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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奸商出任務(下)小星皇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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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 - 奸商出任務(下)小星皇后

笨笨笨,這三個字足以說明龍壢熙的前半生。
第一笨。笨得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
第二笨。因為這樣,而去狠狠傷害愛他的陸茵雅,甚至影響到後世,
讓他們原本的三世夫妻情就此斷絕。
第三笨。笨得低估情勢,堂堂一個大皇子竟被敵人溺死於浴桶……
不過沒關係,這第三個笨,笨得好,
這樣他黎慕華才能穿越回到前世的他身上導正錯誤,讓一切回到正軌。
來這裡,他唯一的任務就是「愛陸茵雅」,重建她對愛情的信心,
但在這時代,追求女人是一件相當有難度的事,
為了送花,他蓋了一個溫室,但溫室很燒錢,得另外攢錢,
於是,他招募千名民兵,明裡,是訓練他們當籃球隊員,
之後可以定時舉辦比賽,收門票、賣周邊,增廣財源;
暗裡,是訓練他們變成007,朝廷情勢詭譎,能在適當時候派上用場。
事業愛情兩得意時,皇帝跑來添亂,又指了一個陸府二千金給他,
他絕不讓茵雅當養在外頭的小星,她是他三生三世唯一的妻子,
好不容易處理完這個棘手問題,九皇子卻在此時逼宮篡位,亂世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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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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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5 19:49: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賜婚

沉寂大廳中,肅然的氣氛壓得人們難喘氣,謀士們彼此相覷,沒人敢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壢熙對所有人怒目相向,憤怒的目光一寸寸凌遲著眾人神經,大家紛紛低下頭,與半刻鍾前,人人搶著說話的情景大相逕庭。

他緊握的拳頭浮著青筋,拳側一片通紅,忿忿的臉龐充滿不平,在幾個連續的深呼吸之後,緩慢地,嘴角揚起一抹冰冷笑意。

他不笑還好,一笑起來,所有人仿佛全被他狠狠蹂躪過似地,禁不住一陣陣哆嗦起來,距離門近的,立刻起身告退,加快腳步遠離大廳。

不久,滿屋子的人全走光,只剩下不怕死的文師父和公孫毅待在原地。

壢熙終于開口:"師父當真這般看輕我,認為沒有陸丞相襄助,我便爬不到東宮位置?"

事情緣起于汪公公來府宣讀聖旨,皇帝將陸家二千金賜婚給壢熙。

這個消息于壢熙而言是青天霹靂,打得他頭昏腦脹,偏偏不懂看眼色的謀士們,還一人一語大贊皇帝聖意。

他們說:皇上再度為王爺和陸家賜婚,代表王爺是皇帝心目中太子的不二人選,說陸家定能成為王爺最堅強的後盾,與韋氏抗衡……

眼觀眾人的興高采烈,壢熙狠狠澆了他們一頭冰水。他一掌擊上桌面,怒聲道:"我絕不會娶陸茵芳!你們誰要,誰娶去。"

壢熙在心底腹誹,皇帝就那麼想改行當紅娘?很可惜,陸茵芳不是他的崔鶯鶯,便是想亂點鴛鴦譜,也得找本譜來讀一讀。

把小姨子嫁給姊夫?這種劇情虧皇上想得出來,以為在演天龍八部嗎?拜托,就算是喬峰,到最後也沒有因憐生愛,和阿紫湊成一對。

公孫毅偷壢熙的神色,看著他犀利森然的眼神,他本想勸解兩句,"紅塵百劫生菩提,煉獄火焰化紅蓮",許多事在絕望中也孕育著生機,咱們先把陸茵芳娶進門,後續……可所有的話,在視線觸上王爺凜冽肅然的目光後,半句都說不出口。

公孫毅緩緩吐氣。

王爺變了,自從失億之後,變成截然不同的人,在以往,與陸府聯姻這種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事兒,他連考慮都不必,自會點頭承應,現在竟然……

唉,誰教王爺的生活中,只剩下陸茵雅,他將救回來的陸茵雅安置在一幢小屋里,並派端風和立羽專一保護。

王爺日日前去見她,他不再對塗詩詩專寵,他驅逐府里的眾女子,一心一意對待陸茵雅,兩人如膠似滾,濃情蜜意,片刻分開不得。

可誰也沒料到皇上竟在此刻頒下聖旨,讓王爺迎娶陸府的另一名千金陸茵芳。

方才聽完聖旨,他暴跳如雷,指著汪公公鼻子說:"甯拆十座廟,不壞一樁婚,擋人姻緣可是要衰八代的……"

這話說得重了,倘若傳到皇帝耳里……皇帝會不會衰八代不知道,但第二代肯定會遭殃,而那個第二代,百分百是聽完聖旨,暴跳如雷的這個。

幸而汪公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滿頭霧水說:"王爺想差了,皇上不是擋婚,而是要促成一樁良緣吶。"

緊接著,就是不明就里的謀士們,一人一句誇贊這起婚事,說得王爺怒火中燒,劍眉狼藉,面如青霜。

幸好汪公公在文師父的陪同下,先一步離開大廳,沒聽見接下來那句"我絕對不會娶陸茵芳!"

王爺狂怒得甩了袖子就想往皇宮里跑,他一心要求皇上收回成命,他們怎能任由他胡來,自然是幾個人合力將他拉住。

幸好文師父及時回廳,見情況混亂,想也不想,伸出手指,東戳西戳,上上下下不曉得點了王爺多少個穴位,使得他手腳不能抬,頭身不能動,全身上下還能順利運作的,只有嘴巴。

在滿屋子人被他凌厲眼光嚇走後,壢熙問:"師父當真這般看輕我,認為沒有陸丞相鼎力襄助,我便爬不到東宮位置?"

文俱翔望著他,一瞬不瞬,堅定回答:"是的。"他的確需要陸承相大力襄助。

"既然龍壢熙是個需要依靠女人裙擺,才得以成事的庸碌之男,師父何必在我身上下工夫?"他回盯著文師父,倔強地不肯轉移目光。

"王爺以為進宮,就能夠讓皇上收回成命?"文俱翔冷聲問。

"能不能讓父皇收回成命,端看本王的能耐。"

壢熙咬牙切齒,如果嘴巴可以代替腳,他便是用爬的也要爬進宮里,鄭重向皇帝表明自己的立場。

他不是龍壢熙,他是穿越而來的黎慕華,龍壢熙早在壅熙買通江湖人士下毒時,已經斃命。

而黎慕華是生長在二十一世紀的男子,一夫一妻的觀念深植于心,王府里面,那位趕不走,推不開的塗詩詩已經夠讓他傷腦筋,他為什麼要再娶進一個陸茵芳,嫌麻煩不夠多嗎?

他穿越,是為了成就自己和雅雅的三世情緣,是為了圓滿兩人的愛情,他才不是想來這個時代當皇帝,創造一番轟轟烈烈的家國大業。

若非這段時間里,公孫毅,文師父,皇太後,以及……一堆人的期待和耳提面命,讓他漸漸明了,龍壢熙對這個時代應負起的責任,他早就帶著雅雅遠走高飛。

"王爺,您真的……想不到嗎?"公孫毅考慮半天,遲疑出口。

以王爺的城府,斷然不會猜不到皇上的心思,可……猜得到還執意這麼做?王爺依恃的是什麼?

壢熙眼睛一轉,怒氣轉到公孫毅身上,如果不是公孫毅拉住自己,他早就進了宮,把意見充分向皇帝表明。

陡然接收到壢熙充滿敵意的目光,公孫毅全身一僵,不管了,不管王爺猜不猜得到,他都要把話挑明。

"王爺當真認為,皇上不知道王爺埋了棋子在宮里?不曉得王爺的隱衛們齊力救下王妃?"

壢熙雙目猛然一張,什麼!意思是皇上知道雅雅還活著?龍壢熙是在皇上的默許下救回雅雅?

"公孫先生,你小看王爺了,王爺怎麼可能如此天真,他只是在冒險,並且認為自己有機會贏皇上。"文俱翔淡淡說著,他始終認為壢熙的"失憶"是種偽裝,目的是為了松卸皇後和壅熙的心防。

壢熙心思轉轉繞繞。

文師父講得不對,他是真的過度天真,以為自己做事無人知曉,以為把雅雅保護得很好,沒想到,在這個沒有針孔攝影,沒有竊聽器,沒有一堆科學器材輔助的時代里,皇帝的情報網比他所知道的還要密。

可……皇上是怎麼知道的?因為文師父嗎?他告訴皇太後,而後母子連心,于是皇帝知內情?

文俱翔發現壢熙眼底的質疑,嗤笑一聲,否認道:"不是我,陸茵雅之事,我從未告訴過皇太後。"

事實上,整個王府里,大概只有謹言,公孫毅和自己曉得陸茵雅還活著,他甚至相信,皇上也沒把陸茵雅未死的消息,透露給皇太後。

"既然父皇知道,為什麼還要把陸茵芳嫁給我?"

公孫毅回答:"我認為,把陸家二小姐嫁給王爺,恰恰是皇上對王爺的厚愛,一來,王爺可以藉此得到陸相爺的助力,二來,陸茵芳是王妃的親妹妹,倘若將來王爺把王妃帶回府里,兩姊妹必能親密相處,不教王妃的秘密外傳。況且姊妹雙雙效法娥皇女英,不也是佳話一段?"

姊妹同侍一夫?娥皇,女英佳話一段?見鬼了!這叫**,叫做變態,在現代是會鬧上社會版頭條的大笑話,他絕不做那種變態鬼。壢熙偏過臉,心底輕哼一聲。

文俱翔接道:"不管你多有自信,朝政不是單憑一個人之力可以做好的,你有能,還得有權,那個權來自……"

"來自百姓,百姓讓我為他們做事,我便全力以赴。"

他搶過文師父的話,雖然他比誰都明白,政治這種東西肮髒又黑暗,再好的政策都需要壞的人來配合才能完成,但他就是不甘心承認。

"所以,你自信有民間的好聲譽,便可以在朝堂上一帆風順?"

文師父幾句話,問堵了壢熙。

"你千萬別忘記,使是皇上再怎樣聖明,他都是皇帝,他的性格,他的尊嚴,都不容許你忤逆違抗,如果你當真做絕了,讓他沒有台階下,你在乎的人,他不會在乎。"

他不想恐嚇壢熙的,但眼前似乎除了用陸茵雅的性命來威脅壢熙之外,別無他法。

公孫毅見壢熙沒出口相抗,似乎將文師父的話給聽了進去,他跟著苦口婆心說:"王爺,君無戲言,如果您決意抗旨,那麼您失去的絕對比您所能想象的還多,王妃已為您走一趟鬼門關,難不成您還舍得她再為您冒險犯難?"

打蛇打七寸,他們的話就打在壢熙的七寸上。

壢熙聽明白了,為帝位,他得娶;為掌握權力,他得娶;為雅雅,他更得娶!就算再憎恨痛惡,他都無法改變這個皇權當道的世紀,皇帝要你往東,你就是不能往西。

他沒忘記,曾經,為了國家朝廷,皇帝想要犧牲掉龍壢熙,若非雅雅強出頭,壢熙早就失去入主東宮的資格,一個連兒子都可以犧牲的男人,怎會吝嗇犧牲一個過去式的媳婦?

他比誰都明白,他們的話不只是恐嚇。

可,要他娶他就娶嗎?哼……從來,不管前世或今生,他的人生只掌握在自己手里。

"替我解穴,我要出去。"壢熙淡聲說道。

"去哪里?皇宮嗎?"文俱翔淺淺一笑,替他解開穴道,察顏辨色,他明白方才一番話已讓壢熙清楚自己的冒險計劃根本不可行。

"文師父……"公孫毅想出口阻止,已經來不及。

"別擔心,公孫先生,壢熙是個明白人,他比誰都清楚,便是他有本事把陸茵雅藏到天涯海角,皇上也絕對有辦法把人給追回來,取其性命,為了保住茵雅,壢熙一定會奉旨迎親。"文俱翔說得萬分篤定。

壢熙望著文師父,他沒說錯這是個自己不熟悉的時代,這個時代以一種他不理解的規則在運行著,他來了,能改變的有限,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只能選擇妥協將就,但……會有辦法的,他會找到辦法……

重重歎息,他起身活動活動手腳,往門外走去。

"王爺……"公孫毅憂心忡忡追上前,拽住他的衣袖。

看著公孫毅一臉擔心,一個難纏的主子果真是屬下的大麻煩,壢熙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不進宮,我去溫室看看。"

公孫毅點頭舒口氣,王爺的話是不是代表,就算不情願,他也會遵旨迎娶佳茵芳?

壢熙心煩,坐在馬車里,兩道濃眉在額間打結,眉梢的疤痕皺出扭曲猙獰。

兩天過去了,他在腦海里不斷假設新局面,不斷想辦法突破現況,盡管他現在身處皇權時代,他也不會一味妥協,因為他的妥協,傷害的不僅僅是雅雅,連雅雅的妹妹也會受牽連。

推開簾子,他催促車夫幾聲,車夫微訝地偷壢熙一眼,今天……王爺看起來局促不安,發生什麼事嗎?

揚起馬鞭.他抽了馬屁股幾下。

車子來到雅雅住的小屋,壢熙跳下車飛快敲門,才敲第一聲,端風就在門後頭出現,聽音辨人的功夫,他早已爐火純青。

壢熙進屋,屋里靜悄悄地,多話的銀月不知道跑哪里去,只有雅雅一個人站在牆邊,傻傻地望向窗外,她偏著頭,思緒不曉得飛到哪一度空間。

壢熙放輕腳步,把帶來的木匣子放在桌上,走到她身後,伸出手臂自她身後圈抱住她。

倏地,一股暖意包裹,雅雅回神,側過頭,他在她頰邊印上一個親吻。

"在想什麼?想得那麼認真。"他柔聲道。

有她在懷里,壢熙滿足輕歎,真希望時時刻刻,分分秒秒不分離。

"想你。"她實話實說。

她已經想他一整天,也想謹言轉速的話,她說壢熙對著空氣,不明所以地久吼人叫:"有沒有聽過鶼鰈情深,鴛鴦不獨宿?有沒有聽過忠心不渝,此情鑒天地?住哪人要求女人為自己忠貞的時候,憑什麼男人從不要求自己對女人忠貞?這輩子,我只愛一個女人,她叫做陸茵雅……"

謹言說:王爺的口氣是那樣的毅然決然,毫無商量余地,王爺他,是真的愛王妃。這句話,足夠了。在日日夜夜翹首盼望後,她終于盼來他的鶼鰈情深,他的忠貞。"想我什麼?"他的手像條繩子,綁著她的腰,圈起她的心,他的身子緊密地貼合著她的後背,臉頰與她相親。

她倚著他的溫暖,他汲取她的香氣,兩人是這樣的親近,親近身子,更親近兩顆心。

"想你說的那個溫室,能種出那麼多花,一定很美。"她說著,嘴角露出柔柔笑意,但眼底埋著淡淡哀愁,她不確定,這樣的依靠……還能持續多久。

她的手覆著他的手背,那樣大,那樣溫暖,那樣予人安全的大手呵,為什麼他們不早一點像現在這般,為什麼不早一點情投意合?

"對,很美,美得不得了。屋子已經快蓋好了,過兩天我讓人去那里收拾妥當,置辦些東西,再添幾個下人,你就可以搬過去。"

"那里離京城有一段路,你恐怕不能經常來看我。"

"對,不過我會想辦法,每隔一天去見你一回。"雖然路途遙遠,但他並沒有打算讓遙遠路途遙遠了兩個人。

"壢熙,我怕。"她抓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胸口。

"怕什麼?"

"怕太想你,想得睡不著。"

"那我讓人繪一張我的圃像,讓你隨時隨地看得到。"

這個時候,他有股大喊三聲童女的**,他想叫童女幫他送一部數位相機,他願意做足各種表情,讓雅雅隨時隨地都能看到自己……不對,如果可以送數位相機,他應該讓童女送輛保時捷,縮短他往返王府和溫室的時間,讓兩人可以天天見面。

"你在想什麼?"雅雅轉過身,仰頭問。

"怎麼了?"

"我說好啊,可不可以順便把我畫在圖紙上,就像現在這樣。但你心不在焉。"她嘟著嘴,微微撒嬌,可心底,抽痛著。

他還在想著即將到來的婚禮嗎?還在想著該如何說服皇帝,放棄陸府聯姻嗎?傻蛋!君無戲言吶,皇上說的話就算不對,下面的人也只能按著頭,一路行到底。

謹言是對的,她也是對的,除非她離開,壢熙根本無法專心面對自己的未來,那條充滿荊棘坎坷的天子路呵,那般難行,她既幫不了他,又怎能處處阻礙?

壢熙低下頭,與她四目相對。"我在想,有沒有一種叫做任意門的東西?"

"任意門?那是什麼?"

"是一扇可以變大變小,可以收在口袋,也可以立在地上,變成一道真門的東西。不管你在多遠的地方,我都可以在門的這邊喊:'我要到有雅雅的地方’,然後打開門,跨一步,就直接走到你身邊。"

"如果真有那種門,可不可以,也送我一扇。"

"你想去哪里?"

"去……"她想半天,只想到一個最想待的地點。"去有你的地方。"

壢熙笑開懷,捧起她的臉,細細審視她的眉目,這女孩的學習能力很強,才短短幾個月,就敢表達自己的真心意,勇于對他甜言蜜語,很好,不枉費他的用心教導。

他的額頭貼上她的,笑問:"雅雅,我今天說過我愛你了沒有?"

"還沒有。"

"好,那你要好好記住,我愛你。"

"記住了,i love you。"雅雅滿懷抱歉,因為他那麼愛她,她那麼想待在他身邊,可最終,他們只能勞燕分飛。

聽見雅雅這句,壢熙笑得像賊貓偷了腥。

他誆她,這洋文的意思是對不起,她被騙了,每回感到歉意,她便說一次"我愛你"。

"你又有什麼事對不住我?"他問。

"對不住,我還沒辦法……說出那三個字。"他最想聽的那三個字,他天天說幾遍也膩不了味的字。

"沒關系,你還有時間慢慢學習。"

"嗯,終有一天,我學得會。"

"不急,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你慢慢學。"她用力點頭,用力擠出笑容,然後又在心底輕輕說一聲:i love you。"過來,我要送你一個禮物,猜猜看,是什麼?"他拉起她走到桌邊。"是花嗎?"

上回他送的玫瑰,美得讓人心喜,插在瓶子里,她一遍遍想著它們的意義,他說三朵玫瑰代表我愛你.九朵代表天長地久,合起來便是他愛她,天長地久。

他還要再送她一份天長地久?不必了,那花雖然已經凋零,但那個"天長地久",始終存在她心底。

"你喜歡花嗎?放心,很快那一大片溫室都是你的,想要多少花就有多少花,所以今天不送你那個。再猜猜。"他拿起木匣子,炫耀似地在她面前晃兩下。

"男人送女人東西,不外乎華服,金玉飾品。是哪一種?"她看一眼木匣子,心里猜,大約是後者吧。

"我這麼沒創意嗎?"他笑著捏捏她的臉,不錯,養胖了一點點,以後生兒子才不會太辛苦。

"創意?"她沒聽懂。

"與眾不同的意思。"

"又是洋文翻過來的新詞兒?"

"對,快猜猜,我真的拿了好東西來送你,你一定會高興得跳腳。"他得意地一彈指。

"跳腳?我豈會那麼沒有家教。"她橫他一眼,那種行為是小家小戶的女子才會做的。

"誰說跳腳沒家教?那叫做真情流露。雅雅,我喜歡你真情流露,不喜歡你壓抑情緒,快樂的時候,就跳舞,就大笑;生氣的時候就大吼大叫,把滿肚子不愉快全吼出來:傷心的時候,就掉眼淚,大聲哭號,難受的時候,甯可找個人捶幾下,也別偷偷躲在角落里哭,懂嗎?"

茵雅失笑。"我要捶誰啊?"

"捶我啊,我不在的時候就捶端風,他個頭夠大,你怎麼使勁兒,都傷不了他。"

茵雅忍不住失笑。"像你這個樣兒,怎麼教導得出大家閨秀,將來你的女兒可是要當公主的呢。"

"女兒?"他滿臉驚喜。"你打算替我生孩子了嗎?好,我們就生個女兒!"

他說得她滿臉通紅。"我哪有說這個。"

"不說也沒關系,做就成了!"他一把抱住她,把她收進自己懷里,親親她的額頭,親親她的臉,他的唇停留在她耳畔,緩聲道:"記住哦,我不要兒子,我要一個像你這樣美麗聰慧的女兒,我不想她當大家閨秀,我要她自由自在,快快樂樂,不受俗世上的無聊禮儀束縛。想要教出這樣的女兒,你這個當娘的,得先丟掉那些無聊教條。"

說完,他很不受教地低下頭,用力吻上她的唇,很熱情,很激動,很驚天動地的……法式熱吻。

他吻得她心眺加速,呼吸失去頻率,他吻得她把女誡,婦德全擠出腦外。

壢熙松開她時,發現他懷里的小女人,雙頰酡紅得誘人。

她傻了,傻傻地盯著他的唇,他呆了,呆呆地望著她的臉。

一個吻,把兩個人的腦子在轉瞬間變笨,笨笨的男女就杵在同一個定點,維持同一個動作,回想剛剛的驚天動地。

不知道兩人互看了多久,是一輩子還是一秒鍾,沒有三朵或九朵玫瑰,他們在此刻找到天長地久。

壢熙先一步回神,他把木匣子打開,秀出里面兩張人皮面具,想開口說話,卻發現喉嚨緊得很,倒水,喝一口,喝兩口,然後把第三,第四口喂到她嘴里,兩人才算真正回魂。

"這是文師父給的,戴上它,你會換上一張新面孔,絕對不會有人認出你,明天下朝之前,我讓謹言先過來幫你打扮打扮,然後,我們去軍營練兵,然後,去大街上吃吃喝喝,然後,再帶你騎馬踏青……好不好?"他講了很多個"然後",每個"然後"都讓茵雅開心到不行。

"好。"她點頭。

"高興嗎?"

"高興。"

"既然高興,為什麼沒表現出高興的樣子。"

"要……怎麼表現?"

"嗯,像我這樣。"壢熙想了一下,決定學"少女時代"裝萌,他一面小跳步,一面拍手,臉上笑容燦爛,嘴里輕喊:"好棒哦,萬歲,萬萬歲,我終于可以出去玩!"

看他學小女孩的模樣,茵雅再也忍不住,不計形象地捧腹大笑起來。

終于暢懷大笑……她的"不計形象"扯動了他的嘴角,他在乎她的開心,在乎她的快樂,在乎她的幸福是不是他親手所給。

雅雅,他要愛她,三生三世,五生五世,十生十世……他要在每個輪回里,在每個相錯身的時機點,找到她,愛上她,並且承諾她——唯一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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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新式練兵

茵雅攬鏡自照,她認不出鏡中人是自己,長目稀眉,短鼻薄唇,一張平凡到不會被人注意的臉,在謹言的幫忙下,她身穿小兵的灰色粗布服,打扮成壢熙的隨身侍衛。

"王爺馬上就到。"謹言站在茵雅身後,輕聲道。

她輕點頭,沒有回身,對著鏡子里的謹言問:"王爺和茵芳的婚期定了嗎?"

"婚期定在兩個月後。"皇族婚事至少得有半年時間籌辦,這回怎定得那麼快?宮中……情況有變嗎?

蹙起雙眉,茵雅說:"再過幾日,王爺就要送我去溫室農場長住,到了那邊,我們再行動,成嗎?"

她很想看看夢想中的溫室農場,看看以鮮花為毯的土地是怎生模樣,更想知道,他為她建造的夢幻小屋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苦苦一笑,命運待她不知算好還是差,他們花了三年時間苛待彼此,非要一場生死劫難才能開啟兩人的愛情,本以為幸福將一直延續,誰知,幸福只能是她人生中的小抽曲。

唉,人人都說她福大命好呢,可她怎地總找不到福大命好的證據。

"是,王妃。"謹言望茵雅一眼。

舍不得嗎?被王爺這樣深待,任誰都會舍不得分離的吧,只是,人生總有太多誰也阻止不來的無奈。

起身,茵雅走到櫃子旁打開抽屜,從里頭拿出兩個荷包,一個上面繡了金黃菊花,一個上面繡幾竿綠竹,她將綠竹荷包交給謹言。

"這段日子受你照顧,我沒有什麼可以回報的,便做了個荷包相贈,希望你喜歡。"

"謝謝王妃。"謹言低頭,掐了掐荷包。自問:這是對的嗎?

謹言愣了下,她知道王妃一直以為婆婆還待在王府里,為了避免王妃擔心,她始終沒有跟她說婆婆已經離開王府,不知去向好一陣子,現在還要繼續瞞下去嗎?

"啞婆婆她……"謹言話沒說完,就讓白外頭進屋的壢熙給接了過去。

"啞婆婆已經回鄉了。"

他走到茵雅身前,雙手搭在她肩膀,前看後看,又把她整個人旋了個圈圈,笑道:"厲害,厲害,人皮面具竟然可以把人改頭換面成這模樣,實在太厲害了。"壢熙調皮地敲敲她的頭。"請問雅雅在不在家?"

她抓下他的手,皺著眉問:"別轉移話題,婆婆好好的,怎麼會回家鄉?她的家鄉已經沒有親人了呀。"

"你猜,那個殺害黎越屏一家的狗官是誰?"

"誰?"

"韋立昌的庶子韋應男。黎越屏的案子不過是滄海一粟,他還涉及不少傷天害理的案子,相信嗎?這些年,一個小小的七品縣官竟能搜刮民脂民膏達百萬兩之多。"

"百萬兩?"茵雅不敢置信。

"沒錯,我將他貪贓枉法的證據交給父皇,父皇目前按著不發,但已經一紙派令將他調進京城,派了個還算清廉的官員過去。我沒估錯的話,父皇不動則已,一動作……肯定驚人得很。韋應男很快就要倒大楣了,不,應該說,整個韋氏很快就要倒大楣。"

壢熙東拉西扯就是不肯講重點,他總不能說:婆婆早就死了,你認識的那個,洽好是本人,在下,我。

他更不能說:我喊三聲童女,在她把我送回二十一世紀同時,婆婆就跟著壽終正寢。

因此他需要一點時間編故事,而且要編得合理,編得順暢,還要編得把人給騙過去,他是商人,不是編劇,豈能信口拈來就是一篇好故事。

可茵雅心急了,抓住他的衣袖,急問:"誰問你那個韋應男,我問的是婆婆,是婆婆呀,王府里的人待她不好嗎?你那些小妾欺負她嗎?不然好端端地,她干麼不待王府?"

"你傻啦,哪來的小妾,我不是早告訴過你,她們全讓我送出王府了。"

壢熙笑著將她摟進懷里,這是他對她表達忠貞的第一步,若非公孫毅死命攔阻,他也想把塗詩詩給送回娘家。

茵雅推開他,不依。"別顧左右而言他,既然沒有人欺負婆婆,怎麼……"

"你真是個心急丫頭,總要等人把話說完嘛。事實上,婆婆的二媳婦雖然上吊,卻沒死成。"

"怎麼可能?"茵雅不信。

"韋應男府里有個下人,曾經受過婆婆一家子的恩惠,因此上報主子,說二媳婦死了,之後,偷偷將她藏起來,好生照顧。不只如此,她還懷上孩子,黎家有後了。"

"派出去的采子回報此事,我一字不保留地全部告訴婆婆。當時你不在王府里,婆婆對王府沒什麼好留戀的,一知道這個消息,自然是急著要回去照顧媳婦孫子,于是我讓總管挑幾個能干的下人,陪婆婆回鄉,幫她們蓋房子,找人好生照應。"

"韋應男呢,知道二媳婦沒死,他會不會……"

"色心又起?放心,他已經自顧不暇,恐怕沒力氣再給自己惹事情,況且我讓婆婆隱姓埋名了。"這個點子好,"隱姓埋名",以後雅雅就算心血來潮,也沒辦法追出她們的下落,他真想給自己拍拍手,大力點出一個贊。

"那就好。"茵雅松口氣,無論如何,能夠和親人一起生活都是幸福的。

"看在我為婆婆做那麼多事的分上,可不可以把荷包賞給我?"他從謹言手里拿走菊花荷包,細細看著它的繡工花紋。"沒想到我們家雅雅手藝這麼好,幾時給我做一件衣裳?"

茵雅一笑。"想給王爺做衣裳的大有人在,哪兒輪得到我。"

"這是在……吃醋嗎?哈!你終于為我吃醋,可見得我在你心底有著不能取代的位置,太好了,繼續吃醋,越酸越好,知不知?"

她橫眼斜他,這是哪一國的話?嫉妒吃醋可是犯了七出之罪,是女子最最要不得的行為,他怎麼能歡天喜地,為她的吃醋而開心。

她轉開話題。"時候不早了,不是要帶我看練兵?"

"嗯,走!"

他拉起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謹言緊緊跟隨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親昵的身影,心底愈發沉重起來。

練兵場上只有千人軍隊,相較之前壢熙帶的數萬大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似對黎慕華而言,就算得上大陣仗了。

他與雅雅站在高台上,身後還有文師父,公孫先生和謹言。

他們居高臨下,看著士兵們兩兩成對,相互練習跆拳道的情況,壢熙忍不住在心底稱贊,比起怕痛,怕摔,嬌貴無比的未來人類,他們真的很能吃苦,才短短幾天,就已經練得有模有樣。

微微一笑,他想起小時候被父母親逼著去練跆拳道和空手道防身時,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好像被人家暴似地,若不是後來練出成就興趣,恐怕也堅持不下去,這是種很"肉痛"的才藝。

"他們練的這個叫做跆拳道,可以在近身肉搏戰時,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敵人打倒。"壢熙向雅雅解釋。

"可上戰場打仗,有用嗎?兩軍交戰,往往是靠兵器,靠陣法以及將軍的指揮若定,才能決定勝負。"茵雅問。

壢熙訝異地望她一眼,不錯嘛,還老嘲笑她是宅女,沒想到她懂得挺多。

"那是什麼眼光吶,瞧不起人嗎?我還有兩個哥哥是將軍呢。"哥哥疼她,經常說些軍隊里面的事情給她聽,但也是她夠聰慧,才能理解哥哥所言。

她不依地朝他擠擠鼻子,俏皮可愛的模樣,和半年前判若兩人。

原來女人的自在,任性全是靠男人寵出來的,只要男人願意給她們空間,她們可以發展出無數的可能。

既然如此,他願意寵她,哄她,讓她一輩子驕縱自在。

壢熙笑開,在背後偷捏她的小手。"不是瞧不起,是太驚訝,你足不出戶,竟然能曉待這種事,我猜,這世間沒有多少女人說得出這些。不過你說得對,他們這種訓練,上戰場打仗的確占不了便宜。"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白費工夫?"茵雅不解,轉頭望他。

"沒有白費工夫,他們並不是要用來上戰場的,他們學突襲,學獨立作戰,學小隊合作,都是用來應付臨時狀況的。"

"臨時狀況?"茵雅偏過頭想了想,好半晌才想通,她驚嚇得雙眼圓瞠,微張口,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你是指宮變?有可能嗎?不……有可能,他們敢在白虎身上下毒,危害皇上,那麼弒君逼宮,怎麼不……"

茵雅抬眼,滿目的憂心忡忡,她終于理解,為什麼皇上把他跟茵芳的婚期定得那麼早,原來朝中情勢比她所想得更緊張。

"別擔心,一切有我,我不會讓狀況走到最壞的地步。"壢熙自信滿滿。

"怎能不擔心?"他沒了武功,而皇後心腸歹毒,誰曉得還有多少嚇人狀況會發生。

"拜托,怎麼用那種眼光看人,對我有點信心吧,我可是龍壢熙。"他笑著仰起下巴,手一勾,將雅雅攬到身邊。

"做什麼,我現在可是小兵,你這樣……不怕人家誤會大皇子有斷袖之癖嗎?"她眾聚眉頭,臉漲紅,尷尬地看看左右,想扯開他的手,力氣卻沒有他大。

"我這麼做的話,會引發誤會?"壢熙揚起尾音,眼睛飽含笑意,好像撞到什麼天大地大的好事情。

"當然,眾目睽睽的,有沒有聽過,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太好了,那就讓它傳千里吧。"他笑得真開心,不顧眾人目光,硬是勾住雅雅的肩膀,讓她往自己身上靠。

"你……放開啦,我可不想被叫做兔兒爺。"

"你怎麼會是兔兒爺,你明明是金屋里的阿嬌,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小三,是人間最完美的外過,是我最珍愛的小星星。"他越說越得意,手跟著越攬越緊。

"你,你……氣死我了!怎有人連名聲都不顧?"

"我便是要讓那些覬覷我的女人知道,嫁給龍壢熙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事,有點腦袋的,還是提早打退堂鼓吧。"

他並不曉得茵雅已經知道他即將迎娶陸茵芳之事,因此他的口氣雖然玩笑,她卻聽出他的認真態度。

他是認真的,認真地想讓茵芳打退堂鼓。

茵雅忍不住在心底埋怨他傻氣,就算茵芳不想嫁,難道能違抗聖旨?如果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她真想告訴壢熙,別鬧脾氣,倘若逆來順受是唯一的選擇,那麼他該做的不是無謂的反抗,而是試著調整自己,讓自己別那麼不甘心。

可她什麼話都沒說,只能回握他的手,讓他明白,她心疼他的心。

他笑著握住雅雅的手不放,就當做是小小的抗議好了,就算改變不來結果,他也要讓皇帝知道,對于皇帝改行當紅娘這回事,他有多麼不滿意。

訓練完畢,士兵停下動作,壢熙走下高台,問領隊將軍藍棋,"青蛙跳做完了嗎?"

"是的,五百下青蛙跳,今日只余一百七十人無法完成。"

壢熙點頭,進步不少,一開始,能完成的人不到三十個,他指指沙袋,告訴藍棋。

"今天每人增加一個沙袋,跑到後山再繞回來,休息兩刻鍾,到昨天畫好的場地集合。"

"遵命。"

藍棋領了命,走向隊伍,先召集每隊的小隊長,再把壢熙的命令傳達下去。

眼看著各個小隊成員,迅速奔向早已經堆在各定點的沙袋,將沙袋一一負在身上,他們腰間綁三個,腿部和手臂各綁兩個,待集合完畢,藍棋一聲令下,便紛紛向後山方向奔去。

原本整齊的隊伍,在距離拉長之後,漸漸分出快慢,有人搶在前頭,有人落在後面,而那些當小隊長的更加辛苦,除了身上負重之外,還得記錄誰在先,誰落後,因此他們必須第一個跑回來。

茵雅對于這種練兵方式前所未聞,青蛙跳,負重跑,接下來呢?要不要比賽在地上滾?

她才這麼想的時候,就見十幾個士兵,不曉得從哪里背過來一袋袋的小石子,將它們均勻地鋪在地上。

"那是什麼?"茵雅問。

"它叫做天堂路。"壢熙回答時,突然想到穿越前,表弟蔚允抽簽進海軍陸戰隊時,向來冷靜自持的姑姑竟然關在房間里面號哭,他就忍不住想笑。

"天堂路?可看起來一點都……不天堂啊,那是做什麼用的?"她真的看不明白。

"感興趣嗎?"

"很好奇。"她用力點頭。

"等他們回來,答案便會揭曉,你要不要再看看有什麼?"

"好。"

壢熙牽著她一路往後走,一行人越往後走就越發現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便是見多識廣的謹言,也沒看過那麼稀奇古怪的事物。

天堂路後方,架起好幾塊長形木條,斜斜的木條一端架在堆高的石頭上,石頭堆另一邊,鋪上一層松松軟軟的厚沙子,再往前行,十幾根豎在地上,腕口大的鐵竿子,穩穩地立著,鐵竿子後方五十步距離處,架起一層密密麻麻的鐵絲網,網子上頭有銳利的鐵針。

送走王妃……她這個局外人,都會覺得心疼,那麼王爺呢?他得承受多大的哀慟,才能接受她的離去?

"這個荷包,麻煩你幫我轉交給啞婆婆,隨便找個名目交給她,別說是我所贈,這段日子為了怕連累她,始終不敢讓她知道我還活著的消息,她定是傷心不已,婆婆那里……"

"是機關嗎?"茵雅看得皺眉,若是被那些鐵針勾住,還能不扯下一片皮肉,鮮血淋漓?

"再等等。"壢熙領著大家,朝附近一棵大樹下走去,等待負重的士兵往回跑。"王爺,您真的要浪費時間訓練他們打籃球嗎?"公孫毅問。此事擱在他心頭好幾日了,一直想找機會問。

籃球?茵雅沒聽過這東西,但自小到大的教養,教養出她的習慣——男人說話,女子不得插嘴,因此即使滿腹疑問,她也沒出聲。

壢熙注意到她的表情,他向身後的侍衛使眼色,有人出列,將一顆用牛皮做成的球,交給他。

他在地上拍幾下,雖然彈性不怎樣,但以這時代的技術能做成這樣,他已經感到相當滿意。

壢熙把球放在茵雅手上,任由她捏捏轉轉,徹底研究,可看過半天她還是弄不懂,這顆球與練軍有何關系。

壢熙把球接回來,在空中拋丟幾下,向大家簡單解釋籃球的玩法和規則。

"我打算在他們當中選出幾十個人組成隊伍,每逢初一,十五,就在京城舉辦比賽。"

"做這種事,于練兵何益?"文俱翔蹙眉問。

雖然他心底不贊成,卻也不一口氣反對,這段日子以來,壢熙的點子往往推陳出新,讓人不得不佩服。

"我不單要讓他們打球比賽,還要建場地,讓百姓可以進場觀看,每個進場觀賽的人,得先付兩百文。"

他暫停,等待文師父和公孫毅齊聲反對,可他們不上當,多次經驗已經讓他們學乖,硬要等壢熙把話說完整,再下結論。

"王爺這麼做,定有其深意。"公孫毅諂媚兩句。

壢熙轉頭望望兩人,不上當?好吧,謎底揭曉。

"沒錯。首先,籃球是種強身健體的運動,倘若能夠推廣到民間,讓所有百姓跟著運動,自然可以達到強身健體的目的。第二:舉辦球賽可以賺到很多,多到讓人難以想象的銀子。"他想起麥克喬登,想起歐肥,想起那一堆賺錢賺到爆的球星:心癢難耐。

"能有多少,不就是一人兩百文的入場費?"茵雅不懂生意,可這點蠅頭小利,她不認為壢熙會看在眼底。

"不只入場費,倘若籃球這個運動推廣成功,風靡了全國百姓,那麼能賣的,除了入場費,還有周邊商品。"

"周邊商品是什麼?"茵雅越聽越見興味。

"我們可以大量生產球員身上穿的衣服,鞋子,擦汗帕子和皮球,讓百姓購買,這是第一筆生意,在幾場比賽後,自然而然會出現幾個籃球英雄,比方得分多的,跑得快的,跳得高的,不管是哪一種,他們都會變成百姓心目中的英雄,這時候,就可以出版籃球英雄榜,介紹這些英雄的生活,收入,練球情況等等,這是第二筆生意;第三筆生意,將這些籃球明星的畫像,繪在紙扇上,縫在頭巾上,印在書冊上賣錢。"他還沒提在場邊賣大聲公,零食和紀念商品,沒提塑造出來的偶像可以幫許多的商品代言,籃球不只是籃球,還是個賺大錢的行業。

"說來說去,你想要的還是賺大錢?"

文俱翔的眉頭更緊了,身為皇子,腦子里想的應該是國家大業,怎麼老是在銀子上頭兜圈圈,壢熙越來越像三皇子惠熙了,再接下去,會不會也搞出一間賣袋子的飽學齋?

"這麼講也沒錯,不過容我向師父稟明,那些銀子不但可以讓我們賺飽荷包,養活干人軍隊,還可以增加朝廷稅收,並且帶動民間的制造業。"

"制造業?"

"沒錯,做衣服的,做鞋的,做球的,做帕子的……越多的百姓投入這些工作,不但可以增加收入,改善生活,另一方面,當這些百姓荷包滿了,就會舍得買東西,舍得花費。"

"他們上餐館,開餐館的就會賺錢,他們買馬,馬市就會活絡,他們買布做新衣,養蠶的,織布的,繡花的,開布莊的……就會因此生意興隆,收入更豐碩,慢慢地,帶動大燕的經濟繁榮。"洋洋灑灑說了一大篇,他頓了下,笑著望向半信半疑的雅雅。

"不過是一顆球?"茵雅說。

"不相信嗎?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證明給你看。"

時間……他們之間還剩多少時間?茵雅斂起笑容,與謹言互視一眼。

壢熙緊接著對文師父說:"當然,最重要的還有一點。掩人耳目!"

果然,聽見這個,他們立刻滿意點頭。

掩人耳目,是目前他們迫切需要做的事,幾次對峙後,皇後與壅熙已不如之前那段日子般,無視于壢熙。

近日,他們又開始動作頻頻,盡管他們並沒把這個千人軍隊放在眼底,但壢熙與眾不同的訓練法,遲早會傳出去,屆時,他們很可能猜出這支軍隊的真正用途。

目前大燕的軍隊有一半在陸明衛之子,陸因政,陸因啟手中,另一半則掌握在韋氏手里。

可是陸家人所領之軍隊,皆駐守邊境,而韋氏留在京城附近的軍隊,還有十余萬左右,倘若京城發生大事,不管消息再靈通,遠水救不了近火,陸家軍的速度絕對贏不了韋家軍。

壢熙雖然已經在暗地里安插人手進入軍營,待韋氏造反日,取下韋氏眾將軍的項上人頭,但安排時日尚短,他所布置的人,在軍中還只是小角色,若有狀況,怕無法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控全局。

屆時,他手上這千員小兵就得扮演重要角色了。

在此之前,絕對不能讓他們的任務曝光,因此讓皇後他們以為壢熙訓練軍兵的目的,是為了發大財,不失為一種掩人耳目的好方法,文俱翔還想向壢熙追問細節時,壢熙目光一閃,轉身望向遠力。

"看,他們回來了!"

壢熙手指向東邊,已經有負重的士兵跑回原地,他們拆下身上的沙袋,訓練有素地奔到天堂路前方,脫掉上衣,露出精壯的上半身,一聲呼喝,重重趴在石頭上面,接下來是翻滾,翻滾不斷翻滾,他們的動作看得大家忍不住皺起眉頭。

雅雅下意識握緊壢熙手心,顫聲問:"他們……不痛嗎?"

"很痛。"

"干麼沒事讓士兵挨疼?"這根本不是訓練,而是虐待人,那些士兵的爹娘看見自己的兒子被人這般整法,能不心痛?

"這種訓練可以增加士兵的耐痛度,在出現狀況時,不會因為疼痛而亂了思緒,做出錯誤判斷。"

"從一開始的青蛙跳到負重跑,每種項目的訓練都有其目的,青蛙跳可以在最短的時間里,增強他們下半身的力氣;背著沙袋跑,可訓練他們的肌肉耐力,他們在來回跑的這一路上,有平地,有起伏的坡地也有窪地,除體力訓練外,還能夠讓他們在面對各種不同狀況時,迅速分析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應對方式。"

聽到這里,公孫毅總算明白了,明白王爺口中獨立作業的殺人機器是怎麼回事。

不久,有人經過天堂路,爬上斜置的木板,再從木板的最高處往下奮力一跳,在沙地上滾圈,降低往下跳所帶來的沖擊力,接下來爬竿,匍匐前進……

第一批人到達終點後,迅速從腰間拿出小冊子和削尖了的墨條,開始依序記錄自己隊里回到終點的人名。

除了在登記人名的小隊長,回到終點的士兵,無不累得仰躺在地上喘息。

"為什麼先跑回來的那些都是隊長?"謹言難得地提出問題。

"你倒因為果了,應該說,能夠第一個跑回來的,才能夠當隊長。"所以若是有隊長在訓練中連續三次拿第二的話,便會有新的小隊長產生。

小隊長的月俸比小兵整整多出二兩銀子,如此做法,可以激發隊上士兵潛能,讓他們以超越隊長為目的而努力。

壢熙深信,這世界上沒有人是因為想犧牲性命,或者為"愛國家"那種空泛口號而當兵的,多數人當兵,是為了糊口,為了讓自己的家人不遭饑餓,因此壢熙堅持,他的一千名士兵雖然受訓辛苦,但待遇得比別人的兵好,還得吃好,穿好,睡好,並且只要肯努力,人人都有升遷機會。

"你覺得怎樣?"壢熙望向茵雅,像個急欲等待誇獎的小男孩。

茵雅柔柔一笑,回答:"他們這樣辛苦,應該給他們合理的對待。"

"自然,他們的俸祿是別營的兩倍,能當上隊長的更不用說了,最近消息傳出去,聽說有不少人想加入我們。"

"那就好。"

哥哥們常說,最愚蠢的將軍才會苛待士兵,曾有過兩回,朝廷里的餉銀來不及撥下,駐守在燕金邊境的因政哥哥寫家書,望父親能在朝中想辦法,當時朝廷實在拿不出銀子,父親只好變賣家產,為士兵們籌得軍餉。

那次事件讓哥哥贏得軍心,也讓幾萬名大軍對陸家死心塌地,他們信任陸家,相信在哥哥的帶領下,定有光明前途。

"這邊看完了,帶你去另一個地方。"

他又拉起雅雅的手,全然不介意身後侍衛和其他士兵的眼光,龍壢熙有斷袖之癖……盡量傳吧。"什麼地方?""籃球場!"

這是個刺激的一天,在軍隊訓練告一段落後,壢熙放下身分,坐在士兵當中和大家一起用餐,三菜一湯,滿滿的肉盛在缽盆里,幾乎要溢出來。

他大聲吆喝,鼓勵了眾人,也給大家畫餅,讓所有人對他充滿信心。

士兵們呼喊著,要跟著壢熙出生入死,壢熙則笑著回答:"我不要你們入死,你們每一條命都是最重要的,你們得活,每個人都給我活成老妖精,這是軍令。"

他說完,引來一陣狂笑鼓掌,他收攏人心的能力,比誰都強。

午後休息一個時辰,千人軍隊分兩批,一半做籃球訓練,一半帶到山林里,學習攀爬和突襲。

沒人可以想象他將會把這支千人軍隊變成怎樣的隊伍,但大家都存著高度期望,茵雅相信,壢熙會成功,不管是在練兵這件事情上頭,抑或是……成為九五至尊。

回程,茵雅累得在馬車上睡著,到家了,壢熙抱她下車,抱她進屋,為她淨臉換衣服。

這個晚上,他沒有回王府,他看著她的臉,直到入睡,夢里,他們回到二十一世紀,他們去帛琉潛水,去威尼斯坐燕尾船,他們到101,到雪梨塔,到艾菲爾鐵塔,也攀上高高的金字塔,他們在最高處向天底下的人宣布:壢熙愛雅雅,慕華愛雅雅……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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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5 19:50: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偷天換日

寢宮內,鎏金香爐散發著淡淡的龍涎香,明黃色的布幔因窗外吹進來的風,微微搖擺,今日皇帝沒招宮嬪侍寢,他還在批閱百官們呈上的奏折,他是個勤政的好皇帝。

一個身穿粉色宮裝,纖細嬌小的宮女走進寢宮,皇帝連頭都沒抬一下,他知道來人是誰,那是侍奉自己多年的宮女眉兒。

"皇上,禦膳房呈上銀耳羹。"在皇帝放下毛筆時,女子深黑色的雙眸里閃過一絲凌厲,這是她第二十七次為皇帝送上消夜,並且……她不認為自己還需要再送太多次的消夜。

"嗯。"皇帝抬起頭時,她迅速隱去眼底異光,垂下眼瞼,換上柔和的表情。

放下手上的筆,皇上端過消夜,一口一口慢慢品嘗,身旁的眉兒戒慎地審硯著他的表情,直到他放下空碗,她朝皇上嫣然一笑。

眉兒長相甜美可人,圓圓的頰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笑起來的時候,像個不解人世憂愁的天真孩子,可愛得讓人舍不得對她大聲,只不過那雙眼睛太精明銳利,偶爾透露出一絲教人不易看透的戾氣。

平日里,皇上並不覺得眉兒美麗,只覺得她是個可愛天真,讓人瞧著挺舒服的女子,後宮佳麗三干,再美的女子他都見識過,可不知為什麼,她這般一笑,他竟覺得她宛如下凡神仙,美不勝收,忍不住,他再瞧她一眼,可這一眼過後,他再也移不開視線……

眉兒繼續對他笑著,她靠得他很近,近到他能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她巧笑倩兮地與他四目相望,甜甜軟軟的聲音,讓人精神松弛下來。

眉兒柔聲道:"皇上,您累了,好累好累,天色不早,請您慢慢閉上雙眼,緩緩吸一口氣,好舒服呵……"

忙了一天國事,他真累了,緩緩閉上眼睛,在身子向後墜跌同時,眉兒伸手扶住他,很快地,兩名太監向前接手,將皇帝扶到龍床上,細心地為他蓋好被子。

安置好皇上,兩名太監當中,名喚康匱的向前一步,走到眉兒身前,她朝他一點頭,他走到房間的右側,由另一名太監為他換上金色龍袍。

康匱的五官並不特出,稀眉,小眼,扁塌的鼻子和寬嘴,是那種在宮里行走一輩子都不會讓人注意到的男子,但他身形與皇帝極其相似,連頭形,身高和足寬幾乎一摸一樣。

康匱穿上龍袍後,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眉兒將人皮面具覆在他臉上。

她十指靈巧,不過半炷香工夫就將康匱變成當今大燕皇帝,她勾起康匱的臉,細細檢查後,松手,退開幾步,上上下下打量,她滿意地看著自己一手制造出來的皇帝,一臉得意。

"章姑娘,我還可以嗎?"康匱模仿皇帝的語調口氣。

康匱抬頭,不經意間,輿笑容可掬的眉兒四目相對,情不自禁地,他臉紅心跳。

她微點頭,眼下的康匱已有四,五分像,但那個帶著不確定的猥瑣眼神和皇帝相差太大。

她走到他面前,再次勾起他的臉,露出甜甜笑顏,柔聲道:"看著我。"

簡短三個字,康匱眼睛像被什麼東西粘住似地,一眨不眨地將目光定在她的瞳仁里。

眉兒對著他說:"你是當今大燕皇帝,跟我講一次,我是大燕皇帝。"突地,他像個被牽著細繩的木偶似地,照著她的命令說話。

"我是大燕皇帝。"

"你不必害怕任何人,因為你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

"我不必害怕任何人,因為我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他緩慢地跟著眉兒念。

"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走到前殿,召喚汪公公,翻婉貴人的綠頭牌。"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走到前殿,召喚汪公公,翻婉貴人的綠頭牌。"

"很好,張開眼睛!"

眉兒彈指,康匱立刻睜開眼睛,她望著男子眼底浮上的自信,微微一哂,很好,這樣才像個皇帝。

他已待在皇上身邊一段日子,是皇後經過一番挑剔才選上的人物,皇後讓他留在皇帝身邊,細細觀察,模仿皇帝的舉止神態。但皇帝威儀天生,豈是凡人可以模仿得來?因此在皇帝身上施行攝魂術同時,她也同樣在康匱身上施攝魂術。

在皇帝身上行的攝魂術較容易,只要讓他一覺好眠便行,但在康匱身上下指令就沒那麼容易了,光是要他相信自己是皇帝,散發出那種威儀氣度,就費去她不少心思。

前些日子,還有宮嬪察覺皇帝似乎與平日不大相同,經她一番努力,這幾天已鮮少有人發出這般疑問,她相信再過幾個月時間,她定然可以讓康匱成為毫無破綻的皇帝。

到時候,"皇帝"將會封九皇子為東宮太子,而她換個姓氏,成為大學士府里的千金,嫁給龍壅熙成為太子妃,再過不久,皇帝無疾而終,東宮太子登基為帝……

所有的計劃在她心底架構過無數回合,她深信,會成功的,她再不當飄零江湖的彩虹仙子,她將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娘娘。

"走吧。"

她手一勾,康匱合作起身,她的攝魂術讓他整個人脫胎換骨,走起路來,昂然闊步,抬頭挺胸,那氣度竟與皇帝有了七成像。

"朕要先去清華宮見見皇後。"

他竟然不理會她的指令,作主見皇後?!眉兒失笑,不過……也行,這樣才更像皇帝呢。

"是。"她微微躬身,就像所有的宮女一般。

兩人離開,屋頂梁柱後頭出現一個男子,他沒有穿夜行裝,還是平日穿慣的青色長衫,一個飛掠,他無聲無息地從梁柱上飄下,落地疇,半點聲響都不曾發出。

他輕巧走到床邊,提起皇帝手腕,細細號脈,半晌,從腰袋里取出銀針,在他頭部幾個穴位處紮針。

片刻,皇帝打了個呵欠,張開眼,發現平日里服侍的太監宮女都不在身邊,在床邊出現的竟是文俱翔,心底一驚,卻也立刻明了情況不對勁。

文師父食指在唇邊輕輕一點,皇帝會意噤聲。

"想知道怎麼回事嗎?"文俱翔在他耳邊低言。

皇帝點頭,文師父找來一件披風遞給他,之後挾起皇帝,運氣,飛簷走壁,筆直往皇太後所居處奔去。

文俱翔施展輕功,皇帝看著腳下穿梭的景物,壽永宮,紫誠殿,禦花園,風月亭……歎息,這個宮里,唯一安全的地方,大概只剩下皇太後的壽安宮了。

壽安宮里,皇太後屏退所有奴才,偌大的偏廳里,唯有皇太後一人獨坐,她心神不甯,仿佛有什麼東西重重地壓住胸口似地,自接到文俱翔的密函後,她連晚膳都不用,就在這里等待。

她明白,有事情即將發生了。

密道里傳來一聲細微聲響,她急急起身,見到文俱翔領著皇上走出地道,出現在她眼前。

"母後。"皇帝向前,扶著母親,一起坐進長椅當中。

"到底是怎麼回事?"皇太後偏頭轉向文俱翔。

"別急,待我慢慢道來。月前,大皇子回府,提及皇後讓他進宮,要他撤銷調查九皇子虧空庫銀之事,當時皇上正與皇後下棋,皇上非但沒出聲阻止皇後後宮干政,他望向大皇子的目光中,還帶著一絲的怯懦。"

文俱翔猜測,皇後定然是太有把握,認為壢熙已失去記憶,不記得父皇的性格脾氣,才敢讓膺品大搖大擺出現在壢熙面前。

"月余?不可能,朕已經很久沒進清華宮。"皇帝出聲反駁。

"沒錯,那個人並非皇帝,而是皇帝身邊的假太監,稀眉,小眼,塌鼻和闊唇,皇上想得出來,那人是誰嗎?"

"文師父指的……可是康匱?"

"沒錯,我聽那位名喚眉兒的宮女是這樣喊他的。今夜,我在壽永宮當了一晚的梁上君子,終于將所有事的前因後果全弄清楚。"

"之前大皇子的話讓我起疑,皇上是否又中了毒物,但幾次為皇上把脈,都查不出皇上身子有何不對勁,近日,我在禦膳房,太醫局暗暗查訪,一樣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直到我無意間在壽永宮後頭的牡丹園里找到'玄保’。"

"那是種奇特的毒物?"

"玄保不是毒物,而是制作人皮面具很重要的一項材料,沒有它,所制的人皮面具膚色會慘白如屍,不似真人。"

當今世上,能制出入皮面具的武林人士並不在少數,但龍夠把人皮面具做到栩栩如生,看不出絲毫破綻,能說得出名號的,沒有幾個。

"然後呢?"

"我在心底思忖了幾個名字,然後在壽永宮里尋找面生宮人。"

"我身邊沒有那樣的人,便是康匱,也已經在朕身邊服侍近七年。"皇帝說道。

他生性謹慎,宮人的背景若非清楚明白,絕不會將他們留在身邊。

"我明白,但皇上是否注意到,康匱經常在背後,細細觀察皇上的一舉一動?"

大部分宮人為避免惹事,在皇帝嬪妃身邊伺候時,若非必要,多半不會抬頭看主子,康匱的舉止太奇怪,方引得他注意。

"所以文師父認定是他?"

文俱翔點頭。"今日黃昏甫至,我已在皇上的寢宮隱身,想看看康匱是否會出現特殊舉動。用過晚膳,皇上還在批閱奏章時,我訝異的發現,接近皇上身邊的,竟然不是康匱,而是章妹憶,呃……章妹憶,皇上或許不知道她是誰,如果我說眉兒,皇上應該就曉得了。"

他本也想不透,一個幽居後宮多年的女子,怎懂得攝魂術?若非康匱那聲"章姑娘",恐怕他也聯想不到彩虹仙子章妹憶。

皇帝驚怒不已,康匱背叛,已經讓他無法相信,連眉兒都……

他一口反駁。"不可能是眉兒,她十二歲就跟在我身邊,我有恩于她,她絕不可能背叛我?"

"我猜,真正的眉兒恐怕早已經不在人世,現在的眉兒是由章妹憶易容假扮的。章妹憶,江湖上人稱彩虹仙子,因為她像彩虹,驚鴻一瞥後便消失無蹤,我與她師父聶云有過幾面之緣,知道她些許來曆。"

事實上,他制作人皮面具的手藝,還是用攝魂術與聶云交換得來的。

"她是怎樣的背景,為何一個江湖人士要費盡心思混入宮,犯下這種欺君大罪?"

"我不知道她為何甘冒奇險,為皇後謀事,但我曉得她是官宦之後,父親長輩犯了事,整個家族被判流放。"

"章妹憶的師父救下她之後,見她伶俐乖巧,便帶在身邊,短短數年,她不但學得師父的易容手藝和攝魂術,還能將人的言行舉止模仿得維妙維肖,她的武功雖不高,但滿腹心機,江湖人都很怕與她打交道,因為,往往還沒認清楚自己犯了什麼人,就已經著了她的道。"

皇上蹙眉點頭,心底隱隱驚惶,若不是壢熙提早發現,若非文師父挖出真相,接下來情況會變得怎樣?

他用盡心機,四下布局,卻沒想到對手會用江湖人士來對付自己,韋氏吶韋氏,怎能怪他不念舊情,一意鏟除他們的勢力?

"我想請教皇上,是否近日經常覺得疲憊,不知不覺間昏睡過去,但一覺到天明,睡得相當穩妥。"

"是。"

文俱翔點點頭。"那是因為皇上中了章妹憶的攝魂術,若里上精神奕奕,思緒清楚,定然不會著了她的道,但她利用皇上用過晚膳,批閱奏章,人處于疲累狀態下動手,自然會防不勝防。

"皇上無庸擔憂,攝魂術于龍體無礙,相反的,若用的得當,還能讓人清醒後,備覺神清氣爽。"

"皇上熟睡後,章妹憶便開始替康匱易容,並用攝魂術讓康匱相信自己是大燕皇帝,她要他翻婉貴人的綠頭牌,我猜,他們這是想藉皇上身邊的人來測試大家對于康匱所扮演的皇帝,能否察覺出異樣。就此看來,我認為,真正的康匱怕也是凶多吉少。"

康匱是太監,章妹億敢用嬪妃們來做測試,足見這個康匱是個真男人。

"該死,竟敢這般淫 亂後宮!"

好啊,為謀奪大燕江山,竟如此不擇手段!皇帝震怒,好一個大燕皇後,好一個九皇子,他們竟是這般通力合作對待他!

曾經,他明察暗訪,確定壽禮事件,皇後並無牽涉其中,看在皇太後的面子上,本還打算放她一馬,沒想到……

是啊,早該料到的,一枯俱枯,一榮俱榮,事已至此,便是他有心放過,韋氏也絕對不可能全身而退,二十幾年來的榮華富貴,位登極品,怎能忍受身敗名裂?

白虎之事,覆水難收,皇後再氣再怒,再多的惱恨,也不能不替壅熙收拾善後。

是他太粗心大意,也是他太高估皇後為朝廷著想的決心,畢竟是女人呵,到頭來,還是把國家放在家族後頭。

好,很好,好到他都不曉得該怎麼說……

他錯了一遍,絕不容許自己再錯第二回,下毒事件結束,他讓不同的太醫天天為自己號脈,以為再沒人可以動手腳,沒想到他們竟請動江湖人士……攝魂術……他竟栽在連聽都沒聽過的事情上,好,既然如此,就別怪他心狠手辣!

"那個假康匱,扮得像嗎?"皇太後在一旁聽得驚詫不已,開口問。

"若是在後宮,我認為他已有六,七成像,但經常與皇上親近的皇後,皇太後及幾個皇子帝姬,怕還是會看得出差異,更別說在朝堂之上了,決斷國事,不是模仿出樣子,就能成事的。但我擔心的是,再過幾個月,皇上被取而代之,下令立九皇子為東宮太子,之後皇上稱病,由九皇子代理朝政……"

接下來的話,不需要文俱翔說得更清楚了。

"本宮多方暗示,明示,皇後竟還是使出這般天理不容的手段,難道韋氏就要敗在這干不肖子孫手中?"皇太後欷籲不已,她揉揉發脹的太陽穴,歎氣道:"皇上,該怎麼做便怎麼做吧,該抓的抓,該拿的拿,該下獄的……為大燕江山,別手軟。"

"母後,朕還不想有所動作。"皇帝這樣一句,出乎文俱翔和皇太後的意料。

"為什麼?難道皇土還要繼續縱容韋氏?"皇太後驚問。

"現在辦,頂多只能辦出兩個易容的江湖人,于朝廷無益。把棋子放在最明顯的位置,才能看清楚它有什麼作用,以及……對手會如何應對。現下知道了前後,康匱和章妹憶已不再是皇後的棋子,而是我的棋子,我怎能不善用他們,好好下一盤棋?"他噙起一抹冷笑,真正的戰爭現在才要開場。

"所以……"

"我等,等他們逼宮!"

等他們認定時機成熟,等他們動手毒殺皇上,取而代之,等韋氏動用朝廷軍隊,輔佐壅熙成為東宮太子,等他手中韋氏大小官員貪贓枉法的證據搜集的更齊全,屆時,他要一舉成擒,不容許半條漏網之魚。

"不行,太危險了,萬一他們對皇上……"

皇太後話說一半,皇上握住母後的手,截下她的話。

"母後,我信任文師父。"簡短幾個字,皇太後頓時失了言語。

這話代表多大的意思,他明白嗎?

一個江湖人士,怎能得到她的信任,讓她將未來大燕的皇太子交到他手中?那是要怎樣的交情才辦得到的事。而堂堂一個皇太後與不拘小節的江湖人有交情,這事又能引發多少臆測與聯想?

自從文俱翔突然出現救下皇帝後,許多謠言開始在宮里流傳,也因為如此,當壢熙被釋,回到王府時,文俱翔才會毫不考慮,隨壢熙回府。

她知道皇帝從小便明白,她一心向往自由。人人羨慕眼紅的位置,對她而言只是可有可無的虛榮,若不是從小被傾力教導,為家族努力,為父兄犧牲,她怎甘心踏進這個暗不見天日的宮闈?

她為權力而爭時,想的是父兄,她手段使盡,咬緊牙關一步步走到今日地位時,心心念念的是韋氏族人。然韋氏子孫不肖,辜負了她多年經營,他們將祖先名譽抹上汙泥,她心灰意冷,這個皇宮,讓她度日如年……

在宮人種種猜疑中,皇上竟說出"信任"二字,這對皇太後,對文俱翔都是意義重大的。

文俱翔笑望皇太後,他把皇上那句話當作承諾。

他說道:"皇上該信任的不只是我,還有大皇子。"

"我明白壢熙這孩子有能力,他是個戰場上的英雄,但對于宮廷斗爭……"皇上搖頭。

雖然壢熙是朝堂上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雖然他也已允諾陸茵雅,必將大位傳予壢熙,但事實上,他並不看好壢熙,這孩子想當皇帝,還得時間慢慢磨。

這些年為邊境安定,壢熙在外東奔西跑的時間太長,他有勇有謀,他敢于捋虎須,但以白虎事件為例,若非陸茵雅比他更早一步想到結果,並一肩承擔起所有責任,現在朝堂中,怕早已沒有一個大皇子,比心機,他尚且不如壅熙。

"請皇上記得,大皇子手上還有千名士兵。"文師父提醒。

千名士兵?皇帝失笑,他不明白壢熙要那一千人做什麼,但他沒反對,一方面是想測試皇後的反應,一方面也是想知道壢熙那點兵,能夠與皇後對峙到什麼地步。

皇帝雖沒說話,但態度已經夠明白。

文俱翔莞爾一笑,語帶保留說道:"倘若此事,大皇子能連皇上都瞞過,那麼皇上似乎該重新評估大皇子對宮斗的能力。"

文俱翔承認,他剛進王府時,壢熙對于這種心計斗爭實在不在行,每每要他在旁提醒,壢熙才能悟出那麼一兩分道理,但近日,他進步種遠,對于人心,陰謀,多能看破。

或許如謹言所道,出身相府,自小被當作皇後訓練的陸茵雅教了壢熙不少,也或許是中毒事件,讓壢熙不再像之前那般自負驕傲,以至于每件事都多長了些心眼。

無論如何,壢熙的確大有不同了,與他之前所觀察的,判若兩人。

他的話引得皇帝一陣深思,"文師父,你在壢熙身邊已有一段時日了,可以說與朕聽聽,他是個怎樣的孩子嗎?"

不知這算不算悲哀,他有時間琢磨忖度大臣百官的心思,卻沒有時間好好觀察自己的兒子,天家親情,是怎地筆墨難形容?

"大皇子大度,善于禦人,禦心,他博古今,反應靈敏,過事沉穩:心思縝密,觀察力驚人,他經常獨自一人關起門來,思考如何解決事情的法子,而每回提出的方案,往往令人驚歎不已,便是老叟,也經常覺得自歎弗如。"

"這與朕所知的壢熙有很大不同。"

他知道的大兒子,是個嚴厲之人,他用嚴刑峻法帶兵,讓所有的人畏他,敬他,他有勇有謀,卻不是個擅長思考的孩子,因此儇熙才會把自己身邊的謀士,一個個送到壢熙身邊。

"沒錯,若非半年相處,眼見為憑,我也不相信大皇子是此般人物。"

"聽說他弄了個溫室?"

皇後曾經批評,堂堂一個皇子竟把精力拿去當農人,簡直是丟盡皇家顏面。

"是的,溫室的收益比想象中還高,京城各處的賣花鋪子還沒全開,溫室的鮮花盆栽已經預訂一空,這段日子所收到的現銀,不僅回收了成本,還替王府掙了近十萬兩白銀。"

"大皇子說,重點不是王府掙到多少銀子,而是這一來一往中間,有三百多個農民,七十個商戶受益,他們增加了收入,不久便能蓋新屋。"

"倘若朝廷能夠將這類的富民政策向民間推廣下去,那麼百姓人人口袋里有銀子,不但朝廷稅收大增,國富民安……"

文俱翔緩緩將這半年里壢熙的所作所為,一一轉述給皇上聽,這番談話讓皇帝對壢熙的觀感大大改變,他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兒子並非只會打仗。

皇帝聽著,皇太後也聽著,她一邊聽,一邊回想起前幾日翔哥說的話。

翔哥說:"壢熙問我:'人的一生追求的是什麼?錢財利祿,至高權勢?’我回答:'不,是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壢熙聽得我的答案,對我輕笑兩聲,反問:'師父,既然自由自在,隨心所欲是您一心追尋,為什麼您容許自己深陷在九重宮闈,名利斗爭里?’"

她怎能不明白,他是為她而身陷,他的自由自在,隨心所欲,想要有她相陪。

那麼……她呢?

家族榮耀已與她無關聯,韋氏子孫再不值得她費盡心血,她留在這個是非牢籠,圖的是什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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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5 19:50: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熙雅小築

茵雅細數著壢熙迎娶茵芳的日子,她扳動手指,一天,兩天,三天……時日已近,她即將遠行。

她把滿桌信紙收攏,一頁一頁排好折起,每一頁,每一行,字字句句都是諄諄叮嚀。

她得叮嚀他,後宮是天底下最血腥的地方,女人和男人一樣,爭名爭權爭財富,只不過男人用明刀明槍,而女人用心計,用不見血的手段來主導戰爭。

以前,她從不擔心這些,她認為壢熙終究是在後宮長大的孩子,就算城府心機比別人道行淺,也不會輸得太厲害,但失憶之後,他改變了,變得純善,變得體貼,也變得容易相信別人。

多疑嚴厲的龍壢熙已在那場陰謀殘害中消失,現在這個壢熙,溫暖,柔軟,帶給她,帶給百姓無數幸福。但把這樣的龍壢熙放在宮廷里,卻不給他任何武器,便讓他去面對城府深厚,心機詭詐的壅熙和皇後,著實太危險……

放不下心吶,可偏偏她又是個不該存在的人物,怎能時時在身邊幫他?

蹙起雙眉,她的眉心豎出淡淡的川字,想象著他將會碰到的危險,她無法心寬。

"在寫什麼?"

壢熙不知何時進的門,她發覺時,他已自身後環住她,他雙肘靠在桌面,將她圈箍于桌椅中間。

"不告訴你,是……**權。"她盜用他的話。

不曉得他從哪里聽來的字眼,每個字句簡單明潔,又能一清二楚表達意思,她越來越喜歡專屬于他的"龍壢熙詞典"。

"不公平,你的**不讓我得知,我卻想把所有的**全數同你分享。"壢熙笑道。

茵雅偏過頭望他。

全與她分享啊?這樣易表真心,真是讓人不安,握起他的手,茵雅道:"可不可以答應我,你的**,除了雅雅,別向其他人說去。"

"還在擔心我?放心啦,你教過無數次了,話在舌尖繞三圈:心機算盡方出言,吃一塹,長一智,我非蠢物,有你的殷殷叮嚀,怎還能學不會。"他曾經思考過,什麼樣的人會培養出縝密心機,幾經思索,他找到答案。

一:身受太多束縛,無力改變現狀,卻企圖改變現狀的人。二:生命時刻受到威脅,不使計害人,便無法安然生存的人。三:貧欲太多,永不滿足之人。

即便在商場打混多年,他的心思比一般人多上那麼幾分,但誠信磊落仍然址他的經營原則,本以為出身奸商之家的自己,走進古代,應付這群古人已是綽綽行余,沒想到最終,他不得不承認,身為現代男人,忙于工作,沒有太多時間用來培養心計,比起時時刻刻,戰戰兢兢,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斗心計的宮里人,他的功力稍嫌不足。

茵雅歎息,真想勸他放棄那個高位,告訴他,什麼萬世不朽的功業,終究也只能化為鏡花水月,付于笑談;真想自私地與他攜手遨游三川五岳,再不沾惹這番是非。

只是呵,他命中早已注定身處云端之上,注定俯瞰眾生,豈可如她一般,為一處美景回眸再三……

忍不住,她又想嘮叨。"壢熙,你知不知高處不勝寒?別樣的繁華,自然伴有別樣的孤寂與苦痛。"

"我明白,但只要你在身邊,孤寂消融,痛苦無蹤,你是我最好的解痛良藥。"

他坐進椅子里,手一勾,將她勾進自己懷中。

有她在,他什麼都不怕,無風無雨無畏懼,哪怕那個高位,氣溫是零下四十度c,她的愛也足以為他支撐起冰河時期。

他那樣的信心滿滿呵,要她怎生勸說,他才能懂得,榮耀背後,往往伴隨著太多的妒己心和嫉恨,往往過重的擔子,會讓人承擔不起?

"壢熙,你曾同我說起經營之道,說經營朝堂家國與經營鋪子是一樣的道理,善待臣下,使其回饋于忠誠;善待百姓,使其回饋于堅貞,你認為與其權謀算計,不如報以真心。"

"不錯嘛,把我每句話都記得那麼清楚,可見得,你真的很愛我。"他嘻皮笑臉,完全無視于她的憂心忡忡。

她才不理會他的笑言,她必須鄭重地把話給交代清楚,才能走得放心。

"可在宮中,你的道理不能成事,因為無人甘心一生卑賤,尤其有野心,有能力者更甚,在宮里想同你爭,想同你奪,想得到最高的位子的,不是別人,是你的手足,你的長輩。"

"既入宮門,你便注定了與陰謀詭計為伍,你絕對無法做到獨善其身,因為即便你不爭,世事也由不得你來作主,即便你不願沉淪,早晚也會被拉著沉淪。"

"所以,善待可,真誠收,即便你不願傷害別人,也請千千萬萬自珍自重,別讓任何人來傷害你。"

她娓娓說著,眸中悠遠縹緲,幽然清冷,仿佛說盡皇族悲哀。

壢熙懂她的擔憂,但事到如今,他已無法置身事外。

況且他從來就不是個喜歡逃避的人,生命本來就如同一場豪賭,如今的他是豁出一切的賭徒,面對的是最權威的對手,贏了,便是全身而退,輸了,則是死無葬身之地,身處漩渦中的自己,相安無事已屬天方夜譚。

"相信我,我比你所想象的更能干。"他捧起她的臉,態度也跟著鄭重起來。

她承認他能干,短短幾日,他的籃球隊已經組織起來,能容納干人的籃球場也開始著手建蓋,而籃球這種運動,也漸漸推廣到百姓之中。

還有,他預定的花店才開了五成,已绖帶動京城一股新風潮,日姓們開始在追求女子的時候送花,在探病,慶賀生辰,在拜訪長輩時送花,因此溫室里的花供不應求,近來又打算購進一筆土地,擴建溫室。

聽說他用高薪聘請有經驗的掌櫃來當師父,教導新手如何做生意。

他的做法和一般的店鋪不同,一般的鋪子會聘請小二,然後一年,兩年,五年,十年慢慢磨,磨出他們的曆練,職位才慢慢往上升。

可壢熙只打算用三個月時間教導他們做生意的方法,然後就把他們放出去獨當一面。她曾經問:"這樣是否太冒險,他們的經驗不足……"

他笑著截斷她的話,說:"放心,每五間鋪子會有一名經驗老道的大掌櫃負責,而且新掌櫃和大掌櫃的基本俸給和店里一般仆役相同,雖然薪俸很低,但月底結帳,他們可以分得鋪子里的一成利潤。"

他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他說:用數字來找人才,比用時間來找效率更高。

他說:早已估計過了,一成利潤比起普通掌櫃一年的收入還多。

他說:我要用的不是守舊之人,而是能夠找到新方法,創造高營收的人。

這樣的龍壢熙,誰能否定他的能干?只是,她擔心的從來不是他的辦事能力,魄力或決斷力,她煩惱的是他被暗中算計。

轉開話題,茵雅問:"你今天來得早了,不去教場練兵嗎?"

"不去教場,今天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講到這里,他挑眉淺笑,語帶保留。

"什麼地方?哦,籃球場已經蓋好,你要開始打球賽,收門票了?你等等,我馬上去戴人皮面具。"

她從他膝上跳下來,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壢熙形容過比賽場面,有啦啦隊,有拿著大聲公歡呼的觀眾,他說:在那個場地里,人人都會因為比賽而熱血沸騰。

她不懂得什麼是啦啦隊,不認識大聲公是什麼東西,她更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因為一場比賽而熱血沸騰。

但他形容得很仔細,誇張的手勢,真誠的表情,煽動了她這個聽眾的心,讓她未見比賽,已先熱血沸騰起來。

壢熙望著她躍躍欲試的表情,忍不住大笑。

雅雅生錯時代,受錯教養,她的根底不是傳統女性,她的心比誰都好奇,她喜歡新事物,喜歡新學習,她從不排斥他帶來的任何新資訊,比起需要費口舌慢慢說服的文師父和公孫先生,她對不理解的事物,更不心存成見。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回身邊,拉回自己膝上,親昵地捏捏她的臉,說:"籃球賽還沒開始,不過要請你幫個忙。"

"什麼忙?"

"聽說你擅長丹青。"

"還不錯,我受過名師指點。"在他面前,她已經無畏懼展現自己。

"幫我設計入場券,大約……這般大小。"他取來紙筆,寫寫畫畫,把入場券的形式大致說明,然後解釋它的用途。

"怎樣,行嗎?能不能幫這個忙。"壢熙問。

"有什麼問題,小事一樁。"她樂意幫他,能幫他,讓她的存在多了幾分價值。

"多畫幾款,我要自當中選出最好的。"

"我以為凡是我畫的,你都會說那是最好的。"她笑說。

"我有這麼公私不分嗎?此屬公事,好是好,差是差,不行的話還得重新來過,至于私嘛……我們家的雅雅,容貌舉世無雙,我們家雅雅,舞蹈無人能匹敵,我們家雅雅性情天下第一,我們家雅雅聰慧無與倫比,我們家……"

"行了,行了,我們還是談公事的好。"

她被誇得羞紅了雙頰,他誇人的方式與眾不同,卻每個字句都入人心,老是害她一想再想,想得發癡發笑,想得輾轉難眠。

"好,要談公事便談公事。第二次強調,我不是公私不分的男人,有付出便有所得,我不會讓你白白畫入場券,走,我帶你去領取俸祿。"

牽起她的手,他不給她時間戴人皮面具,反正那里是他的地盤,並且鮮少出門的王妃,有幾個人認得?

更何況,皇帝都知道了不是?既然有皇帝的默許,他還客氣什麼。

茵雅沒反應過來,已經讓壢熙一把帶出屋子,出了房,才發現端風,立羽和銀月都背著小包袱等在門口。

她看著含笑的銀月,問走在前頭的壢熙。"他們也要去領俸祿嗎?"

"不,他們是你的俸祿中的一部分。"

茵雅一笑,隱約猜得出自己將會收到什麼,她扯扯他的手道:"這輩子我還沒收過俸給呢。"

"恭喜你,雅雅姑娘,你將有場人生初體驗,好好享受吧。"

打開大門,那里已有一輛馬車在等著,壢熙一把將茵雅抱上車子,銀月跟在後頭准備上車。壢熙給立羽使眼色,他立刻一勾一抓,把已經一腳跨上馬車的銀月給抓了下來。

"做什麼?"銀月不明所以,回頭看著手臂橫在自己腰間的立羽。

"你跟我騎馬。"

"騎馬?不,不,不……我可不敢,馬那麼高……啊……"

她的哀叫聲還沒停,就讓立羽丟上馬背,接下來,是一連串的驚呼聲,惹得馬車里的壢熙和茵雅笑不停。

當茵雅看到這幢屋子時,驚訝得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是壢熙畫過的夢想屋吶……比起王府,這宅邸並不算大,但是那得花多少心血才能蓋成的屋子呵。

那屋子位于溫室的正中央,前後左右都有門通往溫室花房,等同于溫室的樞紐,不管口從哪個方向打開門,都可以將溫室里的各色鮮花一覽無遺。

大門掛著一塊匾,上面龍飛鳳舞四個大字寫了"熙雅小築"。

走進大門,左右各有兩棵環抱大樹,傘似的枝葉覆蓋出一片蔭涼,樹的兩旁是一片一片開滿各色鮮花的花圃,紅的紫的粉的金黃的,燦燦爛爛地怒放著初夏盛豔。

園子後頭有三排正屋,正屋後方有廚房,下人房,約莫三,四十個大房間,規規矩矩地橫排成三大列,約莫可住一,二百人,在溫室的北側,還有近三百間屋子,可供溫室里的伙計們居住。

正屋以n字形排列,面向正門庭院的有三間,分別是正廳,書房和偏廳,正廳及偏廳的布置和王府一般無異,但書房就大不相同了。

書房靠牆處有一整片書架,架子上擺滿各種書籍,幾個橫排的小櫃子上放了許多盆栽,有鮮綠的藤蘿,有怒放的牡丹,給書房帶來幾分柔軟氣息,靠窗處有一組楠木桌椅,窗外則是一整片青翠竹林。

最特殊的是書房中間有一組……椅子?

壢熙看見雅雅一臉懷疑的看著沙發,忍不住笑出聲,握起她的手說:"過來,坐坐。"

茵雅本想正襟危坐,但才一沾上沙發,就讓壢熙環住腰際,往後拉,整個人一下子便沉進椅背里,她驚呼一聲,壢熙收攏雙臂,將她收在懷里,唇瓣輕輕貼在她的耳際,問:"舒服嗎?"

她一邊躲著他在耳際呵出的暖暖氣息,一邊問:"這是什麼呀?"

"它的名字叫做沙發,里面先用木頭架起支柱,放入彈簧和棉花,外頭再紮以牛皮,坐起來又軟又舒適。喜歡嗎?"他拿來一旁的絲綢抱枕塞進她懷里,她接起,把頭靠進抱枕中間,真舒服。

"你怎麼會弄這個?"

"洋文書里寫的,我也不曉得做得像不像,就讓工匠試試了。"

材料是好的,手工是好的,連里頭填充的棉花都是最好的,就是設計得不夠好,沒辦法,他對沙發懂得不多,只能憑邏輯拼湊出來,不過他還是打心底佩服這些工匠們,竟能在一頭霧水當中,把沙發給做出來。

茵雅靠在他的胸口,笑著說:"好 舒 服哦,真不想動了,可我又迫不及待想看看其他房間。"

"那麼……先看看再回來坐?"

壢熙先行起身,朝茵雅伸出手,她大方地把手伸向他,兩手交握,由著他帶領她的人,她的心,走向他為她准備的美好世界。

離開廳房,n字形的左側有四間房,分別是她的寢間,澡房,小廳以及銀月的房間,n字形右側也有四間房,分別是端風,立羽起居處。

雅雅走進自己的房間,床是檜木做成的,躺在上面有一股舒人心肺的香氣,這床與平常的床不同,並非在上面放幾床褥子了事,而是擺了一層近五寸的厚墊子,墊子上頭再鋪著綢緞裁成的薄床單和棉被。

銀月見了,不曉得那厚墊子是啥,有點慌,用手指輕輕碰兩下,感覺軟軟的,挺舒服,就用整個掌心去壓,這一壓,壓上癮,整個人全坐上去了。

"夫人,這墊子太舒服了,皇後娘娘肯定也沒這種好東西可睡!"

壢熙朝她比比大拇指,她說對了,這時代的皇後還沒有彈簧床可睡。

茵雅側過頭問:"和沙發同理嗎?"

壢熙敲敲她的額頭,誇張道:"這腦袋里面裝的是什麼啊,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聰慧的女子。"

除銀月的房間之外,其他三間房各有小門互通。

教人意外的是,澡房竟比一般人家的大上兩三倍,並且隔成兩間。

左側那間是衣櫃,幾十套長衫短褂長裙,全掛在用木頭刻成,外面包裹棉布的衣架子上頭,依不同款式分別掛在敞開的衣櫃里面,衣櫃有門,門上釘了十幾個小竹籃,籃子里頭擺著可以除濕的木炭。

右側是澡間,除了一個很大的泡澡木桶外,還有恭桶,可那恭桶不但長得奇形怪狀,還固定在地板上,恭桶旁邊立著一個木桶,木桶上方有一根長長的管子,連接起怪怪的頭,茵雅不曉得那個要做什麼用,好奇必一起,轉了轉那顆怪頭,沒想到一扭轉,竟然有清水從里面泄出,再往反方向扭去,清水停止。

"這水,哪里來的?"

"從後頭的湖中引來的,往後夏日要用水,不必那麼麻煩。"

壢熙看著讓自己費了不少心思的水龍頭,忍不住得意,不過他還沒辦法弄出沖水馬桶,再給一點時日,他會做得出來的。

"這屋子,你費了不少心思吧。"

"往後要常住的,自然得多費心思,你喜歡嗎?"

"喜歡極了。"

"喜歡就好。"這陣子太忙,待朝廷里的大事底定,他再來改裝王府,屆時把雅雅接回家去,熙雅小築就當他們的度假農莊,有空時再來逛上一逛。

他環起茵雅的肩,將她帶回寢屋,拉開被子,雙雙躺在床上,軟軟的床,讓人一躺下就不想離開,兩人橫躺在有凹槽的長枕上,支撐了頸椎,也舒展了腦袋。

穿越後,壢熙最受不了的就是枕頭,那麼硬的枕頭真不曉得古代人的睡眠品質怎麼好得起來,因此他經常折了棉被當枕頭,可都沒有這回的健康枕來得舒服。

"很辛苦吧,有那麼多的事要忙。"她心疼地撫撫他的臉頰。

他簡直是三頭六臂了,既要忙朝政又要與宮廷人相斗,還得忙著他的溫室花房和練兵,早該分 身乏術了,可再忙,他還是每天來見她一面。

同樣的問題,她曾問過他—來來回回,不辛苦嗎?

他連想都不想便回答:看不見你才辛苦,這里辛苦。他指指頭再指指心。

他說:以前不知道妻離子散是人間至苦之事,現在,明白了,我絕不讓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當真這麼苦,往後……他怎麼熬……眉間深鎖,淡淡的哀愁染上她眼底。

壢熙抓下她的手,笑著回答:"對,我很忙,忙得天翻地覆,所以身為賢內助,你得多幫幫我。"

一個沖動,她環上他的頸子,把頭埋進他頸間,輕聲說道:"i love you"。

壢熙敏感地蹙起眉頭,他比誰都明白,自己誆了她i love you代表什麼。

"為什麼對我說i love you?"

"你這麼忙,還要處處為我費心。"

只是為這種事嗎?他松口氣,將她更加攬近自己,"為你費心是我最幸福的事。"

她甜甜地笑了,為她費心竟是他最幸福的事?被他這樣哄著,寵著,誰能夠舍得離開?

推開他,望著他,她眼底忍不住淚水閃閃發光。

怎麼辦……不公平呵,用這樣的言語牽絆人心……

"為什麼哭?是感動嗎?"他笑著用大拇指拭去她的淚水。

她用力點頭。"嗯。"很感動,很感動……感動到心碎了,也不敢放任碎裂聲,破壞這份感動。

"別太感動,往後我還會做更多讓你感動的事。"他揉揉她的頭,碰碰她的額,他要愛她,要寵到她再也離不開他。

"夠了,這樣……已經太多。"

"我們家雅雅這麼不貪心?"

"貪心會遭天妒,我不要。"

"沒關系,我來當你的天,你再貪心都不會遭嫉妒。"

茵雅笑出幾分無奈,額頭貼上他的,與他耳鬢廝磨。她心底想著,不行的,天會妒,地會妒,人不可幸福太過,否則走到盡頭了,誰能適應寂寞?

"壢熙,可不可以幫個忙?"

"說說看。"

"每一天,都要過得開心快樂,要幸福平安,要不讓任何人動搖你的自信,要做所有能讓自己快樂的事情。"

"好。"壢熙回答得很爽快,因為他老早說過,為她費心是他最幸福的事。他願意一輩子為她費心,一輩子因她的存在而幸福。

"壢熙,我困了。"

"我也困了。"

他將她收入懷里,拉起棉被,蓋起一方小小溫馨,此刻,他很高興他很高興自己穿越到這個中古世紀,改變自己和雅雅的命運,改變他們的愛情,改變他們下一世的所有際遇。

壢熙果真困了,茵雅靠進他懷里,聽著逐漸緩和的呼吸,聽著他胸口處傳來咚咚聲,她小心地貼在他胸口許下願望。

"但願我的壢熙一世平安順遂,但願茵芳能傾全力襄助,但願他長壽健壯,子孫滿堂,但願他……在這里留下小小一方,對雅雅……別遺忘……壢熙,我愛你。"

她終于說出這三個字,在他沉睡之時,在她下定決心離去那刻。

她,愛,他。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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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5 19:50: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勞燕分飛

昨夜一室旖旎,壢熙和茵雅終于再度成為夫妻,在他為她蓋起的熙雅小築里,在他為她架起的安全天地。

他熱情地吻著她,用她不曾熟悉過的親昵,他在她身上處處點火,燃起她的心悸,她不知道,原來男女之間,可以這般緊密結合,不知道那種事……除了延續後代,還可以讓男女,深深地,深深地,把對方刻進心底,骨血里,讓彼此成為對方身上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難怪亞當和夏娃明知危險,還是要偷嘗禁果……

想到這里,茵雅臉紅,昨夜壢熙把亞當夏娃的故事說得更齊全了,除了她早已聽說的肋骨橋段,他還提了禁果,她不明白為什麼亞當夏娃會敵不過一顆紅蘋果的誘惑,只不過是一顆蘋果啊?然後今晨,她明白得很……徹底,因為他用一整夜的時間對她"細說分明"。偏過頭,她望向他的容顏,陽光斜射在壢熙臉上,淡淡的金黃亮了他的五官。茵雅細細審視他的鼻眉眼,淺淺笑著。

眾皇子里,他不是最好看的,他的臉有些嚴肅,再加上額間斜劃入眉的那道傷痕,更是讓人望而生怯,他不笑的時候,會讓人下意識想距離他遠些,但他咧唇一笑,四季便更替了容顏,寒冬入春,暴雨回晴。

多麼奇怪又矛盾的一張臉,就如同他的性情,若非失憶,誰曉得嚴峻的大皇子心底藏著一個天真少年?

伸出食指,她細細描繪他的黑眉,那樣濃墨的眉呵,不該時時緊鎖。

她明白,世事不盡如人意,煩心事多于樂心事,也明白,天底下最辛苦的那個位置,正等著他一步一步向前攀,她清楚,即便他說過干百次"我愛你",她也只能回應他一句"i love you",因為,他的幸福她無權照管……

怎麼辦呢?人定勝天是假的,命運從來就不是操之在她。

"加油。"她悄悄地在他耳邊說話,即使她從沒弄懂過,為什麼鼓勵人家時,要大聲喊出加油。

突地,她被一股力量往前推!

壢熙貼在她腰後的手一使力,將她推向自己,兩手一圈,將她緊密圈在自己身上。

壢熙親親她的額頭,再吻吻她的臉,心滿意足地笑著,他們終于成了夫妻……在昨天晚上。

"喜歡嗎?"他笑得一臉欠揍,幸好雅雅的臉貼在他的胸口上,不然肯定會羞得結巴。

"沒頭沒腦一句話,我怎麼知道喜歡什麼?"不過,她喜歡趴在他身上,喜歡他的體溫染上她,喜歡兩個人好像被捆仙繩綁成一體,喜歡這種永不分離的情境。

"喜歡你老公嗎?"

老公……多麼平民百姓的喊法,不是丈夫,不是夫君更不是王爺,而是一句乎平實實,一出口便讓人含了滿嘴蜜的字眼。

她笑了,不露骨的話,她還是羞得滿臉通紅。

微點頭,她反問:"喜歡嗎?"

"沒頭沒腦一句話,我怎麼知道喜歡什麼?"他剽竊她的話。

她用力吸足一口氣,手肘支撐在他身上,鼓起勇氣小聲地問:"喜歡你老婆嗎?"

壢熙聽見她這樣問,滿心歡喜,捧起她的臉,重重地在她唇間落下一個熱情十足,火力十足的法式熱吻,翻過身,他把她壓在身下,吻得她頭暈目眩,吻得她失去東南西北眾方位,也吻得她遺忘時間空間後,才舍得放開她。

他像宣示般拉高嗓子,"喜歡,喜歡的不得了。喜歡你很美,喜歡你很聰明,喜歡你的自在,喜歡你的改變,喜歡你不再是綁手綁腳的笨蛋陸茵雅,喜歡你敢問我喜歡你老婆嗎?聽清楚了嗎?我喜歡你的一切一切,愛你的一切一切,我要和你分享人間的每一時分,每一寸空間,你,雅雅,只能是我的,我龍壢熙的!"

分明是霸氣十足的宣示,可……她好喜歡。

垂下眼睫,她偷偷想著,她也喜歡自己的自在,改變,勇敢,不管這個改變是不是因為他。

門外傳來兩聲輕叩。

是銀月,今日雖然不必早朝,但壢熙還是得進宮見皇上,壅熙挪用庫銀的事查清楚了。

盡管重要的證人全死光,可他還是千方百計挖出物證,昨日奏折呈上,皇上扣著不發,卻讓人傳口諭,要他進宮面聖。

他也很想知道,皇上打算怎麼處理此事。

"該起了。"茵雅推推他。

"溫柔鄉又名英雄塚,我終于明白,英雄為什麼樂意掘地自埋了。"他重重歎氣,摟著她的身子,好半晌,不肯放開。

"快起床來。"她又推他。

"真舍不得。"

"你有正事待辦的。"她用力扯開他的手,自行坐起來。

"知道。"他跟著坐起,雙腿一盤,又從後腰處環住她,下巴落在她的肩膀,懶懶說:"我晚上再來。"

她正襟危坐,拉開他的手,轉過身,鼓起腮幫子,噘嘴道:"不許,你快馬來回一趟要一個半時辰,怎麼能天天來?後天!你後天才准進熙雅小築,到時,我把籃球比賽的入場券給畫好,然後,你陪我去巡視溫室花房。"

茵雅愛上溫室,愛上那里開得燦爛紅豔的鮮花,愛上一室的春意盎然。

他卻說現在看到這些不稀奇,待冬天一到,花房里仍是滿園鮮綠,才會讓人震驚不已。

其實現在已經夠讓人驚豔的了,溫室隔絕許多病蟲害入侵,架高的盆架讓雨水毀壞不了農作物,強風阻不了花卉生長,原本一年開花一次,在這里甚至可以開三次。她雖不常蒔花弄草,卻也明白這技術是困難的。

"後天?"他愁眉苦臉,十二個時辰加上六個時辰再乘以二,天!三十六個小時見不到她……

"對,就是後天,這兩日你千萬別出現,擾了我誤了事,我會怨你的。"

她扯開他的箝制,飛快下床,套上衣服,走到門邊打開門,讓銀月端水進來服侍。

"誤的又不是你的事,我說沒關系就沒關系。"他一邊嘟囔一邊下床,接過銀月遞來的帕子淨臉。

"有關系,我頭一回賺薪俸,怎麼能敷衍了事?"

"可我聽銀月說,你已經畫好。"

"那些……還不是太滿意,我要重頭來過。"

"完美主義。"幸好沒讓她穿越到二十一世紀,否則她肯定是穿套裝的女強人。

"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問,是不是我不聽話,晚上跑回來的話,你就不愛我了?"他像八爪魚,又纏到茵雅身上,也不理會一旁的銀月早不曉得該把眼睛往哪里攏。

雅雅笑了笑,回答:"對,不愛。"

"真的不愛?"

"真的不愛。"

"雅雅不愛壢熙?"

"對對對,雅雅不愛壢熙。"

銀月皺眉,這是三歲小孩的對話嗎?她悄悄地吐了吐舌頭,真想挖地洞,把兩個主子給埋進去。

"知道了。"他擺擺手,正經地說:"後天才來,這兩天我絕不吵你。"

茵雅找來木梳,為他打理一頭黑發。

這是她第二次為他梳頭,第一次是在他當啞婆婆的時候,那回他聽盡她的心酸事,知道在光鮮亮麗的陸府千金,王妃頭銜下,她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並且他知道,她第一個交付真心的人是奶娘。

第二次,她為他梳頭,為她第二個交付真心的男子梳頭。

他反手握上她的,在鏡中回望她的容顏,她在笑,笑得滿眼滿臉都是幸福甜美。

打理好儀態,壢熙牽起茵雅走到屋外,端風,立羽,謹言隨之跟上。

"快走吧,時辰不早,別耽誤正事。"茵雅催促。

"知道。"壢熙正轉身要離開,謹言開口喚住他。

"王爺,今兒個,初塵,單霧會陪您回京。"

她退開一步,兩名穿著玄色布衫的男子向前一步,向壢熙作揖。

這兩個名字他聽過,但從未見過其人,龍壢熙有隱衛三十七名,在上次的白虎事件中,損失了六名,其余的皆埋伏在宮里,近日,文師父又為他挑選二十六名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士,在王府,在暗地保護,大家都在防范皇後再次下手。

"你不跟我回京?"他勾起右眉,懷疑睨她一眼,在文師父的交代下,謹言成為他的貼身護衛,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兒。

"今日是謹言雙親祭日……謹言要告假一日。"她低頭回應。

"是嗎?知道了。"他沒多置喙,捏捏茵雅的手,上馬前在她耳畔說:"等我,後日下朝,我立刻趕過來。"

茵雅擠出笑容,對壢熙揮揮手。

壢熙上馬,一扯韁繩,馬匹快步奔馳,他轉身,看見茵雅圈起嘴,對自己說話,他聽不見聲音,只看見她的唇形發出三個音節的字句。

本想策馬回頭,問清楚她說什麼,但看著她倚在門前的模樣,他笑了。家……這才是真正的家,一個有心愛女子等待他回來的家。

送走壢熙,茵雅回到屋里,從櫃子中拿出包袱,將夾在書冊里的信拿出來,輕輕放在桌上,用硯台壓住信封一角,露出信封上頭的字跡——"壢熙:l love you"。

再環顧一回這屋子,這個壢熙處處用心的屋子。

吞下哽咽,她雖然傷心,可打死不願泄露出一絲絲,一分分。

因她遍尋不著傷心的道理。被一個偉岸男人看重,愛憐,她不該傷心;被他專心呵寵,她更不該傷心;他救下她,為她送走滿房妻妾,為她造房蓋屋,允諾她永世不變……這一生,他給了她這麼多,而她所能為他做的,也只有——從此往後的恩斷情絕,永生不見。

她沒有半點遲疑,她是心甘情願的,甘願為他生,為他死,甘願為他的幸福退讓千百步;她甘願不做阻礙他的小石子,甘願為他的未來虔心祝福,即使他成了萬乘之尊那日,她不是他身邊的女子。

甘願,干百個甘願,只是呵……求求老天,他一定,一定要幸福……

拭去悄然滑下的淚水,她對站在一旁的謹言說:"走吧。"

謹言點頭,朱唇幾度欲啟,卻又在最後關頭緊閉,她真的很想問夫人:會後悔嗎?

在壢熙眼底沒有陸茵雅的時候,她的回答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而今,她遍享他的專心愛戀,她還能尋出其他答案?

兩人先後跨出屋子,可未出庭院,早先被茵雅支開的端風,立羽竟然擋在前頭,不讓她們再往前一步。

謹言凝目。"你們這是做什麼?"

"我們奉王爺之命,保護王妃。"端風擋在謹言面前,准備必要時與謹言動手。

幸虧銀月發覺王妃神色怪怪的,及時報信,否則他們要真的聽從命令去了溫室搬花,再回來時,怕熙雅小築早已人去樓空。

"需要我再分析一回眼前的情勢給你聽嗎?王爺需要陸家相助,可聯姻不成……"

立羽搶下她的話。"你口中的情勢,是文師父和公孫先生所評估出,並非王爺的判斷。"相較之下,他更相信自己的王爺。

"倘若王爺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我們何需如此?"謹言硬聲相抗。

"或許王爺自有解決之道。"

"王爺的解決之道?便是像眼前這般,四下散播謠言,讓天底下百姓誤以為王爺有斷袖之癖?"

若不是尊卑之分在心底深烙,她真想嗤之以鼻,王爺千般好,萬般好,獨獨碰上王妃,所有理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認為王爺不明白,就算謠言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盡知又如何,誰都改變不了聖旨。

至于陸丞相,他豈能為了女兒陸茵芳的幸福,違抗聖意?恐怕比起女兒的幸福,他更在意陸家子孫能否在朝堂上掌權,揚名立萬。

可王爺分明知曉,還要去散布這種不實消息,目的為何?

讓皇上難堪嗎?讓皇上明白,他並沒有那麼容易妥協?問題是……這種挑釁,除了幼稚無知外,還有什麼擺得上台面的意義?

為此事,文師父和公孫先生不知已與王爺爭執過多少回,表面上,他們以王妃的安危要脅了王爺,而王爺似乎已經讓步妥協。但事實上,婚期越迫近,王爺越平靜,代表他定然有其他動作在暗中進行。因此為防范萬一,讓王妃離去,徹底斷了王爺的念頭,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

"壢熙四處散布斷袖謠言?"

茵雅頭痛呵,怎麼會……他不是這樣的人吶,怎會失憶後性情大變,連判斷事情的急緩輕重都不懂了?

"是的。"大家都很擔心,眼前皇上雖沒任何反應,但千萬別讓皇後挑出來當借口生事才好。

茵雅義正辭嚴對兩人說:"我明白你們對王爺忠心耿耿,一心一意要完成王爺的命令,但真正的忠心是替主子著想,而不是一味愚忠,主子是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難道,你們真的樂意見到王爺與皇上杠上?白白糟蹋大好前程,甚至惹來殺身之禍?"

端風垂眉,默不作聲。

茵雅歎息,這事,得她來出頭。

她走到端風,立羽面前柔聲威脅,"你們阻止得了我踏出這扇門,卻阻止不了我尋死,你們無法一日十二個時辰,時刻盯著我,對吧?我已決意離開這里,決意不耽誤王爺前程,倘若身子走不了,魂魄走,屆時,你們要如何跟王爺交差?"

端風,立羽相視一眼,心思在眼波間流轉,幾經猶豫,默契絕佳的二人下了決定。

"主子命我們保護王妃,無論王妃走到哪里,端風,立羽便跟到哪里。"這是他們所能做的最大妥協。

謹言抿唇一哂,王妃竟然能說服這兩根大木頭,她服氣了!

"給你們一刻鍾,去收拾行李,我已備好兩匹馬在門口候著,隨時可以出發。"謹言道。

兩個高大個兒二話不說,轉身回房,沒想到一轉身,竟瞧見銀月呆呆站在屋前,發現他們終于看到自己,銀月開始扯開喉嚨,放聲大哭。

"你們通通要走了,你們不要銀月……"

謹言皺眉,一個飛身竄到銀月旁邊,搗住她的嘴。

這宅子里可不像京城那個小院落,除茵雅外,只有四人隨侍;這里有吳總管,有下人,林林總總加起來至少三,四十人,若是引得總管出面,到時要走就沒那麼容易了。

銀月不斷掙紮,張開口還想往謹言手掌咬下,幸好她躲得快,否則掌心就得留下一排新齒印。

茵雅快步走向銀月,握住她的手,急急安撫。"你別哭呀,小聲點,聽我說,你可以繼續待在這里,吳總管人很好的,必定不會虧待你。"

銀月哪里聽得進去,她斷斷續續哭著說:"銀月沒有親人,好不容易有夫人當姊姊,我不要自己待在這里,我要同夫人一起。"

"別,在外頭處處難,你同我一起,只會吃苦。"

"銀月什麼苦頭都吃過,啥也不怕,就怕夫人不要我。"

"我們也不曉得要往哪里去,你跟著,著實不方便呀。"

"嗚……夫人不要銀月,就別管銀月,讓我在這里活活哭死好了。"她大哭的說。

謹言歎氣,在她哭死之前,定會引來旁人,她看了看左右:心想:現在既然換端風,立羽保護王妃,也許帶上銀月會比較方便些。

"行了,你別哭,要跟就閉上嘴巴,若是你再多發出半點聲響,我立刻把你鎖進屋里。"謹言出聲恐嚇。

她本不是多話女子,卻每回碰上銀月就無法少說兩句,這丫頭是天生來克她的。

知道可以跟夫人一起走,她笑出彎月眉,飛快轉身往自己屋里奔去。"我很快的,不必一刻鍾,立刻回來。"

片刻後,兩騎飛快離開熙雅小築。

壢熙騎在馬背上:心情相當愉悅,想著昨晚的縫繈溫存,想他終于和雅雅成為正式夫妻,不自覺地,嘴角上揚。

他已經做好充分布置,計劃在與陸府聯姻時偷龍轉鳳,將茵雅迎回王府,成為他的正妃。

雖然往後他不能在人前喊她雅雅,而要喚她一聲茵芳,不過能和她日夜相守,這點小小的不便,他很樂意忍受。

至于陸茵芳,很抱歉,他並不打算讓她進王府。

半年過去,他摸透了壢熙的人員布置,知道哪些人對他忠心,哪些人可以全然信任,也清楚了皇帝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人物有多少。

而文師父,他打清醒那刻就明白,他不歸皇帝管,也不會對他忠心,他是皇太後的人,他雖對自己無惡意.甚至一心扶持他上大位,但他絕不是聽命于自己的人物。

雅雅對自己的擔心,他看得明明白白,一百多個日子,他慢慢學會不再純然相信人性,他的奸商性情至此,才算真正得到全然發揮。

因為手邊有足夠現銀,因為他有一票對自己絕對忠心的人,使得他有辦法在神不知鬼不覺的狀況下,在江南置產。

他買下一幢房子,安排數名心腹,待陸茵芳送到江南之後,他們會讓她服下失心散。那是種江湖秘藥,服下之人,會忘記過往情事,陸茵芳在那里會有一群"家人"照顧,她將認識自己未來的丈夫,並且幸福地過上一輩子。

至于茵雅,即便是婚後得進宮請安,他也不擔心,因為茵芳,茵雅本是同胞姊妹,姊妹容貌相似,有何不可?

而且,就算皇帝心知他將陸茵雅娶進門又如何,到最後也只能將錯就錯,反正哩帝要的不過是藉由他來聯合陸家,掌握足以與韋氏對峙的局面。

想到大婚日,他忍不住興高采烈,自此,各歸各位,雅雅再度成為他的王妃,從此琴瑟和鳴,珠聯璧合,一生一世,天地永恒。

想起雅雅,他又忍不住扯開嘴角,擴大笑臉。

那個被他教出一點點小叛逆,那個勇于對他說不許,不准,不可,不要,那個高興時會大笑,生氣時會跺腳的小女人……他,喜歡她的脫胎換骨。

不知臨行前,雅雅圈著嘴對他說什麼?

是"我愛你"?不,那嘴形不像,是"謹慎小心"?也不對,這是四個字,那麼是……是……i love you。

突地,他勒緊韁繩,馬匹前蹄瞬地揚起,緊隨在後的初塵,單霧也跟著抽緊韁繩,在一陣馬嘯聲後,三騎一起停了下來。

i love you,為什麼最近她總是在對他說i love you?她突然愛上這三個字?不對,那麼她有什麼事對不起他,或者……她即將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難不成……心猛烈一抽,顧不得皇帝還在宮里等著自己,不理會初塵,單霧的錯愕呼喊,他策馬狂奔,任狂風翻卷長袖,一路往回走。

像是有人在後頭追趕似地,熱愛動物,從不抽馬的他,狠狠地揚了幾下手中鞭子。

快點,再快點!仿佛預知什麼事似地,他雙眼狠狠地瞪著遠方,眼看熙雅小築漸漸接近,再抽一鞭……

嘶,拉緊韁繩,他飛身下馬,以從來不曾見過的速度,疾奔入屋,他在院子前面與謹言相錯身,看也不看她一眼,便入屋尋人。

王爺怎又返回?謹首大吃一驚,速速望向初麈,單霧,他們搖頭,也不明白發生什麼事。

壢熙進屋,小廳,寢室,浴房,他翻逼每個雅雅可能待的地方,直到在桌上發現那封信,那封標寫著——"壢熙i love you"的信。

該死!被他料中了!

他迅速打開信封,抽出厚厚的一疊信紙,除她為他繪制的籃球賽入場券之外,還有一封十幾頁的長信。

他一目十行,快速閱讀。

信里寫著她被救活之後的心情,寫他們這段日子相處的點點滴滴,寫她曾經有過的幻想與欲 望。

她說:她想過就這樣一輩子下去,在他煩悶憂心的時候,來到她的小院子里,她與他說笑,解題,她為他跳舞,為他念詩句,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養在外頭的女人叫做小三,但她樂意當他的小三,外遇,當只上不了台面的狐狸精。

她想過,那個王妃或者皇後,就讓愛爭的人去爭,她不屑,她要的是他的心,而他的心……她早已在掌心細細捧起。

若不是她的愛成了他的負擔,若不是她的愛讓他面臨危難,她真的願意這般繼續下去,可惜……世事難料,她不願意他為自己放棄大好江山,不願意她成為他與皇上的心結,她已然幫不了他的忙,也絕對不允許自己在他的未來里成為阻礙。

自然,信里寫最多的,是對他的殷殷叮囑,她要他小心別人的謀計,要多點心眼,時時提防別人,她一遍過提醒,宮廷是天底下最暗藏危機的地方,一朝不慎便會墜入無底深淵,他千萬別被表面的富貴祥和給蒙蔽。

信末,她寫了一道題目給他解。

"端風說:銀月真心愛著壢熙。銀月說:愛壢熙的人其實是立羽。雅雅說:我根本就不愛壢熙。立羽說:銀月說謊。

四個人當中,只有一個人真心愛壢熙,也只有一個人說實話,猜猜看,是誰說了實話,又是誰真心愛壢熙?"

解出來了嗎?我要公布答案了。

因為四人當中只有一人愛壢熙,如果端風說的是實話,銀月愛壢熙是真的,那麼雅雅不愛壢熙也是真話,可四人當中只有1人說實話,因此不符題意。

同理,如果銀月說的是實話:立羽愛壢熙是真的,那麼雅雅說的一樣是真話,同上,也不符合題意。

如果雅雅說的是真的,所以其他三人說的全是謊話,那麼銀月不愛壢熙:立羽不愛壢熙,並且銀月沒說謊,這里就造成沖突了。

假設立羽說的是實話,其他三人說的是謊話,那麼銀月:立羽都不愛壢熙,而雅雅愛壢熙。  

聽清楚了嗎?雅雅愛壢熙!

不管你是不是在兩天後才趕回來,不管你有沒有違背雅雅的心思,不管你有沒有為我造屋蓋溫室,有沒有寵我愛我,專心一意對待我,雅雅就是愛壢熙,真真切切地愛,永世無悔的愛。

爭忍不相尋?怨孤衾。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信至此,再無它言,信紙自壢熙手中緩緩飄下,她走了……

她竟然在笑著送他離開之後,走了……

笨蛋,後宮那麼危險,她怎麼可以獨留他一人;笨蛋,她怎麼會阻礙到他的未來,她是他最重要的未來啊;笨蛋,說什麼她的愛成了他的負擔,她不懂,不明白,不清楚嗎?他已經講過千千萬萬次,她是他最最甜蜜的負擔……

該死的!是哪個嘴碎的人告訴她不實訊息?是誰說愛她,他就得放棄大好江山?是哪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智障,說她會成為他和皇帝的心結?

該死,該死!他非得把那個嘴碎,腦袋長蛆的人給抓出來,好好嚴懲一番。

他怒氣沖沖往外奔走,朝著院中怒吼:"謹言,你給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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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干犯龍顏

壢熙心里翻江倒海似地,滿腔怒火瀕臨爆發的臨界點,他從房中疾奔而出,奮力抓起謹言的手腕,手背青筋盡現,怒問:"雅雅在哪里?"

"回王爺,謹言不知。"她與王爺四目相望,不容許自己有半分畏怯。

"你不知道還有誰會知道?說!是文師父下的命令,還是公孫先生的意思?是誰讓你們聯手圖謀?是誰讓你們合力逼走雅雅?真是了不起呵,失憶後,我身邊的人全換了主子了,既然決定為他人出力,何必在我跟前裝忠心!"

他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全是黑心指控,但他才不管公平與否,膽敢做出違反他心意的事,就得要有承受指責的准備。

"回王爺,謹言沒有逼走王妃。"

"當然沒逼,你只要把皇帝賜婚的事透露給她,再對她曉以大義……不,連曉以大義都不必,雅雅那麼擅長分析,那麼了解朝堂局勢,豈會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會妨礙了什麼?一個肯為本王的'雄圖大業’犧牲性命的女人,怎麼會不願意在這關頭,為我……讓路?"

他怒目相向,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一雙眼睛銳利逼人,隱含熠熠鋒芒,說到雄圖大業時,臉上帶了譏諷。

謹言低頭,不再頂嘴。

沒錯,雖然賜婚之事並非她透露,但結論都一樣,不管王妃從何處得知此消息,最後,她都得為了王爺,在王妃面前推波助瀾。

文師父說,王爺並未失憶,但這段日子以來王爺跌跌碰碰,狀況不斷,雖然屢有驚人表現,但過度的感情用事也是事實,公孫先生已經不只一次提及,王爺對王妃的過度用心,早晚會成為敵手攻擊的弱點。

或許王爺並未失憶,但對人,對事的觀點已因生死一遭有了重大改變,改變後的王爺更有人性,更教人親近,但對于未來的天子之位,確實有所妨礙。

她沒做錯,成大事者,豈能有情感牽絆,多年來,王爺對爭取王位的用心,所有人全看在眼底,豈能在最後關頭放棄?

細審謹言表情,壢熙噙起一絲冷笑,他猜對了?難怪雅雅會用那樣的眼光望他,會時不時丟出一句i love you,會天天耳提面命,要他小心再小心,不知道多久以前,她就在預備著,預備今日的離去。

"端風,立羽呢?"他的語調里帶上尖刻。

"他們保護王妃離開了。"

很好,總算還有人有點腦子,要是他們敢放雅雅一人獨自離去,就算他概度尊重人權,也會一一把他們抓來釘在十字架上,讓他們當耶穌?不,是剝下他們一層皮。

"仔細聽好我說的每句話,我,不是在同你商量,而是在命令你,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你,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雅雅帶回來,否則……我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他來自民主世界,習慣人性化管理,他從不以命令口吻對待隱衛或下屬,但謹言把他逼到底了,很好,既然如此,他就來做一回任性,無理取鬧的主子,他倒要看看,自作主張的公孫毅,文師父要怎麼接招。

"回王爺,謹言不曉得端風,立羽將王妃帶到哪里去。"她硬著頭皮道。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倘若大婚之前無法找回雅雅,那麼陸家千金只好讓父皇去迎娶了,陸明衛應該無所謂吧,反正都是嫁入皇家,應該會樂觀其成。"

他大步向前一跨,嘴巴湊近謹言耳邊,他在笑,卻笑得陰森詭譎,讓謹言身上浮起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信不信,我,說,到,做,到……"

壢熙才不管皇上有沒有摻和其中,他便是要把所有人全拖下水,最好連同皇太後,皇上都明白他的堅決,有他們出馬,就算雅雅躲到天涯海角,都很快就會被挖出來吧!

單霧看看謹言再望望主子,為難地上前輕言提醒:"王爺,皇上還在等您。"

可不是嗎……皇上還在等他呢,既然要耍任性,就一次要個透徹,最好讓所有人都被自己的作為嚇到,最好一次的不按牌理出牌,讓所有人一口氣看清楚,他不是個可以任意安排的人物!

他的逆鱗被扯了,他要不管,不顧一回合。"差點忘記呢,我是得去提醒提醒父皇,准備迎娶新嬪妃。"

單霧,初塵和謹言同時間倒抽一口氣,主子……是認真的?怎麼辦?初塵向謹言丟去一個眼神。她要是知道該怎麼辦就好了。

重重歎氣,她的眉頭打上千結萬結。

"做什麼?你們還不走?"壢熙撂下話,便像踩著風火輪似地,快步往熙雅小築外頭走去。

單霧,初塵飛快跟上,臨行前,在謹言耳畔留下幾句話:"王爺是當真的,你快去把王妃追回來吧。"

像狂風狂掃而過,被吹得東倒西歪的謹言手足無措,怔怔地望著壢熙的背影,看著他的失控:心底一陣緊繃……

跟隨王爺身邊多年,再憤怒,他也不曾失去過理智,他的每個言論舉止都有目的,每分喜怒哀樂都帶有含意,他不是喜形于色的人物,更不會允許自己在屬下面前表現出過度情緒。

可今日她真做錯了嗎?

深吸氣,謹言略一思索,在壢熙之後,駕馬朝不同方向奔去。

皇太後與皇帝高坐在軟榻上,文師父坐在皇太後下首。

自上回進宮後,文師父已經很少回王府,便是有要事,也是來去匆匆,這意味著宮中戰爭即將開打,狀態勢如累卵,危在旦夕。

文師父沒有告訴壢熙來龍去脈,只提過要他盡快加強千名士兵的訓練,壢熙並不多問,因為文師父的自信態度,也因為眼下等著自己做的事還很多,皇帝能自行解決的部分,他不想多事,趟渾水。

壢熙從不是事必躬親的上司,在公司里,授與職權並信任每個人的能力是他多年習慣,他只負責自己該負責的部分,至于其他的……他相信在需要自己出頭時,文師父自然會告訴他。

壢熙站在下首,皇上沒給壢熙賜座,看來他的遲到,讓皇上很不爽。

沒關系,他也不爽。

在離開熙雅小築時,壢熙看見幾個鬼祟身影,沒料錯的話,那些盡責的暗樁應該早已經把他遲到的理由和原因傳進宮里。

皇帝之所以不愉快,恐怕除了他的遲到,他那句"陸家干金只好讓父皇去迎娶"之外,最惱恨的應該是他竟敢把不滿張揚在臉上。

身為皇子呵……雅雅不知提點過幾百次,要他綿里藏針,含而不露,要他隱藏喜憂悲怒,不教真心出籠,而他卻這般大搖大擺,把心情彰顯在臉龐。

淡然地,他雙手負在身後,不卑不亢地站著,垂眉看著那雙金黃軟靴,上面的團團盤龍刺目而耀眼,臉上不帶半分表情。

他當真不怕自己?!皇上輕撇了撇嘴角,這孩子鬼門關一度徘徊,倒是把膽子給磨大了。

也是,膽子不夠大,怎麼敢當著他的面,違抗聖旨,把陸茵雅從他眼皮子底下救出去。

壢熙不開口,皇上也不說話,他靜靜望著壢熙,這孩子越大越有王者威嚴了,那些年,戰場上出生入死,滿身戾氣,已隨著多年政治磨練,逐地消彌。

他埋在壢熙身邊的人,只能看出壢熙正在做的事,卻看不出他的背後目的,然文師父的一一點明,讓他明白,壢熙比他這個父皇更懂得為王之道,更有為百姓謀福的心思,幾番觀察,他同意,壢熙絕非池中物。

壢熙和惠熙是截然不同的,惠熙為商,滿口都是道理,但除卻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富了朝廷稅收之外,看不出他為百姓謀什麼福利。

剛開始,他以為溫室花房和惠熙的飽學齋一樣,是為爭得更多的銀子所想出的點子,然文師父一番話,讓他徹頭徹尾改變想法。

壢熙告訴文師父: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

他辟溫室,是為了研究更好的農事法,讓更多的農民在不同季節能種出糧食,以溫飽三餐,賺銀子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想要的是為百姓開生財之道。

壢熙還說:今大燕律法賤商人,但商人卻得富貴;尊農夫,但農夫卻得過貧賤。因此當今要務,莫過于使農民致力農耕,而獎勵農民勤務最好方法便是"低稅賦,輕徭役"。但是降低農事稅賦,國庫歲收便隨之降低,因此他正在研擬一套公平的新稅制度。

文師父的話,讓他更加仰重信賴壢熙。

"朕已經看過你呈上來的奏折,壅熙除挪用庫銀,你還列下他的四項罪證,依你的意思,朕應該如何發落?"他想聽聽壢熙對壅熙,對手足相殘的看法。

如果壢熙心情好,他會試著跟皇帝分析自古以來,皇室層出不窮的兄弟闡牆案例,試著提出問題根源及解決方法,但不巧,今天他的心情爆爛,而制造他惡劣心情的人,恰恰是坐在上位的那個。所以……

"兒臣的心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已經決定好怎麼發落九皇弟,不是?"他清淡反問。

壢熙的口氣不好,態度更差,若要雞蛋里挑骨頭,治他一個不敬之罪並非難事,但他不怕,因為眼下不是好時機,皇帝再送他進宗人府的話,可沒有一個笨雅雅會跳出來替他兒子頂罪,更何況,對付韋氏,恐怕還得他這個不敬的逆子來幫幫手。

他才不會天真相信,皇帝讓他與陸家聯姻,單純是為了保他成為東宮太子,皇帝正值盛年,他還想掌權數十載呢,挖掉韋氏,他真正想鞏固的是自己的天子之位。

龍壅熙蠢,以為白虎事件,皇帝只會將它當成兄弟之間的權力之爭,錯!當白虎攻擊的目標是皇帝那刻,他想到的只會是弒君逆父,罪該萬死。

即便虎毒不食子,即便他是位仁君,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今日大事,除了鏟除韋氏之外,他還要徹底了斷其他皇子的非分念頭,讓百官看清楚,結黨依附是最不明智之事。

"你認為,朕決定要怎麼發落壅熙?"

壢熙淺哂,此事他與雅雅討論過,為何壽辰之事,皇帝選擇不了了之?除了韋氏勢力太大,尚且不能輕舉妄動之外,有無其他可能?

雅雅對他講了個故事,現在他決定轉述:

"鄭武公娶申國的女子為妻,名叫武姜,武姜生下二子,莊公與共叔段,武姜偏疼小兒子共叔段想立他為太子,許多次向武公請求,武公不允。

"莊公即位後,武姜請求莊公把制地封給共叔段,莊公說:'制地形勢險要,若是別處,我一定從命。’武姜便請求將京地封給共叔段,莊公允了。"

"很多臣子不服,說:'共叔段野心太大,京地哪會滿足,不如早作安排,不要讓他的勢力繼續蔓延,否則日後便難以對付。’莊公則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大家就姑且等待吧。’"

"不久共叔段命令西鄙,北鄙也要受他的管轄。公子呂就對莊公說:'一個國家不能忍受兩個君主,您若是要讓位于他,臣便請求去侍奉他,若是不讓,就請除掉他,別使人民有二心。’莊公則回答:'不必,他將自取其禍。’"

"不久,共叔段將西鄙,北鄙收為已有,並想擴大到麇延。百官不平,認為再繼續下去,他將會謀朝篡位。莊公則說:'共叔段對君王不義,對兄弟不親,愈是擴大,俞容易崩潰。’"

"最後共叔段修城,積糧,整補軍備,召集軍隊,准備偷襲鄭國,夫人武姜也打算開城做內應,莊公得知進兵日期,說:'可以了。’便命臣子率兩百輛兵車討伐京城,共叔段大敗,逃到共國。

"如今,兒臣沒猜錯的話,父皇要的,不過是一個'多行不義必自斃’。"

壢熙用莊公和共叔段的故事來形容皇帝對壅熙的態度,可他話說得好聽,表面上好像一面倒的批判共叔段,可這段故事留給後人評議的,除了共叔段的不親不義,狂妄惇理之外,還有莊公的不仁與陰狠殘暴。

親弟為惡,身為兄長的莊公不但不曉以大義,反而以靜制動,姑息弟之惡,最後一擊再擊,趕盡殺絕,將他趕出鄭國。

壢熙用故事來暗諷皇帝明知壅熙為惡,卻昧著良心裝聾作啞,直到最後關頭才跳出來偽裝正義,既而牽絲攀藤,消滅韋氏若干勢力,漁翁得利,其心可憎。

他罵人全篇,卻不帶上半個髒字,算是罵人的最高境界了。

一個國學門外漢的壢熙,不過聽得雅雅一篇故事就能聯想當下情勢,飽讀四書五經的皇帝,皇太後怎麼會聽不懂他的暗諷,倏地,他們變了臉色。

壢熙揚了揚眉頭,他不怕,這樣的對峙便是要讓他們明白,他心底有多不爽。

"你這是在指責朕嗎?"皇帝的聲音分外低沉,不悅顯而易見。

指責?沒錯,他是在指責他一意孤行,指責他剛愎自用,指責他以為天底下皇帝最大,愛怎麼蠻干就怎麼干,偏偏他,不買帳!

"兒臣不敢,只是父皇此番對九皇弟,看似有情,實在無情;看似心疼,實是心狠,天家骨肉最難保全……兒臣明白,為君難,為君父更難,只是兒臣能理解父皇一片苦心,不知若干年後青史上能否同樣理解。"壢熙躬身低頭,隱去嘴角一絲笑意。

"你,你膽子大得很吶!"

皇帝震怒,為陸茵雅,他倒是什麼話都能說出口了,難怪他要對屬下恐嚇——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甚至還撂下話,要讓皇帝上陸府迎親。

壢熙早就等著密使把這些話傳到他耳中,早就等著一個時機對他挑釁,他這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傳達自己對聯姻之事的不痛快。

皇帝長歎,這家伙的心計,一日深似一日吶。

他揉揉眉心,手指在眉間停留許久,隨後,口氣平緩下來,開門見山說道:"看來,你對朕的安排相當不滿?"

皇帝竟然忍下來,未對他大聲斥喝?壢熙理解皇帝的隱忍並非出于天倫之情,而是關系著統治者的虛偽利益。刨除韋氏,他需要陸氏來穩定朝野,轟走了壅熙,需要一個太子來穩定民心,而龍壢熙的名望,能力,恰恰是最適合的人選。

很好,他也喜歡打開天窗說亮話,比起暗地操盤,他更喜歡上談判案。

"是,兒臣身邊已經有一位陸府千金,不需要另一個陸府干金來增勢。"

"陸茵雅已經死了。"

皇帝喉嚨里低低發出兩聲嗤笑,似怒似諷,又似一鍋沸油,妄想把壢熙的心給炸個酥透,可惜,壢熙是見過干百種場面的人物,怎會就此便被嚇得打退堂鼓。

"她沒死。"他昂聲道。

"她死了,已經從皇家玉牒中除名。"

身為皇帝不能出爾反爾,便是心慈留她一條性命,她也永遠不會是陸府干金,而壢熙眼前迫切需要的,是一個正牌的陸府干金。

壢熙深吸氣,好,說到底就是為了皇室尊嚴是吧?行,他有辦法。

"讓陸府收養一名千金並不困難,兒臣不懂,為何父皇要舍本逐末。"

哈,哈哈!他竟跟他討論舍本逐末?想當初,他是怎麼對待陸茵雅的,先是把人家的名聲搞臭搞髒,把陸家一個好好的千金小姐當成怨婦養,分明是個十足十的薄情郎,現在才來談專一,指責他舍本逐末,會不會太好笑?

"朕沒想到,自己的一時仁慈,竟成為你責難朕的借口,好啊,你今日非要朕收回聖旨,把說出口的話給吞進去就是了。"

"兒臣並沒有要責難父皇的意思,但兒臣是個知恩懂義之人,絕不讓救下兒臣一命的茵雅流落在外。"

皇太後與皇上互視一眼,開口緩聲道:"壢熙,是不是只要把人找回來,你便肯依從聖命,上陸家迎娶陸茵芳?"

"不,兒臣要的是一夫一妻,永世不欺。"他毫不保留,把心底話全數亮出。

雅雅離開,把他所有計劃全部打亂,心也跟著亂成一團,他費盡心思的安排頓時失去意義,他甚至覺得留在這個時代也失去意義。

穿越一遭,他的任務是使雅雅回心轉意,對愛情不失望,誰知道,要在這個時代圓滿起一份愛情,比他想象的更艱巨。

他一直以為,在古代,男尊女卑,對于高高在上的王爺而言,要一份愛情,不過是唾手可得的小事,沒想到古代男人有他的身不由己,難怪龍惠熙會為了一個查晴兒,遠離自己的世界,遠離他野心滿滿的朝廷。

他能把雅雅給逼回來嗎?

如果謹言真不知道端風,立羽把雅雅帶到哪里去,如果皇帝鐵了心,要拆散他和雅雅……

君無戲言,真讓人作思的一句話,就為他高高在上的驕傲與尊貴?君無戲言,便有權力戲弄別人的命運?

他以為只要是人就會心存感恩,雅雅救下皇帝最長進的兒子,難道皇帝就不能恢複雅雅的身分,為她制造一個假身分,讓他的兒子媳婦再續前緣?

為何非要塞一個陸茵芳給他?難不成他眼里的長進兒子就這麼點能耐,沒有陸明衛的支持就當不了皇帝?

哼!他看輕的不是兒子,是他自己。

好啊,既然沒有人站在他這邊,既然他的全力配合換來的是雅雅的離去,從現在起,他再也不聽任何人的意見,他事事都要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做!

他早已不是初來乍到的龍壢熙,三番兩次的對峙,再加上雅雅的提醒,陰謀心計,他也能要個七,八分。

冷酷一笑,壢熙的路子走不成,他得讓黎慕華回魂,回想當初,他是怎麼搶下華泰五成出貨量,是怎麼打敗強勁對手,讓自家公司的成品站上銷售排行榜,二十一世紀的他,豈會輸給一個中古世紀的老皇帝。

"你說什麼!一夫一妻?這是什麼道理,你把五倫,把綱常,把皇家規矩全放到哪里去了!"皇上震怒,拳落幾案,他冷冷審視著壢熙,他不信,壢熙真會蠢到為一名女子與皇權相抗。

然而,震驚的不只是皇上還有文俱翔和皇太後。

皇太後離開坐榻,走至壢熙跟前,拉起他的手說:"一夫一妻?壢熙,這是什麼道理,你不是平民百姓,而是高高在上的龍子,未來要成為太子,成為皇帝的人物,掌理朝政是你的責任,為皇室開枝散葉更是你的責任,你怎麼可以口出如此荒誕不羈的話?"

文俱翔則是震驚不語,原以為壢熙一心一意想當皇帝,定會照他所言而行,沒想到他和儇熙相當,竟為一個女子改變心思。

阿甘是怎麼回事,有能力的孫子一個比一個有主見,沒能力的孫子那一個比一個心奸,他們就不能本本分分各安其事?

他本是個自由自在的江湖人,若非為了阿甘,豈肯待在這個讓人心煩的地方?那日阿甘松口,她說父兄已不在人世,韋氏子孫資質平庸卻心如豺狼,她老了,再也管不動那些雜事。

先前皇帝的一句信任,讓他卯足力氣,一心盼著扶持壢熙入主東宮,助皇帝鏟除韋氏後,他便可以與阿甘閑云野鶴,共享人世清樂,沒想到壢熙他……

第一次,他相信壢熙是真的失憶,否則堅持那麼多年的事,怎會在這個時機不顧一切?

"皇奶奶,壢熙一生講究的是個忠字,忠于父,忠于君,忠于軍士,忠于百姓。"

"忠于父為孝,詩經日:孝子不匱,永钖爾類;思于君,忠于家國,則百代萬世,四海升平;思于兵將,則兵將信之,服之,擁之;思于民,則百姓立意,四方歸心。"

"相同地,我也會忠于妻,忠于婚姻,忠于自己的感情,兒臣將以一生一世還報雅雅的終生相許,絕不辜負。"

"聖賢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倘若兒臣連齊家都做不到,豈能治國?"

他句句鏗鏘有力,可這種道理不論是誰聽在耳里都是惇倫逆情。

皇太後擰眉問:"壢熙,你怎會無力齊家?之前,你有妻妾數人,從來也……"

壢熙截下她的話。"皇奶奶,我雖不記得過去之事,但我確定,自己從未善待過她們當中任何一人,她們日里夜里,明爭暗斗,極力爭取我的關注,可一旦出了事,真心為我的只有茵雅,這點,大家看得一清二楚。"

此事過後,我已暗下決心,用一生一世償還茵雅的感情,更何況,今日朝堂之亂源自于韋氏,難不成父皇還要兒臣培養出一個陸氏?其目的只是為了與韋氏抗衡?此法無異于飲鴆止渴,萬萬不可取。"說完,定定望向皇帝,等著他的答複。

好一個飲鴆止渴,他這是把他和先皇都一並罵進去了,父子倆四目相對,誰也不肯先妥協。

文俱翔緩吐氣,他和儇熙果然是親兄弟,都是十只驢子拉不動的固執脾氣。

"你以為,朕會被你這番話打動?"

"兒臣認為,不會。"壢熙頓了頓,再補上幾句讓皇帝跳腳的話。"如果父皇能理解兒臣的心,就不會讓後宮千百女子傷心欲絕,不會用一個大牢籠,囚禁她們的自由,感情和她們的心。"

壢熙的話狠狠地砸上皇帝胸口,一時間,他仿佛看見惠熙,看見他為了查晴兒,直著眉心,怒目對自己說著相類似的話。

"可憐父皇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又如何,那麼多的女人,您卻不曾愛過一個,不曾為誰付出,父皇根本就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感情。"

"您只愛您的江山,您的寶座,您的權勢,最最可笑的是……二皇兄把這些您珍視如生命的東西看得一文不值,棄之如敝屣,他甯願被燒死在那場大火之中,也要想盡辦法逃離這個冷漠的,殘酷的,毫無人性的皇宮,與他真心相愛的女子天涯海角,自由自在。只可惜了二皇兄,那樣一個情真意摯的好男兒,名劍俱在,英雄安在,繁華幾時交相待……"

"她們一心一意愛的是父皇,還是她們背後的家族?那些被選進來的十五,六歲女子怎會甘心情願,承歡于一個比自己父親還老的男人?都說爭寵,看清事實吧,她們是爭寵,還是爭奪父皇給得起的利益?"

"父皇可知,因為爭奪,她們必須工于心計,因為無愛,所以她們下手凶殘,因為這群女人,造就了一個人世間最森嚴,最涼薄,也最無情的後宮。在這樣的後宮,在這樣的女人懷里,父皇,您果真幸福的起?"

那場爭執之後,他失去惠熙,而今,人海茫茫,再無他的音訊。

儇熙死了,和他心愛的楠楠共赴黃泉;惠熙走了,因為他親手奪去他的幸福;現在連壢熙……也要為陸茵雅背棄自己?

好啊,他果真養了一群好兒子,一個個為了女人,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

回過神,他深吸氣,用力轉動著手上的雙龍奔日和闐白玉扳指,怒指壢熙道:"有膽量,連父皇都可以批判,好一個孝子不匱,永錫爾類。"

他堵得壢熙無話可說。

皇帝冷冽一笑,"死心吧,就算你真有斷袖之癖,就算你真要為誰盡忠心,下月初三,你都得乖乖上陸府,迎娶陸茵芳,這是聖旨!"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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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6 00:01: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後哀

後宮侍衛身上的深藍色錦緞衣裳,在黃昏的金黃太陽中,反射著淡淡橘光,少了那麼點兒肅穆冷漠。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她緩緩低下頭,望著自己那雙銀絲繡鳳,鞋頭鑲著東珠的大紅軟緞繡花鞋,紅鞋停在翠綠草地上,久久不曾移動,靜止得仿佛它本是綠地上的一個部分。

吐氣,仰頭,園中一樹櫻花開得正豔,滿樹的粉紅色,深淺不一,層次分明,風起,繽紛落地,可此番美景入不了她的心,進不了她的眼。

歎息,一陣烈風吹得她身上的飾帶飛揚了起來,頭上叮當作響,天際間滿是紛揚的細小粉色花瓣,仿佛碎雨般落在她身上,無論怎地閃躲,都躲不開一身沾染。

此刻,她比誰都明白,自己是逃不過了。

垂下頭,漠然著臉孔,她緩步走往自己的宮殿。

清華宮很大,裝飾得富麗堂皇,處處飛簷卷翹,金瓦琉璃,殿里靈芝蟠花大鼎中散發出淡薄的輕煙徐徐,帶出一股清冽香氣。

她朝一張巨大,上面刻著精致石榴,葡萄,牡丹的椅子邊走去,輕輕坐下。

見皇後坐定,宮女用水晶白玉盞為她沏來新茶。她臉上浮起一抹淡薄笑意,揭開茶蓋,任憑那股茶香撲鼻而來。沒有退路了,白虎事件後,她的退路已被封死,再不甘心,也只能一路勇往直前。

壅熙夠狠,一條繩子,把整個韋氏全拴上危船,任憑她如何自清,皇帝都不再信任她,況且拔了蘿蔔帶出泥,她與韋氏之間密邇無間,一個茅坑出來的,誰信她乾淨?

與其說她被壅熙擺一道,不如說她是被韋立昌,韋應東……一干不肖的韋氏子孫給聯手擺布了,只是戰戰兢兢了數十年,到頭來竟淪落到這樣的結局,任誰都無法心平。

父親一紙書信,字里行間盡是憂心。

他說:事已至今,便是一步錯,步步錯,也只能任由它錯到底,韋氏不能倒,眼前唯一的希望是扶持壅熙登上帝位。

任由它錯到底?多麼悲涼的一句話,但她無法不同意父親。

皇帝聯合陸氏四處搜羅韋氏罪證,他一步步削弱韋家勢力,任誰都可以預測出,皇帝要的是斬草除根,過去韋氏助皇帝登位之事,如今已煙消云散,今日不複往昔,早巳坐穩帝位的他,再不容韋氏坐大。

他要毀韋氏,而她進後宮,一心保的是韋氏,雖是夫妻,但心相異,這樣的兩個人,遲早要走上分歧道路。

也罷,是對是錯留予青史,眼前,她能善盡的,不過是父母之命。

那年,她到底為何進的宮?

她偏著頭,像十七,八歲的少女,不久,她想起來了,是一道聖旨,是父母恩情,是她一生擺脫不了的枷鎖,將她圈進皇宮里。

忘不了父母親的那番話,那時,天真得尚不知人世險惡的她,哭著向父母耍賴,不願入宮,她又哭又鬧,指著父母親說:天底下哪有這般狠心的父母,竟舍得將女兒送進那暗無天日的肮髒地方。

爹爹氣急敗壞,一巴掌打醒了她。

父親說:平民百姓辛勞一年,攬不了一兩銀,而你光是零花銀子,一月就得十幾兩,家里讓你自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請最好的師傅教你讀書認字,身邊時時刻刻都有三,四婢女隨身服侍,你十指不沾陽春水,汗水濕不透衣襟,你沒寒過,熱過,饑過,勞動過,普通女子受的苦,你全然不曾有過。

為何你可以這般得天獨厚,難道就因為落上八字命,你運氣好,投生在好的家族?不全然是吶,家族生養教育了你,你對家族的盛衰榮辱,便有了不可推卸的責任。

她瞠目結舌,望著慈愛和藹的爹爹。第一次,她見識到爹爹冷酷精明的一面。

震驚至極,她雙膝落地,匍匐在地,哭求著爹娘,訴說自己心已所屬,便是進宮,便是成為皇後,也無法一心一意對待皇帝,但求雙親成全。

父親苦笑,反問她:要你爭寵奪愛,難道是要你爭自己的幸福未來?不,我要你爭的是家族榮彩,不管皇帝是否專情于你,你都只能對皇帝一心一意。

隔幾日,青梅竹馬的容哥哥被派至戰場,連一聲道別都來不及說,便是天涯海角兩相隔,再無相見日。

兩年後,因為自己的姑姑是皇太後,她順利被封為皇後,可在同一天,容哥哥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來。

那身人人羨慕的大紅袍服,竟成她心中最重的沉痛……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消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這個寒冷的皇宮,囚禁了她的天真浪漫與善良,把她變成天底下最陰毒的女子。

她恨,她怨,她滿腔恨,這個皇宮不讓她遂意,她便不讓任何人順心,她時刻都用心計,她雙手沾滿鮮血,她害死無數和自己一般可憐的女子……

贏了,她爭得家族榮彩,爭得韋氏地位,然後呢?

世間豈有長盛不衰,永保富貴的家族?眼前韋氏表面上似乎仍是聖眷正濃,然知底細的,全曉得虎落平陽的日子將近,她所能做的,不過放手一搏罷了。

一分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無奈心酸,讓她全身發寒,西風多少恨吶,吹不散眉彎。

此時壅熙不等下人來報,自外頭飛奔而入,莽莽撞撞,無半分沉穩。

他滿眼含笑,一進入正殿,便自個兒找個椅子坐下,待宮女為他送上茶水,便揮手讓殿里服侍的宮人全都下去。

他是益發大膽了,連她這個皇後娘娘都不看進眼里。

也是……他糊塗一回,便把整個韋氏全張羅進去,偏偏眼下,後宮也就他這麼一個流著韋氏血的男子,可從帶給族人幾分希望。

"母後,告訴您一個好消息,聽說前幾日,大皇兄在壽永宮里和父皇吵了起來。"他興高采烈說道,一只手抓著腰間佩玉來回甩不停,滿面輕浮。

吵?那不是壢熙的性子。

他是個極為隱忍之人,為達成目的,他曾經在雪地里,率大軍埋伏三天三夜,一舉滅掉大金兩萬軍兵,皇太後曾經說過,所有的皇子當中,最能吃苦,忍耐的便是壢熙。

這樣的人,豈會不顧一切與皇帝吵架?

如若是作態,未免太過,如果是真心……又是什麼事情引得他敢出言與皇帝相頂。

難道真是她估計錯誤?失憶並非借口,壢熙的確忘記自己的雄心大志,忘記一心想要的位置?

"大皇子為何事與皇上頂嘴?"

她微蹙鳳眉,後宮多年,經驗教會她凡事多深思三分,不過一瞬,許多念頭自她腦中閃過,這會不會是……皇上與壢熙合演的一出戲?

"據說,是為了一個女人。"壅熙笑著揚揚眉頭。

不愛江山愛美人吶,眼前朝局末明,父皇的心思誰也捉摸不定,他竟敢為區區一名女子和父皇對立,他是太看重自己,還是中毒失憶壞了腦子後,便不知天高地厚?

"女人?"

什麼女人能讓壢熙不顧一切?他是個冷情男子,從來也不曾聽見他對哪個女人上心,如今怎會發生這種事,那女子,是何方神聖?

"可不,聽說大皇兄不想娶陸茵芳進門,想娶自己喜歡的女子,可父皇聖旨已下,怎容得反悔,為此事,父皇還撒了他內務府的差事。"

想到這個,壅熙就忍不住得意萬分,雖明知道龍壢熙無法抓到自己貪汙的把柄,無法逼他認下虧空庫銀這等罪名,心底還是不免忐忑,現在可好啦,龍壢熙被趕出內務府,徹查之事定然不了了之,接下來,內務府又是他的地盤了。

皇後暗自忖度。做到這等程度呵,那麼,不會是作戲,陸府千金對目前的壢熙而言是重要的,他需要倚仗陸氏才得與韋氏相抗,讓這種事傳出去,于壢熙有害無益……他真的不想要太子之位?

"我猜那陸茵芳肯定長得很嚇人,否則大皇兄怎能為此與父皇對抗。可憐哦,可憐大皇兄將要娶進一個無鹽女,早知如此,當初真該對陸茵雅好些才是,免得繞上一大圈,還是得與陸家結親。"

"陸茵芳是庶出,出身不及陸茵雅,但容貌略勝茵雅幾分。"

那孩子她曾見過一次,眼神太過銳利,僅一面,她便知陸茵芳非泛泛之輩。

"是嗎?那大皇兄為的是什麼?"他想了想,想不出答案,便把問題甩開。"不管他為什麼,父皇偏偏就不順他的意,硬要婚禮如期舉行,我不明白父皇在拗什麼,強摘的瓜不甜,這麼簡單的道理,竟沒聽過。不如把陸家千金嫁給我,至少,我還會好好憐香惜玉一番。"

"你弄不懂皇上為什麼非要強扭這顆瓜嗎?"皇後冷笑,人人都說他心計多,城府深,現在看來,也不過爾爾。

"兒臣豈能不明白,不過就是想讓大皇兄和陸家聯姻,背後多了那麼點勢力罷了,可陸明衛要拿什麼跟咱們韋氏斗,不過是一個丞相,頂多再加上兩個將軍,幾個小官兒。"他輕哼一聲,不屑道。

"你錯,陸家人雖不足為懼,但陸明衛門生干百,在朝為官,在外地為官,他們聯合起來,便是一股牢不可破的勢力。"

"官兒是什麼?是比稻米還懂得見風就倒的小人,待我登上大位,掌握權勢,他們能不一個個甸甸在我腳底下,看我的臉色。"他說的得意張揚,仿佛那個帝位早已掌握手中。

"那些人多半忠貞為國,一心施展報負,不是輕易可以被金錢權勢收買的。你看不起陸明衛?想當初他譽滿京城的時候,你還不知道窩在什麼地方偷雞摸狗,你這般人品,怎能鎮得金馬玉堂,便是著上十二章朝服,也擔不起日月星辰,乾坤山河。"

皇後冷笑一聲,像他這般不忠不孝,柔奸陰險之人,豈能明白忠君愛國是怎樣的情操。

皇後的嘲笑惹惱了壅熙,他齜牙咧嘴,顧不得這是什麼地方,掌心一落,打翻桌上杯盞。

"母後就這麼看不起兒臣?兒臣倘若不做一番大事讓母後瞧瞧,怎麼成?"

"本宮自然是要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九皇子要怎地立下大事業。"她嘴角揚起一抹輕鄙。

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水不言自流,人不言自能,目不視天地之寬,耳不聞自然之闊,壅熙不過是個淺薄之人,由這樣的人登上大位,對大燕是福是禍?

這問題日日夜夜在她心底盤桓,她自問又自問,是父親那封書信,讓她定下心……無論是福是禍,她都無力管了,是悲哀,也是事實,她能做的,也只是任由錯誤一步一步行,漸行漸遠……

看著皇後輕鄙的表情,壅熙氣急敗壞,袍袖忿忿一甩往外走去,但他走了三兩步,倏地回身,重返皇後跟前。

他仰起下巴,與皇後相望,露出一抹陰森笑意。

"母後約莫還不清楚,表兄韋立邦的軍隊已經開往京城?"

"沒有聖旨,誰敢讓軍隊回京?"

話出口,霍地,她驚嚇不已,難不成逼退皇上不夠,父親還打算改朝換代,讓韋家人稱帝?

一陣寒意倏地兜頭而下,宛如跌墜冰窟,寒意滲骨,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冷汗自她頸間涔涔流下,濕透背脊,她猛地伸手拿起杯盞喝下一大口茶,可茶水已涼,吞進腹中的,又是一番驚心動魄的冰寒。

所以,他們不只要讓假皇帝立東宮太子,造成無法挽回的事實……

所以,對真皇帝他們不只要逼宮,很有可能……

略一深思,所有她想不透的環結全串起來了。

假皇帝立太子,真皇帝暴斃,所有證據均掌握在父親手里,屆時,父親只要把壅熙的罪狀公諸于天下,朝堂中,不服壅熙的朝臣本就很多……

兄長們更可大搖大擺,打著清君側,弒逆子為皇上報仇的口號,將軍隊開進京城,控制局面,然後……韋氏取而代之。

父親老糊塗了嗎?除了壅熙,皇上還有許多兒子,便是五皇子務熙來不及自梁州率軍趕回京城,也還有大皇子壢熙,四皇子閱熙,以及後宮中大大小小的皇子們,便是他控制了場面,百官也不會尊父親為帝的,除非……閱熙,壢熙,後宮諸多皇子已無生還的機會……

是啊,爹爹是個心思縝密之人,怎會擁壅熙這樣的人為帝?謀逆之心,怕是早在儇熙亡于梁皓之手後,便種下的念頭。

從要她扶植壅熙開始,到白虎事件,到太醫韋立慶為皇帝配假藥,再到壢熙中毒失憶,深諳攝魂術的章妹憶進宮……

一環扣著一環,一椿接著一樁,每個事件,父親似乎事事不沾手,只是無辜而被動地被壅熙纏上,不得不錯棋錯行,但認真往深處想去……她越想越心驚。

壅熙平庸,又長居深宮,豈能認識那麼多的江湖人士,並令他們為自己賣命?若非有父親在背後示意,立昌,應東,立慶……這群人,又豈會聽從壅熙號令?所以這些點點滴滴,樁樁件件,皆是父親布下的局?

父親膽敢在此時動手,是否代表他早已做好萬全准備,屠宮,殺龍,毀滅大燕龍氏,事事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所以為權為勢,為那個金甌九鼎,他已棄親生女兒于不顧?

難怪皇帝要對韋氏動手,難怪要拔草除根,他不是不顧年當年之恩,而是如今,為國為朝,他都得心狠。

皇後全身戰栗,驚懼的表情一一落在壅熙眼底。

他得意非凡:心底暗想:現在知道他有多大本事,能說得動韋氏人全站在自己這邊了吧,知道他的善謀智識,已獲得韋氏上下尊崇愛戴了吧,皇後權威已是過去式,未來韋氏上上下下,能指望得上的,只有他龍壅熙。

壅熙昂首挺胸,一吐多年怨氣,他終于讓皇後明白,自己不是泛泛之輩。

"軍隊回京怎麼會沒有聖旨呢?母後別忘記,康匱可是夜里皇帝,不過下道聖旨,有何難處。"

"九皇子,你可以告訴本宮,大皇子准備以白虎,長壽酒為皇帝祝壽,此事是誰告訴你的?"

她萬念俱灰,還是強撐起一絲力氣,想追出根底,確定自己的設想無誤。

壅熙皺眉。問這個做什麼?事實證明,這個消息是正確的不就成了。

他滿面狐疑,仍然回道:"是宮里幾個侍衛說的。"

"那幾個侍衛是不是就此……失去下落?"問題出口,她已知道答案,長長地,她歎口氣。

"母後怎麼知道?"

皇後緩聲歎息,望向壅熙,滿眼悲淒。

原來她不是一步錯,步步錯,原來把她拴上危船的不是壅熙,而是她敬愛了一輩了的父親,父親的野心吶,竟然瞞了她一輩子。

可父親憑什麼相信自己會成功?

眼前,康匱之事她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她始終不敢相信事情會這般順利,她認識幾十年的皇帝不該是此般昏匱之人,她只是在心存僥幸吶。

這下子,大軍開拔,皇帝豈有不知之理,那麼皇帝為何隱忍不發?

答案只有一個——皇帝早做好萬全准備,父親已是皇上的囊中物。

不管壅熙如何作為,壅熙始終是龍家子弟,便是他陰招使盡,這天下仍是大燕的天下,他做得不好,自有龍家人來取代,韋氏的光榮盛衰,她盡了全力便是,可父親這般作法,得承受青史上多少罵名?

何況,父親打的,是一場必敗之戰呵……

累了,她不願再多言。"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九皇子,請好自為之。"

皇後再不多看他一眼,佝淒著背,仿佛一瞬間老了十幾歲,她喚宮女進門,在宮女的扶持下,緩步走進寢宮,緩緩坐在床沿,偏過頭,她望向窗外那株牡丹,久久不轉眼。

她回想那隼的青春歲月,回想容哥哥馬背上的颯颯英姿,那首小調是怎麼唱的,她已記不得歌詞,只記得容哥哥的歌聲醇厚溫暖,像一壺上好的美酒,一點一點滲進心盧。

她總愛念一闕詞給他聽——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浪漫時,那人兒在花中笑。

容哥哥笑著說:是啊,飛雪迎來春報喜,百丈寒冰凍不壞花枝俏麗,冬天過去,春天就不遠了。

那話兒,明明是真理,怎地,她日也盼,夜也盼,卻盼不來春季,為什麼她的寒冬比人長,為什麼她遺失了春季。

轉過頭,再看一眼金碧輝煌的宮殿,這純金打造的牢籠,囚得起金絲雀,卻囚不住它想飛的心。

只是,她的心還能向往自由天空,她沾滿鮮血的羽翼還能飛得動?

一滴,兩滴……無數滴鮮血飛濺……

垂首,她看見自己的雙掌間淌著血河,夢妃死時不肯瞑目的雙眼,被毒啞的淑嬪至死都無法為自己做辯解,李美人,邱貴人,王貴嬪……一張張絕美淒慘的臉孔自眼前閃過……

埋葬在陰暗角落的劇毒記憶複活了,輕而易舉地將她堅不可摧的心,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它們扭曲猙獰地爬了出來,化為水銀,在她的血管,在她的神經,在她每一分知覺間緩緩流動,殘忍地凌遲噬虐她的四肢百骸。

錯了!從進宮的第一天就錯,爭奪錯了,嫉妒錯了,怨恨錯了……她的一生,竟是個錯誤的累積史……還能再錯嗎?還能再留下千古罵名?

她像被霜打了的蓑草般,委靡起身,蹣跚地走到桌邊,拿起紙筆,幾經躊躇才落筆。父親大人:

昔虞夏之興,積善累功數十年,德洽百姓,攝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後在位。湯武之王,乃由契後稷,修仁行義十余世,不期而會孟津入百諸侯,猶以為未可,其漏乃放弒……

而今大燕帝君,整頓吏志,清查虧空,他推行廉政,嚴懲腐吏,他重農務本,興修水利,東北墾荒,百穿清丈,他廢除賤籍,關曆代帝王之先河……實為一代明君。

夫臣子侍朝,本該忠貞信義……父親如此作為,如何能杜悠悠眾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吶……

今日聽九皇子所言,知悉父親假傳聖旨,讓立邦領軍回京,如此動靜,皇帝萬萬不能全然無察覺……萬祈父親能懸崖勒馬,不要一錯再錯……

滿紙滿篇均是出自真心,真心要父親看清楚當今局勢,萬萬不可成為罪人,只恐怕她的父親,再聽不進她的真心。

封起書信,她喚來貼身太監,把信送至韋府,一番諄諄細囑後,待太監離去,她長歎,複又望向窗外,望向那片找不到盡頭的黑暗。

未來,她已然看不見自己的未來……

天地,萬物之逆旅;光陰百世之過客;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榮華富貴,鏡中水月,人世一遭,但求于心無愧……

一個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她恍惚回頭,看見容哥哥站在那個角落,對她微微笑著。

她回他一個慘澹苦笑,眼里壓抑許久的東西終于落了下來,她輕嚅雙唇,悄聲道:"容哥哥,可我……于心有愧呵,人生宿業,點滴必報,欠下的,終要歸還……"

人落入紅塵,不過是醉眼微瞠,遙望蓬萊,不管願不願,想不想,總會在許多情況下做出選擇,然後,不論苦甜,不論是否樂意,都得咽下自己所種的果實,只是……這選擇究竟是出自人們的真心,抑或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嘲弄?

太監走出清華宮,在禦花園里拐過幾個彎後,瞧瞧左右,見四下無人,朝壽永寓打向走去。

一進宮殿園子,就見汪公公在那里接應,太監微微俯首,從袖中取出皇後的家書,遞給汪公公。

"隨我進來。"汪公公低語。

"是。"

太監隨之進入壽永宮,一炷香工夫,汪公公拿出一封新信交給他,低言道:"送至韋府,交由國丈韋安禮親收。"

太監應諾,轉身而去。

那封新信里面,只言八字——萬事俱備,按計行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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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6 00:02: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冒險蠻干

京城,泰安客棧天字房。

茵雅靜靜聽著銀月的抱怨,她沒有責備,因為小丫頭確實悶壞了,離開熙雅小築已

經四十幾日,原本想往南方走的,沒想到謹言追上來,一句"計劃有變"留下他們。

這些天,不只是她,連銀月也被關在屋里,半步不得離開,眼看她愁眉苦臉的模樣,茵雅既好笑又心疼。

她攬過銀月,柔聲道:"你不是經常羨慕那些千金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綾羅綢緞裹滿身,珍珠羹,魚翅湯,事事人代勞?"

"可不,天底下就有那麼不公平的事兒,有人一出生就享盡榮華富貴,有的人像我們這般命賤,才五歲呢,就得跟著爹爹下田,幫娘養雞喂鴨,片刻不得閑。"

"可我們這些享盡榮華富貴的千金大小姐,過的便是這樣足不出戶,哪里都不能去的日子呢。"

"哪兒都不能去嗎?"

"嗯,打出生到現在,我去過的地方,屈屈手指頭都能算得出來呢。"

"難怪夫入被關那麼多日子,也不見半句埋怨。"銀月恍然大悟,這些天,夫人身子不舒爽,吃不下,睡不香,她還以為是被憋壞的,原來不是。

"所以上天是公平的,舍了東邊,必得西方,想得自由,又豈能奢求富貴。"

"我突然半點不羨慕飛上枝頭做鳳凰這回事兒了。"

"如若能做只自由自在的小麻雀,何必羨慕高高在上的鳳凰。"

茵雅攬起眉頭,總有女人搶著做鳳凰,哪里知道,那身足以炫耀的羽翼正是它被人囚禁的重大原因。

"可夫人……"銀月猶豫半晌,問:"您不想王爺嗎?"

想,怎能不想,想自己的離去是否令他太傷心?想他在那個詭譎的朝堂,是否一不小心又落入人家的陷阱?

想壢熙未來的日子,想那個可怕可鄙可恨可歎的政治,想孤軍作戰的他落在那個旋風中心,漫漫長夜,誰為他支持?

她想天公不恤,月老無情,但教情投意合的兩人,不得不天涯相隔,人世分離,這個天地呵,到底是對誰有情,對誰有意?

心酸著,扯著,每每這念頭出現,她就為他心疼心痛,她得找出更多的好說詞,來勸說自己,他過得很好,和自己在他身邊時一般好。

婚禮這幾日即將舉行,茵芳那樣好強的女子,肯定會想盡辦法得到夫君的全心愛護。而壢熙,于帝于王,情愛本就不是人生大事,開創不朽基業,才是他們真正志業。

她相信他會傷心,但不會放任自己頹喪;她相信光陰會治療他的委屈;她相信天上人間,終有那麼一日,他們會再度相聚;她相信只要他快樂,即便兩人之間迢迢千里,她仍會為他開心。

"夫人,你不想王爺嗎?"銀月又扯了她的衣袖,想套問出她一句真心語言。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她淡淡說了一句,坐到床鋪上,屈起雙膝,兩手合抱,把頭埋入膝間。

壢熙曾經說過:人生最痛苦的是,所有選項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個,卻仍然不得不做出選擇。

說得真貼切,不論是成為代罪羔羊,或是遠走高飛,都不是她要的選項,可卻不能不做出選擇。

為何人世間有那般多的情非得已,是誰逆了天的意,讓上蒼懲罰起芸芸眾生,毫不留情?

看著茵雅的沮喪,銀月明白自己問錯了。

她嘟囔著,背過身小小聲抱怨:"我真是個大豬頭,夫人肯定是想的,如果不想,怎會瘦那樣一大圈,又怎會念一堆沒人聽得懂的詩,謹言姑娘是怎麼回事呀,丟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就要我們待在此處……王爺呢,怎麼不快快來尋咱們,要夫人真病了,看他後不後悔……"

門板傳來幾聲輕叩,茵雅從膝間抬起頭,與銀月互望一眼,端風,立羽這麼快就州來?今兒個清晨,他們說有要事待辦,這麼快就辦完了?

茵雅下床,銀月把耳朵貼在門板上,朝著外頭尖起喉嚨細問:"是誰?"

"我是謹言。"

說曹操呢,曹操就到!銀月笑眯眼,轉頭對茵雅說:"是謹言姑娘。"

"快開門。"

茵雅略略整理發鬢,拍拍雙頰,企圖掩去自己的一臉病容。

她下床,走往門前相迎接,門打開,門外是滿面憂心忡仲的謹言,她身後跟著立羽,端風,三個人臉色都不好看。

不等他們開口,茵雅搶先問:"王爺……出事了嗎?"

謹言看一眼銀月,從懷中掏出碎銀兩交給她,說道:"銀月,你解禁了,到大街上逛逛吧,找找夫人需要什麼,買一些回來。"

銀月明白這是要打發她走,看一眼表情凝重的三人,她眉頭跟著緊繃,怕是有壞消息呢。

銀月說道:"我半個時辰就回來,回來後會待在樓下等,倘若有什麼要使喚的,銀月就在樓下。"

"知道了,悶那麼多天,好好去逛逛吧。"茵雅給她一個安心的笑臉。

銀月離開後,端風迅速關上門,茵雅拉著謹言坐下。

"快點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謹言緊蹙眉頭,實在不知道話該從哪里開頭。她猶豫半晌,才勉強擠出幾句:"王爺同皇上,同王公大臣,同朝廷,同天底下的富商通通杠上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才幾天時間,他就能弄出這般動靜,他是想與誰過不去吶,謹言的憂心染上茵雅的眉心。這人,怎地不讓人省心?臨行前,她是怎地千交代,萬交代,他,他……他這是懇急煞誰呀。

"王妃離開熙雅小築後,王爺認定是謹言和公孫先生,文師父合謀逼走王妃,王爺對謹言撂下狠話,要我把王妃找回來,否則……"

"否則怎樣?"茵雅急壞了,哪里聽得下她的吞吞吐吐。

"否則要讓皇上去陸府迎娶陸家千金,王爺還恐嚇謹言,倘若王妃不回去,他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

那麼不顧前後,幼稚的話語,怎會從她崇拜敬愛的王爺口里說出來?至今她也一頭霧水,而且,那些話不僅僅是恐嚇,王爺還一件一件把它們全給落實了。

"所以王爺做了什麼?"茵雅開始全身冒冷汗,壢熙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吧。

"王爺進宮,對皇上扣著九皇子虧空庫銀一案,隱射皇上是不仁不義,陰狠殘暴的鄭莊公。"

啥?壢熙竟然將他們的私議之言,搬到皇上面前說,他以為自己有幾條命呀,皇上便是再寬厚,也容不得兒子在眼前顯威風的呀。

茵雅的心像被誰拿著大錘子,一下一下敲著,越敲越大力,越敲越響,似乎吸將心給砸爛了方肯罷手。

"王爺還向皇上攤牌,說他要一夫一妻,說要與王妃永世不離,還要皇上收回成命……總之,惹得皇上震怒不已,皇上下令婚期照常舉行,並且發下狠話,屆時,即便是要派干名宮廷侍衛才能架著王爺上陸府迎親,王爺都得把陸茵芳給娶進府里。"

壢熙對皇上提一夫一妻?所以皇上知道她沒死?

茵雅恍然大悟,可不是嗎?若非皇上睜一眼,閉一眼,誰能從皇上跟前把人救回?皇上為什麼要這麼做,留她一條命有什麼目的?利用她控制壢熙嗎?

可是一夫一妻……那是她連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呀,明明是讓人憂心焦慮的事,可她的心底竟然滲出一絲絲的甜蜜。

傻氣,她是誰吶,怎值得他同皇上對峙,而且都教過千百遍了,宮里不是可以有一分真心便說一句真話的地方,便是真愛,便是想要永世不離,也不能這般大刺刺說出口的呀。

"王爺硬要把九皇子虧空庫銀一事掀開,皇上不肯,藏起證據,並派了文師父來說項,王爺一火大,一口氣要徹查滿朝大官,看哪只蠹蟲鯨吞蠶食了國家庫銀,倘若讓他這一查,還能不查出韋氏的貪贓枉法?"

是啊,傻呀傻,人人都說失憶之後,他變得更聰明,更有人性,聰明的人怎會做出這等傻事,他不早就明白,皇帝定然要當這個鄭莊公,強行揭開只會壞了皇帝的大事。

"然後呢?"

"皇上免了王爺內務府的差事,不准他再清查下去,可王爺又提出稅賦改制。目前,大燕國內,農民,商人,工匠都要繳稅,但百官大臣卻不必繳稅,王爺在早朝時提出改稅草案,認為賺得越多的人應該繳越多的稅,所以比起農民工匠,官員,商人應該向朝廷繳更多的稅。"

"王爺振振有詞,句句在理,他還算出官商所交之稅應占國庫三成,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嘩然,原本支持王爺入主東宮的朝臣們,紛紛轉了態度。"

茵雅苦笑。"怎能不轉換態度?哪個人肯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銀子?皇上呢,皇上怎麼說?"

"皇上說王爺提出這麼荒誕不經的案子,根本是不把百官看在眼底,火氣一來,罰王爺在家閉門思過。"

閉門思過對壢熙哪有用,他是個行動力比誰都強的人,決心要做的事必定要做到底,否則他怎麼會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溫室花房開了,軍隊練了,連籃球賽都進入最後的規劃……

看著謹言欲言又止的模樣,茵雅的頭一陣陣發痛,"說吧,王爺又惹出什麼大事?"

謹言歎息說:"王妃還真曉解王爺,半個月前,京城里外,處處張貼著王爺所擬的稅捐案子,在那個案子里,真正會造成影響的,只有富商和富官,三品以下,年薪不抵百兩的官員都不受波及。"

"在朝廷發現之前,新的稅捐制度已經成了百姓們日常最常談論的話題,許多人都在稱頌大皇于,說他仁民愛物,說他是真正把百姓當成子民的好王爺。盡管朝廷下了命令,揭去所有的布告,可此事在民間已經形成一股風潮,不管認得字不認得字,人人聚在一起,便是在議論此事。"

"文師父氣壞了,罵他不該蠻干,可王爺半點不在乎,說他不過是把格局做大,還說倘若王妃不回到他身邊,那個'格局’怕是還要大上幾分。"

這家伙……不該告訴他那個"召公諫厲王止謗"的典故,更不該教會他那麼多古史,他是那麼會舉一反三的人物,還能不一樁樁,一件件發揮得淋漓盡致?

蠻干,他確確實實是在蠻干吶,這制度他們已經討論過,可他們不也說好,等他真正成了皇帝之後再來提嗎?

茵雅明白,壢熙缺乏耐心了,他想利用百姓來逼韋氏提前造反,想要利用百姓民意,逼著皇帝把太子之位傳予他,他還想讓皇帝明白,比起陸府,百姓的支持才是他入主東宮的最大勢力。

可這麼大的動作……太冒險……

大燕不是他口口聲聲說的那個民主時代,而是君權大過天的朝局呵,便是皇帝英明,心底明白他所提的全是為百姓謀福的好政策,也不敢冒險執行。

他這般橫沖直撞,就不擔心反傷自己?

"王爺豁出去了,雖然民間對王爺政策大力贊頌,雖然近日不斷有士紳賢民進京向皇帝呈萬萬言書,但是宮廷侍衛已進駐王府,王爺與皇上似乎形成水火不容的局面。"

茵雅苦苦一笑,宮廷侍衛怕也沒辦法拉動那頭強驢子吧。

"王爺若不是說了更嚇人的話,你怎會心急到此?王爺又出言恫嚇了你什麼?"

她遲疑半晌,才勉強出言。"王爺說,宮廷侍衛可以架著他去把陸茵芳給娶進王府大門,可沒辦法待在新房里,觀賞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倘若新婚隔日,王府傳出新娘不堪凌辱,自盡身亡,皇上的面子不曉得往哪里放。"

便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再怎麼說,她都是黃花閨女,王爺對她說這種話……謹言忍不住紅了雙頰。

茵雅真想捶人了,這哪里是皇帝的面子問題而已,他是一並連同皇帝為他花下的心思全撕爛啦,就不想想爹爹會怎地看待他,爹爹定會認為壢熙對陸家不屑一顧。

"王爺著實太任性。"

"何止任性,根本是恣意妄為到極點,文師父和公孫先生,還有府里一票幕僚全都氣得半死,支持王爺的,大概只剩下那些只聽命于王爺的隱衛們。"

"近日,有幾個幕僚紛紛求去,王爺留也不留,還說:'我要的是能輔國的名臣將領,可不需要一票冬烘先生。’此言一出,氣得幾名先生,頭也不回走得義無反顧。若是讓皇後和九王爺知道這回事,肯定要暗地竊笑不已。"

說到最後,謹言口氣變得有幾分埋怨,端風皺眉與立羽互視一眼,是王爺性情改變,所以連跟在身邊的謹言,態度也變得不同一般?

以往,謹言怎會這般批評主子?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不僅要慎選朋友,還得慎選主子才成。

重重吸氣,茵雅穩下心思,把臉埋進掌心,閉目細想,久久不發一語。

她告訴自己不要急,不要慌,慢慢地,一點一點厘清楚,她會知道壢熙在想什麼。

首先,壢熙敢這般張揚,是否代表他已經有了萬全准備?他甯願做出讓皇後和九皇子竊笑之事,是否意謂著,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

沒錯,認真細想,壢熙雖然步步險棋,卻也步步向韋氏,向皇帝進逼。

皇帝憤怒,百官反彈,表面上,壢熙似乎是吃了大虧,在入主東宮這件事情上頭,給自己使下絆子。可事實上呢,一條尚未執行的政策,便讓他贏得人心,贏得三品以下官員的支持,再加上他因為此事被拘禁在家,民間會怎麼傳?他們會說:為了百姓,他們的王爺勇于對抗皇權。

縱然朝廷中,是三品以上的官員掌權掌勢,可壢熙這個舉動,將會讓他名聲大盛,不管是皇帝或任何官員,未來想反對他,毀謗他的,都得先考慮到自己的名譽。

何況這波後續影響尚未出來呢,挾著民意,他日,那些反對他成為太子的官員,說不定為了自己的官譽,還要回過頭來大力支持他。再說得遠了,日後稱帝,壢熙所推動的各項政策,定能得到百姓的大力支持。

所以壢熙能夠想得這麼遠,這麼通透,眼前的狀況定然已在他掌握之內,如果是這樣,她略略安心……

張開眼,茵雅問:"文師父讓你來找我,是不是已經做出決定?"

茵雅能猜得出這個決定,壢熙做得那麼狠絕,誰能不投降?

只是,這樣是對的嗎,假使茵芳知道是自己姊姊的緣故,心情會怎樣?會不會變成若干年前的陸茵雅,滿心恨,滿腹怨,做出無數讓自己都鄙視的不智行為?

雖然從小兩姊妹就不親,可她不願意這般傷害自己的妹妹。

"皇上和文師父商量過了,要王妃回熙雅小築,待王爺迎娶陸茵芳,便讓王爺回熙雅小築見王妃。"

皇帝和文師父商量過了?她該不該贊美壢熙高招?萬萬想不到吧,皇帝本以為可以用她的命控制壢熙,沒想到竟被壢熙反控,身為至高無上的皇帝,眼下不知是何滋味?

茵雅垂首不語,她不知該怎麼辦,一方面,她感動于壢熙的一夫一妻:永生永世,一方面,為了他的未來,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冒這個風險。

她扭緊十指,不確定問:"王爺本性純善,應該不會殺害無辜的茵芳吧?"

她話問出口,卻半點把握都沒有。

立羽望謹言一眼,回答道:"逼急了,誰知道?王爺曾是領百萬大軍的將軍,戰場上殺人如麻,難道那些敵人當中,沒有無辜的受害者?"

端風也不贊成王妃就這麼潛逃,當日的情況是不得不,身為男子,他能理解王爺。

"王妃,與其在此擔心王爺的恣意妄為,您不如回到王爺身邊,在王爺走偏道時,提醒他一把。眼下,能說得動王爺的人,怕是只有王妃了。"

謹言走到茵雅面前,雙膝跪地,茵雅一慌,連忙要將她扶起,謹言堅決搖頭。

"王妃認定王爺不會殺害無辜之人,那是因為您沒看見王爺語出恐嚇時的陰鷥模樣,沒看見這段日子王爺的膽大妄為。謹言不敢妄斷結果,但我真的認為王爺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

"眼前這朝局就像沒咬破的小籠包,不知里面是葷是素,事事未見真章,人人謹言慎行,便是膽大妄為的九皇子也收斂不少,王爺真的沒有冒險的本錢。"

"請王妃為王爺考量。"端風在謹言身邊跪了下來。

"這段日子,立羽和端風夜不成寐,如今王爺身邊的隱衛稱得上高手的,不過謹言與端風二人,為王妃之事,王爺惱怒謹言,不肯讓她隨侍身邊,而端風又隨王妃出走,若是在此時,皇後暗使手段,已失去武功的王爺,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上回的紅凝香之事,可一不可再,萬望王妃替王爺著想。"說著,立羽也跪在她身前。

茵雅看著眼前忠心耿耿的他們,眉心糾結……

壢熙盯著跪在眼前的丁嵐和劍月,久久不發一言。

丁嵐是文師父替他找的新隱衛,年紀很輕,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武功還不算上乘,但他每次交辦的事,總能做得滴水不漏,是個極細心的人物。

劍月是壢熙很久之前收下的隱衛,擅長易容,埋伏,聽謹言說,劍月曾經埋伏在太子儇熙身邊長達五年之久。那段日子,壢熙埋在儇熙身邊的人一一被查出,唯有劍月始終沒有被發現。

"謹言去了哪里?"他對著丁嵐問。

"一離開王府,她便在京域里繞了幾圈,之後往出城方向行去,丁嵐武藝不及謹言,跟兩炷香工夫後,便失去蹤影。"

好個謹言,肯定早就發現自己被盯梢,無所謂,只要確定她出城,確定她去尋回雅雅,就沒問題。

他對著丁嵐,輕輕一笑,用隱衛來盯隱衛,這種事,只有他做得出來。

"熙雅小築那里怎樣了?"

"吳總管,方總管已經遵照王爺的吩咐,一切布置妥當,王爺要的東西,也依著圖像,裁制完畢。"

"皇宮里有沒有傳出什麼消息?"

"皇後那邊異常安靜,聽說清華宮里時時傳出誦經梵音。"

肉食動物什麼時候改吃素了?是裝模作樣,還是覺得自己已經控制不了壅熙,灰心喪志,決定當個好女人?隨便,反正皇後從來都不是他的目標,至于壅熙,也是普普而已,那人好高騖遠,雖有心計卻不難對付,他認為真正難應付的,是韋家那位尚未浮上台面的頭頭。

"九皇子呢?"

"九皇子動作頻仍,近日經常進出韋應東的家。"

"韋應東啊……"他轉頭,視線對上劍月。"初塵呢?他已經做好取代的誰嗎?"

韋應東是禁衛軍統領,手下有幾千名禁衛軍,當初壢熙練兵,對付的便是他們這群人。

不過拿到文師父的人皮面具之後,讓他心生一計,他讓初塵在暗地里模仿韋應東的言行,偷取他的軍印,在最關鍵時刻,綁了韋應東取代他成為禁衛軍統領。

到時,宮里有007團團保護,再讓禁衛軍直搗韋府,自己人逮自己人,場面肯定精彩得很。

宮變嘛,搶的就是先機,失卻此番先機,韋氏大計難成。

至于皇帝那邊,他還等著呢,等皇帝把計劃晾到自己眼前,估算沒錯的話,應該快了,文師父這幾日內應該會找他詳談,他不介意同文師父詳談啦,不過先決要件是——把他的雅雅送回來再講。

"是,只待王爺一聲令下。"

"很好。"他滿意點頭。"單霧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不過有飛鴿傳信,已經確定韋立邦確實率了二十萬大軍往京城方向開拔。"

"皇上那邊,有無新動靜?"

"已秘密派出欽差大人到軍中頒旨。"

皇帝怎麼會下這麼一招險棋?"倘若韋立邦不肯領軍返回邊疆呢?"壢熙自言自語。

"皇帝另外對清豐侯李牧子以及陸因政下了聖旨,不日,兩位將軍便會領軍回京。"

皇帝的意思是想打場硬戰?沒錯,韋立邦敢帶兵回朝,造反這念頭絕對不是他單一人的想法,恐怕軍中有不少人想趁此叛變,替自己謀個好前裎。

只不過打仗嘛……不是個好做法,勞民傷財,打仗打的是老百姓的口袋,何況又是自家人打自家人,死傷殘亡都是大燕百姓,如果能避就該避免。

所以……所以……

壢熙的手指頭在桌上敲敲叩叩,好半晌才抬起頭,說道:"劍月,你發封信給單霧,讓他留在軍中,繼續監視韋立邦,再幫我聯絡宮中隱衛,讓他們時時提高警覺,待本王命令一下,立即到熙雅小築待命。"

"是。"劍月領命,退下。

他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問:"丁嵐,再提提你上次給本王吃的那個東西。"

"是,消急草是咱們家鄉的偏方……"丁嵐細細說著,他認真聽取,並提筆在紙上描描畫畫。

兩炷香工夫後,他派丁嵐出門辦事,自己卻拿出雅雅留給他的信件,再讀一次,兩次,十次。

他嚴肅的面容在看見她寫著愛他時,轉化為柔和,嚴冬過去,暖春來臨,第一次,她真真切切,明明白白說著:雅雅愛壢熙。

快回來吧,他已經准備好一切,等著迎接愛自己的雅雅。

背靠進椅子,壢熙笑得滿臉得意,這場任性多劃算吶,把他想要的每件事全數張羅起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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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6 00:02: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大婚

經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聖上頒下召令,冊封丞相陸明衛之女為裕親王妃。

初三,行迎親之禮。

迎親前幾日,已有宮中尚儀局女官前來陸府,教授陸茵芳大婚禮數,任何細節都不得出半分差錯。

裕親王爺迎親當日,京城中人頭攗動,萬人空巷,皇家大張旗鼓為壢熙娶妃,驚動甚大。

天未清明,王府,陸府外頭已經聚集不少百姓,大家爭相觀看為百姓發聲的大皇子壢熙。

陸茵芳的閨房里,許多女人進進出出,有人為她淨面洗身,有人為她盤髻梳妝,王妃的禮服極重,上頭是金絲繡成的四爪蟒紋,禮冠上有六顆碩大的東珠,兩層純金打造得極薄,極精致的金縷花,那手工看得人人歎服。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時空仿佛回到多年前。

那時她站在窗外,看著同樣一群女人為即將出嫁的陸茵雅妝扮,也是這樣的大紅吉服,也是這般的禮冠,她們一邊動手忙碌,嘴里沒停過話,一人一句,滿屋子吱吱喳喳,熱鬧不已。

"算命先生說咱們大小姐命格極為尊貴,今日果然應了言。"

"就算沒有算命先生金口,咱們家大小姐打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了一世榮華富貴呢。"

"怎麼說?"

"你們不曉得嗎?夫人生大小姐那日,梨花開了滿樹,枝頭不曉得打哪兒來的喜鵲,叫一整日呢。"

"我看吶,大皇子有咱們家小姐的福氣相助,他日定然會當上皇帝。"

她們把陸茵雅給捧上了天。而她在窗外淚濕衣襟,她暗暗下決心,終有一日,她要嫁得比她更風光。

這天終于來了,可那些滿嘴諂媚的人竟然不發一語,人人噤若寒蟬,好像今兒個辦的不是喜事而是喪事。

陸茵芳抬眉,瞪了正在為她勻粉的婦人一眼,眼底的凌厲讓婦人心底一慌,失手將粉盒給掉在地上。

她,正是那個說陸茵雅出生那天,梨花滿樹,喜鵲報喜的婦人。

安靜的閨房被這個突兀聲響一擾,所有人全轉過頭來,只見陸茵芳冷冽一笑,問:"怎地,我出生時,沒有滿樹梨花和喜鵲,就合該任人這般輕賤?"

幾句話堵得眾人紛紛垂下眼瞼,滿府仆婢丫頭誰不曉得這個二小姐是難相處的,遇上了,能躲則躲,不能躲就得謹慎,字字句句小心。

她揚起嘴角,得意說道:"真想不透吶,不都說姊姊命格尊貴嗎?怎會英年早逝,連個送終的孩子都沒留下?"

聽見此言,滿屋仆婢紛給轉開眼。

二小姐嫉妒大小姐並非一天,兩天的事,淵源已久,誰也說不清始末,但正式點燃二小姐對大小姐的痛恨,大約是自從那個自稱能窺天命,知未來的算命先生預言過後。

相爺不知打哪兒請來了算命先生,本是要給家里看風水的,沒想到一路上,碰巧遇見兩個小姐,便順口預言了她們的未來。

他說大小姐"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當偶萬乘之君,為華夏兆民之母,此生必定母儀天下,是個命中注定的大貴人。"

卻說二小姐"機關算盡太聰明,枉費意懸半世心,一場幽夢三更醒,昏慘慘似燈將盡,一場歡喜空悲辛,歎人世,終難定。"

此番預言之後,本就受寵的大小姐更是成了家中珍寶,而二小姐卻變成相爺心底芒剌,兩人的待遇自此天差地別難較遠。

性格陰沉刁鑽的二小姐雖聰明伶俐,貌比仙子,卻從此再也沒笑過,直到去年嫁入王府的大小姐死訊傳來,二小姐才又重啟笑意,見著人,便時不時拿那篇"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當偶萬乘之君,為華夏兆民之母……"大作文章。

"二小姐……"

仆婦方出聲,誰知竟換來她一個響亮巴掌,一時間,整個屋里人皆錯愕不已。

今天,是大喜日子吶,二小姐她這樣……

她怒目望向一干仆婢。

"你們難道不知道,皇家玉牒已記上陸茵芳三個字?自此我的人生,我的未來注定要與王爺同生死,共進退?什麼二小姐?哪里來的二小姐?在這個屋子里面,只有裕親王妃沒有二小姐。"

那年匆匆一眼,她便愛上壢熙,聽著皇帝的賜婚聖旨,她滿腹不平,滿心妒怨,那樣英雄偉岸的人物,怎就與她陸茵芳無緣無分?

在陸茵雅的大喜日子,她在窗外,聲聲詛咒,句句毒怨,她甚至在神佛面前許下心願,只要陸茵雅死,她願意終年茹素,誦經萬卷。

她的誠心感動天地,壢熙不待見陸茵雅的消息傳來,陸茵雅成了妒婦的消息傳來,壢熙迎塗詩詩為側妃的消息傳來……每個讓陸茵雅難堪的訊息一傳回陸府,她都高興的祭天謝神。

然後,在她千盼萬盼之下,陸茵雅終于死了。

然後:心心念念的賜婚聖旨又來到陸府,上天終于把機會交到她手中。

再然後,她一日盼過一日,等得心力交瘁,如今,她終于要成為龍壢熙的枕邊人。

忍不住,她又想感激神佛,感激老天爺,感激自己終于得償所願,未來……她發誓,她將盡最大的力氣,助壢熙成為太子,成為皇帝,陸茵雅無福消受的華夏兆民之母,就由她陸茵芳來承擔!

伶俐乖覺的貼身婢女小紅匆匆走來,低聲道:"王妃,時辰到了。"

時辰終于到了嗎?很好,走出這里,她將截然下同。

陸茵芳淡淡一笑,"母儀天下"四字印上腦海,仿佛間,她看見萬民匍匐于腳邊,她愉快地讓小紅為自己蓋上紅巾,任由一片鋪天蓋地的紅,掩去她姣美容顏,掩去她眼中的野心勃勃。

拜別父母,陸茵芳讓小紅扶出大門,小紅在耳畔輕聲道:"王妃,該上喜轎了。"

紅蓋頭下,她依稀可見轎子處處雕龍畫鳳,是從未見過的精美華麗,此等鑾轎只有在納太子妃時才有,尋常親王本無先例,如今由皇上禦賜一輛,足證皇帝對壢熙心意。

陸茵芳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日後王爺登基,她要享用的豈只是太子妃的鑾轎而已。

迎親隊伍起程回府,陸明衛一路送到二門外。

從陸府至王府並不算遠,卻走了近兩個時辰才到,那是因為除嫁妝之外,迎親隊伍當中還有三百名宮廷侍衛,前前後後簇擁著壢熙前行。

喜轎從中門入府,來到前院堂前,陸茵芳被攙著下轎,踩在紅氈上一步步走進正堂,跨過火盆,她從蓋頭下往旁邊看,隱約看見一雙靴子,情不自禁地,她笑逐顏開,這一日,她等了多久呵。

在送嫁隊伍進了門後,宮廷侍衛見任務完成,便由小隊長向壢熙行禮致意,回轉皇宮向皇上複命。

正廳大門嘎地關上,屋里突然出現一片與喜事不符的安靜,陸茵芳隱約可聽見王府總管在外頭一一點收嫁妝的聲音,而屋里,似乎除了幾個下人和王爺之外,再沒其他客人?

陸茵芳耐心等著行大禮,這幾日,大婚禮數她演練過無數次,便是女官不在,她也暗自練習,她不容許自己出現一絲差錯,只是……她等了又等,只等到窒人的靜默。

"送陸姑娘回房。"壢熙一聲令下,立刻有兩名仆婦上前攙起她。

回房?可他們尚未行拜禮,尚未上告天地,怎地就要送她回房了?

陸茵芳的拳頭緊了緊,想自行揭開頭上的紅帕子,問問清楚,他為什麼喊她陸姑娘?她的名字不是早已入皇家玉牒,他這番做為是什麼意思?

可最後,拳頭松下,她終究是沒這等勇氣。這里,是王府,不是陸家……

喜房里,茵芳頭上的大紅飛鳳蓋頭還沒被揭開,眼前只有一小方紅色的天地,她低著頭,耐心等待,等待誰來對自己把情況說分明。

她脖子酸極了,委屈在心底緩緩凝聚,聚出一絲恨意。

陸姑娘?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想全盤否定她的存在?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斷袖說法,她半個字也沒信,怎地,還想給她一個下馬威?

她咬著牙,不甘心受屈,正想動手揭去頭巾,卻聽見房門呀地一聲打開,她止下動作,把手藏到身後。

她細辨著進門的腳步聲,那腳步一步比一步沉重,好似每行一步都要思索上半天。

微微仰起臉,她在紅蓋頭下見到那雙熟悉的靴子。

是他?王爺終于來了!

不過一瞬間,恨意消散,委屈遺失,她只認得他是自己藏在心底愛了若干年的男子。

笑容重新回到臉龐,她在心底迫不及待說著:快掀喜帕吧,你將會看見我珠圓玉潤的臉龐,看見我明眸若水,紳韻流動,看見自己娶了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可是,她等過許久,始終等不到壢熙來掀紅巾,當新郎的,不都是迫不及待想看看未來將攜手一生的妻子?

沒想到,她沒等到壢熙的動作,卻先聽見他趕走喜娘仆婢的聲音……

屋里靜了,龍鳳燭上的火焰,像在熬他的心似地,面對陸茵芳,壢熙有罪惡感。

壢熙看一眼紅木桌上那柄金色秤杆:心中綁上千斤重錘,牛不想喝水,便是把它的頭給壓進河里,也成不了局面,他不明白,聰明睿智的皇帝,怎麼弄不清楚這一點。

他清清喉嚨,說道:"陸姑娘,今日累了吧,早點休息,這屋子就留給你,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下人。"

話說完,他走出喜房,門推開那刻,猶豫的腳步聲轉為輕快。

陸茵芳尚未反應過來,壢熙已經翮然走遠,待她弄懂他的意思時,猛地,她扯下頭上的紅帕子,已經看不見他的背影。

就這樣?他將她一人獨自丟下?太過分!他憑什麼,憑什麼!

眼眶紅了,她望向一屋子的紅,沭目驚心的紅……這不是她心心盼盼的場景吶。

新房的雕花小窗半開著,皎潔的月光照進室內,兩尊龍鳳呈祥寶燭,在桌上爍爍的映著火焰,桌子上,子孫諄諄,長壽面,各色點心擺了滿桌,裝著交杯酒的銀制杯子正在嘲諷似地,雙雙在她眼前閃耀銀輝。

怒不可遏,她恨恨地摔了禮冠,陡然間,恨意像是無底深淵向她張開血盆大口,她霍地一伸手,把滿桌吃食掃落地面。

那兩尊燭火一沾上桌布,迅速地燃了起來,她細致美好的五官在狂怒中扭曲,陰毒的目光望著燒起來的桌子,眼底有著一絲報複的痛快。

好啊,燒大一點,再燒大一點,最好把整座王府給燒個精光,方能解她心頭之恨。

返身,她粗暴地抓起床上的百子千孫被,一並丟進火堆當中。

她狂恨,她越是憤怒,怒火越是瘋狂地滋長,精瞳如電,她噙起蝕骨沁髓的笑容,狠狠地吐出一串字句:"龍壢熙,今日你加諸我身上所有的屈辱,來日,我必當千倍,萬倍還諸于你!"

門猛然被推開,一群下人看見新房里發生了什麼事,連忙護著王妃往外跑,然後提水的提水,救火的救火,而陸茵芳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堆火。

"王妃,您受驚了!"總管飛快上前,彎腰致歉。

她回神,翻轉了幾回臉色,吞下滿腔怒意,立刻換上一張楚楚可憐的表情,哽咽道:"是我不好,我不小心弄倒燭台,本想救火,卻弄得火越燒越太,真抱歉,第一天就弄出這般動靜。"

"王妃,這是哪兒的話,您沒事就好。"總管連忙安撫。

"王爺在哪里,書房嗎?可否領我到王爺的書房,我想親自向王爺領……"

話沒說完,一陣軟甜卻略帶尖銳的聲音響起。

"想利用燒掉新房當話題,去勾引王爺與你洞房花燭夜嗎?別想太多,為了不想娶你進門,王爺不但與皇帝爭執起來,被禁足王府,還甯願讓人四處放消息,說自己有斷袖之癖呢。這般堅持的態度,怎會因為燒掉一個區區新房,就使王爺回心轉意?"

陸茵芳猛然轉頭,看見一個頭頂金璃瓔珞,身穿滾銀絲邊玫瑰綾襖,足踩掐金挖云紅香羊皮小靴,面帶嘲笑,半倚在樹旁的女子,她正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己,眼里流出一絲落井下石的得意。

陸茵芳一下子就認出她的身分,她是王爺的側妃,塗禦史的掌上明珠塗詩詩,也是那個讓陸茵雅就此失寵的女子。

她蹙了蹙眉,低頭飛快地掃一眼周遭下人。

大家似乎都懼怕于塗詩詩似地,明知她對王妃諸多挑釁,卻也無人敢多發一語。

淺哂,她豈是怕事的?要鬧事得看手段,看本領,像她這般……她還沒看在眼底。

上前幾步,她殷勤地握起塗詩詩的手,柔聲說道:"你可是詩詩妹子?對不住,都怪我莽撞,擾了你安歇,我沒別的多想,只想同王爺請罪,倘若王爺在妹子那里,姊姊就不過去了,還煩請妹妹代我向王爺致歉一聲。"

她越是扮弱,塗詩詩氣焰越是高張。

她手猛地一揮,冷笑道:"你想套我的話嗎?別白費工夫了,王爺此刻不在府里,依他對你厭惡的程度,怕是往後待在府里的時間也不會多了。你呢,就別動歪腦筋,安安心心當個有名無實的裕親王妃吧,咱們各過各的日子,誰也別煩誰。"

轉開身,塗詩詩連聲招呼都不打,逕自離去。

本來想看看這個新王妃是怎樣一號人物,企圖掂掂她的實力,看有沒有辦法迷惑王爺的心,有機會的話,或許還可以與她聯手,將王爺長留在府中。沒想到……貌美如花又怎地,還不是連丈夫的心也留不住。

塗詩詩一番話,勾起了陸茵芳的歹毒念頭,厭惡她嗎?

他們連見都沒見上,憑什麼厭惡?難道是恨烏及屋,王爺討厭陸茵雅,便連她這個妹妹也一並討厭上了。

緩緩吐氣,好吧,燒掉一間新房留不住王爺的腳步,那麼……死一個側妃呢?那時總見得到面吧,她總會有機會讓壢熙驚為天人的。

沒有宴客,沒有收禮,連府里的大小布置都省下,除陸茵芳要住的那間房,意思意思擺弄了一下,整座王府根本看不出半點喜氣洋洋。

粗淺交代幾聲,壢熙就和謹言一人一騎,飛快往熙雅小築奔去。

想起雅雅,他滿面笑容,那個笑已經誇張得快要咧到後腦勺,謹言無聲歎息,那模樣不像王爺,倒像見著糖葫蘆的三歲小兒。

他們抵達到溫室花房時,岩風已經等在外頭,他牽起壢熙和謹言的馬,低聲道:"稟王爺,王妃已經在里面等候多時。"

說話同時,從來不笑的他,竟然露出一抹笑意,看得謹言瞠目,這是怎麼了?天地何時扭了一圈,她怎地無所知覺。

壢熙興高采烈,丟下一句話,說:"動作快一點,你是我的男儐相。"

端風點頭,他不明白男儐相是什麼,但該做的事,前幾日他已經演練過數次。

吳總管謹慎小心,務求一切照王爺信上的指示辦理。

踏進熙雅小築,壢熙在吳總管的帶領下,飛快進入端風的屋里換上"銀灰色西裝"。

這個時代的布匹織造技術還無法媲美未來世紀,不過已經看得出來熙雅小築里,全體仆傭的盡心盡力。

他在最快的時間內打理好自己,拉起端風,走入大廳。

大廳里已經照圖上所繪,布置許多鮮花,成了臨時禮堂,端風看一眼王爺和自己身上的衣服,忍不住想笑,但壢熙瞪他一眼,他立刻正色,直挺挺地站在他身邊,再默念一遍,他是男儐相。

壢熙眼神示意,音樂瞬間響起,用國樂演奏的結婚進行曲,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兩個粉雕玉琢的小花童在音樂第一拍落下時,便從地毯那端走了進來,他們一手挺著花籃,一手灑著鮮紅色的玫瑰花瓣,可愛得讓人想把他們高高抱起來。

在花童身後,頭戴絲絹,身穿粉色長禮服,手握玫瑰花束的雅雅,在銀月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雅雅低著眉眼,臉紅撲撲的,喝了幾天的紅棗茶,果然把她的臉色給補紅了,她有些別扭,哪有新娘大刺刺地把臉露給賓客們看,可……他信上寫了,梅開二度,百度,千度,他要貪心地向她索取千年萬世,面對這樣的男子,再別扭,她也願意為他走過干遍紅毯。

銀月看著笑得闔不攏嘴的壢熙,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真好吶,這才叫做"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嘛。

自他們回到熙雅小築後,每個人口里談的,都是這個古怪婚禮,不知道王爺哪里來的想法,竟想搞這個東西,哪家的新娘,新郎穿成這副模樣的?雖然看起挺美挺特殊的,可她長這麼大,還真的沒見過那麼怪的衣服。

這還不是最古怪的呢,小孩子撒花瓣還不夠,連喜床上,都用花瓣排了個大大的心形,人家喜床上不都是撒些棗子花生蓮子之類的吉祥東西嗎?偏偏王爺標新立異,硬要與眾不同。

不過古怪雖古怪,大家倒是很興致高昂,全力配合。

整場的人全都喜笑顏開,獨獨謹言眉間不郁,她並非不樂意見到王爺和王妃再成連理,只是皇上那邊……

她無法預測皇上的反應,只能乞求老天爺,逼件事能瞞得密不透風,而王府的那位新娘,別鬧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壢熙不想那麼多,一心一意看著朝自己走來的雅雅。

仿佛間,他看見二十一世紀的雅雅向自己走近;仿佛間,他聽見雅雅在耳畔對他說:我愛你;仿佛間,他們已經愛過千山萬水,千年萬載,再不需要任何的言語來證明他們的情愛堅定。

真美呵,雅雅的長發像瀑布似地,披瀉在她的屑背,金黃色小花紮成的花冠戴在頭頂,她像落入凡塵的仙子,乾淨,清新,脫俗……

緩緩地,雅雅走向他,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拉到前方,他看著她,再也無法轉開眼。

"……龍壢熙,你是否願意娶陸茵雅為妻,無論生死貧富,健康或生病,相守相攜……"

像所有的新婚證詞後,他們分別回答了"我願意",然後交換戒指,牢牢地將對方套住,在所有人的見證與掌聲中,他們再次結成夫妻。

那是電影里面看過千百次的場景,但對于這群古人而言,新鮮有趣,大家都緊盯著這對新婚男女,不曉得接下來還有多少更好玩的事情。

在新郎送新娘入洞房之前,吳總管召集熙雅小築里面所有未婚的女子,要她們全站成一排,卻不告訴她們要做什麼。銀月笑嘻嘻地拉著謹言一起列隊,謹言想推卻,但銀月哇啦哇啦,扯著她猛說話。

壢熙和雅雅背對她們,壢熙輕輕在雅雅耳邊說了幾句話。

瞬地,花束往後一丟……把幸福延續給下一對男女。

謹言沒注意到雅雅丟花的動作,她一直在聽銀月說話,突地,周遭發出驚呼聲,她還以為臨時發生什麼意外,眼睛閃過,發現沒有特殊狀況,唯有主子的花快要墜地。

忠心耿耿的謹言,豈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她想也不想,發揮她的武藝,一個縱身,穩穩地將花束接起,她快走兩步,將花重新遞給茵雅。

壢熙笑著望她一眼,向大家宣布:"接到新娘捧花的女人,就是熙雅小築里面,下一個要當新娘的女子。"

新,新,新娘子……

瞬地,冷漠嚴肅的謹言,聞言臉色發白,整個人看起來好像要暈過去似地。

銀月神經線大條,沒發現謹言臉色不對勁,笑嘻嘻地拍手大聲道:"新娘子有了,新郎呢?是端風哥哥嗎,還是立羽哥哥?"

謹言被她講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簡直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了。

皺眉,旋身飛快往外走。

銀月那張嘴豈有饒人的,她笑著拉著端風,說:"端風哥哥,你還不快追,要是被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立羽哥哥追走,再哭就來不及啦。"

屋里人笑成一片,吳總管趕緊跳出來說話,"你別鬧謹言姑娘了,不過端風啊,你還是快去把謹言姑娘追回來,咱們就要開席了,王爺說過,這個宴席,缺誰都不行。"

端風一點頭,奔出屋外尋人。

熙雅小築里面沒有足供擺桌的大廳,宴席只好擺在外頭空地,打開連接溫室花房的大門,門里門外用花海妝點成宴客會場,來回穿梭的仆人將好菜一一端上桌,今晚花好月圓,天氣宜人,在外頭吃喜酒,別有一番風味。

熙雅小築里頭的人不多,只開了八張桌子,但溫室花房那邊卻開了整整四十桌,比較特殊的是,新娘沒待在喜房里餓肚子,反而和新郎齊坐,一起向親朋好友敬酒。

在這里,不分親疏尊卑,人人平等,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隨意坐著,幾盅酒喝下去,有人開始和著音樂唱歌跳舞,熱鬧了氣氛。

席間,遠方放起煙火,點亮了夜晚天空,眾人拍手叫好,這個特別的婚禮在大家的腦海里深烙,未來幾年,人人談起,還樂得笑眼眯眯。

看著人人臉上飽含笑意,茵雅不得不為這場婚禮籌劃人心存感激,只是呵……他那麼忙,忙著叛逆,忙著謀略,怎還有精力搞這些?

壢熙回頭,發現雅雅在看著自己,伸過手,在桌下握住她的,湊近她問:"開心嗎?"

"很開心,只不過……你來這里,茵芳一個人在王府怎麼辦?"對于回來熙雅小築,她還是很猶豫,她不確定自己做得對不對,那顆心始終無法踏實。

"她怎會是一個人?王府上上下下的人比熙雅小築還多呢,況且我把整個王府都留給她,她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絕對不會有人阻礙。"他說得像打鐵似地,十足肯定。

"我不是問這個,我問的是,你就這樣丟下王府里的客人和新娘走人,你們的……洞房花燭夜怎麼辦?"

提到洞房花燭夜的時候,她頓了一下,以為自己無所謂的,以為她是受過婦德女誡的好女人,以為經過前塵往事,她再不會用嫉妒來欺負人,沒想到,事到臨頭……心還是會酸,會痛。

聞言,壢熙眉心立即拉出川字,板起臉孔,像被雅雅倒了千萬元的會。"你!竟然要我同別人去洞房花燭夜?"

明明心酸的人是她,可他怎地看起來,比她還要受傷?她不懂,三妻四妾的男人多得是,何況就算沒有陸茵芳,家里還有個塗詩詩吶,他不是早該習以為常?

低下頭,她悶聲道:"不要又能如何,那是聖旨啊。"

她多怕明兒個天一亮,壢熙就會被抓進皇宮里治罪,正值多事之秋,少一事,賺一事吶。

"聖旨又如何,皇上能用三百名侍衛逼我上陸家,逼我把新娘帶進王府,然後呢,要不要用三百雙眼睛盯著我把夫妻之實給做齊全了?"

他說得氣憤,別人不懂他,雅雅怎能不懂?他氣得把她的手捏緊,捏實,捏痛,他在懲罰她的"不忠"。

"不管如何,茵芳已經嫁給你……"她的頭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他勾起她的臉,意外地,在她眼角找到一滴淚珠,松口氣,那個淚讓他心情瞬間大好,原來啊,他的雅雅也會嫉妒,很好,很好,他甯願她當妒婦,也不要她當寬懷大肚,賢淑良慧,一心把老公往外送,以換得良好名聲的好媳婦。

"誰說的?"他反口道。

哪需誰說呀,滿京城的百姓都見到迎親隊伍,那已是不爭的事實。"壢熙……"

他一把扳住了她的肩膀,讓她與自己眼對眼,鼻對鼻,不准任何人,任何事分了她的心。

"雅雅,謹言肯定把我說的一夫一妻制講給你聽了,對不?"

雅雅點頭,那麼誇張的言論,誰聽了都要被嚇到,她怎能不耳聞。

他態度鄭重道:"那句話,不是用來搪塞皇帝,不是用來虛偽假正經,我說得到,做得到,一夫配一妻,這輩子,我龍壢熙只會有一個妻子,她的名字叫做陸茵雅。"

"至于你擔心的部分,我現在一一說明,你聽仔細,因為往後我不希望你再出現同樣的質疑。

"第一:我沒與陸茵芳行拜禮,因此,她還稱不上我的妻子,我不管皇家玉牒上寫了什麼,但我沒掀她紅蓋頭是事實,沒與她喝交杯酒是事實,沒與她行夫妻之禮是事實中的事實,所以,她不是我的妻子。"

"第二:今天的婚禮,王府里面沒有宴客,沒有收禮,如果你往王府走一趟,你會發現,除了宮里來布置的那間喜房之外,王府里找不到任何和大婚有關的訊息。"

"第三:你不必擔心陸茵芳,不必替她感到委屈,如果她要的是王妃那個頭銜,我會給她,如果她想自由高飛,我會幫她。除了與我成為夫妻這件事以外,她想做任何事,我都會鼎力相助。"

"這樣,真的可以嗎?"

"可不可以,日久見人心,你不必在今天晚上擔心,因為……"突地,他呵呵呵,笑得滿臉曖昧,湊近她耳邊,輕聲道:"今天晚上,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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