印象。

  「我先跟你把話說明了,雖然這門親結得有些倉促,但只要你進了我樊家門,我就會盡我能力好好照顧你,你也不用一副心驚膽跳的樣子,我看起來雖然凶,但還不至於對女人發狠。」說完,他木枴杖一撐準備起身。

  水清一見他動作,立刻伸手來扶。「小心點……」

  他一瞧擱在自己左臂上的手,那麼細那麼小,炯亮的黑眸閃過複雜的情緒。「我可以自己來,你這麼小一丁點,攙我,我還怕弄傷了你。」

  「不會的。」她這一回攙扶的手多使了點勁。「相信我,我比看起來有力氣多了。」

  瞧她一副一定幫得上忙的樣子——樊康在心裡歎了聲。算了,她想攙,就讓她攙吧。

  雖然站起的力量多半還是靠自己的腰力跟枴杖,可他卻能感覺到她手的暖度。還有隨著她走動不斷拂來的淡雅香氣,把他整個人熏得甜甜的、柔柔的。

  他頭一回覺得,成親有了妻子的感覺,似乎沒他想像的無趣。

  新房門一開,候在庭院裡的傭僕全迎了上來。

  「大人,夫人。」

  樊康望著婢女們吩咐道:「夫人累了,你們去幫她更衣,讓她休息一會兒。我去書齋讀點書。」最後這句他是望著水清說的,算是告知自己的行蹤。

  她看著他點點頭,忽地感覺大夥兒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還停在樊康手臂上。

  她臉一紅,朝後退了一步。「大人慢走。」

  「大人慢走。」

  三名婢女低頭恭送,直到看不見樊康人影,幾人忙拉著水清進新房。

  門一關上,拷問就來了。

  「噯噯,剛跟你說話那個,真的是護國將軍樊康大人?」

  「應該是吧?」水清環視三名婢女。「難道不是?」

  誰知道啊?三名婢女自顧自拉椅子坐下。這幾個人很清楚水清身份,打心底沒把她放在眼裡。

  「瞧他派頭應該是……」其中一名婢女說:「不然怎麼能大剌剌使喚人,可是他怎麼看都不像快死了的人啊?」

  「傳聞是錯的。」被晾在一旁的水清接話。「將軍是受了傷,但傷勢不算嚴重。」

  「傳言是怎麼傳的,怎麼這麼離譜?」婢女嘟囔著。

  開頭這三人還幸災樂禍,以為水清當寡婦當定了,想不到一進將軍府,卻發現事情全不是這樣。

  「我有件事想跟你們商量……」水清環視她們。「你們覺得,我該不該跟將軍坦白,我不是真正的冠梅?」

  婢女嚇壞了。「你別害人吶你,萬一事情揭穿,將軍堅持要怪罪,我們幾個可不想陪你送命啊!」

  「對嘛!」另一名婢女幫腔。「看將軍樣子就知道他脾氣不太好,聽說將軍在塞外常砍胡虜腦袋,我可不想做無頭女鬼啊!」

  是這樣嗎?水清回想樊康模樣,感覺他是個大氣開朗的好人,一點都不像婢女說的那般凶殘。

  「我是擔心舅舅舅母弄錯了,還有冠梅,說不定她見了將軍之後,會改變主意想嫁了……」

  年紀最小的婢女「噗哧」笑了。「這你就不用煩惱了,我們小姐愛的是曹二少爺,你知不知道曹二爺長得多俊?將軍跟二爺一比,簡直就是雲與泥。」

  江南人喜歡唇紅齒白纖細如柳的俊美公子,樊康這個筋骨勇壯、面容嚴肅的北方鐵漢,想當然難入婢女們的眼。

  水清咬了下唇。雖說她沒看過曹二少爺,可她見過將軍,覺得他英姿颯爽,長得很好看啊。

  「所以……你們認為我應該繼續隱瞞,繼續假扮冠梅?」

  「對。」最年長的婢女咬牙切齒。「說來還真是便宜你,明也是個僕傭命,卻因為你娘的關係,讓你平白飛上枝頭成鳳凰了。」

  水清心緊緊一抽。打從答應代嫁,搬進冠梅房裡當小姐開始,她就知道婢女們並不喜歡她,也不尊敬她,可是這麼明白地排斥,還是相處以來第一次。

  她頭一回這麼清楚感覺,在這陌生的將軍府裡,沒人跟她站同一邊的。

  她只能靠自己。

  但婢女們的牢騷還沒發完。

  年紀最小的婢女斜瞪著仍穿著霞帔的水清。「告訴你,將軍府裡的人不清楚你底細,我們幾個可是清清楚楚。再幾天我們會跟著車隊回玉河鎮,你最好快想辦法弄清楚將軍府的規矩,到時出了差錯你被趕出去,就別怪我們沒事先提醒你。」

  水清聽得身子一縮,假扮冠梅這一個月她老是挨罵,婢女們總嫌她不夠大方得體,完全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我知道了……」

  但婢女還是不滿意。「你就這副小媳婦表情討人厭,老是垂著臉不知在想什麼,哪有一點小姐樣子,找我扮還比你稱頭上幾分……」

  「好了好了,少說廢話。」其中一婢女拉開水清。「剛才大人吩咐要把她衣服換了,我們弄一弄出去了。」

  說完,三名婢女團團圍住水清,在她身上又戳又拔,動作雖不客氣,最後還是幫她換好了衣裳,也重新綰好了頭髮。

  婢女一掐水清腰際提醒她注意。「重頭戲是晚上的洞房,你可別在這時候出紕漏,將軍位高權大,可不是咱們一般小老百姓得罪得了,你聽清楚沒有?」

  「聽清楚了。」水清聲音幾不可聞。

  「你看——」年紀最小的婢女窮跺腳。「老這副死德行,看了我真想一巴掌賞過去。」

  「噯,別忘記人家可是將軍夫人……」

  「我呸!」婢女啐一口。

  「好了好了,走了。」

  一陣吵吵嚷嚷,婢女們終於甘願離去。

  直到房門關起,水清僵直的背脊才整個垮下。

  怎麼辦?鏡裡回視她的眼眸既慌張又空洞,雖然她這會兒穿著滑不膩手的錦衣,頭上插著的珠簪也是以往沒戴過的昂貴精巧,但映在銅鏡裡的蒼白臉頰,卻無一絲新嫁娘的歡欣。

  她很清楚,她現在享有的一切,包括珠簪和錦衣,全是衝著她假扮的身份而來。

  從現在開始她得要記得,她是杜冠梅,是杜家繡坊的千金之軀,不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水清。

  只是假扮成冠梅,她好懷疑,自己真有辦法假扮一輩子?

  想到未知的將來,想到相隔千里的娘,水清多想有個人能告訴她,她今後,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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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因為前來賀喜的人多,庭前幾十桌宴席自晌午一路吃到了晚上,還有批人賴著不走,直吵著要鬧洞房,看新娘。

  府裡傭人被煩得受不了,只好向留宿府內的御史夫人——樊湘芩求援。

  「管他們去。」正在客房重新梳妝的樊湘芩一睨。「反正那幾個人也就那麼點膽,要不是知道樊康腳不舒服不方便見客,他們哪敢在外邊吵嚷?」

  「但是……」管事的徐伯還有話想說。

  樊湘芩手一揮擋下了。「要不你回答他們,將軍已經跟他的小娘子同床睡去了,看他們還鬧不鬧洞房?」

  徐伯聽懂了,惡人還需惡人治。在朝廷,樊康討厭吵雜、不講情面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甚至連皇上下令,他也常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擋了回去。

  「小的知道了。」徐伯一彎身正要退下,又被樊湘芩一句喊了回來。

  「等一等——」樊湘芩轉過身來。「樊康人呢?」

  徐伯想了下。「剛才看還在書齋那兒  」

  她就知道!樊湘芩將梳子重重一擱,拉著貼身丫鬟到書齋趕人去了。

  樊康這廂,正和姊夫白應然商討軍中大事。白應然年紀三十有七,生得是一表人才,面如冠玉。當初貴為御史的白應然上樊家求親,樊康還覺得難以置信,以白應然條件,怎麼會看上他那個好動又貪玩的姊姊?

  不過婚後證明,個性活跳莽撞的樊湘芩配上溫柔敦厚的白應然,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

  樊湘芩一衝進書齋,指著兩個大男人鼻頭便罵道:「你們給我說清楚,現在都什麼時辰了,你們還杵在這裡不回房?」

  穿著銀灰長袍的白應然接話:「是皇上囑咐我來問問樊康意見。」

  今兒一大早的婚禮白應然還在宮中,沒趕上。早朝後皇上召他進御書房,向他詢問樊康的傷勢,並且托他捎來訊息,要樊康幫忙想想如何處置。

  晚膳後兩人關門細商,竟也聊到了這時辰。

  「你不要跟我說宮裡的事,重點是你——」樊湘芩一揮衣袖,轉向自個兒弟弟。「你忘記你今天是什麼身份啦?」

  他當然知道。樊康皺眉。「我今晚不打算回房。」

  「不准。」樊湘芩跺腳。「你今晚無論如何一定要給我回去洞房。」

  「大姊。」樊康還想跟她講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腳傷著,你說我這個樣子——」能做什麼啊?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樊湘芩早準備好了。她開門接過婢女手上的包袱,回頭往弟弟桌上一放。「腳傷嚴重是吧?我這兒備有圖數本,大可供你照本宣科。」

  白應然突然「噗」地笑出聲。瞧他的表情,似乎已經知道包袱裡包了什麼東西。

  大姊到底在說什麼?樊康解開包袱,裡頭就像樊湘芩說的,是幾本灰撲撲的畫,他翻開一看,嚇了一大跳。

  裡頭竟是一張張香艷至極的春宮圖,而且全是些男人無須屈著腿就能交合的姿勢。

  樊康趕忙將書合上。

  「大姊!」

  「叫魂啊!」樊湘芩掏掏耳朵。「總而言之,人已經娶回來,畫也幫你找好了,我可不許你在這節骨眼打退堂鼓。」

  樊康揉著隱隱作疼的額,怎樣也想不到大姊一個婦道人家,竟有辦法張羅來這種——教男人看了也臉紅的春宮圖來!

  白應然一瞧樊康,察覺他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湘芩,你先回房去,我來跟樊康好好談談……」

  「有什麼好談的……」在樊湘芩想法,成了親接下來就是洞房,反正就照著圖依樣畫葫蘆,幹麼浪費唇舌?

  可一瞧夫婿表情,她悶悶地點了下頭。「好啦,我先回房,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今晚無論如何不能讓樊康在書齋裡過夜。」

  白應然點頭允了她後,她才甘願離開。

  樊湘芩剛走,樊康就發難了。「我真搞不懂姊夫,你當初……怎麼會看上姊姊?」

  「你不覺她很可愛?」白應然臉上浮現一抹赧意。「那麼好強、獨立,什麼事都想攬在自個兒身上,偏偏又心軟得跟什麼一樣  」

  這他可看不出來,樊康搖頭。對於姊姊,他向來只有「頭疼」、「難對付」這幾個念頭。

  真要說的話……樊康腦中浮現一張小巧秀麗的臉蛋,他認為他的新婚妻子才真是名副其實的「好可愛」。

  「算了。」樊康不願在話題上多琢磨。「總而言之,要麻煩姊夫幫我跟姊姊說一聲,我不想那麼早洞房。」

  「為什麼?」白應然一臉訝異。

  樊康表情微赧,要他坦白了說,還真有些尷尬。

  「『冠梅』她……」他比劃了下。「長得非常嬌小,我不想嚇壞她。」

  白應然恍然大悟,原來是怕「弄壞」了人家。

  說真話,樊康不提,白應然還真不覺得好奇。這新娘子到底長得多嬌小,才能讓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勇猛將軍如此苦惱?

  「但你老待在書齋也不是辦法,要不這樣,你還是回房去睡,湘芩那兒我去跟她解釋,要她別逼那麼急,多給你們幾天時間熟悉熟悉?」

  「這主意倒不壞。」樊康認可,隨即又問:「對了,姊夫你當初看見姊姊,到底是怎樣一個心態,才會讓你認為你非她不娶?」

  「你怎麼突然想問這個?」白應然好奇了。

  樊康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白應然呵呵笑。「看樣子,你似乎挺中意你的小娘子,不然你不會問我這個。」

  他猜對了,樊康黝黑的臉上染上兩抹赤紅。

  「我啊,當初所以想娶湘芩,很重要一個原因,是因為我喜歡她,想保護她。」白應然抬手阻止樊康的抗辯。「我知道湘芩很多舉動教人看了搖頭,可我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妥。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一番好意,基於這點,我贊同她。」

  樊康一望剛被他合上的春宮畫,暗扮了下鬼臉,只能說什麼鍋配什麼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那他的小妻子呢?今兒整個下午樊康時不時憶起水清那雙眼,還有她堅持要攙扶自己的認真表情……

  他心頭這點惦念,就是所謂的「喜歡」嗎?

  「喜歡其實沒你想的複雜。」白應然離開前多補了兩句。「一句話,捨不得見她難過。只要她能永遠開開心心對你笑著,你就什麼都不想計較了。」

  喜歡就是希望她快樂——待姊夫走後,樊康還坐在原位細想了許久。

  感覺還不是那麼清楚。不想了,他推開椅子站起。

  「全秀。」他抓來枴杖邊走邊吩咐道:「燈籠提著,我要回房。」

  

  一整個下午樊康沒再回來,婢女們也樂得清閒,就晚些幫水清端來晚膳,拎了幾桶水供她洗沐後,沒再進門看過她一回。

  水清小睡片刻,醒了,不敢出房間,傻坐又覺無聊,便開了行囊取出丹青墨筆跟繡線。在畫畫刺繡兩件事上,水清可說是不出世的高手,她手巧又耐得住煩,常常一繡就是一、兩個時辰。

  新房裡,幾盞紅燭映亮了她手上的繡繃。這會兒她專心一意繡著的,是只凜凜生威的金獅子。她之前在繡坊聽說獅子是吉瑞,想說繡個荷包送將軍,說不定他會喜歡。

  樊康進門,就是瞧見她安安靜靜的模樣。桌上丹青墨筆斜擺,她巧手不住翻飛,每刺進一條金線,她就拉了一條紅線緊壓盤纏。

  跟在一旁的全秀往裡環顧,不見婢女蹤影,他皺起眉提醒了句:「夫人。」

  「啊!」水清專心,突然有個聲音,嚇了她一大跳,手裡繡針來不及停,狠狠朝自個兒掌心紮了一記。

  樊康一見,忙撐著枴杖來問:「沒事吧?」

  「沒事……」水清怕弄污了繡片,還撐著先把繡繃放下才抓來帕子止血。

  「我瞧瞧。」樊康抓近細瞧,一絲紅血自她掌心冒溢,口子不大,但刺得深,血才會直流不停。

  他轉頭瞪了全秀一眼。「都是你,沒事喊那麼一聲做什麼?」

  拿藥來的全秀陪著不是。「夫人對不起,小的不是故意……」

  「不不不,是我不對,」水清急忙接話。「是我繡得太專心,沒聽見大人進來。」

  樊康這才記起。「婢女呢?」

  話聲剛落,三名婢女正急著往裡沖。「大、大人……」

  這會兒時間,她們以為樊康不回房了,三個人才會偷懶躲到旁邊小間打瞌睡,怎麼知道——

  三個人瑟縮地站著,樊康也不說話,他先幫水清抹好了傷口,才抬眼看人。

  「怠忽職守,你們說,我應該怎麼處置你們?」

  樊康聲音不大,口氣也不凶,但那雙熠熠閃著冷光的眸子,教幾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頭全腿軟跪了下去。

  「大人——不不不,將軍,請您饒命,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大人……」水清也嚇傻了,她在杜家素來只有道歉的分,哪曾見人在她面前跪著。

  他望向水清。「你怎麼說?」

  她望著他連連搖頭,要不是還惦著自己假扮的身份,她早陪她們一塊跪著求饒了。

  一瞧水清模樣,樊康大概懂了這三個婢女何以如此明目張膽,她根本沒點當主子的派頭,難怪她們敢騎到她頭上。

  他幫她下了定奪。「念在你們是初犯,饒你們一次。再不知悔改,下一回可不是跪跪就能了事。」

  「是,小的知錯,謝大人開恩。」三名婢女連連磕頭。

  「夫人不用謝?」他冷冷提醒。

  「還有夫人,謝謝夫人不怪罪——」

  「下去。」

  「是。」答完,三人快步奔出新房。

  門一關上,房裡突然變得好安靜,氣氛也變得凝滯了起來。

  水清縮著肩膀偷瞧著樊康,不免覺得侷促不安。

  現在該做什麼?她眼珠慌張地轉了兩圈,接著想到他身上有傷,忙拉開椅子讓他坐下。

  「大人歇腿,渴不渴?我去幫您倒杯茶……」

  見她團團轉的習性又起,樊康手一伸拉她回來。「坐下。」

  水清得令,乖乖坐著像個小兵,兩雙小手小腳擺得多整齊。

  他並不想見她這反應——甚至可說,全天下人怕他無妨,唯獨就她一人不行。

  他看著她認真問:「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放鬆跟我說話?」

  咦?水清倏地抬頭。

  他又說:「我不喜歡你怕我的樣子,我真那麼可怕?」

  不可怕。她搖搖頭,見他指指嘴巴,才知道他要她用嘴巴講話。

  她嚥了咽喉頭。「我是慌……不是怕。」

  「慌什麼?」

  慌……她眼一瞟紅灩灩的帳褥,再一瞟外邊天色,心中所思不言自明。

  跟他想的一樣。樊康搔搔耳朵。「我坦白說好了,其實我不打算回房的,我根本不急著跟你洞房,我現在會回來是因為……噯!」他實在不想跟她解釋書房那一場鬧劇。「總歸一句話,我今晚不會強要了你,你不用擔心。」

  但是——這跟舅母交代的不一樣?!她支吾道:「我舅……我是說我娘,她再三說過,洞房很重要?」

  「你娘行前說的?」他看著她。

  她點頭。打從她答應代嫁,舅母就不斷不斷在她耳邊提醒,她想忘也忘不了。

  「她怎麼說?說我們沒洞房,你就不算我名副其實的妻子?」

  對對對,舅母就是那樣子說的。她用力點頭。

  「你管她去。」樊康本就不太搭理世俗人的禮教規矩。「我早說過了,你進了我們樊家就是我樊家人,不管洞不洞房,這點都不會改變。」

  就說將軍是好人吧。水清盈盈笑了起來。可一想不對啊,他現在說的對象是他原本的妻子「杜冠梅」,她這個假扮的新娘子跟人家高興什麼。

  接著她又想到了,舅母交代一定要洞房的原因——人說一夜夫妻百日恩,萬一被將軍發現她是假的冠梅,他或許會看在兩人同床共枕的分上,饒眾人一命。

  沒錯!水清緊張起來,現在可不是安心放鬆的時候,她得快想辦法說服將軍改變主意,跟她洞房才行!

  「所以——」他輕拍大腿做下結論。「你大可不用緊張,洞房的事等你適應我們將軍府之後再說。」

  「不行!」她突然喊,嚇了樊康一跳。

  「什麼不行?」

  「今晚,您……一定要跟我洞房!」

  她是哪根筋拐著啦?樊康一臉驚訝。剛聽他說不用洞房,她不是挺開心的?「你不是很怕?」

  她是。水清緊咬下唇。可她一定得完成舅母的交代,為了保全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保全她娘!

  為了娘——她突然握住他手。「謝大人體貼,但我想……我們還是洞房好了。」

  她手冷得像冰一樣。他眼朝她微顫的小手一溜,心想她出嫁前她娘到底跟她說了什麼,才會讓她這麼鍥而不捨;明明怕洞房怕得要死,還是執意完成?

  但再一想,既然新娘子這麼主動,他再不配合,似乎說不過去。

  他反握住她。「洞房,你知道怎麼做嗎?」

  她連連搖頭,一雙眼直勾勾看著被他握住的手,將軍的手又大又暖,她手被焐得好舒服。

  「我娘只告訴我  您曉得,全部交給您就對了。」

  樊康傻住了。這種話有說跟沒說有什麼兩樣?

  「你說說,你以為什麼是『洞房』?」他手指在兩人之間晃了晃。「你認為我該跟你做什麼?」

  這真問住了水清。她一路從紅簇簇的帳褥瞧回樊康臉上,試著擠了個答案。「生孩子?」

  就知道她什麼都不懂。樊康歎口氣。「出嫁前你娘有沒有交給你什麼東西?吩咐你過了門才能打開來看的?」

  「有。」水清緊張地跳起,一下沒留意,膝蓋撞上桌底,桌子一歪,只見繡繃、裝丹青的瓷罐子、畫筆一樣樣騰起,她張開嘴還來不及叫,樊康已一手一個抓回,甚至還有餘裕攬住快跌倒的她。

  他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宛若千手觀音,但人卻坐在椅上動也不動。

  「你沒事吧?」他看著她問:「撞傷哪兒了?」

  好厲害!水清驚呆地望著他,直到他摸上自個兒膝蓋,她才開始覺得疼。

  「喔。」

  「我瞧瞧……」

  「不不……」水清根本來不及拒絕。

  他拉她坐在他大腿上,渾當她是個三歲的小娃娃,大掌撩起她茜紅色的裙擺。只見她白嫩細緻的膝蓋染了些許櫻紅,他邊碰邊看她。「疼不疼?」

  她搖搖頭,但濕紅的眼眶卻透露不一樣的答案。

  「你啊……」他打開剛才用過的傷藥,沾了一點在手,塗到她膝蓋上。「疼就說,幹麼這麼勉強自己?」

  「我想說忍一忍就不疼了……」她蹙緊眉,忍著他揉按時的疼。

  橫看豎看她就沒一點千金小姐樣。他邊揉著她膝頭邊想,雖說自己實際見過的千金小姐不多,但推想一下就知道,成天錦衣玉食伺候的富家之女,哪會想要委屈自己。

  還是說杜家家教甚嚴,就連自個兒的寶貝閨女,也不得展露一點頤指氣使脾氣?

  說不定真是如此——樊康壓根兒沒想到眼前人不是真正的杜冠梅,他一想到她在家可能受了很多規矩綁縛,口氣軟了下來。

  「就跟你說過我不會吃了你,在我面前不需要這麼慌慌張張……」

  大掌仔細揉著推著,一會兒傷藥滲進皮膚,痛感慢慢消失。

  水清想告訴樊康她沒事了,可頭一抬,望見他若有所思的黑眸,再一看他仍壓放在膝上的大掌,不知怎麼搞的,她身體突覺一陣熱。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舉動已從單純的揉撫,變成在欣賞手下肌膚的柔嫩。他大掌輕輕滑過她並沒受傷的腿肚,一握便遮住了她大半小腿,又白又滑的皮膚摸起來感覺好極了。

  好薄啊……她的肌膚。他手掌忍不住往上溜,方方撫過她大腿前端時,一隻藕似的小手擋住他。

  他抬頭,望見一張紅霞滿佈的嬌顏。

  「可以了……」她囁嚅提醒。「那個……已經不會痛了……」

  聞言他急忙把手放開,黝黑臉上染上尷尬的紅暈。

  怎麼回事?他老是在說完不會亂來之後對人上下其手——他捂額歎氣,虧自己還是說一不二、軍令如山的護國將軍!

  水清匆匆將茜紅色裙擺放下,趕著去拿她差點忘了的圖。

  圖就收在木匣子裡,外邊還扣了鎖。水清翻出舅母塞給她的小囊,取了把鎖匙轉了轉,鎖頭打開。

  「那個……」她回過頭一瞧擺滿丹青罐子、繡繃的桌子,哪裡還有空位擺東西?「對不起,我這就把桌子收拾收拾…… 」

  她窘著臉倉皇拾掇桌面,心裡惱著,她怎麼會變得這麼邋裡邋遢?!以往她不是這麼沒規矩的人,在繡坊,她哪一次不是把她自個兒的小位子打點得乾乾淨淨、纖塵不染?

  樊康這時才瞥見繡繃上的圖樣,他眼神一訝。「上頭圖是你畫的?」

  「嗯。」她怯怯點了點頭。

  「畫得相當好。」描在青綢兒上的獅子雖然只以黑墨繪形,但銳利的眼神還有形貌,彷彿下一瞬它就要從布裡躍出來般。他順口問:「跟師傅學過?」

  水清搖頭,她哪有那個閒錢拜師學畫。「畫畫是我在繡坊的時候偷學來……」她說得順嘴,一下竟忘了自個兒身份。

  樊康聽出蹊蹺,抬頭說:「岳父大人讓你進繡坊幫忙?」

  糟糕!她這才意識自己說溜了什麼。

  「偶爾……」她臉發白地解釋。「在……繡坊很忙的時候。」

  他點點頭,又挲了挲還繡不到一半的金線。「這獅子繡——你打算做什麼?」

  她察言觀色,猜測自己應該沒露了什麼馬腳,才怯怯回答:「如果大人不嫌棄,我會把它做成荷包——送給您。」

  原來是要送他的。樊康歡喜了起來。「說來,這還是我第一回收到姑娘親繡的荷包。」

  水清驚詫。她一直以為樊康應該頗受城裡未婚姑娘愛慕,畢竟他是功勳顯赫的護國大將啊!

  「我沒騙你。自我弱冠之年進了軍隊,就一路領兵帶將,常就是幾年沒回京城,這一次要不是受了傷……」他看看自己傷臂,苦笑。「婚事還有得拖。」

  她跟著望向他手。「大人的傷,好像很嚴重?」這是她一直想問,卻遲遲不知如何啟齒,正好他自個兒提了。

  他一瞧她。「想看嗎?」

  她驚訝地問:「可以嗎?」

  「有何不可?」他豪邁地捲起衣袖,露出層層包裹的傷臂。

  她跨近了步,好生看了他傷臂一會兒。「您……是怎麼傷著的?」

  他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胡虜來襲,我下令要將士們關城門、固守營壘,結果一雙小姊弟溜到城外玩耍沒人知道,我是為了搶回他們才受的傷。」

  樊康心中浮現當時景況。當時單于率軍強壓城下,萬枝翎箭爆射,幾乎遮遍了白日,兩個小孩兒就手抱著頭縮在城腳下大哭,副將何碩力陳他不該冒險,可他一見小姊弟爹娘哭慘的臉,再一聽小姊弟驚惶的哭聲,他根本沒法見死不救。

  胡虜擅御射,射來之箭力道之強,幾乎透骨。所以他才會傷得這麼重,還需要返鄉養傷。

  他真是個好人!她小手輕碰了碰他手臂,關心之情溢於言表。「一定很疼吧,受傷的時候?」

  要她這會兒膽敢解開裹布細看,一定可以發現數個大血洞,就布在他粗壯的臂膀跟長腿上。

  樊康發現自己很喜歡她這個小動作,感覺好像很心疼他似。

  他個兒這麼高身體這麼壯,向來都是他憐惜人,少被人反著對待。初嘗被呵護的感覺——他笑一笑,還不賴。

  他放下衣袖。「總而言之死不了,你不用擔心。」

  這麼好的人——水清忍不住想為他多做點什麼,好讓他開心。

  而她會的,也只有那麼一樣。

  她將繡繃捧在胸前說:「以後,只要我有時間,我會繡好多好多的荷包給您,彌補您先前沒拿到的。」

  他笑了,很驚喜地笑得燦爛。「是你自個兒說的,你做了承諾就不能反悔。」

  「絕不反悔。」

  「一言為定?」他朝她伸出拇指跟尾指。

  「一言為定。」她也伸出自己的尾指跟拇指,勾指蓋印。

  兩人相視而笑。

  難得氣氛這麼好,樊康朝木匣子望了眼,心想這時把話題轉開,會不會太殺風景?

  瞄見他的目光,她會意地說:「瞧我,竟然都忘了。」

  她邊說邊打開蓋子,就在堪堪看見圖的瞬間,他突然罩住她眼睛。

  「等一等。」

  「什麼?」他驟然的碰觸讓她嚇了一跳。

  「我想提醒你,等會兒你看到的東西,可能會讓你很驚訝。」

  「喔。」還不知自己會多「驚訝」的水清點點頭。

  「準備好了?」

  接著,他移開手。

  她低頭,看著他輕輕翻開灰撲的封面,映入眼簾的「奇景」讓她呆了一呆。

  她震驚地看著圖畫裡衣衫完好的男女。男女單獨坐在床上,均向著畫外人露出自己的股間。男人腿中是豎著一根跟他手臂般粗的柱物,至於女子,則是張著一個花瓣似的開口,羞盈盈地張著嘴,好像要說話似的。

  她——有沒有看錯?這是什麼?!水清望向樊康,覺得自個兒腦袋像快炸裂了一樣。

  「這就是洞房。」樊康心情也不平靜,只是面色黑,臉上紅暈沒她那般明顯。

  她驚愕退了兩步。圖裡畫的是「洞房」?所以說她得跟將軍……那麼做?她目光移到桌上畫——不不不!她連連搖頭後退。不可能!她做不到,她做不來的!

  她身子一轉就想逃跑,樊康眼明手快拉住了她。

  「等等,『冠梅』,你聽我說……」

  「不要——大人——我做不到——」

  她在他懷裡像條小魚似地扭動,驚慌的淚紛紛滾落。舅母沒說、舅母從沒說過會發生這種事,要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她當初寧可帶著娘流落街頭,也不會答應代嫁……

  「好了好了,你別哭,我早說過我不會傷害你。」

  他將扭個不停的她緊緊抱住。他很清楚懷抱跟溫暖的效用。每當戰馬被戰場上血腥味熏得發狂,能拉回馬兒神智的,只有人溫暖的擁抱還有安慰的話語。

  「你放心,我就是料到你不可能馬上適應,才會說要給你多一點時間——」

  這不是給不給時間的問題——她緊抓著他衣襟頻頻搖頭,哭得像個迷了路的孩子,而是她沒辦法,她不可能辦得到……

  「好了別哭了,我知道你累了,我們今天就到此為止,我抱你上床,讓你休息……」

  「不要,不要床!」她驚慌大叫。

  「好好好,不要床。」他抱著她坐下,一隻手巧妙地收起圖,以免再次嚇到她。

  樊康怨著岳母大人。也真是的,就算閨房之事再怎麼難以啟齒,她也不該什麼事都不說,就把女兒送上了花轎。

  其實杜夫人不是沒想到這點——出嫁前一晚她安排水家母女見面,就是希望水清她娘多少提點一些,只是當時水清跟她娘只顧著抱頭痛哭,壓根兒忘了正事。

  水清就這樣縮在樊康懷抱,感受他的拍撫,還有他胸口平穩隆隆的心跳。

  直到她穩定心情,不再嚶嚶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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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4 00:01: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心情一定下來,尷尬的感覺立刻滿佈全身。水清邊擦著眼淚邊從樊康懷裡退下,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了?看見那圖,她應該懼怕他才對,可她卻巴巴賴在人家懷裡,然後還感覺安心溫暖了起來?

  她腦子有沒有出錯啊?!

  樊康瞧她一張小臉濕答答,取了巾帕想幫她擦擦。

  她退了一步,囁嚅說:「我自己來就好。」

  「頭簪呢?要不要我順便摘下?」

  她一聽,退得更遠了。「我自己來、自己來就行了。」

  瞧她嚇成這樣,樊康暗想,失策。本是想讓她慢慢適應、不再那麼害怕他的,想不到卻弄巧成拙了。

  「好吧,我不碰你,你自己來。」他站原地解開袍子,準備上床休息。

  覷見他舉動,她忍不住開口:「那個……」

  「怎麼了?」他看向她。

  她喉頭嚥了咽,兩手緊扯著前襟,好半晌才擠出聲音問:「您今晚,打算在房裡……歇息?」

  「對。」樊康將碧藍袍子往屏風上一丟,接著解著頭上的髻發。「我答應大姊今晚會回房。不過你放心,我只是睡覺,不會去打攪你。」

  所以將軍的大姊,也希望他們早點洞房嘍?

  她腦中一晃過「洞房」兩字,圖上羞人的姿態立刻跟著閃過。她嚇得又退了一大步,直恨不得能在地上挖個洞,讓她跳進去躲在裡邊,一輩子不出來。

  樊康瞧出她心底的慌張與猶豫。

  「我說過了,洞不洞房跟你是不是我妻子是兩回事,明兒若有人拿這點為難你,你大可大聲告訴對方,我對你非常滿意。」

  她沒聽錯吧?水清猛地抬頭。

  他低聲笑道:「沒騙你,我也不是在說場面話,我很滿意這樁親事。唯一懊惱就是太過笨手笨腳,嘴巴也不夠靈巧,我本還是希望能做點什麼讓你安心,反而卻嚇到了你。」

  他這一番話融化了她的防備。回想剛才的反應,從揭了蓋頭到現在,她除了繡荷包之外,一直都是手忙腳亂笨拙彆扭,真虧他不嫌棄,還寬宏大量說他很滿意——

  想著,她又偷看了他一眼。

  仍穿著裡衣的他正坐在床沿要脫鞋,可他傷腳還不方便彎曲,眉頭不禁皺起。

  沒多細想,她便走了過去,彎身幫他解了鞋跟襪。

  望著她小手在自己腿上移動,他突然心蕩神馳、呼吸急促了起來。

  一整個下午他一直不斷回憶她那雙手,小巧如鴿的素手撥動了他早不平靜的心弦。尤其剛才他還碰過她的腿,記起那細若凝脂、滑不膩手的觸感,他擱在身側的大掌緊了緊,胯間早已抑不住鼓起勃發。

  男人的腦子完全禁不起挑逗,他發覺自己正瞪著她的手,想像她握住自己揉撫的畫面——他暗抽口氣,他實在太高估自己,他怎麼會以為他能在她身側安睡而不心起邪念?他又不是死人。

  「謝謝。」

  當她手挪開,他勉為其難開口說話。那聲音如此瘖啞低沉,和他先前說話聲音完全不一樣,她好奇地瞄了他一眼。

  他眼神灼灼,隱含著一抹她現下還品讀不出的深意。

  那是男人慾望的眼神。

  她腦子雖還不知情,可身體卻敏銳地產生反應。

  她發覺自個兒腿間——那個只有在如廁跟洗沐才會偶爾注意到的地方,泛出一股酸酸麻瘁的感覺。

  她臉一紅,小蝶似地躲到屏風後邊脫去外衣跟金簪,磨蹭了好久才鼓起勇氣蹭到床邊。

  樊康早已蓋好被子閉上眼睛,很明顯是在體貼她的害羞。

  他真的對她很好,水清雖羞澀,可心眼兒仍是敏銳的。她很清楚感覺打從見面,他就不斷不斷在替她著想,不想催促也不捨得逼她——她想,如果自己表現能再大方一點就好了。

  他的好,讓她禁不住想回應他。

  畢竟,她不是真的怕他。

  她很清楚,自己怕的,其實是那些她從沒看過也不懂的怪舉動。

  怯怯地,她坐在床邊脫下鞋襪,又掙扎了一會兒,才掀開紅簇簇的錦被直挺挺躺下。

  急促的呼息說明她此刻的心境。水清看過待宰的雞,她在想它們的感覺應該就跟她現在一樣,緊張、畏懼得不得了。

  他翻了下身,她的心一下跳到喉口。

  「你有沒有玩過手影?」

  和她預期不同,他翻身過來並不是想撲向她,只是想說話。

  發覺他仍躺著不動,她捂著怦怦亂跳的心窩,僵僵地搖了下頭。「沒有——我沒聽說過,怎麼了?」

  「還挺好玩的。」他說。

  房裡紅燭朝床鋪斜照,正好把他手影打在平整的牆上。

  他就是瞧到了影子,才想到可以跟她玩玩手影遊戲。能博她一粲最好;再不濟,也能讓她不再那麼緊張兮兮。

  他兩手交疊,輕鬆在牆上造出飛鳥的影子。水清驚訝瞠眼,只見鳥影拍翅飛過床柱,接著一隻小兔跳出。

  「啊……」她驚喜指著。

  映在牆上的小黑兔子不但有耳朵,尖尖的鼻頭還能輕巧的扭動。接著是小狗,直豎著耳朵的黑狗朝小兔子消失的方向張嘴吠叫,小兔子拚命跑啊逃啊,結果遇上塘上的鵝。

  望著她燦亮起的小臉,樊康就知道她喜歡。「你還喜歡什麼?小雞?」

  「貓,我喜歡小貓。」她脫口而出。

  「那就給你一隻貓。」他撐坐起身,靠著臂膀幫助,真造了一隻輕甩著尾巴的貓影給她。

  她被逗得格格笑不停,看著他又造了只馳騁的馬、一隻飛翔的鷹,還有互相啄親理毛的燕八哥。

  接著「咻」一聲,燭火燒盡了,深濃的夜倏地撲進房內,望著驀地暗下的四周,兩人瞬間靜了下來。

  樊康作勢掀被。「我再去點根蠟燭……」

  「不用了。」她按住他,手就剛好搭在他手臂上。

  夜雖然黑,可她白皙的手仍在黑暗中透出淡光來。

  他意隨心動,主動按住了她。

  「大人……」她身子一震。

  「別動。」黑暗中傳來他的聲音。「就當縱容我一次,我從下午就惦著你的手,一直惦到現在。」

  他將她素白的小手含握在手上,因為緊張,她手寒得像冰一樣。

  她望著他隱約反映出月光的眼瞳,想起方纔的手影戲,她心一甜,手也就停在他掌心不移動了。

  她好一會兒才開口問:「為什麼,大人要惦著我的手?」

  黑暗裡傳來他的低笑聲。

  「我在想它怎麼會這麼細、這麼小。」他打開自己的手掌,偎在他掌心的小手不比鵪鶉大多少。「你整個人小得就像假的一樣,好難想像那些長在我身體裡的心啊肝啊腸啊之類,你肚子裡一樣也有。」

  他不可思議的口氣把她逗笑了。「我雖然個子是小了點,但也一樣是人吶。」

  「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我一樣是會哭會笑的人,但就是覺得你好精巧。我想老天造你的時候一定特別仔細,才能把你手啊臉的,造得像尊瓷娃娃一樣。」

  水清臉紅了,覺得自己哪有他說的那般好。

  「我覺得老天爺對大人才是厚待呢,像我剛才笨手笨腳差點把桌子掀翻,您卻伸手抓了幾抓,什麼東西也沒落下。」

  他驚訝地望向她。「我還以為你會覺得我粗手大腳,曬得又黑,看起來很嚇人。」

  「不會啊。」大概是因為瞧不清彼此的臉,讓她鬆了心頭的膽怯。「我覺得大人長得很英挺,就是我心目中將軍的樣子。」

  她的誇讚讓樊康覺得飄飄然。他想,他應該趁現在氣氛好,跟她提提他心頭的打算。

  「『冠梅』——」

  水清嚇了一跳。每次樊康喚起這名,她總會有這奇怪反應。好在此刻伸手不見五指,她想,不然他一定會覺得她奇怪。

  樊康繼續說:「我在想我們洞房的事……」

  那兩個字一進她耳朵,她身子倏地一顫。

  「等一等——」他牢牢握緊她手。「先聽我把話說完,我知道你現在還沒辦法接受,我也沒意思要逼你,我只是有個想法,或許你會願意——要不要跟我每天試一點點,就像今晚,我們倆牽了手,這樣就好。」

  啊?她望向自己仍被抓住的手。「我……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就是要讓你適應我的碰觸。」他手緊了緊。「我聽你剛才說法,你並不討厭我,對吧?」

  「嗯。」這話她答得乾脆,沒一點遲疑。

  他暗吁口氣。她不曉得她這聲肯定,對他有多重要。

  「而我也想保護你,」他拉她手觸向胸口,好似要讓她明白,他此刻的話全是出自真心。「不知道為什麼,揭開你蓋頭、看見你的時候,我就這麼想——我要保護這個人,不管是誰,包括我也一樣,誰也不許讓你受到一丁點傷害。」

  她瞠大眼睛,聽出了他話裡的重點。他之所以想保護她,不是因為她是他婚配的對象,也不是因為她是「冠梅」,而是揭了蓋頭,瞧見她之後才突然間這麼想。

  他看見的人是她水清,而不是她的「身份」。

  一股感動自她心頭翻湧而出,從來沒人跟她說過這種話。自爹走後,一直以來都是她強打起精神偽裝堅強地保護人、照顧人,可從來沒人想起,她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稚嫩懵懂的少女罷了。

  而此刻正被她壓在手下的心音略略加快了一些,原來統領千軍的將軍也一樣會緊張——想到這兒,她的心暖了起來。

  「相信我說的嗎?」

  過了許久,才見她輕輕點了點頭。「從我看見將軍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將軍是一個信守承諾的男子漢。」

  黑暗中,他亮白的牙齒一閃。「我還以為你見了我接連的舉動,會以為我是出爾反爾的登徒子。」

  「怎麼會呢?」

  他知道自己耳根發燙了。「我不是一直說要給你時間適應,但一碰了你,又馬上忘記我說的……」

  他一提,她馬上記起他剛才摸著她腿忘情挲撫的舉動,她臉頰像被點燃似地瞬間燒紅。

  樊康也是。

  兩人在黑暗中相互看著對方,表情都相當靦腆。

  想想他還真是差勁,樊康挲了挲鼻頭。都幾歲了,競還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動不動就侷促不安、反應失當。

  「不過從現在你可以相信我,我會好好克制自己。」

  「我相信。」她點點頭,瞪著仍被他握住的手。「那……」

  他知道她的意思,他帶著遺憾地鬆開她手。

  她匆匆將頭臉藏在錦被底下。「夜很深了,該休息了。」

  他搔搔頭,默默滑進被窩裡。

  兩人恪守禮教,在自己床位躺了好一會兒——

  「大人」黑暗中傳來她怯怯的聲音。「您睡了嗎?」

  怎麼可能睡得著?他瞪著床項輕輕一歎。「還沒。」

  「您可不可以告訴我,當您的夫人……明天我該做些什麼?」

  「第一要祭拜祖先,第二是見過家姊,之後徐伯應該會帶菜譜過來問中午晚上要吃些什麼,你就挑些你喜歡吃的買。」

  「那大人呢?大人喜歡吃什麼?」

  「我都喜歡。」

  喔。她同樣望著床項眨了眨眼睛。「那……」

  「嗯?」

  她吸了口氣。「明天……我是說……我們……除了牽手之外…… 」

  他轉頭看她。「你想問我明天想跟你試什麼,是嗎?」

  水清好窘,拉起被子直往裡邊縮。

  「我也不知道。」他看著她已經沒項的腦殼。「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會在你覺得不舒服的時候停手,這樣好嗎?」

  「……好。」被子裡傳出她悶悶的回答。

  「休息了。」說完這一句,他勉強自己閉上眼睛。

  躺了好久,直到枝頭上的夜梟間歇地鳴著,他才支著手肘打量身旁人兒的睡顏。

  水清也是以為自己一定會睡不著的,可怎麼知道才剛合上眼,沉沉的睡意便湧了上來。

  他輕撩開她散在額前的發,目光流連她細緻的秀眉、挺直的鼻樑還有底下如花苞般艷艷的紅唇。

  太不可思議。他手指滑過她柔膩的臉龐,一邊讚歎,老天爺怎麼造得出這麼精巧纖細的人兒?

  滿滿柔情自他心頭湧上。向來大刀闊斧、剛毅耿直的他,真頭一回有這種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碎了的惶恐感受。

  旁人見他這模樣,一定會覺得他可笑吧?堂堂統御千軍的大將軍,竟會為了自己剛過門的小妻子一顰一笑,感到手足無措,心亂如麻。但不管別人怎麼看他笑他,他想對她好的心意,真的就是從他揭開她蓋頭的瞬間,便開始了。

  光是得到她的人,他還不夠滿意。

  想起她看著牆上手影時的笑臉,睇視她的眸裡有著烈火般狂炙的慾望。

  他真正想要的,是她的心,是她早先那抹不再防備畏懼的燦顏。

  「我不急,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他不住在她臉上流連的手指,最終停在她紅艷艷的小嘴兒上頭。

  他低頭,拿自己唇瓣代替了那碰觸。

  他微笑,開始期待明天。

  

  水清也沒想到自己會睡得這麼好,等她睜眼,天早就亮了。

  伺候她的婢女守在門外,越等心情越壞。

  要不是礙於將軍的叮嚀,別吵她讓她多睡一會兒,她們老早進去喊人了。

  「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年紀最小的婢女脾氣最急,連身旁有沒有人經過也沒細看,就先發難了。「那傢伙明明跟我們一樣只是下人,憑什麼她在裡邊睡我們在外頭等?」

  「噯。」年紀最長的婢女肘一項。「說話也不看地方,你還當我們在杜家?」

  「我氣嘛!」

  房門打開,水清醒了。

  三人一見她來,全沒好臉色。

  「也睡得太死了吧你。」門一關上,最小的婢女劈頭就罵。「竟然一睡睡到現在?你真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開始拿喬啦?」

  水清還是一個反應,垂著頭連連搖著。

  別說她們不高興,她自己醒來也嚇了一大跳。本以為昨晚絕對睡不好的,怎知道睜眼,日頭都曬屁股了!

  「好了,夠了,要罵什麼待會兒再說。」年紀最長的婢女過來拉人。「別忘了將軍吩咐,等她睡醒更衣打扮好,還要帶她去祠堂。」

  「哼。」最小的婢女一瞪,不屑地讓開。

  不一會兒,水清在婢女簇擁下來到祠堂,支著枴杖的樊康也在稍後抵達。

  兩人隔了幾步相望,想到昨晚,兩人表情都有些靦。

  「大人。」水清低喚。

  樊康朝她一笑,推開祠堂門。「進來吧。」

  已先來準備的全秀高舉燃好的線香,站在牌位旁喊:「跪。」

  穿著水紅色長衫、嫩綠色綢裙的水清盈盈跪下,接過全秀手上的香。

  「拜……」全秀道。

  「爹、娘在上——」傷腿還無法下跪的樊康立在一旁說話。「孩兒樊康終於完成爹娘遺願,娶回蘇州杜府的千金——杜冠梅。」

  聽見最後那名,正要抬頭的水清心頭一刺。她想,如果先人有靈,這會兒一定會罵她厚顏,竟敢說謊騙人!

  「對不起。」她望著樊家祖先牌位無聲誦念:「雖然我不是真的冠梅,但我一定會恪守婦道,盡心照顧、伺候大人的……」

  可話剛說出,她就覺得心虛。她很清楚,昨晚聽見「洞房」就怕得要死的她,實在沒資格跟人說什麼恪守婦道……

  「好了『冠梅』,」見她仍然跪著不動,樊康伸手向她。「可以起來了。」

  她愣了一下才記起她現在的名字,忙搭著他手站起。

  「早膳用過了嗎?」他問。

  她朝婢女們看了一眼,尷尬搖頭。「我今早睡遲了……」

  「是我吩咐她們不吵你。」樊康說完望向一旁的傭僕。「幫夫人準備早膳,還有,問問御史夫人用過沒有,要沒有,請她一道過來。」

  「是。」全秀領命離去。

  

  全秀回報御史夫人已用過早膳,她還吩咐,晚些她會上花廳找他們。

  樊康挾了一筷子蝦米白菜進水清碗裡。「我先說在前,我大姊嗓門大脾氣急,你等會兒見了她別嚇到,她是標準刀子口豆腐心。」

  落坐後水清嘴巴就沒停過,她一吃完他挾來的菜,他又馬上舀了一匙雞絲青豆補上。

  「大人別盡幫我……」她一瞧他根本沒什麼動。「您也吃啊。」

  「我喜歡餵你。」他又補了兩勺雞蛋羹進她碗後才收手。「感覺起來很像喂鳥兒一樣,很可愛。」

  她哪一點像鳥了?她一臉不解地瞧著自己的手腳。可他那一句可愛,仍舊讓她心甜甜的。

  僕傭剛撇下菜盤,御史夫人樊湘芩就進門了。

  「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做事的?」樊湘芩邊走邊念:「不過要你們繡一件梅花衫子,也能讓你們繡得花不花草不草的……」

  正在啜茶的樊康放下杯子。「怎麼了?老遠就聽見你在嚷嚷。」

  「我氣嘛。」穿著一襲嫩黃長袍的樊湘芩回話。「想說再一個月就是應然生辰,你也曉得他愛梅花,所以要底下人繡一件衫子讓他開心一下,結果你看看——」

  樊湘芩邊說邊抖開衫子,只見衫子下擺繡了一排梅,花樣算是端整,但就少了一點活氣,實在不能說出色。

  繡花算是水清最拿手的,一瞧就知道是哪兒出了問題。話說「繡工未動,畫工先行」,這居底的畫工一拙,自然繡不出好樣兒來。

  「大姊。」水清起身一躬。「您若不嫌棄,要不要讓我試一試?」

  樊湘芩一望她。「你懂刺繡?」

  「會一點。」

  「何止一點?」樊康在旁幫腔。「我昨晚看過她繡的金獅子,雖然才繡了一點,可是底邊紋樣可畫得真好。」

  「真的?」樊湘芩表情驚訝。她是知道江南蘇繡知名,可堂堂一個千金小姐,也懂繡工?

  「來人——」樊康下令。「到新房木櫃子取繡繃來。」

  「馬上去。」守在外邊的水清婢女趕忙應和。

  一會兒過後,繡繃送上,樊湘芩一見上頭栩栩如生的獅子圖,立刻瞪大了眼。

  「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樊湘芩驚歎,隨後親熱地挽起水清的手敦促:「快快快,妹子你來幫我瞧瞧這衫子有沒能救?」

  「你也稍等一等——」樊康失笑。「等『冠梅』幫你倒杯茶,正式拜見過你——」

  「幹麼那麼大費周章?我們倆湊一湊多說點話不就算拜見了?」樊湘芩揮揮手。「『冠梅』別理他,我們聊我們的。」

  望著樊湘芩爽朗的笑臉,水清發現自己應該可以跟這個大姊處得很好。

  「可以救的。」她微笑。「線才剛繡上,拆掉用火斗整一整,看起來就跟新的一樣了。」

  「那圖呢、圖呢?」樊湘芩就是瞧上頭木愣愣的梅花飾樣不順眼。「你有沒有更好的點子?」

  她想了下。「您說姊夫喜歡梅,那竹呢?」

  「喜歡,他還愛菊呢!」

  「那就在梅枝旁添點碧竹……」

  她瞧瞧左右正想找紙筆擬畫,誰知樊康已先想到,教全秀回房端來丹青罐子備著。

  回頭看見東西畫具已各齊,水清一臉驚奇——他好厲害,她還沒開口,他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因為我有用心看吶。」他在她耳畔低喃。

  水清嬌羞一笑。

  兩人眉來眼去,渾然忘了在一旁打量的樊湘芩。

  樊湘芩想,昨晚上聽見夫婿轉答,她本還覺得莫名其妙——要培養感情,洞房完也能培養,幹麼非要拖著正事不做?

  拜堂那時樊湘芩光顧著開心,還真沒細看新娘子到底長得是圓是扁,不過今天一見「冠梅」模樣,她七七八八瞭解弟弟的用意。

  說來她爹也真是寶,千挑萬選,竟挑了這麼一個小不隆咚的媳婦兒回來,也難怪樊康會想疼著她、捧著她——就連湘芩自己,看見這個還不到自己耳朵高的弟媳,也不太好意思在她面前大放音量,怕嚇著人家。

  在樊湘芩思索間,水清已攤開紙卷,拿筆沾水點了些空青粉末,信筆一揮,再截點幾抹尖細的綠線,就成了一叢碧綠的青竹。

  接著再換筆沾抹些許胡粉,摻一點丹紅,畫筆一起一落,就是一朵朵或含苞、或綻放的白梅。

  「太美了!」一等水清停筆,樊湘芩立刻取起紙卷連連讚歎。「要這幅紋樣可以依樣繡出來,我真要痛哭流涕了我!」

  「可以的。」水清點頭。「只要大姊給我一點時間,二十天吧,我就可以把衫子繡出來給您。」

  樊湘芩放下紙捲回頭。「妹子你別騙我,這紋樣繡上二十天能成?」

  「一定能。」說起她拿手事,水清表情多有自信。「只是我帶來的繡線顏色不多。這梅雖小,可要繡得活靈活現,就得多分上幾層,一次一次加添……」

  「要什麼儘管買。」樊湘芩二話不說掏出銀票,突然想到。「不然這樣好了,找樊康帶你去街上挑,反正他早上沒事,在家裡閒著也是閒著。」

  「誰說……」我沒事?!樊康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踢了一腳。

  樊湘芩暗使著眼色——二愣子,你不是要跟人培養感情?

  樊康懂了。「沒錯……」他馬上改口。「我上午沒事,剛好可以帶你到外邊走走。」

  「但您的傷……」水清皺眉。

  「他沒事。」

  「我沒事。」姊弟倆異口同聲。

  瞧他急的。樊湘芩笑瞪弟弟一眼,接著說:「他自己也說了,反正有馬車代步,你們就坐著逛逛,想看什麼再下來。」

  她還在遲疑。「真的可以嗎?」

  「可以。」樊湘芩左一拉水清右一拉弟弟,高聲嚷:「全秀,還不快備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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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4 00:01: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東單、西條、鼓樓前,京裡最熱鬧的街坊就這三處。

  樊康跟水清要上的布莊位在西條大街尾端。大早街上正熱鬧,只見不斷加進人龍裡的馬車龜似地前進,時不時還可以聽見一旁販子震耳的吆喝聲。

  一進人聲鼎沸的街市,水清滿是掩不住的新奇。幼時她家住得偏遠,極偶然機會她爹爹才會帶她上街。後來爹死了與娘一塊搬進杜家,她就開始過起足不出戶的生活。平常悠轉的地方,不過就她房間跟在同一座牆裡的繡坊。

  京城再熱鬧,從小看大的樊康也已經習慣了,反而是身旁佳人歡欣張望的表情,讓他倍覺有趣。

  見她眼睛出神地望著前方,他湊過來打探:「看見什麼了?」

  「好香——啊!」她邊說話邊轉頭,突見他臉就貼在她旁邊,她嚇得一彈,臉倏地紅透。

  差一點,她嘴兒就碰到他臉了。她羞怯地低垂著頭。

  嚇著她,樊康理要說聲抱歉才對,可他一見她紅得像蜜桃似的粉頰,便腦門發脹,什麼尷尬啊不好意思的全忘得一乾二淨。

  「大人……」見他直盯著她不放,她嬌羞地掩住臉龐。

  「啊!」他戀戀不捨地移開眼。「你剛說什麼?」

  「我是說……有個味道很香  」

  「我聞聞……」樊康把竹簾子掀得更開。「你是說那個?」

  「哪個?」她順著他手指一看,只見一販子正掀開油鍋蓋子,長筷子飛舞似拋出一根根炸得香酥金黃的麻花卷。

  販子喊聲傳進:「來呦,剛起鍋的炸麻花,酥脆香甜,包管一吃再吃!」

  樊康敲敲車項。「全秀,去包十支麻花上來。」

  「知道了。」

  一聲喊後,只見全秀麻利穿過人潮,一會兒將十根用竹篾包起的炸麻花送上車裡。

  「嘗嘗。」樊康遞了一根給她。

  炸成褐金色的麻花頗燙嘴,水清捻了一根噘著小嘴兒吹了幾口,才小心翼翼送進嘴裡,「卡嚓」的酥脆聲迴盪車內。她一面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又害羞樊康盯著她不放的眼神。

  「您……不趁熱吃?」一根吃淨,她瞅瞅他仍捧在手裡的麻花。

  「你吃,我沒那麼愛吃甜。」他又遞了一根給她。

  「謝謝。」

  水清垂下頭細細啃著,不一會兒第二根麻花又吃淨了。樊康想再給她一根,她搖搖頭摸摸肚皮,表示飽了。

  「其他帶回去。」他邊說邊折起竹片,擱好回頭,就見她拿手擦著嘴邊。

  見添香用的黑白芝麻跟糖粉淘氣地黏在她嘴角,樊康說道:「我來。」他粗厚手指一拂過她細嫩的嘴角,眼神立刻變了。

  「很髒嗎?」發覺他手一直摸個不停,她忍不住問。

  他搖搖頭,望著移沾在自己指上的細粉,不假思索湊進嘴裡舔掉。

  「啊!」水清抽口氣,她再不諳情事,也能感覺他動作裡的暖味。

  他吃掉手上碎屑後,再度碰觸她臉。「別動,還有。」

  這一回水清屏氣不敢再說話,就怕一張嘴會觸到他不住游移的長指。

  被他摸過的地方都熱得不得了——她藏在長睫下的眼眸,驚惶望著他的衣襟跟手臂,就是不敢望向他近在咫尺的臉龐。這時外邊吵雜的吆喝聲早已進不了她耳,她的注意力只剩下眼前的樊康,還有他端住她下顎的長指。

  他手指挲過她未染上胭脂的小嘴。「你的嘴兒怎麼會這麼軟?」

  她聽見他聲音從好近的地方傳來,眼一眨正要抬頭,他嘴已朝她傾來。

  她被驟然覆上的觸感嚇了一跳,小嘴兒一張,他濕溜溜舌尖立刻探了進來。她抽口氣想掙脫壓制,卻不由自主被他抱得更緊、更密。

  她突然覺得暈眩,被他燙熱的氣息與氣味籠罩,還有他奇怪的動作——她感覺他的鼻子挲蹭她耳朵下顎,之後又回到她唇瓣,更細膩暖昧地嚙著她下唇、吸著她舌尖,她從來沒想過人可以跟人做出這麼羞人又奇妙的舉動。

  她發覺自個兒胸口一陣燒,還有被他碰過的地方,也都刺刺麻麻,讓她腦袋紊亂得不得了。

  這是什麼感覺?這是他倆應該做的事嗎?有個聲音在她腦中呢喃追問,可她的身體卻有不同的意見——它說它喜歡。

  她發覺自己沒辦法不愛他捧著她臉頰的手勢,他促急的呼吸拂過她肌膚的灼燙感;他舌尖兜著自己舌尖打轉,尤其他接連而來的輕輕一吮。

  「啊……」她身子發燙,呻吟也抑不住了。

  「你真甜。」他唇瓣手指在她唇邊頰畔游移,凝視她的黑眸裡滿是慾望的痕跡。幫她擦去殘留唇邊的糖粉不過是借口,他想這樣親吻她、碰觸她,已經想非常非常久了。

  一望見他迫切渴望佔有她的強烈眼神,她身子敏感一顫。彷彿是種無聲的訊號,即使他沒用嘴巴說出,她也能深刻感覺他體內壓抑不住的慾望。

  「別怕……」察覺她在發抖,他一邊舔舐她細嫩的唇角一邊呢喃。「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情難自禁……」

  彷彿像要證明他所言不假,一當外頭傳來勒馬聲,他立刻放開留戀不捨的唇瓣,改親她臉頰、眉心,最後再鬆開緊摟住她纖腰的手臂。

  「大人,布莊就快到了。」外頭全秀喊聲。

  「再走遠一點。」他回話。望著懷中霞雲滿佈的可人兒,他可沒那雅量,讓外邊人瞧見她此刻表情。

  她此刻仍沉浸在暈陶陶的快感中,生澀的她還分不清殘留在體內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她只知道自己身體沉沉的、重重的,可剛才他觸碰過的地方,嘴唇、臉頰還有腰肢,卻又敏感得嚇人。

  彷彿他摸一摸,那幾處就會迸裂了一樣,感覺酥麻又奇怪。

  他嘴貼著她額際的發低問:「氣喘過來了嗎?」

  仍埋在他胸口的頰紅了紅,好一會兒她才尋回撐開身子的力氣。

  「你知道剛才是什麼?」他低頭睇著她羞紅的臉。

  她依舊垂著的頭輕搖。

  「那叫『親』。」他抬高她臉龐,眼神掠過她被吮紅的唇瓣,再望向她眼睛。「我得承認我意圖不軌,打從看到你第一眼,我就一直在想它的滋味,果真如我所想,它就跟花蜜一樣甜。」

  哪有?她掩住微微刺痛的小嘴。她的嘴就是嘴,哪有什麼甜不甜——她偷偷一睨他勾彎起的唇瓣,心想,要說甜,他的嘴才是又軟又纏人,弄得她頭暈目眩,話快講不好了。

  「『冠梅』……」他突然喚。「你不討厭吧,剛才的感覺?」

  水清愣了一下,才驚覺他是在跟她說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扭了下身子。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挑眉,難不成是他會錯意?

  瞧她剛才反應——他以為她應該不討厭才對。

  「你不喜歡?」

  她又扭了下身子。

  「用嘴巴說。」

  她就是禁不起被逼問,想了想困惑地說:「我覺得…… 亂亂的……」他說的『親」,讓她全身上下包括腦子跟身體,都有一種亂七八糟的感覺,那是她以前從沒有過的。

  「哪兒亂?」

  她按按心窩,又摸摸頭。

  「討厭嗎?」

  她猶豫了很久,才輕輕搖了下頭。

  「你嚇到我了。」他大鬆口氣。「我剛以為你不喜歡我親你,呼吸差點都停了。」

  他坦然直白的言詞常讓水清覺得窘,可一方面,也讓她覺得無比安心。

  她無須要猜,光聽他說的話,就能探知他真正的想法。

  「您——」她偷覷他一眼。「為什麼要擔心?」

  「因為我還想親你。」他執起她手沿著骨節一根根輕啄,可以感覺他掌間的小手仍有些僵硬,可他不管,他直到親完最後一根小指,才又抬起頭笑。「我有好多好多想對你做的事,但前提是要你也接受,你也覺得喜歡。」

  「如果我不喜歡……」她頓了下。「大人會停嗎?」

  「會。」他毫不考慮。「我說過我不會讓任何人欺侮你,那『人』,也包括我。」

  一股被呵護的感覺混著擔憂,一齊自她心裡冒出來。「但我會怕,我好怕我一輩子都會像剛才一樣,動不動就緊張兮兮。」

  「這我倒不擔心。」他放開她手,輕摟了下她肩膀。「只要你感覺到的不是害怕,其他我們可以慢慢來。」

  有他這句話,她心就定了。

  她指尖捏住衣袖,小聲探問:「大人……也喜歡……親我?」

  「愛極了。」他黑黝黝的眸子掃過她全臉,笑得好燦爛。「不管是你的臉,你的手、你的嘴、你的每一個地方,我都想碰、都喜歡碰。所以才要問你,你怕不怕。」

  這種話……沒一個人聽了,會不心蕩神迷。她羞紅了一張臉。

  終於,馬車停在布莊前頭。樊康撩開竹簾先下了馬車,水清跟著下來。

  瞧出他移動仍有些不便,她微蹙起眉頭,擔憂地問道:「您腳沒事吧  」

  「放心。」剛在車裡偷得的吻讓他心情大好,什麼腳傷手痛的,現在他可完全感覺不到。

  布莊老闆哈腰歡迎兩人,水清很快揀出需要的繡線,又多添了幾支縫針,以備不時之需。

  「『冠梅』——」被迎進布莊另一頭的樊康喊聲。「你來瞧瞧。」

  水清在一旁瞧繡娘工作瞧得出神,要不是一名繡娘好心拉她衣袖,她還不曉得樊康在喊她。

  真糟糕!她邊走邊想,一直不斷在心裡提醒自己,要習慣他人喚她「冠梅」。可想歸想,每當她被叫了,還是沒法馬上會意過來。

  她還真擔心她這反應,早晚有一天會讓人覺得不對勁。

  「大人找我?」

  布莊范老闆一見水清,劈頭就誇她好福氣。「將軍還真是疼夫人,您瞧瞧眼前這些料子,全是大人親手挑的。」

  「沒的事。」樊康知道生意人逮著機會,就是要從人荷包裡挖錢。「我只是說我先瞧瞧,最後定裁還要看夫人怎麼說。」

  「是是是。」范老闆將一疋摻著銀線的料子往水清身上比。「夫人瞧瞧,這料子一照光就閃閃發亮,前幾天東門的方府才跟小的訂了兩疋,還說裁做起衣服來樣子美極了——」

  水清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沒說出口的話,樊康全從她表情讀出來了。

  「換一疋來。」他幫忙說。

  范老闆接著拿來一疋稍素一點的,舌粲蓮花還沒說完,樊康又是搖頭。

  「好,小的再去拿……」范老闆不死心。

  水清終於說話了,但她是低聲在樊康耳邊說:「料子是很漂亮,但我覺得還不需要。」

  出嫁時杜家為了撐出排場,杜夫人可掏腰包幫水清趕做了不少衣裳,算一算,夠她穿上個把月不重複了。加上她性格又不喜鋪張,實在覺得沒必要再多花銀兩。

  「你就硬著頭皮挑幾碼吧。」樊康同樣嘀咕回去。「你也知道生意人算盤打得多精,難得我這肥羊送上門,范老闆不把我荷包搾乾,他怎甘願放我走人。」

  水清噗哧一笑,哪有人會喊自己是「肥羊」?

  不過他的說法倒是給她一個想法。「這樣吧,范老闆。」在范老闆又一回比劃布疋她搖頭拒絕後,她這麼建議。「我想做幾件衣裳送大人,您幫幫我挑幾疋適合將軍,好穿又好看的料子。」

  樊康大奇。「你要做衣服送我?」  

  她臉紅了紅。「反正我什麼不會,就刺刺繡、做衣裳拿手……」

  「就這麼說定。」他滿臉開心。「你把衣裳做好,我立刻就換,馬上穿出門獻寶。」

  他篤定的口氣逗笑了她,難得說起俏皮話。「您就不怕衣裳被我做短了做壞了,讓您穿上之後出糗?」

  他捏捏她手回話:「怕什麼,就算做短做丑了,也是你的心意。」

  他兩句話說得她沒辦法回嘴,只能紅著臉笑。

  「只要是你送我的東西,哪怕是一碼碎布,我也會珍惜得緊。」

  他真的很重視她——雖然心底一角有個聲音提醒她別太過忘情,別忘了自己身份,可水清一顆心就像不斷被人丟進小石頭的水潭,一路蕩漾個不停。

  

  過午,樊康、水清連同姊姊樊湘芩一塊用完了午膳,全秀突然跑來說話。

  「大人,您吩咐的東西,小的們全部打點好了。」

  「是嗎?」樊康擱下筷子,瞧一眼也已食畢的水清。「一塊來,我要給你個驚喜。」

  好湊熱鬧的樊湘芩自然也跟在後頭。

  一見自個兒弟弟準備了什麼,樊湘芩連連咋舌。

  「你這傢伙,什麼時候變這麼貼心我不曉得?」樊湘芩輕捶弟弟肩膀調侃。

  「我本來就很貼心。」樊康回嘴,然後一使眼色,樊湘芩懂了。

  臭小子,娶了老婆就忘了老姊了!

  「好,我出去。」樊湘芩一甩帕子。「省得讓人嫌我礙眼——」

  「大姊……」水清不知樊家姊弟總拿鬥嘴當消遣,還以為樊湘芩生氣了。

  還是新進門的弟媳體貼。樊湘芩拍拍水清手臂要她寬心。「我逗他玩的,你們聊,我外頭真有點事情要做,先走一步。」

  直到樊湘芩離開,水清才放心大膽張望起屋裡的東西。樊康送她的驚喜是佈置了一個專供她刺繡裁衣的繡房,寬敞的屋子裡擺著兩張長桌,跟一座兩尺寬的棚架。左邊長桌擺的是丹青罐子還有她的畫筆,另一張則是擱著裁衣尺跟剛才買回來的布疋。水清拿起剪子把玩了下,眉眼滿是被寵愛的羞澀。

  「想說幫你辟個地方,讓你可以安心在裡邊繡織,沒做完大可擺著不用急著收拾,就不會像昨晚一樣,一不小心磕痛了你膝蓋。喜歡嗎?」

  他明知故問,就是想從她嘴裡聽見一句肯定。

  「好喜歡。」水清差那麼一點就說出了心頭話——先前在繡坊,她只能跟著其他繡娘共用桌子跟剪子,真正屬於她的,就是針包上那幾支繡針……好在她及時記起自己的身份,忍住了話。她撫撫怦怦亂跳的胸口。

  見她久久不說話,樊康多望了她一眼。「在想什麼?」

  她趕忙搪塞了一句。「在想要幫您裁做什麼樣的衣裳。」

  這話倒也不是說謊,自布莊出門她便一路思索,直到現在還沒個定奪。「我料想大人的衫子一定不會少,但做其他的,我又一時想不到  」

  「做斗篷如何?」樊康提議。「將來我到塞外,要是能穿上你裁的斗篷,感覺就會像你在身邊一樣。」

  她心頭一跳,從來沒想過兩人得分隔兩處。「大人是說,到時您到塞外,我得一個人留在京城?」

  「你想跟?」他一訝。雖說駐地將領可以攜家帶眷,但塞外太苦了,寂寞單調又危險,駐外的將領通常會選擇把妻子留在城裡,久久才回來探望一次。

  她咬了咬下唇,突然不知自己該答想,還是不想好。

  依她的情況,應該是離他越遠越好,她才不容易出紕漏被他發現秘密,可內心一角,她又不是那麼想跟他分開——

  真的,雖然兩人見面接觸不過短短兩天,但她已經可以確定,他說想對她好的事,全沒一句假話。

  兩人現在身處的屋子,就是他疼她最好的證明。

  「這事不急。」他看出她的為難。他的小妻子就像張白紙,喜怒哀樂總那麼輕易自她臉上浮現。「等我傷好皇上下令我出兵,我們再來研究到底是要讓你留下,還是跟我一道走。」

  「我想跟。」她衝口說出。雖然內心有個聲音不斷斥罵她太衝動,將來鐵定會後悔,但她知道,她此時說的,絕對是真心真意。「如果大人不嫌我麻煩,我希望能陪在大人身邊。」

  「你說真的?」他沒想到她會這麼快說出夫唱婦隨的語句,甚至可說,他不認為自己聽得到,畢竟開頭她不是怕他怕得要命?

  她摸了摸桌角,輕輕點了下頭。「大人對我這麼好,我希望……盡己所能同樣回報您。」

  她有這份心他很感動,不過她弄錯了。他搖頭說:「你會錯意了,我之所以對你好,並不是要你的回報。」

  不然呢?她滿臉困惑。

  「我希望看見你的笑。」他摸摸她細嫩的臉頰,想起早先姊夫跟他提過的解釋——喜歡,就是讓對方永遠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對我來說,那就是最大的回報了。」

  水清心頭又一次亂糟糟,想不出恰當的回話,只能胡亂抓起裁衣尺,佯裝忙碌。「我來幫您量身吧——」

  樊康轉身,平舉雙手,任她小手在他臂膀、腰上移動。

  裁衣尺為木製,水清先記下長度還得靠自己兩手丈量輔助。一當她小手按過他肩,挪了五掌還不夠量完他肩膀,她輕輕咋舌。

  「怎麼了?」樊康側頭。

  「大人的肩膀好寬吶!」她量完了肩膀,換量他身長。小手滑過他腰腹時她臉紅了下,可一當摸到他傷腿上的裹布,她心又狠狠一抽。

  她手指滑過他傷臂。「大人的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好?」

  他低頭瞅她。「你心疼?」

  怎麼可能不心疼?她看了他一眼,樊康便懂了她意思。

  他抑不下內心的情潮翻湧,大掌捧住她小巧的顎,頭便朝她俯了過去。這一回她倒沒被他嚇著,自兩人在馬車裡吻過之後,她心裡多多少少就在等他親她。

  初初接觸的驚嚇一褪去,那甜如蜜的滋味一下全湧了上來。方才用膳時她不只一次偷瞟過他嘴,回味他唇瓣貼著她細輾的微妙觸感。

  所以當他吻住她唇,她身體只僵了那麼一瞬,便完全臣服在他懷裡。這是一個疼她寵她,絕對捨不得傷害她的好男兒——她身體發出這樣的喃喃,不過當他舌尖開始纏著她兜轉,她腦子就再也想不出其他語句了。

  厚軟的唇吮著她唇角、臉龐,舌尖在她唇上濕濕舔過一圈又滑進她嘴,她唇瓣逸出模糊的呻吟。當他寬大的手沿著她背脊下撫,罩住她嬌俏的臀兒時,她忍不住勾著他頸脖抽氣。

  她覺得自己身子像快化掉了,腦子全身都不像自己的了。

  朦朧間,她聽見敲門聲傳來。

  她沒聽錯。當樊康咬著牙硬將嘴唇移開,她終於聽清楚了,是全秀在喊門。

  「大人,您還在裡邊嗎?大夫已經到了,洗沐的水也準備好了。」

  他嘴貼著她額際歎息,難得她反應這麼柔順,毫不畏懼——他還以為自己能夠多接觸她一點點,卻全被外頭那傢伙搞砸了!

  「我真想找塊布把全秀嘴巴塞住,他吵死了。」

  她臉紅緋緋,還是忍俊不禁。「別這樣嘛,全秀也是職責所在,您該換藥了是嗎?」

  「大夫一直是這時辰過來——」他答完拉開嗓門。「我知道了,你先請大夫到書齋稍坐,我一會兒就過去。」

  「需不需要我幫您?」水清瞅著他問。

  他搖搖頭,他可不想讓她目睹他傷口,說不準會嚇到她。

  他輕蹭蹭她臉頰愛憐說道:「有大夫跟全秀就夠了,我先去忙,晚些再來找你。」

  望著樊康離去的身影,水清略感失落地翻著布疋,思忖該找哪塊料子做斗篷。

  不久,樊家大姊領人捧來已拆完線的衫子,大概是派了人在外頭守著,知道樊康已經離開,樊湘芩進門時間掐得恰恰好。

  樊湘芩念念不忘水清稍早施的一手好畫工,當水清繃緊衫子以淡墨在上頭描出紋樣,樊湘芩就在一旁安靜地看著。

  當水清畫筆放下,樊湘芩才敢靠近說話。

  「妹子,容大姊問你一句——」樊湘芩率直地問:「你覺得我們家樊康怎樣?」

  水清雙頰一紅。「大人對我很好。」

  「何止是好?簡直叫好透了。」樊湘芩雖知道樊康心意,但她又擔心放任兩人慢條斯理好來好去,會把時間拖得太久。要知道樊康是邊防大將,說不準傷勢一愈,皇上又急著要他出塞去。

  樊湘芩一心期盼樊康能在傷癒之前讓「冠梅」懷上孩子——樊湘芩一瞧「冠梅」,有心幫兩人推上一把。

  「『冠梅』知道,『冠梅』能嫁給將軍,是祖上修來的福分。」

  「我倒不是要跟你說這個。」樊湘芩拉住水清的手,看著她認真說:「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沒有那麼一點可能,會喜歡上我們家樊康?」

  喜歡——這詞兒教水清心兒跳快。說真話,雖然常在戲詞裡聽見什麼情意難禁、意亂心迷,可她當真不曉得,到底是怎生的情意,才能被安派上如此熱烈的語句?

  但她知道,就像樊康常望著她說的,他希望她開心;她也一樣,她也希望自己能讓他開心。

  「我知道你們才成親不到一日,要你這會兒馬上喜歡,實在有些為難你,唉,我該怎麼說呢?

  就算是我這做姊姊的私心吧。」

  「大姊……」樊湘芩沒頭沒腦的語句教水清一陣呆。

  「我知道你摸不著頭緒,來——」樊湘芩挽起她。「大姊帶你去看一個東西。」

  兩人一出房門,樊湘芩下令不要婢女跟隨。

  「我要帶你去的地方不太遠。」

  一會兒水清才發現,原來要去的地方,是樊康的書齋。

  「腳步輕點。」還未靠近樊湘芩先提醒道:「那小子耳朵極利,我可不希望被他發現我帶你過來。」

  「怎麼說?」水清不解。

  「等會兒再告訴你。」樊湘芩要她噤聲。

  兩人賊似躡手躡腳靠進書齋左邊窗子,樊湘芩先看了一眼才要她接著看。

  「注意他手上腳上的傷口。」樊湘芩在她耳邊提點。

  房裡,身披著裡裳的樊康背著門坐下,大夫正在一旁抹藥,水清一見那一排生肉似的傷口,忍不住抽氣。

  「誰?」樊康聞聲回頭,一見是誰在窗外,他立刻拉來衣裳掩住傷口,示意大夫稍待。

  「大姊,」他沉著聲問:「你在外邊對吧?」

  「對啦,」被逮個正著的樊湘芩站起,她原意是要「冠梅」親眼瞧瞧樊康傷口,她好接著催使他們兩人快快洞房。結果千算萬算,她偏忘了算進「冠梅」的反應。「是我帶『冠梅』過來,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我當然要怪你。」樊康忍不住罵。他就是知道「冠梅」看了會嚇著,方才不答應她跟來。「我沒事,你放心。」後兩句他望著水清說。

  水清早哭得一塌糊塗,雖然她可以想像他傷得不輕,可當親眼看了,才知他是忍著什麼樣的痛在陪她遊街走路的。

  「早知道您的傷那麼重……我剛剛……就不會讓您陪我了……」

  「他沒那麼嬌弱。」樊湘芩倒幫弟弟說了句公道話。「好啦,我先帶她離開,你弄好再來找我們。」

  一離開書齋範圍,水清立刻道歉。「對不起,早在大人沒法親自去迎親時我就該想到,大人的傷一定相當嚴重,才會請人幫忙  」

  「我也有不對……」樊湘芩歎氣。「是我忘了你一定沒看過那麼可怕的傷口,才會讓你嚇得臉都白了。老實說,我所以帶你來看他,是想勾起你的惻隱之心,好催你們早點洞房。」

  樊湘芩率性,出手就直指核心。

  水清心慌了下,她跟樊康還未洞房這事,一直是她心頭的結。

  「你知道樊康那傷怎麼來的?」

  水清點頭。「大人說過。」

  那她就好說了。樊湘芩開口:「我所以想催你們,也不是在乎什麼明正言順,我是希望你能夠當那個緊緊攀住他的人。」

  水清皺起眉頭。「我不明白大姊意思  」

  樊湘芩歎氣。「樊康的個性就幾個字——鞠躬盡瘁、視死如歸。每次他帶兵打仗我就心驚膽跳,深怕他又會為了保護哪個兵士忘了自身安全。他總說他孤家寡人,其他人多是有妻有子,他就為了這種理由不惜犧牲自己,你都不知道聽在我耳裡,我多難過。」

  想起弟弟過往捱過的傷,樊湘芩眼睛泛出淚光。「我知道樊康是挺在乎我這個姊姊,他也一直是個盡心負責的好弟弟,但還不夠。我對他的重要性,還不夠讓他在捨身救人的時候,讓他多留一點心思在自己身上。我是看他對你的喜愛,我想你辦得到,只要你願意,你一定當得了他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你願意嗎?」

  「大姊……」水清一時答不出話來。聽見樊湘芩的請求,她一面覺得開心,一面又覺得惶恐心虛——她並不是真的冠梅,這樣的她,當真夠格接受樊康的疼惜與專寵?

  身上所背負的謊言的壓力,讓水清一時沒辦法直視樊湘芩的眼睛。

  「『冠梅』?」

  「你們在說什麼?」已裹好傷口的樊康過來,就看見兩個女人在花園裡不知在討論什麼。

  「沒什麼,就聊些跟你有關的事。」樊湘芩偷偷擦去眼角的淚。「我打擾『冠梅』也打擾夠久了,她就交給你了。」

  說完她拍拍水清的手,小聲補了句:「我沒逼你的意思。」

  「我知道。」水清點頭。「大姊慢走。」

  「你們表情怪怪的。」望著姊姊離去的背影,樊康喃喃說道:「大姊該不會是在為難你吧?」

  「沒的事,我們只是在說您的傷……」望見他已裹好的傷臂,她大著膽子輕扯他的衣袖。「您的傷明明不是一句沒什麼就可以簡單帶過,您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不希望你難過。」他牽起她手。「我知道我傷口看起來嚇人,像你剛不就被我嚇到了?」

  「我才不是嚇到,我是心疼。」都已經一個多月傷口還模糊成那樣,她不敢想,當初他到底捱了多重的傷。「大姊告訴我,您每次帶兵打仗總是那麼奮不顧身,我一想到萬一下一回您再發生同樣的事,我就好難過  」

  就說不該讓她知道的,瞧她哭得梨花帶雨,樊康心都扭起來了。

  「你先別哭,聽我說,我帶兵所以奮不顧身,並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我知道,為了凱旋歸來,身為統帥的我,一定得比我底下的兵更加絕然勇敢。你有沒有聽過兩句話——『必死則生,幸生則死』?」

  水清一吸鼻子,搖頭。「什麼意思?」

  「這是古時一個有名將領吳起說的——『凡兵戰之場,立屍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意思是說在戰場上,如果心存僥倖,想苟且求生,這支軍隊一定必死無疑。」

  水清驚了下,脫口而出:「不要!」她不要他死。

  「所以嘍,」他抹去她頰邊的眼淚。「想要安然回來,面對敵人那一刻,反而更得置生死於度外。」

  「但……」她記起大姊的擔憂。「會不會因為你時常不顧著自己安危,結果卻沒辦法『必死則生』……」

  他現下曉得她在擔心什麼了。「萬一我死了,你會哭嗎?」他審視她惶恐的眼眸。

  「會。」還未說時,她眼淚已先滾落。「我不希望看見那景況,我不希望我被丟下,我不希望你走……」

  此刻水清腦裡浮現的,是她爹爹身亡前吐了滿身血的畫面。人死了之後,留下來的人得承受多大的苦與難過,她自娘身上可瞧得無比清楚。

  他將她摟進懷裡。「就衝著你這句話,我一定會想辦法安然回來,為了不讓你難過。」

  「真的?」她自他懷中抬頭。「你做了承諾,就得遵守。」

  這話是他早先說過的,想不到她拿來回敬他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擦去她眼淚邊問:「不哭了?」

  「嗯。」她一吸鼻子。「要不要我攙你回房間休息?」

  「大姊剛才不也說了,我沒那麼嬌弱。」他搖搖手上的枴杖。「我想去書齋讀點東西,你儘管去忙你的。」

  「那你走路小心,不要太累了。」

  樊康很少被人當個孩子似的叮嚀,他挲挲她臉頰充作回應。雖然還得倚靠枴杖的腿仍隱隱作痛,可心頭那股暖,卻讓他威猛的俊顏越發變得柔軟親人。

  在拿起兵書閱讀時他突然想起,此刻盤旋在他心頭的暖意,該不會就是姊夫說的,喜歡上人的感覺?

  如果是的話,他想,那滋味還真是美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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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4 00:02: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當夜,水清洗沐完之後坐在銅鏡前,由杜家來的婢女幫她梳頭。

  婢女看著她側臉問:「噯,我們仔細看過了,昨晚你沒跟將軍洞房?」

  水清望著銅鏡的眼神慌了下。

  「肯定是將軍不喜歡她。」年紀最小的婢女故意諷刺。

  其實下午水清跟樊康在花園裡的舉動,她們全瞧見了,就是因為看見,說話才會夾槍帶棍的。

  水清一直不太懂該怎麼跟她們和平相處,明知道自己受了欺負,她還是一樣默默忍受不講話。

  年紀最長的婢女項了下同伴,要她少說兩句。「夫人行前再三交代,洞房這事極重要,我不管昨晚你是用什麼理由避過去,總之,今晚上你一定得跟將軍洞房!」

  水清忍不住解釋道:「是將軍說,他願意給我多一點時間適應……」

  「你以為你是誰啊?!」年紀最小的婢女用力一戳她腦袋。「給你時間適應,你真以為你那麼嬌貴?」

  「但是……」

  「你少囉嗦。」年紀最小的婢女打斷她。她們幾個受到杜夫人托付,一直把水清當底下人呼喝,口氣沒半點尊重。「反正明一早我們要看見床上有落紅,沒有,你就等著看我們怎麼治你——」

  「噓。」年紀最長的婢女突然插話。「有人過來了。」

  是樊康。他在全秀陪同下,提著燈籠回房了。

  三名婢女一見樊康,乖得就跟小羊一樣。

  「你們都下去吧。」樊康揮揮手支退旁人。

  門一合上,他回頭望著身著銀緞裡裳的水清,她散著黑髮襯著她柔皙的臉龐,看起來更加楚楚動人。

  「房裡好香。」

  剛才洗過澡,婢女在她手臂腿上抹了不少香膏,說是御史夫人吩咐的。

  「味道太嗆了?」她嗅嗅手臂。

  「不,很好聞。」他拉開椅子坐下,同時拉近她過來,臉埋進她衣襟深吸了口氣。

  如此剛毅、宛如山一般堅實的男人,在她面前卻像個孩子一樣,毫不保留地露出撒嬌的表情。

  她望著他低垂的頭,心裡一股柔情湧上。

  「大人……」

  他抬起頭。「叫我子牧。」子牧是樊康的字,只有少數與他極親近的人,他才肯讓他們這樣喚他。

  水清當然知道他要她改口的用意。

  她臉紅了紅,直過了好久,才見她微微張起不點而紅的朱唇低喃:「——子牧。」

  「好聽。」他指節戀戀畫過她臉龐。「以後你就這樣喊我,不准你再喊我大人。」

  「但是——」她想說大姊平常也沒這麼喊他,她怕太親匿了。

  他壓住她嘴,不讓她把話說完。「再喊我一次,我還想再聽。」

  霸道!她嘟起小嘴輕嗔,可心頭卻覺得甜絲絲。從來沒人能給她這麼奇妙的感覺,她發覺只要跟樊康在一起,她耳根就會發燙臊紅,心窩暖洋洋的。

  「……子牧。」

  他笑。「若是沒前頭那一點停頓,就更動聽了。」

  太難了。她微噘著嘴搖了下頭。

  他微笑地將臉湊近,先在耳根,然後是眼角、鼻尖。「我很少這麼耐不住性子的,可剛聽你說你要回來洗沐,我發覺我竟然坐立難安,滿腦子全是你身影。」

  「您在想什麼啊……」她羞極了。

  「想你啊。」他大手往下拉住她手。燭光雖然昏黃,但仍舊能看出他與她手的差別。

  他的手是那麼地寬大、厚實又黝黑,而她,卻是如此纖小、細白如玉。

  水清心跳得好快,可說也怪,她此時竟沒先前的忐忑不安。或許是心裡已然明白,眼前男人,縱使讓自己難受,也不可能傷害她。

  「我想親你,像下午那樣……」他軟熱的唇在她頸邊遊走,吐露著熱氣。

  她記起他下午黏膩如火的親吻,身子一下子變熱了。

  「好嗎?」

  他明明可以不問就做的——她困窘地扭了下身子,不要老是要她說出口嘛,很羞人吶!

  「我就是要聽你親口說。」他手指撫上她細嫩的唇瓣。當櫻紅色的嘴唇在他撫摸下張啟、近而變得濕潤,他眸子倏地變得又深又暗。「你知道我多喜歡聽你說『好』……」

  她那含羞帶怯、欲拒還迎的應允聲,總會讓他腹下的火燒得更炙——雖然看似是種折磨,可他卻樂此不疲。因為他私下一個人的時候,他就可以憑著記憶,回想她羞怯怯、嬌滴滴的聲音跟表情。

  水清難以拒絕,掙扎了會兒,還是順著他說出那個字——

  「好。」

  天吶!樊康抱緊她,差點忍不下將她揉進身體裡的衝動。

  怎麼會有人這麼可愛、又甜蜜——他真恨不得一口將她吞下!

  他尋著她的唇,如饑似渴地親吻、探索她柔膩的舌尖及唇內,直到她雙腿發虛偎進他懷中,他才稍移動她身體,讓她背著坐在他沒傷著的大腿上。

  她昏昏然轉頭。「大人?」

  「錯了,你該叫我子牧。」他從她身後攬住她,胸膛暖暖側貼在她背上。「我今晚想嘗試一點新的,你怕不怕?」

  她吸口氣,臉紅緋緋地搖了下頭。

  她不好意思說,她體內——也有一種躍躍欲試的騷亂。

  「好『冠梅』。」他在她頰邊親了一口,發覺她驚跳了下。「怎麼了?」

  在聽見他喚她「冠梅」的瞬間,她湧起一股衝動,想告訴他她名字不叫「冠梅」,而是叫「水清」。

  她真的好想從他口中聽見她真實的名字!

  或許……她捂著怦怦亂跳的心窩,冷不防冒出一句——

  「您可以改喚我……清兒嗎?」

  「清兒?」他不疑有他地複述。「你的小名?」

  她點了下頭,倏地湧出的淚花讓她眼前模糊不清。她從不知道自人口中聽見她名字,竟是這麼欣喜的一件事!

  「果真是人如其名,冰清玉潔、清秀可人。誰幫你取的?」

  「我娘……」她忍下眼淚說實話。「我娘都是這麼叫我的。」

  「清兒,我以後就這麼叫你……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每喚一句,就在她頰邊印下一個吻。「好不好,清兒?」

  「好。」她覺得自己心甜得像會從自己胸口化掉一樣。她側著頭睨他,眉眼透著嬌媚。

  「清兒……」他的唇隨著他呼喚吻住她,手端起她顎,再沿著她鼓起的胸脯,輕柔柔罩住。她藏在衣下的乳尖敏感挺起,就抵在他掌心下方。他鼻子蹭著她臉頰一邊吮咬著她嘴,在聽見她淺促模糊的呻吟時,他手指捏住那挺起,隔著軟緞與裡邊的兜衣細捻輕揉。

  歡愉刺麻的感覺猶如火焰般漫過她四肢百骸,她從未想過自己能感受如此強烈、刺激的感覺,她一下有些慌住了。

  「大人?!」

  「子牧。」他提醒她,同時吮住她香嫩的舌尖,撩人的輕嚙。

  她身子再度發軟,吐不全話。

  他手掌兜住她胸脯,腦子已開始勾勒他直接吮含住她的甜蜜——誰能想像如此嬌小的身軀,竟藏著兩隻難以盈握的豐軟?貪心的手早拋下理智,輕鬆解開她襟上的鈕絆,還有兜衣細帶。當燙熱的掌心直接罩住她胸,她的喘息變成了呻吟。

  「老天——」他略抽開身,注視自己的手埋進她衣裡的畫面,若隱若現的白嫩胸脯襯著他黝黑的手,當真是他見過最淫靡銷魂的畫面——還有她的表情,他瞇細眼盯著她不知所措又情慾難耐的表情。

  他低吼,知道自己已失去控制。

  「清兒……我的清兒……」燙熱的嘴沿著她頸脖滑下,就停在她白嫩胸脯上方,熱熱鼻息拷問般拂過她乳尖。

  她不由自主挺身,半主動將自己送上。

  「啊……」當他舌頭舔著她乳尖,接著含進口中,她忍不住縮起身子。

  怎麼會有這麼嚇人的感覺?她手指鑽進他豐潤的發間,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推開他,還是留住他……

  「疼嗎?」當他吮罷一隻,移向另一隻時,他側頭察看她紅緋緋的臉龐。

  她連連搖頭,才以為她的回答是不要,她又突然點頭。

  亂了,她身體感覺全都亂了。

  「要我停下來?」說話時候,他手指還捻著才剛吮過的乳尖。那指尖挲蹭端項的敏感,讓她擺扭腰肢,本能想做點什麼,好消解體內不斷鬱積的苦悶。

  他不放棄。「說,我要聽見你答覆我……」

  最苦惱他追問到底的習慣——她滑落的手掌改抓住他肩膀,嬌喘吁吁的模樣,讓人好想更加更加徹底地欺負她。

  樊康舔著她裸露的乳峰,她就像他幼時最喜歡吃的雪花糖,白白細細小小,含進嘴裡眨眼就化掉了。他老捨不得吃,可他也知道,不吃掉,它早晚還是會從他指間融化。

  他想,與其之後再來懊悔沒把握機會,不如開頭就張嘴大口吞食、恣意品味一番。

  「不要……」她苦惱地嬌喃:「我……不知道  」

  他決定聽從第一個答案。他移開捧握右乳的大掌,沿著細軟肚腹一路下滑,當指尖纏繞扯開她腰上的繫帶朝裡探進時,她攀住他肩膀的小手一捏,身體也緊張繃起。

  「大人!」

  「子牧。」他不厭其煩再提醒一次。「你又忘了。」

  「子牧……」光改口就讓她臉紅得像快燒掉一掉。「您……您的手……」

  「我只是要查探一下……」他額頭抵住她,厚軟的唇一次又一次啄著她臉頰跟小嘴。「你放心,不會痛的。」

  現在不是痛不痛的問題……她移動手想制止他。他現在摸的地方,可是連她自己平常也很少注意的。這樣不太對吧?她腦中突然躍出昨晚圖上的畫面,慌亂的手才剛抓住他手腕,他指尖已經滑下去了。

  「子牧!」

  他鑽動地越過前端的軟毛,接著撥開柔軟的褶縫,蘊藏的濕潤一經引逗隨即汩汩流出。那快感來得如此劇烈龐大,實在讓人害怕,她忍不住哭了。

  「不要……」

  一當她眼淚滾落香腮,察覺到的樊康立刻收手。

  弄疼她了?他懊惱自己的粗魯,一邊安撫地吻她。「別哭……對不起……弄疼你了?」

  不是疼……她淚汪汪地抱住他,不曉得如何細訴身體的感覺。對初嘗情慾的她來說,洶湧如潮的慾望就像海浪一樣,翻湧上來時她只能驚惶退後。

  即使內心一角,正尖喊著她還要。

  「我不懂……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還有她也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對他的碰觸,產生這麼多又甜又酥又亂的反應?

  「為什麼……」他邊蹭著她臉頰喃喃:「我一時也答不上來,但我就是想碰你,一邊想呵護你照顧你,卻又忍不住想把你親得喘吁吁,臉頰紅撲撲……」

  水清瞠大水汪汪的眼,原來那種兩相交雜、互相拉扯的情緒,不獨她有?

  「告訴我——」他軟聲催促。「你剛為什麼掉淚?是哪裡讓你覺得不舒服?」

  她臉一羞,支吾地回答:「不是……不舒服,是太舒服……」

  「啊?!」他驚訝張嘴。

  她接著說:「我覺得好可怕,感覺那麼舒服……太奇怪了,那種感覺好像身體不是自己的了……」

  竟然是因為這種原因——樊康失聲苦笑。他剛多擔心是自己手勁太大了,畢竟她那麼嬌小,他輕撫著她肩膀。只消兩手就能摟起的纖細腰肢,在他以為,就跟白瓷燒的娃娃沒兩樣。

  「你說的感覺我也有,在親你碰你的時候,我也覺得好舒服。」

  她慢慢地停下啜泣。「但是我什麼也沒做啊?」

  「所以我說你更厲害,你根本不需要做什麼,就能讓我覺得好舒服。」

  她搖頭不相信。他明明就一臉從容,哪像她哭得一塌糊塗,滿臉鼻涕眼淚的!

  「不信你摸摸看。」他稍移動她身子,拉她的手直接碰觸他胯間。

  她嚇了一跳,直覺知道自己正按著的,就是圖上那嚇人的長物。

  「別怕。」他在她逃開之前抱緊她。「我跟你發誓,在你沒適應之前,我絕對不會放它出來嚇你。」

  她羞著臉,咬緊的小嘴半天才吐出一句:「跟……畫上畫得一樣?」

  「你是問哪方面?」他喉頭乾澀澀的,想必也是想到同樣的畫面。「是模樣,還是問長度?」

  她身子動了下,怯怯回話:「……都有。」

  「沒那麼長——」回答的時候,仍被他藏在衣袍下的男物正激烈地脈動。「也沒那麼粗,不過模樣是像的。」

  為了強調,春宮圖裡的男物,總會刻意繪得像手臂般粗長嚇人,這點樊康很清楚。

  「那你剛剛……」她問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太羞人了,此刻她腦裡浮現的畫面。

  但樊康卻聽懂了。他眉眼壞壞地往下一瞟,接著咬著她耳朵低喃:「你想問你那兒……是不是跟畫裡畫的一樣?」

  水清捂著臉,恨不得眼前有個土坑讓她把頭埋進去。

  他好愛她這表情。他蹭了蹭她臉頰後輕輕吻她唇角。「很像。還有其他想知道的嗎?」

  她拚命搖頭,打死她也不要再問這麼羞人的事了。

  「這麼輕易就死心了?」他誘惑道:「你不想知道我怎麼會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剛為什麼要那樣碰你?還有,你那兒為什麼會流出濕濕滑滑的——」

  「不要說!」她摀住他嘴。這人太厲害了,好像能聽見她心裡在想什麼似的,竟全都被他說中了!

  「是要我不要說還是快點說,嗯?」他逗弄地嚙著她手指。

  「您欺負人!」水清這才領悟過來。從剛才她就覺得奇怪,為什麼他老要挑她會害羞臉紅的事情說,原來就是這樣!

  他呵呵笑。他還以為她不會有感覺。

  「誰教你反應這麼可愛,我一跟你說些色色的事,你一雙眼就水汪汪的,臉也會紅得像朵小桃花一樣。」

  「您壞。」

  她身子一扭想離開他懷抱,他卻順勢把她抱了起來——單靠一隻手,就把她抱上了新床。

  「您——您的傷?!」

  「我好得很。」除了那兒覺得不太妙之外——他朝頂在自己胯間的硬物瞟了眼。

  不過那不重要——目前還不重要。

  方纔他探了下她那兒,發現實在緊得嚇人,他指尖彷彿還殘有被她緊吮住的觸感。一想,頂在腹下的硬物刺疼了下,他深吸氣望著偎靠在床上的美人兒,他有些疑惑到底是他的手指太粗——以兩人的身材差距,這點不無可能,還是說他可愛的小妻子,那兒真的小到難以容納他手指。

  他想求證。

  「清兒……」他屈起完好的腿靠向她,燙熱的掌就按在她不住輕顫的小腹上。「有件事很重要,我知道我說了你又要罵我壞,但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回答我。」

  水清好猶豫地答:「好。」

  「剛剛——」他手掌探進裡衣下擺,接著鑽進裡褲開口。「我碰你這兒的時候,痛嗎?」

  怎麼又問她這個?!她困窘地轉開頭。

  「清兒?」他朝她俯近,堅持要聽個明白。

  「一……一點點。」她臉紅到像要哭了。

  「會疼到讓你不想再讓我碰?」

  討厭!她羞惱遮住燙紅的臉。她剛明明就說過,她是因為太舒服,才覺得害怕。

  他舔她耳垂,在她耳邊吹氣。「我們再試一次,再試一點點就好……我保證,你一覺得不對勁,我立刻收手?」

  怯怯地,她挪開捂臉的手掌,露出她漾水的眼眸,她看著他微乎其微點了下頭——而他,有她這點回應就夠了。

  「好清兒……」他再次吻住她唇,寬厚的掌撥開她緊張的雙腿,觸碰那仍舊濕潤的細縫。

  她身子一顫,禁不住想做推拒的動作,但想起他的保證,她咬住仍捂著臉的手指,細細喘息自她口中傾洩。

  老天,她可真小。樊康發出近似呻吟的吐息,感覺手指像要擠進還未開啟的花苞一樣,又濕又黏又緊熱的觸感,讓他下腹像火燒般疼。

  長年征戰,見過無數生死邊緣的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自製過人,但這一刻,他發現自己快被逼到失控邊緣。

  光一根手指就讓他亢奮成這樣,他不敢想,哪天真讓他進入她體內的話……

  水清低哼著感覺他的碰觸,每次他往裡滑進一些,就會勾起她下腹一股酸酸麻麻的甜。頭好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雙眼已緊緊閉上,耳邊拂過的是他沉重的喘息,除了兩人接觸的那幾個點,臉頰、貼著他的臂膀,還有正被他慢慢拓寬的羞人處之外,其他她都感覺不到了。

  「你真的好小——清兒——」當長指全數沒入,樊康已汗涔涔地彷彿剛打完一趟拳。他呻吟著將手指抽出一些,焦渴地感覺她甬道的顫抖,再刺入——他痛苦地領悟他小妻子最大能耐,也不過他一根手指。

  可惱啊!當她緊吮著他手指間歇地抽搐時,他多想不顧一切、撕開身上衣物進入她體內,騁馳、深入,直到燙熱的慾望全數澆灌進她體內……是心中殘留的那點神智攀住了他——

  不行,你忘了早先怎麼承諾的?要給她時間,你不該辜負她的信任。

  他腦中閃過她信任的雙眼,他全身發抖、困難且疼痛地離開她——他猶可以感覺那細嫩正依依不捨黏住他手指。

  他很清楚,以她的嬌小,她絕對沒辦法在今晚接納他的。

  「可惡!」他低吼了聲。跟他的手指一比,他那兒簡直就像跟木棍一樣。

  水清在他手指的撫愛下攀上頭一回的高潮,腦袋跟身體還昏沉沉暈陶陶,他突來一吼,嚇得她身子一震,倏地回過神來。

  雖然燭光昏暗,但還是能清楚看見他情慾滿佈、繃緊的表情。

  乍看她以為他在生她氣。

  「大人……不,」喚了察覺不對,她立刻改口。「是子牧……我弄痛您了嗎?還是……我做錯什麼了?」

  現在不是靠近她的時機,樊康用力吸氣。

  「不是,」他多喘了十幾口才勉強擠出聲音。「是我太興奮,我需要時間,再一會兒就好了。」

  「您好像很痛……」她看見他額上滿是汗水,忍不住想幫他擦去。

  他擄住她伸來的手,緊貼著自己的臉頰跟嘴巴。「先這樣就好——你別動,再多陪我一會兒。」

  她感覺他熱熱的鼻息不斷拂向她手心,從他躺臥的姿態,不難看見他胯間有個明顯的突起。她想起他說的話,他說他那兒正是他很舒服的證據。

  可他的表情看起來——明明就像很疼的樣子?

  是不是……她緊咬下唇,她應該幫他做點什麼?

  她挪靠近他身體,另一隻沒被他握住的小手遲疑很久,才勉強移放到他腹上。

  「等一等!」樊康身體就像被燙著一樣,身子「啪」地彈起。

  「我弄痛您了?」水清一驚,跟著朝後彈開。

  「沒有。」他苦笑著拉近她身體。「我只是嚇了一跳,我沒想到你敢接近我。」

  「我看您好像很不舒服……」她又朝他下腹瞄了一眼,鼓起勇氣。「有沒有什麼……我幫得上忙?我願意做的。」

  他歎息著親吻她髮際。太好了,努力了兩天,她終於不再怕他了。「你有這份心就夠了,真的,我再躺一會兒就沒事了。」

  「所以說……」她身子扭了下。「我們……洞房完了?」

  她可愛的問話讓他笑出聲。「還不算,我們還不算洞房了。」

  這樣還不算?!她雙眼瞪大。

  「怎麼了?」平息下慾望的樊康看著她。「一臉若有所思?」

  她臉再度紅透。「我本來以為……我們已經……唉呦!」

  瞧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他輕笑問:「你想知道,洞房到底是什麼?」

  她覺得他好厲害,老能猜中她心事!

  他本來想說,洞房的事,留待他日後一點一點慢慢教她;可再一想,何苦為難自己,有些事讓她早一點弄懂,也不是什麼壞事。

  他想到一個很好的東西。

  「等我一下。」他起身拿出她前晚曾經拿過的木匣。

  「不要——」一見他拿來什麼,她身子縮得像團球一樣。

  「不許躲。」他落坐床沿,一把拉她入懷,逼她正視眼前的圖。「你不是想弄清楚什麼是洞房?」

  她嗔瞪他一眼。

  「是不是覺得我越來越壞心眼了?」他顎貼在她頭側低問。

  她身子一搖,對,她覺得他越來越霸道,越變越壞心眼了。

  開頭明明只要她喊不要,他就不會再勉強她的——

  他輕點她鼻頭。「是因為我現已懂得分辨,你這張小嘴什麼時候喊的『不要』,其實是『要』。」

  「哼。」她發出好可愛的嗤聲。

  「生氣了?」他一瞥她。「不然……好啊,不要看,反正是你想知道什麼是洞房,又不是我——」邊說,他邊作勢起身。

  「等一等——」真不出他所料,她立刻伸手留人。「人家又沒說不看。」

  「那剛才那聲『哼』是怎麼回事?」他糗她。

  「您壞。」他明明就知道她在想什麼,還不是因為害羞。

  「好,我壞,誰教你要生得一副這麼好欺負的樣子……」說完他親她一口,才接著翻開圖封面。

  她反應就跟上回一樣,倏地捂緊通紅的臉頰。

  「別羞,真的,上頭東西沒有你想得嚇人,何況……」他輕吮了下她耳垂哄道:「我們剛做的時候,你不是也覺得很舒服。」

  是他耳邊的呢喃給了她勇氣,只見她慢慢移開手,窘著臉飛快瞄了圖一眼。

  他很快翻過頭一頁,第二幅圖勁道稍弱了點,是女人坐在男人懷中,男人正拿手輕撥她腿間開口。

  「我沒說錯吧,沒那麼嚇人。」他啄著她細嫩的臉龐。「有沒有看見,我們剛做了一樣的事,我的手指……滑進過你那兒……」

  「不要說——」她哼著。

  可兩人都知道,她此時喊的「不要」,意思卻是「要」,所以他當然不停口。

  「像花瓣一樣——」他邊說一邊翻頁。

  第三頁是男人舔吸著女人的胸脯——這他們也做過,她心頭又羞又甜。

  他翻頁的指點著紙張上女人的胸脯。「我這麼碰你的時候,感覺很好吧?」

  她暗吸口氣,仍藏在衣裡的胸脯,也不自覺挺起。

  彷彿他這會兒正摸著的,其實是她身體。

  「你肌膚很滑,比最上等的白玉還細柔,又溫暖——」在他呢喃同時,畫又前進了幾頁。

  重點到了。她淺淺地喘氣注視圖裡的男人,他胯間的東西一半正埋在女人腿間,女人的表情似疼又舒坦——她不禁想起他早先滑進她體內,激起那股又麻又瘁、似甜又苦的感覺。

  「這就是洞房——」他指著紙上男女的交合處。「把我最渴望你的部分,深深、狂野地埋進你體內……」

  她隱約可以想像那畫面——她身子一抖,腿間再次汩出溫熱的汁液。

  她臉轉向他,兩人離得好近好近,近到她可以清楚看出他對她的憐愛與嬌寵。

  「子牧……」她覺得奇怪,既然他那麼渴望她,為什麼他沒趁剛才一口氣完成洞房?

  「我太大了。」他吮著她甜美的下唇,拉來她手壓在他腹下。「你知道你那兒多緊多窄?光我一根手指,就快把你撐到極限,我可不想弄壞你。」

  確實,她瞄了他手指一眼,耳根再度熱紅。

  此刻正握在她手裡的「東西」,實在比他手指粗長太多了。

  「但——」

  他知道她想說什麼。他呻吟著吮著她耳垂低喃道:「你知道我想做什麼?我會每天讓你多適應一點點,今晚先一根手指,或許明晚會變成兩根,之後才是它——」

  以往聽來定會害羞到哭泣的語句,此刻卻變成了點燃她情慾的火種。她隨著他手指的撫弄轉扭身子,獻出自己紅潤的唇瓣,什麼理智、羞怯,完全被她遺忘在腦後。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大掌鑽入仍舊敞開的衣襟,罩住那鼓起的胸脯,他喃喃說出最終的企圖。「總有一天,你會在我懷裡嬌媚地搖擺腰肢,向我渴求更硬、更大的——填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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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4 00:02: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日子,就在日與夜的相繼下,轉眼過了十多天。

  今天,是早先約定婢女們啟程回蘇州的最後期限。早幾天樊康問過,她想不想留下一名在身邊,他可以代作安排。他是怕家鄉來的婢女們要一下全走光,她會覺得寂寞。

  水清再三考慮,決定誰也不留。

  樊康想得沒錯,杜家來的婢女確實是她最熟悉、也是最熟悉她的人,聽著她們說著江南水鄉特有的吳儂軟語,雖可以稍解她思鄉之苦,但同時,她們也一直是她煩惱的來源。

  爭執的原由,還不是因為水清一直沒跟樊康完成洞房。打從成親當日婢女們便再三警告,要她別再拖拖磨磨,快快盡她該盡的責任。可每天早上進來鋪床,她們一瞧床上猶是一乾二淨,全無一點落紅痕跡,三人表情口氣,一日比一日不客氣。

  什麼她不夠嬌媚啦,不然就是身體有什麼怪味,將軍才會拖著不跟她洞房……也虧她們能日日更新攻擊她的言詞。

  水清幾度想解釋她與樊康的關係,可一看見她們不懷善意的眼睛,到口的話又被她吞了回去。

  她實在不想把自己視若珍寶的回憶,如此廉價地供出——尤其在她們不喜歡她的情況下,得知樊康連碰了她十多天仍未進到最後一步,她們肯定當她不夠努力,而不是樊康體貼她。

  至於真相——樊康對她多好、多疼、多愛不釋手,她這個每晚經歷的人怎麼可能不清楚。

  但她就是沒辦法把事情真相告訴她們。

  年紀最小、最不喜歡水清的婢女插腰說:「我實在不敢想,連洞房也沒辦法達成的人,一個人待在將軍府,到底能做些什麼。不過那也是你自個兒的事了,告訴你,萬一將來出什麼岔子,就別扯到我們頭上,我們對你可是夠仁至義盡了。」

  「我知道。」水清眼望著地上小聲說:「我絕對不會拖累你們、還有舅舅跟舅母的。」

  剛才水清給了她們三個一人一包銀子,少說也是十來二十兩之譜。可拿了錢她們口氣還是一樣差,凶得像後母在教訓繼女一樣。

  「最好!」婢女一哼,一轉身離開了。

  為了送回陪新娘一道來的杜家傭僕,樊康特別派了府中十多名拳腳功夫都好的護衛,帶著他購置的回禮一塊同行。

  用過早膳,巳時一到,為首的護衛過來通報。「大人、夫人,小的們出發了。」

  樊康陪著水清一塊來到前庭。

  「路上小心。」

  「小的們知道,請大人放心。」

  整隊二十餘名朝樊康、水清一拜後,大隊啟程了。

  望著婢女們遠離的身影,水清心裡百味雜陳。

  行前不久,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婢女們請求,希望她們回杜家,幫她看看她娘,或者請她娘捎封信息給她,想不到她們連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拜託,想想你現在的身份好不好?萬一你是假小姐的消息走漏,別說是你娘,連我們都會遭殃。」

  但她好想娘啊——想著娘向來不健朗的身子,水清眉眼染上濃濃愁緒,不知道娘現在好不好?舅舅、舅母是否真照當初約定好好照顧她了?

  聽見她歎息,樊康挽起她手。「別難過了,等過一陣子我傷勢痊癒,我們再下江南一趟,探親兼遊玩。」

  「可以這樣嗎?」水清抬頭。「不是說女子新婚,至少得過一年才能回娘家探訪?」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就像潑出去的水,如果不是受了夫家欺負,一般說來,是不好隨興想回娘家就回去的。

  「誰理它。」這正是樊康性格裡最特別的一部分,他向來不太搭理那些約定俗成,偶爾不按規矩行事又如何?重點是他心愛的娘子是不是開心了,這才重要。

  水清笑逐顏開,她知道樊康向來說到做到,她現在只要擔心自己假扮冠梅的事不會被揭穿就好——

  想到這兒,她心又痛了。

  「怎麼了?」他輕碰她臉。「剛不是還挺開心,怎麼一會兒眉頭又皺起來了?還是——」他刻意壓低聲音說:「昨晚讓你太累了,你覺得哪裡不太舒服?」

  昨晚的事果真是帖良藥,他一提,她立刻忘卻原先的憂慮。

  「您在說什麼啊——」她嬌嗔推開他湊來的臉。

  經過十幾日的調教,雖然水清害羞依舊,可她現在比較能夠大膽做出一些親匿舉動,而不像初嫁當時,動不動就被他嚇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臉紅的樣子真可愛,不親她一口實在對不起自己——樊康可不願意違逆自己心意,他拉著她快步走到造景的怪石後邊,好生嘗遍了她香唇。

  在他夜夜刻意的哄誘之下,青澀如水清,終也體會到了男女相擁交纏的快感。近幾夜總是以親吻作為開端,再來是手指揉撫、嘴唇貪婪地吮吸——昨夜,兩人終於赤裸相對,她頭一回鼓起勇氣握住他如石堅硬,如火炙燙的男物,而且,還不由自主流露渴望的表情。

  他現在很確定她內心的感覺了,從她看他的眼神,她越發柔軟的腰肢與難以自制的嬌吟,在在說明她的渴望。但他也發現她的身體還有些應接不暇,昨晚他試著以兩指叩關,雖然她已濕潤到雙腿間黏糊糊,但探入時,他仍舊能感覺她那兒不適地繃緊。

  還差那麼一點——他焦渴吮啜她口中的津蜜,雖然仍隔著水紅長衫與胸兜,但細捏時仍舊能感覺底下有個小巧突起,暗喻她的動情。

  「你這模樣——我真想把你含到嘴裡,一口氣把你舔到融化——」

  在她耳邊吐露內心渴望後,他喘著氣硬逼自己移開嘴,因為再繼續下去,難保他不會在自家花園做出教眾人尷尬的事。

  他越來越有這感覺,向來堅強的自制,在他的小妻子面前簡直形同虛設。

  她嫵媚嬌羞的神情與酡紅的臉頰,他怎樣也看不膩。

  「子牧……」她緊偎在樊康胸前喘道。

  兩人摟抱在一塊,直到外頭傳來騷動聲,樊康才戀戀不捨地放開她。

  「有誰看見大人?」全秀聲音遠遠傳來。

  「我在這兒。」他拉著她離開怪石屏障。「怎麼樣?」

  「何副將大人求見,」全秀躬身道:「小的已經請副將大人在大廳上稍坐片刻。」

  「你先過去。」樊康揮揮手表示他知道了,才轉頭望著水清說:「我得忙一會兒,可能沒辦法多陪你。」

  她不介意地笑。「我也該到繡房工作了,答應大姊的衫子快完成了,我想趁今明兩天把它弄好。」

  「別太累了。」他忍不住多叮嚀了句。

  「您也是。」她緊了緊仍跟他交握的手,目送他轉身。

  「對了——」走沒兩步,樊康回頭說道:「昨晚大姊送來訊兒,說鼓樓前有花燈,一直擺到中秋,晚上我們一道去看。」

  「好。」水清嫣然一笑。

  

  天一暗下,全秀便駕車送樊康和水清到鼓樓大街賞花燈。

  在京城,每逢春節、中秋,一入夜,鼓樓大街上不管是鋪子或廟宇,門樓全掛滿了燈籠。方形的宮燈或圓形的紗燈盞盞,將入了夜的大街襯得鮮艷光彩,美不勝收。

  賞燈的民眾團團站在牆垛下,仰頭細讀燈謎或圖畫,人捱著人不斷擠著,感覺連風也吹不透。

  出門時水清還挺興奮,玉河鎮上也有花燈,不過打從她爹爹走後,就沒人有空閒再帶她外出看燈了。只是一到大街,她著實被眼前榮景嚇了一跳。

  簡直就像碗人粥,前前後後密密麻麻。

  她隔著竹簾探了一眼。「我們還是別下去了,人這麼多,萬一踩著您的腳……」

  「放心。」樊康眨眨眼。「我早有準備。」

  他示意全秀駛到玉齋樓後門。「玉齋樓」是鼓樓街上最富麗堂皇的客棧,平常總坐無虛席,但一知道新婚的護國將軍要上街看花燈,特意空了幢樓,專供樊康一行人獨享,命誰也不得過去打擾。

  開頭看見得上梯,水清有些擔心,但樊康搖搖手,表示自己還堪應付。

  「上去吧,現在外頭最是熱鬧。」他催促。

  「玉齋樓」不愧是京裡第一客棧,禮數做得極周到。樓裡安著一張蓋著紅錦緞的圓桌,桌上擺著香茶、耳朵眼炸糕、豌豆黃跟芸豆卷等等小點,一名模樣伶俐的跑堂就在門邊候著,絲毫不敢怠慢貴客。

  一上樓,水清見了樓底燈光人影,爆竹咚咚,眉眼兒全都亮了。她挽著樊康指天看地,臉上笑容,或許是她嫁進樊家最燦爛的一次。

  「您瞧那幾盞燈,就掛在前頭轉角,吶,感覺是不是特別別緻?」

  水清指著一排上頭繪著牡丹、蠟梅、玉蘭等花的六角宮燈,燭火幢幢,繪在上頭的花兒好似被風拂過似的輕顫著,確實雅致又漂亮。

  但樊康看得多的,還是一臉甜笑的水清。

  一早伺候她的婢女啟程回江南,他便指派一老一小婢僕到她身邊照顧。老的叫銀花,年輕的叫繡紅。銀花當年還是伺候過樊老夫人的麻利幫手,像今晚水清出門,銀花費心幫她梳了一個同心髻,梅枝狀的金釵配上水紅緞子長衫,看起來清麗動人,猶如三月初綻的白梅。

  「我想到一個主意。」他轉頭瞅著她笑。「等會兒路上買它幾盞素燈,你略施巧手幫它們打點一番,我們也可以府裡掛上幾盞,討個好綵頭。」

  「好啊。」水清喜歡畫圖,對他這個提議,自然不會推拒。

  看了近半夜,街上遊人漸漸少了。一路興高采烈,這會兒時間,她眉眼也染上了疲態。

  樊康叫全秀過來,塞給他兩張銀票要他轉給「玉齋樓」。

  「走吧!」他牽起她手。「我們還得趁商舖歇息前買好燈。」

  返回馬車途中,水清一路笑語嫣嫣。「我剛邊看邊想了幾個花樣,明一早先畫給您看。」

  「你要不要畫幅像送我?」他突然接口。「我可以把它掛在書齋陪我。」

  她噗地一笑。「萬一被別人瞧見?」

  「瞧見又怎樣?」他理直氣壯。「我喜歡我的妻子,想把畫著她的圖擱手邊珍藏,天經地義。」

  他總愛用這種坦然口氣說這種好聽話,也不怕把她醉倒。

  水清心頭甜絲絲的。

  「我以為您會希望保持您的威儀?」

  「威儀是向著外人的,」他朝四下看了眼,湊頭親她一口。「至於你,我恨不得成天把你揣在懷裡寵著。」

  她害羞地縮了下肩膀。「小心被人看見。」

  「那我們就到沒人的地方——」他一把抱她上車,趁全秀還未回來空檔,他在車棚跟竹簾的遮掩下對她又親又揉,吮紅她仍帶著甜香的小嘴。

  「大人,小的回來了。」全秀在外頭喊。

  樊康鬆開懷裡小人兒,手指戀戀撥弄她濕潤的紅唇,一邊發令:「經過燈籠鋪子前稍停一會兒,我要挑幾盞素燈。」

  「是。」全秀答著,同時一揮韁繩,馬車轆轆前行。

  京裡制燈的巧匠全住在同一條街上,抵達時樊康要全秀下車守護,然後拍拍她手,要她在車裡稍待,他去去就回。

  就在樊康入屋挑燈時,災厄冷不防降臨。

  一個頑皮的七歲娃兒睡前發現門前停著兩匹英挺的馬,大概是開心過頭,不知怎地突發奇想,他忽然拿來平時用來打鳥的彈弓,銜了顆小石子,就趴在窗邊,相準馬兒的長臉,「啪」地射了出去。

  甩著尾巴休息的褐馬挨了一記,疼得站立起來,連帶嚇著身旁的菊花青。兩匹馬兒鐵蹄急踏,如同射出去的箭矢拖著馬車往前跑,完全不給全秀反應的機會。

  「哎哎,救人吶!」全秀驚喊求援。「夫人還在馬車上!」

  這時樊康已付了燈籠錢,聽到全秀喊聲,衝出一看,大驚失色。

  「清兒!」他將手上燈籠一拋,完全忘了自個兒腳傷未癒,雙足一蹬、提氣直追。

  街旁一個騎黑馬的胖公子想幫忙,可樊康一見他立刻將他抓下,只來得及喊聲「抱歉讓讓」,便取代胖公子跳上馬背。

  受驚的馬發狂,奔跑全不按路數。獨待在車裡的水清根本坐不穩,整個人就像米袋,不住在車裡翻跌。好可怕!她驚恐地抓著劇烈搖晃的扶把,深以為自己再也見不著明日太陽。

  「子牧——救命——誰來救我——」

  馬兒衝過大街,好在這會兒人潮漸散,一時未釀成大禍。可再往前便是貫穿京城的河道,緊追在後的樊康狂喊:「讓讓、讓讓,小心馬蹄!」

  黑馬終於趕上。

  樊康一見機不可失,立刻屈起雙腿往前一跳,借力使力攀上不住搖晃的車棚。

  「清兒,抓緊,千萬別放手!」

  他一邊喊著,一邊攀著車棚下到車輿,緊拉馬韁意欲停馬,可眼睛被砸痛的褐馬卻遲不肯聽令,只剩下這個辦法——

  樊康不得不凝氣於掌,「砰、砰」兩聲,拍斷連接馬與車的車轅。

  車輿一沒馬匹拖行,車輪多滾了一圈後隨即停下。驚魂未定的水清探頭,卻發現樊康身一竄,跳上發狂的馬背上,接著拍斷連接菊花青馬兒脖上的軛木。

  「將軍!」

  被遺留在車上的水清,只能眼睜睜看著樊康騎著發了瘋似的褐馬,轉眼消失在夜色中——

  「夫人,您沒事吧?」全秀隨後趕到。

  「我沒事,你不用管我,你快找人去救大人——」

  淚如雨下的水清推著全秀,她一想到樊康的腿傷,她的心就疼得不得了。

  他明明傷未痊癒,又突然這麼一拉扯,想想會有多疼!

  都怪她——她哭得心魂俱碎,早知道就不要貪看花燈,也不要買什麼燈籠了,要是將軍有什麼萬一,她也不要活了!

  「夫人您別哭,您放心,大人懂馬,大人不會有事的!」

  怎麼可能!「你覺得大人的傷,是已經可以騎馬的樣子嗎?」

  「夫人息怒,小的不是不肯去救大人,是小的不能把您丟在這兒。大人這麼看重您,小的不能讓您有一丁點閃失——」

  「你不去我去!」她推開全秀,裙擺一拉打算尋夫去。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

  是樊康!水清凝神眺望。他果真如全秀所言,騎著褐馬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子牧——」水清淚奔撲進樊康懷抱。

  「你沒事吧?」

  想不到她還沒問他,他倒先關心起她來了,明明傷著痛著的人是他才對啊!

  偎在他懷裡,水清淚如泉湧。

  天吶,她何德何能,能嫁給如此真情至性的好漢子?

  不對!事實猛地竄進水清腦袋,真正該嫁給樊康的女子並不是她,是冠梅。她根本沒有資格偎在他懷裡,接受他所有的關愛與疼惜。

  「好了,別哭了,我沒事。」他軟聲哄著。

  經過剛才拉扯,他未癒的臂傷腿傷猶如火般燒疼——他很清楚鐵定又沁出血來,可這些疼他都還能忍,唯獨就是捨不得她掉眼淚。

  心裡的愧疚讓她止住眼淚,心想要哭要懊悔,也要等大夫看過樊康的傷再說。

  她抹乾眼淚,拿出當家主母派頭。「全秀,你快幫忙找馬車送大人回將軍府——」

  「是。」

  全秀正要離開,突然一陣喧嘩朝三人靠近。

  來人是闖禍的孩子他爹跟娘,在燈籠販子領路下帶著孩子過來賠罪。方才騷動驚動不少人,尤其孩子雙親一聽馬車裡坐的是誰,差點暈了過去。

  「對不起大人——」夫妻倆一見樊康立刻跪下。「我們家小寶不懂事,給大人找了麻煩,求求您看在小寶年紀還小,您饒他一命  」

  被雙親緊壓著頭的孩子早哭得一臉花,抽噎說著雙親教他的話。「將軍大人饒命……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小孩子只是頑皮,根本沒想到會闖出事端。

  樊康朝水清望了一眼。「你怎麼說?」

  「我不知道。」她望著哭哭啼啼的始作俑者,搖頭。

  於情,她是有些怨怪孩子過於淘氣;但她又想,她這個開頭就說謊騙人的人,哪有資格評定他人犯了什麼錯。

  「算了。」樊康決定不予追究。「夫人沒受傷,小孩兒也知錯,你們也道了歉,這樣就夠了。」

  「大人……」見樊康如此寬宏大量,夫妻倆感動又感激。「多謝將軍、多謝夫人……」

  但大人得到諒解,嚇壞的孩子還是哭個不停。

  現在小寶滿腦袋,都是剛才褐馬人立發狂的畫面。

  樊康一看就知小寶失了魂。

  「小寶——」他從衣裡掏了什麼,接著雙手握拳。「讓你猜,我兩隻手裡頭,哪只藏了糖丸?」

  小寶一聽見有糖,倏地沒了哭聲。

  「小寶不知道……」他抽著鼻子不解地望著樊康。

  「所以才要你猜。」樊康轉動兩手。

  小寶兩隻手看了看,怯怯指向微開的右拳。「這只嗎?」

  「猜對了。」他打開手,真如小寶所說,右掌心放了一串用干竹葉裹住的甜糖。是剛才他從「玉齋樓」帶出來的,因為他的小妻子愛吃。「猜中就是你的,拿去吧,別哭了。」

  小寶回頭張望自己爹娘,瞧見爹娘不反對,才笑逐顏開接過竹葉甜糖。「謝謝將軍。」

  他揉揉小寶頭髮。「好了,天晚了,都回去吧。」

  多好的人吶——樊康的寬宏大量、既往不咎,彷彿是道雷打中水清心房。她可以從他跟小寶的對話上,得知他將來會是個多溫柔、疼惜孩子的好爹爹。但她——水清睇視自己身上的華貴衣裳,就憑她一個隱瞞了真實身份的女人,真夠格當他的妻子,當他未來孩子的娘?

  天吶,水清震驚地想,面對這麼善良、對她如此情深意重的好人,她怎麼能夠無恥隱瞞自己身份,只為貪求他的眷寵?

  她不應該,怎麼樣也不能再瞞下去了。

  在這瞬間,她看見自己應該做的事——

  等他們一回將軍府,她就要向他坦白,要一五一十告訴他,她並不是真的冠梅。

  她手指緊掐著掌心,硬是忍下幾快奪眶的淚。

  她心一陣抽痛,知道這十幾天來感受到的溫柔與幸福,會在她把事情稟明的同時,瓦解消滅。

  他聽了實情之後,她有預感,一定會怨憤她的欺瞞,甚至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她,但她還是得告訴他真相,讓他決定該回玉河鎮搶回真正的杜冠梅,或者,他會選擇跟她這個一路欺瞞他的贗品,共度一生……

  傻子,水清緊握拳頭堵住快嚎哭出聲的嘴。她是在癡心妄想!這麼好的人——說謊的她壓根兒匹配不上!

  她實在醒悟得太晚,她怎麼會以為可以味著良心瞞他一輩子,這一刻她才遲鈍地發現,她已深深愛上這個她根本高攀不上的俊偉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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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4 00:02:4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須臾,樊康與水清乘著民家好心出借的馬車返回將軍府。

  府裡婢僕早在燈籠販子的報訊下得知經過,一見馬車抵達,無不過來探問:「大人、夫人,您倆沒傷著哪兒吧?」

  「沒事。」樊康招來水清的婢女。「銀花,你先送夫人回房;全秀,我們直接到書齋去。」

  「不——」一路不怎麼說話的水清突然打岔。「我不要緊,我也想一塊去書齋。」

  「但你臉色不太好。」他一直以為她受了驚嚇,臉色才會慘白慘白。

  她連連搖頭,在她還沒吐實之前,她不想放棄任何與他相處的機會。「求您就依我一回,不親眼瞧瞧您傷勢,我不可能安心的。」

  她很少要求他什麼。他瞧她一臉堅定,點點頭,遂了她心願。

  「你攙我。」他伸手向她。

  她毫不考慮鑽進他臂彎,牢牢搭住他腰桿。「小心點——」

  回到書齋,樊康被她小心翼翼攙坐在椅子上。全秀已打點好換藥的什物,包括一桶溫水,全全備妥在桌上。

  「我來。」她幫忙脫去他身上的長袍跟裡衣,露出他黝黑精實的身軀。

  一見他裹在傷口的綁布沾滿了紅血,她手指滑過他厚實鼓起的臂膀,難過歎道:「一定很疼吧?」

  「沒你想的疼。」他伸出沒傷著的手輕碰她臉頰。「真正讓我覺得害怕的,是聽見全秀驚喊時,看見馬車載著你失控地往前衝,我那時只有一個念頭,要是沒辦法保護好你,我當真叫該死了。」

  「別這麼說。」她按住他嘴,不想從他口中聽見那個字。「您是將軍,身份特殊,跟我比起來,您的性命重要多了。」

  他搖頭,他不接受這種衡斷。「對我來說,一個沒辦法保護好自個兒妻子的男人,不配叫男人。」

  但是——她泫然落淚,她不是他真正的妻子啊!

  「怎麼哭了?」他牽住她手,朝一旁的全秀使個眼色。

  全秀悄悄關門退下。

  他說:「重點是你安然無恙,這點傷,再過幾天就好了。」

  「我先幫您換藥。」她吸吸鼻子,拿來濕布打濕他手臂腳上的綁帶。

  換藥的動作她看全秀做過幾次,加上手巧,一直沒弄疼傷口。

  揭露出來的傷口,不管幾次仍舊讓她觸目驚心,她心疼地打開白瓷罐子,沾了厚厚的紫玉藥膏柔柔敷上。

  她要永遠記得,眼下傷口,是她所愛的男人——為她捱的。

  「我會不會太用力了?您疼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她邊抹藥邊提醒。

  「我倒覺得你看起來比我還疼。」他眼睛一直黏在她臉上。

  「怎麼可能!」她剛開口,眼淚便「啪噠」滾落,她趕忙抹去。「受傷的人是您……我在想您剛才奮不顧身趕來救我的樣子,想到那些動作,會怎麼扯痛您的傷口……」

  「就說你比我還疼。」他憐惜地抹去她眼淚。「我不過是身疼,你卻是心疼,我知道心疼有多難受。我可以對你發誓,今後除非必要,不然我絕不輕易涉險,我不想再讓你傷心落淚。」

  他總是這樣,處處替她著想,處處關心著她——水清再一次悲從中來。

  她好卑劣,怎麼可以欺瞞這麼好的他?

  「怎麼回事?我原意是想安慰你,你怎麼會越哭越凶了?」

  他手一伸,想拉過來好好吻去她眼淚,她卻搖著頭後退一步。

  「我先幫您包紮好傷口,然後,我有一件事要跟您坦白。」

  瞧她慎重的——他滿頭霧水地點頭。

  待幫他重新穿好衣袍,她突然走到他面前,雙膝跪了下去。

  「清兒?!」他吃驚地喊:「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不……她蜷著身子不肯站起。「您就讓我跪著,我沒有資格站著跟您說話,我騙了您,我不是真的杜冠梅。」

  樊康呆了一呆,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什麼叫——你不是真的冠梅?」

  「我不是真的杜冠梅。我真名叫水清,我是冠梅的表姊。我是代嫁的,我騙了您……」

  她哭泣著將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吐露,說話時她不敢抬頭看他表情,但眼角餘光瞄見他不斷握緊又放鬆的拳頭,可以想像他此時的驚愕與不可置信。

  搞了半天——他明媒正娶回來的妻子,是個贗品?!

  「為什麼?」他沒辦法接受這是事實。「為什麼杜家要這麼做?」

  「府裡的人聽說大人傷重,可能不久人世,再加上……冠梅似乎心有所屬……」

  「豈有此理。」他憤怒拍桌。想到自己竟一路被人蒙在鼓裡當傻子耍,他實在吞不下這口氣,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們竟敢聯合起來欺騙我!」

  「水清知錯——」她深深磕頭。「求您網開一面,不要怪罪舅舅舅母,我願意承受一切責罰。」

  「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做了什麼……」他猛一搔腦袋,在書齋裡煩躁地踱步。「當初這門親是我爹訂下,我是為了完成我爹的遺願,結果你們竟聯手騙了我們——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慌住了。」她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都像在狡辯,但她還是努力解釋,即使他不會再相信。

  「我一直以為我嫁的是一個病弱將死的將軍,當您揭開我蓋頭,我看見您,我就傻了。我真的考慮過坦白告訴您真相,但婢女們都說,萬一被您知道,您一定會生氣追究,然後連累到我娘,我不能連累到我娘……」

  他想起來了,新婚當晚,她確實一副心魂不寧的樣子,但他那時沒想那麼多,只當她個性比一般人羞澀靦腆罷了。

  望著她捂臉痛哭的姿態,說他不心疼是假的,但他心裡還是有氣,他還僵在被欺瞞的那一點,難以釋懷。

  「既然你那麼擔心你娘,現又為什麼不怕了?」

  她猛吸口氣。「我沒辦法再騙您了……剛才我看見您跟小寶說話的樣子,我就知道,再不把真相告訴您,我不配為人了……您對我那麼好,打自見到我您就對我百般呵護,不但幫我辟了繡房,帶我去賞荷,看花燈,甚至不顧自己的傷,拚了命跑過來救我……」

  所以她良知尚未泯滅,他對她的好,她全都看在眼裡,也苛責在心裡。

  想到這裡,樊康氣消了那麼一點。

  「我知道我罪證確鑿、罪孽深重,實在沒資格跟您多說什麼——」說到這兒她突然一拜。「但我求您,求您無論如何不要怪罪舅舅一家,還有我娘……」

  「你要一個人扛下過錯?」他居高俯視她。

  「是。」她毫不遲疑。

  「即便我說要砍你腦袋、戳瞎你眼睛,或打得你一輩子坐臥不能,你還是要扛?」

  「扛。」她用力點頭。

  「為什麼?」這他倒不理解了。俗話說螻蟻尚且偷生,她卻毫不考慮偏往死裡鑽?是真覺有愧還是別有居心?還是以為聽她這麼表明後,他就會心軟不予追究?

  「我知道我傷害了您。」她淚濕的臉上綻出淒絕的笑。傷害他讓他難受,一定是她這輩子最最不願見到的事,但是,她還是做了她最不想做的事。「如果責罰我能稍稍緩解您的怨憤,我願意。」

  望著她表情,他都快弄不懂她到底是怎樣的人了。見她頭一眼,她驚恐得像只怕生的雛兔,一嚇就掉淚,可真該害怕的時候,她卻又勇敢說她願意一個人承擔瞞他的大罪。

  樊康從她清明的眼神看出她不是在說謊,她是真心的,她是真心因為騙了他,讓他失望難過,想做出一點彌補。

  他一向重然諾,但眼下,他心裡卻呼喊著一個有違他信念的決定——

  將錯就錯吧,反正你也在爹娘牌位前發過誓,說要好好照顧她一輩子。

  但是,他心裡另有一個聲音質疑——

  爹的遺願怎辦?爹當初希望你娶的是杜家千金,可不是她的表姊啊!

  為什麼要讓他遇上這種事?樊康搔亂了頭髮。明明是樁喜事,他們卻偏要摻進隱瞞與背信。若他他可以睜隻眼閉只眼混過去也就罷了,但是,並不是那樣的人。

  那她怎麼辦?他一瞟她縮成一小團的身影。如果他真按爹的意思回頭去娶真正的杜冠梅,他又該怎麼處置她?

  他知道自己早就深深愛上她了,即使她騙了他,違背了他的信任,他還是喜歡她,喜歡這個笑容羞怯的甜美女子。

  苦惱。他當真應該派人把真的杜冠梅抓回來?望著不住搖晃的燭火,他迷惑了。

  「我不知道……」果斷如他,此刻卻一反常態的猶豫不決。「我需要一點時間想想。你回房去吧,在我想好之前,我不會去打攪你。」

  她眼淚就在這時落下來了,又急、又沉,一下染濕她前襟。

  對照片刻前兩人親匿的相處,此刻他的冷淡,直像把刀凌遲著她。

  她心好疼好疼,卻怪不了他。

  是她的錯,她如果能在初見他那時告訴他真相,事情不會變成這樣,他現在更不會因為她的隱瞞,而震驚難過,無所適從。

  她眼下的心痛,是她該受的懲罰。

  「對不起,全都怪我——」哭喊了這麼一聲後,她蒙臉踉蹌奔出書齋。

  

  當晚,樊康如他先前說的,沒回兩人新房。

  他獨自在書齋坐了一整夜。

  水清把事情說清楚後,一些細細碎碎的疙瘩,就全兜得攏了。

  為什麼一個富家千金卻沒有一般小姐的嬌蠻脾氣;為什麼杜家派來的婢女,會比她這個主子更頤指氣使;為什麼她會有一手好繡功;為什麼每次他喚她「冠梅」,她總會一臉惶惑、驚愕不安……

  他想起那一晚,她怯怯地要他改喚她「清兒」——想到這兒他心痛了下。經過一夜細想她說的每字每句,他發現自己並不是那麼怪她。寄人籬下,本就有許多難言的苦,尤其她又是個姑娘家,還有一個體弱需要費心照顧的娘,要換作是他,他也想不出其他比點頭答應代嫁更好的法子。

  難不成真要她流落街頭,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貧困生活?

  既然能這麼想,為什麼還坐在這裡,不回房去看她?

  心裡的聲音質問他。

  樊康揉按作疼的額際,現已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而是他應該如何處置爹的遺願。

  不可能丟下她不管,這點他十分確定。整個晚上光想日後再也見不到她,他內心的疼,遠比他當初捱的箭傷還痛上無數倍!

  正如他對她表明過的,他早在揭開她蓋頭那一瞬間便愛上了她——這份感情並不會因為知道她不是真的杜冠梅而有所改變。

  他看見的就是她,就是那個有著怯生生眼眸,外表看似脆弱,但內心卻有著堅毅靈魂的小小女子。

  但爹的遺願怎麼辦?

  這一聲問一自他腦海躍出,他又一次抱頭呻吟。他不知道,不知道到底是該聽從內心的情感,放過杜家,留下水清;還是該徹底執行爹的遺願,娶回真正的杜冠梅?

  

  將軍府另一角,獨守房裡的水清,也是一夜沒睡。她回房支走了銀花跟繡紅,也不讓她們幫忙更衣,就這樣穿著昨晚上的衣裳,眼睜睜地瞪著搖曳的燭光發呆。

  眼角的淚,一直無聲地滾落。

  她腦子不停追溯兩人的過去,想自己是如何心驚膽顫地嫁進將軍府,是怎麼驚愕地發現別人口中病危的將軍,其實是個四肢健壯、威猛過人的勇漢子。她想起頭晚自己還不小心磕痛了膝蓋……

  她手指輕滑下右邊膝蓋,沾淚的小臉綻了抹又疼又苦的笑。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原來兩人一同分享的點滴,就連疼痛,回憶起來也是甜蜜幸福的。

  只是一想起樊康吃驚震撼的表情,兩串淚水再度沾濕她的臉。她怎麼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來?她不斷抹著眼淚。

  她怎麼忍心傷害自己所愛的男子?在享受過他無限眷寵與憐愛之後,她回報他的,竟是這樣的難堪!

  她罪該萬死!一點也不夠格被原諒。

  她很有自知之明,更也不敢奢求樊康會對她寬容——她又不像小寶,欺騙與頑皮過頭之間的差距,她怎麼可能不懂。

  他極可能遣她回玉河鎮,帶回真正的冠梅,因為他是個孝順又重然諾的男人。她很清楚他爹的遺願對他的重要性,但是……她按緊疼痛不已的胸口,為何她就是心痛不已?

  心痛,不是他會娶回真正的冠梅,而是她再也沒法守在他身邊。

  或許天一亮,他就會下令要人送她回去了。

  有那麼瞬間,她多渴望衝出房門,去跪求、毫不知羞地懇請他留下她,哪怕為婢為奴,只要能在他身邊多待片刻,她也毫無怨言。

  只是——她想起他的感受,要換作是她,被人這樣徹頭徹尾欺騙了後,還會想看到對方嗎?

  不……

  不水清抑不住啜泣的聲音,就算他願意勉為其難接受,她也不能這麼傷害他。

  能讓他好過一點唯一的辦法——她蒙住淚濕的小臉,知道只有自己離開,一輩子再也不見他。然後,或許日子久了,他能在冠梅的陪伴下,忘了曾被她瞞騙過的痛。

  「對不起。」珠子似的珠淚自她指縫間溢出,染濕了她茜色的紅裙。

  如果抱歉可以撫平他被背叛的難受,那她願意說上百次、千字……乃至他釋懷為止。

  一整夜,水清就來回遊走回憶與自責中。眼前的紅燭,一點一滴逐漸燒融,最後「咻」地一聲,燒沒了。她卻沒看見似的,依舊獨坐在黑抹抹的深夜裡。

  接著,天亮了。

  微微亮起的天際將房裡染上一層朦朧的光,忽然能瞧見自己的手了,她抬頭,才發現竟已過了一晚上。

  腫脹到酸疼的眼眶連眨眼都覺艱難,她按按眼角,忽然想起答應要縫送樊康的斗篷,就只剩下那麼一點。

  她得快去完成——她想著。要不回到玉河鎮,她就再也沒機會拿給他了!

  她慌張起身,不意一晚上未移動的雙腿僵得她使不上力,「咚」地跪倒在地。

  好痛!以為早已乾枯的眼睛竟然還擠得出眼淚——水清邊揉著腿肚一邊苦笑。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踉蹌搭著桌腳站起,拖著腳步打開門,驚動睡在小偏房的銀花和繡紅。

  「夫人……」銀花趕忙來攙。

  「不用了。」身份揭穿了,水清哪好意思再以夫人自居。「我只是要到繡房——」

  「但您這樣子——」繡紅跟銀花面面相覷,她們從沒見過水清如此憔悴衰弱的模樣。

  「真的,我沒事的。」推開銀花的手,她撩起裙擺跨過門欄。

  鄰房,就是她的繡房。房里長桌上還擱著靛藍色的斗篷,她縫製它可花足了巧思,她一面繡著清清爽爽的松紋,另一面,則是刺上眈眈虎視、正伏低身準備一躍的黃額猛虎。

  做此安排,是她心惦著樊康說過的話,他會把這斗篷帶到邊關上,所以裡邊她納了厚厚一層棉,這樣冬令天冷,才能抵禦塞外風寒。栩栩如生的猛虎是讓他上戰場時穿的,一則是威嚇,一則是希望他趨吉避凶。至於裡邊清爽的松紋,她想,他可以平常時披著——如果他現在還願意披她繡的斗篷的話。

  就差最後一點了——她一落坐椅上,立刻捻緊繡針,有條不紊縫合最後一排針腳。

  就在兩人分隔兩處,苦思不得其解當頭,御史夫人——也就是樊湘芩,大早得知樊康昨晚發生的意外,趕緊搭著白府的馬車過來探查情況。

  進門一見全秀,她劈頭就問:「將軍跟夫人呢,起來了沒有?」

  全秀恭敬回答:「回稟御史夫人,大人在書齋裡,至於夫人,小的不清楚。」

  「什麼叫不清楚?」樊湘芩手環腰質問。

  想當然她不清楚昨晚上水清同樊康說了什麼,她以為他倆昨晚一定是處在同一房睡的。

  「難道將軍晨起時你沒注意?」

  「回稟御史夫人……」全秀頓了頓才說:「昨晚大人沒回房睡。」

  樊湘芩一聽還得了,身一扭立刻朝書齋奔去。

  「去外頭候著。」她吩咐隨身婢女,接著推開書齋門。「樊康,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麼全秀說你昨晚沒回房?」

  聽見姊姊聲音,已經夠煩的樊康頭越疼了。「大姊……」

  「說,幹麼一個人睡書齋?你跟『冠梅』吵架了?」她邊說邊朝弟弟身上看了眼,四肢俱全臉上也沒磕傷,看樣子應該沒事。

  樊康不想拐彎抹角,直接答了。「她不是真的『冠梅』。」

  「啊?」樊湘芩一愣。「你在說啥?我怎麼都聽不懂?」

  「我在說,她不是真的『冠梅』,她叫水清,她是杜冠梅的表姊。」

  樊湘芩好一會兒才聽懂他的話。「你的意思是…… 咱們接錯人了?」

  「不是我們的錯,是杜家刻意隱瞞。」樊康把昨晚水清的話,依樣回溯了遍。「……簡直像一場鬧劇一樣。」

  「所以呢?」樊湘芩眨眨眼睛。「你說這麼多,意思是想回玉河鎮娶回真正的杜冠梅,是這樣嗎?」

  「並不想。」樊康深深吸口氣說,在自家大姊面前,他沒必要隱瞞。

  「因為你喜歡水清?」樊湘芩一語中的。

  「我是喜歡,但是——」他揉揉一臉未睡的臉。此時他雙眼滿是血絲,常修得乾乾淨淨的下顎,也冒滿了青髭。「這跟爹當初希望我做的——不一樣!」

  樊湘芩這才懂了,為何弟弟一臉焦慮。因為內疚,他在內疚他可能無法達成爹的遺願。

  「其實,我不是那麼在乎你的妻子,到底是真的杜冠梅還是水清。」樊湘芩直視樊康,吐露令他略感吃驚的話。

  「我以為——」

  樊湘芩打斷他。「重點是你成親了,而且看起來,你似乎也挺樂在其中的。」

  樊康點頭。不可否認,跟清兒相處這十幾天來,他一直是歡欣愉快的。

  「那就夠了。」樊湘芩看得很透,雖然她沒見過真正的杜冠梅,但從杜家拿水清的娘來當要脅這點看,不消多想也知道他們不是什麼好東西。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虧杜家還是水清的親生舅舅跟舅母,在抓人當替死鬼這一點,真是毫不客氣。

  樊湘芩是這麼比較的,一個是溫柔憨厚的水清,一個是會耍計逃避責任的杜冠梅,呆子也知道該挑誰!

  樊康皺眉,不懂大姊怎麼這麼容易就放棄了爹的期盼。「爹呢?他的交代你不打算守了?」

  哎呦!樊湘芩拉了把椅子坐下。「罵你木頭還真對不起木頭,你腦筋怎麼就轉不過來?你以為爹幫你訂了杜家這門親,真是看在杜冠梅這個人溫柔敦厚、嬌美可人?他只是希望樊家有後,希望你身邊有個伴,有個人能照顧你。既然水清你喜歡,你們倆也都拜了堂、一塊跪過爹娘了,將錯就錯沒什麼不好啊!」

  聽著姊姊開明的言詞,樊康心頭燃起一簇火光——所以說,他真的可以放下爹的交代,放任自己留下真正想要的人?

  「不過話說回來——」樊湘芩頓了頓。「現在重點可不在你我身上,而是水清。人家當初是因為擔心她娘沒地方棲身,才不得已嫁進咱們樊家,現在事情戳破了,難保她不會想回江南。」

  這話,樊康一聽就知道姊姊是故意嚇他的。

  「清兒不會的,我很清楚,清兒喜歡我。」有些事,光眼睛看就能明白了。要是她不喜歡他,她怎麼會從開頭的驚慌懼怕,變成近日的嬌柔悅納?

  還有她昨晚的眼淚,他看得出來,真正讓她心碎的,是因為發現自己傷害了他。

  「那你還等什麼!」她一拍樊康完好的手臂。「還不快點去安慰人家,你昨晚一晚沒回房,以她的個性,不哭瞎了眼睛才怪。總而言之,那個丫頭,不管叫冠梅也好,叫水清也好,姊姊認定她是我弟媳婦就對了!」

  樊康終於回復了好心情。「看起來水清那梅花衫子送對了。」

  「嘖。」樊湘芩一啐。「你以為我那麼勢利眼,一件衫子就能收買你姊姊的心?」

  「我知道,要不是水清溫柔善良,姊姊也不會那麼中意她。」

  「那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

  樊康一笑,抓起枴杖,奔出門去了。

  樊湘芩望著他背影笑罵:「這才像話。」

  

    樊康先回房,沒看見水清。銀花跟繡紅立刻上來稟報夫人一夜未睡的消息,還有,她們整晚一直不斷聽見房裡傳出傷心的啜泣聲。

  「她人呢?」

  「去繡房了。」銀花說。「我們勸她稍作休息,夫人不肯聽。」

  這傻子,樊康心疼。一晚上沒睡,又哭了一夜,雙眼肯定痛死了,她卻還傻乎乎跑去繡房工作。

  樊康推開虛掩上的木門,就見她微彎著背脊,專注手邊的工作,正要開口喊她,她卻突然放下縫針拿剪子修掉最後線頭。

  渾不知房裡多了個人的水清,用力甩開斗篷。

  樊康一見那磅礡大氣的猛虎繡,心就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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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水清實在太累了,這時她腦子裡只剩下眼前的斗篷。她用最挑剔的眼光審視眼前的猛虎繡樣。很好,算得上她目前繡過最滿意的一幅,她想像樊康如果把它穿在身上,鐵定威風凜凜、神采非凡,只可惜她再沒辦法看見了……

  心念動起,一顆眼淚突然落在繡圖上,她趕忙伸指擦去。

  本以為眼淚會有哭干的一天,現在她才知道,只要心還痛著,眼淚就不會停下。

  弄污了斗篷可不好……

  這時她心裡惦的,仍舊是樊康的喜好。她邊哭著邊疊起斗篷,就在這時,一隻手朝她伸來。

  「瞧瞧你這張臉——」

  她驚愕抬頭,淚眼朦朧中,她以為她看錯了。

  怎麼可能?眼前出現的竟然是樊康?!

  她沒聽錯吧?他怎麼可能還會用如此溫柔的語氣跟她說話?

  「子牧——不,將軍?」

  他輕按住她的嘴。「不是說好了,以後在我面前,要喊我什麼?」

  「但……」但當時他還不知道她是假的冠梅啊!她連連搖頭,眼淚像雨一樣飛落。

  現在事實已被戳破,她怎好意思再厚顏無恥喚他——子牧?

  瞧她眼淚撲簌簌、撲簌簌掉個不停,他的心都快疼死了。

  「傻瓜。」他猛地將她抱進懷裡。「不是早說好了,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即便是我也一樣。」

  不可能的!她用力搖頭。她沒辦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早做好準備,就等他一聲令下送她回玉河鎮……

  不可能有這種事,他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原諒她?她欺騙了他,她騙了他啊!

  「你聽我說——」他端住她臉,逼她好好看清楚他的眼、他的心。「昨晚乍聽真相,我確實很生氣。但細聽過原由,我發現我怪不了你。因為換作是我,我也沒辦法做出其他更好的決定。」

  「那爹——我是說,大人您的——」

  「就叫爹。」他不肯讓她把界線劃開。「你都已經把我的心偷走了,我可不許你在這節骨眼說我們的婚事不算數。」

  當然,她怎麼可能這麼說,她就奢望能一輩子陪在他身邊。她突然勾住他脖子,攬得緊緊的,大喊:「能當您的妻子,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我也是。」他臉蹭著她淚濕的頰,被她一抱,他聲音也哽咽了。「對不起,我太執著我爹的遺願,加上初聞真相的驚詫,我沒辦法好好思考,幸好經大姊的提醒,我才明白什麼是最重要的。」

  他想告訴她什麼?她淚眼細瞧著他的神情。

  「是你啊,傻清兒。對我來說真正重要的,是那個初聞我受傷,便急著想攙扶我出門的人;是那個想繡上一個又一個荷包,補足我之前從沒拿過的人;是那個見了我傷口,不但不懼怕,還為我心疼哭泣的人——真的,杜冠梅這名字是不是你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心在你這裡,我愛的人是你啊!」

  天吶!水清還以為自己會暈了,或是還在作夢,她最最不敢奢望的語句,竟然從他口裡說出來了!在知道她騙了她之後,他竟然還說他喜歡她,還說他愛她?!

  「子牧。」她哇地一聲大哭,整張臉埋進他肩窩又揉又蹭,直恨不得能這樣鑽進他身體,成為再也沒法分離的一體。「我還以為你會恨我、恨我騙了你……我還以為你會遣人送我回杜家我還以為自己以後,再也看不見你了……」

  「傻瓜。」他不住親吻她眼角、眉心,試圖止住她不住滾落的珠淚。

  可她太開心、太震驚,根本抑不了奪眶而出的眼淚。

  最後他索性抱起她,單用一臂,渾不覺是負擔似地將她抱回房裡。

  「門關上。」他邊走邊跟候在門口的銀花與繡紅吩咐:「今天我不見客,不管誰來,通通說我不在。」

  銀花與繡紅相視一笑,屈膝喊道:「小的們遵命。」

 

  「瞧你把眼睛哭的,腫得跟核桃一樣。」

  他把她安放在床邊,心憐地在她兩隻眼上頭各親了一記。

  水清笑得羞澀,她現在還有一點惶惶不安,覺得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咬我。」她朝他伸出手。

  啊?!他愣了一愣,一會兒才理解她為何突發此言。

  她想藉痛覺確定自己是醒著,抑或只是一場夢。

  傻瓜!他心一酸,想她過去到底遇上多少困厄,才會養出她如此惶惶不安的習性?他想起過去十幾天自己的循循善誘,與她有如花蕾般一點一滴、徐徐綻放的純美,他確知自己該做的。

  他要像長工照顧花圃一樣,讓她在自己眼前、手上,綻露最嬌艷的姿態。

  他握住她手,毫不客氣地重重一咬。

  痛!她身子一縮,還來不及喊聲,他已換了姿態,舌頭沿著他咬痛的指節舔了一圈。

  她吸氣,指上疼痛隨即化為愉悅。她微喘地望著他將她手指含入口中,被他嘴唇吸吮的觸感實在太舒服了,又軟又熱……

  「子牧?!」

  最後他輕輕一嘖,放掉了早被他舔得濕漉漉的指。

  「這是唯一一次我聽你的話咬你,」他臉朝她湊近,暖暖呼息拂過她唇角頰邊。「下一回,你再不確定自己是醒著還是在作夢,我會這麼做——」

  話聲方落,他已緊抱住她,嘴唇印在她頸上,又舔又吸,甚至還滑下她疊合的襟口,扯松後再以唇瓣覆上。

  「子牧。」她忍不住抱住他頭,感覺他濕滑的舌舔過她胸口,接著兜衣繫帶被他鬆開,露出她飽滿的椒乳。

  他雙手捧握,唇舌覆上其一,吮住早已挺立的峰尖。

  她低吟著,早幾天前,他初對她做這些舉動時,她還慌亂無措到身體僵直。可經他夜夜哄誘,她現已逐漸熟悉身體的歡愉。

  當他舌尖纏繞其上彈動,她腰肢便會不自覺扭擺起來。他撫握她左乳的力道讓她微感到疼,可又疼得那麼舒服,令她腿間一陣濕軟。

  「子牧。」當他動手脫她身上衣袍,她突然動了下身子,嬌嬌喚了聲。

  他停下動作。「怎麼了?」

  「我——」她手朝他腰帶伸去。直到現在,她還有很多事,不好意思用嘴巴講明。

  而他,最愛看她臉紅撲撲說出渴望的表情了。

  「不行,」他按住她的手。「不說出口,我不讓你碰。」

  「嗯……」她不依輕哼。可她也知道,她的夫君、她的良人,絕對言出必行。

  再羞,她也只能紅著臉支支吾吾開口:「我……也想幫你解衣裳……」

  「解衣裳幹麼?」他逗她。「上床歇息?」

  討厭!她羞澀一扭。他就愛趁這時候欺負她,明明就知道她想幹麼。

  「說出來,我喜歡聽你說話。」他低笑著輕吻她耳際。

  「我想碰你……」她半閉眼感覺他唇舌的游移。「我想跟你……做前晚上一起做過的事,我想成為你名正言順的妻。」

  「真巧!」他輕咬了她一口,不痛,只讓她覺得心一陣酥麻。「我也一樣,也想看你像前晚上一樣,在我指掌下不住嬌吟  」

  好羞!當他手指拉開她裙下褻褲繫帶,撫上她早已濕滑黏膩的開口,她忍不住蜷起身子,還是難以抵禦那一口氣襲來的快意情潮。她感覺他的指在蕊口輕輕打轉,直到她緊攀著他肩渴望地朝他項去,他才輕吮她耳朵,一邊催促。

  「說出來,你想要我做什麼?」

  「進來……你的手……」她臉通紅地囁嚅。

  「這樣?」他長指朝裡探進,看著她微張著嘴吐露甜美的喘息。「還有呢,你還想要什麼?」

  「你好壞。」她都快哭了。每回聽見他的逼問,她眼眶總會濕濕紅紅,像快落下淚來。

  可他就愛看她與情慾掙扎不休的模樣。

  愛與疼——他在想,是不是這兩種情緒,總是夾雜在一起教人難以區別?對她的愛意越是加深,他越是渴望在她身上施做些教她羞到不行、甚至會稍稍弄疼她的事。

  比方吸吮她胸脯——他手仍停在她腿間,唇已又咬住左邊乳尖。他輕輕嚙咬著她,直到她抱住他頭無法壓抑地喘息,他才抬起身子,凝眸注視衣衫不整,渾然乏力的她。

  多美!他瞇緊的瞳彷彿炙熱的火舌,大膽又霸道地掃過她頭臉身體每一寸,而後他扭轉仍在她體內的長指,睇視她宛如幽蘭綻放,瞬間變得艷麗妖嬈的神態。

  她強烈感覺到他的目光,而他灼燙渴慕的視線,總能勾出她體內最深最強的欲潮——

  濕潤稠液曖昧溢出他手指深入之處。她仰著脖子,水汪汪的雙眸渴求地投向他的嘴。

  「啊……」她喘息不停的口中吐不全一句完整的話語。

  但他很清楚,他知道她想要什麼。

  他主動俯頭親吻她,貪婪地吮啜、兜轉,唇舌毫無縫隙的交纏在一塊。

  高潮很快降臨,可他也沒放鬆,接著又加入一指,火熱的黑瞳不放過她臉上些微反應,若發現她難受蹙眉,他手指便會退卻一些,直到她一點一滴適應兩指的寬度,才緩緩動了起來。

  「衣裳……」她喘著氣望著他仍舊整齊的衣袍,她不只要這樣,她也想要碰他。

  早在前幾日兩人終於裸裎相對,她可說已經愛上他健壯精實的身軀。他的身子,摸起來比上好的絲綢還滑,那佈滿全身的汗毛,還有底下恍若磐石的肌肉,常讓她摸著摸著,身子感覺就亂了起來。

  「想脫我衣裳?」一望見她哀求的目光,他低低笑,放緩指上的律動。

  「想。」她輕哼著。置身在彷彿要將她徹底融化的慾望中,她早已成為他最最羞怯,但也最最坦承的愛侶。

  他喘息著挪開手指,只見她腰肢一縮,似乎連這樣小小的動作,也能觸動她敏感至極的身體。

  「來吧,我任你處置。」他坐起身,連帶抱起她。

  她嬌羞地欲拉攏幾快落下的兜衣,他卻淘氣扯開,扔在一旁。

  「你——」

  「你想脫我衣裳,自己還想穿著?」他輕咬她耳垂低問。

  她身子扭了一下,似乎還在跟羞澀的天性做掙扎,只是一會兒她鬆開了矜持,都說要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了,還芥蒂這種小事幹麼?

  她吸口氣,接著自己解開仍鬆鬆掛在腰上的茜紅長裙,還有底下銀白的褻褲。

  全身光裸的她只剩下腳上的錦襪。樊康眼睛掃過她豐潤的胸、纖細的腰與雙腿間的暗影,招手,要她把腳伸來。

  「可是——」她抗議,明明說好是她幫他脫衣的。

  「我先來。」他很喜歡看她小巧的纖足從襪帶裡冒出來的模樣,白白嫩嫩,像春筍一樣可口嬌怯。

  她羞怯怯地把腳伸向他。他先挲過柔滑的腿肌,舔過側緣白嫩的腿肚,最後才捲起襪緣上的繫帶,扯鬆脫下。

  一腳把玩完換另一腳,之後他讓她保持雙腿微開姿態,好生欣賞了會兒眼前旖旎畫面。

  白日將她全身鉅細靡遺展露,尤其是雙腿之間,猶可看見一道濕漉漉的細縫。樊康差一點就控制不住體內的欲潮。

  「換我了?」

  她嫩嫩的聲音鑽入他耳朵,他恍神似的將眼移向她臉,接著便看見她跨下床,走來解他衣袍。

  望著在眼前輕輕搖晃的椒乳,他忍不住張嘴捕捉。

  「啊!」她低頭瞪他一眼。

  那藏在她眉宇間的媚態,讓他呵呵笑出聲來。

  「明明說好任我處置,你還動不動捉弄人家。」

  「我又沒說不對你動手動腳。」他賊笑。

  「你壞。」她最凶的斥責,就這麼一字。非但不嚇人,挨罵的人心裡還覺得甜甜的,想一聽再聽。

  想當然,樊康自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捉弄她,一會兒呵她腋窩,一會兒又搔她腰肢,弄得她一路閃躲低叫。

  可最後,她還是好努力把他衣裳全脫下,只剩他手臂腿上的白色綁帶。

  她疼惜地撫過傷口上的布條,接著彎身,在他手臂跟腿上印下一個吻。

  他忍不住抽氣。

  「弄疼你了?」她擔憂地問。

  他的答案,是攔腰抱她坐在他腿上。

  「可惡。」他在她頸上不斷啃咬吸吮,指掌焦躁地揉搓她豐軟的胸脯。他好想立刻埋進她體內,盡情奔馳、抽動,直到再也負荷不了,一口氣激射出全部的熱情——

  他右手移至她腿間,細捻著依舊濕潤的花瓣。她張嘴低吟,感覺燙熱的男物正項著她臀,像在暗示什麼地脈動著。

  「你還是好緊。」他雙指在她腿間探索、抽送,仍舊能感覺那緊窒的甬道依戀地貼著他細蠕。

  她難以克制地扭擺著身體,正好貼住臀後的硬物,給予最致命的刺激。

  受不了!他低吼一聲,側轉頭吸吮舔咬她柔唇,那濕答答、熱切難抑的吻,將她的熱情一下激發到最高點。

  她身子一抖,又一次被快感逼上了峰項。

  「啊、啊……」

  嬌嫩的喘息聲迴盪房裡,他屏息著捧高她臀,讓自己硬到生痛的男物抵住她柔軟的開口。

  「會有些疼——」這事他早在夜夜的熟悉中提醒過,眼下,他還是要再說一次。

  讓她難受,一直是他不願去做的事。

  「我不怕。」她回睨他的眼裡有著信賴、與滿滿的愛意。

  他喘了一聲,知道自制力已然崩潰。他讓他鈍圓的前端慢慢拓開她稠滑的入口,那遠比兩根手指更寬的硬物,引發她一陣不適的抽搐。她鼻裡輕哼著感覺他的抽動,一點一滴,直到她顫抖不停的嫩蕊,被迫地打開、吞食、熟悉他的龐大。

  樊康拚命抑下直項入裡的衝動,那緊纏著他的花蕊又燙又軟,每往裡邊探入一些,那股被吸住、緊勒的刺激,總會讓他不自覺吼叫。好銷魂——當粗鈍的前端終於沒入,他感覺她身體一震,似乎已觸上她最疼的那處。

  他側轉頭輕嚙她頸邊肌膚,喃喃吐露撫慰的話語。「再一點點,清兒……只要過了這處,你以後就不會再疼了  」

  「嗚……」她皺著淚濕的臉龐連點著頭,她終於知曉他為什麼遲遲不肯完成洞房。那東西——真的太大了!燙熱的男物每滑進一寸,熱辣辣宛如會被撐裂的疼,佔據了她全部感官,可她硬咬著唇堅持不吐露懼意,她想要樊康——雖然此時確實教她難以承受,可心中一角清楚知道,這正是她想要的。

  他對她的渴望,正一點一滴貫穿進她身體——光想到這一點,就夠讓她覺得又美又甜。

  突然,他一記挺腰,突破了她少女的嫩膜。

  她疼得喊出聲。

  「我的小清兒……」他心疼不已地吻著她臉頰,放慢動作改揉挲她胸脯,還有兩人交合之處。「感覺到了嗎?你這裡——正緊緊含著我——」

  他粗長的指挲著她不住抽搐的開口,細微的水漬聲伴著她粗淺的喘息響起,她生澀的內襞拚命想拓展到能完全容納他的寬度。接著他又往裡多項入一點,接著,她的重量幫著他,讓他無障礙阻止地直滑入底。

  「啊!」那過激的觸感讓她背脊一陣劇顫,一下分不清體內感覺,到底是疼,還是舒服?

  「還疼嗎?」他的指仍在兩人結合處輕挲,帶出更多更多稠液,沁濕兩人腿間。

  他看著她苦惱似地皺起眉頭,好似正在思索該怎麼回答。

  「你的手……」

  「怎樣?」他啄著她頰側問。

  「好舒服……啊!」她一聲叫,因感覺他捧著她臀淺淺上移了些。那股細嫩與堅硬相互輾磨的感覺實在太刺激,只見跨掛在他膝上的雙腿一陣痙攣。

  似乎沒問題了,他嘗試地放下她,燙熱的硬物執意拓開細嫩的甬道,再淺淺抽出,一波波快感猶如地裂山崩,教她應接不暇,只能發出無助的嬌吟。

  「子牧……啊啊……」

  她可以感覺他的堅實,滿滿將她填塞,刺入抽出,一點再一點,就像他往昔最愛做的,直到她身體徹底將他包容。她緊抓著扶在腰上的大掌,隨著他的律動搖擺腰肢。怎麼會有這麼舒服又驚人的感覺?!她難耐地呻吟,感覺自己像快瘋了,或者,會從此消失在他懷中。

  終於——他們終於合而為一了!

  心窩像被扯住了般甜甜地疼著,一想到自己今後再也不用跟他分開,近似眩暈的情感自體內源源不絕湧出。她好愛這個男人!她哭濕了臉龐,但卻不是因為難過。她好歡喜、好幸福,本以為再無可能的戀慕,竟然奇跡似地在一夜間得到了回應與救贖。

  他說他愛她,他愛她啊!

  不斷在她體內肆虐的硬挺與滑溜的甬道緊纏,每一抽動,兩人結合的地方便會發出淫靡的聲響。

  「呀!」

  伴隨高亢的吟叫,她身子劇烈顫抖,感覺到她緊窒的催逼,他側著頭追逐她已無力合起的小嘴。粗喘與燙熱的呼吸幾乎快灼傷她細嫩的臉蛋,他渴望地吮吸她的舌,沉溺地需索更多。

  「好銷魂啊,我的清兒……」

  令人融化的嗓音灌入她耳朵,只見她身子一顫,流竄全身的快感,就連纖細的腳趾也緊緊蜷起,絕項的快感奪去她所有意識。

  「清兒——」他在她嫩肉不住地箍緊下,終於射出燙人的慾望。

  他緊抱著她腰不住喘息,懷中人兒則是連丁點張口說話的力氣也無,要不是他怦怦狂躍的心音傳入她耳,這瞬間,她當真以為自己不存在這世上了。

  「還好嗎?」稍喘過氣的樊康審視她臉龐,她那喝醉酒似的神態如此嬌媚,激得他胸口又是一陣火熱。

  他可愛的、善良又純情的小妻子——他貪婪舔啄她早已被吮紅的嘴,接著將她抱離身,仍舊硬挺的男物留戀似地滑出她體內。

  「嗯……」她敏感地喘了聲。

  他下床倒了杯水,攙著她,餵她喝了半杯後,他仰頭喝光。

  回到床上,他用完好的臂膀環著她問:「還覺得是在作夢嗎?」

  她勉力張開雙眼嬌瞪了他一眼,知道這問題是個陷阱。這麼甜美又充實的感覺,實在太不真實了。可她不會說的,至少,也要等她力氣回復以後再回答。

  「這兒——」他手掌移到她腿間。「還疼嗎?」

  「不疼……剛才……我還以為會死掉……」她累到語不成句,也忘了平常多羞於吐露自己的感覺。

  他低笑著問:「舒服到會死掉?」

  「嗯。」她如他所願說出他想聽的答案。

  可愛的小清兒。他重重吻她一記,但這一回,她真的無力有所反應了。

  「我好累……」

  呢喃完這一句後,她便在他懷裡昏厥似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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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4 00:03: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力竭歡愉的情戲過後,一夜未睡的兩人相擁而眠,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響起。

  「我說樊將軍——」樊湘芩在門外喊著。「你都霸了水清一早上了,也該放她出來吃點東西了吧!」

  他一睜開眼,頭個動作便是尋找水清,轉頭一見她甜甜的睡顏,他心裡立刻湧上一股暖暖的滿足。

  「知道了,我們一會兒就出去。」他對外應著。

  「別忘了啊,我在花廳等你們。還有,跟水清說不用怕我,我一直很喜歡她這個弟媳。」

  這時水清才睜開眼睛,雖然兩人的對話她聽漏了一半,可重點倒是字句不差傳進她耳朵裡了。

  「謝謝大姊。」

  一聽聲音就知她又哭了。門外的樊湘芩歎口氣。「你這傻瓜,要也擔心點別的。快來啊,我叫底下人弄了一碗雞湯要讓你補補身子。」

  聽著外頭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水清捂著臉哭了一會兒。「大姊對我真好。」

  「那是因為你善良。」他輕挲挲她臉龐,哭了整夜的眼睛雖然還有些腫,可那粉紅嫣然的氣色,一看就知她心情多好。「早先我同大姊說了你的事,你知道她聽完說了什麼?」

  她搖頭。

  「她說,所以呢?」回想大姊當時的反應,樊康突然覺得好笑。「多虧她一語驚醒夢中人,否則我還不知要拖上多久,才會明白什麼對我才是最重要的。」

  她心頭一陣暖甜。她現在知道了,他所指的是她。

  「只是爹的遺願,我們真的可以不守嗎?」她還是覺得哪兒不太對。

  「我是這麼想的,」他說。「要是爹還在世,跟你相處之後再知曉杜家的所作所為,一定會認同我的做法。爹不是不明理的人,你瞧大姊就知道了。」

  沒錯。她點點頭,從他和大姊身上,可以看出樊家家教之開明寬容,否則養不出這麼一對善良又溫柔的好姊弟。

  她重重吐口氣。「我昨晚其實是想過去求你讓我留下,只要你答應,我甘願為奴為婢。」

  「傻瓜。」他輕敲她額頭。「你就是這脾氣,杜家人才會把你吃得死死的。」

  她垂下臉辯解:「我只是覺得……只要能留在你身邊,偶爾瞧一瞧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那我呢?」他盯著她問:「你以為跟你一塊過了那麼多契合的日子後,我還有辦法滿足於看著你卻不碰你的生活?」

  「對不起。」她低下頭。確實,她只顧自己的感覺,卻忘了設身處地想想他的處境。

  「傻清兒。」他歎。「我哪裡是要你的道歉,我是要讓你明白,你不要妄自菲薄。真的,你對我來說太重要了。」

  她望著他綻出羞澀又甜美的笑。「以後我會記得的。」

  「這才對。」他笑著拉她起身。「來吧,該放你去吃點東西了,萬一讓大姊等太久,她又要罵人了。」

  「還有幾句話——」她拉住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說個清楚。「我好開心,能嫁給你、愛上你,真的是我一輩子遇上最好的事。」

  「別這麼快就下定論。」他審視她漾滿幸福的小臉,接著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往後日子還長得很,我還有好多好多事想跟你一塊做,你的『最好』,絕不只這樣而已。」

  她相信,偎進他懷裡深深吐氣。原本梗在兩人之間的秘密,如今已不再是問題,她終於可以放心大膽感受他的眷寵,並且傾吐她內心的愛意了。

  「子牧,我真的真的好開心,真的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我知道,」他愛憐地親吻她嘴,直到懷裡的她再度發出呻吟,他才稍稍鬆開唇瓣,繼續說完心頭的盤算。「再過一陣,等我傷好,我們一塊下江南,去玉河鎮接回你娘,你覺得怎麼樣?」

  「可以嗎?」她驚訝地問。

  「我說過,從我掀起蓋頭看見你的瞬間,我就做好了決定,我要保護這個女人,我要一輩子待她好。」他微笑撩開她頰邊的散發。

  因為太開心、太感動,明明說好不要再掉淚的,但她還是喜極而泣,哭得一塌糊塗。

  「小傻瓜……」他歎息著吻去她頰邊的淚痕,直到她破涕為笑,這才挽住她,一塊走出房門。

  

  一個月後——

  正午時分,蘇州玉河鎮大街上行過一列精神抖擻的隊伍,每個騎士腰邊都掛著一把刀,居高臨下俯視著往來行客。隊伍中央是三輛四乘的馬車,其中兩輛馬車裡隱約看得到人影。

  大隊一過,路人無不好奇探問,這氣派十足的隊伍究竟要上哪兒去?

  「大人,」駕車的全秀在簾外說道:「開路的護衛傳話,說再拐個彎就是杜家繡坊了。」

  「知道了。」馬車裡的樊康注視懷中麗人。「清兒,醒醒,杜家快到了。」

  兩個時辰前大隊自客棧出發,待在車上的兩人先是聊了一會兒,但不久他又故態復萌,對著嬌妻身子上下其手。礙於全秀就坐在竹簾外邊,樊康雖有所節制,可身子變得越發敏感的水清,卻難敵他的撥撩,很快在他指掌下吐露嬌美的喘息。

  情戲之後,總會乏力睡去的她被他緊緊抱著。他就這樣一路親著她臉頰,看著她睡顏,怎樣也不覺嫌膩。

  「到了?」她揉著眼問道。

  「嗯。」他歪著頭審視她打扮。她今天穿著粉色對襟闊袖,腰上還繫著一條串著玉珠的小腰裙,走起路來玉珠叮叮淙淙,很是俏麗。

  「頭髮有些亂,來。」他幫她攏攏雲鬢,又將歪了些的簪子重新挪正。細膩的舉動配上他勇武的外表,怎麼看就覺得彆扭。可他蹩手蹩腳做了一陣,多少懂了前人張敞為何會稱詠「畫眉之樂」。

  他手剛放下,大隊也正好抵達杜家。

  「進去通報。」樊康對著簾外的全秀吩咐。

  

  這當口,杜家人包括杜冠梅在內,正一齊坐在花廳裡用膳。

  一經通報,三人嚇得筷子落地。

  三人心裡同時想著,該不會是事情被揭穿了!

  「快快快……」杜夫人回過神來急說道,她一把拉起呆坐椅上的女兒,催著婢女快把人帶進去藏好。「記得,沒我差人去喊,你們誰也不准出來!」

  杜冠梅一走,杜家兩老才捧著兩顆撲撲狂跳的心,命人迎接將軍進門。

  樊康長什麼模樣,杜家兩老先前已從遣回的婢僕們口中得知。當他們一聽到樊康和傳聞不同,根本不是什麼不久人世的病弱將軍,兩老心頭之嘔,簡直想帶著女兒上樊家換人。

  要不是冠梅拚死不答應,杜家兩老心想,說不定這會兒進門的,就是女兒跟將軍了。

  但探聽歸探聽,親眼看見樊康之高壯,尤其那張臉不笑時,簡直就像雷神般不怒而威,繼而想起婢女對他的評價,杜家夫妻雙腿不住打顫。

  「杜老爺子,杜夫人。」

  樊康見面說的第一句話,立即讓眼前兩名老人背脊全濕。

  完了完了,兩人嚇得臉都白了,鐵定是水清那死丫頭出了紕漏,否則將軍不會這麼喊他們。

  就曉得那死丫頭辦不成事!現在好了,人都殺到家裡來興師問罪了!

  杜老爺子強自鎮定。「將軍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將軍大人見諒——來來來,大人請坐,喝茶。」

  「不用這麼客氣。」樊康淡笑,一雙炯眸朝杜家夫妻望了眼。

  一接觸他目光,杜夫人嚇得差點暈過去。

  雖然樊康不過說了三句話,可杜夫人已經有感覺,他不是一個可以任人瞞混過關的人。

  「我今天來,是想帶一個人走。」

  聽見這句話,杜家兩老突然精神一振。

  他倆以為,樊康定是不滿意水清,想來要回自個兒的掌上明珠了。

  杜老爺子突發奇想,以為他杜家還能保有樊康這乘龍快婿。

  他雙膝一跪,開頭就先打了自己兩巴掌。

  「都是我們不好,我們當初不應該看見那丫頭尋死覓活爭著要嫁將軍您,就心軟讓她代替冠梅出嫁。真的,這些日子我們一直覺得很內疚,卻苦思不得彌補的辦法,我想今日將軍親臨,定是來改正這一切……」

  樊康皺眉。這老頭在說什麼?他怎麼聽不懂?

  「你以為我是來改正什麼?」

  「當然是換回冠梅啊!」這還用說嗎?杜老爺子推著仍跪在一旁的妻子。「快,快去把冠梅喊出來。」

  「是是——」杜夫人踉蹌站起,眨個眼人已跑出花廳。

  杜老爺子繼續說:「真的,將軍,我們當時真不曉得坐在花轎裡的是水清那丫頭,後來轎子離開,冠梅出來跪求我們的原諒,我們才知道這兩個丫頭竟然私底下調換了過來——」

  喔。樊康終於聽懂了,原來杜老爺子的意思,全是水清愛慕虛榮才會引發這場代嫁風波。

  太可笑了,若他沒遇上水清或許還會相信這種片面之詞,可實際相處一個月餘,他很清楚,他心愛的小妻子絕對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

  樊康擰緊眉。一想到他們如此不知悔悟,還要把責任推往無辜的水清身上,他便滿肚子火。

  早先他同水清約好,進來杜家要和顏悅色不可以動氣,可看著杜老爺子嘴臉,他發現實在太難不生氣。

  如此卑劣的人,不給他們一點教訓怎麼可以!

  杜老爺子仍跪在地上陪笑。「佛經有云,過去心不可得,小的知道將軍您一定受了委屈,沒關係,小的馬上彌補,冠梅馬上出來——」

  「我不要嫁,娘,你不要逼我!」

  幾句拔尖的叫嚷打斷杜老爺子話尾,只見杜冠梅被杜夫人硬拉出來,杜夫人使勁推她跪下,她還耍脾氣跺腳。

  「我不要跪!」杜冠梅確實被寵壞了,就連自個兒爹娘吩咐,她也愛理不理。她一把甩開她娘的手,板著臉瞪視所有人。「我說過我不會聽你們命令出嫁,我不喜歡他,你們再逼我,小心我——」

  「閉嘴!」杜老爺子朝樊康望了眼,臉一陣青一陣白。「這裡沒你說話餘地!」

  樊康冷然注視。這會兒看他還有什麼話辯?

  「對不住將軍,我這孩子就是心腸好,捨不得見她表姊孤苦伶仃,所以到現在還在說這種惹人生氣的話……」

  「還在說謊!」樊康一聲低喝,嚇得杜家三口臉色一白。

  「將軍……」杜老爺子欲解釋。

  「閉嘴。」樊康不想再聽廢話。事實明明白白擺在眼前,這幾個還當他是睜眼瞎子,隨便聽他們幾句他就會信?!

  「要不要我把當初那幾名婢女送進官府問個清楚,到底是你們利用了清兒,還是她愛慕虛榮,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不不不。」杜家夫妻連連搖頭。

  兩人心想,真被找上官府,那幾個口不牢的小丫鬟,肯定半點不剩地全招了!

  「當初不守約定、李代桃僵便罷,至少清兒已經幫你們求過情,但你們一再誣蔑傷害清兒,來人吶!」

  「在!」外邊齊響起應喝聲。

  「把他們倆拖出去,一人重打五大板。」

  杜家夫妻一聽,再也抑不住心裡的懼怕,拉著女兒連連磕頭求饒。

  「將軍饒命——求將軍網開一面——」

  「子牧!」一直按他吩咐在外邊稍等的水清聽見,趕忙進來阻止。

  「你別攔我。」樊康怒視恬不知恥的杜家三人。「這幾個人從無悔過之意,非得給他們一個教訓。」

  「不要嘛。」她搭他手臂搖頭。「你答應過我的,不會跟舅舅、舅母多計較的。」

  「對對對……」杜老爺子附和。「清丫頭說得對,求大人網開一面    」

  「放肆。」一旁的全秀打斷杜老爺子的求情。「誰准你這麼喊夫人!」

  杜老爺子嚇一跳,終於把現狀看進眼睛裡。

  先是水清,這個一個多月前還像個影子似不愛說話的小丫頭,現在不但是臉色還有神氣,都充滿了經人細心照顧後的嬌美神氣,還有將軍看她的眼神充滿疼惜與憐愛,似乎已打定主意留她在身邊好好照顧。

  杜老爺子想不透,將軍來意如果要的不是他們家冠梅,又是要誰?

  「舅舅、舅母,我們是來接我娘的。」水清軟著聲音說話。她對他們並無怨恨,反而覺得應該要感謝他們。當初要不是他們堅持由她代嫁,她也不會遇上樊康。

  啊!杜家夫妻相視一眼。他們想錯了,原來出身低微的清丫頭不但沒被嫌棄,反而還深受寵愛啊。

  忽然間兩人明白了,他們的自作聰明,讓他們杜家失掉了多好的姻緣。

  若當初他們咬牙硬逼冠梅出嫁——杜夫人尤其後悔,現在被喊將軍夫人的,可就是他們家冠梅了!

  「冠梅!」杜夫人扯著女兒衣袖,要她幫自己多爭取一點。

  「這樣不是很好?」杜冠梅斜睨樊康跟水清。說真話,她是有一點想要將軍夫人這個身份,只是一看樊康尊容,她立刻打了退堂鼓。

  樊康實在長得太高太壯,皮膚又黑眼神又凶,光想著要跟這樣的粗魯莽漢共度一生,她便倒了胃口,還是她的曹二哥好。

  「我真會被你這孩子氣死!」杜夫人放棄講道理,直接望著樊康說話。「大人,請恕民婦無禮,民婦不得不提醒您,樊大人生前跟咱們杜家結親,絕不是想看見您娶這麼一個——總之,我們不接受,您該娶的是我們家冠梅!」

  瞧這話說得多理直氣壯,都不怕天打雷劈!樊康臉色變了。「我不想浪費唇舌!」他轉頭喚:「水清,我們去找你娘。」

  「不成,將軍,您一定得給個道理。」杜夫人急忙攔人,知道眼下是他們杜家最後機會,再不把握,將軍夫人寶座可就沒啦!

  這會兒杜夫人早被樊康的爵位功勳迷昏了腦袋,人總是護短,尤其發現水清備受嬌寵,就開始覺得自個兒女兒受了委屈,她非得幫忙討個公道回來不可。

  樊康倏地轉身,表情已明顯流露厭惡。

  他壓低聲音,最後一次警告。「你們誰再多吭一句,別怪我不客氣!」

  經他一喝,杜夫人倏地忘了到口的抗辯。

  望著樊康嚴肅清明的黑眸,杜夫人頓覺背脊發寒——這人是說真的。有些人是說一套做一套,嘴嚷得狠可從來卻做不到,可眼前這男人,他不會跟人開玩笑。

  言出必行。樊康凝肅威凜的氣勢在在提醒杜夫人,他不會客氣。若不信,她大可再說一字試試。

  驚懼勒住了她喉頭,杜夫人張大嘴卻發不出聲音,想來她身子還比她腦袋聰明。

  「孩子她娘——」

  同樣驚恐的杜老爺子扯了杜夫人一把,杜夫人踉蹌兩步跌進自個兒夫婿懷中,怔怔地望著水清一臉歉然的笑,然後領著樊康穿過花廳。

  一不見他們,杜夫人泫然欲泣問:「老爺子,現在怎麼辦?」

  「能怎麼辦……」杜老爺子歎氣。「我當初就告訴你,再怎麼樣樊家也不會虧待咱們冠梅,你偏不聽。」

  「我怎麼知道——」她鑲金鑲銀的乘龍快婿啊!杜夫人懊悔不已。「當初也不知是誰傳來的消息,說什麼將軍病危,人家哪有一點快死的樣子。」

  「就怪你,外頭胡傳的消息你也信。」

  「現又怪我了!」杜夫人火起來。「既然你這麼聰明,想得到現在,為什麼當初不堅持到底啊?」

  「你!」

  「我怎樣?」

  眼見自個兒爹娘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一旁杜冠梅卻一副沒事模樣,重新坐回椅上吃起飯來。

  「你還吃!」瞄見女兒動作,杜夫人轉頭便罵:「就是你這丫頭!當初要乖乖嫁過去,現在爹跟娘早是將軍府的親家——」

  杜冠梅一吐舌頭。對她來說,只要她能得到她想要的,其他人的感覺想法她壓根兒不在乎。

  「我真是慣壞你了!」杜夫人痛罵一頓,可除了歎氣,又能拿自個兒心頭肉怎麼辦?

  

  杜家另一角,繡坊與主屋中央有一排長屋,那兒是杜家傭人與水清出嫁前的住所,也是此刻要去的地方。

  樊康俯視走在身邊的水清,歎口氣,心想自己實在太有福氣。

  杜家人的短視近利、顢頇無知,他方才可深切體會了。若當初杜冠梅真照她爹娘意思嫁進樊家,這會兒水深火熱如陷地獄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他捏捏掌中素手,由衷感激老天居中安排了這個陰錯陽差。

  水清抬眼瞧他。「對不起,剛才讓你生氣了。」

  「怎麼能怪你?」他只慶幸自己往後不需跟杜家三口多打交道。「是他們不可理喻,我這輩子還沒遇過這麼無知無明的人。」

  「舅舅、舅母只是太疼冠梅,才會盲目了眼睛。」

  「你還幫他們說話。」樊康搖頭。可他也知道,他最最憐惜她的,就是她這點善良跟溫柔。

  接著,他們一塊穿過花園。

  「到了,這兒就是我之前住的地方。」水清望著再熟悉不過的長屋微笑。

  樊康順著她手指望去,只見一扇木門微敞,裡邊隱約有個人影。

  「是娘!」說完,她立刻拋下樊康,大步奔進木門。

  接著,便是一陣驚呼與哭笑聲。

  「清兒——快快,讓娘好好看看你——」

  水大娘又驚又喜,怎樣也想不到一心掛念的小女兒,竟然這麼快就出現在她面前!她邊掉淚邊檢視女兒。好好好,她連連點頭,人多了點肉氣色也變好了,看樣子將軍府裡的人沒虧待女兒。

  打自水清出嫁,水大娘沒一晚上安睡過,成天就擔心女兒在外會被欺負——尤其,後來隨行的婢女們返家,把將軍模樣說得有如惡鬼再世,哎呦,她當時簡直要哭壞了!

  但今日一瞧,水大娘很確定那幾個丫頭只是在嚇她。謝天謝地,感謝老天爺——水大娘緊抱女兒,欣喜的淚水一直沒停過。

  然後,一個聲音傳進水大娘耳朵。

  「小婿拜見岳母大人。」

  水大娘回頭,看見一個龐然身影堵住了屋門。「這位是……」

  「我幫娘介紹。」水清邊拿手絹擦著娘親臉頰,邊朝樊康那兒睨了眼。「他就是赫赫有名、功勳彪炳的護國將軍——樊康。」

  樊康重重頷首。「岳母大人。」

  「所以說……」水大娘不安地望著樊康。「將軍已經知道了?」

  水清點頭。「清兒全都說了,將軍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人,他非但不怪罪清兒,反而還說願意照顧清兒一輩子。」

  太好了。水大娘沒想到竟會是這麼好的結局,她膝一彎就要朝樊康跪下。「謝謝、謝謝將軍寬宏大量——」

  「娘千萬別這樣。」樊康連忙攙扶。「再怎麼說樊康也是晚輩,怎能受您跪拜?」

  「該跪、該跪……」水大娘又哭又笑。「您不曉得清兒當初是怎麼地被要求非嫁不可,我身為她娘,卻一直沒辦法好好保護她,還讓她替我擔心,處處受到掣肘……」

  「沒事了娘,您別哭嘛!」水清拍撫安慰。「我們今天回來是帶來好消息的,子牧說要接您上京,馬車都準備好了,就等您動身。」

  「是啊。」樊康接話:「您看還有什麼東西需要收拾,我帶來幾名婢女,您儘管使喚她們。」

  「不……不好吧?」水大娘瞧瞧兩人。「畢竟我們清兒是嫁出門去,我怎麼好意思也跟著一道……」

  「娘。」樊康軟聲勸道:「您也知道清兒孝順,要她丟著您一個人回京,她心不痛死才怪。您就當幫小婿忙,給我們兩個晚輩一個安心。」

  真的可以嗎?水大娘猶豫,最後拗不過兩人連連央求下,喜悅又尷尬地應允。

  望著樊康凝視女兒的臉,水大娘心中無限寬慰——她的小清兒,真的嫁了一個好夫婿!

  

  稍後,水清攙著她娘,樊康為伴,重回杜家廳堂。

  杜家夫妻表情複雜,若當初沒水清幫忙,這會兒站在樊康身邊的人該是他們、還有自個兒女兒才對。可他們卻一時鬼迷心竅,白白將飛上枝頭機會,拱手讓給了水家母女。

  「哥哥、嫂嫂。」水大娘替代樊康還有水清說話。「謝謝你們這些年的照顧,真的,要沒你們當初伸出援手,我跟清兒現在也沒法站在這裡。」

  杜夫人冷哼。

  假謙遜!杜夫人心想。一直以來她就看水清她們不順眼,老覺得她們是空會耗費糧米的蟲,可沒想到今日,她競反過來得喚外甥女一聲「將軍夫人」!

  杜夫人心頭之怨之恨,可見一斑。

  「杜老爺子,杜夫人。」

  說時,樊康眼色一使,全秀立刻捧來一隻木盒,在杜家夫妻面前打開。

  杜家夫妻一見金燦燦的元寶,雙眼都直了。

  樊康又說:「一點小意思,就當我這個姊夫,送給冠梅這個妹妹的結婚賀禮。」

  他一句話把關係點明了,以後,他們杜家跟樊家,不過是不冷不熱的表親關係。

  杜老爺子杜夫人互看一眼,樊康出手闊綽,反而更讓他們難受。

  要是今日坐上將軍夫人大位的是自個兒女兒——兩人同時一歎,什麼一盒金元寶,要十盒百盒都不成問題。

  這時杜老爺子又說話了。「其實,我們也不是那麼在意名分……」

  「說什麼你!」杜夫人喝,以為自個兒夫婿是要女兒當人家小妾,這怎麼可以!

  杜老爺子橫了妻子一眼。「我意思是咱們冠梅大氣,絕不會介意將軍先有了小妾——」

  「不可能。」樊康一句話堵死杜老爺子的癡心妄想。「我樊某人的妻子只有一個,就是水清。」

  水清垂下臉,心頭再次浮現被疼寵、被重視的溫暖。

  好男兒!水大娘讚賞地一笑。她這會兒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得意。

  「就此別過。」樊康展臂護著妻子與岳母,大步跨出杜家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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