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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盼再次相守~水晶婚(約定十五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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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 00:00: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千尋 - 盼再次相守~水晶婚(約定十五之三)

她跟這個男人認識了一輩子,八歲那年住進他家,十八歲嫁給他,
他像個機器人,個性清冷內斂,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或關心,
但他負責穩重,總給她一種莫名的安心,是個很好的機器人……
一直以為只要兩人不吵架、平順過日就是幸福婚姻,
但她錯了,結婚十五年來,一次又一次的緋聞衝擊她的婚姻,
他卻只說了句「空穴來風」,便打發她的所有不安。
然而這次那女人侵門踏戶的入室指責她配不上他,是他的絆腳石,
他也親口承認與那個女人的關係……
既然如此,何不放手讓兩人自由?
但他卻好似突然變了個人,總是陪著她與孩子窩在這間小公寓,
說他不想再做一個遺忘家庭的失敗男人,他會給她想要的愛情!
可是,太遲了,外頭的天空很寬廣、空氣很新鮮,
她,不想再成為名媛貴婦的姜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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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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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 00:01:4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機場的冷氣吹在她光潔白皙的脖子上,帶起一陣寒意,但她還是挺直了背脊。

  當一道閃光刺過雙眼,她下意識地揚起完美笑容,左手勾住丈夫的臂彎,面向鎂光燈方向。

  她叫作李羽蓁,三十三歲,寰宇企業的董娘,結婚十五年,育有一對龍鳳胎子女,薑穗青、薑穗勍。孩子十三歲了,過了暑假就要成為國中生,目前待在英國爺爺奶奶家,陪伴老人家,讓他們過過含飴弄孫的退休生活。

  李羽蓁穿著一襲設計師的V領雪紡紗洋裝,手挽GUCCI哥德藍牛皮Galaxy包,頭髮在後腦梳成高髻,八星八箭的鑽石項鍊貼在鎖骨間的凹處,她的手上則有一顆價值不菲的鑽石婚戒,閃閃發亮。

  像所有的貴婦一樣,她化濃妝、貼三副假睫毛,唇彩加唇蜜,讓她的唇有著高不可攀的閃亮光芒,她不需要小臉術,卻仍是在臉龐加上褐色粉底,讓她的臉看起來更小、更立體,她的高跟鞋有十五公分高,一樣把每個腳步踩得又穩又正。

  身旁的男人是她結縭十五年的丈夫,姜殷政,他是個不苟言笑的男人,有人說他冷血無情,有人批評他驕傲,但外界的評語從進不了他的心。

  他的眼裡只有事業、事業和事業。正式接下父親的公司不過短短十幾年,他已迅速將公司規模擴展了七倍不止,目前,子公司分佈在美洲、亞洲和歐洲各地,但他並不因此而滿足,和他交手過的人,常因為他的嚴肅淡漠,倍感壓力。

  這段時間,因歐洲整體經濟問題,歐元貶值,英鎊也從六十幾塊一路下滑到四十幾塊,這讓英國專靠出口的子公司損失慘重,而那裡的主管拖拖拉拉幾個月,至今仍未找出一個解決方案,他不得不親上火線。

  因此,他今天出現在機場。

  「姜先生,請問你和劉憶婷小姐的緋聞是真的嗎?」記者A搶第一個發言。

  「這是劉小姐自己爆的料,應該不會有假吧?」

  記者B的麥克風差點兒撞到姜殷政的嘴巴,他沒回答,銳眼一掃,冷冷的目光嚇得記者倒退兩步,連帶身後的攝影機跟著搖晃。

  「據說,劉小姐為你拿掉一個小孩,是真的嗎?」

  耳裡聽著他們的問題,李羽蓁在笑,笑得很貴婦,不露齒,眉尾微微上挑,好像藏著什麼好秘密不與人分享。

  「姜太太,你仍然要像上幾次那樣,力挺自己的丈夫嗎?」

  「姜太太,你還是相信丈夫的清白?」

  「姜先生,你是不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他們沒有因為簇擁而上的記者停下腳步,反而氣定神閑地走到通關處,她笑著對丈夫,柔聲說:「到英國之後,要記得發個簡訊給我。」

  「我知道。」

  他點頭,看著眼前的滿分妻子,心底微微滿足,就是這種處變不驚、情緒不外揚的女人,才配得上他。

  「叫穗青、穗勍乖一點,不要給爸爸、媽媽惹麻煩。」

  她伸手拍拍他剛被記者碰到的左肩西裝,然後調整他的領帶,他是個有潔癖的男人,不愛別人碰到他的身體,她明白他對那群記者的忍耐力已經超過極限。

  「我會叮嚀他們,叫他們常打電話回家。」羽蓁穿了高跟鞋還是比他矮半個頭,但他喜歡用這樣的角度看她。

  「謝謝。」她淺淺的笑容裡,帶著淡淡的溫柔。

  「這次要我幫你帶什麼回來?」

  「嗯,這次……不必,接下來你夠忙的了,記得咖啡別喝太多,你的胃不好。」

  「我帶胃藥了。」

  「帶著不算,要記得吃。」

  「你要不要每六個小時就打電話提醒我吃藥?」

  兩夫妻旁若無人、喁喁私語,這樣的甜蜜怎麼可能鬧出記者口裡的那種事情?於是有部份記者從混亂中抽身,心想,在這裡恐怕挖不出大新聞,還是去找另一個主角好了。

  就這樣,少了幾個人、多了幾分新鮮空氣,李羽蓁緊繃的胸口,終於吸到自由。

  「這次不打,不過,我給你的手機做了設定,每隔六小時會發出聲響提醒你吃藥。」她說。

  姜殷政點點頭,凝望妻子,結婚十五年,她把所有的事情打理得井然有序,不管是父母親、孩子或家庭,不會有人做得比她更好了,他滿意,真心實意的滿意。

  他看一眼身上的亞曼尼和手工皮鞋,扯了扯嘴角。

  亞曼尼是他喜歡的品牌,腳底下穿著英國師傅做的手工鞋子,也是他的最愛,穿它們上身,舒適自在,這和羽蓁帶給他的感覺一樣,對他而言,她就是他的亞曼尼。

  「知道了,我先出關。」

  「一路小心,再見。」她的手壓在裙間,輕輕點頭,有著日本女人的溫婉。

  「再見。」

  姜殷政走了,她注視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回過身,原本熱鬧的記者群剩下沒幾人,她舔舔唇,拉出一抹笑,勾起手中的名牌包,朝機場外走去。

  一個不死心的記者走到她身邊,麥克風朝著她問:「姜太太,你真的認為忍氣吞聲是妻子最重要的美德嗎?」

  「不,我不這麼認為。」她突然停下腳步,開口回應。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一再原諒姜先生的出軌行為?」

  因為她相信他,相信他專心事業、把家庭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更相信他的潔癖會把那些女人自動隔開,誰知道,呵呵……她想大笑。

  「姜太太,你害怕離婚嗎?害怕離開姜先生便失去優渥的生活?」

  她並不害怕失去優渥生活,她怕的是失去自己的心、失去希冀。

  話沒出口,她明白,對媒體嗆聲,倒楣的永遠是自己,因為從古至今,筆向來能扮演殺人利器。

  「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可憐女人?因為你的丈夫而一再受到傷害。」

  對方越問越不客氣。

  她們可憐?在決定和別人的丈夫攀上關係之前,她們是不是該先想清楚自己會得到什麼下場?

  哭訴、委屈,都是笑話。真正可憐的人,是那個為男人守著家,夜夜為他等門的大老婆,她們守住一輩子,回過頭才霍然發現,自己守的,不過是一場荒謬。

  她委屈,但驕傲地不讓委屈流露。

  「姜太太,你打算離婚嗎?」

  李羽蓁看一眼記者的名牌,笑答,「盧小姐,既然你這麼希望我離婚,那麼……好吧,如你所願,我會和姜先生離婚,希望這個決定,能滿足你的需求。」

  對她一點頭,李羽蓁優雅地往機場外走。

  她的話讓人措手不及,記者傻愣愣地望著她的背影,三秒鐘才消化完她說的話,回神,女記者大驚失色。

  天呐!不會吧,我逼他們離婚了?

  李羽蓁的高貴姿態維持到她回到車子裡。

  鎖上門,把髮髻裡的黑夾子一根根拔掉,踢掉十五公分的高跟鞋,將GUCCI包往後座奮力一甩,不玩了,她不要玩了!

  心像被什麼挖去一個大洞,冷冷的風從那個洞口不停澆灌著,讓她的血液結冰成霜,她無聲哀號,是誰在她的喉嚨塞進棉絮,卡得她,哭不出聲音。

  十五年,她夠累了……淚水悄悄地漫過眼角,壞了她完美的彩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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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 00:02: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李羽蓁住進姜殷政家裡,是在她八歲生日那年,至於認識嘛,大概是從出生那天開始吧,他們認識了彼此將近一輩子。

  她八歲時,父母親出了意外過世,不管是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那邊的親戚,對於收養一個孤女,都沒有太大的興趣。

  後來叔叔打算收養她,但嬸嬸並不樂意,那個時候他們才新婚,還沒打算被孩子束縛,更別提突如其來多一個八歲孩子,別說他們,就算換了誰,都不會樂意做這種事。

  幸而姜殷政的父母親出現,問她,願不願意和殷政哥哥一起長大?

  他們是爸媽的好朋友,結婚多年,只有一個獨生子,兒子很乖巧、安靜,因此他們不介意多照顧一個女孩。就這樣,李羽蓁加入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家庭。

  姜爸、姜媽待她很好,姜爸開了一間電器公司,每天從早忙到晚,有時候應酬回到家裡,已經過了淩晨時分,而姜殷政又是不愛說話的個性,只有她可以陪伴寂寞的姜媽說說笑笑,聽她重複嘮叨著同樣的話。

  所以兩人在很短的時間裡,建立了母女感情,姜媽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看待,而需要大人照顧的李羽蓁也認真把姜媽當成自己的母親。

  但李羽蓁常想,姜殷政不喜歡自己。

  他很少正眼看她,也從不與她聊天對話,她甚至懷疑過,如果他們在外面碰面,他會不會認得自己?

  即使如此,她還是很崇拜姜殷政,不光因為他永遠考第一名,不單因為他老是替學校出去參加比賽,不只因為他的鋼琴彈得很好,也不是因為他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更不是因為導師常常在上課時說道:「那個姜殷政啊,家裡不知道是怎麼樣教的……」

  她喜歡他,有很多的原因,而這些原因從她八歲住進薑家以後,一點一點逐漸累積。

  比方,她在校門口被男同學欺負,他連拳頭都沒動,光冷冷地看那群男孩子一眼,說:「她是我妹妹,對她有意見的話,來找我談。」說完,亮亮自己的名牌學號,那群男孩就作鳥獸散。

  後來,她才曉得他是跆拳道黑帶高手。

  又比方有一次,他們從學校回家,發現姜媽昏倒在客廳,她嚇得大哭大叫,他只淡淡地朝她望一眼,就止住她的驚慌哭喊。

  他很鎮定,打電話叫救護車、打電話通知姜爸,吩咐她到姜媽房裡抽屜找出證件……他有條不紊地處理事情的態度,讓她的敬佩油然而生。

  再比方姜爸、姜媽出國那回,颱風來襲,他放學後,交給她一把掃帚,要她把頂樓陽臺垃圾清除乾淨,他自己拿起鐵鎚,一件一件把颱風的預備工作做到完全。

  夜裡家裡停電,她從小就怕黑、怕鬼,怕黑暗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伸出來的魔掌,但那夜,她竟然不哭、不鬧、不害怕,因為她知道殷政就在自己隔壁房,果然不久,他拿了手電筒進她房間,沒說話,卻為她帶來溫暖光芒。

  他是個有條不紊的男人,自律、要求完美,這樣的人別說在同學眼裡,就是在長輩、師長眼裡,都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她崇拜他,從八歲到十七歲,不曾改變。

  手裡捧著一杯咖啡,李羽蓁輕輕敲兩下房門,沒有等到裡面回應便先一步推開門進去,把手裡的咖啡放在他的左手邊。

  九年,可以讓她摸出他的許多習慣,比如,他不愛甜食,但口袋裡面一定要放一包糖,在他煩躁到極點時,緩和情緒。他用手指搓揉眉毛時,代表他有難以解決的問題,這時候一定要留給他一個安靜空間,千萬別在他身邊講話吵鬧。

  而且每到晚上九點,他要喝一杯咖啡提神,他喜歡義式咖啡、不加糖、加兩顆奶油球。

  聽過古時候一個打油老翁,熟能生巧,能將油通過硬幣孔、倒入瓶中的故事嗎?李羽蓁就像故事裡的老翁,在經過多年的練習之後,能夠輕易地用那兩顆奶油球畫出許多花樣。

  現在,她手裡的咖啡上面,浮著一枚幸運草。

  對了,還有,她很清楚,當他揉著太陽穴時,代表他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是個緊繃的男人,不管做什麼都要全力以赴,做到無人能至的境界,所以他今年雖然才十九歲,不但是大學生、也是父親公司裡的一份子,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安排自己的時間,但事實證明,他把兩個角色都扮演得相當成功。

  看著他揉著太陽穴的手,李羽蓁不多話,走到櫃子旁,拿出紫草膏、打開,放在他的右手邊。

  「羽蓁。」

  他開口,她知道他要什麼。

  走到CD架旁,她找出蕭邦的小夜曲放進音響裡,高中過後,他不再練習鋼琴,但這首小夜曲總能夠安撫他的神經。

  「我先回房間了。」

  他沒回話,她看了一眼專注的他,轉身離開他的房間。

  此時樓下門鈴突然響起,爸媽都不在,會是誰來找?

  她下樓打開大門,門外一個穿著紅色毛衣的女孩,長得很可愛,眼睛圓圓大大、深深的酒窩嵌在臉頰兩旁,看見李羽蓁就對著她笑。

  「嗨,我是邱紋莉,姜殷政的女朋友,請問他在家嗎?」

  女孩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李羽蓁沒有她的大方,把手縮在背後,只是對她點點頭。

  女朋友?心像被什麼電了一下,縮痛著。

  「他在,呃……」指指樓上,她說:「在書房忙。」

  「你是殷政的妹妹吧,長得好漂亮哦,你們家的遺傳很好哦。」

  「哦。」

  李羽蓁沒想到該對這女孩解釋,她和姜殷政沒有用同一組遺傳基因,只想著——哦,原來他喜歡這樣的女生,熱情大方、活潑可愛,一個笑容就會把屋子變得很燦爛。

  是不是所有的男生都喜歡這一型的?如果是的話……那麼她該不該偶爾露出本性?不要時時刻刻那麼謹慎小心,因為大剌剌的女孩更討喜?

  邱紋莉看她半天都不動作,笑著推推她,「妹妹,你被姊姊嚇到了吧,你是不是以為你哥沒有女朋友?」

  「呃,是、是啊。」她結巴,並且很討厭自己的結巴。

  「那……要不要我自己上去找他?」她指指樓梯,李羽蓁才發現,她的指甲有好幾個顏色。

  「嗯,不必啦,我去叫他下來,你先坐一下。」

  姜殷政有怪癖,不愛人家隨便進他的房間,連自己的母親也一樣,但……如果是女朋友呢?說不定,他是不會介意的吧。

  想兩秒,趁邱紋莉動作之前,她飛快上樓,敲了敲門。

  「進來。」

  她打開門,走進去。「有位邱紋莉小姐來找你,她說、她說是你的女朋友。」

  「我不認識。」他連回頭都沒有,兩手在鍵盤上面飛快打字。

  「可是、可是……」

  他沒等她的可是說完。「我正在忙。」

  「哦。」她聽懂了,走下樓對坐在沙發裡的女孩說:「對不起,他正在忙,恐怕不方便……」

  「那可由不得他方不方便,不為難你,我自己上去找他。」經過李羽蓁身邊時,她笑著拍拍她的肩,直往樓上闖。

  「不行啦……」她追著人家跑,邱紋莉先一步上了二樓。「邱小……」

  話未喊齊,邱紋莉已經闖進他的房間裡,手一壓,把他的電腦闔起來,笑盈盈地對他說:「姜殷政,今天你躲不了了,說,為什麼不和我同組寫報告?」

  「我習慣獨立作業。」他淡淡瞄她一眼,他知道她,但沒意思深交。

  「教授說的是分組作業,你不知道在大學裡面,除了念書拿學分,人際關係也很重要嗎?像你這樣獨來獨往,將來出社會怎麼辦,分工合作是進到企業裡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她滔滔不絕地說著。

  李羽蓁站在房門外,心底偷偷地替他辯解:他已經出社會了,聽姜爸說,這個寒假過去,就要升他當經理。

  「邱小姐。」他制止了她的羅唆。「你已經浪費我七分鐘,對不起,我很忙,如果你擔心沒人和你同組的話,我不介意在報告後面打上你的名字,現在,請你出去,我要工作。」

  「你的意思是,我什麼事都不必做,就可以拿到高分?」誰不曉得他是班上的高分王。

  「對。」他言簡意賅。

  「這麼好,那麼……我請你吃飯,怎麼樣?」她堆起滿臉笑,屋外是寒冷的冬天,可她甜甜的笑臉讓屋裡變成暖暖的春天。

  「沒空。」他沒感覺到什麼冬天夏天,只覺得她在這裡很煩人,冷眉一緊,厭煩。

  「那,我請你看電影。」她從包包裡,抽出兩張電影票。

  「沒時間。」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不然,我們一起參加聖誕Party,你說怎樣?」她鍥而不捨。

  他煩了,直接對門外的人說話。「羽蓁,請邱小姐出去,以後不要亂放人進來。」

  「哦,好。」李羽蓁走進屋裡,半推半拉,把春天帶出門外,心底有一點點的小得意。「對不起,我們下去吧。」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心情飛揚,可就是忍不住想笑,關上門那刻,她與他四目相對,來不及收拾的笑臉被他當場逮住。

  喀,門關上,又是另一個不明原因,她的笑像蝴蝶效應,翅膀輕輕一扇,也扇彎了他的眉眼。

  晚餐桌上的氣氛凝重,李羽蓁看看姜媽和姜爸,再轉頭看看姜殷政,她舉著筷子,食不知味地把米飯一粒粒撥進嘴裡。

  她很乖,隨時隨地都注意自己的行為舉止,盡全力不讓姜爸姜媽傷腦筋,就算大家都對她很好,她也沒忘記自己是寄人籬下。

  她試著打開氣氛,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到姜媽的碗裡。「姜媽,你試試看,這是我新學的菜,李嫂說我很棒哦。」

  「我們羽蓁本來就很棒。」姜媽笑看她一眼,對嘛,小孩子就該像她這樣,甜甜的、乖乖的,愛說愛笑,一個鼓勵就樂上半天,而不是像兒子那樣,拚命鞭策自己。功成名就不是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擔心的!?

  「殷政,不是媽要嘮叨你,你才二十歲,應該要好好享受青春啊。」

  李羽蓁把飯吞進肚子,遲疑地望向姜媽。

  她不懂,姜殷政這麼優秀,姜媽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在學校功課永遠第一名,公司的工作也做得有聲有色,他是那種天生的天才,生到這種兒子,不是所有人都羨慕的嗎?

  「兒子,你應該和同學出去玩玩走走,人生不是一連串的成就,就能堆得出瑰麗。」姜爸語重心長道。

  兒子在公司那麼拚命,面對那些元老們的挑釁,他咬緊牙根、過關斬將,一關關的挺過來,這讓身為父親的他,看得很心疼,那是他兒子耶,偏偏固執的殷政不許他插手,他很後悔,不該那麼快升兒子當經理。

  「交個女朋友吧,談談戀愛,你會發現人生多姿多采。」姜媽鼓吹。

  姜殷政不語,淡淡地撇了撇嘴角。

  姜媽的話敲了李羽蓁一記,他要交女朋友了啊……胸口悶悶脹脹的,明明才吃幾口飯,胃已經發脹。

  其實,交女朋友對他半點都不困難,從國中開始,他們家信箱的情書就沒停過,學校裡不曉得有多少女生對他心生覬覦,就像上次那個找上門的邱紋莉一樣,多少人想當他的女朋友啊,他不是交不到而是不想交。

  她想這麼對姜爸姜媽說,要他們別擔心這種小事情,又怕適得其反,怕他們一高興,就逼殷政去交個十幾二十個女朋友,到時……

  「你媽說得對,兒子,交個女朋友吧,過過年輕人的生活,公司交給老爸煩惱就行,有興趣,偶爾玩玩也可以,但別把所有的時間投資進去。」

  二十歲念完大學很厲害,如果可以的話,他們希望兒子繼續升學,把碩士、博士學位拿到,但目前看來,兒子似乎比較想投身到成人世界,參與無情的淘汰與競爭,這個……讓他們很擔心,他們從來不希望兒子太早熟,偏偏兒子一出生就遠遠地跑在同齡孩子前面。

  姜殷政氣定神閑喝完最後一口湯,他不像李羽蓁那麼沒用,討論的人不是她,她卻食之無味。

  他放下碗筷,開口回答。「爸、媽,你們是擔心我把注意力全放在工作上,耽誤了婚姻?」

  「是啊,你是我們的獨子……」話說到一半,姜爸頓時停下,也不對,兒子現在才二十歲,他們沒那麼擔心結不結婚的問題,他們比較擔心兒子變成機器人,比較擔心他的生活品質低落,擔心他的性格變得枯燥而無味。

  「你們放心,針對這一點,我會解決。」說完,他離開餐桌,走回書房。

  「解決?老婆,他要解決什麼啊?」姜爸看看妻子,不明白兒子的話。

  「我也不知道,羽蓁,你聽懂他要解決什麼了嗎?」

  解決他的婚姻嗎?那又不是公事,怎麼解決啊。

  她愛莫能助的聳聳肩,她也不是太懂。

  晚上九點,她準時為他送上一杯熱咖啡,今晚的宵夜已經在烤箱裡面了,是手工餅乾。

  她還在念高中,非假日時,沒辦法為他煮三餐,但幫他準備宵夜沒問題,她喜歡他吃宵夜時,露出滿足而愉快的神情,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很少笑,所以在他吃到喜歡的食物時,偶爾出現的露齒表情,總讓她開心不已。

  「狗聽到鈴聲、給肉、流口水」,這是一套制約反應的模式,長久下來,狗只要一聽到鈴聲就會想起肉味,進而流口水。而「羽蓁準備宵夜,他吃、他笑,她心情愉快」也是一套制約反應模式,一樣地,長久下來,李羽蓁準備宵夜,便會聯想到他的笑臉,隨而心情愉快。

  所以,她現在很愉快,因為餅乾正在烤箱裡面,逐漸散發香氣。

  推開門,她把咖啡放在他的左手邊,姜殷政轉頭,看見咖啡上面浮著一片羽狀葉的奶油,他喜歡。

  「羽蓁。」意外地,他叫住她。

  「什麼事?」她停下腳步,轉頭面對他。

  他關上電腦、拉來椅子,示意她坐下。

  他要和她長談?這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讓她高興得一顆心怦怦亂跳。

  「你是不是快考大學了?」

  「對,剩下十三天,七月一日、二日。」她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帥帥的臉、帥帥的眉、帥帥的眼,害她怦怦跳的心髒亂得更無章法。

  「學校畢業了嗎?」

  「畢業典禮舉行過了,但學校開放讓我們到教室念書,有老師可以輔導。」

  「你打算念什麼科系?」

  「不知道,考上什麼就念什麼吧,不過,我會選擇離家近一點的學校念。」

  她並不想離開家裡,離開……殷政,她明白自己對他早已經從喜歡轉為暗戀,同學雰淓告訴她,暗戀是沒出息的笨蛋行為,她也想驕傲一點、出息一點啊,可……她根本找不到解除暗戀魔法的法子,只好放任情況一天天發展。

  「你的成績還好嗎?」

  「中、中等吧。」

  提到她的成績,實在太丟臉,從小到大,她的名次都是班上人數剖半的那一個,不太好、不太壞,不優秀、也沒爛得讓老師發覺她有問題。

  「你喜歡念書嗎?」

  「還好吧,反正不管喜不喜歡都要念的,熬到畢業後,有張像樣的文憑才能找到工作、養活自己,再不然找個不太差的男人結婚、生小孩,過完一生,每個人都是這樣過日子,不是?」

  「所以,婚姻在你的人生計畫裡?」

  「當然,它不在你的計畫裡面嗎?」她反問。

  他沒理會她的問題,自顧自問:「如果你不是太喜歡讀書,有沒有考慮不上大學?」

  「不念大學要做什麼?十八歲、高中畢業,我大概只能去搖泡沫紅茶吧。」好吧,擺地攤也可以試試,總之沒什麼專業的工作會考慮她。

  「嫁給我,我養你。」

  什麼嫁給他,怎、怎麼會……

  她瞠目、無言,嘴巴被塞進滿滿的糖水,鼓起腮幫子,甜甜的唇舌、甜甜的嗓子眼,問題是,她不曉得該不該把糖水吞進去,萬一,他只是開玩笑的呢?到時,她要怎麼把吞進去的糖水給吐出來?

  但姜殷政不是開玩笑!

  他有潔癖,不喜歡女人靠近自己,許多女孩子對性愛隨便,這點讓他無法忍受,而他……他不介意李羽蓁靠近自己,加上他喜歡她的手藝,喜歡她對自己觀察入微,喜歡許多事情不需要多開口,她就能替他料理。

  和她在一起,他緊繃的神經放鬆,她不是個會帶給人壓力的女生,況且目前身邊只有李羽蓁最能配合他的需求,所以他把她當成物件,理所當然。

  見她瞠目結舌的模樣,一個不認真辨識不出的笑,輕輕地滑過他嘴角。

  「你沒有聽錯,幫我生兩個小孩,如果兩個裡面,沒有男孩,就再生第三個,最多四個,我不會對你過份要求。」

  他定定望她,她也一瞬不瞬看他。

  李羽蓁心臟狂跳、呼吸窘迫,她連幻想都不敢想的事,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美夢成真?

  她崇拜他、敬愛他,他是她暗戀多年的男生,但……怎麼會是她,她是一無是處的李羽蓁啊,她沒有爸媽、沒有家庭背景,她的功課平平、能力普普,他可以找到一大堆比她更優秀、更聰明、更美麗的女生,怎、怎麼可能是她?

  「你不願意嗎?」

  「我……我……」

  天上突然掉下大禮,她竟然怕伸手去接,怕把自己的手臂弄擰弄斷,她實在太沒種了。

  「沒關係,你不願意的話,我可以另外找人。」只是要多費一點心思,而他,痛恨把時間浪費在不關痛癢的事上。

  「我沒有說不願意。」

  話出口,她的臉頰紅透,十八歲的女孩對於男人的求婚毫無經驗,而他的求婚方式又……這麼特別,她根本不知該怎麼反應。

  「所以是願意了?」他沒時間等她害羞完畢,今天晚上他有一大堆工作得忙。

  看著他,她用力一咬牙、點頭。「我願意。」

  「好,明天早上十點帶著你的身分證、印章到地方法院等我,我會從公司趕過去。」

  「知道了,那我要……」要穿什麼?

  他沒等她問完,繼續投入工作,她無聲地歎氣,他怎麼可能在意她穿什麼,她穿牛仔褲、運動鞋,他也不會有意見吧。

  現在她終於弄懂他口裡的「解決」了,如果姜爸姜媽知道姜殷政是怎麼解決他們的「擔憂」,不知道會有什麼表情。

  即便如此,隔天,她還是穿了一襲小洋裝,那是姜媽送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她把頭髮紮成髻,希望讓自己看起來成熟點,她化了淡妝,穿上高跟鞋,九點半,她等在地方法院門口。

  她很清楚他很忙,忙到沒時間等人,萬一他等不及,隨手拉個路人甲或路人乙去公證、辦理結婚登記,她不是虧大了?

  他愛她嗎?這問題,整個晚上在她腦袋裡回轉,她的答案很清晰——他不愛她。

  既然他不愛,她有時間反悔的,但她沒有,因為她想,就算他不愛自己,他也不愛其他女人啊,那麼只要在結婚後,她把所有的時間拿來讓他愛上自己,不就行了。

  決定,是她做的;選擇,是她要的。她不後悔,她絕對會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到底。

  九點五十八分,姜殷政提早兩分鐘到,身上穿著他最喜歡的亞曼尼,他看著她,微點頭說:「你打扮得很得體,從現在開始,你得學會當姜太太。」

  他說這話的時候,她還沒真正弄懂他的意思。

  直到婚後,他帶著她出席無數的應酬,一方面藉由婚姻,破除他的年輕好欺,一方面,他需要她替自己打入商場社交圈。

  在瞭解身為姜太太的任務後,她在最短的時間逼自己長大成熟,她化濃妝扮老,她開始大量學習寶石、時尚、商業……等等身為貴婦需要涉獵的常識,她配合他,像以往那樣。

  這是後話。

  讓她比較困擾的是那天她回到家,姜爸、姜媽接到兒子的電話,才知道自己多了個兒媳婦,天天見慣的人,突然不曉得要怎麼對話。

  這件事,讓她在若干年後想起,仍然覺得尷尬。

  她穿著帶著中國風的Smatny墨綠色絲質洋裝,搭上漆皮魚

  口高跟鞋,頭髮一絲不苟地梳在後腦上。

  十九歲的李羽蓁已是個相當稱職的姜太太,雖然她只有高中畢業•卻能在應酬裡、在一群貴婦間,成功地扮演氣質典雅、出身高貴的姜太太,對於這點,姜殷政相當滿意。

  結婚一年,她所有的學習主旨只有一個—一如何當個滿分的姜太太。

  她很清楚,光是良好的觀察力不夠,她還得適時地與企業界的夫人們保持良好關係,替丈夫的不擅人際加分,至於在家裡,她有個嘴刁的丈夫:所以得培養出好手藝,她逼自己愛上美食、創造美食。

  婚後的生活,沒什麼可埋怨的,有公婆疼愛、衣食無憂,她致力於新角色同時,殷政也努力事業。

  照理說,這是所有女人的夢想,只是……人總有那麼一點點貪心!一點點不滿足——她和殷政之間,並未發展出她想要的愛情。

  是奢求嗎?是奢求吧,他那樣忙,每天都加班,他是空中飛人,成天搭著飛機到許多陌生的國度工作,他哪有時間和她花前月下、浪漫情愛,光是閒話家常都是件奢侈事情。

  不過,現在好啦,她懷孕了,有孩字當潤滑劑,他們之間會不一樣吧?揚起嘴角,她微微一笑,不露齒、不張揚,是很典型的貴婦笑臉。

  殷政是個負責任的男人,他會疼愛孩子,會慢慢從孩子身上學會愛、學會關心,學會他的婚姻和他的事業一樣,都必須花心思經營,那個時候……是的,那個時候一切將會不同。

  她才十九歲,殷政不過二十一歲,他們之間有太多的事需要學習,包括愛情這個課題,摸摸肚子,有了小幫手,她信心滿滿,未來他們一定會順順利利、快樂洋溢。

  開心!她腳步輕快地往司機方向走去,走幾步,陡然停下,做什麼呢,她可是姜太太、不是女大學生,怎能出現這種輕佻舉止,再高興也不能忘記形象啊。

  吸口氣,她讓嘴角停留在四十五度角,彎彎地,彎出兩分心喜。

  看看腕表,十一點半了。

  她知道殷政晚上有個飯局,本來她要出席的,但今天她有一點小驕傲,所以打電話告訴他,她身體不舒服。

  回來的時候,他會問吧。問:「你身體不舒服,有沒有看過醫生?」

  他一問,她就要投入他懷裡,試著撒嬌、試著任性,試著用軟軟的聲音對他說:「我懷孕了。」

  接下來,他會衝動地抱起她轉三圈,像電視裡的新手爸媽那樣,再然後,她要在每一天任性一點點,賴他、鬧他,如果他真被惹火了、無可奈何了,她再愛嬌地對他說:「不要發我脾氣好不好?人家說孕婦的情緒都是一團亂毛線。」

  躺到床上,她抱住他的枕頭,想像著可以無止無盡對一個男人耍賴,是多麼幸福呵。

  分針定在十一點四十七分,他回到房間。

  她坐在床上、等待,等他來問話,問那句她在想像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話。可是他似乎很累,他下意識地搓揉著眉毛。

  有難解的問題出現了,她明白。

  下床,走到衣櫃邊,她替他找出睡衣、替他放熱水,連半句話都不多說,這時候,他最需要的是安靜和思考空間。

  他接過衣物、進浴室,她下樓為他沖一壺迷迭香帶回房間,把蕭邦的小夜曲放進CD裡,待他一出浴室,就讓音符撫慰他的情緒。

  果然聽過音樂、喝過茶水,他的眉頭不再緊緊相連,他上床,拿一本英文書閱讀,那是他最喜歡的史蒂芬•金的作品。

  「明天我要到德國出差,金秘書明天中午會回來替我拿行李。」看到一半,他轉身對她說。

  「哦,你打算去多久?」

  「不確定,等問題解決了就回來。」

  「會……很久嗎?」

  她希望下次的產檢,他能陪在身邊。醫生說,那個時候孩子應該可以聽得見胎心音,他還說所有的父親聽到孩子心跳聲那刻,都會很感動,她希望,他得到這份感動。

  「我希望在兩個星期之內可以解決。」

  兩個星期啊,還好,他可以趕得上產檢,等他回來時再告訴

  他好消息吧,笑眉笑眼,她回答,「知道了,我明天會把行李整理好。」

  她提醒自己,把紫草膏放進去,還有,多烤點迷迭餅乾讓他帶走,對了,跑_一趟百貨公司,買一瓶迷迭香精油好了,讓他滴在枕頭間,幫助他入眠。

  很奇怪,哪有人這麼迷戀迷迭香的味道,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啊?是婚後嗎?還是婚前,但那時候,她怎會沒有發覺?

  「金秘書會把你的行程交給司機,這兩個星期你得代表我參加兩個餐會和一個募款晚會。」

  「我知道了。」她點頭,從化妝台裡拿出筆記本,把明天該帶的行李,一一記錄下來,記錄好後,她關掉左邊的床頭燈,拉好棉被、準備入睡。

  接著,他也跟著合上史蒂芬•金的小說。關上燈,他俯身,在她唇間落下一串讓人無法呼吸的熱吻,她知道他要什麼,在這方面,他是個一百分的資優丈夫,再忙、再累,他也未冷落過她——

  只是她沒想到,他在德國停留三個星期之後,又轉往日本,那個子公司新成立,但員工們已經開出不錯的成績,所以他特別在那裡留三天,給員工們加油打氣。

  回到臺灣後,所有的工作通通擠在一起,於是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他沒回家,只讓司機照三餐回家拿餐點。

  再下來,就是他原定的行程了,於是她又幫他打包行李,讓他到美國參加新公司的成立。

  那時候,她懷疑過,會不會他們再見面時,孩子已經呱呱墜地?

  幸好,並沒有。

  他從美國提早兩天搭飛機回到臺灣,是父親打電話把他找回來的,原因是——羽蓁懷了雙胞胎,卻因穿高跟鞋參加餐會,扭了腳、動了胎氣,正在住院觀察中。

  知道他回到臺灣,她以為會得到一點同情,以為會得到很多關懷和心疼,但在看到他那張疲憊的面容時,失望漲滿胸臆。

  他說:「閉上服睛,好好休息。」

  沒有安慰或抱歉的言語,她的期待落空,但她照做,閉上眼睛、好好休息,她在心底安慰自己,他只是不擅長表達關心、只是還沒學會如何當一個好父親,他那麼忙,她怎能苛責他?

  不能說他漠不關心,他聽見她住院消息,馬上搭十六小時的飛機回到臺灣,他有無數工作等著他去趕。但他仍然決定留在醫院裡陪她兩天,直到她出院。

  可他沒因為知道她懷孕,高興得跳起來,沒有因為要當新手爸爸,快樂得語無倫次……也許那些畫面只會在電視裡面出現,不是真實人生。

  出院後,他接她回家,她在車子裡,想了老半天,還是問出口,「是不是,你不高興我們有小孩了?」

  他認真想了半晌,回答,「沒有。」

  「可是你的表現,好像……不太開心。」,

  「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當一個父親。」這個回答,他仍然琢磨很久才說。

  「所以,你並不想要他們?」

  「想不想要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已經來了,我們能夠做的是,把他們生下來、扶養長大。

  很理智、很正確、很無可挑剔的答案,只是這種答案無法讓一個即將身為母親的女人感到滿意,她盼望他興奮一點、激動一點,只是……要求他這種穩重內斂的男人興奮激動,會不會太過份?

  垂眉,她悶聲說:「你不必擔心,我會負責教養孩子,不會麻煩到你。」

  他皺眉頭,她在說什麼?他有說過怕被孩子麻煩嗎?

  撇撇嘴,他沒出聲.醫生是對的,懷孕的女人容易情緒化,揉揉太陽穴,現在的他需要一場睡眠。

  她不高興,卻還是在回家後立刻找出紫草膏,交到他手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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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 00:02: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不管你怎樣辦到,我只要馬上看到機票,聽、懂、了、沒?,」對著電話,姜殷政吼叫,這是第一次,他讓情緒過度表現。

  他人在美國,工作尚未結束,卻接到家裡電話,說羽蓁難產,人在手術室裡。

  該死的,他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他刻意提早美國行程,就是算准在羽蓁的預產期時能夠留在臺灣,沒想到……這兩個調皮的小傢伙,不好好揍他們一頓,怎麼可以。

  五分鐘過去,看著手錶,姜殷政在飯店裡來回踱步,他知道這種事應該給金秘書更多的時間處理,但……等不及了!

  他把行李箱拉出來,胡亂把西裝衣物塞進去,他的心亂,行為跟著失去秩序,拉了行李、退房,走到飯店外頭招計程車,他要去等候補機位。

  他告訴機場人員,自己不介意經濟艙,說他的妻子難產、正在手術室裡,隨時有生命危險,他在櫃檯邊,不斷不斷打電話給父母親,詢問羽蓁的狀況。

  他從沒有這樣手足無措,從沒有這樣情緒外顯,他真的慌了,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亂,理智告訴自己,羽蓁有最好的醫療團隊,就算他趕回去也幫不了太多忙,但向來控制得當的心情在這一刻脫韁。

  腦子仿佛被人用筷子攪過般,一團混亂,他無法思考、無法平靜,無法讓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來片刻。

  他的緊張焦慮看在櫃檯地動人員眼裡,那樣的憂慌騙不了人,兩個小時後,他順利補到位置、搭上飛機。

  一下飛機,他立刻打電話詢問醫生情況,他沒想到只是懷孕生子,竟會讓羽蓁在鬼門關前走一趟,不要了,他再也不要生小孩,嚇過一次就夠了。

  揉揉太陽穴,他頭痛得緊。

  到達醫院時,羽蓁已經被送進病房,有驚無險渡過這劫,母親在病房外面頻頻念佛,而父親則是在看見他的時候鬆口氣,他說:「羽蓁的命,總算是救回來了。」

  姜殷政讓父母親先回家休息後,直接進入病房。

  羽蓁閉著雙眼,像個天使似的,他輕輕握住她冰冷的手,輕輕撫開她的劉海,她的臉色蒼白,嘴唇失去血色,心像被什麼揍一拳似的,難捱。

  皺眉,他的眉心豎起一道川字,不滿填入。

  李羽蓁睡得並不熟,輕微碰觸就把她吵醒了,睜開眼,他眉間川字映入她眼簾。

  他不高興,是嗎?是臨時狀況打亂他的計畫?美國的工作還沒處理好吧,難怪他看起來那麼生氣。

  「對不起。」她張嘴,才發現自己的嘴唇乾涸、聲音沙啞。

  她的對不起讓他更加厭煩自己,緊鎖的眉,鎖出一道嚴厲。

  張口,她勉強笑說:「你有沒有去看過小孩?」。

  「沒有。」他如果到育嬰室,絕對不是去看小孩,而是去揍小孩。

  「為什麼不去?」是因為他仍然未做好當父親的心理準備嗎?心,悄悄地揪起。

  「現在不是探視時間。」

  「你是孩子的爸爸,從那麼遠的地方趕回來,你告訴護士,他們會通融的。」

  「不必,等時間到了我再去。」

  「可我覺得,你應該去看看他們,兒子女兒都好可愛,看見他們,你會忍不住想要再接再厲,給他們很多弟弟妹妹。」

  「不要再生小孩了,兩個已經夠多。」他拒絕,拒絕再一次的意外。

  他的話像驚雷,一口氣打上她的腦門,措手不及地,她的心又被擰緊。

  看起來,他真的很不高興,可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早產、不是故意讓狀況看起來很驚險、不是故意要把他叫回臺灣……

  怎麼辦呢,他那麼不喜歡小孩,她怎能期待小孩教會他愛?

  心微微地失望,垂下眉睫,忍不住她又想說對不起了,那個時候她應該把避孕的工作做好的。

  「閉上眼睛、好好休息。」醫生說過,這次的生產讓她身體很傷,幸好她夠年輕、有本錢,可以慢慢調養。

  又是這句「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不滿,但她咬住下唇,乖乖閉上眼。

  她真的很想安慰自己,沒關係,他本來就不是擅長表達感情的男性,他需要時間學習……可一想到,那麼可愛的小Baby也打動不了他的心,她有什麼本領贏得他的愛情?

  穗青超可愛的,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公主,愛哭愛笑,像個洋娃娃,所有人見到,都會忍不住想逗逗她、掐掐她,穗勍就不同了,他不太有表情,常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周遭環境,像在觀察什麼似的。

  說到做到,她攬下養育孩子的重責大任,儘管兩個孩子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團亂,但她還是堅持給丈夫弄三餐,讓他察覺不出當父親前後有什麼不同。

  靠在嬰兒室門口,姜殷政雙手橫胸。好動的穗青已經睡熟,但穗勍還是精神飽滿,一歲半的小個頭,歪歪扭扭地走到書架旁,抽出繪本,再歪歪扭扭地走到羽蓁身邊,要媽媽念故事。

  兩個孩子的發展和書上說的完全不一樣,都說女孩子語言學習得快一點,但他們家穗青把所有的體力都拿去發展體能了。

  同樣的一歲半,穗勍已經可以用七八個字串成句子,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而穗青只會說一句「媽媽,愛愛」,只會聽著兒歌、瘋狂扭動包著尿布的小屁股,穗勍一有時間就翻書、玩積木,穗青最大樂趣就是破壞弟弟的積木作品,幸好穗勍是個冷靜傢伙,從不哭鬧、不告狀,否則,羽蓁哪有力氣扮演貴婦。

  李羽蓁抱起兒子,笑著說:「穗勍啊,媽媽要說幾次你才懂啊,要多笑、要可愛一點.大家才會喜歡你啊,人際關係很重要的,像爸爸那樣多吃虧啊,冷冷的一根冰柱子,讓大家都怕他、卻不愛他,賺再多的錢也賺不了別人的真心喜愛,很可憐的。

  笑一個嘛,我的小冰人,你得用嘴巴告訴媽媽,我才曉得你愛我啊,不然我哪裡猜得到你喜不喜歡我,要一個女生猜你的心思,很過份耶,你要學著跟媽媽談心,學著和我分享感覺啊,來,學學穗青嘛,說:「媽媽,愛愛」,讓媽媽感動感動,好不好?」

  李羽蓁拼命逗著兒子,可惜他沒什麼大反應,只是扯著母親衣袖,堅持要她念書,她笑笑,拿起繪本,一句句為兒子念故事。

  難得地,姜殷政扯了扯嘴角。冰柱子?原來她是這樣看他的。

  不過她沒說錯,他的人際關係的確不好,從小到大,沒什麼同學會上門找他,他不懂溝通、不會對人訴說感覺,他比較擅長的是命令,他可以下達很精准的命令,讓員工清楚明白自己的要求,至於談心?他想都沒想過。

  所以說,讓女人猜測自己的心思,真的是很過份的行為嗎?

  「羽蓁,愛愛」?他套用那個軟軟的句子,想起熱戀男人對女人說的話語,一陣雞皮疙瘩湧上,算了,他從不勉強自己。

  「咦,爸爸回來了耶。」李羽蓁發現他站在門口,抱起兒子走近他,仰頭看著他的臉,輕聲問:「累不累,是不是餓了?」

  她永遠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胃。

  「有一點。」

  「想吃甜的還是鹹的?」

  「想喝熱湯。」

  「我給你煮一碗南瓜蘑菇湯,好不好?」

  「好。」

  「那……穗勍拜託你嘍。」她狡黠一笑,把兒子塞進丈夫手裡,離開前,她親親穗勍的額頭,說:「穗勍乖乖,和爸爸好好玩哦,媽媽馬上回來。」

  李羽蓁踩著輕快腳步下樓,把時間空間留給丈夫,期待如果他們多一點時間相處,會不會爸爸被兒子感染,多幾分童心與快樂?

  她走了,留下兩個不懂得「玩」的男人,面對面,不知該做什麼好。

  「你要聽故事嗎?」

  好久,姜殷政才想起繼續念故事書,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穗勍注視他,面無表情。

  好吧,他同意羽蓁的話,如果清醒的是穗青會比較好處理,至少她會用笑容表示「好啊,我要聽故事」,或者皺起五官,讓你清楚「我不要聽爛故事」,穗青不需要語彙就比穗勍更能表達自己。

  「你想玩積木嗎?」

  他還是面無表情。

  姜殷政終於理解為什麼羽蓁要喊他小冰人,雖然他不認為這是大問題,至少他這根冰柱子還不是平平安安活到二十幾,但……這樣的孩子,真的不討喜。

  「不然,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口氣裡多了兩分不耐煩,對孩子發脾氣很差勁,但說實話,跟外星人溝通或許比跟穗勍溝通還容易。

  穗勍很有「毅力」地,面無表情地持續望住父親。

  他歎氣,做了爸爸,才曉得當年父母親為什麼對優異的自己還是有若干的不放心。

  二十分鐘過後,李羽蓁端著濃湯回到嬰兒房,發現丈夫沒有把兒子抱在身上,而是把他放在自己的對面,一本正經地對他「講課」。

  「接下來我們談經濟環境,總產出與生活品質,所謂的Businesscyde。我們首先講國內的生產毛額,也就是我們常常說的GDP,它包含了真實的成長率、購買力平價說……」

  忍不住,她笑了,笑得想彎腰,要不是顧慮到手裡的南瓜蘑菇湯,她真的會笑到讓他失去面子。

  但,不行啊,她的丈夫是個很要強的男人,面子自尊比什麼都重要,他那麼重形象、那樣介意完美……聳聳肩,她還真是愛上一個難搞的男人,要讓他愛上自己,要讓他說一些瘋狂語言,好像真的……不容易。

  才轉眼,兩個小孩就上了小學。

  穗青剛到學校,就男女老少通吃,人人都喜歡她,而穗勍冷淡的態度能有多好的人緣?想也知道。

  不過幾次考試下來,他的表現得到老師的另眼相看,他實在太優秀了,優秀到老師要求家長帶他到大醫院測量智商。

  李羽蓁不打算這麼做,她希望孩子健康正常長大,不想給他貼上資優標籤,何況丈夫的早熟讓公公婆婆多麼擔心,她又不是沒經歷過。

  兩個孩子不再時刻黏著她,加上有公婆幫忙,她的生活突然多出一片空白,在高中好友霧澇的支持鼓勵下,她開始經營一個美食部落格。

  因為丈夫,她學會做美食,因為美食,她多了個可以抒發的園地,她在部落格上面發表美食文章,並附上可愛的小插圖,以及詳盡獨到又帶有趣味的見解,慢慢地,她成為網路知名的美食部落客。

  也因為要拍攝照片上傳,霧澇介紹朋友指導她攝影技術,現在,不是唬人的,她的攝影技術不比專業攝影師遜色。哪關,如果殷政破產了,說不定她還可以靠這項技能,養活全家。

  至於殷政,也不知道是習慣、還是放棄了,她不再企圖從他、身上得到愛情,年紀漸長,她懂得人生有太多事不能被勉強,就像你無法勉強牛用兩條腿走路,無法逼迫老虎吃素,無法要求蚯蚓不要住進泥土……

  所以,她學會安於現狀,安于當殷政的家人、當他孩子的媽、當他的人際粉底,雖然心總覺得缺少一塊,但她想開了,無所謂,她愛他就好,何必逼他也要付出同等愛情?

  反正他是個好丈夫,身為丈夫該做的事,他—件也沒少做過;他也是個好父親、好兒子,他已經盡全力維繫一個家庭的幸福,她實在不應該再對他過份苛求。

  也許,有的人天性裡就是沒有屬於愛情的這塊區域。

  所以她決定自己快樂著,因為當他的妻子而快樂、因為當穗青、穗勍的母親而快樂、因為當公婆的好媳婦而快樂。

  她慢慢理解,只要要求少了,心不貪婪了、腦袋不鑽牛角尖了,要快樂,真的不是太困難。

  「羽蓁,殷政什麼時候才回來?」婆婆問。

  「兩個星期吧,我會去機場接他。」

  殷政去了法國,最近子公司一間間越開越多,他能待在家裡的時間本來就不多了,現在更是少得可憐,羽蓁沒生氣,因為她理解殷政有多麼重的事業心,如果支持丈夫是身為妻子最重要的事情,那麼,她樂意當他的支柱。

  「你知不知道聚少離多,對夫妻關係有多危險?你為什麼不勸勸他,多留一點時間在家裡?」她拉住羽蓁的手,坐進椅子裡,憂心忡忡地說。如果不是太擔心,哪個當媽的會不信任自己的兒子。

  勸他多留一點時間在家裡?怎麼可能?李羽蓁失笑。

  殷政哪是能被勸得動的男人,他做事有他的計畫、目標,如果真能改變得了他,她何必學會放棄追逐他的愛情。

  微笑搖頭,她還是替丈夫說話。「媽,你別擔心,殷政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所以你也知道他帶周敏芬出國?」

  「周敏芬?」

  李羽蓁不知道,她只曉得前陣子,有個八卦雜誌說他和模特兒周敏芬在傳緋聞,那時候,她拿了雜誌跑到他面前問了,他態度嚴肅,好像她問了多麼荒謬的事,後來他歎氣,對她拋下一句,「永遠都不要拿這種無聊問題來煩我。」

  她後來想想,也對,他根本不是對女人有強烈興趣的男人,況且光是忙工作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搞男女關係。

  「別告訴我,前一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你不知道周敏芬的事?」

  婆婆盯著她看,心疼媳婦太單純,要知道現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樂意成為已婚男人的一部份,她們嘴裡說不要男人負責任,卻一點一點侵蝕男人的幸福蒙庭,有的還更狠,乾脆也生一、兩個小孩,和正室分庭抗禮。

  他們家兒子很負責任,要是碰到這等有心計的女人,日子還能平靜嗎?

  「周敏芬的事,我們談過了,我信得過殷政,媽不相信他嗎?」

  「我當然信得過殷政,我不信任的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風評有多差啊,說不定她甩兩瓶酒把殷政弄昏,假戲真做,如果她的目的只是搞個風波,敲詐幾百萬也就算了,如果她圖謀的是姜太太的位置,羽蓁啊,你怎麼辦啊?」

  她拍拍媳婦的肩膀,這孩子是她從小帶大的,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羽蓁是怎麼為這個家庭、為殷政盡心盡力,她很少想到自己,所有事都以丈夫的出發點為出發點,她敢保證,兒子再也不會碰到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我想……不至於吧。」

  「防人之心不可無,光想到周敏芬一路跟殷政到法國去,誰知道會出什麼事?」

  「媽,你先別急,等殷政回來,我再和他談談。」

  「不行不行,兩個星期耶,那個周敏芬不知道有多少個下手機會,真要等到殷政回來,說不定就來不及了,這樣好了,我讓金秘書給你訂機票,你馬上到法國。」

  「媽……穗青、穗勍……」

  「去吧,孩子有我們兩個老的照顧,你就算不為你自己也為兩個孩子想想吧,難不成你要拖到周敏芬把你的家庭弄破碎了,才來補救嗎?。」

  她找不出話來辯駁,就這樣,在婆婆的堅持下,隔天,她搭上飛往法國的飛機,抵達他住宿的飯店。

  她想過,他會因為自己的到來不愉快,卻沒想到,她在飯店裡住了三天,才見到自己的丈夫。

  他穿著一襲銀灰色手工西裝,回到飯店時,精神奕奕,看不出已經連續忙了幾十個鐘頭的模樣,讓她不得不疑心,他不是忙,而是有另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

  「對不起,我來是因為……」

  「我知道,爸打過電話給我。」他的口氣裡並沒有憤然,只是簡單地陳述事實。

  「那你有什麼話想要告訴我?」她試圖在他眼底尋找心虛,可是,沒成功。

  是因為他光明磊落,心實坦蕩,還是因為他不認為自己必須為這種小事情感到心虛?

  李羽蓁凝視他,二十九歲的殷政看起來既英挺又帥氣,這樣的男人再加上多金,有多少女人會想要和他牽扯關係?不管這個周敏芬是實或虛,她都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能力,一次次處理這種關係!

  「你認為,我有什麼話想要告訴你?」他反問,好看的眉頭皺起。

  羽蓁不會以為周敏芬的傳言是真的吧,她那麼懂他,怎麼可能不理解他的潔癖?

  「為什麼周敏芬會和你一起出國?」她還是問了,雖然她並不十分相信這個傳言。

  「她在這裡有工作、我也有。」

  周敏芬是他們這次廣告案新聘的模特兒,要到法國取景,沒有刻意安排,但他們就是在同一天出現在機場,她為公司工作,特地過來跟老闆打聲招呼並沒有什麼不對,他沒想過會有人拿此大作文章。

  「這麼簡單?」

  「你期待複雜答案?」他的眉頭更緊了,川字又在眉間出現。

  「不,我期待真實的答案。」

  「我的答案從沒改變,在很久以前就告訴過你,家庭、婚姻是我的責任,我做了決定,就會負責到底。」

  這麼確定的答案卻安不了她的心,因為她從來就不想成為他的責任。「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不然你想聽什麼?」

  「你和周敏芬的關係。」或者……他說一聲「我愛你」,讓她有足夠的自信和憑藉,不必擔心其他女人對他的覬覦。

  「空穴來風。」他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無風不起浪,怎麼不傳別人和她,偏偏是你和她?」她以為咄咄逼人可以逼出她想要的答案,可她失算了。

  「我能管得住別人的嘴巴?」他淡然回答。

  「就這樣?記者的錯、八卦雜誌的錯,你和周敏芬壓根沒問題?」

  惱了,她千里迢迢飛到這裡、等了三天才等到他出現,他竟只給她一個簡單敷衍的答案,連多幾句安撫或解釋都不肯。

  「你希望我和周敏芬之間有問題?」他不習慣女人的無理取鬧,更不習慣處理女人的脾氣,他能做的是冷靜處理。

  「我沒這樣說,但至少給我一個明確答案。」

  「我以為我給的答案已經夠明確。」

  「這樣算明確嗎?」

  「空穴來風」算是明確答案?

  她來的時候,沒想過用生氣來做溝通,甚至於她不想對自已的婚姻起疑,可是他鎮定的口氣就是讓人火大,好像從頭到尾全是她吃飽撐著、沒事找事做。

  「難不成你希望我忙得分身乏術之餘,還要抽空去找人調查誰在造謠?」

  他的話堵了她。

  對啊,他們之間的問題可能不是某某女星、或某段緋聞,他們的問題是他永遠太忙,而她閑得有足夠的時間胡思亂想。

  「如果這種造謠事件一次一次再一次,你認為我該如何自處?」她放低音量問。

  「你不需要去考慮自處問題,你要考慮的是,為什麼對我失去信心?我說過,信任是婚姻中最重要的基石,如果你失去這個基石,那麼,儘快去把它找回來。」

  說完,他到衣櫃裡找出一套睡衣,丟下話。「你有帶衣服來的話,今天和我出席一場晚宴。」

  就這樣?看著丈夫的背影,李羽蓁發傻,怎麼會……她覺得好重要的事,在他眼裡只是雲淡風清?

  歎氣,她對自己不確定了。

  在未來的幾年,同樣的事發生過無數次,她沒猜錯,像他這樣英挺俊俏又多金的男子,不管有沒有婚姻束縛,女人們都樂意和他的名字排在一起,而他,越來越忙的事業,讓他沒有時間去向她做多餘的解釋。

  李羽蓁越來越缺乏自信,她只能不斷向自己喊話——相信丈夫、相信他不會背叛自己。當然,除非她有意思結束這段婚姻,否則,信任,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於是,當同樣事件一再發生、當記者媒體找到自己,她只能端起無瑕的笑容對大家說:「對不起,我信任我的丈夫,我不對無稽之談做回應。」

  如果不是他的老同學也是他目前的合作夥伴劉憶婷出現,李羽蓁會一路挺他,在沒有多餘的解釋之下。

  因為多年的婚姻生活讓她學會,不管做任何事,都不可以拿自己做為第一考量。

  比如,為了公公婆婆,她不能離婚,他們是很傳統的老一輩,而且他們真心把她當成女兒看待,她不願意老人家傷心:為了穗青、穗勍,她也不能離婚,穗青依賴、崇拜爸爸,而穗勍是個男孩,到了青春期,父親對於兒子的重要性,遠遠超過母親。

  公公在兩年前退休了,他正式把公司交給兒子(雖然很久以前他就只是個掛名董事長),公公帶著婆婆定居英國,那裡有他們的兄弟姐妹,到老了,聚在一起,有共同話題聊、有往事可以講。

  因此每年暑假,殷政就讓穗青、穗勍到英國陪爺爺奶奶,順道磨磨他們的英語能力。

  事情在兒子女兒到英國後的第六個星期爆發,先是媒體刊登殷政和劉憶婷一起進入飯店的照片。

  如果只是照片,她大可以不理,反正捕風捉影的事夠多了,尤其在殷政把公司變成臺灣第一企業之後,他就成了媒體寵兒。既然過去的風風雨雨她可以選擇視而不見,就有本事把劉憶婷當成過眼雲煙。

  只是……劉憶婷老對媒體放話,她詳述兩人的交往過程,每一段,都巨細靡遺。

  她沒辦法再把事情推到「信任」兩個字上,更沒辦法看著丈夫,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尤其在劉憶婷約她談判之後,她整個崩盤了。

  那天中午,劉憶婷找上門,她坐下便開門見山地公開她和殷政的交往過程,半點不隱瞞。

  劉憶婷說:「你知道殷政多痛恨你的做作?」

  做作?她隱瞞愛笑愛哭的真性情,努力當個配得上他的好妻子,換得的竟是做作?這句話,讓她很想死。

  劉憶婷說:「他的工作那麼忙,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在事業上幫助他的女人,而不是一個隻會烤烤小餅乾,待在家裡生小孩子的庸婦。」

  烤餅乾……

  這事,若不是殷政告訴她,沒有人會知道,所以他真的認為她是庸婦?所以他真的抱怨過,她無法在事業上幫助他?

  也是,她才高中畢業,而劉憶婷是南加州大學的企管碩士。

  劉憶婷說:「殷政是個負責任的男人,就算他娶你的時候,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男生,但承諾是他做出的,就會負責到底,但……你真要一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不,那個時候他並非什麼都不懂,他只是不認為愛情之于人生有多大意義。李羽蓁想這樣反駁的,但劉憶婷的話,徹底打擊了她,因為她沒說錯,殷政擅長負責任、他做出承諾就一定會做到,她也生了個和殷政一模一樣的孩子,怎會不懂?

  劉憶婷的話撕扯著她的神經,仿佛冰塊封凍了血管裡面的鮮紅液體,不知哪裡來的冷風,吹得她一身顫慄。

  是她錯了嗎?坐在化妝台前,李羽蓁再三檢視自己的婚姻。

  她以為只要不吵架、只要平平順順,就是幸福婚姻,誰知道平順婚姻禁不起一次次的波濤,幸福只是她自以為的假像。

  接下來呢?繼續維持假像,即便她已經清楚,他能為她做的最大極限是「負責任」,而她對他而言只是個會烤餅乾的庸婦?

  她不是驕傲的女生,她只是假裝驕傲、假裝高貴,可是當假裝被血淋淋的剝除,她才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是。

  稀少的驕傲被傷了,雖然只有稀少微薄,但傷了還是會痛、會想哭。

  十五年,從十八歲到三十三歲,她把人生最青春、最美好的日子拿來追求得不到的愛情,事到如今,失敗已成事實,她是不是可以喊暫停?

  李羽蓁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到她覺得感覺酸痛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她離開椅子,從衣櫃裡找出行李箱,殷政明天要到英國出差,今晚……是他們可以談談的最後一晚。

  最後一晚?她有點驚訝,已經是最後了嗎?怎麼會,在不知不覺間他們就走到最後?

  殷政回到家時已經九點鐘,在他到家前的兩個小時,他是和劉憶婷在一起的,李羽蓁會知道,是因為她打手機給他,替他接手機的人是劉憶婷。

  她曾經幫他接過手機,那次他在洗澡,之後,她忙著做飯、忙著哄哭鬧不停的穗青,然後……忘記告訴他,有人打電話找他。

  結果,他生氣了,冷冷告訴她,「以後不要亂接我的電話,你永遠不知道那些電話有多重要。」

  之後她再也不敢接他的電話。

  很笨,那個時候她就該明白,自己不是可以站在他身邊幫忙他的女人,因為她「永遠」不知道那些電話有多重要。

  可是他讓劉憶婷接了,她還能欺騙誰?

  她先幫殷政找出淺藍色的睡衣,那是他最喜歡的一件,曾經,他說過,藍色能讓他心平氣和。

  然後她很有效率地收拾行李、下樓為他做碗餛飩湯,她細心地把庸婦該做的事情通通做齊,然後靜靜坐在他對面,等他填飽自已的胃。

  「你有話……想對我說嗎?」她猶豫了好久,才問。

  「什麼話?」

  「關於劉憶婷,你新的緋聞對象。」

  「我們已經談過了。」

  「談過?我沒有印象。」

  「有,很多年以前我就告訴過你,不要和我談論這種空穴來風的事情,我很忙。」

  「劉憶婷也是空穴來風嗎?你們是國小、國中同學不是?你們這麼多年來始終有聯繫不是?你們打算合夥進攻歐美的服裝市場不是?她是個可以在工作上對你鼎力相助的人,不是?」她一句句問,問得他沒有回應空隙。

  「你想調查我的合作對象?可以,我明天讓金秘書把我所有合作的女性對象,將她們的特色、嗜好、性格、照片,列印成冊,交到你手上。」

  「你在避重就輕。」她冷笑。

  「我哪裡避重就輕?」

  他已經夠煩了,英國的事,他到目前尚未找到解決方案,英國那邊的員工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幫他把事情處理好,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打電話,試著找到一個可以幫助他挽回頹勢的拍檔,可是,遙遠的英國……那不是讓人能輕易答應的地方。

  同學說:「我的妻子要生小孩了,對不起,我不能幫忙。」

  朋友說:「我和女朋友已經聚少離多,再到英國去工作,她會直接把我從她的人生裡Fire掉。」

  同事說:「我的孩子正值青春期,我沒辦法到那麼遠的地方工作。」

  這些話,讓他很想吼叫,他們的妻子、女朋友在做什麼,身為女人,她們的工作不就是要讓男人無後顧之憂,可以奮力往前沖嗎?什麼時候女人變成絆腳石,讓男人在事業路途不得不處處顧慮?

  誰知道,他才在心底批判完別人的女人,回到家,向來支持他的羽蓁也變成和「那些女人」一樣,讓他滿肚子火氣沖著她爆。

  「你給她寫過情書?」

  「你養精蓄銳了一整天,就是想要和我翻陳年舊帳?」第一次,他揚高語調。

  養精蓄銳?他弄錯了,她沒有養精蓄銳,她累得想要舉白旗投降,她是擠壓出最後一分力氣,才能讓自己站直,同他爭取道理。「如果你們之間沒有帳可以翻,我拼了命也找不到可以挑釁的事。」

  「好啊,你想聽什麼?」

  她不是不知道他正在生氣,開玩笑,那麼多年的觀察,她怎會不知道這個男人快要發飆?所以,她只問最簡單的一句話,不占他太多時間。

  「你們之間是真的還是假的。」

  「是真的,以前的每一段通通是真的,現在,你滿意了嗎?」

  他從沒同誰賭過氣,但他同她賭上了,因為二十一世紀的女人不該不懂得為男人著想。

  如果殷政的第一句讓她心碎,那麼第二句就解體了她的世界,累的感覺從每個毛細孔向裡面竄延,原來疲憊是種讓人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的感覺,原來世界崩解時不是黑色的,而是他身上的淺藍色……

  點點頭,她說:「我滿意了。」

  李羽蓁轉身走開,在淚水掉下之前。

  她把碗收進廚房,洗淨,然後回房、找了一套也是淺藍色的睡衣,走進浴室,把自己泡在滿是薰衣草香氣的沐浴精裡。

  她試著洗去一身疲倦,沒想到,越洗越累。

  這個晚上,她沒等他、直接上床,而他,在書房裡待到近天亮。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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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 00:02: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兩個十三歲的小孩子各自拖著行李,站在屋齡有點老的公寓外頭。

  他們是雙胞胎,但男孩比女孩高了半顆頭,他們長相不像、動作不像,連說話的口氣、表情都沒有半分相像,如果不是在衣服貼上標籤,根本不會有人相信他們是雙胞胎。

  女孩很美麗,瓜子臉、濃眉大眼,閃亮黑髮在腦後束成馬尾,小巧的紅唇沒上唇彩卻閃耀著紅嫩青春,她的皮膚很白皙,短短的熱褲下露出修長的細腿,她不算高,但身材比例出奇的好。

  至於男孩,他是那種花美男型的男生,他沒近視,卻刻意戴著一副平光眼鏡掩飾他的銳利眼神,他頭髮微卷,不常運動卻有著線條美好的肌肉。

  濃眉大眼是姐弟身上最相似的特徵,但從小到大,身為弟弟的姜穗勍相當不樂意別人把姜穗青和自己牽上關係,所以遮掩是很必要的工作。

  「穗勍,你覺得媽是玩真的嗎?」穗青沒大腦地問了一句。

  耍白癡,人都搬出來了,還能玩假的?

  他不屑地瞄了雙胞胎姐姐一眼,有這種愚蠢姐姐,他這輩子都不需要敵人。

  媽媽是耐力超強的女人,若不是踩到底線,她不會對媒體提到離婚,所以別懷疑、事情大條了,否則他不會行李款款,拉著笨姐姐回臺灣。

  「打過電話了沒?」他不回答穗青,反問。

  「打電話給誰?」她滿臉霧水。

  翻白眼,他抓狂。

  白癡,當然是打給爺爺奶奶,離家出走已經不應該,難道還要把老人家活活嚇死,她才甘心。至於另一通電話,是打給雰淓阿姨,告訴她,他們已經平安抵達臺灣、來到她給的地址。

  「爺爺奶奶。」他的回答附贈白眼一枚。

  想起來了!

  穗青捂起嘴、倒抽氣,穗勍在英國機場時就叫她打電話的說,那個時候,他去櫃檯拿機票。這是他們的合作模式——用腦子、交給他,耍嘴皮、她負責。

  「對不起啦,我忘記了。」她好Sorry。

  「你打給爺爺奶奶、我打給雰淓阿姨。」穗勍沒好氣道。

  雖然他是弟弟,但兩人中,穗勍常是下指令的那個,穗青有自知之明,明白和穗勍拼腦袋、搶發號權,是自取侮辱的愚蠢行為。

  「好,我馬上打。」

  穗青無異議,兩人各自掏出手機。

  「奶奶,不擔心、不擔心,我們已經找到媽媽……你放心啦,有我和穗勍在,一定不會讓老爸、老媽離成婚……奶奶,你不要告訴爸爸,說人家離家出走哦,爸爸會生穗青的氣,你要說是你叫人家回來的哦……

  穗青知道啦,人家會很想、很想奶奶和爺爺的,等網路連好線,我就跟奶奶視訊好不好?當然嘍,等事情解決,人家一定會去陪你們……是啊,全世界的奶奶都沒有我們家奶奶好……」穗青的虧刃功十足,把老太太哄得服服貼貼。

  另一頭,穗勍的聲音沉著,他有條有理的口吻,一點也不像個孩子。

  「我理解,謝謝雰淓阿姨幫忙,我替媽媽向您說聲謝謝……請雰淓阿姨先別告訴媽媽我們已經回到臺灣,我想給她一個驚喜。是,我們會全力支持媽媽,謝謝,阿姨再見。」

  他掛掉電話時,穗青還在長舌。

  他橫她一眼,穗青警覺說:「奶奶,好了啦,穗勍在瞪人家,他又要罵我長舌婦了,明天再給你打電話好不好?穗青愛你哦。」

  手機掛掉,她笑盈盈地勾住弟弟的肩膀,湊近他問:「電話打完了,接下來是不是要討論一下我們的作戰計畫?」

  「你以為媽是賓拉登?」還作戰計畫咧,忍不住又瞪她,如果哪天他被診斷出有斜視問題,一定和姜穗青有關係。

  「不是嘛,我的意思是說我們要分工合作咩,說說看,我做什麼,你做什麼?」

  這還需要花力氣討論?他歎氣。

  「你負責任性、耍胡鬧,剩下的、需要智商的事交給我。」

  「什麼嘛,說得我好像很笨,我是姐姐耶,罵我笨就是罵你自己笨……」

  不等她抱怨完,穗勍動手按門鈴。

  按憲門鈴後,他轉身面向姐姐,皮笑肉不笑,還她幾句,「好啊,你一點都不笨,你聰明得很,頭腦清晰、反應靈敏……如果你覺得我說這些話,沒有諷刺到你的話。」

  什麼啊?不是在誇獎嗎?怎麼又變成諷刺?穗青被他的話弄得暈頭轉向,細細反芻,在還沒找到諷刺點是什麼之前,門由裡面打開。

  「穗青、穗勍?」李羽蓁驚訝不已,她以為孩子們會和殷政一起回臺灣。

  穗勍不著痕跡地丟個眼神給姐姐,雙胞胎的心有靈犀在這時候發揮作用。

  穗青丟下行李、一把抱住母親,放聲大哭,「媽,你告訴人家啦,報紙上都是亂寫的對不對?你沒有要和爸爸離婚對不對?人家不要當單親家庭的小孩啦,人家要在健全的家庭裡長大,不要當心理變態的壞小孩啊。」

  李羽蓁因女兒的眼淚慌了心情,一時無言。

  「媽,我要你也要爸爸,爸爸那麼忙,根本沒時間管我們,要是沒有媽媽,我一定活不到十八歲就夭折的啦。」

  「媽保證不會。誰告訴你單親家庭不好,只要有愛,就算身邊只有爸爸或媽媽在,小孩子也會過得幸福愉快,媽媽認識很多單親家庭長大的小孩,他們很聰明、很健康、很活潑、很有成就……」

  天啊,這時候她說這個做什麼,她被女兒哭得手忙腳亂,語無倫次。

  「媽,我不要壞女人當我的後母,那個劉憶婷很壞,她會把我關在家裡、不讓我去上學,還會逼我洗廁所、煮飯,吃飽沒事做就把綠豆和紅豆混在一起,叫我把它們分開……」

  烏鴉發出難聽的叫聲,從穗勍頭上飛過,帶出三道黑線。

  他無奈地翻翻白眼,她的名字叫灰姑娘嗎?他本以為姜穗青只是腦袋不好,哪知道,原來她腦子裡面裝的全是大便。

  「媽,你不知道劉憶婷多壞,她有學過巫術,會在蘋果裡面下毒,還會把我和穗勍送到森林裡面,給她的巫婆朋友當零食,媽……我不要她當我的後母。你不要跟爸離婚,好不好?」

  穗勍更無奈了,這傢伙是不是過了六歲,就不再閱讀課外書了?

  「穗青乖,先別哭,我們先進屋再慢慢說,好不好?」.

  李羽蓁哄著女兒,心亂如麻,她以為解決這種狀況的人是殷政,怎麼會是她?

  「不管、不管、不管啦,媽……你不可和爸爸離婚,不管怎樣都不可以啦,不然你問穗勍,他也不想要當孤兒。」

  白癡,他們有爸媽、有爺爺奶奶,想當孤兒沒那麼簡單。穗勍腹誹,幸好,他從來沒有對她有過度期待。

  「穗勍……」關上門,李羽蓁看向沒出聲的兒子。

  他鄭重朝母親一點頭。「媽,離婚吧,一個對婚姻不忠實的男人,不值得原諒。」

  啥米?穗青嘴巴張得比拳頭大,不是說,她負責任性、耍胡鬧,剩下的、需要智商的事交給他。

  他這樣子……也算解決問題?

  早上七點四十七分,姜殷政回到臺灣家中,屋裡有點暗,他拉開窗簾、換上拖鞋,在屋內上下巡視一圈。

  房子很乾淨,顯示仍然有人整理,園子裡的花樹沒有于涸缺水的現象,因此照顧花園的陳伯也天天上工,那麼,罷工的,只有他的妻子李羽蓁。

  回到書房放下公事包,脫去亞曼尼外套時,他發現桌面擺著一紙離婚協議書,羽蓁已經簽好姓名、蓋好章,所以是他估計錯誤,那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他知道她在機場時對媒體說了什麼,他以為她只是被氣壞了、被逼急了,而且那天過後,媒體上再也沒有她的新聞,倒是有不少記者守在他的辦公大樓前等他回來,因此他認定離婚事件已經雨過天青。

  拿起手機,他打給她。

  對不起,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您查明號碼後再撥。

  雖然忙得天昏地暗,但姜殷政知道,一雙兒女因羽蓁放出的離婚消息而離家出走,溜回臺灣,企圖替他挽回婚姻,他相信孩子回到臺灣,鬧上兩場,羽蓁自會回心轉意,沒想到……

  好看的眉形微微蹙起,下意識地,他用手指搓揉眉毛。

  回臥室,拿出一套乾淨衣物,他進浴室洗澡。

  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他明白,自已是個相當好看的男人,也知道這幾年竄起太快,許多媒體都盯著他看,有個風吹草動就放大不實訊息,他以為那些妨礙不了什麼,沒想到還是妨礙了。

  前幾日爸媽憂心忡忡時,他仍自信滿滿,相信羽蓁會主動回家,因為他明白她、一如她懂他,十五年的夫妻不是白當的。

  他清楚她有多戀家,清楚她有多崇拜自己,他瞭解她有多麼疼愛兩個小孩,十五年的時間,早讓她學會把自己的感覺放在最末位,把丈夫孩子甚至是公婆擺在前線……結論是,她絕不會離婚。

  這個認知,讓他繼續留在英國,把該辦的事辦好,按照原定計劃,在今天清晨返抵國門。

  然而,那張明擺著的離婚協議書讓他錯愕,它不在他的結論內。

  洗過澡,他打了通電話給公司的經理。

  「林經理,我昨天在機場發的那份檔,你收到沒有……很好,你整理整理之後,先召集部屬開會,把會議紀錄放在我桌上,今天我不進辦公室了,公司麻煩你。」

  簡單交代、掛掉電話,他進廚房替自己煮一杯咖啡,加上奶油球喝了一口,皺起眉,這不是他習慣的味道。

  彎下腰,看一眼咖啡豆,原料沒錯,味道怎麼會出錯?

  他想半天,才想起來,是煮的人錯了,今天的咖啡杯上,沒有浮著一朵小小的幸運草。

  不自覺歎氣,他把咖啡倒進洗碗槽裡,離開廚房。沒有羽蓁的廚房很不對勁,讓他在裡面覺得窒息,走進客廳,待不到三秒,一樣的沙發傢俱卻讓他空虛得想要逃避。

  然後他回房間,刻意把窗臺的迷迭香拿到床頭櫃旁,拉開棉被,閉上雙眼,很累了,他需要好好睡一覺,才能理智解決羽蓁的問題,但……十分鐘後,他懊惱地下床,對自己承認,羽蓁不在、他睡不著。

  撥出號碼,他打給女兒,「我是爸爸。」

  「爸……你回來了,累不累、辛不辛苦?爸,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媽媽很擔心你沒有照三餐吃,你有嗎?有沒有犯胃痛?」

  女兒一連串的問句,問暖了他的心,他猛地發現,就是這幾句……

  一直以來,迎接他回家門的這幾句問候,帶給他無限滿足,讓他有了足夠的力氣繼續往前沖。

  只是,說這些話的不是女兒,而是體貼溫柔,善良賢慧的妻子,她的口氣裡沒有這樣急迫的熱情,有的是溫柔似水。

  「我很好,沒犯胃痛。你和穗勍在哪裡?」

  「我們在媽媽的公寓裡啊。」

  「媽媽的公寓?」

  「對啊,雰淓阿姨幫媽媽租的。」

  「雰淓阿姨是誰?」他想半天,想不出記憶裡有這號人物。

  「是媽的好朋友啊,爸,你忘了啊,雰淓阿姨是媽的高中同學兼死黨。」

  雰淓……他想起來了,那時羽蓁十八歲,有一點新婚憂鬱症,卻沒有娘家可以支持安慰,碰到問題她只能打給高中同學塗雰淓,一聊就是幾個鐘頭。

  「這裡有點小,爸……」她壓低聲音。「爸,我不喜歡住在這裡。」

  「不喜歡,就回來。」

  「不行啊,我們回去,媽媽怎麼辦?」

  「你們回來,媽媽自然就回來了。」他仍然認定,孩子是羽蓁最好的誘餌。

  「沒用的啦,這招我試過。」穗青嘟嘴,這十天他們已充份理解媽媽對離婚這件事有多認真,根本沒有他們想像中那麼簡單。

  「媽媽去哪裡?你請她聽電話。」

  「媽不在,她去找工作了,幸好爸打給我,不然我和穗勍明天開學,你就找不到人。」

  找工作?蹙眉,她真下定決心離開他?

  「知道了,告訴我地址,我過去。」

  二十分鐘後,他來到李羽蓁的小公寓。

  兩房兩廳,三十幾坪、不算小了,以臺北的房子來講,住一個小家庭剛剛好。

  她把房子整理得相當乾淨,姜殷政很清楚,是他訓練出她的潔癬。

  看見父親,穗勍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熱情,他抬起頭叫了一聲爸,然後繼續把頭埋進電腦前。

  穗青就不同了,她先給爸爸一個熱烈歡迎的擁抱,然後拉起他的手,一間間巡視新家,並附上解釋。

  「因為我們突然回來,所以,媽就把主臥房讓給我們,可是我不喜歡和穗勍一起睡覺,那傢伙每天看書都看到三更半夜,電燈好亮哦,害我睡不好。」

  逛完主臥室逛旁邊的房間,那裡更小了,小小的單人床、小小的書桌、小小的衣櫃,書桌上有一部電腦,採光不錯,有一面窗、一個不大的窗臺,然後……他看見,他的迷迭香。

  他喜歡這個香味,卻從來沒告訴過誰。

  他不知道羽蓁是怎麼發現的,但不久後,他的窗臺上多了幾盆一字排開的小小迷迭香,每回累了,他就會走上前,聞聞它的香味。再然後,他的宵夜裡偶爾會出現迷迭香餅乾、迷迭香花茶,用迷迭香的香氣驅逐他的疲憊。

  深吸一口氣,他有了想睡覺的欲望。

  「媽媽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拉起女兒的手,他們回到客廳,穗青從冰箱倒了一杯冰冰涼涼的酸梅湯給爸爸解渴,他接過手、喝一口,味蕾終於找到正確的味道。

  他在七點四十七分進入豪宅,卻在九點二十四分在這間小公寓裡有了回家的感覺。

  「中午之前一定會回來吧,媽要給我們做飯。爸,要是媽媽找到工作,可以養活自己,說不定,她真的不回家了,怎麼辦?」穗青憂鬱。

  「放心,你媽媽找不到工作的。」她高中畢業就嫁給自己,沒有文憑學歷、沒有特殊專長,想在職場上立足,沒這麼簡單。

  「為什麼?」

  「因為她沒有工作經驗和專長,而且現在的老闆用人很挑。」姜殷政沒把話說白,但言下之意是,羽蓁缺乏與人競爭的條件。

  「爸從來不關心、不在乎媽,對吧?」

  專心於電腦的穗勍,突然啪地蓋上電腦,他直視父親臉龐,那個口氣,成熟得像個大人。

  兒子的語調雖然清淡沒什麼起伏,但姜殷政聽得出來,這是非友善式質詢。

  「你為什麼這樣認為?」

  他沒動怒,他認為發脾氣是種無益的發洩,即使兒子對自己的態度不夠尊重。

  「如果你關心就會明白媽不是沒有工作經驗和專長,媽媽設立了一個部落格,上面的文章和插圖,創下了超高點閱率,而且近幾年陸續有許多出版商想找她出書。如果你在乎她,就會清楚她的攝影技術不僅僅是業餘程度,給她機會的話,她有本事成為大師。她可以當廚師、作者、攝影師,她絕不是一無是處的女人。」

  兒子的話讓他震驚,原來羽蓁……他不知道這些、真的不知道!

  然而羽蓁對他,就算他不讓她涉入公事,她也知道要怎樣幫他爭取人際關係,知道他的胃口、工作時間,知道他所有喜惡和小動作……相形之下,他對妻子「關心、瞭解」的程度,未免太汗顏。

  罪惡感瞬地上心。

  可不是嗎?似乎都是她在為他做什麼,他從沒認真理解她的需求。

  長久以來,他認定羽蓁只能依附自己而活,哪裡曉得,真正依附的人是他自己,沒有羽蓁的家稱不上家,他在那裡連走路都覺得窒礙難行,而離開他,羽蓁不但沒有枯萎,相反地,她積極運用自己的能力,試圖獨立。

  他憑什麼認定她缺乏競爭能力。

  姜殷政回望兒子,一語不發。

  「對啊,爸爸,媽這幾天寄了不少履歷到出版社,今天人家約面談,她才去的。而且早上我們還攔截到一家出版社的電話,他們要媽去面試。」穗青搶到他面前說話。

  「你們怎麼和出版社說的?」

  「穗勍騙人家,說媽媽已經找到工作,還把出版社寄到媽媽電子信箱裡的回函刪除。」穗青癟嘴。

  雖然他們的行為是為了幫助爸爸,但害媽媽很傷心,害她以為自己什麼都不行,看媽媽那麼可憐,她覺得他們實在很差勁耶。

  「以後,不要這麼做了。」姜殷政歎氣。

  「為什麼?」穗青問。

  「如果媽媽喜歡工作,就讓她試試吧。」一直以來,他都希望她快樂,只是從沒有積極動作過。

  「為什麼,媽有錢後,就更不會回去了。」她不懂,他們是在幫爸耶。

  穗勍說,等媽媽「山窮水盡疑無路」後,爸爸再以救世英雄身份出現,媽媽就會看見「柳暗花明又一村」,到時,就搞定啦。

  他摸摸女兒的頭髮說:「想把一個人留在身邊,並不是非要把她逼得一無所有。」他想,他欠羽蓁一句抱歉。

  轉過頭,不經意地,他在兒子眼裡看見崇拜。

  李羽蓁沒有得到那份工作,她在十一點的時候,回到家裡。

  她買了海鮮和蔬菜,想說中午做海鮮燉飯好了,穗勍和……和她的「前夫」特別喜歡這道菜。

  想想,她的好手藝是讓殷政催生出來的,除了對工作狂熱之外,似乎沒其他事會讓他感覺愉快,要不是後來,她慢慢發現,好吃的食物會讓他開懷,她還真不知道,除了陪他應酬、幫他生小孩之外,她還能有什麼貢獻。

  找出鑰匙打開門,她提醒自己,小孩子要開學了,下午得抽空陪他們去買一點文具用品,如果他們真的打算和自己同住,還得回去替他們多帶些衣服過來。

  最重要的是……和殷政好好談談。

  但她談得贏他嗎?誰和他談判都要占下風的,他冷靜、不情緒化,總能在你的一大篇語言裡找到最重要的攻擊,所以她沒打算和他談判,只想他簽下離婚證書——他會簽吧?當然會,就算他不想簽,那位初戀情人加上現任情人也會鼓勵他簽——然後,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至於孩子,當然給他。

  她非常愛孩子,孩子是她的生活重心,但她同時清楚,自己沒有能力養活兩個小孩,她沒帶走殷政給的任何東西,包括存款或首飾,她想自立自強,不願再當寄生蟲。

  因此她不和殷政爭取監護權,她相信,他可以給孩子的,肯定比她所能給予的多更多。

  只是,孩子自己來了,沒有任何母親會拒絕,問題是她拿什麼養?她的「結婚戒指」無法供他們一路進大學。

  「媽,你回來啦。」

  發現她,穗青從電視機前跳起來,跑到她跟前,給她一個大擁抱,她接過媽媽手裡的購物袋,送到廚房裡。

  「在家裡有沒有乖乖?」

  她順順女兒的劉海,基因是種很可怕的東西,這孩子是她的翻版,而窩在電腦前那一隻,則和他父親的相似度是百分之百,不僅外表、性格脾氣,連腦袋都和他爸爸一樣。

  穗勍的功課不需要人盯就習慣性霸佔全班第一名,但她擔心他的人際關係,擔心他那個清冷的性情會不會在班上遭受排擠,當了媽媽,她終於能夠體會當年婆婆的心情。

  二十歲是該交交女朋友,和同學打打鬧鬧的年齡,而不是接手公司,急欲有所表現的年紀。

  李羽蓁回神。想這個做什麼,都過去那麼久了。

  「有啊,我看書看累了,就看電視,我本來想打wii,可是這裡沒有。媽,我們搬回家啦。」她撒嬌地扯扯媽媽的衣袖。

  她尷尬一笑,拍拍女兒的臉。「等爸爸回國,媽媽送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媽不和我們回去嗎?」她再試一次,老師說,失敗後要再接再厲,才能得到最後的勝利。

  用力點頭,她點得篤定。

  十五年了,如果一個人花費十五年,做一件無法成功的事情,那麼,夠了,早該懂得認賠殺出。

  「為什麼?我們家很好啊。」

  她也想解釋為什麼放著這麼好的丈夫不要,卻執意離婚。

  十個女人會有九個半認為她頭腦壞去,但她們終究不是她,不知道她的傷口在哪裡。

  「爸爸和媽媽已經離婚,我不能回去,如果你決定跟爸爸也可以。」她捨不得,但不勉強,孩子大了,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

  「我不要,我要爸爸和媽媽在一起。媽,爸爸要是娶壞後母,我和穗勍會很慘,穗勍的脾氣很爛,我們會變成後母的眼中釘,媽……」說著,她的眼淚像水龍頭,浙瀝嘩啦掉得很精彩。

  穗勍正在打電腦,但嘴角微微地往上掀,耍無賴、扮可憐,這種事有誰比得上姜穗青。

  「穗青不哭,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討論,媽先去換件衣服,給你們做飯,你們都餓了吧?」

  李羽蓁連忙轉移女兒的注意力,有時候她很羨慕穗青的任性。

  任性,不是壞事,代表她自我感覺安全,她對家庭父母以及外面的世界有充足的信任,而她就不敢這般放任,那是因為太早寄人籬下,又太巴望著當個好太太,奢求以此換得某人的愛情……

  搖頭,不想了。

  她走到兒子身邊,彎下腰親了親穗勍的額頭。

  小時候,兒子很痛恨她這個動作,他不喜歡被親、不喜歡被擁抱,但她堅持著,堅持這是身為母親的福利。

  慢慢地,他習慣了,不再做出嫌惡表情,有了丈夫的前車之鑒,她不希望養出一個冰棍人。

  「穗勍,你在做什麼?」

  「看股票。」他的雙眼緊盯螢幕。

  十三歲的孩子對股票感興趣,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可她無法阻擋他,一如無法阻擋他父親的事業心。

  「有沒有每三十分鐘,讓眼睛休息一下?」

  「有。」

  李羽蓁信他,穗勍說有就一定有,他是個很自律的小孩,如果他不答應就是不答應,一旦承諾,便會堅持到底。

  「媽,你找到工作了嗎?」他問。

  她抱歉地搖搖頭。「媽媽年紀有點大,又沒文憑和工作經驗。」

  「不要急、慢慢來,你要相信自己有能力。」

  「我知道,謝謝你。」她拍拍兒子的頭,他的關心讓她倍感溫馨。轉身,她準備進房間。

  「媽。」他喚住她。

  「什麼事?」她停下腳步。

  「你教過我,有什麼不滿要開口說,這樣子,別人才懂得我需要什麼。」

  「對,有不滿不要悶在心裡,不要縱容別人對你過份,否則受傷的是自己。穗勍,你有什麼不滿嗎?」

  「有。」

  「想不想說給媽媽聽?」

  「我對於有姜穗青這個姐姐,很、不、滿!」他撇撇嘴。

  李羽蓁失笑,這個,他不必說她也知道。「可是,沒有穗青,你一定會很寂寞。」

  穗勍沒有反駁,輕點頭,回答,「媽,你太縱容爸了,你的不滿從來不對他發作,所以他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到最後,受傷的是你自己。」

  前面那些話,為的就是布上這幾句,媽媽知道真理,卻還是讓自己傷心。

  李羽蓁語頓。

  「媽,我不介意有沒有爸爸,但你失去他,一定會很寂寞。」穗勍又補上話。

  她皺眉,想過好久,才說:「也許,在很久以前,我已經失去他了。」

  李羽蓁搖頭,回自己房間。

  見母親進房間,穗青走過來,忿忿地壓掉穗勍的電腦,朝他扮鬼臉,她聽不懂後半段那些高來高去的話,但她聽得懂穗劾對於有她這個姐姐很不滿。

  他以為她對他很滿意嗎?

  才怪,有這麼壞的弟弟才討厭咧,明明是他把出版社的回函刪掉,還假裝安慰媽媽,不要急、慢慢找,哼,根本是雙面人嘛。

  壞蛋、壞人、壞透了!

  穗勍打開電腦,冷冷瞥她一眼。「你吃太飽嗎?」沒事幹麼欺負他的電腦。

  「你,姜穗勍,奸詐、陰險、卑鄙、虛偽,我有你這種弟弟也很衰!」

  他聳聳肩,對姜穗青的紙糊腦袋深感無奈,既生敕、何生青,上帝根本是派她來替自己的人生製造不幸。

  李羽蓁走回臥室,想換下外出服,打開門,竟發現殷政睡在她的床上!

  心跳失序,平順的呼吸亂了拍,手心微微冒汗,她想過幾百次兩人再見面的光景,卻沒想到,再見面時,他出現的地方是她的單人床。

  他回國了?看一眼他身上的休閒服,他已經回過家裡?那麼,他肯定發現離婚協議書了,所以他來……是打算把簽好的離婚協議書交給她?

  有可能,他是這種人,不愛爭執吵鬧,偏愛明快的解決問題,他從不讓情緒淩駕理智。

  不由自主地,她在他身邊站定,他眼睛底下的黑眼圈輕輕扯了她的心,英國行很累吧?他做什麼都追求完美,不累才有鬼,只是他從不埋怨,所有人便順理成章認定他是超人。

  她知道他不是超人,所以她心疼他的累,因為心疼所以不舍,不捨得對他發作埋怨,即使這樣的縱容終會傷到自己,她也心甘情願……可是,她累了,當傷痕多到無法細數,當兩人之間有了再也跨越不過去的鴻溝,當他心裡有了另外一個女人……

  就這樣吧,好聚好散,記著他的好,遺忘他無心烙下的傷痕。

  但說了好聚好散,她還是無法將眼光自他臉上移開,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有一雙濃眉、一對深邃的眼,他的五官有著完美比例,只是下巴線條有點剛硬,那是長期緊繃帶出來的痕跡,他很高,一八五,身材適中,這樣的男生怎會沒有女人追?

  當然有,只是他視而不見,他不需要愛情。

  那時決定嫁給他,她信心滿滿,她相信只要對他很好很好、好到不能再好,他就會在不知不覺間,愛上自己、離不開自己。

  是她太自負也太主觀了,她沒想過,或許二十歲的他不需要愛情,三十歲就需要了呢?她沒想到,也許他只是沒碰到合適的女人,而不是對愛情不感興趣?

  十八歲,太天真浪漫的年紀,才會想不明白事情,讓自己落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歎氣,她拿出一套家居服,出門前,她又看了看他的眉眼,半晌,走出房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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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 00:03: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姜殷政是被海鮮燉飯的味道喚醒的,摸摸肚子、饑腸轆轆,好像過去兩個星期都沒有好好吃睡。

  以上那句是陳述事實,不是誇大的形容詞。

  他的胃被羽蓁養刁了,他只愛吃她做的飯菜、只愛喝她泡的咖啡,也只吃她做的點心,外面的食物對他而言,太油、太甜、太鹹……總之,不合他的舌和胃。

  因此每回出國,他最大宗的食物是開水,餐盤裡的食物往往在廚餘桶裡作回收。

  就連睡覺……他也習慣了房間裡有淡淡的迷迭香,習慣枕頭間有她的發香味,沒有這些味道,他睡不安穩。

  坐起身,他才發覺這張床小得有點過份,躺下的時候,他有半條腿懸在空中,而且很硬,一看就知道床墊是便宜貨,但他睡得出奇好。

  伸了一個饜足的懶腰,他走出房間。

  穗青、穗勍在羽蓁的催促下進浴室洗手,餐桌上擺了三盤海鮮燉飯,沒有他的份?不滿瞬間膨脹,好看的濃眉皺緊,這行為很孩子氣,是饑餓的腸胃促使了他的孩子氣。

  穗青發現父親,熱烈勾住爸爸的手。「爸,媽媽做你最愛的海鮮燉飯哦。」

  有……他的份嗎?孩子氣的眉頭迅速撫平,因為穗青說,羽蓁為他做了他的最愛。是特地為他做的嗎?因此她仍然在乎他、介意他?

  穗青帶他入座,餐桌的位置很小,讓他的長腿適應不良,但對於三十幾坪的老房子,他不該要求太多。

  穗青、穗勍也入座了,羽蓁從廚房端出熱湯,也是他喜歡的、蘿蔔排骨,下意識地,他拉出一抹微笑。

  李羽蓁把飯推到他面前,再替他們每個人添一碗湯,放在旁邊待涼。

  「開動吧。」她沒有特意看向殷政,卻也沒有忽略他對食物的需求。

  姜殷政則不同,他大方地打量羽蓁,眼前的她沒上妝、沒穿著端莊的窄裙套裝,她的頭髮不是一絲不苟的髮髻,而是和女兒一樣、簡單地在腦後綁個馬尾,乾淨清純得像個小女生,如果他不認識她,他會以為她只有十八歲。

  十八歲……他還記得她的十八歲,簡單的T恤牛仔褲,美得讓鄰居男孩蠢蠢欲動的李羽蓁,不化妝的她比化妝更漂亮,相較起貴婦李羽蓁,他更喜歡眼前輕鬆自在的小女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改變形象的?

  他想很久,才想起是從他們結婚之後,從他說了句「你打扮得很得體,從現在開始,你得學會當姜太太」之後。

  李羽蓁低頭安靜吃飯,她沒胃口,只喝一點湯,她很尷尬,這是離婚之後,他們第一次面對面。

  穗勍和爸媽一樣,保持沉默,專注於自己的食物上,穗青就不一樣了,她是不說話就會死的,何況穗勍口口聲聲說要處理,結果咧,居然開口要老爸老媽離婚!

  他靠不住,她得親自出馬才行。

  「爸,你今天還要進公司嗎?」穗青問。

  「不要,明天才上班。」

  「太好了,爸,下午陪我們去買文具好不好,明天要開學了。」要爸媽複合,第一步是要製造他們相處的機會。

  「好。」

  「爸,你明天可以送我們去新學校嗎?我很怕耶。」

  「怕什麼?」

  「我們同學還沒上國中就開始補習,有人把國一的課程都上完了,我怕我的功課會跟不上。」雖然她的成績是不怎麼樣啦,可老是墊底很沒有面子耶,班上嫉妒她的女生常笑她沒腦,她也不愛這樣啊。

  「不必擔心,請家教吧。」姜殷政想也不想回答。

  「不必浪費錢,有沒有家教,她的功課都是這樣。」穗勍冷冷回了句。

  「我也認為沒必要,這裡很小,家教老師來了,怕沒地方可教。」李羽蓁直覺開口,忘記她該和殷政討論的是離婚,而不是孩子的教養。

  「可是穗青功課跟不上,怎麼辦?」這對離婚夫妻而言,不是個好話題,他樂於打破沉默。

  「我可以幫她看。」

  「你……可以嗎?」沒記錯的話,她的學業成績也是平平。

  她聽出他的懷疑,沒錯,她的功課不怎麼樣,況且她才高中畢業,想幫女兒的確有實際上的困難,可她的經濟能力,供不起一個家教老師。

  「如果我不行的話,還有穗勍。」

  「我不要穗勍,他會罵我,罵到我缺乏自信心。」穗青發難。

  「自信心是要用成就去培養的,你有什麼成就能夠養出自信?」

  穗勍的口吻和老爸一模一樣,明明沒什麼特殊口氣,但,就是會殲滅別人的信心。

  「穗勍,姐姐有她的長處。」李羽蓁輕輕柔柔地阻止了兒子的挑釁。

  「家教的事情我會處理,至於擔心沒地方上課,就搬回家吧,家裡地方很大。」姜殷政口氣淡得好像不知道兩個人正在鬧離婚。

  「我贊成搬家。」穗青望向母親,用一張天真無瑕的笑臉。她明白能抵擋自己笑臉的人太少,尤其是媽媽。

  「先吃飯吧,吃完飯再討論。」

  這是第一次,李羽蓁封殺女兒的笑顏,有點捨不得,但她不希望融洽氣氛被打散,畢竟,這種聚會不多了。

  「好吧。」見風轉舵也是穗青的特殊能力。「爸,告訴你一件事,奶奶家的鄰居,就那個叫克莉絲汀的在追穗勍,她追得好凶哦,還說要為愛走天涯,轉學到臺灣來。」

  姜殷政輕輕一笑,問:「怎麼回事?」

  「就一開始啊,所有人都覺得穗勍是弱雞,看起來很好打的樣子,我們每次到英國過暑假,都會碰到幾個壞小孩欺負我們……」

  她沒說完,穗勍冷冷插進一句。「把話說清楚,是欺負還是別的?」

  「什麼別的?」李羽蓁問。

  「哎呀,那個不重要,總之,到最後穗勍把他們打跑了,克莉絲汀覺得他好帥,就決定愛他了。」穗青本來要把故事發展成短篇小說的,被穗勍一插嘴,她決定迅速結束這個話題。

  知女莫若母,李羽蓁還能不曉得當中有問題?她追問:「說說那個「不重要」的部份吧。」

  「不重要就是不重要嘛。」穗青瞪弟弟一眼。

  「那……穗勍,你說,媽媽很感興趣呢。」

  穗勍向姐姐投去惡意眼神,穗青鼓起腮幫子說:「你說了,我就和你絕交。」

  「絕交對我來說有什麼損失?」他微微一曬。

  「姜穗勍,你敢……」

  她的威脅才開頭,穗勍就很「敢」的把話說完。

  「姜穗青招蜂引蝶,招了很多男生到奶奶家前對決,那次我只是要回家,沒打算和他們打交道,但他們見我可以堂而皇之的進家門,誤會我是她的男朋友,就想合力攻擊我,沒想到弱雞比他們想像中,強很多點。」穗勍挑挑眉,那股子驕傲看得李羽蓁好想笑。

  「找上我們家穗勍,是他們不長眼。黑道高手呢,哪是假的。」講到兒子,她忍不住驕傲。

  「是啦、是啦,穗勍最棒,媽偏心。只疼穗勍。爸爸,我好可憐哦……」她丟下碗筷,摟住爸爸的脖子,把爸爸拉進他們。

  其實一家人在一起時,氣氛是好的,穗青總有本事逗得全家開心不已,這個特質好像從她兩歲就發展起來,所有人都說殷政偏愛女兒,但她卻相信,是女兒的熱情融化了他的冷漠。

  她曾經想過效法女兒,但怕畫虎不成反類犬。

  怪她吧,她是成人、有著無聊的驕傲自尊,她無法像女兒那樣,被拒絕了,還是笑眯眯地巴著殷政的大腿不放,就算真把人惹毛了,她也不怕,直接耍賴大哭,那哭聲倔強得讓殷政舉白旗投降。

  一手抱住女兒,他看著羽蓁和孩子們的互動,以前不覺得什麼,現在卻發覺這樣的午餐有著濃濃的幸福感。

  是因為即將失去,才懂得珍惜?

  他想,他需要反省。

  午餐後,穗青、穗勍被趕回房間休息,李羽蓁堅持午睡的重要,兩個小孩沒有異議。

  她進廚房清洗碗盤,心裡琢磨著要怎麼面對殷政,十五年了,她還弄不清楚,自己在他心底,占了什麼位置。

  「我,不打算離婚。」

  他突然出現的聲音,讓她嚇一跳,手滑,洗好的筷子掉回洗碗槽裡。

  「這……不是你單方面可以決定的事情。」她的脖子硬了,紅痕悄悄攀上她的兩頰,他靠得她太近,溫熱氣息噴上肩頸,影響了她的荷爾蒙分泌。

  深吸氣,這是不對的,他們是即將離婚的夫妻,她用手肘輕輕將他推開。

  看著她低垂的臉,他想念她的氣味,悄悄地,他又靠近半步。「離婚會比較好嗎?你有沒有考慮過孩子?」

  「我會盡力撫養他們。」

  「你甚至連家教都請不起,怎麼撫養?」

  「不是所有家長都請得起家教,我給他們足夠的愛,就可以彌補……」

  「沒有父親的家庭,哪有足夠的愛?」

  你太縱容爸了,你的不滿從來不對他發作,所以他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到最後,受傷的是你自己。

  穗勍的話跳入腦海,她飛快把碗洗淨,把手擦乾,轉身面對他。

  「你以為有差別嗎?過去十五年,你比孔子更偉大,周遊列國、開創事業,請問,你什麼時候停下來,給過孩子父愛?」

  「你在指責我?」他以為她支持他的工作。

  「我不指責誰,我說的是實話。」

  「我們不離婚,至少能給他們正常家庭。」

  「正常家庭?是你自以為的,我們已經習慣沒有家長的生活。」

  「所以你希望我放棄事業,回到家庭、當家庭主夫?」

  「我沒這樣想,我只是認為,你對孩子們……並沒有這麼重要。」她靜靜望著他,好一會兒才繼續說話,「回去吧,把離婚協議書簽好後,直接寄給我,等你有空,隨時可以和穗青、穗勍聯絡。」

  她不會阻止孩子和殷政間的親子之情,不管怎樣,他都是個負責任的父親。

  「我不要離婚。」他說得斬釘截鐵。

  她不懂他在堅持什麼?結束這段,他才能開始另一段啊,想要家庭孩子,那個劉憶婷很樂意提供。

  李羽蓁不語,她想早晚他會想清楚,他是個理智聰明的男人,給他一點時間,他會明白怎麼做對他、對劉憶婷才是最好。

  低下頭,她開始擦整廚具。

  「我知道你介意劉憶婷,但我始終不認為這種事情需要解釋。」

  不需要解釋?一股子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怒氣往外竄。

  「對,是沒有解釋的必要了。簽下離婚協議書,我們之間再沒有任何關係,解釋對我來說,已屬多餘。但在過去幾年,我是你的妻子,我們聚少離多,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迥然不同的兩個地方,你有義務向我解釋那些流言蜚語!

  知道嗎?每個夜晚,你躺在我身旁,我會希望你找我分享你的心情,而不是從你的搓揉眉毛或按壓太陽穴的動作去猜測你的情緒;白天,我給你整理家裡、做三餐,我希望你會告訴我「今天的菜、我喜歡」,「昨天那個肉有點油、我不是太愛」,「對不起,我太忙了,沒時間把飯盒吃完」……而不是從你留下來的剩菜去猜,我的手藝有沒有符合你胃口。

  我有很好的觀察力,但我寧願自己對你認識的一切一切,不是透過觀察得知,而是來自你的親口告訴。姜殷政,我厭煩了,厭煩觀察你、猜測你的心,厭煩對你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如果你對我不滿意,你可以清楚明白告訴我,不必透過第三人,讓她來轉述。」

  他……哪有對她不滿意?

  姜殷政看著她,眼前的羽蓁,失去溫柔婉約、不再甜甜暖暖地笑著,她的樣子有點任性、有點無理取鬧,他最痛恨女人的情緒性,但意外的,他並不討厭她……

  他又不說話了。

  對,他總是不說話,而她總是不願意成為一個無理取鬧的壞妻子,所以她配合他、服從他,她以為只要做到一百分,他就會看到她、注意她、喜歡她、愛上她,並深受感動。

  她好似賭徒,買一張、兩張、三張……無數張樂透,然後,賓果、中獎了!翻身一變成為億萬富翁,改變自己的一生。

  白癡,真是白癡透了,也許她是個永遠買不到頭獎獎券的倒楣賭徒呢,也許劉憶婷是那個從來不買,卻在某一天經過彩券行、心血來潮,走進去買一張,然後把她累積好久的努力一把拿走的幸運得主呢?

  這樣子的話,她還能努力得下去?

  李羽蓁歎氣。「都過去了,說這些無益。你有時間的話,儘快把離婚證書簽妥,趁我還沒有找到工作之前,可以去戶政事務所辦理手續。」

  看著她的反應,他需要一點時間考慮,想清楚她要什麼、不要什麼,他還要自省,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非要失去在即,他才懂得珍惜。

  「你沒聽清楚我的話,我不要離婚。我先回去,明天早上再過來。」說著,他走出廚房。

  什麼?他不要離婚就不離婚,他到底有沒有把她當成一個獨立自主的個體,為什麼他們的事永遠是他說了算,為什麼她的意見永遠不代表任何意義?

  一怒,她抓起抹布狠狠地朝他背後丟去。

  沒丟中,抹布撞上冰箱,跌在地板上。

  氣死了,她的第一次發作,竟是無疾而終。

  發狠了,她對自己說——我再也不要對人小心翼翼,我再也不要當賢淑好女人,我再也不要委屈自己配合別人,我要當真真正正的自己!

  穗青輕手輕腳地把偷窺的門縫推回去,跳到床上用力搖晃穗勍。

  「怎麼辦?爸媽吵架了啦,這下子,他們非離婚不可,都是你害的啦,你不要贊成他們離婚就好了,這下子爸爸氣走了,怎麼辦?」

  「誰說吵架就非離婚不可?」他閑閑地翻過一頁醫學雜誌。

  「我們班的小李、圓圓和丫子,他們爸媽會離婚就是從吵架開始的啦。」她急得要死,臭穗勍還在看書,一氣,她把他的書扯過來,不准他看。

  「我們爸媽離婚前,有沒有吵過架?」他無奈地看著她手中的書,試著好心向她分析。

  「所以他們沒離成啊,現在吵完,我們明天就變成單親家庭的小孩了啦。」

  「放心,他們的問題就是缺少溝通,吵架對他們而言是好事。」

  「吵架怎麼會是好事,我們天天吵、天天吵,吵到你都不想認我當姐姐了。」

  他不想認她,不是因為兩人天天吵,而是因為……媽媽為什麼不給她生一點腦漿啊!

  痛苦,既生孔明、何生阿斗,孔明的一輩子就毀在阿斗那個笨蛋手裡,他、姜穗勍的一生,也要毀在一個白癡姐姐手裡嗎?

  「糞土之牆不可汙也!」他收回難得出現的好心,用力抽回書,白她一眼。

  穗青閉嘴,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好怕穗勍翻白眼咩,走到書桌前,她找了張白紙寫下離婚,然後用剪刀慢慢剪碎,一面剪、一面哭,好像自己真的要變成孤兒。

  穗勍很受不了地看了她的背影,放下雜誌,走到她身邊,攬過她的肩膀,無可奈何地說:「放心,他們不會離婚的。」

  「真的嗎?你要保證哦。」她投入他懷裡,哭得一抽一吸。

  「對,我保證。」

  聽過他的話,穗青吸吸鼻子,她知道穗勍很壞,但他承諾過的事,就一定會辦到。

  姜殷政在清晨六點到達羽蓁家門口,因為睡不著。

  沒有咖啡、沒有宵夜,他的行李箱沒有人替他整理到原位,甚至連枕頭間,他都找不到熟悉的香味,他在他的豪宅裡徹夜失眠。

  他思考了一整個晚上,然後打電話給英國的母親,告訴她,他和羽蓁的爭執。

  這是他的習慣,碰到問題。步驟一,針對問題本身作一番檢討。步驟二:搜集有用的資訊。步驟三:分析解決的方案和可能性。步驟四:面對問題。

  所以他用睡不著的晚上,處理完步驟一到步驟三,而現在,清晨六點三分面對問題。

  但對他的母親來說,就不是這麼理所當然了,自從她的兒子過了繈褓時期之後,他再沒有為了任何事向她求助,這是第一次,兒子因為自己的婚姻向她開口,讓她快樂得不得了。

  於是放下電話後,她立刻打給羽蓁,告訴媳婦殷政有多麼在乎她、在乎孩子、在乎他們的婚姻,他只是不擅長表達,只是事業心太重,至於那些女人……全是空穴來風……

  又一個空穴來風?李羽蓁頭痛,但她沒有反駁婆婆,婆婆講完之後,輪到公公說,公公說完輪回婆婆,就這樣,兩個人輪來輪去,等掛上電話的時候已經淩晨四點多,她呻吟兩聲,把頭埋進枕頭裡,開始進入睡眠。

  但是清晨六點!清晨六點耶!是哪位好心人士在門外按電鈴?她真的好想死。

  勉強下床、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勉強走到客廳門邊打開門,在看見精神奕奕的姜殷政時,深歎口氣,為什麼?

  「你很累?」他皺眉。

  「對,拜您所賜……算了,你有什麼事?」

  「我答應帶穗青去新學校。」

  她想起來了。點點頭,她退兩步,讓他進屋裡。

  拍拍臉,她很累,但他沒錯,今天是小朋友上中學的第一天,她得早起幫孩子做準備。

  他進屋,直接往沙發上坐去。

  李羽蓁沒理他,一下子沖進房間把兩個小孩叫醒、一下子回自己的房間刷牙洗臉,中間又出來兩次,把豆漿放到爐子上隔水加熱,她來來回回忙得不得了,在她整理好自己,進廚房煎蛋、烤麵包,將早餐一份份端上桌時,兩個孩子還在房間。

  「穗勍,你好了沒有?」她揚聲問。

  「再一下就好了。」

  「媽……我頭髮綁不好啦。」

  「把髮繩帶出來,我幫你。」她一邊把煎蛋加進土司裡一邊說。

  「媽,面紙沒有了啦。」又是穗青的聲音。

  「好,我待會兒幫你放進書包裡。」

  「媽,我的手機忘記充電。」

  「我的先借你用。」弄完吐司、做飯團,兩個小孩、兩種胃,雖然是雙胞胎,嗜好大不同。

  「媽……」

  他就這樣坐在客廳裡,見她來來回回奔跑,忙得分身乏術。

  原來當家庭主婦這麼忙,以前這個時候他在做什麼?哦,他在房聞打理自己,常常是小孩坐上餐桌、一切就緒時,他才入座,把早餐弄好,她回自己的房間把面紙、手機拿出來,進小孩房,五分鐘後,兒予坐上餐桌、她推著女兒也上餐桌。

  自然而然地,他也坐上餐桌,自然而然地,兒子女兒異口同聲說:「爸爸,早。」自然而然地,羽蓁把他的早餐送到他面前。

  所有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直到她想起來,她幹麼替他做早餐啊?他們已經分居,正準備離婚當中耶。

  她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氣勢弱了,總是這樣,每每見他吃她做的每一道菜時流露出來的幸福感,都讓她誤以為,他愛上她,只是不習慣表達。

  算了,他養她那麼多年,她養他兩餐,就當……回饋吧。

  吃過早餐,理所當然的送小孩上學,學校離她住的地方不遠,兩站捷運再走五分鐘路就到了,前幾天,她已經和孩子們研究過路線圖。

  可是做了那麼多的功課,到最後他們沒有坐捷運,而是搭上殷政的BMW。

  送走孩子,回到車上時,李羽蓁後悔了,她應該找個藉口去搭捷運的,現在……好尷尬,她不知道分居夫妻見面,該如何相處,何況他們昨天才大吵一架。

  吵架?好稀奇哦,他們很少吵架的……原來夫妻有很多事,是要等到分居後才會熱烈進行。

  車子發動,意外地,他率先說:「我猜,你想知道劉憶婷和我的關係。」

  她本來想嘴硬回答,「對不起,我不想知道了。」

  但他的動作更快,在她拒絕之前,他先一步開口。

  「她是我的國小國中同學,我的確寫過一封情書給她,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情書上面我寫了幾個字——劉憶婷,你很漂亮,我很喜歡你。」

  是小學三年級的事啊,怎麼從記者筆下,那幾個字竟然會變成莎士比亞的情書?她總算見識了媒體捕風捉影的能力。

  「記得真清楚。」這話,很酸,她知道。

  「她後來有把那封信拿給我看。」他簡單解釋。

  「三年級的信還保留著,可見得她很喜歡你。」還是很酸,她仍然知道。

  他看她一眼,只覺得……女人,很奇怪。

  「小學畢業後,我們再沒見過面,後來她成了歌星,聽說很紅,我沒聽流行歌曲的習慣,所以不認識她。去年,公司有意思朝服飾業發展,公司江經理介紹我們認識,他說她是個對時尚流行很敏感的女人,我們碰面後才認出彼此,我不知道媒體為什麼傳我們是情人,太無聊了,我連回應都懶。」

  「不要把責任推給別人,忘了嗎?你也親口向我證實,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包括以前那幾段。」

  「當時我在生氣才會說那種話,我在英國碰到很大的問題,但我又不能長駐英國,我打電話找幾個可以幫忙的人,他們卻都因為女人而拒絕我,那天,我對所有女人都很感冒,我承認我錯了,我把對她們的怒氣發洩在你身上……」接著,他把那天碰到的事一一向她解釋說明。

  「那你為什麼告訴劉憶婷,你需要的是一個能在事業上幫助你的女人,不是一個只會煮三餐、烤餅乾的庸婦?為什麼告訴她,你痛恨我的做作、而婚姻對於你的意義,只是責任?」

  「我從沒有說過那些話,但我的確告訴過她,我喜歡你的餅乾、喜歡你的菜,喜歡你成為我的妻子,只要找到對的另一半,沒有人會介意負責任。」那個時候,她突然提起婚姻的意義。

  「所以,那些純粹是她在挑撥?」

  「她找上你了?告訴你一堆莫名其妙的話?」該死的,他要馬上斷絕兩個人的合作關係,就算這樣會讓他損失許多金錢。

  「對。」

  「你該信任我的,要不,你應該找我談。」

  「我找了,你忘記了嗎?只不過那次的談話,沒有正面意義。」

  「我懂了。現在話談開了?你肯搬回去嗎?」

  「我們正在協議離婚當中,你又忘記?」

  雖然劉憶婷的事談開,讓她松了胸口那股氣,但幾個禮拜過去,她逐漸看清,劉憶婷只是導火線,她與殷政之間存在太多問題,一堵牆若不是出現裂縫,絕不會因為颱風就垮下,同樣的,不實謠言會導致他們離婚,代表他們的婚姻早已千瘡百孔,只是他們都未察覺,或者……視而不見。

  他皺起濃墨的兩道眉毛,不理解她的反應。「既然事情已經談開,為什麼還要離婚?」

  他的步驟一到四、無一遍漏,為什麼她的反應不在他的預期中?

  「認真說起來,我們不應該結婚的,那時候我們都太年輕,我們的性格脾氣不合、我們的生活態度和所要的不同、我們沒有共同話題,我們之間甚至連愛情都沒有。」

  「愛情?」

  他的眉頭更緊了,那不是商人用來創造收益的東西嗎?這輩子,他只碰過一次與愛情有關的東西,那是教授的指定作業,他寫了——

  愛情,是上帝的遷怒,它把對亞當夏娃的憤怒轉嫁到人類身上,於是讓男女遇見愛情、為愛情魂牽夢縈,讓他們莫名其妙地開心幸福,讓他們莫名其妙地想把一個人納入自己的生命中,莫名其妙的嫉妒、莫名其妙的吃醋。

  直到他們陷得夠深、再也無法回頭時,猛然發現,天長地久是夢話,唯一是神話,不離不棄是鬼話,一生一世是屁話……

  「對吧,你輕蔑愛情,我卻認為愛情是維繫男女走過一生的重要條件,有了愛情,他們不需要口口聲聲要求對方信任自己,有了愛情,再大的口角也會成為過眼雲煙,有了愛情,就算是異床也會同心同夢,有愛情,誤解就不會隨時隨地產生。」

  「你要我給你愛情?」他幾乎想笑了,但她的態度鄭重到讓他意識自己的笑是種褻瀆。

  「你給不起的,因為你只懂得成就和榮耀,你不懂得愛。十五年讓我看清很多事,結婚前,我信誓旦旦要給你很多的愛,直到你從我的對待裡面,學會愛我如同我愛你那樣,現在,我承認失敗了,我無法要求你把自己沒有的東西拿出來分享。」

  「愛情有那麼重要嗎?」

  「對我來說,是的。」

  「我們這樣過不好嗎?」

  「不會不好,但是……不夠好。」

  「所以你要去找一個可以給得起你愛情的男人?」

  「如果有這個機會的話,我不會排斥。」

  她的話讓他莫名其妙地嫉妒著……等等,莫名其妙地嫉妒?怎麼會,這是一種對於人生無益的情緒,他那麼理智的男人怎麼會……突地,他想起自己在大一時寫的那篇作文。

  男女遇見愛情、為愛情魂牽夢縈……他們莫名其妙的嫉妒、莫名其妙的吃醋……

  如果嫉妒是愛情的一部份,是不是代表,他早已愛上她,卻毫無所覺?

  不知道,他沒想過這個,他只覺得她就是該待在自己身邊,一刻不離。

  「我不會離婚的。」到最後,他發現,自己剩下的武器竟然只有這句。

  她轉頭,定眼望他,久久,歎氣說:「何苦,放掉我,說不定你會碰到一個有足夠熱情,可以將你融化的女人。」

  「我不需要被融化,我對過去的生活很滿意。」

  「對你而言,我只是個好用的女傭。」她苦笑搖頭。

  「沒有女傭會幫男主人生孩子的,李羽蓁,你是我的妻子,如果你要愛情的話,我會給你。」像是撂話似的,他在她下車前丟下這樣一句。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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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 00:03: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李羽蓁找到工作了,給她工作的是羽蓁的高中學長周同懷,他開一家攝影禮服公司,這幾年因為經濟不景氣,結婚的新人銳減,但學長的工作量並沒有因此減少,還因為幾幅得獎作品,讓他工作滿檔。因此,他徽攝影助理,而羽蓁雀屏中選。

  去面試當天,她就被手忙腳的學長拉進攝影棚,聽著他的指揮,幫一對帶著孩子來拍周歲照的父母親入鏡。

  「二十組照片,三種造型,忙翻了一群人,幸好李羽蓁當了媽,對於小孩子有點辦法,讓拍攝過程順利許多。

  直到工作結束後,周同懷送她回家。

  「你不知道高中時期我追過你嗎?」周同懷問。

  「不知道。」她回答得老實,那時候,她所有心思都落在殷政身上。看著他的光彩、望著他的背影,暗戀著一個自認為不可能與她在一起的男生。

  「難怪,每次我帶著滿臉笑走過你身邊,你連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冷淡、無情。」

  「我有嗎?」李羽蓁笑開,她才不是冰山美人。

  「當然有,你都不知道你是怎樣傷害無數少男的心。」

  她搖頭。「別把我說得像明星。」

  「你是啊,你長得很美麗,講話的口氣很溫柔,笑起來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心暖暖的,當時我們有幾個同學私下打賭看誰可以追得到你。可惜,你對我們的追求視而不見。」

  李羽蓁抿唇微笑不語,她不覺得自己美麗,也許是她從未自丈夫口中得到稱讚、從他的眼神裡讀到驚豔吧。

  而讚美這種東西,除了心愛的男人,其餘人說的,都不算。

  「怎麼啦,怎會想到出來工作?嫁給姜殷政那種男人,所有女人都寧願待在家裡當貴婦,用購物、喝下午茶打發閒置時間。」

  「我們……正在協議離婚。」

  「離婚?所以八卦雜誌上面寫的是真的?」他驚訝問。

  「不完全真。」

  「劉憶婷不是你們之間的問題?」

  「我也希望是,這樣看起來會比較有劇情一點,不過,很抱歉,真的不是。」

  她相信殷政的說法,結婚十五年最大的收穫就是讓她清楚明白,她的丈夫不會花力氣在說謊或敷衍女人身上。

  「是什麼造成你們之間的問題?」

  「性格吧,他太內斂,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或關心,而我,我太沒自信,需要很多甜言蜜語才能支援我在婚姻這條路上走下去。而且他忙、我閑,他認為事業是人生首要,我卻認定感情才是人類存活的最重要目的。」

  而性格是無法被改變的,如果他們繼續下去,她將永遠感到不足,壞一點的話,她會生氣、挑釁,會刻意讓他和自己一樣難過,她困擾了他,她自己也不好受,在摩擦中,兩人會慢慢磨去本就不多的感情。她不樂意和他變成怨偶,她寧願把關係停在這裡。

  「聽起來,你嫁給一個機器人。」

  「你要這麼說的話,也沒錯。」只是,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機器人。

  「我記得,你有一對雙胞胎小孩?」

  「嗯,他們現在跟我一起住。父母親離婚,受到最大衝擊的是孩子,我的兒子像他爸,心裡有什麼事,很少表現出來,女兒比較天真,為這事已經哭鬧過好幾次。」

  想到穗青她就頭痛,她的情緒不穩到誰都看得見,她不得不把加班中的殷政給請來安撫女兒。在這點上,她承認,他的確有所改變,至少他眼底不再只看得見事業,他開始願意對一雙兒女用心。

  「你不愛他了嗎?」

  不愛他了?怎麼可能,愛過十幾二十年,同樣的事重複做那麼久,就算原本不愛,也變成愛了吧。

  只是……好累哦,十五年的婚姻生活,讓她違背本性,讓她一心一意配合丈夫,扮演得體的好妻子,突然間,卸下妝,她才發覺自己早已彈性疲乏。

  不必上妝的臉蛋讓她連呼吸都變得輕鬆自在,不必刻意的配合,讓她掙脫身上傀儡似的繩索。

  雰淓告訴她,那是因為從小到大,她從沒有當過自己。被收養時,她立志當個討喜、惹人疼愛的小養女,結婚後,她立志當個配得上殷政的好妻子,她從沒讓自己放肆地笑、放肆地快樂過。

  她解套了,雖然心疼愛情無疾而終,雖然思念發酵於胸口,但她終於可以為了自己而快樂、為了自己而開心,她不再是姜太太,而是真正的李羽蓁。

  「如果你正在慎重考慮當中,可不可以請你順便考慮一件事?」

  「什麼事?」

  「考慮讓我當你的男朋友。」

  「什麼?」她訝然地抬頭看他。

  「我、周同懷,三十五歲,開一家攝影公司,有兩個透天房子和一間公寓,存款加上投資,手邊運用的資金約五千萬,比起你的前夫,身價相差很大,但我不是個工作狂,我很樂意和我的妻子慢走慢活,很樂意領著她一起欣賞生命中的美麗風景。」

  「學長不是早就結婚了?」才子佳人昵,她聽雰淓提過。

  「已經離婚了,這段婚姻維持四年,到最後,兩個人都同意放棄。」

  「離婚的原因是什麼?」

  「我不育,而我前妻最大的夢想就是當母親。」

  「現在醫學這麼發達……」

  「我們試過很多方法,都失敗了,為了生孩子,我們天天爭執吵架,我想,孩子生下來之後,為了教育問題一定更有話題吵.孩子的事弄得我們精疲力竭,到最後,是我先舉雙手放棄投降的。」

  「真可惜,學長應該堅持下去的,孩子可以彌補你生命裡所有的遺憾。」

  「離婚後,我前妻找到一個可以讓她當媽媽的男人,上個月,我接到她的喜帖,她告訴我,她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

  「好慘。」

  「為什麼這樣說?」

  「收到前妻喜帖已經夠慘,還被告知她要當媽媽,那種感覺好像醫生才宣佈你只剩下半年可活,你走出醫院又被大卡車撞斷兩條腿。」

  他大笑。「沒那麼嚴重,她是個很好的女人。只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要追,既然我幫不了她,就不該阻止她。」

  李羽蓁點點頭。「學長是個好男人。」

  「所以認真考慮眼前這個好男人吧,如果感覺不錯,確定兩人可以共同走過一生,那我就寄喜帖給她,告訴她,我要結婚了,而且將有一對雙胞胎子女,讓她也嘗嘗醫生宣告後又撞斷兩條腿的感覺。」他幽默道。

  晚發的桃花開了嗎?才有一個男人撂話似的說要給她愛情,現在又有一個男人要她認真考慮……咬住下唇,她沉默。

  周同懷在心底歎息,他太心急了,但他已經不年輕,而當年暗戀的女子卻仍然青春美麗,再加上她的前夫各方條件,換了誰,都要心急吧。

  家到了,李羽蓁推開車門,下車時對他笑道:「我要收回我的話,學長不是個好男人,好男人的報復心不會這麼重。」

  她笑著揮手再見、笑著轉身、笑著從包包裡掏出鑰匙,然後一路笑著走進公寓大樓。

  學長是個好相處的男人,和他在一起自在、沒有壓力,他絕對可以當個好朋友,至於愛情……她還接納得了另一個男人嗎?

  不想了,也許學長只是開玩笑,她何必認真,重點是,她找到工作、她可以獨立自主,可以成為真女人啦。

  是雰淓說的,經濟獨立的女人才算得上真女人。

  笑容漫過眼睫,她小跑步上樓梯,打算告訴穗青穗勍這個好消息。

  她在樓梯上被殷政攔截,他沒進屋,在屋外等她歸來。

  「什麼事這麼開心?」

  看見她的笑容,姜殷政怔愣,他從沒見過她那樣自在得意過。

  笑容在看見他那刻,終止,她一面低頭找鑰匙一面說:「我找到工作了。」

  她以為他會生氣的,但掀眉偷看,他沒有。她不禁有點吃驚,好奇怪,他是大男人,一向不贊成女人外出工作的。

  真是意料之外。

  「是怎樣的工作?」

  「攝影助理。」說完,她等著他的反應。

  「你喜歡這個工作嗎?」他接過她的鑰匙,把它塞回她的包包裡。

  「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喜歡就去做,但如果是為了生活,不必勉強自己,不管你願不願意回家,我都會照顧你的生活。」

  她可以將他的話解讀為——我樂意負責你的人生,即使你已經不在我負責的範疇內?,

  她仰頭看著他的臉,他是個商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商人啊,為什麼要做這種賠本生意?放長線釣大魚嗎?她又有什麼利益可以讓他釣?

  他一哂,因為她疑惑的表情,可愛到讓他很想直接把她撲倒,問題是,今天晚上還有事情得做,撲倒這件事得延後進行。勾住她的肩膀,他輕聲說:「工作一天,餓了吧?」

  「對不起,我還沒做飯。」

  話出口,她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沒做飯幹麼跟他說對不起,他們已經分居,不能因為他餐餐來蹭飯,他又成了自己的責任。

  可惡的是,他竟也理所當然接下她的道歉。

  「沒關係,我請了廚師來做,進來吧。」

  她狐疑地睇他一眼,進屋,發現天色暗了屋裡竟沒開半盞燈,只有幾個昏黃的燭光在餐桌上閃耀。做什麼啊?

  「穗青、穗勍呢?」她拉住他的衣袖問。

  「他們想看電影,我讓金秘書陪他們去。」

  脫掉鞋子、擺進鞋櫃,她穩約發現黑暗裡有人在移動。「家裡有人嗎?」

  他笑笑,一彈指,音樂從一把小提琴中流洩,他、他……找人來拉小提琴?演偶像劇嗎?那也得看場景,這裡不過是個小公寓,他幹麼把它當成五星級大餐廳?

  「坐吧。」

  「我、我先去洗手。」

  她直覺進廚房,前腳才跨進去,尖叫聲跟著響起,廚房、廚房裡藏了兩個……

  歹徒!

  「沒事、沒事。」姜殷政連忙將她抱入懷裡,大掌在她背後輕拍。「別怕,那是廚師和他的助理。」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抱她,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做激烈運動,細胞開始蠢蠢欲動,擁她入懷的雙臂增添力氣,他的身體某部份出現亢奮現象。

  不行!他硬把理智塞進大腦裡,深吸氣、深吐氣,今天他要給她想要的愛情,而不是把她拉到床上翻滾,如果性是羽蓁口中的愛情,不是他在驕傲,他們的婚姻絕對不會出現愛情缺乏的問題。

  「你在做什麼啊?」她尷尬地推推他,結婚那麼久,她怎會搞不懂突然升高的體溫是為什麼。

  「我只是、只是想和你安安靜靜吃頓飯。」生平第一次,他出現結巴。

  李羽蓁瞪他一眼。

  那麼精明的男人怎麼說笨話,他們的問題就是太安靜,他們需要的東西很多,就是沒有一件叫作安靜的。

  鬆開她,在狹窄的廚房裡,他拉著她找到水龍頭洗手,然後回到餐桌前。

  他替她拉開椅子,像個一百分的紳士,他們入座、廚師上菜,都是最昂貴的食材,在他眼裡,愛情和衣服一樣,越昂貴越顯得價值。

  她沒說話,安靜地吃掉餐盤裡的東西,一頓飯花掉她兩個小時。

  她很累了,生平第一次上班,壓力難免,她本想打電話叫披薩,洗個澡、舒舒服服窩在電視前面,和孩子一面聊天、一面啃垃圾食物,沒想到,他來了,安排這一場「意外驚喜」。

  好不容易,廚師把餐桌整理乾淨,昏暗蠟燭換上光明電燈,他付完小費,把所有人打發出去,姜殷政以為自己會得到一個獎賞式的笑。雖然比不上她找到工作時的真心笑容,至少聊勝於無。

  但是她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直接走回房間。

  她的表情如果硬解釋成快樂,那麼世界上大概就不會有痛苦這個形容詞了。

  他追進房間裡,她正拿著衣服要進浴室。

  「你不喜歡嗎?」

  「你覺得我該喜歡嗎?」

  「廚師的菜不合你的口味?你不喜歡莫劄特的音樂?還是你覺得氣氛不對,如果穗青、穗勍在會更好一點?」

  「都不是,我工作一整天很辛苦,我希望回到家裡是全然的放鬆,而不是兩個小時正襟危坐的燭光晚餐。」

  「我以為你要的是愛情。」

  「你做的這些不是愛情,而是消費。愛情不需要經濟實力去證明,愛上便是愛上,不愛了,就算你把金山銀山堆在女人面前,她也不屑一顧。」

  心底卡卡的,那是一種莫名的感覺,他推掉兩個應酬,特地叮囑秘書安排這一切,他以為就算沒有加分,也不會替自己減分,沒想到,弄到後來,她還是告訴他,這不是愛情。

  她說她累……熱熱的心頓時被水澆了似的。

  但他沒做過類似的事情嗎?她和孩子捧了生日蛋糕進書房,那次他不是也因為工作,要他們別妨礙自己?他們約好出去走走,他臨時被金秘書急Call,不也放他們鴿子?她第一次做粽子,忙了一下午,他連半口都不肯嘗,連向她解釋自己正在胃痛都沒有……

  他終於懂得熱臉貼上冷屁股的感覺,這麼多年、無數回,他又憑什麼怨她心冷?

  「所以,你不想我做這些?」

  「你不必再對我用心,如果願意的話,你把心思花在孩子身上,我會更感動,畢竟我再愛他們,都取代不了一個父親。」

  「我說過,我會給你愛情。」如果他的方法不對,他願試著改變。

  「我知道你是重承諾的男人,但你真的不必為了這句話,逼自己向我妥協。這麼多年,我認清楚一件事,我們的婚姻失敗,問題不在於你我是不是好男人或好女人,而是我們根本不適合。

  我的熱情重於理性、你的理智看不起感性,我們的夢想不在同一條線上,我們的未來看的不是同一個目標,所以,就算你怎麼辛苦努力,到最後,也不過是白費心,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樣。」

  看著她的眉眼,他發覺,羽蓁有些不一樣,從前的她,不會對他長篇大論,她總是謹慎仔細地照顧他、配合他,她不煩他、不鬧他,不給他任何的壓力和負擔。

  原來她不是一個沒有意見、沒有聲音的女人,她有想法有立場,她也有想追求的夢想,只是他從沒有認真看待過。

  他沒生氣,只輕輕地說一聲,「我明白了。」

  看著他的背影,她第二次吃驚,因為他,沒皺眉生氣。

  姜殷政聽過一種說法,魚要離開水面,才會發覺自己的生命與水有重大關聯,而人類非得蠢到失去空氣,才曉得空氣的珍貴。

  乍聽到這話時,他的反應是冷笑,不管是人類或其他生物,任何有知識的人都知道,空氣是維繫生命最重要的資源,誰不曉得空氣的珍貴?這些,不過是無病呻吟的作家寫出來嘩眾取寵的句子。

  但現在想起這些話,他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雖然清楚空氣的珍貴,卻沒有看重它、珍惜它,沒有因為它的存在而心生感激。

  羽蓁是他的空氣。

  她在,他覺得理所當然,她理所當然要為他準備三餐、照顧小孩,因為她的身分是姜太太;她也理所當然要陪他應酬、以他的成就為成就,因為她嫁給他,成了他的影子。

  這樣的理所當然,讓他不懂得感激,就像他不會對空氣說一聲「謝謝你」。

  終於,他將失去她了,他才開始覺得窒息,覺得被困在生活裡,掙扎不開,他以為,自己那樣傑出優秀,所有人都是仰賴他而生活,沒想到,十五年下來,真正仰賴人的是自己,是他依靠著羽蓁賽而活著。

  每天晚餐過後,從她的公寓離開,車子才開進家裡大門,他便想要折回去,回去那個看得到她、聽得到她的地方,他一天比一天更無法適應自己的豪宅,他痛恨迎面而來的寂靜,痛恨空氣裡的乾淨清新。

  這些痛恨讓他慢慢理解,原來有她存在的地方……才叫作家。

  這段時間,他用盡所有能想到的辦法追求她,但總是造成反效果,她說鮮花只是代表愛情,並不是真正的愛情:她說,如果鑽石是她想要的東西,那麼到今天,她仍然待在這裡;她說,她已經老得承受不住驚喜,如果他考慮她的心臟,也許不必費這種讓人傷神的心……

  似乎,他怎麼做、怎麼錯。

  他不恥下問,問了跟在身邊的金秘書,很可惜,他們是同一款人,對於愛情都有認識不深的毛病,更慘的是,金秘書正在和妻子打離婚官司。

  因此兩個失意的男人丟開身份,買了幾手啤酒,在客廳喝。

  金秘書說:「我老婆怨恨我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工作上,沒時間陪她,可是她要的名牌包、鑽表,不就是要我用時間工作換來的嗎?」

  姜殷政說:「羽蓁從不跟我要這些。」

  那是他塞給她的,要她化妝、要她打扮,要她跟他出門時,讓人眼睛一亮,知道姜殷政的妻子不是平凡人物。

  金秘書說:「我問過她,是不是生一個小孩,能讓她的生活不無聊,可是她竟然對我大吼大叫,說我要用孩子綁住她的腳。」

  姜殷政說:「我的孩子十三歲了,我沒帶他們到過學校、沒參加過他們的班親會,他們的學習和成長,我幾乎都錯過,但她從沒跟我抱怨。」

  「也許你們的問題就是出在不抱怨,她的恨累積到再也無法消化的程度,只好提出離婚。」

  「那你的妻子昵?她天天抱怨,到最後還不是要跟你離婚。」

  「我們的問題是那只小狼狗,要不是那個吃軟飯的男人出現,也許她仍然樂意在我身邊,當個安份守己的好女人。」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打離婚官司,直接離婚不就得了。」

  「我一毛錢都不要給她,當她斷了經濟來源,我不相信那只小狼狗還會樂意待在她身邊。」

  「你的心真壞,要她人財兩失。」

  金秘書呵呵笑兩聲,高舉酒瓶和他碰杯。「對啊,想當壞男人,你該向我學習。」

  「我幹麼學?羽蓁不要我的錢,寧可自己在外面辛苦賺。」姜殷政苦笑。

  「老闆娘是好女人,老闆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他同意,但……他親手把自己的幸福弄丟了,雖然他信誓旦旦要追回她,可那麼多的挫折,即便他是個自信滿滿的男人,也會對自己失去信心,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愛情低能兒?

  「你的前妻是壞女人?」姜殷政問。

  「她不是,她善良可愛、天真熱情,我花四年的時間才讓她愛上我、願意和我走進禮堂,可是,我一樣花了四年,就讓她對我的愛情熄滅,轉身投向另一個男人,她說我不珍惜她在身邊,說我對她視而不見,說她把我當成生命重點,我卻把她當成一個開瓶器。」

  「開瓶器?什麼意思。」姜殷政聽不懂,好好的一個女人,怎麼會變成開瓶器。

  「開瓶器是有需要的時候才會去找出來用,平時,你連自己把它擺在哪裡都沒印象,也許擺在潮濕的洗碗槽旁,也許擺在三百年都不會打開的抽屜裡。

  一天一天,它們身上長滿鐵銹,再也不是我們當初買下時的模樣,忽然,我們又要用到開瓶器,翻箱倒櫃找了老半天,找到了,卻被它生銹的模樣嚇一大跳,誰還敢把它拿來開罐頭,要是污染食物怎麼辦?於是,一個俐落的拋物線,把它丟進資源回收箱。

  她說身為開瓶器當然沒自信,除了丈夫的稱讚,她找不到其他的東西來肯定自己,她擔心自己腐朽敗壞,擔心外面的年輕女郎輕易佔據我的心,擔心某天我發現,她成了連她自己都不認識的黃臉婆,直到……她在年輕男人的眼裡證明自己,直到她不再需要、LV或GUCCl,來確定我對她仍然在意。」

  姜殷政與金秘書相視而笑。

  終於,他們找到自己婚姻失敗的原因。原來他們就是這樣糟蹋婚姻,才會轉過頭被婚姻糟蹋,他們就是把妻子當開瓶器,才會被妻子背棄。

  應該的,很公平,如果世界上真有因果報應,他們如今的下場,就是正確果報。

  「每個犯錯的人,都應該有一次補償的機會。」他說。

  「對,可是我的機會被小狼狗奪走了……不過,老闆的機會還在。」

  「你怎麼知道?」

  「老闆握有必勝籌碼。」

  「什麼籌碼?」他不懂。

  「兩個小孩,以及老闆娘對你的愛。」

  「你憑什麼認為她還愛我?」

  「如果她不愛你,她會想要把你的金山銀山搜刮乾淨,哪裡會在乎骨不骨氣?」

  「她不要錢,是為了想要獨立。」

  「老闆……」金秘書大笑不已,他醉了。「嘖嘖嘖,在愛情這方面,你真的很遲頓,誰說拿了錢就不能獨立?只要把你一腳踢開、把錢存進銀行裡,她還是照常獨立生活啊。何況,如果她不愛你,幹麼擔心你的胃潰瘍有沒有復發?如果她不愛你,她老早就翻臉不認人,不准你在她的生活裡出現,怎會以小孩子需要父親為藉口,三不五時打電話Call你。」

  姜殷政被殲滅的信心在金秘書東一個如果、西一個如果當中漸漸復蘇,小小的笑容爬上嘴角,所以她對他的感情並未熄滅?

  當思想朝向正方,人的心會往樂觀方向跑,他不再借酒澆愁,他相信自己有勝算。

  讓司機送走金秘書後,他開始打電話給羽蓁,他甚至用筆寫下許多讚美和感謝的話,他發誓,再也不把她當開瓶器,如果他真的是愛情先天殘障者,他就用後天的努力把羽蓁留下來。

  但是,電話號碼被占線了,他連續打一個小時的電話都不通。

  有點煩,是她說今天會工作到比較晚,而穗青、穗勍要上補習班,他才沒到她的公寓報到,可是現在……快九點了。

  他拿起手機,打給穗青。

  「爸,我好想你哦,我本來要打電話給你的說。」

  「有事嗎?」

  「有啊,你明天要不要來送我上學?」

  「當然去。」

  兩個月的參與,雖然時間不多,只有清晨的上學時刻和夜裡的晚餐後光陰,但密切的親子溝通讓他發覺,陪孩子長大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那個成就感比簽下千萬合約更開心。

  「同學都好羨慕我哦,他們說我爸爸很帥、媽媽很美麗,我有你們的基因,將來一定會變成臺灣第一美女。」穗青的嘴塗了蜜。

  他笑笑,不過是送他們上學,就讓女兒這麼快樂,看來以前他為孩子們做得太少。

  「為什麼家裡的電話一直占線,是不是沒掛好?」

  「才不是,是周叔叔打電話給媽媽啦。好討厭哦!」她嘟囔著說。

  「周叔叔?」

  「就是媽媽的老闆啊,他說他是媽媽高中時期的學長,爸……」她壓低聲音,跟爸爸說悄悄話。「我覺得他在追媽媽耶。」

  「什麼?」他蹙眉。

  「周叔叔星期天想帶我們去動物園,誰都知道他想討好我和穗勍,讓媽媽喜歡他,哼,我才不領情。動物園?嗯……他以為我們只有六歲啊。」她在電話那頭做鬼臉。

  「所以,這個星期天你們要出去?」

  「沒有,穗勍很聰明哦,他告訴媽媽,我們這個星期有事情,所以周叔叔約下下個星期,要幫我和穗勍慶生。」

  「穗勍拒絕了?」

  「沒有,穗勍說這樣太明顯,他還說……還說……」

  「還說什麼?」

  「說愛情這種東西,你越是阻撓,它就會進展得越神速,他叫我要和周叔叔保持良好關係,別讓媽媽發覺我們對他有惡意,才能在媽媽面前適時扯他的後腿。」

  姜殷政忍不住揚起嘴角,這孩子將來一定可以繼承他的事業,成為青出於藍的大奸商。「怎麼扯後腿?」

  「穗勍有跟媽媽討論,是不是所有的失敗婚姻,都是對方的錯?」

  「結論呢?」

  「他給媽媽下的結論是——媽媽認為識大體是當好妻子的必備條件,但也因此讓爸爸不曉得她想要什麼,長期的委屈卻無法求全,結局當然不好,所以你們之間缺乏溝通,你們寧願吵架,也不要維持表面的假像平和。」

  十三歲的孩子呵,竟把他不明白的事看得一清二楚,誰敢說他的穗勍不是天才兒童?金秘書沒說錯,孩子果然是他的必勝籌碼。

  「媽媽的反應呢?」

  「媽媽沒說話耶,可是穗勍說,不講話才好,那是媽媽正在反省自己,人如果會反省自己,就不會把壞事往別人身上推。爸,那個不是重點啦,重點是穗勍怎麼扯周叔叔後腿。」

  「好啊,你說,他怎麼扯周叔叔後腿?」

  「他說:如果周叔叔離婚的主因是因為他不育,解決的方法很多,他覺得人工受孕很累,就讓他的妻子接受精子捐贈啊,再不然領養也是個可行辦法,世界上每十五分鐘就會產生一個孤兒,要小孩還不容易。所以,「不育」只是個美麗謊言,美化周叔叔對失敗婚姻的不夠盡力,這種人不懂得反省,只會推卸責任,就算再結十次婚,也會以失敗收場。」

  姜殷政甘拜下風了,青出於藍根本不足以形容他的兒子。

  「說廢話幹什麼?」

  姜殷政先是聽見穗勍的聲音出現,然後,穗勍接過電話,直接對他說:「爸,你有空嗎?」

  「有,做什麼?」

  「馬上過來,告訴媽媽,你和我們約定好星期天去動物園。」

  沒有計謀即將成功的興奮,穗勍的口氣是淡淡的,好像他們討論的不是如何把媽媽拐得回心轉意,而是明天我們要不要一起吃飯。

  「你們不是已經推掉……」話說到一半,他恍然大悟他的兒子有高深的策謀能力。

  才十三歲啊,十三歲的自己好像也沒這麼行。

  這個舉動不但向羽蓁表明了兩個孩子的立場,如果消息傳到那位元周老闆耳裡,也淡淡地掮了他一巴掌。

  「你打算怎麼告訴媽媽?」他問。

  「說我們要到動物園做報告、我們很早就約好了,我希望媽媽負責攝影,爸爸負責講解動物的特性和地球圈對於物種演化的重要性。」

  夠清楚了吧,同樣的行程,他們只和爸媽同行,其餘的閒雜人等,請自動靠邊。

  「知道了。接下來,我打算向你媽媽提議,幫你們過生日。」他徵求兒子的看法,從現在開始,他要重用這位小軍師。

  電話那頭,穗勍滿意地點點頭,跟懂得舉一反三的聰明人對話實在令人心情愉快,這麼想的同時,他無奈地把眼光掃向身旁的白癡姐姐。

  唉,既生青,何生勍。上帝不該關了他的大門,只留給他一扇小小窗,有這種姐姐,他需要更多的智商來補償。

  「很好,媽一直希望能夠去清境農場度假。」

  清境?兒子不說,他還真不知道她有這個希望。「我知道了,三十分鐘後,我會到。」

  「爸……」電話掛掉前,穗勍喚住父親。

  「什麼事?」

  「不要緊迫盯人,不要讓媽媽覺得你在身邊是種壓力,離婚不是大問題,問題是,你有沒有本事把她追回來。」

  他深思片刻,點頭。「我懂你的意思。」

  掛掉電話,他上網查了一些動物資訊,整理成檔案夾,然後打電話、訂飯店、規劃幾個行程。

  姜殷政開著車子一路前行,雖然那位「學長」困擾了他,但他的嘴角是上揚的,因為他,正開往家的方向……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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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 00:03: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一片無邊無際的草原向天邊延伸,幾隻綿羊點綴在碧草藍天之中,這裡不是澳洲,卻有澳洲的農莊風情。

  十五年了,他們第一次全家出遊,不是為了公事或參加某某義賣,創造良好的形象或名聲,沒有目的,純粹玩樂。

  這是很新奇的經驗,對李羽蓁來說。

  穗青、穗勍不在身邊,他們喊無聊,要留在民宿咖啡廳裡吃餅乾、玩電腦。

  難得出遊,李羽蓁不想躲在建築物裡,可是孩子們不肯陪她四處走走,只有身邊的大個兒半句話都不說,拉起她、一起走到草原上。

  於是她和殷政並肩同步,走在暖暖的陽光下,深呼吸大自然的味道。

  「我最近打算訓練一批主管人員。」

  「什麼?」這是公事,他從不對她提公司的事啊。

  「公司已經步入軌道,我想,該是放手讓下面的人去作主的時候了。」他必須為自己留一點時間,給自己的家庭。

  「哦。」她靜靜聽著,不曉得他為什麼要對自己提這個。

  「剛開始,我接送穗青、穗勍上學,聽你們在車上自在輕鬆的聊天,他們告訴你學校發生的趣事,你告訴他們自己碰到的新鮮事,我卻半句話都插不進去,我才曉得,自己為了工作事業,錯過孩子的成長。」

  「不是孩子不願意和你說話,是你不把心裡的話對他們說。」

  「我知道,是我的問題,所以我想,我應該改變。」

  「其實你最近已經做得很好了。」

  比起之前,殷政進步太多,好幾次她準備他們的宵夜時,聽見他們從屋裡傳出的笑聲,讓她不自覺動容,家人,就該是這樣。

  「還不夠好。」

  「穗勍的個性像你,我很擔心他,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多找時間和他聊聊?」

  「我會,你不必太擔心,他是個優秀的孩子,很清楚自己要什麼。」

  「我知道,但當媽媽的,就是會擔心太多。」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金秘書正在打離婚官司。」

  「什麼?我見過他的妻子,很可愛的一個人,他們為什麼離婚?」

  「她外遇了,對象是個比她小十歲的男孩子,她想要求幾百萬的贍養費,供那個男孩子繼續念書,金秘書不願意。」

  「為什麼不願意,她的妻子沒工作,陪了他好幾年,給她一點贍養費並不過份。」

  「他在賭,賭小男生發現他妻子沒有足夠的金錢讓他花用後,會不會自動離開,如果對方離開,他才有機會贏回妻子。他說,寧願讓她冒著危險自由去飛,也不肯讓她在自己懷裡憔悴,就算他清楚她會摔得傷痕累累,忍住痛,他也要遂其所願。」

  「他仍然愛她?」

  「不愛就不會卯足全力去追,不會想辦法把她變成共同生活的另一半。」

  「可是追到手之後,又不懂得珍惜,是不?」

  她感歎,原來很多人的婚姻都是這樣失去的,為什麼大家會以為愛情需要經營,家庭婚姻就不需要費心呢?

  「這件事我要負大部份責任,跟了一個工作狂上司,他留在家裡的時間屈指可數,他很想怨我,可是發現我也搞砸了自己的婚姻,不忍心落井下石。」

  她沒回答,穗勍的話在她的心底沉澱,恐怕搞砸婚姻的人,不只是他。

  他衝動的握住她的手,認真道:「羽蓁,我不會再讓你當開瓶器了。」

  他的手掌包裹著她,暖意襲來,他靠得她很近,近到讓她想起過去的親密,心跳加速中,臉龐潮紅中,她不再是年輕女孩,卻有小鹿在胸口亂撞著,害她頭暈。

  姜殷政很高興,她並沒有推開自己,再一步,他就可以攬上她的,然後侵門踏戶,一點一滴慢慢進逼,最後,他們再度成為夫妻。

  他像荷蘭那位賣牛奶的女孩,牛奶還沒賣出去,已經想到要換雞蛋、孵小雞、養大雞……想買一件漂亮的禮服,讓所有男性對她心動不已,頭一晃,牛奶和她的雞全成泡影。

  這叫作樂極生悲,幸好,他的自製力很好,還記得要「一點一滴慢慢進逼」,沒有一口氣在這片草原上進行生寶寶的重大工程,於是,她被牢牢握在他的掌心裡。

  「你說……那個開瓶器是什麼意思?」

  姜殷政把和金秘書的對話說一遍,李羽蓁苦笑,她竟在不知不覺間成了他的開瓶器?這是女人的悲哀還是男人的無解?

  搖頭,她說:「我不是你的開瓶器,雖然我們不常對話,但你永遠知道我在哪裡。」

  「若不是我過度忽略你的心情,我不會失去你。但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把你追回來的,雖然對於愛情我懂得太少,可是我會從做中學,學會如何把愛情捧到你面前。」雖然他不習慣說這種話,但他信警旦旦、誠意十足。

  這是金秘書教他的,你要愛情就不能害怕甜蜜言語,在愛情面前人人都要屈膝,不管你有多愚蠢、多不擅長詞彙,你都得把為數不多的中文造詣挖出來使用。

  因此結論,人生有三個語言精進的時期,一個是牙牙學語(你必須用語言讓大人的世界接納你),一個是出社會(你得用滔滔不絕的句型推銷自己),一個則是談戀愛(不管你的心誠不誠懇,你都得用語言表現誠懇)。

  果然,羽蓁臉紅心跳了,她被他出口的字句感動,她一樣對愛情缺乏經驗,和他一樣需要時間,但他是重承諾的男人,她相信,他會把愛情捧到她面前。

  事實上,他已漸入佳境,雖然之前他用很俗濫的方式來表現愛情,但她真的看見了他的努力。

  「談談我的工作吧,滿有意思的。」她不過是隨口轉移話題,沒有意思要他當聽眾。

  「好,說給我聽。」他毫不猶豫介面。

  李羽蓁詫異,從來,他對她的事漠不關心。「你真的想聽?」她再次確定。

  「嗯,「關心對方」是維繫家庭最重要的元素。」

  「我還以為「信任」才是。」她取笑他。

  「我之前也這麼認為,後來我慢慢瞭解,要發展出「信任」之前,要先取得許多先決條件。」

  「比如「關心對方」?」

  「對,還有付出、責任、傾聽……等等。說說吧,我想多懂你,才曉得關心要從哪裡開始。」他把穗勍的話釘在心底,他說:爸,如果你用經營事業的態度經營婚姻,你會是個最成功的爸爸和丈夫。

  為什麼要走到這一步,才曉得要認識與關心?人都是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嗎?真討厭,那麼老的話,怎會有那麼多的人,都要親自去體驗?一點點的酸澀堵上她的胸口。

  「你為什麼還不說?」他催促。

  李羽蓁把不愉快的念頭拋開,開口說:「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因為沒有人會在痛苦的時候攝影,替自己留下紀錄,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在喜悅甜蜜的時刻,和自己最喜歡的人留下美麗鏡頭,因此我接觸到的每個人都是幸福洋溢的,他們對鏡頭下的自己充滿期待與想像力。」

  「我可以想像。」

  「上個星期,我接到一對老夫婦的Case。」說起工作後,她的眼睛發出光亮。

  成就會彰顯男人,一樣能把女人妝點得很漂亮。

  「多老?」

  「兩個人都八十幾歲了,他們這輩子沒拍過婚紗照,希望能替兩個人的婚姻留下見證。」

  「一定很有意思。」

  「奶奶很嘮叨,一句話常常要念上好幾次,她一直埋怨爺爺,

  「早就叫你帶我來拍照了,一直拖、一直拖,等我變得又老又醜才肯來。」她埋怨到攝影師不得不放下照相機走到她身邊,牽著她的手,深情款款說:「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老奶奶,放心,我一定會把你拍成仙女。」

  「我們開玩笑說,幸好爺爺的耳朵重聽,不必天天忍受這種煎熬。拍完照後,爺爺把我拉到一旁,偷偷說,聽不見是老天爺給他最棒的禮物。」

  姜殷政大笑,見他笑,她也笑開。

  「什麼樣的男人配什麼樣的女人,大概從出生那刻,就註定好了。」

  「也許吧。」

  那麼……她該配什麼樣的男人?像他嗎?搖頭,配對過了,他們並不適合,也許他需要一個更認份、更能將所有心力放在他身上的女人,而她,需要一個能夠放任她自由飛翔,並欣賞她成就的男人。

  可是,他信誓旦旦要把愛情捧到她面前……讓她有點心動……

  「再說些吧。」

  他發覺自己喜歡聽她說話,這是他之前不知道的事情,以前他到底在忙什麼,忙到沒時間和她對話?

  「我們接過很特殊的Case,那是一對剛離婚的夫妻,我問女方:「為什麼離了婚,還要拍婚紗照?」她告訴我:「我們是奉子結婚的,他沒為我做過任何事,沒有給我盛大的婚禮、沒有和我一起去蜜月旅行,連婚戒都是夜市買的銀戒指,而我為他生孩子、幫他擺地攤賺錢、幫他照顧父母親,現在我們要離婚了,他至少要為我做一件事。」

  「我說:「如果以後兩個人不要在一起,拍了照片有什麼意義?」她告訴我:「至少,我會知道自己把十年青春耗在哪裡。」我永遠記得,她臉上那抹移不去的淡淡悲戚。」

  「聽起來,婚姻是件殘忍的事。」

  「對許多女人來講,是的。但相對地,女人也很容易滿足,你只要給她幾聲讚美、幾分疼愛,她就願意為你付出所有,無怨無悔。」

  他同意,她要的疼愛與讚美他來給。「我看過你的部落格,文章寫得很好,照片也拍得很好,你是有才華的。」

  這是讚美?心,又是一陣亂七八糟猛跳。「你、你……哪有時間看?」

  「我說過,要讓下面的人學著作主,我要空出更多的時間,用來對待我的親人。」他深深望她一眼,她是親人、是愛人,是他無法離開的女人。「我看過部落格之後,認為你的作品有足夠的水準參加攝影比賽,因此我上網查,找到一個英國皇家舉辦的比賽。」

  「你確定是看到我的部落格?」她有這麼棒嗎?是不是他誇張了?

  「當然是你,記不記得你拍穗青和穗勍在玩的那張照片?」

  「他們躺在地上互相扭打那張?」

  「對,雖然是互相扭打,但他們臉上沒有猙獰表情,穗青還笑得滿臉甜,沒有字句解釋照片內容,但汗水、笑顏,表現出明明白白的幸福和青春。」

  「你想要我拿那張參賽?」

  「不,那是英國旅遊局想促銷英國觀光而舉辦的比賽,背景必須是英國的觀光景點,再一個多月就是元旦假期了,到時候,你可不可以請假,和我們一起到英國探望爸媽,並完成你的比賽照?」

  和他回家?他怎麼老是忘記他們正在分居中?「我考慮考慮。」

  「沒問題,決定好以後,打電話給我,耶誕節和元旦假期的機票不好訂。」

  「我知道。」

  「羽蓁。」

  「什麼事?」

  「找個時間,我們也去拍婚紗照、去蜜月旅行吧。」他鬆開她的手,繼續往前行。

  她愣住,停下腳步,望住他背影。

  「為什麼?」幾個小跑步,她追上他,扯住他的衣袖。

  他低頭看一眼,重新把她的手握進掌中,手鬆開了,再握緊就好了,分居了,再贏得她的愛情就行,他會給她想要的所有東西,就算那個東西讓他捉摸不定。

  「因為我沒有給你盛大婚禮、蜜月旅行,我沒有為你做過任何事情,但你卻為我做盡一切,這是我欠你的。」

  「你不必還我。」

  「你弄錯了,不是還,是補償,補償錯過的時光,補償你,同時也補償我自己。」

  咖啡廳裡,穗勍專注地看著電腦裡的財經新聞,穗青無聊地把餅乾掐成一塊塊的小碎片。

  好無聊哦,早知道就和爸爸媽媽出去,跟穗勍在一起最無聊了啦,都是他拉住她,不准她當電燈泡,無聊、無聊,無聊死了啦!

  「穗勍,我們來計畫下個星期和下下個星期好不好?下個星期就說我們要做植物園的報告,然後是故宮文物的報告……我們讓周叔叔沒機會約媽媽,你覺得怎麼樣?」她興匆匆問。

  「笨蛋,同樣的手法用那麼多次,誰看不出來?」他毫不留情澆她一盆冷水。

  「那怎麼辦,要是周叔叔……」

  「放心,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媽媽什麼約會都不能去。」他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笑容。

  「為什麼?」

  「因為我們要月考、模擬考,接下來還有全民英檢考試,爸媽必須待在家裡幫你加強功課。」

  「什麼?你報全民英檢了哦?」

  哦,她像被砸爛的布丁,整個人貼在玻璃桌面,月考、模擬考已經夠恐怖了,現在還要加上全民英檢,一定會把她烤焦。

  「對。」他看穗青一眼,沒出息的女生,她的英文又不破,怕什麼?

  「可是出來玩,才可以增進爸媽的感情啊,你看,媽每天都和周叔叔一起工作耶,你有沒有聽過日久生情?」

  會嗎?他和這個白癡天天在一起,十三年了,也沒生出什麼感情好不。不過,她是對的,八個鐘頭的工作時間,的確可以替兩人製造不少機會,尤其周同懷那麼積極熱烈,這倒不可不防。

  「你說,我們是不是要想點辦法對付周叔叔?」她的眼睛閃閃發亮,爛布丁突然硬起來,做這種事最讓她興奮。

  像是配合好的一樣,媽媽沒帶出去的包包裡的手機響起,穗勍拿出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腦袋飛快轉著。

  「我先接電話,等一下你照著我打的字念出來,念自然一點。」說完,他飛快打開文字檔,然後接起電話。

  「你好,請問你找誰?」

  「你是穗勍嗎?我是周叔叔,我有事找媽媽,可以請媽媽接電話嗎?」

  「好,周叔叔,請你等一下哦。」說完,他把手機放在桌上,手指飛快敲動鍵盤。

  「穗青,我在忙,你把電話拿去給媽媽。」

  「不要啦,爸爸媽媽肯定在做那種親親抱抱愛愛的養眼鏡頭,會摧殘國家民主幼苗的啦。」嬌嬌軟軟的聲音,讓她的臺詞更具說服力。

  「你少耍白癡,他們都分居了,沒有A片可以上檔,你快點啦,周叔叔有事要找媽媽,說不定是重要的公事。」他一面回答,手指飛快地在螢幕上敲出字句。

  「亂說,我昨天晚上明明看見他們在喇舌,要不是我跑得快,說不定會看見更香辣刺激的鏡頭。」

  「怎麼可能?你再幻想下去,早晚要到精神科看病。」

  「我不是幻想啦,啊不然,如果他們沒問題,為什麼媽媽訂的雙人房是你和我睡,不是媽媽和我睡。」

  她一面念著螢幕上的句子,一面在心底暗贊穗勍了不起,他不但可以一心兩用,還能瞬間創造劇情。

  「是嗎?那……」穗勍拿起手機。「周叔叔不好意思,我爸爸媽媽不知道去哪裡了,有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我可以幫你轉達。」

  「你們在外面嗎?」

  「對,我們在清境農場,剛好碰到假日,媽媽提議全家出來郊遊,爸爸把公事安排一下,我們就出發了。」

  「這樣啊,那就不必了。」

  「周叔叔,沒關係,公事比較重要,你說,有什麼事,我一定幫你帶到話。」

  「沒事,我臨時接了一個Case。本來想拉你媽媽出來加班,既然你們在清境,恐怕趕不回來了。」

  「周叔叔對不起哦,我會轉告媽媽你打過電話。」

  「謝謝你。」

  電話掛掉,穗青瞠著限,對弟弟的編劇功力佩服到淋漓盡致,她確定了,媽在懷孕時,他一個人把兩個人的腦漿都搶走了。

  「穗勍,我有沒有說過,如果你不是天才,愛迪生也不敢講自己是天才?」她忍不住圈住弟弟的脖子,從他臉上狠狠給他親下去。

  「說過了。」他酷酷地抹攛臉上的口水。

  「我有沒有說過,有你這種弟弟,全世界的姐姐都會驕傲得快死掉。」

  「說過了。」她讚美人的方式說來說去就那幾句,沒腦袋的女生,你無法奢求她有多少創意。

  「那我一定沒有說過,「穗勍,我愛你。」說話同時,她還動手撥亂他的一頭鬈髮。

  他瞪她一眼,帥帥地把頭髮撥正。

  落地窗外,姜殷政和李羽蓁正從遠方走近,穗勍看見他們牽在一起的手,微微一哂,把手機往穗青面前推。

  「爸媽回來了,輪到你演戲。」

  「沒問題。」

  穗青拿起母親的手機往門口大廳跑去,一面跑、一面喊,「媽,周叔叔又打電話來了啦,他要你去工作。不要啦,他一天到晚打電話,害人家有好多話想跟你說都沒有時間,周叔叔好討厭,你們每天都在一起還不夠,還要佔據我們的親子時間,討厭討厭啦,你給他辭職啦,我們另外找工作……」

  穗勍的眼睛悄悄地從電腦前抬起,他看見母親的罪惡感和父親的嫉妒,微微地,嘴角上揚,嫉妒吧,盡情嫉妒,沒有嫉妒就沒了樂趣。

  離婚的事情擱了下來,姜殷政聰明地不去提起那一塊,也很聰明地讓羽蓁習慣他天天在身邊晃。

  和周同懷交手幾次,姜殷政明白他是個很會討女人歡心的男人,羽蓁和他在一起時,總是被逗得笑聲連連,他很輕易就讓讚美脫口而出,很輕易就讓羽蓁相信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女人。

  穗勍曾經冷眼對他說:「如果爸爸始終學不會讓媽媽開心,就等著媽媽變成別人的妻子吧,反正我和穗青的適應力不錯,學叫別人爸爸,也不是什麼高難度的挑戰。」

  姜殷政明白,兒子著急了,可惜他真的不是會甜言蜜語的人,即使經過不斷練習,也沒辦法贏過周同懷這個厲害對手。

  嫉妒嗎?當然。

  眼看蒼蠅在妻子身邊飛來飛去,他卻沒本事拿蒼蠅拍一舉打下去,但再嫉妒,他也忍著,不讓自己表現出來。

  這是他受了一輩子的教育—一別讓對方看出你的弱點,心浮氣躁只會使自己屈居下風。

  因此即使很不爽,他仍然維持著風度。

  直到……目前這刻,他的拳頭在桌下緊縮,揍人的欲望熾烈。

  周同懷送羽蓁回家,人送到就罷了,他還厚顏無恥地進門來:進了門也就罷了,還厚顏無恥地在羽蓁問他「要不要留下來吃飯?」時,點頭如搗蒜;點頭如搗蒜就罷了,竟然在羽蓁前腳進廚房做菜時,他後腳跟進廚房裡。

  他以為大家都不知道廚房很小嗎?不知道兩個人轉個身就碰碰撞撞嗎?不知道當別人的丈夫在場,不可以對別人的妻子亂笑嗎?

  下一秒,廚房裡爆出兩個人的笑聲,他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

  他脫去西裝外套,把領帶拉松,袖口打開,往上翻折,帶著誓死如歸的表情,一步步往廚房走。

  強調,他有嚴重潔癖,若非必要,他絕不會在空氣裡充滿油煙味時,靠近廚房半步。

  盯著爸爸的背影,穗青靠近弟弟,拉拉他的衣服問:「穗勍,我們要不要去搖旗呐喊,幫爸爸加油?」

  他繼續算著數學題,反問,「你以為你在看世足賽?」

  「那至少去贊助幾聲吧。」

  穗青心急,周叔叔真的是萬人迷耶,雖然他長得沒有老爸好看,但他說笑話的功力無人能及,別說老媽,如果不是很清楚狀況,萬一自己也喜歡上周叔叔,那麼他們的下場是換新老爸,說不定,她也會頭昏腦脹被他拐去。

  「廚房才幾坪,你以為能夠裝下幾個人?」話是這麼說,穗勍還是抬抬眼皮,往右前方看去。

  應該沒事吧?大庭廣眾下,周叔叔不敢在他們面前壞了印象。

  「我覺得爸爸這樣進去,很危險耶。」父女連心,她的心撞撞撞,撞翻了心臟血管,弄得她胸痛、頭也痛。

  「那裡又不是伊拉克戰場。」

  「可是爸……我覺得爸會輸耶。」

  「對,他會輸。」他停下筆,難得地同意穗青。

  「那我們還不去幫?」

  他認真想想後,回答,「有時候,輸不是一件壞事。快把功課寫一寫,輸完這一場,我們就來計畫如何幫他贏下一場。」

  他說得自信滿滿,穗青抓抓頭髮,噘起嘴,搞不懂弟弟在自滿什麼,但相信她,聽穗勍的,准沒錯。

  廚房裡,姜殷政才踏迸左腳,李羽蓁立刻皺起眉頭說:「你進來幹什麼?」她知道,他對骯髒有深刻痛恨。

  「我……喝水。」

  「等等哦,我倒給你。」她從櫃子裡拿出馬克杯,先用熱水沖洗過一遍,接著打開冰箱,偏過頭想了想,問:「天冷,喝一點熱的,好不好?」

  他點頭。

  她順手拿出花茶,泡了杯甜菊葉迷迭香,走到他面前,把杯子遞給他說:「你先到外面等,今天我炒麵,很快就可以開飯了。」

  「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必了啦,廚房又髒又小。」

  所以那麼小的廚房,她選擇留下周同懷,卻不願意他留下?此時,他覺得他們才是家人,而他是外來客。

  蹙眉心悶。

  他沒說好與否,只是待在廚房門口,看著周同懷對正在炒麵的羽蓁說笑話。

  「我沒見過那麼貪小便宜的顧客,送三張巨型照片不夠,還要送一套小禮服,再送十個六乘八相框,我懷疑,他們的家到底有多大,可以讓多少張照片亮相。」

  「我聽吳姐說過,他們真的很會精打細算。」她一面炒、一面回答。

  「你猜,我是怎麼解決的?」

  「不知道。」

  望著她勾起的嘴角,姜殷政的心擰緊,他的口才並不差,卻很難逗出她的筆意,而周同懷輕鬆幾句就能讓她眉開眼笑。

  他對羽蓁而言,是沉重負荷嗎?

  「我告訴他,我們沒辦法送十個相框,但是可以贈送一名攝影師做隨身服務,晚上的時候睡在他們中間,白天新郎上班賺錢時,可以陪新娘子買菜逛街,如果有需要特殊服務,也可以儘量提出。」

  「天啊,你真的這樣對他們說了?」李羽蓁失笑,真大膽哦,這個老闆不怕被顧客告。

  「對啊。」他遞過裝滿洋蔥的盤子。

  「新娘子不是很害羞嗎?」,

  「感激她的害羞,我省下一套禮服和十個相框。」

  「學長,你這樣不可以啦。」

  「對付不同的人,就要用不同的方式。對待學妹,放心,我不會用這一招。」

  李羽蓁低下頭,沒回答。

  姜殷政想,周同懷就算沒用同一招,也一樣讓她感到害羞,他不得不同意,周同懷是個戀愛高手,對女人而言,他是個既危險又讓人感到興奮的對象。

  羽蓁沒淡過戀愛,十八歲就跟著他上法院公證結婚,女人幻想的所有浪漫故事她都不曾體會,在這種狀況下被攻陷,似乎理所當然。

  接下來,周同懷又不停說話,仿佛他有滿肚予的文章,但細聽,他說的全是無聊廢話,這些話不涉及學問或者其他,純粹是打發時間的無意義話語,但羽蓁聽得很愉快,一面笑著、一面把手邊工作完成。

  念頭閃過,如果有男人可以帶給她快樂,那麼他是不是該放手?

  下一秒,他罵自己荒謬,沒有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他怎麼能投降?這關係的不只是自己,還有兩個孩子和他們的完美家庭。

  搖頭,他不能認輸,今晚,他就讓金秘書幫他上網下載笑話,「你怎麼還在這裡?」李羽蓁雙手端著炒麵,抬頭,發現他一直站在門口,他很怕髒的啊,怎麼能夠忍受油煙?

  「沒什麼,只是……看你那麼快樂……很好。」他接過她手上的炒麵,走出廚房。

  這一餐,姜殷政吃得不多。

  餐桌上,仍然是周同懷不停說話,他不但試圖讓羽蓁發笑,也試著讓兩個孩子加入話題,他很有炒熱氣氛的能力,如果不當攝影師,他也可以試試走演藝主持。

  飯後,穗青、穗勍待在客廳裡準備考試,客廳不大,整個桌面被他們的參考書占滿,一大盤水果放在角落,姜殷政一面喂兩隻不愛吃水果的小孩,一面替他們看功課。

  這個時候,周同懷的存在就顯得很奇怪了,於是他識趣地起身道再見,姜殷政也風度地朝他點點頭,然後繼續指導穗青的數學作業。

  周同懷才剛步出家門,他們後腳就把課本全部收整齊。

  「爸,我們進房間了。」兒女齊聲,他們把客廳讓出來給爸媽談情說愛。

  羽蓁還在門口送客人,他們似乎有說不完的話要聊,姜殷政想了想,走進廚房清洗碗盤。

  看見洗碗槽裡的情況,他皺眉頭,真的很髒,但有個女人,為他做這種很髒的工作整整十五年,而他,從沒有對她表示過感激,想到這個,他不禁汗顏。

  「你在做什麼?」李羽蓁瞠大雙眼,不相信自己看見的。

  轉過頭,他輕笑問:「很難理解嗎?」

  「你不喜歡油膩的感覺。」她認識他,更認識他的潔癖。

  「我不相信你會喜歡,但你做了不是?十五年,你把青春歲月全都貢獻在裡面了,為什麼我不可以?」

  不是甜言蜜語,話被他輕淺說出,卻狠狠地甜入她的心,李羽蓁舔舔唇,他的「由做中學」越來越得精粹,她已能在他身上看見愛情。

  「你那麼忙,當然我來做。」說著,她走到他身邊,急急想接手他的工作。

  他拒絕了,她只好拿起抹布,把他洗淨的碗盤擦乾,一一擺進烘碗機裡。

  「我以為忙碌是個很好的藉口,現在我懂了,它並不是。如果我愛一個女人,就不會用藉口把自己不喜歡的事推給對方。」

  她又被甜了心。他再這樣下去,左一句、右一句,早晚她的心會變成蜜餞,甜得讓人無法嘗鮮。

  「你晚餐吃得那麼少,是不是不開心?」她轉開話題。

  「沒有。」他說謊,但是說得很順溜。

  「是不是工作不順利?」

  「你還懷疑我的工作能力?」

  「我知道你很強,但是你那麼追求完美,把事情交代給下面的人去做,一定會看不過去,對不對?」

  她猜對了,最近這種事的確帶給他一些困擾,但這些困擾阻礙不了他想把時間投資在家人身上的決定。

  「沒的事,不要替我操心。」

  「你老是把時間耗在這裡,會不會太為難?如果真的不行的話,你可以……不必天天來的。」

  他把最後一個碗交給她,擦乾手、轉向她,他彎下身細看她的臉,試著想在她臉上找到什麼,半晌,他放棄,選擇直接問她。

  「羽蓁,如果你是為我著想,怕我公事不順利,那你就真的是多心了,我並沒有那方面的困擾,但如果你認為我在這裡會打擾到你,你必須跟我說清楚,否則我曾猜不出你的意思。」

  「你當然不會打擾啊!」

  她說得又急又快,讓姜殷政充份明白,她是真心為他著想。

  這樣,很好。

  他搭上她的肩,輕拍兩下。「放心,我沒事,吃得少是因為下午有應酬,吞了不少酒。要不要先去洗澡?你應該很累了。」

  是有點累,但小小的攝影助理是絕對累不過日理萬機的大老闆,他身上的壓力肯定是她的幾百倍,以前沒上班不瞭解,現在出去工作賺錢了,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女孩,一心一意想嫁入豪門。

  李羽蓁搖頭。「沒關係,垃圾車馬上就到了。」

  「我可以去倒。」

  「那個……很髒。」她始終把他的潔癖掛在心上。

  「你敢做的事,沒道理我不敢做,快去吧。」他拿過她手上的抹布,擰乾,掛在架子上。

  她沒說什麼,他靠近,把洗手乳擠在他手心,他笑笑,拉起她的手,慢慢搓出泡泡,細緻的泡泡在他們雙手間緩緩成形,他們越靠越近……一陣風,把廚房視窗的迷迭香香氣刮進來,那是教人安心的味道。

  此刻是這樣親昵呵……他們做過比這個更親昵的事,而且做得讓她很滿意,但這樣淡淡的接觸,卻讓她更加心醉不已。

  這個男人,為了她,認真學習愛情了呢。

  「一直很想問你,為什麼那麼喜歡迷迭香?」她問。

  這個問題壓在她心裡十幾年了。

  他笑開,臉上有隱隱的赭紅色。

  「忘記了嗎?新婚夜,你的朋友送你一盆迷迭香。」

  那個夜晚熱情、激動,從此他把迷迭香當成羽蓁的味道,走到哪裡,都想要。

  她想起來了,原來是那樣,那盆擺在化妝臺上的小草……失笑。

  「雰淓一定不曉得,她對你有這麼大的影響。」

  「影響我的不是她,也不是那盆迷迭香,而是你帶給我的感覺,就像它的味道。」他不知道這種話已經算得上是情話中的高級班了。

  「所以你喜歡的是我,不是迷迭香。」她問得很小聲,但他聽見了。

  「當然,不然房間裡的迷迭香還在,為什麼我仍然失眠得厲害,那是因為你不在。」

  他臉上的赭紅色移到她臉上,低下眉眼,她任由他打開水龍頭,沖去掌心裡的泡泡。再用擦手巾拭去她掌間的水漬,他的動作很輕,像怕把她弄痛了似的。

  垃圾車的音樂響起,他彎下腰,拎起垃圾袋,問:「還有其他垃圾嗎?」

  「哦,我去拿。」

  她回神,慌慌張張跑出廚房,害羞的模樣像青澀的小女孩。

  他笑了,也許這次,她離開他,對他們來說,不算壞事。

  姜殷政走出廚房,她手裡拎著兩袋垃圾,笑著向他邀約,「走吧,我們一起出去倒。」

  「好。」他的心悶不見了,緊蹙的眉頭鬆開,她的邀約讓他心情暢快,他伸出右手,再次把她握緊。

  倒垃圾哪是浪漫的事,但如果很多年後,讓李羽蓁寫回憶錄,也許她會把這件列為人生中最浪漫的事。

  因為他牽著她的手,從出發到回到家門口,都沒有鬆開過,而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出長長長長的……幸福……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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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 00:0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李羽蓁翻著一堆照片,全是耶誕節到英國時拍的,照片裡,穗青笑得很燦爛,彎彎的眉、彎彎的眼、彎彎的嘴角,殷政說,像極了當年的自己……

  原來啊,假如雙親健在、不必寄人籬下,長大後的李羽蓁也會和穗青一樣,自信、快樂洋溢,假設她沒在青澀的十八歲時嫁給殷政,沒有時時刻刻壓抑性情,將就他的好惡,李羽蓁會是個愛笑愛哭愛鬧的女人。

  環境對一個人的改變,何其大。

  看著照片,她笑開,和穗青-樣,有兩道彎彎的眉眼,和彎彎嘴角。

  當中,有好幾張照片是穗青拍的,她鬧著爸爸抱著媽媽、鬧著兩個人的額頭碰在一起,鬧著他們學偶像劇裡的男女主角,深情款款地凝視彼此……羽蓁從當中挑出一張,食指滑過照片,滑過兩人互相注視的眉眼,這張不是穗青的傑作,是穗勍的。

  他趁兩人不注意時,偷偷拍下來,只是淡淡的視線相觸,兩人甚至聯手都沒有牽,不像穗青那樣多的刻意擺弄,卻意外地拍出了繾綣。

  「你對爸爸已經沒感情了嗎?你確定要和他離婚?」

  穗勍在參觀大笨鐘的時候,在她耳邊輕輕問出這句。

  她遲疑著,沒有把答案說出口。

  穗勍適時補上一句。「我覺得,爸爸是愛你的,他只是不像某些男人,擅長表白。」

  穗青也問她,「媽媽,你不打算再給爸爸一次機會嗎?還是你決定讓周叔叔當爸爸的情敵?」問話時,她嘴巴翹得老高,她是個心思簡單的女孩,把對周同懷的敵意和對父親的相挺,表達得明明白白。

  除了兩個孩子,公公婆婆也私底下問過她好幾次,她的反應都是笑而不答。

  事實上,在孩予決定跟著她的時候,她就明白,即便對愛情有再多的嚮往,為了孩子,她都不會接受其他男人。

  為什麼?原因一:她的小孩不是一般乖乖牌,他們比誰都有主見,即使穗勍口口聲聲支持她,她仍然心知肚明,他有多崇拜殷政。

  原因二:離婚不困難,名字簽一簽、走一趟法院和戶政事務所就能解決,但感情呢?愛了那麼多年的男人,怎能說放下就放下,何況這個男人在過去的十五年裡,是她的生活重心,而習慣是種很難改變的東西。

  即便她工作、她忙碌,每到中午時分,她就會想著,這個男人會不會挑嘴、會不會寧願餓壞自己的胃,也不將就別人的廚藝;即便她累到想倒頭就睡,閉上眼那刻,還是會想著,有沒有人給他弄宵夜點心?今天晚上,他還會不會失眠?

  既然這樣,何不複合?

  是自私吧,她捨不得現在的生活,她工作、讓自己充滿成就,他幫忙家事、讓家庭氣氛濃厚他們全家出遊,短短兩天,一家人、四顆心,緊密相系。

  複合之後昵?是不是又要變回以前那樣?人人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假使她同意搬回去……他們是否又得重複同樣的生活模式?

  捨不得啊,捨不得現在的生活,捨不得現在的和樂,捨不得讓李羽蓁再度變成「姜太太」……那種日子,她不願意回味。

  至於周同懷?穗青多慮了,他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可以交心的朋友、像雰淓一樣的朋友,她從沒在他身上有過多聯想。門上兩聲敲叩,她知道是誰,是殷政,他剛陪兩個孩子說完話。

  以前的他永遠忙碌著;以前的她,永遠擔心孩子吵他。

  兩個人的「永遠」碰在一起,讓孩子和爸爸少了溝通,殷政只能當他們的偶像,卻不能走入他們的心。

  而今親子之間的相處,讓她親眼看著穗勍那個冷小孩,臉上多了笑容,而功課很慘的穗青也不再老是殿后。

  她真的很喜歡現在的日子,不想改變、也無心改變。

  李羽蓁起身、打開房門。

  姜殷政進來,發現桌上的照片,他順手拿起,翻過幾張後,他說:「我喜歡這張。」

  「我也喜歡。」李羽蓁同意。

  這是她拍的,他們在逛劍橋大學,碰到一個外國青年帶著一隻古代牧羊犬,穗青愛極了,央求人家把狗狗借她玩一下,那個人很喜歡穗青,兩個人在河邊玩得不亦樂乎。

  穗勍沒有加入他們,只是安靜地坐在旁邊,看著他們的互動、微笑著,眼裡滿是寵愛。

  誰說穗勍不喜歡姐姐的,他只是不習慣表達。

  「要不要拿這張去參加比賽?」姜殷政問。

  他不單喜歡外國男孩和中國女孩之間的親密快樂,也喜歡中國男孩的幸福眼神,照片的後方是河流,兩艘小船停靠在河邊。

  「你覺得有勝算嗎?」

  她滿懷希望地等待他的答案,他是個有眼光、有品味的男人,常常他一個意見,都比她自己在那邊想半天強。

  「就算只有一分勝算,你不寄出去的話,就連一分都沒有了。對自已有信心一點,就算失敗,你也賺得經驗、賺到旅遊時的愉快心情,人生不會因為少了幾個冠軍就有太大損失。總之,做比不做好。」

  「你都是用這種心態在經營事業?難怪會變成大企業家。」

  「我不是大企業家,我只是遺忘家庭有多重要的失敗男人。」

  「你真要談這個話題嗎?那我可有滿肚子的怨氣要吐。」她調侃。

  「好,我要聽。」他順勢拉起她的手,拉她的手已成習慣,他再也不去想她會不會把自己推開,好像天經地義,他們的手就是要相拉牽。

  「你不要自掘墳墓哦,女人無止境的抱怨,會讓男人發瘋。」她笑著恐嚇。

  「我的家庭經營失敗了,至少,我得知道自己敗在哪裡,才能重新來過。」他的態度很誠懇,誠懇到讓她相信,他是真心想要找尋錯誤。

  要說就說吧,反正那些已經過去,再也傷不了自己。

  只是……過去了嗎?不怨了嗎?問號迫使她抬起眼睛看著身前的男人,原來啊,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彌平了她的埋怨。

  「說實話,結婚十五年,有一度,我幾乎熬不下去,離婚的念頭天天在我腦袋裡盤繞。」說到這裡,她忍不住歎口氣。

  「因為我對你不好?」他握住她的肩膀,將她轉向自己。

  「你對我不好嗎?這麼說似乎不公平,對我,你是個相當負責任的丈夫,從沒讓我感受到任何經濟上的壓力,再忙你都會回家,你不抽煙、不賭博、沒有暴力傾向,甚至……」

  在床上的表現……如果她願意到處宣揚的話,大部份女人都會因為她的幸福眼紅嫉妒。

  「甚至什麼?」他看著她臉上可疑的粉紅。

  這個問題,她選擇略過。「多年的婚姻生活,我們仍然是陌生人。」

  「不公平,你知道我的所有生活習慣,我們同寢同居還育有一對兒女,生活上,我們配合得很好。」最多,不過是他沒有花時間傾聽她的心情。

  他從不覺得她是陌生人,從結婚第一天開始,他就認定她是他的妻子、他要負一輩子責任的女人。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嗎?知道我其實很情緒化的?知道我會因為穗勅一天大便兩次或穗青兩天大一次而痛哭流涕?不,我對你而言,是個實實在在的陌生人。」

  「那是……產後憂鬱?」他硬要找出一個原因來否認陌生人之說。

  「不對,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價值,沒文憑沒學歷、沒工作能力,就連管好小孩,讓他們每天正常大便都辦不到!」

  他聽完,忍俊不住,笑了。

  「你不准笑,當時我真的很傷心,我是新手媽媽,好希望陪在身邊的不是經驗老到的公公婆婆,而是和我一樣新手上路的丈夫。」抗議啊,她那麼傷心他還笑得出來。

  她紅了眼眶,心酸酸。

  「我知道了,對不起。」他伸過大手、攬住她,兩人並肩坐在單人床上,讓她把頭靠進他懷中。

  「你不知道我參加同學婚禮後,回到家裡,一個人躲在廚房裡哭腫了眼睛,媽媽問起,我只能騙她,我在切洋蔥。你——不准說我婚後憂鬱!」

  突地,她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肩頭,她想這麼做很久了。

  她想戳出他疼痛的臉,想戳得他知道,她也有心情、也會不滿,她不是樂意時刻把端莊賢淑頂在臉上的女人。

  「好吧,那是為什麼?」他沒有阻止她的動作。

  「雰淓結婚很多年了,她的丈夫仍然每三天送她一盆花,這次是鬱金香、上回是風鈴草、上上次是太陽花……」

  講到這個她更惱火,同樣是結婚,熱愛園藝的雰淓有了一座自己的空中花園,她有的只是珠寶盒裡閃閃發光的石頭。

  也許兩者的價錢不能拿來相評,但重點是,雰淓的空中花園裡,每一棵草、每一朵花,都是丈夫為她精心挑選,而她,那一大盒鎖在保險櫃裡的東西,是金秘書的傑作,為了替他撐場面用的。

  「我以為你對花粉過敏。」

  「錯,是你和穗勍對花粉過敏,我和雰淓一樣,愛死鮮花了。」

  她的口氣沒有往常的溫柔,但氣得紅通通的雙頰……好可愛,看得他,癡了。

  兒子是對的,他沒關心過她的心情喜好,難怪他不知道她有個美食部落格、不知道她的攝影技術是專業級的、不知道……她對他,其實有很多不滿意。

  他只是理所當然地接受她對他的好,並且自私地不給予回報。

  「我知道了,對不起。」

  「雰淓的婚禮是希臘式的,在一大片草地上,有用玫瑰花做的拱門,新郎騎著白馬,她的婚紗是從法國原裝進口、拖了整整三公尺,粉紅色的、紫色的、黃色的氣球綴滿草地間,連花童都可愛得讓人想抱起來猛親。」

  那是雰淓的夢中婚禮,走上紅毯,她完成了人生第一個夢想。而李羽蓁的婚禮則是夢想幻滅的第一步。

  「有放和平鴿嗎?」他自以為幽默地問。

  「姜殷政!你還敢說,我們怎麼結婚的你記不記得?兩個小時,你只跟公司請兩個小時的假,回到家裡,爸爸媽媽板起臉孔問我去哪裡,我不敢說、還騙他們我去買鞋子,誰知道你早就先一步打電話知會過他們,害我當眾說謊,裡外不是人。」

  她一口氣把以前不敢講的全說個痛快,她一句句講、一次次戳著他的肩膀,如果不是她的脾氣太平和,他得到的不會只是直徑一公分的疼痛感,而是鍋碗瓢盆直徑超過二十公分的超大禮。

  「我知道了,對不起。」那個時候婚禮對他而言,就像社團聯誼,若能躲得過,他哪裡會遲疑。

  「你總是忙,爸媽要我體諒你,我當然懂,但我偶爾也希望你能夠體諒我,雖然在家裡煮三餐、帶小孩沒什麼了不起,而且有太多的女人比我更歹命,可是我多希望婚姻不光靠我一個人盡力維繫,多希望家庭不只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區,只有公司對你才是有意義。」

  呼地,她長長吐口氣,原來當潑婦還滿……滿爽快的,忍不住,一個小小的、彎彎的笑,爬上她的眼角。

  「我知道了,對不起。」姜殷政真心實意的道歉。

  穗勍告訴他——雖然「銅板沒兩個敲不響」,但相對的,光靠一塊鐵片在風中飛揚也敲不出美麗樂章。如果他有心挽救婚姻,就要多聽聽媽媽柔順面具下的真心聲,如果他不介意別的男人來刨掘她的心裡話,那麼他也丕會介意別的男人來當他的新爸爸。

  竟然威脅老爸?

  這種兒子很無情吧,但他不在意,因為他知道將來兒子會一手獎勵、一手威脅,把員工吃死死,就像兒子對待他那樣。

  「你一定不知道我常常捶打棉被,常把你的西裝丟在地板踩,我氣死你了。」

  說到這裡,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笑出來,那種行為很幼稚,但有什麼辦法,除了幼稚發洩,她已經找不出辦法讓自己心理平衡。

  「你為什麼事情生氣?」

  「你不肯和我吵架。」

  這個他就聽不懂了,細細回望她,這個世上,有人喜歡跳舞、有人喜歡跑步,會有人喜歡吵架?是不是吵架也成了某種新式運動,就像集體大笑那樣,可以運動到五臟六腑?

  「我認為,如果緋聞八卦是假的,你一定會生氣媒體惡意栽贓,而我又拿那些討人厭的八卦消息質問你,你一定會氣得和我吵架。

  可是你沒有,你很平靜,單單用「空穴來風」四字箴言打發我,不肯多說幾句話。之後,緋聞一次一次又一次發生,我每次都必須說服自己,那是假的、我必須信任自己的婚姻……老實說,我並沒有真正說服自己,一次都沒有,即使我對記者笑得泰然自若,可是我的心在淌血啊。」

  聽到這裡,他的心也酸了,他覺得不值得一提的事,竟在她心底刨出大傷口。

  歎氣,他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膝上,圈她入懷。

  「對不起,我不習慣發洩怒氣,除非是逼急跳腳了。我覺得吵架是種浪費體力的無聊行動,何況為一件無的放矢的事吵架?簡直愚蠢透頂,我相信,心中有愧的人才需要擴大音量,用聲勢壓制別人。

  記不記得劉憶婷那次,我們吵了,結果是你留下一張離婚協議書、搬出家裡。這樣可不可以證明,吵架不具建設性?」

  他終於懂得角度的不同,竟會造就出大誤解。他親親她的額,將她的手握住掌中,這雙操持家務的手,不知道為她自己撫平多少委屈。

  「我知道哭鬧、發洩沒有建設性,但至少它可以……可以……讓我不那麼生氣。」

  「好吧,如果下次你的情緒不穩,就盡情哭鬧吧,我不會阻擋你,但是不要躲起來,至少要讓我知道你很傷心。」

  她看他一眼,失笑。這話再加上他的表情,翻成白話文,意思是——你要起肖,我不會攔你,但我大概沒辦法浪費體力配合你。

  但她怎能要求再多,她那麼瞭解他的性格,豈會不知道,他本來就不是喜怒形于外的男人,能爭取到不必躲在「棉被裡」發洩,能在他面前哭泣,已經是最大極限了吧。

  「告訴你一件事。」姜般政勾起她的下巴,讓她直視自己。

  「好。」

  「我已經終止和劉憶婷的合作關係。」

  「為什麼?你一定評估過這個案子會賺錢,為什麼要放棄?」她在雜誌上看過這個品脾的衣服,知道有劉憶婷的名字做加持,很快就能打進市場。

  「她到你面前造謠。」

  就因為這樣,放棄一個眼見就要成功的Case?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是……「你會不會損失很多錢?」

  「損失點金錢沒關係,至少我有學到經驗。」

  「什麼經驗?」

  「慎選合夥人。」他凝重地道。

  她大笑,笑倒在他懷裡。「你是對的,劉憶婷的目的很明顯。」

  「什麼目的?」

  「她想做的不只是你事業上的合夥人,而是人生的合夥人。」

  「我的人生早就有合夥人,我永遠不會和你解除合夥關係。再說吧。」

  「說什麼?」

  「對我的不滿,要讓合作關係順利進行,我們必須坦誠相見。」

  她笑笑,扳動手指頭算。「哇,這樣的話,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那就用五天五夜,慢慢講。」

  「記不記得我生穗青、穗勍,你從國外回來,半點高興激動的表情都沒有,你不去嬰兒室看小孩不說,還冷冷告訴我,不要再生小孩了,害我很傷心,我猜,是不是你不想我幫你生小孩,你比較喜歡別的女人替你生?」噘起嘴,她和穗青像了十分。

  天,連這個也能猜想,女人真是情緒性動物。姜殷政苦笑搖頭,看來他不光是愛情學分不及格,對女人的認識也不夠。

  「不是,你猜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手術房時有多危險?我在美國,用手機對金秘書大聲咆哮,逼他給我變出一張機票,可我等不及他想辦法,行李隨便塞了塞,就沖到機場等後補機位,我不停打電話回來,每個消息都是負面的,你很危險、你還在手術房、你失血過多……

  告訴你,如果那個時候我進嬰兒房,第一件會做的事就是把兩個小傢伙抓起來,狠狠揍一頓,隔天肯定上報紙社會版,標題是「兇狠父親虐殺新生兒女」。

  我當然不准你再生小孩,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我可以沒有小孩,但是我不能沒有你,記住了嗎?你不准再給我冒生命危險做任何事情,包括拔牙、生小孩。」他一口氣說完,想起那次他到現在還是膽戰心驚。

  她被他的解釋嚇到了,不只因為寡言的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還因為他竟然對金秘書咆哮。更重要的是他說,他可以沒有小孩卻不能沒有她!

  她在他心目中這樣重要啊,她怎麼從來不知道?他無法高興孩子出生,是因為他太生氣,她竟然因為他對自己的過度重視,氣了他這麼久……

  見她久久不說話,他猜是自己太激動,嚇到她,鬆口氣,他問:「還……有沒有?」

  「有什麼?」

  「有你生氣過、我卻不知道的事。」

  「你真的還想聽啊?」她不過一時嘮叨。

  「想。」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和你當陌生人。」

  十一個字,扣掉前面沒什麼意思的「因為」,一句「我不想和你當陌生人」讓她的心化成糖水,甜甜地染了她一身。

  如果吃大餐、出國旅遊都不算談戀愛,那麼,這句話就一定是了吧?

  她不是太確定,畢竟她的人生中,對於愛情的經驗有限,但這句話,真的、真的、真的讓她有整理行李,把兩個孩子叫起來,跟著他一起回家的的衝動。

  「你不累嗎?公司忙,你又要來這裡聽我嘮叨,很煩,對不對?」

  「也許有一點,但我不想再做個遺忘家庭的失敗男人。」

  「為什麼不?男人不是只要功成名就就可以?」

  「以前我是這樣認為,但近半年,我漸漸明白,除了事業成就,還有許多事可以帶給我驕傲和幸福。」

  他看她,用照片裡的那種深情款款的目光,突然,穗勍的話躍上她的腦中——

  我覺得,爸爸是愛你的,他只是不像某些男人,擅長表白。

  周同懷是個很好的上司、很好的學長、很好的聊天對象。

  工作上,他對李羽蓁照顧得無微不至,私底下,他樂意為她說笑、聽她傾訴,經歷過一次婚姻,他對於愛情並不猴急,雖然他心知,羽蓁是個很好的女人。

  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是,朋友以上、戀人未達。至於未來會怎麼發展,說實話,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會在羽蓁身上持續努力。

  上個星期,他把攝影用過的海芋送給羽蓁,她很開心,俏皮地說:「我從沒收過男人送我的花。」

  他笑著回應,「喂,小姐,不要想太多,是那對新人太龜毛,不肯用假花,非要用真花,要不是一個大男人捧著一大束花太娘娘腔,我是不會做出這種惡爛的追求動作。」

  她朝他擠了擠鼻子,笑說:「知道,學長是大眾情人嘛,這種不入流的追求手段才不屑用。」

  然後,周同懷送羽蓁回家。

  他沒上樓,但穗勍見到母親手裡的鮮花,心裡的警示燈開始亮閃閃。

  星期一,周同懷又給她一束玫瑰花,李羽蓁斜著眼問他,「學長不是覺得送花是很惡爛的追求動作?」

  他大笑,說:「我只是想打破你那句話。」

  「哪句?」

  「從沒有男人送過你花」,上次是資源回收,這次,貨真價實的男人、貨真價實的送花,所以以後,你沒辦法再說這句話。」

  「還不是同一個男人給的,有什麼了不起。」

  這天她搭捷運回家,手裡捧著花,經過身旁的人都多看了她幾眼,她猜,一定有人覺得她很幸福吧,鮮花,的確是種會帶給人幸福感的美好事物。

  她回到家,穗勍看見玫瑰花,姜殷政也看見了,他皺皺眉頭,想起她說過的話,想她說「我愛死鮮花了」。

  他沒有多餘表示,讓她快快樂樂地把花插迸瓶子裡。

  星期二,攝影組裡的阿凱送她一束香水百合,明明知道是學長送的,但阿凱可憐兮兮求她收下,都是同事,她能怎麼說。

  收下花,她走到周同懷身邊問:「請教,今天你又想打破什麼話?」

  「打破——「這不是同一個男人送的,有什麼了不起」。記住,現在送花給你的男人,人數正在累積當中。」

  她搖搖頭,還是把花帶回家。

  屋子不大,第三束鮮花,插在飯桌上。

  當晚吃飯,穗勍和姜殷政就開始流鼻水了,連不過敏的穗青也很假的打了兩個噴嚏。

  星期三,周同懷給她一大把瑪格麗特,她看半天,想推辭,可是他真誠地說:「這束花不是為了推翻任何話。」

  「不然,幹麼送給我?」

  「它只是想傳達一種訊息。」

  「什麼訊息?」

  「恭喜你。」

  「我有什麼事好恭喜的?」

  「恭喜你成為正式攝影師,我看了你最近的作品,覺得夠成熟了,加上我接下一個廣告Case一可能要到國外待上一兩個星期,我不在的這段期間,要麻煩你多幫幫公司。」

  升官?多麼令人喜悅的事情啊,因此她接下花,踩著輕快的步伐回家,做晚餐的時候甚至還哼著歌曲。

  她的舉止看在父子眼睛,證明了一件事——她正在和周同懷談戀愛。

  心痛扯著姜殷政的胸口,失去她的恐慌讓他不自禁地鎖緊眉頭,她說過,她夢想愛情。

  沒錯,她太早投入婚姻,錯失女孩夢想中的東西,十八歲的年齡,她在丈夫與孩子中間,磨蝕了本性。現在邱比特終於發現錯誤,找上她、彌補她,他能夠自私地阻擋愛神為她送來的禮物嗎?

  他嫉妒、他憤怒,但他怎能因為自己的嫉妒與憤怒,再次讓她錯失愛情?

  過去半年,他很努力,有一度他錯把「消費」當成愛情送到她面前,但他改進了,然而依目前的狀況來看……似乎,他仍然錯失她的愛情。

  他不說話,在眼淚鼻涕中,安靜地吃完晚餐。

  飯後,他試探的問:「我要怎麼做,你才願意帶著孩子跟我回家?」

  她皺眉頭,想了很久才回答,「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但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你不覺得我們現在的相處模式很好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一個家分兩處,她的地方沒有為他準備容身處,周同懷的花又比他早一步登陸,他找不出哪裡好。但對他不好,不代表對羽蓁不好,孩子多了他的關懷,而她事業、愛情兩得意,這種生活,換了他,他都不願意放棄。

  姜殷政歎氣,愛她,怎能不成全她?

  李羽蓁以為,自己還要講大把話才能說服他,她甚至想告訴他,她要升官了,她捨不得放棄工作、重做家庭主婦。

  但殷政沒有等她說服,淡淡地對她說了聲晚安,就開車回去。

  李羽蓁有點生氣,一面洗澡一面想,殷政發生什麼事了?是公司很忙嗎?

  不對,他告訴過她,要學會放手,學會像信任她一般的信任員工,他要試著找出讓自己樂活的生活模式。

  那麼,是什麼事讓他連多留一會都不肯?

  突然,靈機一動,她飛快沖掉身上的泡泡,不顧頭髮還濕答答地落著水珠,就拿起垃圾袋,把屋裡所有的鮮花通通丟進去、綁緊,等待垃圾車的音樂響起。

  她相信,是鼻子過敏讓他沒辦法待太久。

  星期四,學長又帶了一束桔梗給她,這次,她皺起眉頭,雙手放在背後,打死不肯收。

  「不喜歡桔梗?」他笑問,很有風度地。

  李羽蓁搖頭。

  「有人傳小話,說我在追求你嗎?是哪一個,告訴我,我扣他薪水紅利。」

  她還是搖頭,臉上多了一絲為難。

  「那麼,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讓我把花退回去的時候,不會被很可怕的花店老闆娘瞪白眼。」

  說著,他拉起她的事,把花塞進她懷中,不容她拒絕。

  「我的兒子和丈夫對鮮花過敏,他們流鼻水流得很厲害。」

  周同懷板起臉。看來她的心仍然在姜殷政身上,而且她說的是「丈夫」而不是「前夫」,是動物本能吧,多了對手,他出現競爭意識。

  「是真的。」他說。

  「什麼真的假的?」李羽蓁沒聽懂他的話。

  「我想追求你,是真的;我想延續十八歲時的初戀,是真的:我喜歡你,也是真的。截至目前為止,我的想法和第一天碰上你、錄取你、在車上對你說話時,沒有改變。所以,仍然請你慎重考慮我這個報復心很重的好男人。」

  她以為他是開玩笑的,她以為他們是很好的朋友,她以為……看來,她的以為並不正確。抿緊雙唇,她無法回答。

  「我會疼愛你的小孩,像你的前夫那樣,我不會小心眼地阻止你們和前夫來往,我會給你足夠的自由發展自己的興趣,我會努力達到你的要求標準,像你想像中的白馬王子那樣,我會……」

  「學長。」她喊停他的話,不喜歡他口口聲聲說「前夫」。「我們只是很好的朋友,其他的……」她搖搖頭。

  「對,目前是朋友,但以後,我希望能夠更進一步。」他激動地抓住她的手。

  「我並沒有離婚。」她掙脫了,把手藏在背後。

  「已經分居了不是?不過是一道手續,你有困難的話,可以委託律師幫你,我有很不錯的律師朋友。」

  「學長……」

  「別忙著拒絕我,與其做這種以後想起來會後悔的事情,倒不如現在多花點時間考慮。你慢慢想吧,我不會給你壓力。」

  丟下話,他走了,可是她聽了那種話,怎麼可能沒壓力?

  她捧著花,慢慢走到捷運站,在看見一個注視她的女孩時,把手上的花塞給她,輕聲問:「送給你好嗎?」

  女孩喜孜孜地捧著花離開。

  學長的話,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讓她喘不過氣。

  如果她拒絕的話,是不是將會失去這份工作?答應嗎?怎麼可能,他們只是朋友啊,而且她留下來的話算什麼,如果所有同事都認為,升職是因為她成了學長的女朋友,要她如何自處?

  所以她真的要丟掉工作了?她努力了好久的工作啊。

  討厭,如果她沒有結婚就好了啦,她和學長就可以一路當好朋友、當工作拍檔,討厭,都是殷政的錯,如果她沒有老公小孩就沒有這些問題。

  她在遷怒,李羽蓁自己明白,但她就是生氣啊,生氣好不容易有所表現,卻因為非能力問題必須退出,生氣她以為好日子可以一直過下去,殷政卻要逼她回到過去,而學長也要逼她表態說明。

  她真的好氣哦,這輩子她第一份工作、第一份成就、第一件真真正正為自己做的努力就要一筆勾消了,氣死!

  回到家裡,意外地發現殷政接回孩子。

  兩人對視,然後,他從背後拿出一束玫瑰花。

  她看著花,眉頭擰了起來,他是笨蛋哦,不知道自己對花粉過敏嗎?何況所有的事都是這些花引起的,要是沒有它們就好了,氣了、嘔了、又遷怒了,委屈排山倒海而來,她刷地滑下淚水。

  「討厭,你在做什麼啊。」

  姜殷政被她的眼淚震住,他做錯了嗎?

  李羽蓁想也不想,搶過那束花扔進垃圾袋裡,牢牢地打個結,丟到屋外頭去。

  「麻煩你帶小孩子出去吃飯,我今天很累,不想做菜。」說完,她回到房問,把門鎖上。

  姜殷政的目光和兒子對上,他輕聲說:「我盡力了。」

  事實上,他每天都很盡力,但不管使出多少力,都得不到她願意回到婚姻裡的正面回應,也許……不是每件事都可以得到第二次機會,錯過了便是錯過,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不對,爸,不是這樣的,媽媽只是心情不好,她為什麼心情不好,因為……周叔叔今天沒送她花……不對,不是這樣,應該是,爸,你送錯花了,媽媽不愛玫瑰。」穗青越描越黑。

  他勉強扯扯嘴角。「如果愛情不在了,送什麼東西都是不對的。」

  「沒有,才不是這樣,一定是周叔叔說爸爸的壞話,讓媽媽以為爸爸是小人,還是,哦,我有聽說過一種藥,吃下去會讓人心性大變……」

  穗勍無力地看著姐姐,這裡沒有武俠劇在上演。

  姜殷政溺愛地揉揉女兒的頭髮說:「我們先去吃晚飯吧。」

  這天晚上,殷政替羽蓁帶回晚餐,還買了她最喜歡的藍莓泡芙放在冰箱裡,很可笑,居然要在分居之後,他才曉得她最喜歡的點心是藍莓泡莢。

  晚上十點,李羽蓁從房間裡走出來,看見桌上的壽司便當,這是給他準備的?……第一次,他為她準備餐點,但很可惜,她真的沒有胃口。

  打開冰箱,把壽司冰進去,本來想找冰水喝的,卻發現那盒泡莢。

  她把泡芙拿出來,上面貼有一張小小的便條紙,寫著,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吃一點甜食吧,別餓著肚子上床。

  抱住點心盒,第二度,她莫名其妙流淚,但這回,不是因為委屈或心碎,而是滿滿的、滿滿的感動。

  餐桌上沒有鮮花,就算有她也不怕,因為對花粉過敏的人,從來不是她,但她的鼻水流不止、眼淚停下了,她一面吸鼻子、一面對自己說:「我只再堅持最後一項,只要他對我說,我愛你,我馬上就搬回家……」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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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 00:04: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姜殷政撫撫自己的胃,胃不舒服很多天了,大概是工作壓力大。

  早先,胃不好的他,有羽蓁反覆叮嚀少量多餐,她讓他一伸手就有食物可以拿,現在沒人盯著,他吃飯的地方只有羽蓁家,加上最近他並沒有天天上門討食物,因此多年胃痛又開始折磨起他。

  他減少到羽蓁家的次數了,有時候甚至直接派司機去接送孩子們上下學,他並非被挫折打倒,而是他在認真考慮,假如她的快樂不在他身上,他是否該繼續糾纏。

  他愛她,這是一個很可怕的發現,在她離開自己、在屋子裡漸漸失去她的氣味時,他才發現,自己無法離開羽蓁的原因是他愛她。

  可惜他已錯失良機。

  當周同懷的花能逗她開懷,而他的花只能讓她流淚;當他只能成為她的負累,而周同懷可以帶給她喜悅;當她清楚表達,她喜歡目前的生活,不願意回到他身邊時……

  他鄭重考慮,是不是該為自己自私。

  上次回英國時,母親說:「如果你白白錯過十五年的時間,你怎能期待三個月、五個月,就讓羽蓁回心轉意?」

  他同意母親的話,但那個時候他信心滿滿的想著,如果三個月、五個月不行,他就用接下來的十五年,讓她慢慢弄清楚,他對她,當然有愛情。

  然而他越來越無法忽略最近在她臉上出現的快意,那是因為周同懷為了追求她而做的努力所造成?

  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最美麗,是啊,她從沒有像這樣美麗過,沒有濃妝豔抹、沒有昂貴的名牌套裝和裝飾品,每天,她把頭髮一紮就上班去,每天,她精神奕奕地談論著工作上的事情,她的笑,美麗得讓他移不開目光!

  他真的無法對她眼底的幸福感視若無睹。

  周同懷是個可以提供她充足幸福的男人?他的愛情讓她時刻快樂?

  心,有一點點酸,胃,在造反,他濃濃的眉頭緊蹙同時,他的心也難捱。

  「爸,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穗青焦急地看著父親,穗勍說爸爸屈居下風,如果周叔叔追求的方式還是這麼猛,爸爸根本沒有贏面。連自信滿分的穗勍都這麼說了,她怎麼能不憂心忡仲?

  「沒事。」他摸摸女兒的頭,擠出一個笑容。

  穗青拉拉弟弟,在他耳邊低語,「我們是不是要想辦法扭轉奇跡?」

  穗勍歎氣,有什麼辦法?這段時間,誰都看得出來,媽媽變快樂了,她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好像隨時隨地心情都愉快的不得了。

  以前媽媽在爸爸身邊的時候,也會笑,只是淡淡的,溫柔優雅高貴、符合她身分的微笑,細看的話會發現,多數的時候,媽媽的笑並沒有進入眼眸。

  是周同懷改變媽媽?他想,是的。在這種情況下,誰都會失去信心。

  姜殷政聽見女兒的話,拉開兩個孩子,鄭重說:「穗青、穗勍,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不管以後狀況怎樣,你們都是我的孩子,照顧你們是爸爸的責任.至於媽媽,不必擔心,她很愛你們。」

  穗勍看父親一眼,那個口氣……是打算放棄了嗎?

  姜殷政拍拍他的肩,這個孩子太聰明,要瞞他,困難。

  「爸,你覺得自己的事業可以這麼成功的主要因素是什麼?」

  「努力。」

  「還有堅持,對不對?」穗勍的言下之意,是希望父親再堅持下去。姜殷政聽得懂。

  想了想,他回答,「去年,我和一個國小同學進軍美國的服飾業,剛開始很順利,後來因為某些原因,我和她拆夥,在失去一個能幹的合夥人後,服飾公司的利潤一季比一季差,幾乎要被市場淘汰,我盡力了,但現實仍不盡如人願,在這個時候,我就必須考慮收手的必要性。」

  穗勍靜靜望著父親,忖度他的意思。意思是,他盡力了,但現實不如人願,便必須開始考慮收手的必要性?

  「有沒有考慮過換一種行銷方式、換個新的經理人,我相信,有能力的不會只有之前那個合夥人,只要再度掌握市場脈動,我們還有機會重新回到市場。」他講的是「我們」,接下來,他不會讓父親孤軍奮鬥。

  姜殷政看著兒子,他聰明早慧得讓人驚豔。

  「我……再考慮考慮。」

  「笨穗勍、笨爸爸,我在擔心媽媽和周叔叔,你們幹麼討論公司的事啦,啊不然叫穗勍去當新經理好了啊,好煩哦。」她氣得一跺腳,快步跑開。

  穗勍點頭說:「穗青說得對,我有能力幫爸爸。」

  他搖頭。「大人的事,大人會自己解決,你還是快快樂樂當你的小孩子吧。」

  言談間,他和周同懷錯身而過,周同懷從樓上往下走,而殷政和穗勍正要上樓。

  姜殷政對他微微點頭,他也回自己一個善意招呼,錯身後,他們繼續上樓,穗青已經先進屋裡了,羽蓁等在門口,眼睛紅紅的,看得出來她剛哭過。

  很傷心嗎?因為周同懷必須離開,還是因為兩個人有了小摩擦?他的存在是不是讓她的愛情很尷尬?抑或是,他的追求讓她的立場為難?

  「你還好嗎?」穗勍進屋後,他問。

  「我沒事。」她欲蓋彌彰地擠出一個笑容。

  「沒事就開心一點,別讓自己看起來鬱鬱不樂。」

  過去十幾年,她就是這樣生活,笑著,卻不開心,安份,卻不快樂,她當一百分的妻子卻找不到幸福,過去幾個月的溝通,讓他理解,自己是個多麼失職的丈夫。

  「我沒有鬱鬱不樂。」

  「我們都教孩子們不可以說謊,大人要以身作則。」

  「我……我沒有說謊。」

  「你哭過。」他點出事實。

  「那是……有一點點不舍,我決定辭職了。」

  「為什麼?那個工作你做得很好,為什麼要辭職?」他有點驚訝。

  她搖頭,回答一句「有舍有得。」然後笑了笑,這次的笑容好看多了,但他的心重重的、悶悶的,連同他的胃一起抗議。

  「進來吧,晚上想吃什麼?」她問。

  「你問問孩子吧,今天晚上我還有工作。」

  「那你要記得吃飯。」這句話說得有點困難,她真希望他可以放下一切,陪在她身旁,聽她抱怨、聽她嘮叨,聽她說說心裡的不甘願。

  「好,你也一樣,快樂一點,我喜歡你開心大笑的樣子。」他拍拍她的肩膀。

  她點頭,他下樓,腳步沉重,他要羽蓁快樂一點,卻沒辦法讓自己快樂一點,打開公寓大門,他發現周同懷站在門外等自己。

  「談談好嗎?」周同懷問。

  「好。」他也想找他談談。

  十分鐘後,兩個人來到附近的咖啡廳。

  「如果無法帶給她快樂,為什麼不放手?」開門見山,周同懷直接問他。

  「我希望改善兩個人的關係,給孩子一個健康成長的環境。」他不提愛情,他擔心這個話題會困擾羽蓁和周同懷之間,如果她已經做了決定的話。

  「不要拿穗青、穗勍當藉口,他們都長大了,為了那個家,羽蓁已經整整犧牲了十五年,她從不曾為自己快樂過,你不能這麼自私,不可以繼續用責任感圈綁住她追求幸福的權利。」

  「我曾試著給她幸福。」也許,他並沒有成功。

  「你?你不是一個浪漫的男人,你的眼裡只有事業與成就,你給不了一個女人陪伴和專注,幸福這種東西,對不起,我必須說實話,你根本給不起。」

  這些話,姜殷政聽得很不舒服,卻不得不同意對方。

  「她辭職了。」周同懷望住他半晌後,迸出這句話。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兩天前,我才升她為正式攝影師,對這份工作,她有衝勁、有想法,她告訴我,自己活到那麼多歲,終於真正為自己做一件事。

  你一定不知道,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對這個世界有多少盼望?當時,她不聰明,也沒有父母親在身邊提醒,你一開口,暗戀你多年的她,想也不想就投入婚姻。如果你是個疼愛妻子的丈夫就罷了,偏偏你的目光只放在自己的事業上,從沒有替她著想過。

  好不容易,她下定決心離開你,你卻死纏著她,不肯放她追逐自己的人生,你利用孩子阻撓她的腳步,利用責任感逼她妥協,我懷疑,對你而言,她只是個免費、好用的傭人。

  我猜,你從來沒有愛過她,如果愛她,你會試著替她著想,你會放手讓她追求自己的天空,你不會在她即將突破自我的時候,逼她鬆手。」

  長長的一大篇之後,周同懷拿起桌上的飲料,仰頭一口喝下。

  這些話都是羽蓁對他說的?應該是吧,不然,他怎麼會如此忿忿不平、振振有詞?

  「所以你會愛她,會讓她追求自己的人生?」姜殷政問。

  就這樣?周同懷以為對方會起身,狠狠揍自己一頓,沒想到……不是聽說在商場上,他是個狠角色?

  「對,我會幫她完成夢想,會傾聽她的心聲,會照顧她、幫助她、扶攜她,在她每個脆弱的時刻。我和你不一樣,不會用妻子兩個字逼得她動彈不得,我會把她的孩子當成自己的,愛他們、寵他們,直到他們願意接納我。」

  姜殷政點頭。「好,我會盯著你完成你說的每句話。至於那個……你猜錯了,我是愛她的,非常、非常的愛。」

  他嫌惡地推開喝了一口的飲料,不是羽蓁親手做的東西,他很難勉強自己。

  但……又如何呢?往後,羽蓁不在,他終得勉強的。

  人事已非,熾心成灰,未來他只能在回憶中沉淪頹廢,愛情這東西,他啊,始終學不會。

  不再多話,他起身,離開咖啡廳。

  這天晚上,李羽蓁打電話給他,問他有沒有吃飯,如果沒吃的話,她可以幫他做宵夜,看他要過來,還是請司機來帶回去。

  沒想到,電話裡,他的語調清冷,淡漠道:「羽蓁,我們離婚吧。」

  然後,她傻了。

  第二天清晨,來接穗青、穗勍上課的不是姜殷政,而是他派來的司機。第二天下午,接他們回家的還是司機。

  李羽蓁沒對孩子說什麼,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因此司機把孩子帶回家後,只好又帶他們出門吃過晚餐,才回去向姜殷政報告。

  穗青的第六感告訴她,事情大條了,於是主動打電話給爸爸,爸爸也沒有多說,只推說自己忙。而穗勍敲開母親的房門,只看見她一張慘白的臉,他坐在旁邊陪了她好一陣,她不開口,他沒轍。

  之後,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爸爸都沒有出現,而媽媽漸漸恢復正常,她裝出一張笑臉對著他們說:「放心,媽媽一定會努力把你們養大。」

  誰都看得出那個笑,很勉強。

  然後,她又開始找工作,瘋狂的找、拼命的找,好像非用掉自己每分精力不可。

  第五天是星期六,穗勍在媽媽出門後,就帶著穗青離開家門。

  十點,李羽蓁接到穗青的電話,穗青在電話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只隱約聽得懂兩個姐弟正在醫院。

  醫院?她嚇呆了,等不及面試,她沖到馬路上,攔下一部計程車,她的心臟吊在嗓子口,緊閉的牙關咬破了下唇,顧不得痛,她身上的兩塊肉正在醫院裡啊。

  穗青一看見媽媽,就奔進她懷裡放聲大哭,而穗勍一語不發,只是鎖著眉頭。

  「怎麼了、怎麼了?你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在這裡?哪裡受傷了,快告訴我!」她急急忙忙說了一大串沒有意義的話。

  「不是我們,是爸爸啦……」說完,穗青又哽咽得說不出話。

  「爸爸?穗勍,你來說。」

  「爸爸……」他的拳頭緊了緊,手臂青筋外露。他咬咬上唇,說:「爸爸的胃,醫生說……三個月……」

  三個月?只剩下三個月的生命?胃?胃癌?是這樣嗎?她站不穩、踉蹌幾步。

  所以他鬆口離婚,所以他不要繼續把愛情端到她面前?因為,生命只剩下三個月,他當然要把握時間,安頓一切?所以他要還她自由,要安頓爸媽和孩子,要把公司交代給專業人……

  天呐、天呐,她早知道他的胃不好,怎不催他早一點做徹底檢查;她明知道他壓力大,她還鬧脾氣離家出走,讓他雪上加霜;她明知道,不是她做的菜,他就是吃不多,她幹麼去工作?他都解釋了劉憶婷的事,她幹麼不原諒他,幹麼不乖乖回去、繼續照顧他?

  都是她害的,才讓他在短短半年內,病情加劇;都是她愛耍脾氣,讓他公事家事兩頭燒,才燒壞了他的身體;都是她這個不稱職的妻子,自私地想擁有自己的天空,放任丈夫……

  和穗青一樣,淚水模糊她的視線,她控制不了它們的流速,控制不了自己滿肚子的懊悔,她真的真的希望時間重來一遍,那麼,她願意、真的願意,再次為他將就自己。

  打開病房的門,她看著吊著點滴的他還在賣力工作,他要充份利用最後三個月嗎?他非要把事情做完美才行嗎?都生病的人了,管那些做什麼,錢財不過是身外物,有什麼了不起。

  她一面哭、一面走向他,她抽走他手上的檔.丟到旁邊的桌上。

  「怎麼哭了?」姜殷政問得好心疼。

  那個男人不是說要給她快樂、給她幸福、陪她完成夢想的嗎?怎麼才幾天,他就讓她哭得說不出話。

  他歎氣,拉她坐在自己身邊,可她一坐下馬上投入他懷裡,緊緊地圈住他的腰際。

  捨不得,她的淚水酸蝕他的心,要不是他還在吊點滴,他一定要下床,去把那個周同懷揍個半死。

  「沒事了,我在這裡,不哭。」他輕拍她的背,輕輕順著她的長髮,認真想來,這是他第一次安慰她的淚水,從認識到現在。

  「我有很多話要告訴你。」她哽咽道。

  「好,你不哭,慢慢說,我會認真聽。」

  「我愛你,從很小的時候就愛你,可你不理我,好像我是一隻蒼蠅,我想,你一定很介意我分走爸媽對你的愛。」

  「我沒有,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向一個小女生表達我的歡迎,在爸媽決定收養你之前,我們開過家庭會議,我是投贊成票的。」姜殷政輕笑,沒想到自己總是在她面前表錯情。

  什麼?她坐起身,看他一眼。

  他鄭重地點了頭,表示自己沒有說謊,於是,他惹出她的笑靨。

  但下一刻,她想起他的病情,眼淚滑出眼眶,又哭又笑,大女人在愛情面前仍然幼稚萬分。

  再次抱住他,她不好意思對著他的眼睛說話,只好對著他的胸口說,那裡,有一顆心臟,心臟是仁慈的器官,它會原諒她的愚笨。

  「我暗戀你,暗戀很多年,同學要我傳情書,我氣在肚子裡面卻不好意思拒絕,你的學妹找上門,說她是你的女朋友,我很嫉妒,可又不能說什麼,直到你要我送客,還告訴我以後不要亂放人進門,你不曉得,那天我有多樂。姜殷政,我好愛你。」

  真那麼愛他嗎?他還以為她同意結婚是為了報恩,嘴角向上掀揚,心情好得讓他不介意在門口偷聽的小腦袋。

  「然後呢?」他喜歡她回憶往事。

  「你提議要結婚,我想都不想就立刻答應,那個晚上,我高興得睡不著,我幻想著我們兩個人的婚後生活,幻想我們在床上親親抱抱加翻滾……」

  他輕咳兩聲,因為門外有未成年少年。

  她停下話,坐起身,焦慮問:「我弄痛你了嗎?」

  「沒事,你繼續說、我聽。」

  他拍拍床邊,身子挪了挪,伸出手臂,暗示得很用力,她吸吸鼻子,脫掉鞋子上床,他拉開棉被,把她納入自己懷裡。

  「我說到哪裡?」

  「說到你對我們的……婚姻生活有期望。」

  「對啊,可是幻想一下就破滅,從結婚第一天開始。沒有美美的婚紗、沒有請很多人到五星級飯店大吃大喝,也沒有讓人臉紅心跳的蜜月旅行,登記過後,你就一頭栽入工作。」

  「是我不對,那時候公司正面臨轉型,如果依照爸爸的老方法進行,公司早晚要倒閉,而且那個時候我太年輕,公司裡的元老一直在扯我後腿、使暗招,我不得不全力以赴。」

  「真的嗎,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要是早點知道,我一定會幫你,不會亂埋怨。」

  「我的錯,我不習慣對別人坦承心事。」

  「你就是這樣,什麼壓力都自己扛,才會把身體弄壞掉。」

  「我知道。」所以,他試著改變中。「再繼續說好不好?我喜歡聽你講話。」

  她笑了,因為她終於把他訓練得喜歡聽自己講話,這是不是生病的好處?讓他可以緩下腳步,聽聽身邊人的關心?

  可想到他的病,她又忍不住落淚。

  「乖,不哭,說話給我聽,好不好?」他不曉得自己會用這樣的語調對人說話,不曉得愛上一個人,自己會在不知不覺間為對方改變。

  她吸吸鼻子,繼續說:「我拼了命的想當好姜太太,我看很多資料,我上網查如何當個稱職的貴婦,我想讓你有面子,想讓你因為我而過得舒適,我做得很努力,你都沒有誇獎我,就算不誇獎,多少擠出一點時間和我聊聊天也好啊,可是沒有!半點都沒有,就連穗青穗勅出生,我受那麼多苦,你都沒有親親我、抱抱我,告訴我,親愛的老婆,謝謝你、辛苦你了。」

  點頭,他摟緊她、親親她,低聲對她說:「親愛的老婆,謝謝你為我做的,辛苦你了。」

  「知道錯就好。後來孩子慢慢長大,他們上幼稚園後,我開始有空閒的時間,你的事業也越做越穩,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只能當個煮三餐的廚娘?再然後,爸媽要去英國了,孩子們有自己的朋友,空巢期的煩惱提早報到,而和你有關的緋聞一件件出現,我對自己越來越沒有自信,那些女人都那麼聰明美麗年輕,又都是有閱歷的,你和她們……一定更有話說吧。」

  「她們是不是聰明美麗年輕,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應該知道,我是個負責任的男人。」

  「我就怕這一點.」

  「怕男人負責任?說不通。」所有的女人,不都想挑負責任的男人?

  「我希望你是因為愛我而留下,而不是為了責任而勉強自己。一個讓我搞不懂他到底愛不愛我的丈夫,讓我很辛苦,但再辛苦我都可以忍受,那是為什麼?因為我愛你啊。所以你親口告訴我,你和劉憶婷是真的,我就決定放手了,因為,我愛你,不願意你為了責任而屈就。」

  是這樣啊,不是因為生氣憤怒,不是因為嫉妒,而是和他的理由一樣,愛他,便放手。

  心甜,心暖,悸動在胸口一陣陣跳躍,這樣的女人,教他如何不愛?

  「我當然愛你,除了你。我無法忍受其他女人靠近,我不知道那些緋聞是怎麼傳出來的,但她們靠近,我就會鼻子過敏,如果手邊有掃把,我會在身邊劃出安全範圍,不讓她們逾越。

  我當然愛你,你在,我才會覺得舒心,你不在,我連睡眠都有障礙。這段時間,我的工作壓力減少,但躺在床上,卻怎麼都睡不著,所有的食物勾不起我的食欲,我只有在你面前才有本事放鬆。」

  就是這樣吃不好、睡不香,病情才會來勢洶洶?

  想到穗勍口裡的三個月,她忍不住鼻酸,笨蛋,他明明愛你,你卻因為自己的缺乏自信拖累他的身體,笨蛋,你想聽「我愛你」三個字,直接殺到他面前,逼他說出來不就行。

  「這些話,你應該早一點告訴我啊。」

  「周同懷很會說笑話、逗你開心,相形之下,我連把你追回來都不會,何況我已經勉強了你十五年,怎麼能夠再逼你為我妥協未來的十五、三十年?

  我捨不得你的笑顏因為我而消失,捨不得消滅你的幸福,如果他是你快樂的泉源,我願意放手。和你一樣,因為愛,我不要你屈就。」

  「等等……誰告訴你,周同懷是我的快樂泉源?」

  「不是嗎?你最近笑口常開,談到攝影工作時,神采奕奕……」

  她打斷他的話。

  「當然不是,我高興是因為你終於願意和我談心,我們各自聊著自己的工作,聊小孩、聊未來,我們之間有了溝通啊。

  和你走在清境農場的大草原時,我感受到愛情的浪漫;在英國,只是一支兩塊錢的霜淇淋,讓我甜了唇舌、甜了眼睛;在夜裡,淡淡的迷迭香氣中,你告訴我,你不想再做個遺忘家庭的失敗男人……你說,我不應該為了這些事情感到幸福快樂嗎?」

  他又誤解了?現在他懂了,徹底懂了,他懂得溝通是多麼重要的事,凡是夫妻,再忙都要空出大片時間來談心。

  「所以我做的那些……已經是愛情的範圍?」

  「對。」

  「那周同懷呢?」

  「他是學長、是上司、是朋友,也許有個擅長說話的朋友,可以讓人覺得輕鬆,但我不懂,他和我的快樂有什麼關聯?」

  「對不起,是我弄錯。可是我送你的花、你不要,周同懷的花你卻當寶,那天我看見你眼睛紅紅的,再加上和周同懷的對話……」

  「你笨啊,有人送花給我,我當然高興,但兩三天后過去,你和穗勍被滿屋子花香弄得鼻水直流,我當然不要花啊。至於眼睛紅紅,那天我辭職了,我很捨不得那份工作。可又不能不辭,因為我覺得學長對我的感覺不像朋友,而且我已經決定……哎呀,不重要,重要的是,學長和你對話?你們什麼時候對話,我怎麼不知道?你們說了些什麼?」

  「他要我放手,如果我給不了你快樂的話。」

  天,她急了,她才不要他放手。

  「誰說你給不了我快樂?誰給他權利讓他對你說那些話?不對、不可以……話要說清楚,我不要你誤會我,像我誤會劉憶婷那樣。」

  說著,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尋找聯絡人名單,按下撥出鍵……

  「學長,你對我丈夫說了什麼啊?誰說他給不了我快樂,有他在,我才會快樂啊,他不在,我連快樂是什麼都不認得。

  他對我很好,也許以前不說出口,但他改啦,以後我們再也不會把心事藏在心裡頭,就算惹對方不高興,也要把話說清楚、講明白,我們再不要誤解對方,我們要把握未來每一分鐘。

  學長,謝謝你這段時間的關心,但我還是要把話說清楚,我真的很愛我的丈夫,我們要同歡樂、共患難,我們誰也離不開誰。」

  她沒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劈哩啪啦一大段,把話通通「說清楚、講明白」。

  結束通話,她怒氣衝衝轉頭,「你是因為他的話,才決定和我離婚?」

  「對,我以為自己給不了你快樂,以為你的快樂來自於他,我不是君子不想成人之美,我也不是個輕易服輸的男人,但是我愛你,我願意為了你的幸福放開手。」

  「笨蛋,我還以為你很聰明,怎麼會看不出來我的轉變是因為你?」她氣死了,別人幾句話他就要跟她鬧離婚,那她多沒有保障啊。

  「你始終不肯鬆口再當一次姜太太,我只能猜測,我們之間已經過去。」

  他的話讓她的臉爆紅,理直氣壯頓時變得心虛。

  「沒關係,不想當就不當,你不要再咬唇。都受傷了。」他心疼地壓壓她的下唇。

  他越是這樣,她越心虛。她弱了聲勢,沒有對學長說話時的咄咄逼人。

  「對不起,我不肯搬回去,是因為害怕變成「姜太太」之後,這段時間的「優惠專案」會消失不見,我喜歡工作、喜歡你陪我、喜歡和你一起在廚房、喜歡你聽我抱怨,我不想過以前的生活。」

  「我懂了。你放心,這些優惠專案不會因你當回為姜太太而有所更動,還會增加更多的附案。」

  「比方?」

  「比方我打算把後面那塊地買下來,蓋一個花房,因為你「愛死了鮮花」。」

  「可是你和穗勍會對鮮花過敏。」

  「我們可以去做減敏治療。再比方。我打算為你成立一家攝影公司,聘一組專業的經營人才,你只要負責拍照就可以。」

  「你要讓我工作?」

  「當然,我也要你享受工作的成就,就像我享受到的一樣。」

  「謝謝你。」

  「不客氣。我還要給你一個大大的婚禮,白馬、玫瑰花門、古堡……你覺得我們到英國辦好不好?」

  「好。」她越聽越感動,忍不住痛哭流涕。「不管你還能活幾個月,我都要嫁給你,再當一次姜太太。」說完,她撲上他的胸口,淚如雨下。

  「活幾個月?什麼意思?」

  李羽蓁哭到無法解釋,他看看門口那兩張畏罪的小臉,大約猜出什麼,難怪她這麼激動,他輕拍她的背,冷冷地下達命令,「姜穗青、姜穗勍,你們給我進來。」

  穗青還沒走到病床前,先扯起嗓子,急急地說:「不是我,是穗勍騙媽媽,爸爸得到胃癌剩下三個月的壽命。」

  什麼?李羽蓁止住淚水,坐起身,錯愕地看著一對兒女,那個……不是真的?

  是穗勍騙人?害她以為沒時間了,害她把滿肚子話連組織都沒有,就通通倒出來?

  她、她……好丟臉……「哪裡有洞啊?彗星有沒有要撞地球啦?2012年要不要提早來報到?姜穗勍!你好可惡。」難得地,她對兒子大吼。

  「媽,你仔細想清楚,我是不是說:爸爸的胃……醫生說……三個月……我沒說謊,醫生的確說爸的病要長期吃藥,至少要三個月。」

  「你、你……」

  可是他的表情和吞吞吐吐的語氣,明明就是要人誤解嘛。

  「如果媽媽希望爸真的得胃癌的話,很簡單,你就不要回去當姜太太,以他自我虐待的方式,不出三年,你就可以從醫生那裡得到這個消息。」他說完,酷酷地看了爸媽一眼、酷酷地雙手橫胸、酷酷地背靠在牆壁上,看好戲。

  「好、好、好可惡,姜殷政,你兒子欺負我。」李羽蓁氣到結巴,拳頭猛捶棉被。

  「沒關係,他就是好日子過太多,我們懲罰他,把他送去英國念男子寄宿學校。」

  真的嗎?可以嗎?太感激了,從此他不必和姜穗青在同一個班上、忍受她的愚蠢,興奮攀上穗勍的臉,他要馬上回去整理行李,但……為了爸爸的英明仁武,他決定再幫爸一個忙。

  「爸,如果我是你,我會請強森叔叔和周叔叔一起到城堡幫你們拍婚紗照,第一,讓他見證我們家的「實力」,教會他什麼叫作雲泥之別。第二,讓他看看姜家是如何「以德報怨」,對待挑撥離間的小人。第三,他的拍照技術還行,但對上強森叔叔……到時毒舌媒體不知道會怎麼批評兩個人的拍照技術?」說完,他揮揮手走出病房。

  強森?那位知名的攝影大師?這個有仇必報的兒子,誰得罪他誰倒楣。

  在李羽蓁覺得兒子太惡毒時,姜殷政卻微點頭,對於兒子的提議感到相當滿意。

  穗青嘟起嘴,說:「我早就說過吧,他奸詐、陰險、卑鄙、虛偽。」話是這麼說,她還是趕緊追到弟弟背後,繼續當他的跟屁蟲。

  病房裡,夫妻相視一笑,李羽蓁說:「我還要再生個兒子,生正常一點的。」

  姜殷政沒回答,因為……他的兒子很正常啊。

  摟住妻子,他說:「我累了。」

  「好,我陪你睡。」

  滿足喟歎,他知道,今天自己將終結半年多來的失眠。

【本書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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