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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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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奸商出任務(下)小星皇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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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6 00:02: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云開月明

茵雅在壢熙懷中醒來,望著他熟睡容顏,像個孩子似地甜美,纖細手指輕輕地順著他的五官滑著,從濃濃的劍眉,狹長的雙眼,直挺如山的鼻梁到他淡淡的薄唇。

是誰說過,薄唇男子皆無情?

曾經,她深信這句評語,因為他對她的確無心無情,還冷漠得令人可恨,可後來,她想開想透徹了,又反對起這句,倘若無情,他又豈會對楠楠一心一意?他是個專情男子,只不過他的專心不在她身上。

本以為此生就這樣了,誰知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一場避不開的禍事讓他失去記憶,失憶的他,忘記楠楠,卻沒忘記他們之間的過去。

她感激老天,給了她重生機會,也把愛情還給她,只是,偶爾隱憂升起,倘若他日,他恢複記憶,會不會一並把今日恩義全數抹去?

她屢次提醒自己,別深陷愛情,可是他的愛來勢洶洶,讓她來不及防備,硬是一頭栽進去。倘若那日到來,她怎麼辦?她是否有能力承受得而複失的挫折感?

手指來到他眉間傷口,這個傷嚴肅了他的面容,許多人因此怕他,懼他,包括她自己,而今,她不再畏懼,有的只是心疼,心疼那日戰事緊急,他面對千軍萬馬,生死一線……

倏地,她的手被一把握住,他張開眼,眼底飽含笑意。

"在想什麼?"

連思考也不曾,她直言:"想你恢複記憶後,還會不會記得你曾經喜歡過我?"

很意外的提問,他以為多日不見,她有滿肚子話想問,問籃球賽,問他的賦稅政策,問問他近日在朝堂上引發的一堆亂事,沒想到她想的竟是他恢複記憶後,會不會記得曾經愛過她?

是患得患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那些被冷落的日子印象太深刻,即便他全心全意呵護,她仍然害怕今日所得只是過眼云煙,不長久?

他側過身,與她面對面,兩個人弓著身子,在床上圈出一顆"心"。

"要不要打個賭?"他握住她的手指,有幾分冰涼,是緊張嗎?緊張他的答案不理想?

"打什麼賭?"

"賭……別說我恢複記憶,便是經過千年萬年,生死輪回,我仍然會記得我們的愛情永渝不悔。"

"這個賭,沒人可以證實,那時我們都喝下孟婆湯,誰也不記得誰了。"

"老天可以證實,月老可以證實,因為,你是從我身上抽下來的肋骨,所以你我的來世幸福,也可以為我們證實。"

茵雅望著他:心松開了,甜甜地笑著,真喜歡他的甜言蜜語,明明不懂詩詞不懂文,卻偏偏每句說來都入人心三分,有他這樣別出心裁的甜言蜜語,哪邐需要詩詞來幫襯。

他伸手一把抱住她,然後身子轉過九十度,把她抱在自己上方,讓她趴在自己胸口,居高臨下望他。

他捏捏她瘦了一圈的臉龐:心疼不已。"從實招來,這段日子去了哪里?端風,立羽有沒有好好照顧你?"

"他們是盡職的屬下,有能力,又有雄心的男子,你不應該讓他們待在我身邊,太埋沒了,派他們去做更重要的事吧,我相信他們一定很希望跟在你身邊,好有一番作為。"

"你到現在還沒弄清楚嗎?你是我人生當中最重要的事,如果沒了你,什麼作為都是假的,我便是看重他們,才會把他們留在你身邊。"

茵雅失笑,一個不知覺,他又說了滿口醉人言語。

"可是……"她翻下他身子,側躺在他身旁,二度畫出心字樣。

"放心,他們樂意得很。"

曾經他吃飛醋,想把長相比自己更風流俊俏的立羽從她身邊支開,換丁嵐和另一名女隱衛過來保護雅雅,沒想到這兩人向天借膽似地不聽他的命令,竟然敢跟他強力爭取,要留在茵雅身邊。

此事讓他火大好幾天,還檢討起自己是不是個性變得太好,讓他們忘記了主子的命令不容質疑。

不過眼前情況大不相同了,他們得繼續護衛雅雅。因為這場婚禮,沒意外的話,應該已經傳進皇帝耳里,對于宮廷侍衛沒辦法親眼見證他洞房,反而讓他趁隙和別人洞房,皇帝可能已經被惹火,他擔心,皇帝六親不認,暗地動手腳。

雖然他明白,眼前韋氏未除,皇帝不至于急著對付雅雅,但之後呢?伴君如伴虎,一個連兒子都可以設計除去之人,你能相信他心中存有多少親情。

茵雅點頭,如果是端風,立羽的心意便罷了。

她記得銀月曾經氣嘟嘟地同她告狀:"王爺講的那些制度,事業,每次都聽得我一個頭兩個大,能躲還不逃?偏偏端風,立羽老躲在外頭,聽得津津有味,想找他們陪我玩兒,誰都不肯理我。夫人,你一定要警告他們,不可以偷聽主子說話,這是當下人的本分。"

看來端風,立羽同她一樣,對壢熙滿腦子奇奇怪怪的點子著了迷。

"快說,你們不在熙雅小築那段日子,去了哪里?"他大腳一跨,跨上她的身子,腳一勾,把"心"的下方扭成一團。

"哪里都沒去,才上路不久,謹言就追上來,她讓我們到京城里一間大客棧待著,等她傳來消息。"

"就這樣?待了四十幾天?"

那不是關禁閉嗎?好可憐哦,他的魔手摸上她的臉,她的頸子,她的胸口,凡摸過必留下痕跡,倏地,她的身子紅成煮熱的大閘蟹。

她不著痕跡地把他的手抓下來,端正態度回話:"是啊,銀月都快悶壞了,成天在客棧里抱怨。"

"端風,立羽是豬頭啊,平白浪費了四十幾天,沒利用機會好好帶你四處走走逛逛,增廣見聞?有許多好玩的地方,你都沒玩過呢。"

他纏上她的手,手指頭勾勾搭搭,明明只是十根指頭的小游戲,他就是有本事把氣氛弄得曖昧不已。

茵雅斜眼望他,是真心話嗎?倘若她真拋下他,四處玩樂,他還能說得這麼愜意輕松?"既然你這麼講,下次你回京里辦差,我便同端風,立羽四處游玩。"

壢熙正色,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身後,"不許,都回來我身邊了,要玩……自然得我陪著。"

看吧,她沒估錯。

仰頭,望上那張朝思暮想的臉龐,壢熙垂眼對上她的視線,手臂一用力,抱住她的身子,讓她緊貼在自己懷里,身心相依,她滿足地在他懷間發出一聲歎息。

"你不必回京里上早朝嗎?"她舍不得分離,可世事不能盡如人意,何況自己已經得到太多,再貪心,天地不容。

"忘了嗎,我才剛大婚,任何臣工,大婚之後都可休假三日,而且別忘記我還被疑帝禁足呢。"

"你也得陪茵芳回門吧。"不管他的認定如何,總要做做表面工夫吧。

"放心,回門禮已經備妥,我交代王府總管陪茵芳回門,總管會向你父親解釋我還在禁足中。"突然間,他覺得被禁足真是件好事情。

不過他也調查清楚了,陸茵芳在陸府本就不是個被看重的子女,陸明衛只不過藉著聯姻,一方面鞏固自己的地位,一方面收下皇帝的承諾,盡全心為皇帝辦事。

"禁足的人還跑到這里,你真是越來越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茵雅對他擠了擠鼻子,這人益發大膽,真不曉得要惹下什麼大禍。

"我是沒把皇上放在眼里……"話沒說完,茵雅就急急搗住他的嘴巴,她緊張兮兮道:"萬一隔牆有耳,這話兒傳出去,還得了。"

看她慌張模樣,壢熙笑著把她的手拉下來。"放心,我沒把皇上放在眼里,可放在心里,尊著,供著呢。"他拍拍自己的胸口。

"你別耍嘴皮子,那日你用鄭莊公之事暗諷皇上,我聽得嚇出一身冷汗。"

"我故意的,便是要父皇知道,我心里有多不爽。"

"便是不愉快,也不能這般明目張膽吶。"她忍不住瞠他一眼。

"若不是用那篇故事起了頭,我豈能同父皇談一夫一妻制,談為國盡忠,為君,為百姓盡忠,也為婚姻,為一生攜手相伴的女子盡忠。

盡忠?他願為她盡忠,此話自謹言口里初聽,滿心感動,琨在由他親口說出,更是激動,這是天底下男子不會為女人做的事吶,何況他高高在上,要什麼樣的女人都有,她何德何能,能得他一心相待。

"可天威難測,我怕皇上他……"

"放心,現今父皇很需要我,他絕不會與我正面沖突。"只不過暗地里就不確定了,他得讓謹言好好查查,皇帝的眼線是哪些人,能收編的收編,不能收編的,找個借口趕出去。

"你便是這般有恃無恐,才敢提那個新的稅賦制度。"她語氣有些許不滿,不是早說好,那個制度影響層面太廣,得等他登基為帝後,才提出來與百官商討的?

"你以為父皇心底不同意嗎?"他笑得一臉油條。

"同意的話,怎會撤了你內務府的差事,還將你禁足于王府?"即便這個稅賦制度的確于國庫有益,但眼前不是提這些的好時機。

"雅雅,你認為,拔除韋氏之後,朝中還剩下多少三品以上的官員?"

"不多了吧。"那些官缺幾乎都被韋氏給占滿了。

"沒錯,不多,只有二百三十七名,再猜猜,當中營商為利者有幾人?"

茵雅不明白,她搖搖頭。

"六十三名。我提的制度,真正會受到影響的是那六十三個,至于其他人,朝廷征收取稅捐同時,亦可以在別的地方作補償,比方給予住宅補助,家中有老人的給予老人補助,總之,給的福利必可抵過他們所繳的稅。"

意思是:這個制度並不會真正影響到朝中大臣,因此,最終他們必會支持這個新稅制度?

"可商人還是會受影響,稅制一旦實施,天底下的商戶豈不都要恨上你了。"

"就像補償臣工那般,我也會在別的地方補償他們。"

"怎麼補償,也給他們津貼嗎?"那麼算來算去,國庫也充盈不到哪里。

"我打算開放多國自由買賣,協助他們擴大生產,建立運送制度,改善國內治安,將盜匪山賊大力剿滅,讓他們在運送貨物時的安全充分得到保障,屆時,他們定然心甘情願給朝廷繳稅。"

"農業雖是國之本,但制造業,商業可以讓一個國家快速富裕,當我們能生產出其他國家所無法生產的東西,必然會沖擊到他們的內需市場。"

"除此之外,觀光業也是未來我要極力推動的,大燕朝內有許多可以供游玩的地方,倘若能確保邊境平安,無戰爭之虞,我必定要開放各國百姓來大燕游玩,如此,便造福了飯館客棧,帶動當地商鋪營收,當收入豐碩了,他們豈會在意那一點點的稅收?"

"所以重點不是百姓願不願意多繳稅,而是朝廷收了百姓的稅後,為他們做了什麼事。"

他滔滔不絕講著,勾勒出一個美好幸福的樂利生活,聽得茵雅以及守在屋外的端風,立羽,謹言一愣一愣的。

雖然當中有太多他們聽不懂的詞彙,但能夠理解的那六七成,已經夠讓人向往。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把話說清楚,卻用幾張語意不詳的公告,讓朝廷議論紛紛?"

"沒有語意不詳,我已經清清楚楚地把所有的想法全寫在折子里,上奏給父皇。"

據宮里傳來的消息,皇帝看完他的折子後大加贊賞,夜里興奮得一夜輾轉難眠,壢熙明白,這個皇帝是極注重自己名聲的,而他提的那些,將會全數成為皇帝的政績,百年之後,"建元之治"四字定然出現于青史,想到那個,皇帝哪還能睡得著覺?

"那麼皇上為何要打壓于你?禁足,撤職……這些命令聽起來可不像嘉獎。"皇上聰明睿智,連她這樣的平凡女子都可以聽出大燕的未來,他怎不明白?

"傻瓜,要收藏珍珠,最好的方式是將之混入魚目,要保全一棵良木,便是將之藏于森林中,父皇的'震怒’原因有二,一,不願我在此次的宮變當中,涉入太深,他想極力保下我,不讓我成為韋氏的目標。二嘛……"說到二,他就笑得一臉可恨,十足吊人冒一口。

"二是什麼?"

"是小心眼。"

"小心眼?"茵雅一臉困惑。

"父皇小心眼我的頂撞,小心眼我的陽奉陰違,小心眼我沒把他當成天神膜拜,每晚三炷香,年節時分再補上大魚大肉外加鮮花素果,父皇最最小心眼的是——我膽敢用一夫一妻挑釁他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

茵雅懂了,笑得一臉無奈。"你這人吶,不怪自己不忠不孝,膽敢頂撞皇上,退脫皇上小心眼,天底下,也只有你這號人物了。"

"所以嘍,這麼特殊的男人,你舍得把他送給別的女人?"

他笑著捧起她的臉,懲罰性地用力吻住她的唇,他吻得她氣息不順,吻得她頭昏腦脹,云里霧里,不曉得自己置身何處,這個懲罰很嚴重,像一把火,瞬間燃起一室綺麗……

門外,謹言尷尬地望了望端風和立羽,背過身道:"你們去請王爺出來,文師父到了。"

他們早該出聲喚人的,若不是剛剛聽王爺講話,聽得太精彩,聽得忘記要緊事……現下,王爺早就與文師父碰面了。

端風為難地皺起眉頭。"王妃在里面,我們兩個大男人進去……不妥。"

"沒錯,我們不只會被轟出來,眼珠子若是瞟到不該看的東西,怕還會被整副挖出來,太危險。"立羽同意端風。

"可我……我怎麼進去?"

王爺又是那種不肯聽暗示之人,上回她在門外咳得喉嚨都快破掉,王爺一個勁兒的就是要同王妃把該辦的事辦完。

"既然,誰都不能進去,就,就……讓文師父等上一等吧,反正……能理解的,新婚嘛。"

王爺和王妃幾時新婚啦,那個真正新婚的王妃在王府里面捶心肝呢,可他們硬要拗,她能怎麼辦?

三人互相推諉時,救星出現,銀月恰恰領了幾個仆婦端水,端早膳,准備伺候兩人起床。

"王爺,夫人起床沒?文師父已經在大廳里籌了。"

看見他們三人,銀月笑出一張滿月臉,真好,終于全家人又聚在一起,終于回到熙雅小築,她有了回家的感覺。

"早就起床了,怎麼來得這麼慢,里面催過好幾回。"

立羽睜眼說瞎話,臉不紅,氣不喘,不但句句講得理所當然,還帶起一張幸福美滿的大笑臉。

謹言橫他一眼,害別人也別害得這麼開心吧。

心底雖然這麼想,可她的嘴也忍不住說:"銀月,快進去服侍吧,記得提醒王爺,文師父'已經’等了好半晌。"

"知道啦。"銀月想也不多想,就領著一千人往里頭走。

端風的眉頭越皺越緊,銀月這樣進去,王爺不會遷怒吧,他用手肘推推立羽道:"若是王爺要罰銀月,你得出頭領罰。"

"這會兒當起好人啦,剛剛怎麼不阻止她進屋?"立羽一句話戳中他的心。

"有一點良心好不?銀月那麼嬌小,吃不起棍棒……"謹言道。

三人還在爭執中,緊接著,不意外地,聽見銀月尖叫一聲。

可這丫頭也真是好樣的,竟然敢對王爺大聲吼叫——"王爺,您怎麼可以在大白天里做這檔事,壞了熙雅小築的風氣便罷,我可還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

有種,非常非常之有種,立羽豎了豎大拇指,往後他要對銀月甘拜下風,天底下,只有她敢仗勢王妃的疼愛,對王爺大聲嚷嚷。

端風沒立羽的樂觀,他覺得一排烏鴉正列隊從三人頭上飛過,他認命說道:"待會兒王爺要罰,咱們三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吧。"

"我是女的,有豁免權。"王爺說過,女人為上,不但可享保障名額還可享豁免權。

"豁免權是什麼?"端風問。

"想知道的話,就替我受罰。"謹言揚眉,時刻跟在王爺身邊的優勢立現,她就是比別人聰明,比他們懂得多。

三人還在討論受罰之事,可他們當真是好狗運,也許是因為謹言接了捧花的關系,鴻運當頭,也許是昨兒個一場新鮮婚禮,讓熙雅小築到處洋溢喜氣,反正,懲罰沒出現。但是……屋里傳來嘔吐聲!

仆婦送進屋的早點,茵雅一聞到味道,立刻吐個七葷八素,壢熙緊張得跳下床,也不管滿身沾滿穢物,連聲嚷嚷:"請大夫,快請大夫……"

幾個有經驗的仆婦立刻湊到王妃身邊,對她問了幾句,然後,誰也不在乎那個難聞的味兒,一個比一個更高興,更喜氣,好像茵雅吐的不是胃酸,而是珍珠寶石。

一名年長仆婦走到壢熙跟前,彎下腰說:"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夫人肯定是懷上孩子啦!"

緊接著,先是一聲不像王爺會發出,但聲調明明是王爺所出的尖叫聲,響徹云霄。

然後,屋外三人看著王爺衣衫不整,從屋里狂奔出來,拉著端風,立羽大喊:"聽見沒,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

那麼大聲,誰能沒聽見?他們看著不像王爺的王爺,連忙出聲恭喜。

再然後,壢熙又奔回屋里,三人見狀況不對,怕他狂喜之下,完全把文師父來訪一事丟到九霄云外,文師父可是領著聖命來的呀。

于是他們跟在壢熙身後進屋,卻見王爺竟然一把抱起王妃,在屋里急轉圈圈,嚇得一旁的仆婦急得猛拍他的手臂,連聲:"小心,小心,千萬別傷了孩子……"

屋子里的喜悅歡樂感染了經過的下人,大伙兒開心的爭相走告,為這雙喜臨門的好事雀躍不已。

忍字是心頭上正插著一把刀,從新婚夜,孤枕難眠的屈辱,再到回門時無夫君相伴的難堪,這把刀刺得太深,陸茵芳已經忍無可忍。

在陸府,她親耳聽見兩個婢女交談——

一人說道:"紅龜糅才咬一口呢,誰知道里面是甜是咸,嫁給大皇子便是好下場?大小姐不也嫁了,還不落了個淒慘。"

"可不,大小姐脾氣那樣好,都不得善待,二小姐那種陰冷脾氣,大皇子會喜歡?"

"算命先生不都說過,二小姐是機關算盡,到頭來還是枉費心,結局是燈盡,一場空歡喜。"

"別說,別說,二小姐最恨的就是這件事,那時,她多少次拿這些話編排咱們大小姐,大婚那日還為此揭了小玉她娘一耳光呢。"

"怕什麼,人都不在陸府了,咱們干麼還時時怕見鬼吶。"

聽見這些話,陸茵芳怒極反笑,尖銳的笑聲嚇得兩個婢女停了嘴。

見到二小姐,她們知道自己惹下大禍,連忙雙雙跪地,暗道不好,這陰鬼怎麼又回來了。

可陸茵芳啥話也沒說,只是陰陰地沖著她們笑,之後她回王府時,從陸家帶回了兩個人。

自此,陸茵芳屋里天天傳出號哭聲,她才不一次讓兩人死呢,她要盡情虐待,把滿腹怒怨盡在她們身上發泄出來,好教人們明白,"禍從口出"是怎地一件事兒。

打耳光賞巴掌是小事,扯頭發,捶腳趾,拔指甲,炭火烙印……兩個奴婢被整得死去活來。

可奴婢的哭聲解除不了陸茵芳的心頭恨,一把火在她胸口持續燒灼。

成親後,壢熙一天都沒在王府待過,而那個塗詩詩又是個沒眼色的,分明說了各過各昀生活,誰也別犯誰,偏她就是時不時幾句風言風語,火上添油。

塗詩詩不惹事,她都不見得肯放過她,現下她卻三不五時挑針刺上那麼幾下……表面上,她笑盈盈把塗詩詩應付過去了,可她的心,哪有那麼容易過去。

這日陸茵芳來到池塘旁,走到塗詩詩最常待的柳樹邊。

柳樹迎風飄搖,枝葉垂進水里,幾只游魚在柳枝邊輕啄,塗詩詩愛逗魚,時常折了柳枝蹲在池塘邊,挑惹魚兒來啄,再一把抽起,嚇得它們紛紛散開,便笑得前仆後仰,樂不可支。

陸茵芳領著從陸府帶來貼身丫頭小紅,小綠,抿唇一笑,在她們耳邊輕聲交代幾句。

不多久,她們彎腰在柳樹旁,用手松動池邊的石頭,未了,還覺不夠,從水塘旁搬來幾塊長滿青苔的石頭,堆在旁邊。

見布置妥當,陸茵芳見左右無人,便領著她的人回屋里。

果然,下午就聽見塗詩詩落水的消息。

可惜救得早,沒要了塗詩詩的命,陸茵芳恨恨咬唇,在屋里發作一頓,又鞭笞了甫帶回王府的多話丫頭一頓後,才整整衣服,走進塗詩詩的院落。

她揮手讓底下人撤去,低頭看著塗詩詩慘白了一張臉,虛弱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一絲滿足的報複感湧了上來。

她輕輕坐在床側,低聲道:"怎麼沒死呢?我花那麼大力氣呢,是哪個不長眼的救下你,我該不該追究追究?"

緩聲歎氣,她的手指劃過塗詩詩的臉龐。塗詩詩肌膚白皙,她的指甲一劃,塗詩詩瞼上立刻出現一道紅痕。

"倘若能再用點力多好,這張臉肯定毀了吧,可惜這里只有你我,你的婢女肯定會四處嚷嚷……可惱啊,該怎樣才能人不知,鬼不覺地把你給除掉?"

她看一眼旁邊的繡花枕頭,想象著拿它壓住塗詩詩的口鼻,想象著她掙紮的模樣,忍不住輕笑起來。

起身,退後兩步,陸茵芳認真研究起她的五官,嘴里發出嘖嘖聲。

"橫看豎看,你都稱不上美女呀,聽說還是個胸無點墨,腦子不靈光的女人,怎地你可以獨得王爺寵愛?陸茵雅再怎麼差,可都比你好上千百倍呀……你倒是清醒過來,好好同我說說,自己到底有什麼獨特的地方,竟可以讓王爺傾心至此?"

她自言自語,說了好長一段時間,未了,才笑著捏捏塗詩詩的臉頰。

"也好,這回你沒死成是好事,往後咱們還有得斗呢,否則長日漫漫,王爺又不在府里,總得有人供我消遣。"

輕淺一笑,陸茵芳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塗詩詩的屋子。

待她出門,床上原本熟睡的塗詩詩呼吸陡然重了起來,一下緊接著一下,胸口起伏不定。

她的眼皮不斷輕顫,雙頰微微抖動,被子下方的雙手握緊拳頭,不久,她咬緊牙關,猛地睜大雙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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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6 00:03: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妻妾相斗

沒想到皇上那麼快便解除了他的禁足令。

這點有好,有壞,好處是他恢複自由,可以四處跑,不管是溫室花房還是練兵場,他正在進行的事可以繼續積極的執行,壞處是,他每天得上早朝,往返熙雅小築的時間變長了。

他的運動神經還算發達,但開慣法拉利的男人,你讓他騎著四足動物到處跑,一天來回好幾個鍾頭,任誰也會受不了。

幸好文師父的人皮面具很好用,戴上它,雅雅可以在端風,立羽的保護下,回京城和他團聚。

今兒個下朝後,皇上留壢熙,文師父以及幾個朝中心腹,一起在禦書房里商談國事,皇上讓壢熙從頭到尾詳談他的富國計劃。

這一談,從午後談到黃昏,還欲罷不能,用過晚膳又談了許久,皇上才肯放人。

離開皇宮時,大臣們人人臉上掛起興奮,原本因賦稅一事而不支持壢熙的態度,變為支持,幾個人輪番阿諛,說盡好話,幾乎把壢熙捧上天。

此刻他們已經看得清清楚楚,誰才是皇上心屬的太子人選,

然而告退時,皇上幾句冷冷的命令,讓壢熙後頸浮起雞皮疙瘩。

他說:"人皮面具好用,卻也非全然認不出人,光是兩個男子在身邊就能保平安嗎?未必……朕左想右想,皇兒是不是該回王府,替龍氏開枝散葉了?"

皇上的警告,讓壢熙乖乖回王府,乖乖待在自己的書房,半步不出,他的態度很明白——王爺不願被打擾。

他想,如果陸茵芳是個有自尊的,自然不會找到書房獻媚,至于塗詩詩,他警告過,也給過壞臉色,應該不至于敢進書房添亂,只是往後……見雅雅的次數變少了。

想到這個,他的屁股像有幾百支針在刺著似地,片刻都坐不住。

數日過去,他仍然沒找出皇帝埋在熙雅小築的棋子是哪幾枚,知道人皮面具的人不多,到底會是誰呢?

端風,立羽絕對不可能,謹言更別說了,至于銀月……如果連她都有問題,那麼還有誰還值得相信?不過,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不管是誰,他都得查查。

他一方面要擔心那邊,卻又離不開這邊,兩邊為難,再加上手邊的事著實太多,他有些心煩意亂。

他生氣,他火大,他干脆把旁邊的宅子給買下來,裝潢成熙雅小築的樣式,再從自己的書房挖條地道,直接通到雅雅的房里,那麼他就可以時時刻刻待在她身邊。

這本是隨意發脾氣,胡口亂扯的鬼話,但……微笑擴大,歡喜人眼,他越想越覺得可行。

大夫說了,雅雅已經懷孕兩個月,換而言之。孩子是在她離開熙雅小築之前懷上的。

幸好他態度夠堅定,並且在第一時間威脅了正確的人,不然懷孕的雅雅不在自己身邊,一個人孤伶伶流落在外面,光是想到這點,他的心就忍不住一陣陣發疼。

他知道因為荷爾蒙的影響,孕婦本身的情緒起伏比較大,心思極其敏感,如果他不能經常陪在身邊,說不准雅雅會懷疑自己被陸茵芳迷住,才不時待在王府。

好吧,就算雅雅隱忍了,壓抑了,可他自己也是一日不見雅雅,如隔三秋的,往後皇帝一道命令,他就不能往返熙雅小築,說不定憋著憋著,先發瘋的人是他,與其如此,不如釜底抽薪!

沒錯,簡單一條地道便解決所有問題,何樂不為?

更何況,逮不到棋子,就遠離棋子,不如把雅雅自熙雅小築給移出來,再找幾個背景清楚,有經驗的仆婦在身邊照看,還有,皇上的警告提醒了他,光是端風和立羽不夠,他得另外加派人手。

想明白了,壢熙走到桌邊,鋪起一大張宣紙,用他不怎樣的畫技,開始畫圖。

可書房的門無預期地被打開,他最不想見的塗詩詩走進來,他滿臉不耐地抬頭,卻見到她滿臉鼻涕眼淚,一進門就撲跪在他腳邊,抱著他的腿,哭喊:"王爺,救救詩詩呀……"

這是做什麼?演歌仔戲嗎?

壢熙停下手中毛筆,狐疑地望向塗詩詩,她瘦了,短短幾日不見,她居然骨瘤如柴,幾乎撐不起身上長衫,她的眼睛下方有兩個寬寬的黑眼圈,好像被人徹頭徹底家暴過,而她的臉頰兩側凹陷得很嚴重。

怎麼,王府里短了她吃穿,還是下人有了新王妃,踩低拜高,對她態度輕慢?

"先起來,把話說清楚。"

塗詩詩跪在地上,楚楚可憐地仰望壢熙,她沒想到自己都這麼慘了,他不但不彎下腰,憐惜地安撫幾聲,竟只是丟下無情無義的兩句話。

怎麼搞的,失憶還沒好嗎?難不成王爺真要一輩子視她為無物?

忸怩了半天,她見壢熙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才勉強自己起身。本想一個踉蹌,假裝摔倒,可看壢熙那副冷淡表情……大概她便是摔死了,他也不會扶上一扶吧……

長歎,這幾日她想清楚了,與其等人家來救,不如自救。

于是落水後,她一天只吃少許食物,把自己餓得瘦骨嶙岣,她天天等著,等王爺回府,給陸茵芳來一次大反擊。

"王爺,您知道的,素日里閑來無事,詩詩常去園里池畔走走,那日,不知是誰刻意去翻動了石頭,害詩詩跌入池塘里,差點兒溺水。"

"有這回事?"他有點訝異。

"此事王爺可問府里下人,詩詩絕對沒有編造謊言,大夫來過之後,詩詩喝過藥,睡得極沉,後來王妃來看詩詩,她屏退了下人,坐在床邊,王妃擾醒了我,詩詩本想拾眼,可眼皮像是有千萬斤重似地,怎麼也抬不起來,王妃以為我熟睡,竟說了一堆令人膽顫心驚的話……"

她複述起陸茵芳當日的話,也虧得她記性好,一字一句非但沒落下半字,還能添油加醋,補上許多煽動言詞。

壢熙聽得眉心緊蹙,陸茵芳竟是這般人品?如果塗詩詩所言為實,那麼他何必費心為她想得太多。

"也不知是詩詩落水後身子變得差了,還是怎地,只要一吃東西就鬧肚子,我的貼身婢女見這樣不行,想親自去廚房為我熬粥,卻發現王妃從陸府里帶來的陪嫁丫頭,在廚房里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什麼?

"原本詩詩吃過大夫開的藥,身子稍稍恢複,可那日用過廚房做的晚膳,情況又變得更加嚴重了,自那天起,詩詩再不敢進餐飯,本想讓丫頭到外頭買點吃食,可王妃定下新規定,嚴禁府里下人自行進出,要出門得層層上報,領有王妃的令牌……"說到這里,她嚶嚶啜泣不已。

此話半真半假,前面全是假話,但規定下人不能隨意進出王府則是實情。

見壢熙板著臉不發一語,塗詩詩繼續往下說。

"王爺記不記得曾經送詩詩一只貓,好端端的,那貓竟然死了,詩詩不敢臆測是誰動的手腳,只是害怕,好害怕吶,從王妃嫁進王府,不過短短幾日,竟發生這樣多的事,詩詩現在連睡覺都不敢安心闔眼了……"

緊接著,她又提到大婚夜里,新房起火之事,提到有人聽見王妃房里傳來下人的哭聲……

每件事都聽得壢熙心起懷疑,會嗎?她畢竟是雅雅的妹妹,兩姊妹之間竟會有如此大的差異?

塗詩詩說得起勁時,門板傳出兩聲敲叩,壢熙沒回應,門先一步自外頭推開,陸茵芳走了進來。

她進屋,塗詩詩立刻嚇得閉上嘴巴,下意識往壢熙身後退。

陸茵芳見狀,淺淺一笑,將帶來的酒菜放在桌上,向前挪移幾步。

"你來做什麼?"塗詩詩躲在壢熙身後問。

陸茵芳沒理會塗詩詩,躬身向壢熙請安後,說道:"惹王爺煩心了,茵芳初來乍到,事事做得不夠周全,引得妹妹心生不快,如今,姊姊當著王爺的面,再次向妹妹告罪,可成?"

這是壢熙第一次見到陸茵芳的盧廬山真面目。上回有紅巾擋著兩人,現下他在近距離當中看清楚她的容貌。

她長得相當美豔,是那種會讓男人心存非分念頭的豔麗,眼一勾,唇一翹,許多男子便會拜倒她的石榴裙下,硬要找出個人來形容……他記得媽媽那個年代有個名叫郝曼麗的女星,她們的氣質很像。

與她相較,雅雅的五官不如她明顯,但雅雅身上那種讓人舒服的特質,她沒有。

他和雅雅討論過陸茵芳,雅雅說她,聰明,機智,學什麼東西都比人快一步,自尊心極強,倔強自傲。

很可能是庶出的關系,陸茵芳比誰都不肯認輸,再加上她的親娘脾氣不好,很難與大家融洽相處,她娘心情反複不走時,經常在陸茵芳身上出氣,更加造成她的冷漠性情。

聽起來她是個受虐兒,壢熙本想在朝廷事大致底定,父皇對他的婚姻生活失去興趣後,好好與她一敘,以便幫她安排個好去處,但他細察塗詩詩和陸茵芳兩人的互動……

他並不完全相信塗詩詩的話,但她滿臉病容是真的,害怕陸茵芳的直覺反應也是真的,他不由得蹙緊了眉頭。

陸茵芳向壢熙投去一眼,忍不住歎氣說道:"看來王爺果然是惱了茵芳。我認錯,妹妹畢竟是王爺最寵愛的人,我該多幾分包容的。"

她垂下線條完美的頸項,輕咬下唇,滿臉的委屈。

她在屋外已經偷聽了好一陣子,氣憤不已,卻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樣的氣憤不能在壢熙面前張揚,她的母親並非正室,從小到大,她自母親身上學會,對待男人,不能直接,只能迂回。

"陸姑娘怎麼這樣說話?本王並沒有惱怒什麼。"

一句陸姑娘,讓塗詩詩忍不住滿面得意,陸茵芳卻氣得全身發抖,手在裙擺間緊握,指甲掐進肉里,痛入心中。

塗詩詩笑了,道:"王爺怎麼這樣叫姊姊,好像她是咱們王府的外人似地,王爺忘記,您已經把姊姊給娶回家了嗎。"

得意忘形!壢熙在心底輕嗤,如果陸茵芳真是她口中所描述的陰毒小人,她這樣明目張膽與之對峙,到最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緩下臉色,說道:"詩詩,你先下去,這里沒有你的事。"

塗詩詩不滿,明明是她先來的,怎麼現在是要她出去?

她想抗議,但抬眼看見壢熙嚴厲的眼神時,不得不噘嘴,收下滿肚子不平,低下頭,向王爺告退。

塗詩詩終于離開,屋子里只剩下壢熙與陸茵芳相對。

她望了王爺半晌,回想王府總管所言,新婚之後,王爺都待在京城近郊,聽說那里有個很賺銀子的溫室花房,還有個熙雅小築,除那兩樣東西外,那里可還有別的東西吸引他留駐?

她遲疑半晌,才哽咽開口,好似有滿腹心事似地說道:"王爺,茵芳必須為自己辯解。"

"你說吧。"

"大婚那日,王爺進新房不過片刻,便說了些茵芳無法理解的言語,我怔愣半晌,才想起應該追回王爺,好好問個仔細,可那身大紅嫁衣太沉重,我已在喜房里坐了半天,雙腿發麻,一起身沒站穩,差點兒摔跤。

"慌亂間,順手抓住桌布想穩住身子,沒想到使得龍鳳燭台雙雙傾倒,造成那場大火,我越想救,火勢越是猛烈,我嚇壞了,不知該如何是好,茵芳發誓,那只是個意外事件,並非刻意放火燒屋。"

她說完,順過氣,向壢熙望去一眼,見他微微點頭,方又繼續往下說。

"茵芳嫁進王府才幾日,怎能曉得詩詩妹妹平日里的喜好,何況我心里始終忖度著,自己是哪里做錯,以至于不待見王爺面前,怎會讓王爺在大婚夜里,匆匆拋下茵芳離去?"

"茵芳想盡辦法要補救自己的錯誤,可既然無法茌王爺面前討得歡心,只能盡全力為王爺持家了。"

"茵芳第一次持家,哪來的經驗,只能依著陸府那套搬過來使,可看來,我的方式惹得妹妹不歡,為此,我已經向總管提過,請他協助茵芳。"

"再說妹妹落水之事,那日茵芳到園子逛逛,看見池塘:心里想著,若在里頭種上幾株蓮花,不但可收蓮藕蓮子,以應府里使用,初夏時節,滿池蓮花怒放,豈不是一番好風景。"

"因心底計劃著,才在園子里多待一會兒,沒想到不多久就傳出妹妹落水之事,對于妹妹的疑心指控,茵芳著實無力反駁。"她眼底流露出一絲無奈。

她字字句句在理,每個說法都輕而易舉地推翻塗詩詩的指控,很顯然是花了許多心思弄出來的演講稿,看來今夜她已籌劃多時,不管塗詩詩所言有幾分真假,明擺苦的,她根本不是陸茵芳的對手。

壢熙說道:"是詩詩多心了。"

"也難怪妹妹多心,妹妹的貓死了,聽說那是王爺特別賞賜的,妹妹疼愛不已,傷心之余,不免胡思亂想,她吃不下,睡不著,疑心生暗鬼,老說聽見我屋里有哭聲……"

她緩緩歎氣,擺出一副豁達大肚的模樣,偷眼望向壢熙,壢熙明知陸茵芳在審視自己,卻刻意做出蹙眉深思的表情。

"茵芳幾度上門關心,妹妹總是閉門不理,我讓總管請大夫進府,為妹妹號脈,妹妹卻相應不理,這些事……王爺都可以去問問總管。"

"知道了。我會讓大夫上門替詩詩好好看看,這段日子里,你委屈了。"他臉色趨緩,暫且把塗詩詩之事擺在一旁,給她一個安慰笑容。

陸茵芳著壢熙的眼色,見他眉目由緊轉松,看來,他相信了自己,得意一笑,塗詩詩想同她斗,再練練功力吧。

她屈屈身,拉起一抹笑意說道:"只要王爺不疑心茵芳,茵芳就不委屈。"她看一眼擺在圓桌子上的酒菜,猶豫半晌,才遲疑問:"自大婚夜,王爺離去,至今茵芳尚無機會與王爺一敘,倘若今日王爺不忙,我們……茵芳可否與王爺談談?"

恰好,他也想多"了解了解"她。"大婚那晚,是本王處理不妥當,也好,藉此機會,咱們好好談談。"

陸茵芳沒想到壢熙這麼好說話,忍不住輕揚嘴角。

她走到桌前擺碗布筷,待壢熙緩步行來,服侍他入座後,自己才坐下。

她為兩人各斟了一杯酒,在舉起酒杯時,說道:"夫妻間不該有秘密,今日茵芳大膽直言,倘若我所言有差,還望王爺海涵。"

"有話直說,別顧慮太多。"

"我猜想過,王爺那日如此對待茵芳,是否因為……茵芳是陸茵雅的妹妹?"

本來,一仰頭,壢熙想干掉那杯酒的,但他捕捉到她提及"陸茵雅"三個字時,嘴角扭曲,眼尾帶恨,一個遲疑,他略略放下酒杯。

壢熙沒回答,卻給她一個"你怎麼知道"的表情。

陸茵芳笑開,她賭對了,陸茵雅便是橫在他們兩人之間的障礙。

傳說是真的,壢熙非常討厭陸茵雅,兩人處得水火不容,他甯願自青樓帶妓女回王府,也不願意與陸茵雅在一起。

她刻意皺起眉頭,說得萬般委屈。"事實上,我與陸茵雅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名義上雖說我們是姊妹,不如說是主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壢熙凝眉望她,她連聲姊姊都不喊?她與雅雅之間……不急,再觀察看看。

"茵芳本不該說自家人壞話的,但為了與王爺的夫妻情,便是要冒著遭人誤解的險,我也認了。

"陸茵雅是正房夫人的女兒,自小備受寵愛呵護,養成驕縱傲慢的性子,她對家里側室的弟妹兄姊,口氣態度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那年家里請教席,教席先生見我資質尚佳,有意讓我與陸茵雅一起上課,可她生氣,說不屑與低三下四的雜種同席,便轟了教席先生,父親依著她,換來新師父,茵芳雖求知若渴,卻也只能在窗下偷偷學認字。"

好個冒著遭人誤解的險也認了。雅雅提到陸茵芳時,為她的倔傲與不服輸感到滿心憐惜,憐她受親生母親苛待,沒想到自陸茵芳眼底看去,雅雅竟成如此不堪之人。

壢熙面帶奸商笑,略略點頭,好似對她的話題相當感興趣。可他心底想的卻是:好得很,歪打誤著,竟教自己瞧見狐狸尾巴。

望著壢熙的笑,陸茵芳心底更形得意,她找對話題了,他對陸茵雅和自己一樣,同仇敵愾。

她回想方才屋里的情景:

塗詩詩跟在他身邊多時,膽敢向王爺告狀,定然是明白王爺的性情,對于弱者王爺是包容同情的,因此,她決定讓自己成為受害者。

"姊姊眼底容不下一顆沙子,她見不得妹妹在父親面前受寵,自然無法忍受女人在王爺面前受寵,每每外頭傳言姊姊是妒婦,爹爹聽見後就忍不住大發脾氣,埋怨大娘沒將姊姊教好……"她拿起酒杯,喝掉杯子里的酒,她明白那酒會使自己雙頰更添幾分豔色。"王爺,喝杯酒吧。"

壢熙不喝,他連她手摸過的杯子都感覺肮髒,可她硬把酒杯舉到他嘴邊,他無法拒絕,只好接過酒杯,懷首,以袖掩嘴,把整杯酒灑往身後。

她又替兩人倒酒,繼續說道:"姊姊嫁到王府,給王爺惹不少麻煩吧?

"小時候,有個算命先生來府里,給家里的姊姊妹妹看面相,他說姊姊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當偶萬乘之君,為華夏兆民之母,此生必定母儀天下,是個命中注定的大貴人。

"那日之後,姊姊更不可一世了,家里下人誰不肯巴結她,不肯對她阿諛媚語,說她是未來的皇後娘娘,她就幾棍子把人給打跑,她越鬧越不像樣兒,爹爹一怒,罰她不可出府……"

陸茵芳講過一件又一件,每編造一件事,就勸壢熙進一杯酒。

壢熙氣到頭頂冒煙,恨不得幾巴掌把她打醒,卻又逼自己忍下來,他真想聽聽她還有多少謊言可講。

然而慢慢地,她越來越顯出不對勁兒,原本還守著禮儀的她,口氣越來越輕佻,動作越來越放蕩,她的臉色紼紅,薄薄的汗水滲出頸間。

她扯著衣襟,微露酥胸,漸漸向他靠近,不斷在他身上蹭著。

那酒有問題!

壢熙一把將她推開,可她又嗯哼啊哈……幾聲呻 吟向他靠過來。

懂了,原來她的計劃是這樣,談話為假,造成事實是真,她以為爬上他的床,一切就會不同。

看來,塗詩詩的話有幾分真實,陸茵芳心思果真歹毒,她都敢對他下藥了,怎會小敢弄死一只貓,害塗詩詩墜池。

笨,這種劇情電視里已經演過千百次,她應該學著創新。可……就算是爛梗,他還是差點兒著了她的道。

幸好陸茵芳說了雅雅的壞話,幸好她讓他非常厭惡她,厭惡到看到她倒的酒都嫌髒,幸好她的謊話讓他火冒三丈……算來算去,還是雅雅救了他,太好了,雅雅果然是他的福星,他怎麼能片刻離開她身邊呢。

得意笑開懷,他向陸茵芳望去一眼。

微露酥胸怎能勾引得了他?他可是在花花公子和a片充斥的世界里長大的,就算她全身脫光光,在他身上蹭來蹭去,也不見得能讓他"性"致勃發。

好,想造成事實是吧?沒問題,悉君所願。

壢熙把又往自己身上巴過來的陸茵芳推開,用力一扯,把她微露的酥胸變成半露,再拿起剩下的大半壺酒,走到書房外面,招手,喚來一名巡守的王府侍衛。

"天晚了,喝點酒,提提神吧。"

侍衛有幾分猶豫,可酒是王爺賞賜的……在壢熙的催促眼神之下,他硬是把酒全給喝進肚子里。

壢熙拍拍侍衛的肩膀說:"王妃在里頭喝醉了,幫個忙,將王妃送回屋里,我還有要事得與總管商量。"

"是,王爺。"他拱手,直到目送王爺轉出院子,才進屋。

沒想到,一進書房大門,他就被一雙玉臂緊緊摟住,他低頭看去大吃一驚,怎麼會是王妃?

心急,他忙著想將王妃昀手給扯開,沒想到,她像八爪魚似地,緊圈著他的身子,他想出聲大喊,可嘴巴才張開,一股香氣便順勢堵上他的嘴,軟軟的唇瓣貼上他的。

怎麼辦吶!

他越想越急,拚命使勁兒想把王妃推開,卻發現不知怎地,自己四肢無力,一股子熱潮從身體下方升起,本想推開人的手竟然纏起王妃的腰肢。

昏了,蒙了,腦子混沌成一片了……那股柔柔軟軟的香甜怎能淺嘗即止,低下頭,他想一嘗再嘗……

壢熙看一眼糾纏的兩人,奸商式的笑臉再度揚起,那是他在談判桌上成功後,經常露出的表情。

接下來呢?

給點時間,讓他們再盡情盡興些,他先找留守在王府里的隱衛們問問,聽聽看塗詩詩和陸茵芳誰是誰非,倘若陸茵芳屋里真有女人哭聲傳出來,基于好心有好報的原則,他該去把人救出來。

再然後,對了,通知塗詩詩來看場好戲吧,接下來,兩人手上握有彼此把柄,妻妾相斗的戲,仿佛八點檔連續劇……肯定好看得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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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6 00:03: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宮變

第一場籃球賽在京城開打了,因事前的宣傳做得相當好,而推廣籃球運動的大皇子,又恰恰是百姓心目中為國為民的好王爺,因此不管有錢沒錢,大家都樂意掏出銀子來看這場球賽。

不過,與其說是來看球賽,倒不如說是來看大皇子。

當他進球場開球時,百姓的歡呼聲幾乎震破耳膜,大伙兒高喊著"王爺萬歲",好像他真的成了萬歲爺。

而壢熙也不負期待地,在球賽結束之後,向所有觀賞球賽的百姓們宣布,今日門票所賺的銀子將全數捐出來,送到東北,買米,買糧,買耕具,給飽受旱災所苦的百姓,幫他們度過這一季田無所出的日子。

此話一出,百姓們更是歡聲雷動,掌聲久久不歇。

壢熙成功地將自己的名聲推上有史以來的最高點,當然,他沒忘記在最後的演說中,把功勞全歸給當今"勞苦功高","厥功甚偉"的皇帝老爺,他可不想變成皇上眼紅的小釘釘。

當所有人都在為壢熙宣布的事歡呼時,獨獨銀月滿心不歡,她嘟起嘴巴說:"那麼,今兒個大伙不就白忙一場?"

前幾日,她湊在王爺和夫人身邊,聽他們估算買得的門票能收邊多少銀子時,整個人心情跟著沸騰起來,她選用帶點撒嬌口吻問:"王爺賺那麼多,能不能分一點點賞賜給我們下入吶?"

王爺聽了樂呵呵,慷慨地說:"我就是欣賞銀月這副性子,有什麼話就說什麼,賞!一定賞!你把夫人照顧妥貼,本王一定重重有賞。"

現下可好,銀子全捐出去了,還賞啥?說話不算話!

噘嘴,膨臉,她扭著身子,踢著腿,充分表達自己的不樂意。

瀝熙見她那模樣,忍不住好笑道:"放心,今兒個門票收入還不算多,待會兒,准有一大筆銀子要往熙雅小築里堆。"

"哪來的銀子?"一聽見銀子,癟下的小臉立刻飛揚起笑意,銀月兩顆眼珠子閃閃發亮。

"你沒見到剛剛穿梭在看台上的小販嗎?"

"看見啦,生意好得很。"說到這里,她明白,自己口袋的賞賜又有著落啦。

"若是沒估算錯的話,以剛剛球賽時,百姓的熱烈反應看來,待會兒周邊商品肯定賣得很好,到時銀月想要多少賞銀,還怕沒有?"

聽見這個,銀月握緊雙拳,樂得站起來跳幾圈,再坐下,抱緊茵雅道:"夫人,夫人,銀月沒說錯吧,王爺是全天底下最最最好的男人……"緊接著,一連串的阿諛之詞不斷從她嘴里冒出來,連找個空檔呼吸都省了。

茵雅望著銀月誇張的快樂,笑得闔不攏嘴,她早知道壢熙另有盤算,否則計劃中的溫室二,三,四,五……十號要怎麼實現?

時序不過秋至,溫室花房已經開出好成績,花房里培養的養花種菜高手,已陸續前往各地,開設新溫室。

可買地要銀子,蓋溫室要銀子,雇工人要銀子,銀子像水一樣流了出去,大家都在等籃球賽開打,把所賺的銀子拿來填滿熙雅小築的庫房。

壢熙說:錢賺多賺少不是重點,重點是溫室可以造出多少就業機會?機會越多,便有越多的百姓有工作,有錢賺,百姓便不至于貧窮饑荒。

待各地溫室的技術傳遍全大燕,屆時,他就可以收手,把溫室轉交給平民百姓,由他們繼續經營。

此事讓茵雅看明白,壢熙不是皇商,不是想豐富自己的收入,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大燕百姓,這樣的人不當皇帝,還有誰更適合?

遲早有一日,皇上會發現自己對她的承諾,是最正確的選擇。

銀月又叫又跳,一下子抱謹言,一下子又抱夫人,她的快樂感染了大家,連端風,立羽也跟著她笑不止,可謹言看不下去,扯住她的衣袖說:"別這樣,夫人著男裝,王爺還在旁邊,你這舉動會讓人覺得王爺治下不嚴。"

銀月擠鼻子,做鬼臉,反駁謹言說:"正因為夫人穿男裝,我抱夫人肯定比王爺來抱夫人,還好得多。"

"頂嘴!"立羽伸手,一個爆栗彈上她的額頭,惹得銀月哇哇大叫。

"沒大沒小。"端風往她後腦一巴掌打去,前後夾攻,讓她躲都躲不掉。

"王爺……你看你看,平日里他們就是這樣欺負銀月的,誰不曉得,他們都打心底喜歡謹言姊姊,為巴結謹言,銀月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

"是啊,不是人,你已經快被夫人寵成妖精了。"立羽道。

他們一人一句,斗嘴斗得正熱鬧時,一名穿著青色布衣的男子向他們趨近。

那人是練武的,有些內力,腳步輕穩,端風,立羽聞風辨人,迅即起身,團團將王爺夫人圍在中間。

直到謹言看清楚來人是女扮男裝的丁嵐時,眼神示意,端風,立羽才雙雙退到壢熙和茵雅身後。

"王爺,文師父的密信。"

壢熙接過信,逐字看去,信里將文師父上次到熙雅小築時提過,由壅熙精心策劃的"真假皇帝之計"再細講一回,並暗示今日宮中定然有變,讓他帶領千名士兵在宮外待命。

看完信,他勾起一抹魅惑人心的笑意。

來了,終于讓他等到了,不過這一關,風平浪靜的日子不會到來,因此,比起緊張焦恿,壢熙更多的是興奮。

養兵千日,今天終于可證實自己的訓練有用無用。

他起身,卻發現雅雅凝結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飽含憂郁。

"已經開始了嗎?"雅雅聲音里有著微微的戰傈。

"對,開始了。"

自文師父來到熙雅小築那日起,她便等著,等這一天,這場硬仗。可……就算早已經做好心理准備,但事到當頭了,她還是無法不心焦。

見雅雅那模樣,一陣不舍湧上心頭,壢熙不管旁人眼光,笑著擁她入懷。

他得笑,笑得自信,笑得張揚,笑得讓她相信,這件事于他,不過是易如反掌。

他抱起她,在她頭頂上輕聲問:"回答我,從來,我有沒有一次讓你失望過?"

茵雅搖頭,他不是個會讓人失望的人物。

"很好,那麼我要你再一次相信我,這回,我不但不會讓你失望,我還要成為你的驕傲,好不好?"

他的口氣好篤定,眼神好篤定,連態度也篤定得讓她不得不跟著深信,成功在望。

"好。"

"答應我,為了孩子,不管外面傳出多少謠言,不管我有多久時間沒有與你書信聯絡,記得,你要相信我安好無缺。不可以擔心,不可以憂慮,你必須比誰都更堅定,因為你將要為我生下一個勇氣十足,性格堅毅,足以撐起國家朝局的兒子。"

她用力點頭,硬逼自己在他面前,展現出無比信心。

可不是嗎?這段日子里,如果他的表現還不能讓她充滿信心,那麼她就不是個足以匹配得上他的女人。

"我知道.你會好好的,發膚無傷地回到我身邊。"她咬唇,用力說。

"對。"他點頭,點得半點不猶豫。

"你已經答應我,這輩子,要比我多活一天。"而他是個對諾言再重視不過的男人。

"對。"

"你說要親自給兒子命名,要陪我坐月子,還要陪我風花雪月一生世。"

"對。"

"所以你的命是我的,我沒說可以丟,你就得牢牢掌握。"

"說得好,就是這樣。我發誓,必定平安去,平安歸,平平安安地回到你身邊。"

壢熙再次用力抱緊雅雅,而她在他懷里鄭重點頭,像是彼此間的某種承諾。

他松手,轉頭,雙眼直視端風,立羽,他的眼神嚴肅凝重。"我把王妃托付給你們了,承諾我,用你們的性命保護她,周全她。"

"屬下領命!"兩人雙雙拱手,眼底有著堅決。

"丁嵐,你回去調派府里的隱衛,讓他們齊聚熙雅小築,務必把那里保護得密不透風。至于宮里的隱衛,速速發出密令,命他們全數聚于熙雅小築,負擔起同樣的任務。"

"是!"丁嵐領命。

他看一眼謹言,他們已是默契十足的主仆,謹言回答:"信在前日已經寄出,四皇子,五皇子接到信後,會按兵不動。"

"很好。"他握握雅雅的肩,再允她一個信心十足的笑臉,然後一點頭,轉身離去。

茵雅咬緊牙,望著他們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人,才轉身對端風,立羽說道:"走吧,我們回熙雅小築等候消息。"

入夜,皇帝寢宮上方以及其隱密處,都藏了壢熙的007部隊,自然,文師父也身在其中,與他們一起守護著皇帝。

除此處外,其他的007成員也已喬裝改扮,混入各個宮殿里,不管是皇太後的壽安宮,還是瑜妃所居的勤恩宮,或者大大小小的皇子居處,都有人埋伏。

這些士兵各個身懷絕藝,攀牆,挖洞,偷襲……還有隊員與隊員之間的合作默契,都是當代的第一把交椅。

不同的組別有不同的密令,而他們的任務就是百分百,達成目的,用任何手段或方法都可以。

亥時三刻,壅熙和章妹憶,康匱齊齊走進壽永宮,身後跟著韋應東和他所率領的數百名禁衛軍。

半路上,壅熙得意揚揚地說道:"你可知那個大皇子今日在做什麼事?"

章妹憶一笑,輕輕地靠在他肩上,愛嬌地回答:"不知。"

"他今日辦了籃球賽,聽說還真的狠狠地撈了一大筆,可那人腦子有病,竟然說要把銀子全捐出來,送到東北給飽受旱災的災民,你說,這是不是叫做沽名釣譽?"他滿臉不屑,嗤笑幾聲。

"九皇子在乎嗎?"

"我在乎?呵呵,我為什麼要在乎?明日早朝,我將要成為皇太子,而他再過不了幾天好日子,很快將成為階下囚,當他通敵叛國罪證傳遍大燕時……"

"名聲,假的,受人愛戴,假的,很快,那些對他歌功頌德的百姓將會反過來指責他,怒罵他,他將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今日:就由他去樂逍遙吧。"

"九皇子說得好,真正要成大事者,豈會把心思花在那些細枝末節,康匱,你都准備好了嗎?"她轉頭問。

康匱自信一笑。"朕早已經准備妥當。"

近日他的模仿越來越像,不論是口氣語調,身形動作,無一不是皇帝的模樣。

昨兒個他甚至騙倒了皇太後,連當娘的都認不出自己的親生兒子,那麼要欺騙平日連頭都不敢高抬,與皇帝對視的百官,有何困難?

"成敗輸蠃皆看今夜一舉,大家小心為甚。"壅熙對眾人道。

"是。"眾人應諾。

壅熙笑的得意滿志,想到明日此時,他即將成為東宮太子,而月余後,"父皇"暴斃,"太子"理所當然披上龍袍,那些膽敢反對的大臣,他必然殺得一個不留。

他真想讓皇後參與今晚之役,讓她看看自己有多大能耐,可惜皇後那日之後,像是吃錯藥似地,深居清華宮,再不踏出宮殿一步,成日吃齋念佛,啥事都不管。

隨她了,反正他已經不需要皇後的扶持,他早有翻云覆雨的能力。

"九皇……不,皇上,一切謹遵聖命。"

章妹憶的稱呼讓壅熙心底一樂,暫且把皇後之事拋諸腦後,回口:"妹兒,我的皇後,接下來全靠你了。"

章妹億揚眉輕笑,眉宇間盡是風情。

他們雙雙踏進壽永宮之前,兩人斂起笑顏,垂首,似平日般恭謹,她站在壅熙身後,與康匱一起走進皇帝寢殿,將禁衛軍暫留殿外。

皇上見到他們,態度和緩問:"壅熙,這麼晚了,有事?"

"父皇,兒臣有一事疑惑不已,想請教父皇。"他向前幾步,輕浮地拿起皇帝的紙鎮把玩,皇上目光一斂,忍下。

"說吧。"

"兒臣不懂,為何父皇如此看重大皇兄?就兒臣所知,大皇兄不忠不孝,對上抗旨逆倫,對下瀆職栽贓,實不為臣民表率。"

語畢,壅熙砰地一聲把紙鎮放下,與皇上四目相對。

這個父親吶……他還真是陌生得緊,從小到大,他回首看望自己的次數,不知十指可不可以算得出。

"是嗎?你是這樣看待你大皇兄的?"

"是,兒臣認為他受父皇重視,不過是因為他有個好母妃,而兒臣背後缺了那麼一個人。"他講得理直氣壯。

皇上緩緩搖頭,原來人永遠看不清楚自己,此話是真非假。"朕很遺憾,自小沒好好教育你,令你缺少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哼!果然是夫妻,他和皇後一樣看輕他。

深吸氣,他仰起下巴哼道:"兒臣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實力,便是今日將父皇取而代之,也絕對可以讓大燕天下,長保萬年平安。"

"治理大燕有你想象的這麼簡單嗎?好,我問你,東北大旱,換你為帝,你打算怎麼處理?"

"只要把百姓舉家遷到南方,不就解決所有問題了?"

他不認為到處撒銀子是正確的,也只有龍壢熙會笨到從自己口袋里掏銀子,不過……無所謂了,反正龍壢熙口袋里的金銀財寶,很快就會變成他的。當一個口袋滿溢的皇帝,豈非天下最樂之事。

聽見壅熙的回話,皇上啼笑皆非,幾十萬百姓同時南遷有那麼容易嗎?收容百姓的土地從何而來?交通工具哪里來?

南遷時,吃的,穿的樣樣都要銀子,那些可比賑銀要多上數十倍,難不成要停擺全國上下朝政,專注精力于百姓南遷?

姑且不論百姓是否肯放棄墾植了數代的土地,百姓遷移,不是等于把土地空出來,等著他國入侵?

皇上苦笑,他還嘲笑劉備不懂教養子孫,結果自己還不是教出一個扶不起的阿斗。

"你這般人才見識,別說是當皇帝,便是當個七品小官,也糟蹋了國家米糧。"皇上棄筆,不願再與壅熙多談。

聽皇上一言,壅熙雙眼冒火,皇後瞧不起他,連皇上也瞧不起,為什麼?

龍壢熙到底哪里比自己強,幾次出手,龍壢熙哪次不是著了他的道,哪次不是摸著鼻子,只能把委屈往肚里咽,他不信,不信這般軟弱無用之人,竟是比自己更合適的帝王人選。

章妹憶見他惱怒,輕輕地握了握他的手,對他搖頭。

旋身,她看向皇帝,笑得萬分嫵媚,開口說:"皇上,夜深了,您已經疲憊不已……"

但這回和平日里不同,皇帝不但沒有因此呵欠連連,反而精神奕奕地回望她。"朕怎麼會累呢,這才幾更天吶。"

皇上的聲音方止,便有幾名黑衣人從屋頂上竄下,他們還來不及反應,三人便被迅速制伏,幾柄匕首壓在喉間。

章妹憶倉皇間,想出聲喚來屋外武功高強的禁衛軍,沒想到文師父比她更快一步,兩指飛快封住她的啞穴.教她張口卻發不出一言。

她滿面驚疑不定,瞠大的雙目緊緊盯住文師父,他是哪號人物呀,不就是個從宮外來的土郎中嗎?怎地武功高強至此,教人措手不及。

文師父思索什麼似地,上上下下打量起章妹憶。

他緩聲問道:"真正的攝魂術不是那樣的,聶云老兄沒把全部訣竅皆傳授于你,是否發現你的性情品格有異?好吧,下回碰到聶云老兄,再好好問問清楚。"

章妹憶大驚,他認得師父!

文師父並沒有猜錯,她早已被逐出師門,只是為了一樁小到不能再小的搶奪事件。

她愛上有婦之夫,想要對方休妻,用八人大轎將自己迎進家門,沒想到那男的只想同她玩玩,沒打算對她負責認真,她一怒之下,殺光他全家上下三十七口人,此事被師父知道,不聽她解釋,就把她逐出師門。

"文師父,你不要多事,待我登基為帝,一定封你為國師,賜你良田三千頃,宅第一座再加上黃金萬兩。"壅熙天真地以為施以重利,必能讓文師父倒戈。

文師父與皇上相視,緩緩搖頭。

皇上使眼色,文師父同時點住他和康匱的啞穴。

文師父走至章妹億跟前,溫溫一笑,說道:"這樣吧,今日讓你開開眼界,就由我來教你,什麼是真正的攝魂術,真正的攝魂術,連話都不必多說……"

接著,他對章姝憶淺淺笑開,只是個平淡無奇的笑臉,但對方看在眼底,卻仿佛看見一個傾國傾城的美女,散發出來無限溫柔,無限嬌媚的笑意……她想抗拒,卻無法抗拒那樣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笑臉。

只見他眉頭微彎,她就忍不住跟著他笑,他拉大兩分嘴角,她整個人便溺進一潭深不可見底的水里。

在那里,她像游魚,像水草,好像水中是她千百年的家鄉,在那里,她安詳甯靜,所有的事全照著自己的心意走,她舒服,她溫暖,她但願永遠都不要醒來……

文師父握起她的手,她立刻緊緊回握住他,像是兩人可以心意相通似地。

就這樣,經過片刻,她緩慢而滿足地歎息,聲音軟嫩地回答:"是的,我全然明白了。"

文師父點點頭,轉身對壅熙和康匱做了同樣的事,他們比章妹憶更快便進入情境。

在三人茫茫然時,他轉過身,對皇上說:"真正的攝魂術是這樣的,不必任何言語,對方就能理解你的心意,在清醒之後,他們不會曉得自己已被施予攝魂術,還會照著你要的意思去做。"

"太可怕了,倘若不是章姝憶的攝魂術尚未到家,朕豈不是早就遇害。"

"皇上請放心,世間懂得攝魂術之人少之又少,並且能在這方面修練得有所成者,必定是心無貪欲之人。"

"幸好如此。"皇上松口氣。

在隱衛們的協助下,康匱易好客貌,坐在床沿,文師父讓皇帝斜躺在地,並于他身上灑上大量斑斑點點的紅色血跡,待解開三人穴道,文師父連同隱衛們隱入梁後。

文師父一彈指,章妹憶,壅熙,康匱同時間,像被什麼打醒似地,回過神。

章姝憶看看左右,對壅熙一笑:"皇上,都處理好了,我們快點離開吧。"

"是啊,免得被人撞見,越是緊要關頭越要謹慎。"壅熙握住章妹憶軟軟的小手,引得她臉紅,兩人就這般大搖大擺走出去。

走到門口,壅熙按照原定計劃,對門外守候的韋應東說道:"事情處理好了,你派幾個人進屋,把皇上送到化人場燒了。"

韋應東點頭,應諾著,"是。"心里卻想,這麼容易便得手?

待兩人走遠,他不放心,自己先進入房里查看,確認重傷的皇帝已無氣息後,才召人進屋收拾屍體。

"你們幾個進去把屍體給帶走,其他人跟我來。"

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忙,首先,得控制皇宮里其他大小皇子和嬪妃們,沒有皇後襄助,整個後宮里,要壓制的人不少。

再則,殺皇太後,斬瑜妃,將跟壢熙有關系,會幫他一把之人,全數滅盡,才能高枕無憂。

十數人應命,留在壽永宮,准備將皇帝屍體移走。

他們進屋,發現康匱已在床上熟睡。

兩人取來大被子,本想將地上的屍體包裹帶走,可一陣窸窣聲出現,他們猛然回頭,還沒看清楚什麼事兒,就被人兜頭蓋上布袋,幾個猛力重擊,在最短的時間內,喪失性命。

文師父扶起皇帝,和躺在地上的禁衛軍對換衣服,用被子尋了個身形和皇帝相似之人,包裹起,往化人場方向走去。

丟下屍體,他們沿著旁邊的小路出宮,宮門口,已有數十匹馬和士兵在那里待命,皇帝上馬,一群人齊往城門方向疾行。

臨行前,皇帝與領隊士兵低聲交代幾句,對方應諾點頭,留下幾人傳訊,剩下的數十騎便飛快離宮遠去。

剩下之人,回到壽永宮,先處理掉壽永宮內的屍體後,換上內侍太監的衣物,分別按計劃所指示,混入各個宮房,與其他人相接應。

半個時辰後,壽安宮傳出大火。

消息傳進壅熙耳里——皇太後喪生,幾十名太監和宮女也在那場大火中活活燒死。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拉起一張燦爛笑臉,與章妹億對視,又解決掉一個,事情是益發順利了。

同時間,壽安宮里的地道中,幾十名007領著皇太後和碧玉姑姑走出宮外,宮外已有人在那里接應。

一乘大轎,是韋家的轎子,上面刻著韋氏的族徽,那是他們費了一番工夫,才摸出來的戰利品,有這乘轎子,哪里去不得?更何況,守城的早已換上自己人。

再不久,瑜妃,宛妞甯死不屈,咬舌自盡的消息,由幾名禁衛軍飛身來報。

聽到此事,壅熙攜上章姝億往清華宮走去,現在,他最想看的是皇後的表情,不知道她還敢不敢再鄙視他,能不能再說什麼"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

在壅熙往清華宮里去時,瑜妃所居的勤恩宮後,有一片不大的森林,森林後頭是宮廷圍牆,現在,那個牆被打了個洞,不大,恰可容一人穿身而過。

夜半三更,幾個打扮成農家婦人的女子,在007的帶領下,鑽過那個新挖小洞,直達宮外。

幾十輛裝載著果子的馬車,已在外頭等候許久。"宛妃娘娘,瑜妃娘娘,得罪了。"一名小隊長上前,屈身。

兩人點頭,道:"說什麼得罪,本宮該感謝英雄相救。"小隊長拱手,向身後士兵一揮手,立刻有人上前相扶。

瑜妃,宛妃由人扶著,進入一個大木桶,木桶上方有隔板,她們坐好後,隔板被放了下來,緊接著,聽見果子咚咚咚,落在隔板上頭的聲音。

她們屏著呼吸,不敢說話,兩人看著彼此,耳里聽著車輪壓過馬路的吱吱聲,心犴跳不已。

不知經過多久,木桶外頭兩聲輕輕敲叩,說:"請娘娘再忍耐一下,我們已經出了京城,很快就可以讓娘娘出來。"

她們舒口氣,危機……暫時解除……

時間在等待中,更顯緩慢。

終于,天亮起,干名禁衛軍齊聚,當壅熙聽見所有皇子,嬪妃,都已經淪為階下囚,樂得手舞足蹈,一夜無眠的他,神采奕奕,他抱起章姝憶,輕浮地在她頰邊重重一吻,快樂,囂張。

"成了!我馬上就要當皇帝。"他伸展雙臂,大聲呼喊。

"恭喜夫君,賀喜夫君。"章妹憶款款一拜,風情萬種。

"走吧,就快早朝了,咱們去找康……不,去找皇帝,再商榷一下冊封東宮的新聖旨。"

"好。"她笑盈盈地與壅熙攜手,走向不久之前才離開的壽永宮。

宮外,東方的天空,出現一抹魚肚白,再不久,天即將大明,盛陽照耀,大燕的新太子即將誕生…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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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6 00:0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貴客來訪

球賽後回到熙雅小築,茵雅並沒有立刻進屋里休息,相反地,她召集了溫室花房里的所有伙計長工,以及小築里所有下人。

她調派人手,三人為一組,一天十二個時辰,每個時辰有十二組人馬,按照負責區域輪流巡視花圃和屋子里外,一有事就吹哨通知。

許多狀況,必須遇上了才知曉,壢熙無法預告她太多事項,但看他將王府及宮里的隱衛全數召至熙雅小築,她明白,定然有事將證生。

端風,立羽帶著佩服的眼光看著王妃,她並沒有因為王爺那番話給嚇著,反而表現出無與倫比的自立自強與堅毅,那是多數女子無法做到的。

果然,打從下午開始,溫室就有不少人陸續潛進來,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下,隱衛很快就抓到賊人,將他們送至茵雅面前,等候發落。

但即使溫室伙計盡心盡力,速度飛快,還是有幾個小角落被人放火燒去,所幸搶救得宜,並未造成太大損失。

茵雅並沒有拷問他們,只是旁敲側擊,用錯誤的訊息引出他們的答案。

她交互詰問,軟化他們的心志,好不容易,終于弄清楚他們的來曆——他們全是京城里的禁衛軍,隸屬韋應東手下。只可惜,怎麼都問不出他們的目的為何。

端風,立羽一一點了他們的穴道,分處囚禁,免得他們串供。

茵雅反複思索,為什麼他們拿熙雅小築為目標,東邊放一把火,西邊制造一點混亂,既不偷,又不搶,其目的也不是要毀掉溫室,那麼……他們行為背後的目的是什麼?

她來回在屋里不停走著,一趟一趟又一趟,幾乎要把地面給踩出窪坑,同樣的問題在她腦海里不斷翻騰,立羽看不下去,催著剛進門的銀月,快點把燕窩遞給夫人。

可茵雅接過手,看也沒看就又把碗放回桌面。

立羽上前,叮囑了一句:"請夫人不要過度勞神,為王爺珍重自己。"

"哦。"她敷衍一聲,轉頭問銀月。"你覺得咱們熙雅小築里有什麼東西,會吸引旁人的覬覷?"

銀月翻翻白眼,好像她問了個白癡問題似的,"那還用說,自然是銀子嘍,如果我是小偷,第一個就想找出藏銀子的地窖。"

是吶,茵雅一拍手。"這麼簡單的事,我竟然沒想到!"

銀月瞠大杏眼,指指自己。"我……說對了嗎?"

茵雅笑得滿臉燦爛,捏了捏她的兩頰說:"你真是我的福星,一來就把我苦思不得其解的結給拆開,你聰明,你智慧,你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唉呀,我沒那麼厲害啦,就,就頂多是夫人說過的啊,智者千慮,愚者也千慮……"

銀月沒說完,茵雅匆匆把話補上。"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放心,我們家銀月聰明得很,半點不愚笨!"

話丟下,茵雅旋身就要往外走去,端風不允許,擋在大門口,向銀月投去一眼。

銀月怎會不懂他的意思,她笑著把燕窩端到茵雅面前。"夫人,有什麼事先擱著吧,這燕窩我熬了好幾個時辰呢,意思意思喝一點。"

茵雅笑了,端過燕窩,一匙一匙喝掉,搖搖空碗問:"行吧。"

"行,夫人想去哪里,銀月陪您去。"

"走吧,端風,立羽一起來,我們去會會那些禁衛軍,不過……你們得幫我演一出戲。"

片刻後,茵雅和一名禁衛軍面對面坐著,她的口氣並不咄咄逼人,反而慈善可親,像個堂堂的大家婦人。

會挑中他而不是其他人,一來是因為他打死不肯放出半點風聲,嘴巴緊得像蚌殼,就算他們當中已有人承認自己是禁衛軍,茵雅拿此話來套他,他還是文風不動,半句不肯透露。

想來他不是泛泛之輩,職位必定在眾人之上,再者,端風,立羽認為抓來的眾人中,以他的武功最佳,因此左算右算,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禁衛軍們是分組活動的,被抓到後又是分頭囚禁,因此誰也不知道彼此的狀況,這點,讓茵雅的計謀得以發揮。

她凝目看著臉上一片血汙的男子,將帕子遞到他跟前,他別過頭,相應不理。

茵雅收起帕子,為他斟上一杯茶水。

"這位軍爺,我思來想去,還是想不通你們為什麼會來此鬧事,您知道這里是大皇子的地方吧?倘若知道,身為禁衛軍的你們怎麼會入侵這個地方,可如果不知道……"

"但怎麼可能呀,大皇子築溫室之事,怕是滿京城的人都曉得,既然如此,是誤會嗎?還是大皇子在朝堂上得罪了誰卻不自知?偏偏你們的身分又這麼特殊,總不能把你們送進官府吧,那可是要掃了皇上的面子吶,可真讓人左右為難。"

她看著無動于衷的男子,繼續自言自語似地說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明白朝堂上的事,只不過受大皇子所托,好好照料這個地方,可今兒個接二連三讓外人入侵,四下放火,溫室的花毀了七八成,我都不曉得該怎麼同大皇子解釋了。"

"近日里要出的貨,被你們一把火燒掉,各個商家若是上門理論,要咱們依契約上的條款賠銀子,可怎麼辦才好?"

她緩緩啜飲茶水,眉頭緊蹙,一指在桌上輕輕敲著。

"偏偏眼前,為著在全國各地建新的溫室,府里的銀子一批批運出去,府里只剩了個空殼子……"

銀月歪著頭,驚問:"總管夫人,您別嚇人吶,早上的球賽聽說所有的門票全賣光了,垃窖里還有不少銀子吧。"

茵雅注意到,銀月提及地窖時,對方的目光一閃,在漫不經心中,透露出兩分精明。

蒙對了,銀月真是天才!

"你還不懂咱們王爺是怎樣的一副急性子?王爺吶,說風就是雨,才向百姓宣布要把銀子送到東北賑濟災民,左手收了門票的碎銀,馬上到錢莊兌銀票,我連銀票都沒見著呢,就派人往東北送去了。"

"說得也是,可如果不是王爺是這種立刻要做到底的脾氣,溫室哪能在短短一年里就建起來,還有如此成績。"銀月幫襯著對話。

"現下我最擔心的是如何應付上門的商戶,這批貨,咱們是打了契約的,倘使出不了貨,要賠出去的銀子,唉……"茵雅眉頭緊聚。

立羽向前一步,屈身道:"夫人不必擔心,屬下已經派人到王府報訊,明兒個早朝之後,王爺便會快馬趕回來。"

"也只能如是想了,銀月,立羽,你們隨我去地窖里瞧瞧,看里面還有多少應急的銀兩。"

茵雅起身,臨行前,她走回禁衛軍身邊,再次歎道:"要委屈軍爺在此地多等一些時候,待王爺回來,定會同您好好把問題解開,請您稍安勿躁,更別做無謂的反抗。"

"熙雅小築和溫室里有許多防宵小的機關,傷了你們二十幾位軍爺,我滿懷愧疚,現已延請大夫診治,您的傷略輕些,晚一點,等大夫醫治好那些傷重的軍爺,自會來為爺看傷,您先用點點心,稍事休息吧。"

說完,她把桌上的點心碟子往他面前推去,屈身,告了擾,離開屋子。

待茵雅一行人走出屋子,他立即起身走向窗戶邊,他的目光緊緊追隨茵雅的背影,目測其方向,地窖……原來是藏在後院的地底下啊,他們全都找錯了位置,難怪……

扯起嘴角,他輕鄙一笑,這麼重要的地方,怎能讓婦道人家掌理?果然是皇族子弟,半分不懂得營生,他拿起一塊點心,安心地放進嘴中咀嚼。

茵雅低頭快步走著,顯出一副心急模樣。

她一面走,一面低聲:"立羽,他……在盯著我們嗎?"

"是,看得可認真了。"立羽失笑,這人再硬,還不是讓夫人給套了底。

"你覺得他夠聰明到會想辦法逃出去嗎?"就怕他不動作,一動作,他們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應付。

"他不聰明的話,咱們笨點就行了。"要放人還不簡單,只要不露出破綻即可。

"也只能如此,你立刻派人將地窖中所有銀子運到我屋子底下,只留二千兩在舊地窖中。"

茵雅的屋子下方,本就挖起一個地窖,原是打算突發狀況發生時,用來確保茵雅安全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是。"

"記住,路線要避開囚室。銀子運完後,加派人手看守地窖,待一切准備妥當,再讓大夫去為他治傷。"

"是。"

"溫室的巡邏不能停,至少在那人潛逃出去之前,要更加小心……"茵雅一句句叮嚀,再細小的部分全都想齊。

銀月忍不住望向茵雅,閃閃發光的眼睛里透露著無比的崇拜,第一次,她為夫人的聰明才智折服。

戌時三刻,大夫進屋為俘虜而來的禁衛軍上藥,可還未動手上藥,就被打昏在地。

大夫的衣服被除去,不久軍爺換上他的衣服,堂而皇之地走出屋子,守在屋外的家丁只稍稍望他一眼,就轉過身,用鐵鏈將門鎖起。

他來到後院,看見十數名家丁來來回回守著一個小坡地,他尋機,想趁勢而出,卻苦于手上沒有武器,不能一刀結束他們的性命,可也不能多做打斗,那樣易驚擾到旁人,引來更多的家丁,因此他只能認准穴道,一出手就點得對方昏睡倒地。

他飛快奪過家丁身上的刀子,暗運內力,一把劈開鐵鎖,飛身進入地窖。

那婦人沒騙他,一排排的架子,盤子和鐵箱,果然是藏銀子的地方,她沒騙他藏銀之處,也同樣沒譫他,庫房里確實沒有多少銀兩。

隨手取了兩錠銀子入懷,以證明他來過地窖,此地不可久待,他飛快離開,疾奔出熙雅小築。

禁衛軍的武功不算低,幾個飛高竄低便離開溫室花房。

可他沒注意到自己身後有個穿夜行衣的男子緊緊跟隨,那男子武功明顯高出他數倍,因此對方雖然跟得很近,他卻全然無察覺,只一心一意盡快回到主子身邊。

那名武功高強的黑衣男子是端風,受茵雅之令,追查此事源頭。

茵雅又在屋里來回踱步,那是壢熙給養出來的習慣,好像多走幾步路,便能把事情給想通順了。

"夫人,你先休息一下吧,端風沒那麼快回來的。您不也要他確定消息之後,先往王府里向王爺報告嗎?再怎麼算,端風都得過了明日午後才能夠回來。"銀月像麻雀似地,在她耳邊吱吱喳喳說個不停。

"我明白,我只是在想,這件事情處理得……是否還有疏漏之處。"

"沒了,沒了,夫人已經做得夠好,便是王爺在,大概也會這麼處理。您是有身孕的,千萬要好好保重,王爺若是知道你不吃不睡,回來後,肯定要把銀月給罵死了。"銀月在旁邊急得跳腳,來來回回,叨叨絮絮地念著。

"銀月,你歇歇吧,你念得我一個頭兩個大。"茵雅無奈道。

"行,我歇歇,夫人也歇歇,我歇嘴,您歇腿,您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兩顆頭又會恢複成一個。"

茵雅被她的話給逗笑了,搖搖頭,看來她不休息,銀月真會一夜念到天明。

銀月見茵雅不再堅搏,連忙拉起她往床邊走去。

可,不知哪個沒長眼的,竟在這時候急敲門板。

端風這麼快就回來?他聯系不上壢熙嗎?這念頭讓茵雅升起隱憂,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力氣,一把甩開銀月,走往門邊,猛地將門拉開。

不是端風,是立羽……還好,還好……

"夫人,巡邏的隱衛發現有幾匹馬,飛快往熙雅小築方向疾奔過來。"

眉底一郁,她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銀月就扯起她的手。"夫人,咱們快躲進地窖里。"

她搖頭,快馬……與下午隱匿行蹤,潛入溫室的禁衛軍不同……

那麼,是消息已經傳到他們主子耳里?

不,區區二千兩,對方應該不至于大張旗鼓來搶奪,何況,來往京城一趟,便是千里快馬,也斷無這等速度。

倘若不是禁衛軍,還有誰會想到這里?等等,文師父的信中暗喻宮中有變……

她想起壢熙曾提過訓練那群籃球隊員的真正目的,宮中有變……腦子轟地一聲。

"立羽,快開大門,迎貴客。銀月,去找吳總管,把所有的下人集合起來,整好儀容,到院子里等候。"

"夫人,您知道是誰要來?王爺告訴過您了?"銀月急問。

"沒有,我只猜測,不定准不准,不過會在深夜此時出現,約莫**不離十。"她也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的,但……這種事哪里是她能控制?

"那個,那個**……不離十的人是誰?"銀月揣著心思問。

"皇上。"長長歎息一聲,她怕是躲不了了。

終于要再次見面,自被賜死之後,她便與那個宮里斷了消息,而今再見,恍如隔世。

"皇上?!"銀月驚呼。

"快去吧,教大家做好准備迎接皇上。"

立羽和銀月一驚,依言下去,分頭辦事,茵雅坐回梳妝台邊,略略整理容顏。

世事難測,她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她還得面對宮里人,面對……賜她鴆酒,自己卻還要磕頭謝恩的男人。

時空仿佛回到那天,心戰傈著,無以言狀的恐懼像藤蔓,絲絲密密地將她整個人攀滿,透不進半縷陽光的陰暗,寒冷,讓她宛如在冰水中載浮載沉。

好冷……分明還算溫暖的季節,她怎地感覺全身發寒……下意識地,她想逃,卻在此刻,她想起壢熙的笑臉。

他說:不可以擔心,不可以憂慮,你必須比誰都更堅定,因為你將要為我生下一個勇氣十足,性格堅毅,足以撐起國家朝局的兒子。

他的笑臉,把所有寒冽驅逐,瞬地,她鼓起勇氣,不再恐懼。深吸口氣,她對著鏡中的自己一笑。

"你恁麼能夠躲避?壢熙的一夫一妻制,已經把你攤在陽光下,有溫暖的日光支持,何必畏首畏尾,硬要躲進陰暗角落,他有勇氣為你向皇權抗爭,你怎沒有勇氣為他……站在皇帝面前?"

挺了挺背脊,她離開椅子,堅定起目光,這一關,壢熙雖不在她身旁,但她立志與他並肩闖。

茵雅走至前院,不知是銀月,立羽的速度夠快,還是大家聽見皇上的名號,竟在短短的時間內集合完畢。

吳總管讓他們按次站好,安靜等待,茵雅望向眾人,見人人臉上掛起興奮期待,好家自己迎接的是生命中難得一次的光彩。

是光彩,還是凶險?她不知道。

輕搖了搖頭,她低聲囑咐,讓幾名婦人去燒水,准備吃食,再把自己的屋子騰出來,里里外外打掃一遍。

兩刻鍾後,門外終于響起馬蹄聲,身著禁衛軍服飾的皇帝,與文師父和十幾名士兵走進熙雅小築。

茵雅帶頭跪地,"陸茵雅率熙雅小築一干人在此恭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爍厲的目光落在茵雅身上,她怎知道自己要來,那是他臨時決定的,原本壢熙打算安排他們進軍營,但他認為韋安禮行事縝密,早晚會出兵將那千名士兵或剿滅或收為己用,相形之下,溫室花房是比較安全的地方。

"起來吧。"

茵雅起身,如同印象中一般,皇上仍是那個面如冠玉,俊朗不凡的人物,雖然年歲在他身上添入痕跡,卻也磨出他無與倫比的堅毅與自信,韋家想和這樣的皇上斗?自取滅亡罷了。

四目相接,茵雅心猛地一蹭,那是雙飽含穿透力的眼光,深邃睿智,讓人猜不透這雙眸子背後,藏著怎樣的心思?

他雖與身後的十數人穿著同樣的衣裳,但天子威儀,誰都無法模仿。

硬著頭皮,茵雅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自若。"皇上遠道而來,定然相當疲憊,請進屋里,好生休息。"

茵雅在觀察皇帝同時,皇帝也在審視她。

陸茵雅……很不一樣了,她眉間抑郁盡掃,眉目五官比之前更增麗色,言談舉止間充滿著自信光彩與篤定,讓他的眼光幾乎轉不開去。

這孩子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卻從沒有一刻,他覺得她這般美麗過,是壢熙的"一心一意"改變了她?

"不問朕,為何深夜來訪?"他試探問。

"不問。"她搖頭,想也不想便回話。

"為何不問?"有趣,面對皇帝突如其來的造訪,她竟能鎮定至此,他終究是小看她了。

"皇上做事自有深意,茵雅是婦道人家,不能懂也不該懂。"

換言之,她就是懂了?很好吶,這是第二次她預測出他的心意,果然是個聰慧敏銳女子,行事心思比他所料的更為細密。

"好吧,朕累了,你要安排朕住在哪里?"

"請皇上隨茵雅來。"

她領著皇帝往自己屋里走去,壢熙的衣服已備下,浴室的水也已經放滿,她讓銀月和幾名小婢進浴室里服侍,但過不久,皇上便讓其他人出來,只留下銀月服侍。

趁這時,她讓下人將自己的東西收走,走出房間,本想進廚房問問吃食准備得如何,卻見端風一陣風似地急匆匆進門。

"你怎麼那麼快就回來,沒見著王爺嗎?"

她往端風跟前飛奔,立羽嚇著,連忙跟上前,有身孕的人行動怎能那麼莽撞,若有個萬一,他的皮不讓王爺給親手剝了才怪。

端風一樣嚇到,連忙加快腳步,跑到茵雅身邊。

"見到了,本待明日再回這兒,但王爺臨時得知消息,知道皇上往熙雅小築方向來:心底急壞了,卻又不能親身前來,便命我快馬加鞭回來保護夫人。王爺要端風帶話,要夫人小心伺候皇上,一見苗頭不對,就讓端風,立羽保護夫人往江南躲。"

這人,怎把自己的親爹看成洪水猛獸了?茵雅失笑。"他多慮了,皇上的態度還好。那個逃走的禁衛軍……"

"已經查出來,是九皇子下的令,九皇子覬覷溫室的收入,想趁機獨吞王爺的財富,聽到溫室庫房只剩二千兩,氣得猛踹那名禁衛軍小隊長,他雖身懷武藝卻不敢還手,就這樣被踹得滿身傷。"說到這里,端風忍不住想笑,這就是跟錯主子的下場。

"王爺的看法呢?"

"王爺說了,不要太相信表面上的事,雖是九皇子下的命令,禁衛軍統領韋應東不見得就沒有黑吃黑的意圖,王爺還說,今晚的宮變,似乎除韋應東之外,其他韋氏人啦沒有涉入太深,那是假的,王爺認為如果不是國丈韋安禮的全力支持,資質昏昧平庸的九皇子,絕不可能撼動朝堂。"

"王爺還提及,夫人此事處理得相當好,您假傳的那些話,會讓韋氏和九皇子誤以為溫室失火,商譽岌岌可危,不再把溫室當成一塊肥肉,皇上留在熙雅小築也會相對安全。"

"另外,王爺請夫人耐心等待,最遲兩個月內,整起事件就會結束,千萬不要被外面的謠言撼動了心思。"

"我知道,端風,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緩緩喘息,有壢熙的話,胸口里的那顆心終算落定。

"還有一言,王爺要端風轉告。"

"什麼事?"

"皇上既然來了,夫人也許要多加預備,或許皇太後和幾位娘娘也會出現。最後,王爺要我轉告夫人,i love you。"

茵雅一笑,這又不是他故意挑惹來的,說什麼抱歉。"知道了,端風你不能回屋里休息了,我得把那里空出來給皇太後和幾位娘娘住。"

"端風知道。"

"那你先去找間屋子休息,明兒個還有事要你忙的。"

"是。"

他拱手,本想往後院走去,但頭一偏,想到什麼似地,走到陰暗處,運氣,施展輕功,飛簷走壁,直奔夫人的屋子,伏身于簷下,悄悄窺伺皇上的言行。

茵雅對在門外等著召喚的吳總管招了招手,苦笑說:"今晚,大伙兒可能得累上一宿了,吳總管,您擔待點。"

"這是什麼話兒呢,這可是咱們第一次得見天顏啊,此生無憾了。"吳總管的口氣里帶著無比的喜悅,往後,把這事兒講給親戚們聽,臉上何等光彩吶。

茵雅輕聲道:"您先將下人分兩批,一批休息,一批過來把端風,立羽和銀月的屋子收拾妥當,等皇太後和娘娘們到來。"

"是。"

"廚房水火不能斷,若皇上要進食,得隨時都有茶湯伺候。"

"是。"

"挑幾個手腳俐落,模樣伶俐的年輕丫頭,到皇上跟前伺候,若是人手不夠,就先從溫室那里找些人過來,萬萬不可以對外調聘人手,另外,你去一趟溫室,把掌事的方先生叫起來,讓他先騰好屋子,近日里,會有許多人住進來。"

"是。"吳總管想,經過這番鬧騰,說不定方先生早已經在外頭等他。

"這段日子,閑雜人萬萬不可往前院來,盡量自後門進出。"

"是。"應諾完,吳總管還在等著茵雅其他吩咐。

她想了想,道:"暫時先這樣,您下去吧。"

吳總管離開,她向立羽望去一眼,他前進兩步,回道:"夫人不必擔心,今晚,我已分派隱衛,大家會牢牢守著熙雅小築,待護送完皇太後,王爺所練的士兵也將一批批化整為零往溫室來,屆時,熙雅小築的安全更不必擔心。"

"謝謝,這時候有你們為我分擔,我輕松許多。"

"夫人要不要休息一下?"

"怎麼能,王爺沒估錯的話,恐怕再不久,皇太後就會到了。"

果然,前話未歇,就有人跌跌撞撞沖了進來,說:又有貴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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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故人重逢

因皇帝的突然來到,下人房里辟出幾個房間當正房,連溫室里的長工伙計,也讓出七成的房間預備著。

在皇太後和兩位娘娘進熙雅小築之後,便開始陸續有一批批,幾人到十數人,喬裝成平民百姓的士兵,進入熙雅小築。

茵雅忙得團團轉,連吳總管,方先生也跟著忙和,不停給大家安排住處,吃食,掌杓的大嬸煮了一鍋又一鍋的湯飯,添柴火的小廝片刻都沒休息過。

天終于蒙蒙亮起,茵雅召集所有下人和伙計在溫室廣場集合,三,四百人里,不管是休息過或徹夜忙和的,全都精神奕奕,眼底閃著光芒。

茵雅歎口氣,這下子,所有人全曉得昨兒個深夜,皇上進了熙雅小築,她終究遇事不多,思慮得不夠周密。

她先走到吳總管挑選出來,要服侍皇帝及娘娘們的丫頭跟前,細細叮囑:"昨兒個皇上和娘娘們,忙了一夜,肯定累得緊,今日若無傳喚,你們就在屋外待著,昨兒個,總管大人已經教過你們該怎麼服侍主子了,對嗎?"

"是,夫人。"她們齊聲回答。

這群模樣整齊的丫頭們,換上乾淨衣裳,臉上勻了點淡粉,看起來乾淨清爽,茵雅逐一望去,滿意地點了頭。

"很好,有幾件非常重要的事,我必須再叮嚀一次,你們定要牢記在心。"

"是,夫人。"

"第一:若無命令,不可直視主子。第二:不可以直接喚皇上,皇太後,而要喊老爺,老夫人,瑜夫人和宛夫人。"

"最重要的一點是,千萬管好自己的嘴巴,上面沒讓你們說話,千萬別開口,對外頭一律封口,絕對不能讓人曉得府里來了'貴客’,即便對自己的親人也一樣。"

她強調貴客兩字,臉色凝重,讓在場所有人也跟著嚴肅起來。

"是,夫人。"

她走到中間高台上,低頭俯視眾人,緩慢啟口:"經過昨天晚上,我相信,你們心里多少有幾分底,眼前是非常時刻,我們都不曉得朝廷里發生什麼事情,為什麼'老爺’會在深夜造訪,未來是好是壞,無人知曉。"

"但無論如何,'老爺’在熙雅小築之事,萬萬不能傳出去,倘若不慎被外人知曉,咱們定會招惹來殺身之禍,若死咱們一人一身便罷,我擔心會牽連更廣,我們的親人,家人,父母……"說到這里,她歎氣搖頭,語帶沉重。"我不是在危言聳聽,恐嚇你們。"

但茵雅的確在危言聳聽,壢熙教過她,成功的政治人物,必須是個好戲子,得透過聲音表情動作,用誇張的言論,用自身的魅力,取得百姓的崇敬,大家才會齊心為你辦事。

因此行銷包裝是必要的,否則就算做再多的事,百姓不明就理,也是白搭,倘若不慎再傳出些許謠言,進了皇帝耳里,說不定還會引來禍事。

他們之所以討論此事,是因為她批評他沽名釣譽,說他施小慧,勾引民心,壢熙才會發表這一大篇。

壢熙還說:不光政治人物,就算是商戶,要底下人忠心辦事,除施恩予惠之外,更需要形象包裝,要令他們認同,令他們相信,只要照著你的話去做,你就會帶領大家走向成功。

茵雅將信將疑。

于是他提了個叫做賈伯斯的洋人,說他腦子里裝了許多奇奇怪怪的點子,多數人聽到他的點子,第一個反應是——這個人瘋了。

但他永遠有辦法利用自己的魅力,讓大家照著他的意思做,到最後,他的點子成功了,他變成洋人世界中,最有影響力的人。

她追問:賈伯斯有什麼瘋狂的點子?

他神秘一笑,回答:不能說,我一說你肯定要說我瘋了。

她逼著他說,他不講,一天不成逼兩天,兩天逼不成逼三天……

後來,他舉雙手投降,說:賈伯斯想做一種掌心大小,比紙片厚不了太多的長形盒子,我們可以從里面聽到曲子,看見戲子演戲,那盒子還可以自動休息…

壢熙形容沒幾句,她就認為他發瘋,尤其他說:"他真的把盒子給做出來。"

于是她回答:"如果我信你,我也瘋了。"

不過她同意他講的"領袖魅力"。眼前,要讓溫室和熙雅小築里的三,四百多人聽她號令,與她齊心,不論誇不誇張,是否危言聳聽,她都得扮一回戲子,說得大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茵雅的視線逐一掃過所有人。"今日面對的狀況,我們必須小心翼翼,謹言慎行,行一步,望三步,每做一件事情之前,要再一意慮,想清楚這麼做會不會發生問題?"

"如果你們碰到任何疑慮,可以請示吳總管或方先生,也可以直接來問我。這段期間,我希望大家能夠通力合作,繃緊神經,好好應付過去。"

"你們和我一樣清楚,咱們的皇上是位仁君,自登基以來,風調雨順,處處為民思慮,他不輕賤任一百姓,他把軍隊送上戰場時,也把自己的兒子送上戰場,這樣的好皇帝,咱們是不是該盡忠盡義?"

"倘若今日之舉,我們為朝廷立下大功,我深信,咱們有仁有義的皇上,定然不會虧待在場每一人。"

先恐嚇,再安撫,她的話讓眾人眼里的光芒更盛,不但激勵了眾人,也讓大家明白事關緊要,不得殆忽輕心。

他們轉頭望了望身邊的人,雖然彼此之間沒有多余交談,但他們從同儕眼底眉間,看見了堅決與肯定,他們相信眾人一心,其利斷金,他們認為自己一定會為朝廷立下大功勞。

望著茵雅的吳總管和方先生,眼睛幾要轉不開了,素日里柔柔弱弱的一個夫人,沒想到過事竟有這般魄力,讓人不由得打心底興起幾分敬佩。

點頭,她的目的達到了。

"倘若都聽明白了,大家各自分頭做好自己的事情,吳總管,方先生,你們兩位先把工作分派好,再到我屋里一趟,我有事相商。"

"是,夫人。"

在端羽的攙扶下,茵雅走到銀月面前,握了握她的手,有些心急的問:"銀月,你昨晚服侍皇上,還好嗎?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沒有,皇上人很好呢,比我想象的還親切,夫人別擔心我,多擔心擔心自己的身子吧,要吃要睡,別忘記,您的肚子里還有個小王爺……"她頓了頓,想想後說:"不行,不行,我看……夫人,您還是讓我回去服侍您吧,在皇上身邊,我老惦記著您,做不好事的。"

銀月滿眼憂心,說得真情流露,卻沒發覺端風飽含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放心,我有端風,立羽守著,我倒是比較擔心你,你多話慣了。"

"擔心什麼,皇上才愛聽我說話呢。"

這丫頭連皇上都可以收服?看來,天真瀾漫的人果真無往不利,她摸摸銀月的頭發,柔聲交代,"既然昨晚沒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應付過來,我把這些丫頭今交給你了,如果她們有不知不懂的,你一定要多教教她們。"

"知道了,夫人。"

"那麼,你們快去吧,皇上那邊不知道,但皇太後習慣早起,說不定要使喚人了。"

茵雅望望每個人,輕拍她們的肩膀,給她們一個鼓勵眼神,只是簡單的動作,但丫頭們都深受感動。

丫頭們下去後,茵雅說:"立羽,府里的隱衛歸你管,你負責分派他們任務,務必保得皇帝平安。"

"是,夫人。"

見所有人全走光,茵雅疲憊地揉揉太陽穴,看一眼身邊的端風。"王爺他……"

端風接口:"王爺很好,他要我再三叮嚀夫人,相信王爺。"

"是,我信他,也信老天有眼,他這般人才,這般心善,若不能平安順利,就太有虧天道。"她說得信心十足。她不確定自己做得夠不夠好,但她說過,不管壢熙在哪里,她都要與他並肩作戰。這話,是真心的。

端風與立羽互視一眼,笑道:"夫人沒說錯,但銀月也沒說錯,夫人應先休息。"

"好,我與吳總管,方先生談過後就休息,端風,立羽,你們再陪我一下,再辛苦一會兒,好不?"

"是,夫人。

這是個狹窄,簡單卻乾淨的屋子,本是兩個丫頭共住的房間,現下讓出來給茵雅住,除一張床外,只有一張方桌,四張長板凳,和幾個櫃子。

茵雅坐在桌前,端風,立羽站在她身邊,桌上有兩盤小點和一壺茶,他得時時提醒,茵雅才會記得要吃點東西。

兩名總管一起進門,她開口先問:"兩位都還沒時間用早點吧,一起吃一些。"

茵雅把盤子往前一推,兩個總管互視,這不合規矩,誰也不敢先動手。

方先生是個三十歲開外的人,身骨纖細,臉面白晰,看起來不像個總管,倒有幾分讀書人的氣質,聽說,他出生大戶人家,還考過秀才。

原本掌理溫室的是程先生,壢熙便是見識了程先生的種植技術,才興起建溫室的念頭,但此人擅農,卻不擅于禦人,管理三五個手下可以,管理三,五百個就有問題了,因此才從外頭聘了方先生來管理溫室。

方先生是個能干精明的人物,與吳總管不相上下,且一手生意做得響當當,成為壢熙倚重的人物。

壢熙說過:他日等溫室技術在大燕普及之後,打算把城郊這個溫室送給方先牛和程先生兩人,讓他們合力經營。

而吳總管本是王府里的老人,從小照看著王爺長大的,忠心耿耿。

"在這屋子,你們別謹慎,出了這扇門,你們再去小心吧。眼前狀況特殊,我怕你們待會兒出去後,就得一路忙到天黑,再沒時間坐下來吃東西,喝兩杯茶水,所以別客氣,快點吃吧。"

"是。"他們應話,把小點心一口一口塞進嘴里,越吃越快,看來果真是忙壞餓壞了。

茵雅等他們吃完,才徐徐開口。

"吳總管,熙雅小築歸你管,平日里,您的能力自然不需要我多言,必能把宅里大大小小事務,一手照管得清清楚楚,可今日情勢不同一般,請原諒我插手。"

"夫人,您說的這是什麼話,這宅子里大大小小事,本當由夫人作主,是王爺體恤,不舍得夫人為這些瑣事費神,才讓我掌理,如今府里出現這等大事,夫人若不出手,老朽怎能擔得起。"

茵雅笑笑,回答:"既然如此,我有幾項要務得請吳總管做到。首先,制令牌,嚴控一日當中,進出府中人數,若是能夠,府里人盡量別在外頭走動,免得人多口雜,把消息給泄露出去。"

"因此近日里,府中所有采買,聯絡之事,都要偏勞吳總管費心,最好是領著幾個可信的心腹親自處理。"

"這個自然,方才我已經把此事宣布下去,還取消了近幾個月大家的例假,本以為會有人心生不滿,沒想到大伙兒心思一致,都認為眼前皇上的安全最重要,便是少些自由,也沒關系。"

茵雅與吳總管交談時,端風眉頭一緊,右腳略略轉了方向,准備必要時出手,可下一瞬,雙眉松懈,微微一哂,將右腳踩回原位,繼續聽夫人說話。

"您做得很好,再來就是皇上,皇太後以及兩位娘娘的飲食。我明白,吳總管一心想進城,采買最好,最昂貴的食材回來,替皇上准備三餐。但一來,廚娘們只會料理家常小菜,要做那些宮廷餐點必定有困難。二來,若是暗地里有人盯著咱們,您這樣做法,豈不是表明告訴大家,我們這里有尊貴的客人?"

"再者,皇上還要在此待多久不曉得,再加上陸續進溫室的幾百口人,從現實狀況而言……方先生,吳總管,你們也明白,王爺為了在各地建新溫室,讓更多百姓有工可做,咱們這段時日里賺的銀子,一批一批都給運了出去,府里的銀兩所剩不多,著實難以應付龐大花用,所以……"

這下子吳總管為難了。"可是,只給皇上家常菜,會不會太寒酸?萬一皇上怪罪下來……"

"不必擔心這些!"

門自外頭推開,誰也沒想到皇太後和瑜妃,宛妃竟然同時出現。

端風,立羽退後一步,半點不覺吃驚,他們早就聽見有人走近,而皇太後蹣跚的腳步,讓他確定了來人身分,之所以不動聲色,是想讓她們親耳聽聽,為他們,夫人費多少心思。

立羽扶著茵雅一起走到前頭,准備跪迎皇太後。

可皇太後一把扶起茵雅。"不許跪,地上涼,有身孕的人還不曉得小心,你啊,第一次當娘,竟這般粗心大意……"

皇太後的口氣里有埋怨,有溺愛,還有著更多的心疼。

那日為保住壢熙,委屈了茵雅:心底始終藏著說不出口的愧疚,今日見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站在自己眼前,那份感動吶……讓她握住茵雅的手,久久不舍得放開。

"皇奶奶,我沒事的。"

皇太後怎會知道自己懷了身孕?心思一轉,還用問,不是銀月就是府里的丫頭,雖然干叮萬囑,要她們謹言慎行,可遇著大人物提問,誰不是有一說一,有十說十。

"還記得我是皇奶奶?人平安了,怎就不記得捎封信給皇奶奶?"她似怨似嗔地捏了捏她的臉,像小時候那般。

瑜妃也走過來,緊握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頻頻點頭。

"真好,果真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壢熙這孩子失去記憶,卻也變得溫柔體貼,變得有良心,把我一個好媳婦調理成出脫拔尖兒的人物。"

望著茵雅,瑜妃眼底淚水湧上,她還記得壢熙和塗詩詩大婚前,她召了茵雅入宮,那日茵雅心痛欲絕的哀傷容顏,在她心底深刻烙下。

明知道壢熙愛的不是她而是楠楠,明知道壢熙娶她,目的是為了保全另一名女子,茵雅還是在最重要的時機跳出來,為壢照奮不顧身,那得有多少的愛支撐著,才能辦得到。

可知她對茵雅有多少感激,又有多少埋怨?

她感激茵雅保全了自己的兒子,卻埋怨她讓自己成了壞人,這段日子,她天天在佛堂里跪求,求佛祖把茵雅帶在身邊,好好照拂。

昨日混亂中一見,震驚得她久久無法言語。直到今晨,她才從皇太後口里,曉得壢熙動用隱衛救下茵雅之事。是不是打那個時候起,壢熙終于才恍然大悟,誰是他該一生鍾愛疼惜,認真對待的女子?

"要敘舊,待會兒再講,咱們先歇歇,讓茵雅把大小事全發落了再說。"宛妃輕聲提醒。

"說得也是,老太婆老了,想得不周全了。茵雅,別理會我們,你忙你的吧。"

茵雅見她們沒有離去之意,便走到床邊,把棉被鋪好,讓皇奶奶和母妃,宛妃娘娘歇息,然後走回桌邊,交代未竟之事。

"既然皇奶奶已經發話,吳總管就照做吧,只不過,食材要新鮮,安全,每道菜上桌之前,先用銀針試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若是有奸細冒充府里人動了手腳,就糟了,因此要層層把關,處處謹慎。"

"是,夫人。"

茵雅轉向方先生。"方先生,您知道,昨兒個抓到的那些人,有什麼目的嗎?"

"不知道。"對于這個,他始終摸不清原由,他連自己是否在生意上得罪過人,都徹頭徹底想一逼,也想不出那些惡劣家伙是打哪兒來的,怎麼會做出這等沒天良之事。

"他們的目的是咱們的庫銀,為追查他們背後的主子是誰,我使了點小計策,誆了里面一個領頭的,說他們放火把咱們花園菜圃全燒光,近日里不能向商家出貨,定然要賠償人家許多銀子,還誆他,地窖里的庫銀所剩無幾,我和銀月合演一出戲後,設法讓他回去向主事者稟報。"

"我本意是想讓他們別再把咱們當成大肥羊,少關注咱們一些,別再派人手來奪來搶,但如今看來,反而是件大好事。"

"這幾日,你領著幾個帳房到京城里,向每家商戶一一道歉,就說咱們的溫室被歹徒入侵放火,燒掉七八成,短時間內不能出貨,盡量把情況說得誇張,讓京城百姓們四處傳說此事。"

"緊接著,再請大家放心,就說咱們已經調了籃球隊的千名兵丁到此幫忙重建溫室,最慢,年底定然可以恢複供應蔬菜,鮮果以及花卉。記住,要以哀兵之姿,向商家要求先結帳款,便說是為了蓋新溫室要用的。"

端風眼光中閃過一抹欣賞,真聰明,這樣一來,韋應東自然不會追查干名士兵的下落,另一方面,不但解決了府里銀兩欠缺之事,又斷絕了九皇子的貪婪心。

"可這對咱們的商譽……"

"我明白,但兩害相權取其輕,假設他們三番兩次命人潛入探查,若是由現防護疏漏,被他們查知皇帝在此,情況就嚴重了。再者,他們若還想要溫室賺的銀子,就得讓溫室有時間重建,加上千名士兵駐守于此,對方應該不至于敢隨意挑釁。"

"是,方某佩服,這是一石三鳥之計。"除了損失些商譽之外,夫人的計策的確是可行。

"聽說近日里溫室第一批蔬果可以收成了?"

"沒錯。"

"正好可以拿來供府里使用,不必對外采買,至于花卉,就挑些好的來布置府里吧,皇奶奶和娘娘們,都喜歡鮮花。"

"是,夫人。"

"前些日子,聽說王爺又打算買下二百畝地,立契約了嗎?"

"已經銀貨兩訖,王爺打算利用現在多種一些短期可收成的果蔬,待冬季來臨,蔬菜水果量少時,在市面上推出。"

冬天里賣蔬菜,這點子,壢熙已經把算盤敲過幾百回,正摩拳擦掌准備大賺一回,若非朝廷有事,他肯定正得意揚揚地說著他的生意經,沒關系,就輪到她來幫壢熙撥一回算盤,當一回正牌王妃。

"正好,既然要演戲,咱們就演逼真一點,你在京城里大敲鑼鼓,四處購買建溫室的材料,咱們就把那二百畝地給蓋起來,耕起來,待王爺回來,再向王爺討賞。"

"是,夫人。"

"這段日子,要請吳總管和方先生麻煩些,日日抽出半個時辰來此,告訴我各項事務的進度。"

"是,夫人。"會議結束,兩人起身,他們向茵雅,也向幾位皇族娘娘行過禮,連袂出門。

端風,立羽也隨著他們出去,把門關上,站在外頭守著。

待人全走光了,皇太後笑吟吟地走向茵雅,拉起她的手,一起坐在長凳上。

"想當初,咱們茵雅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指天指地說要嫁個需要自己保護的夫君,沒想到一下子就長大了,大得可以把府里大小事處理得這般清楚俐落,我這才發覺自己是真的老了。"

"皇奶奶……"她羞得拉拉皇太後的衣袖,嬌憨的模樣一如當時年紀小。

"可不是,那年說要保護咱們壢熙,今兒個連皇奶奶,皇上全保護了,這番見識,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宛妃贊道。

"她吶,膽子大著呢,竟敢在匪徒面前作戲,說說經過,我們想聽……"瑜妃見皇太後興致起,又想著宮里事讓皇太後煩心,便催促著茵雅說些新鮮事,分散皇太後的心。

就這樣,四個女人在房里說了半日,端風,立羽在屋外苦笑皺眉,看來,要讓夫人休息,還有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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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遭禍

王府里氣氛凝重,自皇上下詔,立壅熙為太子之後,大伙兒連走路都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生怕腳步聲重了,會惹得王爺大怒。

王爺成天板著臉孔待在書房里,不經吩咐,沒有人敢越雷池一步,不管是王妃,側妃,她們都乖乖垃待在自己的屋內,誰也不敢主動挑惹是非。

因此,王府里倒是安靜了好一段日子。

沒想到,一大清早,禁衛軍惡狠狠地敲開王府大門,幾百個人在太子壅熙的率領下,齊齊沖進王府。

那陣仗,嚇得總管一身冷汗,急急忙忙把府里上下全動員起來。

不多久王爺,王妃,側妃全聚在大廳里,跪接聖旨。

耳里聽著聖旨內容,所有人的臉,一寸灰過一寸,整個人像被一大桶冰水給澆得透心涼。

壢熙緊抿雙唇,鐵青著臉,惡狠狠地瞪視壅熙,塗詩詩顧不得場面,雙手搗住臉龐,嚶嚶啜泣,而陸茵芳跌坐在地上,咬著唇,不發一言。

大家心底都想著同一件事,怎麼會?王爺怎麼可能通敵叛國,怎麼可能勾結賊人?這是哪個人誣告啊……

可,便是誣告又如何,如今韋氏得勢,陸家一門傾倒,皇上決定由壅熙入主東宮,誰能說什麼?

前一陣子,不是聽說,有評議朝野的百姓被關進牢獄里,不服聖裁的官員,一一獲罪抄家,連大官們都保不了自己,他們這等賤民,能敢多話?

壅熙一語不發,看著壢熙的神情,心底樂不可支,終于啊終于,讓他等到這一日,終于他把龍壢熙踩在腳底下,像踩死只蚱蜢似地簡單。

他輕佻地湊近壢熙鼻前,笑逐顏開道:"大皇兄,今日之事可怨不得壅熙,是父鼠親自下的旨意,你不高興,也只能到父皇跟前說去,只不過……依我看,大概沒機會了吧。"

他吊兒郎當地坐進太師椅中,蹺起右腿,左腿抖個不停,挑釁似地逐一看過王府里的下人。

壢熙別過頭,不肯理他,神情是一貫的倨傲。

壅熙不滿,眼神陰沉了下來,冷冷笑道:"大皇兄,你以為這次還有上一回的運氣嗎?沒啦,陸茵雅已經死絕了,再沒有哪個笨蛋會跳出來,高舉雙手說:'不是王爺,不是王爺,通敵叛國之事,是我做的’。"

他掐著喉嚨,細聲細氣,嘲諷似地模仿女子的聲音。

身為太子,此舉輕率不莊重,可他哪里管得上,難得可以把壢熙給踩在地上,便是得意忘形又如何。

都怪龍壢熙,他不該處處強過自己,死了一個龍儇熙,他總算被人看見,龍壢熙憑什麼事事搶在他面前,好像只有他有能力,有資格坐上那個位子,現在……硬生生看著肥肉落在別人嘴里,心底不知是怎番滋味呢。

他彎下腰,伸手拍了拍壢熙的臉頰。

"大皇兄,沒機會了,半絲半毫的機會都沒啦,您呢,懂事的話,就讓事情早早結束吧,若是不懂事……休怪我不講兄弟情,還是老話,掌管宗人府的,可是我韋家人。"

韋家人?原來他是韋家人,不是龍家人,壢熙忍不住失笑,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當今皇帝竟然生出這號人物,也算是天下奇聞啦,這龍氏天下至今還真是易了主。

壢熙笑容里的輕鄙惹得壅熙震怒。

就是這號表情!壢熙沒說話,可他卻仿佛聽見皇後那句"不學無術"。

為什麼?為什麼天底下的人都看不起他?他已經成了太子,為什麼他們還是瞧他不上眼。

火氣倏地燒上頭頂,他氣得想跳腳。

想起前日,他至冷宮探望皇後,本想好言好語勸慰一番,想著她若肯好好巴結自己兩句,看在同是韋氏人分上,或許還可以把她從冷宮里放出來,再次穿金戴銀,金食玉喂。

沒想到她還是那副死臉,好像多看自己兩眼,會汙了她的乾淨。

別說巴結,她竟然還冷冷嘲笑道:"放心,我還不會死,我要張大雙眼,看你龍壅熙的下場!"

下場?他的下場還不清楚嗎?他的下場是當太子,當皇帝,當大燕朝的九五至尊!

他狂吼:"與其擔心我的下場,倒不如擔心你自己的下場!"

可他的吼叫沒驚嚇了她,只換得她滿目輕蔑,那個眼神……讓他氣得狂性大發,他砸爛了冷宮里的桌椅杯盤,將皇後身邊的小宮女踢得口吐鮮血,他吩咐下人,不准給冷宮送食。

盡管如此,他還是無法解恨,深夜輾轉難眠,干般萬般不甘願,夜半,他至冷宮放火,那場火,燒掉冷宮,也燒掉獨占後座多年的皇後娘娘。

他發誓,要把所有看不起他的人,一一毀去。

反眼怒瞪龍壢熙,很好,他遲早要讓他知曉自己的手段!

"來人,把龍壢熙扣起來,送進宗人府!"

壅熙邪魅一笑,他會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他匍匐在自己腳邊,像狗一般,舔自己的鞋底。

"是!"

幾名禁衛軍沖進門,將壢熙上枷鎖,送進囚車,當車輪敲著地面,發出吵雜的叩叩聲時,塗詩詩面如青筍,她比誰都明白,此次再不會像上回那般,全身而退。

壅熙拿起桌面上的花瓶,左看看,右瞧瞧,對著外頭的禁衛軍說道:"看來,王府里還有不少好東西嗎……你們在做什麼,還不快動手,難不成要本太子親自動手抄家?"

他眉一挑,所有的禁衛軍如虎似狼,喝地一聲,四散開來。

一時間,府里傳來尖叫聲,哭鬧聲,東西砸毀聲,宛如人間煉獄般。

他們像強盜似地,見了東西就搶奪,連見著面貌清秀的丫頭,也要輕薄幾下。

耳里聽著吵雜的哭喊聲,壅熙滿意地揚起嘴角,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塗詩詩和陸茵芳,那塗詩詩便罷了,容貌一般般,若不是有個好父親,豈能嫁進王府里享福。

至于陸茵芳……太監在宣讀聖旨時,他那雙眼就離不開她的臉,三不五時向她一瞧,那雙媚眼,那張豔麗容貌,那個風姿窈窕的身段,看得他心不斷發癢。

是個尤物啊,陸茵雅已是人間極品,可她沒有陸茵芳身上的豔骨,尤其是那雙會勾魂的眼……他蹲下身子,勾起陸茵芳的下巴,手指在她臉頰邊輕輕磨蹭,笑得邪氣而輕佻。

"聽說,我那個不識貨的大哥,連碰都不肯碰你一下?蠢吶,放著這麼美的女人,真搞不懂他腦子里在想些什麼?"

他的手指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滑進她的衣領,輕輕地挑開她的扣子,撫摸她的鎖骨。

陸茵芳滿面驚懼望向他,竟連反抗都忘記。

壅熙湊近她耳邊,在她耳畔呼氣,低聲問:"肯不肯從了我?倘若伺候得我舒服,說不定將來封你個嬪妃做做,如何?本太子可是一見你就傾心,再見你……連心在哪兒都忘了……"說著,他呵呵笑個不停。

太子……未來的皇上……一時間,那幾句她背過千遍萬遍的句子浮現腦海。

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當偶萬乘之君,為華夏兆民之母,此生必定母儀天下,是個命中注定的大貴人……

當偶萬乘之君……母儀天下……

爹娘倒了,她再沒有一個陸府可依恃,王爺待她不好,枉費她在他身上落下一片心,從今爾後,她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了。

她要爭,要搶,她的命運不該隨著不愛自己的龍壢熙走,她要改變,她的人生不能就此斷絕,叛國罪是要滿門抄斬的呀!

重重點頭,她柔弱無骨地倚靠在壅熙身上。

這般豔骨呵,壅熙哪里忍受得了女人如此撩撥,他竟不看場合,一把抱起陸茵芳,狂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本王就最愛你這種絕頂聰明的女子!"

他不避嫌,至今天下,還有誰比他更大?誰能管的著他?

他說過,要把所有看不起自己的人盡數毀去,所以他要毀了龍壢熙的王府,毀了他的命,現在連他的女人,也要一並毀去,明兒個,他就要去探監,告訴龍壢熙,他的女人是如何在他身下宛轉承歡……

身為男人,豈能受適種侮辱?

抱起陸茵芳,他大步走向最近的屋子,塗詩詩不甘願,全家遭禍,陸茵芳憑什麼全身而退。

她一把抱住壅熙的大腿,哭道:"太子殿下,此女淫 蕩成性,王爺不喜見她,是因為她與府中下人苟合……"

壅熙滿腔欲火,哪里聽得下去這些,腳一踹,將她踹飛在地。

塗詩詩猛地抬頭,視線與他懷中的陸茵芳相接,她滿眼怒意,嘴角邊的鮮血流出幾分陰厲。

陸茵芳冷淡一笑,趴在壅熙肩膀,雙手勾住他的頸項,在他耳邊吐著氣,軟軟說道:"請太子為茵芳作主,塗詩詩自我嫁進王府,便三番兩次想盡辦法陷害于我,幾次茵芳死里逃生,若不是命大,今日怎能遇見英姿煥發,卓爾不凡的太子?"

她說他英姿煥發,卓爾不凡?壅熙仰頭大笑,從出生至今,人人都說他形貌猥瑣,不得帝心,如今,竟然有這樣一個大美女說他英姿煥發?

"你這張小嘴真會說話,講得本太子龍心大悅,你說,你要怎麼處罰這個賤故人?"

"她既說我與下人苟合,不如殿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她坐實了這個汙名。"

"哈!這個法子夠陰,夠狠,我喜歡,來人吶。"他揚聲一喊,韋應東迅即應聲。

"這女人賞賜給你們了,教你們也嘗嘗側妃的滋味。"

"謝殿下賞賜。"

韋應東從地上拉起塗詩詩往外走,見壅熙和陸茵芳那般,他早忍耐不住,現在肥肉到了嘴邊,豈有客氣之理?

塗詩詩一路大哭尖叫,她撕腸裂肺地喊著救命,可這時再無人能救得了她。

陸茵芳聽著塗詩詩的淒厲哭聲,想著這段日子里的短兵相接,想塗詩詩時不時拿她與下人苟合之事譏笑于她,她忍不住有股報複的暢快感……

人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塗詩詩選擇與她作對那刻,便選擇了今天的遭遇……

八月初十,皇帝下詔,立九皇子為太子。

舉國嘩然,有異議者在街頭巷尾評論大皇子與九皇子,被禁衛軍得知,逮捕入獄,一日之內,竟有三百多名百姓入獄,一時間獄滿為患。

八月十七,皇帝為九皇子賜婚韋大學士之義女韋妹憶。

八月二十二,皇帝下詔廢丞相陸明衛。

八月二十三,皇帝廢後,改立壅熙之母云嬪為後。

八月二十七,禦史查獲大皇子龍壢熙通敵叛國罪證,大皇子被捕,關在天牢等候聖上裁定。

此令一下,百姓,文人書生滿腔不平,認定九皇子鏟除異己。

雖百姓不敢多作言語,然隔日,京城內外,處處張貼告示,告示上暗指大皇子才能卓越,九皇子嫉妒成恨,惡意栽贓。

八月二十九,龍壢熙于天牢仰藥自盡。

壢熙仰藥自盡的消息傳進照雅小築那日,灰蒙蒙的天,滿是窒人的烏云,接著狂風驟雨,鋼珠子似的雨點,猛烈地砸在地上。

一股悶氣自心底升起,茵雅備受沖擊的心一陣疼過一陣,可她死命咬緊牙根,不教淚水落地。

然而所有人,人心惶惶,謠言四處叢生,茵雅不得打起精神,再次聚集軍營千兵,溫室伙計和宅第下人。

她的眼神鎮定,目光堅絕,她的表情寫滿不容置疑。

站在高台上,她沉默不語,只用著堅定的眼神逐一掃過眾人,半晌後,她開口問:"你們相信我嗎?"

此話一出,許多人低下頭,默不作聲。

要他們相信一個女人……太困難,根生蒂固的觀念里,女人本就該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如今,若非情勢迫切,誰會聽一個女人的號令?

雖然她這陣子,確實將所有的事處理得一絲不苟,雖然她是王爺的夫人,但眼前是眼前,跟著她,並非長久之計,何況王爺已經自盡于天牢了呀。

茵雅明白,這些不斷傳進宅子里的消息,會大亂人心,別說下人們,便是自己,也得咬緊牙根,才能不教人看出憂心膽懼。

她吞吞口水,逼自己再堅強一些,握緊拳頭,用盡全身力氣說話。

"你們和我一樣清楚,皇上在八月初九深夜來到熙雅小築,如何能下詔立九皇子為太子?"

她一句話,問出眾人心底的疑問。

"所以由此可以證明,消息是假的,九皇子沒有成為太子,王爺沒有通敵叛國,更沒有因羞愧仰藥于天牢,那麼,所有的假消息代表什麼?代表著一個陰謀正在如火如茶上演。

"眼前,全天下百姓都被欺蒙了雙眼,我們不但不能被欺,更要堅定信心,努力地成為皇上和王爺最堅強的後盾……"

話至一半,一個年輕人出聲發問:"夫人,不是我們沒辦法信您,實在是……外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便是我們里頭的人不出去,都可以聽到風聲,可見得事情根本不像你講得那麼簡單,更何況,我們都沒見過皇帝,怎麼知道那天夜里,來的人是真皇帝還是假皇帝?"

幾句話,句句在理,問頓了茵雅,她詞窮,一時間無法回應。

端風見狀,正要搶身上前,沒想到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沖動,端風回頭,意外發現,來的不是旁人,而是皇上。

端風要跪地叩首,皇上輕搖了搖頭。

他從端風身邊經過,來到高台茵雅身旁,當她發現皇上,自然也是滿面震驚。

這些日子,皇上忙碌異常,時常有朝廷中人喬裝百姓,在文師父的引領下,進出主屋,而熙雅小築之人沒得聖命,誰也不准進主屋。

因此,除卻那夜匆匆一晤,茵雅至今尚未與皇上碰上面。

她沒想到今天,皇上竟然會到溫室里來。

他輕淺一哂,什麼話都沒多說,一雙古井無波的雙眼靜靜凝視所有人,懾人的氣勢,恢宏氣度,毋庸多言,便可明白,他非尋常人物。

他開口,收斂起威儀,化出一抹親切。"年輕人,你質疑朕是真皇帝還是假皇帝嗎?"

明明已褪去厲色,口氣親切得像家中長輩,可那雙熠熠眼神,就是會壓迫得人說不出話來。

"我……我……"年輕人結巴了,他有些後悔自己的出頭。

"不是你的錯,朕相信在場有許多人都有這種困惑。能夠證明朕是皇帝的,大概只有自皇宮里護送朕出來的幾名士兵。那日,參予皇宮之事的兄弟請上來。"

他一聲令下,數十個青衫少年脫離隊伍,走到皇帝身後,列隊。

皇帝一一向他們望去。"你們親口告訴在場的所有人,朕是真皇帝抑或假皇帝?"

他們毫不猶豫,大聲回答:"真皇帝!"

那個震天聲響,那份氣勢,此刻,再無人心存疑慮。

"很好,今有數十名弟兄證明朕的身分,倘若還有人不信,到屋子里來,朕讓你們見識見識大燕國的開國玉璽。"

"你們給朕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之後,朕必定風風光光回轉皇城,屆時,于朕有恩之人,朕不會吝于獎賞,倘若在此刻,有人敢于私底下傳謠言,亂人心,端風,立羽!"

皇上厲聲一喊,端風,立羽刻意露一手上等輕功,縱身高竄,幾個凌空旋轉,俐落地立于台上,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他們兩人站至台前,單膝落地,手相拱。"皇上,臣在!"

皇上滿意地看向兩人。

壢熙調教出來的好心腹,聰明,懂事,擅于創造局勢,他身邊怎麼就沒這種人物?

"若有人敢散播謠言,渙散人心,殺無赦!"

"臣遵旨。"

"很好,你們替朕留下台上弟兄的名字,朕將封他們為六品帶刀侍衛,行走于內宮不必卸甲。"

皇帝所言震懾了眾人,大家都沒想到今日竟然會有這番際遇。

他們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年輕人,家境貧寒,空有一身蠻力,只想到軍營里替家里掙一些糧米,沒想到被大皇子看上,選進營隊,打了籃球。

能拿著王爺給的白花花銀兩回家孝敬爹娘,此生已無所憾。

沒想皇帝金口一開,他們竟然一口氣成了六品官,那可比七品縣太爺還威風吶,想那縣太爺寒窗苦讀敷十載,才換得一個走路有風,沒想到……

感動感激之余,他們齊齊跪地磕頭,扯開嗓門大喊:"謝皇上聖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滿意地望一眼眾人,轉身下台,行經茵雅身旁時,低聲道:"隨朕來。"

茵雅遞了眼色給吳總管和方先生,便隨著皇上離去。

片刻後,他們回到皇上屋里,銀月見茵雅隨皇上身後進門,嚇一跳,偷眼瞧茵雅,她回給銀月一個安心笑臉。

皇上入座後,說道:"銀月,扶你的夫人坐下。"

"謝皇上!"茵雅叩謝後,端坐在椅子上。

"皇上?你不喊朕父皇?"可她卻喊皇太後皇奶奶?她對他:心底畢竟有恨……

可是怎能怪她怨恨,于她,他是傷她性命,斷她未來的劊子手,能把恨藏得這麼深,這麼妥切,已經不容易了。

"稟皇上,茵雅已從皇家玉牒中除名。"

她堵得他沒話可講,他也是用這句話,逼得壢熙娶陸茵芳進門,一來一往,沒有誰輸贏。可很明顯的是,這孩子已經不是那個忍氣吞聲的陸茵雅。

人的個性何其多變,小時候正義大膽的孩子,長大後被女誡婦訓,教導得乖巧吞忍,一遭生死來回,壢熙的專寵放任,又引回她的真性情,他不知該為她慶幸,還是為她失去王妃身分而惋惜。

"你真相信壢熙沒死?"

"是。"

"你從何而來的消息?"

"稟皇上,茵雅沒有任何消息。"

"既然如此,你憑什麼相信?"

她垂眉,認真想了半晌,才回答:"倘若,連我都不相信,王爺豈不是太可憐了?我不願意拋棄王爺,所以只能選擇在最艱困的時候,信任他,與他一起度過,即使,他並不在我身旁。"

又是"不拋棄"這三個字,那時候,她代壢熙死,就請求過他別拋棄壢熙……是什麼樣的堅韌,怎樣的感情,讓她時時刻刻惦記著,不放任壢熙一人獨行?

"如果消息不是謠言,如果壢熙真的死去的話,你怎麼辦?"

這回,她想了更久,才緩慢開口回答皇上的問題。

"王爺一心想保得皇上平安重返朝堂,茵雅必會竭盡全部心力,完成王爺的願望,之後……"她把下唇咬出一排齒痕。

"之後?"皇上催促她的答案。

"之後萬望皇上成全,為王爺,為茵雅,教養腹中孩兒健康長大。"

"你又要朕再次允諾,讓你的孩子接任帝王?"

她苦笑搖頭。"不,我要我的孩子有權利選擇他想要的人生,完成他想要的夢想,如若他有能力,有意願,便請皇上扶他走上帝王路,如他無能力,無心,請皇上放任他自由。"

"為什麼你不親手教養親生孩子?"

"茵雅待孩兒平安出世,便要追隨王爺而去。王爺曾允諾茵雅,要多活茵雅一天,而茵雅允諾王爺,在黃泉路相待,王爺雖沒做到自己的承諾,茵雅卻不忍他在黃泉路上等候太久,我……永不拋棄王爺。"

再一次的"不拋棄"?!

皇上震撼極了,是陸茵雅這樣深刻不悔的感情,讓壢熙決定對婚姻忠心?是她陸茵雅一次又一次的不拋棄,讓壢熙甯可放棄權力襄相助,甯可身陷險境,也要對她專一?

難怪壢熙膽敢提出一夫一妻,敢與硬聲相抗,也敢為了茵雅的離去,諷刺皇上不仁與陰狠,因為,他背後有一個永遠不拋棄他的女子…

被打敗了,他被儇熙,被惠熙,閱熙,也被壢熙的愛情聯手打敗……

他是個失敗的父親,第一次,他後悔為儇熙找了李荃紫,後悔把惠熙深愛的查晴兒配給閱熙,後悔硬把陸茵芳嫁給壢熙……

他會不會因為這次的錯誤,再度失去一個兒子?

害怕了,他開始感到害怕,一股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害怕,染上他的雙瞳……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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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6 00:04: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造反

九月十七,帝崩,太子龍壅熙繼任帝位,頒詔書,下皇令。

皇令千奇百怪,光怪陸離,讓人目不暇給,原定三年一次的選秀,下令改為一年一選,科舉考試卻由三年一試,改為六年一試。

為平衡國庫收支,一年一賦改為一年二賦,此令一下,讀書人抱怨,家有女兒的皇族抱怨,平民百姓更抱怨不已。

可民怨上不達天聽,京城中禁衛軍喬裝打扮,天天在京城游逛,一見百姓批評皇令,便亮出令牌,逮人入獄。

前幾天,午門廣場砍了十數位讀書人之後,百姓噤若寒蟬。

自此,壅熙認定自己已坐穩王位,再無半分憂感之心。

他專擅威權,窮奢極欲,恣行乖戾,肆惡虐眾,他的寢宮富麗堂皇,虎皮作氈,金玉為盞,夜夜燈火長明,笙簫管樂,美女作陪,飲酒到天色徹亮。

人人皆云其暴戾不仁,恣意捶撻忠臣,茶毒百官,惡行惡為怒天震地,早晚遭天所棄。

深夜,軍營里燈火通明,建威將軍韋立邦坐在案後,面目凝肅地望著眼前的將兵。

這回領聖旨班師回朝,二十萬大軍直到城郊,韋立邦才說要造反,此言一出,除開心腹們外,嚇壞了其他兵將,大伙兒正襟危座,不曉得該怎麼回話。

韋立邦義正辭嚴,滔滔不絕地說著:"我清楚,你們當中有少數人不甘與我齊心造反,不同意龍氏天下被韋氏取代,但這幾天的探子回報,你們也聽見城里傳來的消息。龍壅熙殘暴不仁,待百姓如芻狗,所有惡行,令人發指。如今他的帝位尚且不穩,便無視于天下子民,待他帝位坐穩之後,天底下還有你我自在呼吸之地?

"無論你我,都沒有人願意背上叛國之名,若非情勢所迫,誰願意走上這一步?

"當初,宮廷傳來消息,先帝已歿,太子壅熙以假亂真,讓一名太監假扮皇帝,打算立自己為儲,我殺假傳聖旨,逼咱們退兵的欽差,並將此事講與眾兄弟,你們將信將疑,如今我先前所提之事,一一驗證,總該明白當日本將軍並非危言聳聽。

"我帶領大家打回京城,不是為了改朝換代,謀奪一己之私,而是為了大燕千千萬萬百姓,百姓們需要咱們保衛國家,更需要咱們保障他們的生活,我深信大家心中都深植正義,為著男女老幼,老弱婦孺,為了親戚家人,無論危險,我們都有責任義務,便是犧牲性命,也非行這著險棋不可。"

韋立邦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讓躲在帳外的龍壢熙忍不住想豎起大拇指,給他拍拍手。

明明欽差傳的是真聖旨,他硬要說成假聖旨,明明就是要改朝換代,謀奪一己之私,卻口口聲聲為男女老幼,老弱婦孺,說謊可以如此面不變色,心不著慌,韋立邦是天生的政客。

"雖是如此,我們為何要擁立國丈韋安禮為帝,卻不擁護其他皇子?"一名留著大胡子的將領提出疑問。

此將軍不是別人,正是劍月假扮的王將軍,他擅長易容與埋伏,宮變之後,他立刻領命前往韋立邦的軍營,與單霧交換任務,並改頭換面扮成營里最不合作的大胡子將軍,正因為不討喜,所以被派去負責糧米。

"放眼宮廷,有能力撐起朝堂的,只有大皇子壢熙,無奈,他與先皇均遭九皇子所害,再說了,朝廷發生此等大事,四皇子閱熙,五皇子務熙為何至今尚未現身?答案只有一個,他們也已遭到毒手,這時候,我父親是唯一能重整朝局,拯救萬民于水火之中的,家父稱帝,正是為了不教大燕朝毀于龍壅熙手中,是真正的忠君愛國。"

"這話未免私心太過,倘若韋國丈真是忠君愛國,可立其他年幼皇子,輔佐至皇子成年,再將政權交還龍氏呀。"

劍月問得韋立邦臉上青白交錯,可韋立邦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豈會因幾句話,就落入下風。

"王將軍,你有所不知,宮里密探傳來消息,早在宮變那日,眾皇子就被囚禁天牢,這段日子,家父想方設法相救,均不得其法,皇子們怕是……已經不在人間了。"

耳里聽著他的話,壢熙冷笑不已。

想方設法相救?若真讓韋安禮救成了,他們還有命在?

幸好他比誰都明自,那些大弟弟,小弟弟,大姨娘,小姨娘,一個個全被他的007挖地道,送至安全地方,不然,他還真要上韋立邦的當。

"既然大家再無異議,三日後我們便拔營開往京城,有咱們二十萬大軍守護京城百姓安全,家父便可當朝揭發龍壅熙弒父殺君的事實……"

三日吶,怎麼就這麼恰恰好是三日,不是兩日,四日?看來連老天爺都來幫忙了,壢熙微笑。

韋立邦繼續說話時,兩個黑色影子飛竄到壢熙身邊,那是謹言和單霧。

壢熙點頭,兩人一左一右搭起他的臂膀,提氣,運起輕功,忽地,耳邊風嘯聲呼呼吹過,他像坐云霄飛車似地,一會兒高一會兒低,轉眼間,已經離開軍營七,八里遠。

他們進入林子,林子里有一間茅草屋,推開門進屋,四皇弟閱熙正領著一干大臣在里頭等著。

這里是京城近郊,與熙雅小築在不同的方向,一東一西,相距半天路程,當初會選擇這里為據點,是因為文師父料想,此地必是韋立邦率大軍開拔回京必經之地。

"大哥……"閱熙見他走近,立刻向前。

"待我喝口茶後再說……"

長途云霄飛車坐得他胃快顛了出來,他得趕緊坐下來,不然會吐得七葷八素,在大臣們面前做出這等表現太丟臉,他必須快快吞下幾杯水,連同嘔吐感一起咽回肚子里面。

單霧眼見王爺強撐的模樣,竊望謹言一眼,兩人都忍不住抿嘴輕笑。

他們不約而同走到壢熙身後,雙手貼在他的背脊,一股暖意悄悄地滲入他的背,他的胸口和胃,突然間,他像被人打了一針止吐劑似地,整個人突然舒服起來。

深吸氣,元氣回複,壢熙緩慢開口。"林尚書,現在宮里情況如何?"

"皇後被廢,並被貶至冷宮,前些日子一把大火,燒得皇後屍骨無存,眾人皆知九皇子所為。九皇子對韋立昌的話言聽計從,處處為惡,一天一詔令,搞得民間雞飛狗跳。"

說到此,林尚書忿忿不平。想他當官數十載,什麼錯誤都沒犯,就因為曾經和韋宜昌鬧出不愉快,竟然聖旨一出,就讓他辭官回故里。

林尚書有個侄子在宮里當差,時不時從里頭傳出一些消息,依他從政多年的經驗,那些事透露出一個訊息——龍壅熙的帝位坐不久矣。

他本想關門閉戶,在京城等待進一步的消息,沒想到竟然等到四皇子龍閱熙上門,他領著自己來到此地,才發覺這里已經聚集許多當朝大臣,連先前第一個被罷黜的丞相陸明衛也在當中。

直到見著壢熙,知道大皇子沒死于天牢,再確定了皇上平安,他那顆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心才算穩下來。

聽悉皇後之死,壢熙有幾分赧顏,看來他們全誤解了皇後,奪朝篡位之事她不曾參于。

不過,這個國丈韋安禮很強嘛,完全不顧女兒的安危,死活,還一面下指導棋,讓壅熙當個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從頭壞到腳底板的惡皇帝,待名聲造成,再挺身討伐,了不起,這出戲唱得挺熱鬧。

"現今朝堂上的情況如何?"壢熙問道。

"亂成一團,朝廷有些膽敢帶頭反抗新政的,一一獲罪入獄。"

"最近,京城里人人噤若寒蟬,最熱鬧的地方只有韋府了,韋府天天有官員進出,像是在密議什麼似地。"幾個大臣輪流回話。

"現在舉朝上下都不安,到處一片混亂,宮門深閉,京城里全靠著韋應東帶領的禁衛軍在維持秩序。"

"我的裕親王府呢?"

"說到這個……"林尚書本來想破口大罵的,可目光一轉到陸明衛身上,下意識低了低嗓音。

"說吧,情況很糟嗎?"壢熙續問。

有多糟他也不是不明白,那日初塵戴起人皮面具,假扮他跪地接旨時,他正在單霧和謹言的陪同下,坐在梁上看好戲。

後來初塵入天牢,壅熙手段使盡,各種狠毒刑罰一一在他身上使盡,幸而初塵是練武之人,熬磨出一副銅筋鐵骨,沒將那點皮肉傷看在眼里。

也是韋應東那家伙命該絕,為巴結壅熙,竟深夜獨自造訪天牢,一瓶毒藥想結果初塵性命,沒想到,關在天牢里的,不是武功盡失,被酷刑折磨得形銷骨立的龍壢熙,而是武功高強的初塵。

簡單幾個過招,初塵就將韋應東制伏,把那瓶毒藥一滴不剩地塞進他喉嚨里,不消片刻,韋應東死于天牢。

原本計劃中,初塵的任務就是取代韋應東,統領禁衛軍,在最緊要關頭守住皇城的,如果韋應東不上門,初塵還得想法子從天牢里逃出去,他早備妥易容成韋應東的各項物事,只是未遇到合適的時機,這下子可好,他一出現,讓事情變得簡單幾分。

初塵替換兩人衣物,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覆在韋應東臉上,他立刻成了龍壢熙,而初塵將一進天牢便藏妥于牆邊稻草底下的韋應東面具戴上,大大方方走出天牢,搖身一變成了禁衛軍統領。

隔天,壅熙聽見壢熙仰藥自盡的消息,樂得命人即刻將屍體送至化人場,連口薄棺也不肯給。

"稟王爺,王府已被掠奪一空……"許多話,他在喉間吞咽,不敢盡吐。

壢熙知道林尚書不想得罪陸明衛,他偏要林尚書把話說清楚,講明白,不然他干麼讓閱熙辛苦這麼一趟,特意將他找來。

"本王的王妃和側妃呢,如今下落為何?"

"裕親王妃改嫁九皇子,甚得九皇子恩寵,如今已受封為芳貴妃,在後宮勢力頗盛,人人都畏懼于芳貴妃淫威,不敢與之沖突,近日有傳言,芳貴妃夜夜在九皇子耳邊吹枕頭風,九皇子似乎有意重新起用陸丞相。"

他還不敢說芳貴妃與韋大學士的義女妹貴妃,兩人爭風吃醋,明爭暗斗,勢同水火呢。

陸明衛臉上一陣青紅交替,看著同朝為官的臣子紛紛別過身,低聲訕笑,面子再也掛不住,怒聲道:"我陸明衛沒有這種寡廉鮮恥的女兒!自此而後,我與陸茵芳斷絕父女之情。"

塗禦史心急女兒下落,不待壢熙發話,自己追問:"側妃呢?她如今淪落何處?"

"側妃……"才喊出兩個字,林尚書覺得有礙王爺面子,改了稱呼。"塗姑娘如今已是韋應東的妻妾一切安好。"

塗禦史後悔多言,掃了自己顏面,有女如此失節,敗壞門庭,往後人人傳上這樣一段,他這張老臉要往哪里放。

壢熙見目的達到,愁起雙眉,假作痛心。

"陸丞相,塗禦史,請不要責怪兩位王妃,她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卜,避逢亂世,也只能任風飄零,與其讓她們與九皇子正面相斗,為本王殉節,本王甯願她們保存性命,好好地活在人世間,只是請兩位大人諒解,本王有本王的驕傲,自此往後……本王再無法視她們為妻妾。"

他果真是奸商,先作寬大之言,再提殉節之事,話說完,繼而掩面一番做作,使得陸丞相與塗禦史除心懷感恩外,哪還能有其他想法?自然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謹言見了好笑,這樣表里不一的王爺,人生首番見識,她當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她低聲咳兩下,提醒王爺時間不早了,該布局的事還很多,容不得他再浪費時辰。

壢熙抹了抹眼角,假裝強作堅定,說道:"各位大人,本王有事要相商……"

接下來是冗長的議論,壢熙先讓陸丞相回京與初塵所假扮的韋應東會合,藉禁衛軍之力,團團守住宮廷。

再派各路大臣,隨同單霧回熙雅小築接回皇帝。

三日後,由"韋應東"假傳消息,說建威將軍韋立邦的二十萬大軍已將京城團團囤住,待國丈韋安禮在朝堂上高聲一呼,結合韋氏余眾合力造反,揭發壅熙同時,正牌皇帝便可以正式上場,解決殘局。

情勢至此,韋安禮定然不會乖乖束手就擒,何況他自恃有二十萬軍眾,及數千禁衛軍護著,待他真面目一出,命令"韋應東"抓拿皇帝和壅熙時,便是韋氏的末路了,因為"韋應東"很明白,誰才是他該抓拿之人。

韋安禮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栽在"自家人"手里。

至于韋立邦的軍隊,明天一早,壢熙將與李牧子和陸因政的軍隊會合,之後,韋立邦二十萬大軍的戲碼也該准備下檔了。

至于如何在一場戰事中,以最少的損傷,獲得最大的勝利,端看擅長計算成衣所得的他要怎麼做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隨意損傷是不孝至極的大壞事。

這個道理,壢熙懂,但這一局如果沒有龍壢熙本人出馬,成不了事,因此無論如何他都得走上這麼一趟。

日出前,按密函所指,壢熙,謹言在林子東方十公里處與李牧子,陸因政會合,密議了近兩個時辰後,大隊兵馬由壢熙發號施令,先就地紮營休息兩晚,再往韋立邦紮營處推進。

第三日清晨,軍隊迫近于韋立邦營地。

壢熙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披甲戰馬之上,身形俊雅,筆挺如劍。

他與身邊著重甲,佩刀劍,頭戴盔帽的將士不同,雖僅著一身白衣飄飄,卻豐神俊朗,體態軒昂,濃眉飛揚間,不怒自威,天家氣勢不露自顯。

他高舉右手,身後著黑色盔鐵甲的鐵騎全停了下來,他們分作九列,嚴陣肅立。

"大皇子,前方軍營尚無動靜,怕有詐。"他們已經這麼靠近,韋立邦是征戰沙場多年的老將,沒道理至今尚未發現敵軍來襲。

壢熙微微一哂,毫無動靜嗎?那麼便是劍月已經成功得手。

兵不厭詐,為減少戰事所引發的傷亡,他向丁嵐要了一袋……嗯,不,是三大袋消急草。

這東西,說毒?太過,可說它不是毒嘛……吃它一天,像吃著元錠,不但無害還可健腸整胃,幫助排便。吃兩天,抵抗力稍差的會有些拉稀,但不減精神,萬一吃三天……那就不是普通淒慘了,它能讓人拉肚子拉到手腳發軟。

因此壢熙聽見韋立邦說軍隊要在三日之後開拔時,頓時精神一振,覺得天時地利加上人和,所有事都配得樣樣恰當,如若不是童女在暗中幫忙他,那麼肯定就是觀音大十出手了。

可這藥比較麻煩的是,不能一口氣下太多,容易被發覺,因此接連數日,劍月來州于各兵營之間,把消急草給和進飲用水里。

"李將軍!"壢熙喝令。

"是。"李牧子向前請令。

"照之前研議,你領三萬大軍將兵營團團包圍,務必做到滴水不漏,連一人都不許逃出。"

"李牧子領命!"

"陸將軍。"

"屬下在!"陸因政策馬上前。

"你帶著聖旨收歸叛軍,記住,他們不是敵人,是我大燕子民,若是願意歸順,萬萬不可傷人性命。"

"陸因政領命!"

"至于韋立邦,就待本王好好去會會了。"

壢熙吐氣,望向東方旭日,待他在軍營里露過臉,證實大皇子未死,揭穿韋氏陰謀後,他便要正面與韋立邦一晤。

這是最後一役,過了此關,再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撓他回到雅雅身邊。

雅雅,雅雅……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她還好嗎?有沒有被不實消息嚇壞?有沒有被不按牌理出牌,硬要造訪熙雅小築的皇帝給驚得夜不安甯?

不會的,他相信雅雅有能力可以應對,就如同她能使計找出放火元凶,使計讓韋氏和壅熙誤解溫室正面臨重大困境一樣,他信她!

壢熙一馬當先,提韁先行,身後九列鐵騎依序而行,步伐劃一,每一下蹄聲都響徹原野大地。

營帳中,韋立邦一身純紅的戰袍,盔上一簇白纓,他灼灼的目光死命地盯住壢熙的臉。"你居然沒死?"

在他驚覺整營士兵被下毒並看見壢熙那刻,他就清楚父親失敗了。他們所有計劃緊密相扣,一環接著一環,連環計出,龍壢熙還能成為漏網魚,那麼皇帝呢?被罷黜的百官呢?他無法樂觀相應。

壢熙望向癱坐在椅中的韋立邦,好樣的,肚子都拉成這樣了,不但說話中氣十足,還能穿起盔甲准備回京,如果不是大軍無法開拔,他恐怕爬都要爬回京城吧。這人不同一般凡響,若他不是韋氏中人,那麼他將是個好用的人材。可惜……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壢熙一笑,望著他,眼底有英雄惜英雄的惋歎。

"那麼獄中死的是誰?"

"韋應東。"

"什麼?怎麼可能,應東他……"

"近幾日l,自京城里給你發信的那位不是韋應東,而是我的人。"幸好韋應東是個莽夫,寫信都需師爺代筆,否則韋立邦肯定會看出破綻吧。

"那麼我父親,伯父……"

"很抱歉,必須告訴你這個消息,現在……"壢熙望一眼帳外的日頭。"他們的處境大約不會比你好到哪里。"

至于那些在外為官的韋氏族人,也會陸續在近日內遞解回京,然後,一一正法吧,他猜。

壢熙不贊同這種殘忍手法,但古人宗族觀念強,民主觀念弱,再加上叛國本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他不認為自己有本事說服皇上,放過韋氏人。

他反而比較好奇的是龍壅熙,皇帝會怎麼處置他,也一刀砍了他?真正做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韋立邦頹然地垂下頭頸,本是預料中的消息,但親耳聽見:心底卻無法平息……

之前說得慷慨激昂,為百姓不惜拋頭顱,灑熱血,才是軍人本色,但龍壢熙一出現,把他的謊言拆個七分八解,再不會有人肯追隨他了,使是營里的韋家軍,恐怕此刻也各自保命,否認曾經積極同意反叛這回事了。

"皇上呢?他也沒死,對吧?"

"是。"

"從一開始,皇帝就洞察所有計劃?"

"一開始?你指的是哪里的一開始?自從韋立昌的庶子韋應男,在江南當一個小小的縣令,卻濫用職權迫害人民,強奪財產,占其妻女,大量斂財開始嗎?"

"也許,此事傳到皇帝耳里,定然會想,為什麼韋應男需要大量銀子,要養誰,養什麼?為什麼他必須定時帶著巨款回京,給誰,為什麼給?除了韋應男外,其他外放為官的韋氏人,是不是和韋應男一般斂財?"

"許許多多的問號出現,皇上自然要追根究柢的,這一追,還能不追出答案線索,追出本就因權勢龐大而讓父皇處處忌憚的韋家,私底下處心積慮圖謀的是什麼?"

"牆會倒塌,不見得全是因為強大的天災**,很可能起頭只是因為一道小小的裂縫,很不幸,韋應男便是那道裂縫。"

這樣一查,白虎事件,紅凝香毒,攝魂術……一個幽居深宮,平庸愚昧的龍壅熙,豈有本事得到江湖人士大力襄助?若非權勢大過天的韋氏,若非有大筆大筆的金銀在背後支持,蜉蟻豈能撼樹?

說到底,還是得感激自己為啞婆婆編造出來的身世,如果不是那樣,今兒個,說不定龍壢熙還是得早死,雅雅還是得在古代當一回寡婦。

不,他要與她相守相攜一生,要親眼看著他們的孩子出世,要陪孩子長大,要成為一對老夫老妻相望于山林。

"韋氏滅,是樹大招風惹得的。"韋立邦苦笑。

"錯,韋氏滅,不因樹大招風,而是因為野心勃勃。已位居極品,仍不甘屈之人下。"

"皇帝本就是有德有能者居之。"

壢熙聽著,禁不住咧唇苦笑,原來古往今來,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是當老大的不二人選,難怪皇帝,總統明明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還是有人搶著當。

"我不與你爭辯,世間許多事本就沒有答案,吵翻天也不過是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罷了。你就合作些,隨我回京面見父皇吧。"韋立邦的信念堅定,他就算費盡口舌,怕也說服不了他。

壢熙望一眼謹言,她領命,准備上前捆綁韋立邦,沒想到已經全身虛脫的韋立邦,竟然還有力氣,一個縱身跳躍,自身後抽出預藏的凶器。

情勢瞬間大逆轉。

明晃晃的刀刃轉眼劈空斬到,電光石火間,謹言合身抱住壢熙,試圖將王爺護在身下,但韋立邦的動作比她更快一步,雪亮刀光晃得兩人眼前一片慘白……

下一刻,劍刃直沒入柄,紮進血肉的悶聲清晰入耳,壢熙不敢置信地看蓍眼前一幕,他盯著韋立邦猛然自他腹間拔出長劍,鮮血激射,一蓬猩紅在眼前散開。

中劍……他還是忒大意了……都是過度自信惹的禍……意識一點一點散去,他看見眼前有無數黑影在搖晃,刺痛灼熱感自傷口處向四周蔓延,一寸緊抓著一寸,吞噬他的知覺。

"你是把毒下在水里吧?你恐怕沒料到我是半滴水不喝,只喝**和烈酒的男人,你行,你有本事下毒,害我幾十萬兄弟,今日我就讓你嘗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什麼樣感覺。"

他高舉劍刃,讓壢熙看清楚,劍身上微微閃出的幽藍暗芒。

自發現二十萬大軍中毒後,他立刻明白自己已落入人家的陷阱中,他可以逃的,但多年軍旅生涯,他放不下這群弟兄,更放不下京城中的父母親人,他孤注一擲,企圖找出答案,便預藏起喂了毒的劍刃,等待敵方。

他曾想過,是否計劃環節有誤,也想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在腦海間,做過無數的假設,就是沒想到自己等來的,竟然是他認知中,早已死得不能冉死的龍壢熙。

見主子受傷,謹言震怒,搶身上前,雙掌一揚,沒想到韋立邦躲也不躲,硬生生接下她一掌,任由她奪走手中武器,泄恨似地在他身上進進出出戳進無數個血洞。

韋立邦是個漢子,被謹言戳入那麼多個窟窿,卻還是堅持著不肯倒地。

他揚起詭譎笑容,鑒向壢熙,"我韋立邦一條命換你龍壢熙一命,值得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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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6 00:04: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生死攸關

送走皇帝已經兩天了,茵雅讓籃球隊的兵丁們一路保護皇上回京,她將溫室上下打理好後,總算能夠松口氣,她累趴在床間,一動不動。

銀月在旁邊催了又催,她只是輕扯嘴,淺淺一笑,繼續閉上眼睛。

"夫人,起來嘛,這里的床又硬又難睡,咱們回主屋,那里已經收拾好了。"

她對茵雅喊話,又看看站在門邊的端風,立羽,這兩人最近是怎麼啦,時刻守著夫人,不讓她和夫人單獨在一起。

作啥?她會把夫人偷走嗎?

"你們出去啦,你們在這里,夫人不好起身。"

銀月動手推推兩人,可他們像銅牆鐵壁似地,怎麼也推不開,她氣得跺腳。

"厚,你們真是怪耶,自從皇上來過以後,就一天到晚排擠我,什麼話都不同我說,只會板著臉孔熏我,端風,立羽這樣也就罷了,夫人也是,好好的屋子不睡,硬要和下人搶房間,你們是打算聯手起來整我嗎?"

銀月嘮嘮叨叨說不盡,嚶嚶嗡嗡的聲音持續刺激茵雅的耳膜,她不得不舉雙手投降。

"行,行,行,我不睡了,我們回房間……"她只是懶嘛,累了那麼多天,便讓她懶上一回……唉……

銀月滿意地向立羽,端風望去一眼。

愛排擠就排擠,只要夫人站在她這邊就成。

茵雅張著惺忪睡眼,一路往自己院落走去,腳步有些虛浮,幸好銀月在旁守著,端風和立羽乜一樣緊張兮兮,半步不肯離。

她忍不住想笑,都是壢熙威脅太過,害他們如臨深淵,如遇大敵。

走著走著,她終于走回自己屋前,可……

張眼,閉眼,閉眼再張眼,她竟然看見壢熙站在那里耶!不信,揉揉眼睛,他還在?不可能,朝廷事尚未拍板敲定呢。

茵雅失笑道:"真是的,連大白天都作起夢來了,真是累得太過,得找大夫瞧瞧。"說完,她低下頭,逕自從幻影身邊走過。

沒想到幻影竟然握住她的手,她抬眼,看見壢熙那個會把冬天變春天的笑靨。

"你要去哪里?"

手腕間的觸感那樣真實,他的笑臉那般真實……她發傻了,呆呆地問他,"我住作夢嗎?"

"不是,是我回來了。"

他,回,來,了……她又用力揉揉雙眼,之後,笑臉從一分增至五分,再擴大成十分,她笑得滿臉甜,滿眼蜜,笑得天地合親,舉世同慶。

她就說,壢熙哪有那麼容易死,那個天牢啊……他是熟客了呢;而且,他允諾過活著回來見她,他是個重承諾之人,怎麼能允許自己愛死就死。

她只要充滿信心,他就不負所望,他們吶,是天底下最有默契的一對夫妻。

她明明是在笑,喉間卻像是哽了什麼東西似地,酸了鼻眼心。

"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哦。"她在撒嬌,撒得很張狂,撒得不像話,撒得失去大家閨秀立場,可她才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因為,她的壢熙回來了呀!

"對不起。"

"告訴你哦,我表現得很好,皇奶奶誇我,皇上誇我,母妃也誇我做得很好,我一點沒有丟你的臉。"

才不管是不是野人獻曝,她就是要說,不停不停地說,把這個月來,滿肚子的話,滿肚子的思念一次清空。

"不用人誇,你本來就是最好的。"

"方先生,吳總管都誇我很好,說我臨危不亂,說我有見識,說我能獨當一面,說我是配得上龍壢熙的女人。"

她努力了,很努力很努力,再辛苦也不停止努力,她要為了他,花盡最後一分力氣。

"這樣啊,這樣我就安心了。"

"是啊,你安心當太子,當皇帝,安心讓我在這里當你最愛,最愛的小三,安心浪我替你賺銀子,安心替你養兒子,你一點心都不必擔著。從今而後,你無須再花心思寵我,因為我已經有能力寵你了,我會把你寵得裉好,照顧得很好,我要讓你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她不在乎自己舌過其實,不在乎自己是否誇大不實,她只要真真切切地讓他明白,她不再是他的負擔,她也能負責起他的幸福。

從現在起,"我愛你"她來說,"甜言蜜語"她來主動,所有和愛情有關的計劃,她都要當里面那個積極角色。

壢熙笑著點頭,想告訴她,她從來就不是小三,她是他的唯一,心中的唯一,真愛中的唯一……

他也想抱緊她,捧著她那張憔悴的臉,吻她千遍百逼,心疼地擁她入懷,暖暖地說一聲:"你辛苦了。"

可惜……他沒有力氣了,大夫的藥氣已經走到底,一路舟車奔波,他的意志力只能挺到這里。

張開蒼白的雙唇,他勉力地道:"雅雅……i love you。"

大夫說,他無能為力,只能想盡辦法讓他回去見夫人最後一面。

這已經是最後一面了嗎?可他還沒把雅雅的鼻眉眼唇看個仔細,看清楚,他還沒交代好遺言,他要做的事還沒完成,難不成,"一面"就是貨真價實的"一面",再無多余空間?

可是不行吶,他什麼都沒交代,放心不下啊,雅雅肯定會想也不想就生死相隨,她是個死腦筋,不懂得螞蟻尚且偷生……

眼前陣陣發黑,他感覺力氣自身軀漸漸抽離,意識緩緩飄浮在空中,他快死了,他知道。

茵雅急急說道:"沒有抱歉,不要抱歉,再苦都過去了,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願。"

淚水模糊了雙眼,再大的委屈,她咽,再多的痛苦,她吞,只要他待在她身邊,她願意付出所有條件。

茵雅不管不顧,她已經忍受不住,不管是否有旁人在場,不管別人會不會笑話她失去分寸,她就是要抱他,親他,就是要把自己塞進他懷里,別人愛怎麼評論,隨便。

反正她已經做好決定,當小星,當賤女人,當狐狸精,當所有別人不齒卻可以盡情愛他的女子……

展開雙臂,他不來抱她,她來抱,今天,她要對他說出千百句以前說不出口的"我愛你",要一遍遍在他耳邊問:"世界上如果有人比陸茵雅更愛你,那個人會是誰?"

等他從父皇母妃皇奶奶到兒子女兒都猜過一遍,她才要公布答案:錯錯錯,那個人叫做雅雅……

于是她抱了他,她耳邊卻聽見他一聲悶哼,滿臉的燦爛笑饜隨著他那聲悶哼,隨著他冰冷的身子觸到她的臉,隨著她鼻中嗅到的淡淡血腥味,隨著他的體重漸漸壓在她身上……笑容凝結在眉眼間……鏗地一聲,她聽見自己的心碎。

她看見謹言哭倒在端風的身上……她看見銀月死命搗住嘴巴,不讓哭聲出場……她看見立羽垂下臉……

為什麼哭?怎麼能哭?今兒個是好日子呀,壢熙守諾,回來看她了呀,他們約定的天上人間就近在眼前了呀……

不准哭,不許哭,這樣好的日子,大家該笑得闔不攏嘴才是……

她不哭,但淚水一串串,爭先恐後自眼底冒出來,她想笑,但擠壓出來的笑容,在她的臉上劃出一道道的心碎裂痕。

緩緩地,她環起壢熙的腰,帶著幾分抱怨說:"壢熙,你好重哦,我快抱不住你了呢,你得減肥才成,下回我盯著你,好好練健身……"

"夫人。"立羽和銀月搶過來,一把撐起壢熙。

但茵雅哪里肯,哪里肯把他交給任何人,她的手不放,仍然緊圈著他的身子,她的臉磨蹭著他的臉,別那樣冰冷呀,把她的溫暖全數拿去吧,夠暖和了,就請睜開眼好好看她。

如果拿走溫暖還不夠,那就……那就連她的命都拿去,只要換得他能蹦能跳能笑能幸福,要拿走什麼,她通通不計較。

謹言見狀,隨之過來,從茵雅身後,想把兩人分開。

茵雅死命咬牙:心底怒吼著,別分開他們,求求禰,不管禰是天地何方的種明,不管禰用什麼方法,就是請禰,請禰千萬千萬別分開他們,上窮碧落下黃泉,天地人間他們要常相見。

"夫人,請您放手。"

"不放!"她咬緊牙關,緊緊死扣住這兩個字。

對,她不放,只要堅決不放,就沒有任何人可以分開他們,她抱他,抱得更緊,她要用全身的力氣,把自己賴在他身上。

是啊,賴他,他允許過她,賴他一年十年,賴他一生三世,賴他永恒萬代,她得巴著他,賴著他……

"夫人,求求你松手吶。"

端風也搶過來,想扒開她的手,但不知道打哪里來的力氣,她的十根手指頭緊扣在一起,任誰也無法把她拉開。

她不能松,一松手他就走了,走到她不認識的世界,走到沒有她的地界,他要走了,她知道,她真的知道,他就要走了……

不松,打死她也不要松手:

"夫人,你再不松手,王爺就要死了,你快放開王爺,讓大夫瞧瞧吶!"

銀月幾句話狠狠地砸上她的腦子,像被干針萬針刺著似地,她痛得松開雙手,一群人七手八腳飛快把壢熙抬進屋里。

怎麼辦?她松手了吶……聽不見她的心碎,他是不是就要走得頭也不回?茫然四望,眼前的景物全在她眼底變了形體。

不是說風雨過俊就會出現彩虹?不是說寒冬過後春天將近?不是說天空暗到底,太陽就會露出痕跡?怎麼那麼多的話,說到底卻只是一篇篇諶人言語?

不公平,不公平!怎麼可以她咬牙迎向風雨,可彩虹不見蹤跡,她熬過寒冬卻跌進冰河里,她忍受黑暗,等待天明,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暗不見天日的地獄……

不要,她不要……她要生死相隨,她要生死與共,她要永世不棄不離,可她……終究是松手了呀……

她失去了所有力氣,緩慢蹲下身,她把自己蜷成一團。

累了,她累壞了,本以為死命撐到最後,能撐出一片晴朗天空,沒想到命運從不照著人心走,那麼,好!她不要了,通通放棄了……

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她歪著頭,冷冷地嘲諷那片她曾經敬畏的天地……

茵雅握著壢熙的手,已經好幾日,天黑天亮,天亮天黑,她再不去扳著手指過日子。

維系他的是一縷淡到幾乎感受不到的氣息,文師父要所有人早做准備,她卻不知要准備什麼?

准備送走壢熙嗎?

傻!誰要做那種無理的准備,她只會准備好菜好酒,等他醒來,與他大醉三百回合。她只會准備滿肚子和相思有關的詩詞,一行一行寫,一句一句念,念得他明白,相思有多麼折磨人。

"夫人您這樣不行吶,您腹中還有孩子,要為孩子著想。"銀月的聲音在耳邊乍響。

沒了爹娘,活著也是個苦字,何苦留他在人世間遭難?

茵雅淒涼一笑,原來她竟是說大話呵,沒有壢熙,她根本不可能獨力把孩子生下,她是個惡毒的壞母親,沒了愛情,連孩子也沒力氣要。

"夫人,王爺知道您這樣,會不舍,會心疼吶。"

該死的月老,王爺和夫人是得罪了你們多少,竟要受你們這般欺凌,銀月悶得眉心拉出豎紋。

"心疼到底,他會不會睜開眼睛看看我?"

她問得銀月無語,跺著腳,恨恨走出屋外,埋怨地看著立在門口的三根柱子。

"你們在做什麼吶,就沒有人可以進去勸勸嗎?別到最後,王爺倒了夫人也……"說著,她哽咽出聲。

端風望她一眼,厭煩!"別做作了。"

"我做作!我哪里做作?你們不心疼夫人,我心疼,于我而言,她不是主子,是姊姊。"銀月氣得猛跺腳。

"世間竟有背叛姊姊的妹妹?說心疼,太矯情。"不多話的端風竟然一口氣講這麼多話?謹言驚訝。

"你說什麼背叛?"銀月反口,一腳恨恨踢上端風腳背。

立羽沒好氣道:"這當頭還演戲,你不是皇上那邊的人嗎?"

如果不是她沒在皇上面前講半句不利于夫人王爺的話,他早早一掌結束她的性命。

銀月吃驚地望向他們,自己的身分……

"沒錯,我們已經知道,你是皇上派來監視王爺,夫人的細作,再不必假惺惺,說什麼心疼。"立羽怒瞪她一眼,此刻大家的心情都很糟,沒有心思理會她,聰明的話,最好悶聲喘大氣,別惹人嫌。

那時他們滿宅子查進查出,怎麼都查不出誰是皇帝派來的人,沒想到那個人竟是看起來最單純無害的銀月,虧他們把她當成自己人。

"是!我是皇上派來監視的,可我發誓,從來沒說過一句王爺夫人的壞話。從小到大,沒有人像夫人待我這般好,我的的確確把夫人當成自己姊姊,如果這句話有半分虛假,就讓我遭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謹言看看銀月,再望望端風,立羽,歎息:"你們不要吵,這件事王爺已經知道了,他相信銀月,也相信有她在皇帝面前說話,夫人會更安全些。"

她訝異于王爺的處置方式,但事實證明,王爺並沒有看走眼。

銀月怒瞪兩個大男人。"你們隨時想撻伐我都行,但眼前,我們能不能合作,先想辦法勸勸夫人,再這樣下去,我真的很擔心她的身子,別忘記,她肚子里還有孩子。"

謹言同意,低了低眉,說:"銀月,你到廚房里,拿一點稀飯過來。"

"好。"有事可做,她快馬加鞭奔向廚房。

"立羽,你去向總管要一些各色鮮紙。"

立羽一樣問也不問,轉身就照著謹言的話去辦。

片刻後,謹言端著米粥走進屋里,強硬掰過茵雅的臉,讓她望向自己。

"夫人,您這樣握著王爺的手哭,便是眼睛哭瞎了,也對王爺沒幫助,您先填飽肚子,我們來做些對王爺有助益之事。"

"助益?"

"王爺曾教過謹言一個法子,是洋人用的法子,您先乖乖把粥喝了,我才告訴您。"

謹言聽過,越是傷心之人越要讓他有事可忙,才能暫時遺忘痛苦,所以失去親人時,要用繁複的喪禮來轉移人們的注意。

謹言看著臉色慘白,呼吸微弱的王爺,輕咬唇。

這幾日,皇太後來了,瑜妃,宛妃幾次探望,連重掌朝政的皇上也在百忙中出現,皇上對王爺承諾,只要他活過來,定讓他心想事成。

可活過來……說得容易做來難,醫術精湛的文師父都要他們做好准備,謹言無法樂觀,可夫人這般狀況,她便是裝.也得裝出幾分樂觀。

"你先說。"茵雅堅持。

謹言明白自己拗不過她,一把拉來正在案邊裁紙的端風,拿起一張方紙。

"王爺說過,洋人碰到困難之事,便會把自己的心願寫在紙上,折成鶴,一只一只串起來,掛在床頭,那些紙鶴便會把心願帶到天上給神明,讓我們心願成真。"

那次王爺在書房里等著宮里傳來聖旨,定他叛國入獄。

他在桌前拿起宣紙,寫下字,慢慢地折出一只鶴,謹言雖沒多置喙,但他看出她的疑問,便告訴她這個洋人典故。

之後他把那只紙鶴送給謹言,她慢慢拆解,憑著印象再折起,于是她學會折紙鶴,也看清楚紙鶴里面寫的兩個字——平安。

茵雅凝神望向謹言,確定她所言是假是真。

半晌,茵雅端起碗,仰頭,唇舌像是失去感覺似地,絲毫不察覺粥燙,一口接一口,囫圃吞棗,把粥全塞進腹間。

"立羽,端風,你們幫我把桌子搬過來。"她不肯挪動腳步,不肯離開壢熙半分,她想要隨時隨地一轉頭,便看見他的容顏。

他們應了,搬來桌子放在床邊,謹言磨墨,茵雅拿起紙,連想都不想,就提筆寫下滿腹希冀。

她寫,端風,謹言折紙鶴,立羽把紙鶴串成串,一一垂掛在壢熙床邊,他們從早忙到晚,直到三個有武功底子的人都累癱在床邊,桌邊。

但茵雅卻像瘋魔了似地,一張一張往下寫,沒人知道她有沒有休息,只曉得,他們睜開眼的時候,她的筆沒停歇,而手邊一疊寫好的心情,不斷累積。

瑜妃娘娘在閱熙的陪同下再次拜訪熙雅小築,瑜妃也拿起筆,一一寫下自己的祝願。

她一面寫,一面對壢熙說:"孩兒呀,你此生有幸,得茵雅之愛,你怎舍得就此離去,留他們孤兒寡母在人間受苦?"

淚水翻滾而下,一顆慈母心禁不起這般折騰,天上人間真有月老嗎?如果有的話,怎舍得讓這樣一對愛人受生離死別之苦。

閱熙握住大哥的手,沉默不語。

那些沒有母後照顧,兩兄弟只能相互扶攜的日子多辛苦,可再苦他們都熬了過來,他怎能在這關低頭?

望著大哥沉睡的容顏,閱熙舌根像含了苦膽。

那年他們五兄弟搶奪楠楠,太子儇熙贏了,得到楠楠的全心全意,卻沒想到一場戰爭奪去他的性命,楠楠義無反顧為他殉情。

老五務熙聰明,他不執著,愛上安穎,自此過著幸福和樂的生活。

三哥惠熙運氣好,碰上查晴兒,碰上他此生正確的女人,可是自己愚蠢魯鈍,竟因為查晴兒身上有太多楠楠影子,企圖把她搶回身邊,結果活生生釀成自已和三哥的悲劇——

查晴兒在大婚夜里為愛殉情,三哥從此人間蒸發,不見蹤影,他在全國各地利用所有人脈想把三哥找回來,真心誠意向他說聲對不起,可是三哥始終杳無音訊。

有人說見他一身灰布衣,在道觀里修行,有人說他遠赴海外,離開這塊傷心地,他不知道哪個消息是正確的,只能任憑良心背負著罪惡感,日複一日。

至于自己的愛情……他在失去後才曉得,原來愛情已經從身邊悄悄溜走。

她是查晴兒的陪嫁丫頭雨兒,她不像楠楠,但她有楠楠的聰慧,善良,她琴棋書畫樣樣通,她是越相處越見真心的女子。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把正妃晾在一邊,日日走到小婢女身旁,聽她說話,對她說話,好像所有的煩憂只要有她,便能得到紆解。

天底下,她只見過兩個不在乎地位身分的女子,一個是楠楠,一個就是雨兒,只不過楠楠不愛他,而雨兒只要能夠留在他身邊,不介意他愛不愛她。

這份感情,他理解得太慢,直到雨兒被他的正妃所害,失去性命,他才曉得,自己的心早已淪陷愛情。

因此他懲罰自己也懲罰王妃薛羽蝶,他時時請調出皇差,便是留在京城里,也不再再踏入王府一步。

他一直以為,除務熙之外,其他四個兄弟的愛情均得不到善終。直到大哥因壽禮人獄,陸茵雅傾全力相救,直到大哥失憶,把一個早就不應該在世間的"雅雅"寵上天。

他以為,他真的以為,他們之中,總算有人能圓滿起愛情,沒想到壅熙的貪心,韋氏的叛變,破壞了他們的圓滿。

他們兄弟是做了什麼大壞事,為什麼月下老人竟要這般懲罰他們?可惡的月老!

深吸氣,他俯下身,握住壢熙的雙肩,極其鄭重而認真說道:"大哥,請你醒來,如果你還在乎這個被失望折騰得不成人形的女人,請你為她,再活一次。"他們不需要再重複儇熙和楠楠的破故事。

茵雅不說話不笑也不哭泣,對于他人的聲音恍然無聞。該喝水的時候喝,該吃飯的時候吃,該洗澡也不反對,她乖得像人偶,順從旁人的心意,但其他時間里,她只專注著一件事——寫字。

寫她的願望,寫他們未完成的故事,寫她的愛情,寫她的相思,一字一句,都是她最真的心意。

紙鶴越來越多,掛滿了屋子,掛進庭院,熙雅小築的主屋里,每個角落都掛滿紙鶴。

折紙鶴的第三天,茵雅眼角下浮起濃濃的黑眼圈。

她雙頰凹陷,十指沾滿黑墨,肩頸酸痛,手腕沉得幾乎抬不起,但她卻不願意停止向上蒼祈願,她寫了不下百次,他生,她生:他死,她死:女子的堅貞只為她心愛的男人。

第四天,宮里送來滿滿兩車的紙鶴,里面有皇帝親手在國師指導下寫的續命書,身為九五至尊,號令天下軍隊百姓,如今他要霸氣一回,也號令起天地山川諸神,保下他的大兒子。

第五天,茵雅已累得睜不開眼,但她憑著一股意志力,一筆一筆寫下她的相思情意。

這天,她昏倒兩次,但一醒來便掙紮著回到桌邊,繼續寫。

茵雅的情真意切深深感動了所有溫室和熙雅小築的人,大家自動自發,利用下工的時間,也寫心願,折紙鶴。

紙鶴掛滿了熙雅小築,掛滿溫室,掛滿每個壢熙走過的角落,他們求天地,求鬼神,求七爺八爺,牛頭馬面,千萬千萬別帶走他們敬愛的王爺。

第十天,王爺傷重的消息傳遍整座京城,有百姓不知道從哪里學來,也在白紙上寫下"願王爺平安",然後折成白鶴,串成串,掛在家中窗戶,掛在門邊,一時間京城家家戶戶全掛上鮮彩紙鶴。

昏迷中的壢熙急瘋了,穿越時,他感覺自己像從窄小的管口被塞進瓶子里椰,現在他覺得自己被卡在那個瓶口不上不下。

這段日子里,他聽著所有人在他耳邊說話,看著茵雅日漸消沉,卻無能為力改變現狀。

他不斷思考著,如果他就此死去,雅雅豈能獨活,可他找不到自己活下的方法,連文師父也是每出現一次就搖頭一回,惹得他心煩氣悶。

"童女,童女,童女。"這是他第一百六十七次呼喚童女。

因為呼喚次數太多,他已經不存希望,他認為童女老早就遺忘他們之間的約法三章。可是……意外地,這回像被人倒進通樂似地,咚地,瓶口通暢了,他整個人順利從瓶口滑出來。

轉頭,他看見童女坐在窗台上,她身後的紙鶴迎風飛揚,第一次,他覺得她有仙女的味道。

"做什麼?"她一面嗑瓜子,一面搖著兩條腿。

"你沒遵守約定!你說我需要幫助,會隨時隨地等我的召喚。"他一出口就是質詢,如果他去當立委,這種氣勢一定可以為自己博得版面。

"我是啊。"

"可我已經喊你一百六十七次。"

"沒辦法嘛,我心胸狹窄呀,你知道你要死不死的時候,有多少人在心里質疑月老公公,責備月老公公?沒錯,不多不少,剛剛好一百六十六個人,誰罵上一句,本童女的耳朵就會聾一回,所以,因此,于是……"她笑得一臉痞樣。

當神仙又不給百姓收月俸,了不起聞他們兩炷香,收幾朵鮮花,干麼碰到感情事,就把矛頭全指向神仙?

尤其那個第八十九號,這輩子叫做龍閱熙,下輩子叫做方允蔚的男人,最最不要臉,她不懂,自己昀愚蠢干麼賴到神仙身上,神仙又沒做啥,怎就得概括承受他們的錯?

龍壢熙拿她沒轍,只好就此略過,歎口氣問:"現在,我該怎麼辦?"

"都十幾天了,你還沒想好該怎麼辦?"童女驚訝。她以為他聰明睿智,滿腦子陰計的,這麼簡單的事竟然搞這麼久還沒想通?

全城百姓不都掛了紙鶴?皇帝不允了他"心想事成"?一片光明坦途就擺在他眼前,他還問怎麼辦?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決定自己要怎麼辦?"

"我不老早講過千百次了,人類的命運,遭遇皆來自于選擇,性格會影響選擇,態度會影響選擇,瞬間念頭會影響選擇,獨獨神仙不會影響你的選擇。"下次別一出事,就賴到神仙身上,ok?

"可人的壽命不是有長短嗎?不是說:'閻王要你三更死,留你不到五更天’?"

她伸出手背,在他胸口很沒誠意地拍了拍。"厚厚,黎大哥,有進步哦,現在開始相信神嘍,我還以為你還是無神論者,相信人定勝天咧。"

"你就是要跟我耍嘴皮子,拖延我回去的時間就是了。"他一眼,看懂了她的熊度。也是,他穿越的目的不就是要圓滿龍壢熙和茵雅的愛情?現在就剩最後一步,她沒理由不讓他回去完成任務。

童女笑望他。

沒錯,上回三催四請,才把他催進龍壢熙的身體里面,這回他急著想回去了,她偏偏要給他拖個三天五天。

壢熙見她不答話,說:"既然是我的選擇,我選擇馬上回到壢熙的身子里。"

"你不怕二十一世紀的雅雅,等你等到發如雪,鬢成霜?"她涼涼說著,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悠閑嗑著。

"我們約定過了,你說過,無論我什麼時候回去,清醒來的時候,一定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而不是焚化爐里,至于雅雅,還是一樣貌美如花,和我閉上眼時看見的一樣年輕……"

"行!"她阻下他的話,不爽地癟癟嘴角,他的記憶還真好,竟然連她隨口講講的話都記得那麼牢。"我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你不必提醒我。"

"那麼,快送我回去。"

她還在那里嗯嗯啊啊,想掏出幾句話來浪費一點時間,但他已經迫不及待飄到龍壢熙頭頂上方,只等她一施力,把他給塞回去。

這家伙,這比龍惠熙還難搞的死奸商,童女沒好氣地說:"記住,我喜歡吃辣。"

話說完,壢熙又經曆了一回塞瓶經驗。

"王爺醒了!"

第一個發現壢熙睜開眼睛的人是謹言,手提毛筆的茵雅先是觸電般一愣,接著緩慢轉過頭,幾日不言語,她艱澀地張開口,低啞問道:"你,醒,了?"

壢熙初初醒來,原本混沌的心智在看見茵雅枯槁的容顏時,立即清明了起來,心像被誰澆了一桶熱油,火燒火燒地痛著。"對,我醒來了。"

"那你,還會不會昏迷?"茵雅直直盯著他問。

"不會。"他沙啞卻堅定的回答。

聽見他的應話,她像吞下一顆定心丸,眼底眉間的抑郁在轉瞬間消除,眉平了,心整了,天地在她眼前展開一片坦途,她微微一哂,"這樣,很好。"

四字說完,她旋即掉入一片黑暗……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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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6 00:05: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三定陸家干金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短短兩個月里,朝廷好似天翻地覆轉了一大圈,情況匪夷所思到令人難解。

先是立了個不討喜的九皇子為太子,此事被民間討論得幾乎炸了鍋,為此朝廷還抓了幾百個老百姓,關的關,殺的殺,一時間嚇得再無百姓敢亂說話。

之後,皇帝莫名其妙駕崩,太子接位。

一連串你連想都沒想過的新政一條一條出現,惹得民怨沸騰。不過有之前的經驗,再加上午門前砍了十幾顆讀書人的頭,老百姓學會閉嘴。

然後大皇子龍壢熙因通敵叛國罪被押入大牢,幾日後于獄中仰藥自盡,接下來,當當當當,戲劇性的變化開始了。

國丈韋安禮不知打哪兒來的膽子,竟敢反咬九皇子一口,說他弒君叛國,還抓了九皇子的妹貴妃,說她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彩虹仙子,擅長易容術和攝魂術。

之後更是一把撕去她臉上的人皮面具,說皇上就是他們合力害死的,韋安禮指證曆曆,提及皇上身上有多少傷口,清楚得像親眼所見。

說書人一講到這段,會習慣性地在此刻抓起板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拍,誇張地兩臂往外大張,揚聲說:"這時候,幾道金光閃過韋安禮的雙眼,他的胸口突突突地跳著,抬眼,望見眼前一身明黃色龍袍的舊帝好好的站在眼前,他雙腳像是被秋霜打過的荷葉,軟啦……"

朝局在極短的時間內翻轉過來,皇帝頒下一紙詔書,將此段時間內,朝廷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予百姓。

百姓弄懂了情況,知道叛國的果真不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王爺,而是弒父殺兄的龍壅熙,以及權勢逐日坐大,劣跡惡行罄竹難言的韋家,許多人忍不住一拍掌,大聲喝采:就說吧,情況果如我所言。仿佛自己有真知灼見般。

舊帝重掌朝政,恢複被罷黜的清廉官員職務,廢除龍壅熙所下的種種不合理聖令,將龍壅熙送進宗人府。

更大快人心的是,多年來仗勢後宮皇後,魚肉百姓的韋家倒了,近百個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韋氏官員被押進京,一一伏誅,民心大樂,連日里,地方上天天有人放鞭炮。

但高興沒幾天,城郊溫室那里傳來消息,說大皇子為阻止建威將軍韋立邦造反帶大軍屠城,以利其父韋安禮稱帝,親身犯險,被韋立邦所傷,命在旦夕。

一時間,城里廟宇香火鼎盛,人人都來求神,庇佑他們的好王爺。

再不久,城里紛紛仿效起溫室伙計,在紙上寫下平安字句,折紙鶴,串成鈐,掛在家門前,只求為王爺盡一份心。

百姓的虔誠感動天地,他們的大皇子從鬼門關前平安回來了,皇帝下詔書,感念百姓為大皇子所做之事,減稅三成,此令一頒,舉國歡騰。

不僅如此,此次宮變中,有功的臣子均升官一等,護持皇帝的溫室伙計們,一人賞賜黃金十兩,千名007均封為六品武官,願打球的,可留在原營指導新將,不願打球的,可進宮服侍皇上。

王爺曆劫歸來,大燕百姓也平安度過一場劫難。

皇帝下令,封壢熙為太子,入主東宮,並為他迎娶另一名陸府千金陸雅雅為太子妃,新婚日,京城百姓夾道歡呼,人人均在心底祈求,他們的王爺此後無災無禍,平安順利。

陸府的嫁妝比上回嫁陸茵芳整整多了五倍,抬嫁妝的隊伍長長地繞過三條街,新娘已經進了王府大門,還有部分嫁妝尚未離開陸府。

夜里,王爺辦流水席,大宴賓客。

溫室伙計和熙雅小築的人手全來幫忙了,上回抄家被弄得一團混亂的王府,在短時間內,又是一派新景象,主屋按著熙雅小築的設計圖重新布置改造,讓雅雅一進王府,便備感熟悉。

一身大紅袍服,紅蓋頭下方,是茵雅滿滿的笑臉,這是她和壢熙的第三個婚禮,她抗議過,但壢熙說:無三不成禮。

她明白,他真心想做的是讓自己重入皇家玉牒,成為他唯一的太子妃。

走過風風雨雨,他們終于修得正果,未來……她相信,就像壢熙保證的那般,只有晴朗歡愉,再無哀愁悲慟。她確定,自己將會一世幸福。

身子有些重了,懷胎五月,孩子比她想象的更堅強。

在皇上駕臨熙雅小築,她里外操勞忙碌時,孩子乖乖地與她一起承擔起諸多責任。在壢熙昏迷不醒,她求生意志全失時,孩子支持著她走過每一天,他是她見過最堅強的寶寶。

壢熙說:這樣的孩子,才是我的驕傲。

未出世,他已經為父親的驕傲了呀。

撫撫肚子,好乖的孩子,從來不曾為難過他的母親。

門打開,壢熙比她想象的還早出現,在喜娘指揮下,他用喜秤挑開紅蓋頭。

兩人喝過交杯酒,聽喜娘講一大堆吉祥話,壢熙明明失了耐心,卻還是乖乖等著,幸好,喜娘也是個懂眼色的,飛快把禮數做全了,趕緊出門,讓兩人單獨相處。

屋子里靜了下來,兩張微醺的瞼相對望。

壢熙好似眼睛一黏上她,就再也分不開似地,她被他看紅了臉,用手肘推推他,推得他回神。

壢熙滿足地一歎息,握住她的手,把她擁進自己懷中。

終于,她又與他密不可分,他們又是不能被分割的一體,一聲輕喟,他說:"再見到你,恍如隔世。"

"誇張,我才回娘家一個月。"

因為壢熙的堅持,她重新有了娘家,父母女兒再次相見,才是真正的恍如隔世。

他說,她必須有強大的娘家依恃;而她說:他是她最大的依恃,有他在,便是天塌下來也不怕。然後,老學不來甜言蜜語的雅雅說:你就是我的天。

含蓄的古代女子,終于學會對深愛的男人表真心。

他輕手輕腳為她除去沉重的嫁衣,禮冠,他真不曉得古人為什麼要折磨新娘,那麼重的東西,是想讓女人打退堂鼓,還是想警告女人,從嫁人這天開始,就沒有好日子可過?

"你有沒有聽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等你等了快一百年,瞧瞧,我頭發都發白了。"

茵雅抿唇一笑,她何嘗不是?可幸福要靠等待換來,這句話,是他在送她回陸府時說的。他是個矛盾的男人。

他抱起她,輕輕地放在床上,他趴在她身邊,由上往下看著那張怎麼看都看不厭的古典俏臉。

"可不可以為我解答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她晶亮的雙眼始終與他的視線不離不棄。

"是哪個惡劣人物的惡劣規定,不准心焦的新郎去見自己的新娘?"

噗哧一聲,她失笑,之後,很認真地回答。"大概是宇宙洪荒之際,天帝定下的規矩吧。"

"這規矩得改一改,不然會死人的。"

"怎麼說?"自古以來,還沒有聽見哪個新郎因為這個規矩死去。

"我想學輕功,偷進你的香閨,端風說至少得學上十年才能有小成。我放棄,讓端風,立羽挾帶我進陸府見你,他們竟敢違抗主子命令,還說他們體質特殊,如果看男女親熱會長針眼。害得我夜夜念清心咒,清淨自己汙濁的心,不然我會死于欲火焚身。"

她聽聞,大笑。

壢熙與她並肩躺下,攬起她,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回陸府,有沒有一堆嬤嬤在你耳邊嘮叨,試圖逼你背女誡,三從四德?"

"哪里來的嬤嬤,而且那些課,早在我第一次嫁給你的時候,全學過了。"何況……孩子都懷上了,再背那些,有何用?

"所以這次回去,沒受苦?"他已千叮萬囑,只差沒把熙雅小築的人全搬進陸府,讓他們隨身伺候。

"怎麼受苦啊,宮里天天送來藥材補品,我成日吃吃睡睡,爹娘說沒養胖我,不准我嫁。對了,茵芳發生什麼事,她怎麼會跟了壅熙?"她突然間想起。

在陸府這段時日,聽見府里下人又重提當年算命先生的預言,說茵芳機關算盡,還不是落了個一場歡喜空悲辛,歎人世,終難定。"

她處處找人問,只曉得茵芳跟了壅熙,卻問不出前因後果。

壢熙不想講的,尤其在這麼美好的洞房花燭夜,可懷間的女人好奇心大盛,不滿足她,恐怕會一夜折騰。

于是他從陸茵芳入府的事說起,到她設計陷害塗詩詩,兩人結仇;她想用春酒魅惑他;他從陸茵芳屋里救回兩個被折磨的半死的陸府丫頭;再到壅熙領旨抄家那日的情形,以及她與壅熙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被皇帝貶為平民,趕出帝京,現以賣柴火,漿洗衣服為生的經過。

"你從沒告訴我這些。"茵雅皺起眉目。

"你不也沒告訴我,她是個嚇人的狠心巫婆。"

不講實話就罷了,還說她是受虐,受家暴的可憐賣火柴女孩,好啦,現在她真要去賣柴火了,樂了吧!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他的手伸進棉被,在底下緊握住她的,食指緩緩地,重複地劃著她指間的戒指,那是在熙雅小築的現代婚禮中,他為她套上的,從此他套住她的心,她的情,她所有關注力只能聚焦于龍壢熙。

"你說什麼呢,她是我妹妹,只是從小未被善待,才會養出這份心性。"沒有人天生下來,就喜歡當壞人的。

"換句話說,你也同意,孩子要好生善待,照顧,疼惜,在充滿愛的環境下,才會健康成長?"他轉移她的注意力。

"自然是。"她仰起頭,看著他,別說小孩,便是大人也一樣,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才能學會自信與勇氣,如同她自己。

"可你沒養過孩子,肯定不知道怎麼照養小孩。"

"我會認真學的。"

"等你學上手,孩子就長大了。"

她失笑,哪有人這樣貶損一個快當母親的人。"就這麼不看好我?"

"不是不看好,只是有個提議,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說說看。"

"我想,把小時候將你帶大的奶娘給請回來,我們三人,一人負責一項,奶娘負責養他,我負責教他,你負責愛他,成不?"

奶娘?他指的是被父親遣送回老家的奶娘?他竟然知道……她不敢置信地望向壢熙,眼底淚光一閃一閃的,滿心感動。

他本來還想補上句,往後你想怎麼幫奶娘梳頭全由你。

可話在嘴邊又吞了回去,那是她和啞婆婆之間的私密話,他可不想讓她誤解,他派人在身邊監視。

他捏捏她的臉,笑說:"別這麼感動,往後,我要讓你感動的事,還多著呢。"

"還有什麼?"他重新抱她入懷。"拭目以待嘍,不過,就從最簡單的一夫一妻制開始吧。"他是個說到做到的現代男人,從走入婚姻開始,他許下的是一世永恒不變的承諾。

她幸福一笑,纖細的雙手環起他的腰。"壢熙,我愛你。"

"我也是,雅雅,i love you。"

"什麼?你又有什麼事對不起我?"

上上次他說對不起,然後離開她,上次他說對不起,然後陷入昏迷,這次又說對不起……她像驚弓之鳥,彈起身,圓瞠了雙眼,望向他。

壢熙忍不住大笑,他捧著腹,笑得滿臉曖昧。

茵雅心急,拚命推他,"說呀,快說,你又哪里不對了,你要離開家嗎?你哪里不舒服嗎?是不是你的病根本沒痊愈……"

看著她滿臉慌色,他心疼不已。

壢熙一把將她往下拉,環起她,抱住她,他貼著她的額頭說:"傻氣,i love you不是對不住,而是我愛你,我拐不出你這句話,只好撒謊騙你。"

原來……loveyou不是對不起啊,恍然大悟……原來她已經說愛他,說過很多次……

她也跟著笑開,沒有因為被騙而生氣,茵雅也沒有因為這三個字而擔心,因為他連昏迷之前,都記得說他愛她……

這個晚上,他沒有激烈的動作,只是輕輕摟著她,吻著她,不斷說話。

他說,在最辛苦的時候,總會記得,為了雅雅,成功是自己的唯一選項,而她說,他沒有權利失敗,因為他搭進去的,不是只有自己的命運。

他說這段日子,自己碰到的每個驚險情節,以及每次心煩憂悒時,想到她就不知打哪兒來的篤定自信,而她對他說,她是怎樣巴結公公婆婆,即使她只是顆他養在外面的小星星。

建元三十年,茵雅為壢熙生下一對龍鳳胎。

哥哥小溫,聰明活潑卻帶有一絲霸氣,妹妹暖暖,可愛嬌憨,一雙靈活的愛笑眼睛,常常惹得大人開心不已,兩個小孩七個月大的時候,茵雅帶他們進宮里,逗得皇奶奶,母妃和宛妃舍不得放開手,皇帝看著自己的孫子,第一次覺得自己老了。

茵雅要帶孩子回府時,皇太後心底像卡了什麼似地,硬要將孩子留下來住幾天,兩個孩子也不認生,這個抱抱,那個啾啾,整個後宮和樂融融。

建元三十年冬天,壢熙在京城修建一座月老廟。

這座廟與眾不同的地方是,他在月老身邊供了一尊童女神像,他花大錢請全京城最出名的雕刻師父,雕出栩栩如生的童女。

那童女面貌清麗可人,眉宇間看得出一絲調皮與兩分活潑之氣,而供奉童女的食物,全是四川辣菜,不論是雞丁,豆干,腐皮……每樣都辣得讓人跳腳。

因為有求必應,所以廟宇香火鼎盛,童女桌前的辣菜,多得疊不完。

建元三十一年春天,宮里發布消息,皇太後薨,卒謐孝德太皇太後。

一輛藍色的馬車在清晨時分,自宮里出來,車簾微掀,滿頭銀發的阿甘望著自己住了近一輩子,那個琉璃金瓦,富貴繁華的天地。

放下簾子,轉回頭,視線對上她的翔哥哥。

"阿甘,舍不下嗎?"文俱翔問。

"有什麼舍不下的,這是我夢想過大半輩子的事,沒想到一只腳都踏進棺材里了,還能實現。"

回首過往,那個身不由己的婚姻,那個不斗就生存不下去的險惡後宮,她一輩子為父兄,為家族,犧牲了所有,沒想到家族的腐朽敗壞,比她想象中的更快。

她常想,倘若當年,父親不讓她進宮,家族在平穩中求得發展,是不是就會避開今日禍端?

"放心,你兩只腳有我看顧著呢,想踏進棺材,沒那麼容易。"

文俱翔握上她的手,在他眼底,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是那個紮著兩根小辮子,任陽光把小臉曬得紅通通的女孩。

皇太後微笑。"真要走了,還真舍不下壢熙那兩個小娃兒。"

"提到壢熙,昨兒個他進宮,給我這個。"他從懷里掏出一個木匣。

"是什麼?"

"不知道。"

他打開木匣,除一封信外,里頭還有幾張面額干兩的銀票,一疊金葉子,最下層擺著一方刻印金牌。他拆開信,與阿甘一起並肩看。

文師父,皇奶奶:

出門在外,銀是鐵,金是鋼,什麼都可以沒有,就是不能沒錢,孫子給你們准備了一些,倘若銀子不夠使或臨時有急用,就拿金牌到"熙雅溫室",需要多少盡管跟管事開口。

奶奶年享已高,又未曾修習武功,身子需要時時調養,萬望師父不要吝于花費,盡可能在衣食住行上……

文俱翔闔上信,笑道:"信很長,交代來,交代去,講的都是同一件事情——我們家皇太後好日子過得多了,出門在外,千萬不能虧待。"

皇太後莞爾。"這信如果讓茵雅來寫,肯定不會這麼單刀直入。"

不過不管是誰寫的信,愛護皇***心,都是真誠的。

文俱翔點頭。"以前我認為最會賺銀子的是惠熙,由他來掌管戶部再適合不過,沒想到壢熙不打仗了,賺錢本事半點不遜于惠熙。"

"茵雅告訴我,壢熙想做的並不是賺錢,而是讓更多的百姓有機會賺錢,還說過幾年,待溫室的種植技術流傳到民間,就打算把溫室全數脫手,讓百姓自行去經營。"

"當皇帝的人該有這等雅量,將來,壢熙定會是個好皇帝。"

"我同意。"

馬車輪子挽轅地響起,車子出了城,進城出城的百姓很多,許多人嘴里談論著壢熙提議的賦稅新制,一興奮,越講越大聲,百姓的臉龐幸福洋溢。

建元三十二年,全國籃球賽開打,替國庫賺進數百萬兩紋銀,這筆錢,皇帝用來替大燕貧民修繕房子,並開立免交學費的學堂。

太子領一票官員制定新法,未來每年球賽收益,均將五成花在窮人改造上頭,壢熙發下豪語,要在十年之內,讓大燕國境看不到一個乞丐,一個貧戶。

建元三十四年,茵雅生下第二胎。

仍然是雙胞胎,只不過這次兩個都是兒子,小名取作希希,望望,這兩個兒子雖是同胞兄弟,性格卻有天壤之別。

希希像蟲,成天動個不停,動不動就放聲大哭,非要把大人的注意力,全引到自己身上;望望除了肚子餓,絕不哭鬧,便是大人逗弄,也只會無聊地打個呵欠,然後別開臉,繼續睡。

建元三十五年,壢熙在全國各地開設米行,糧行,與壟斷市場價格的商戶對峙,有朝廷的支持,很快地,壓下米糧賣價,並抬高向農民的收購價,米糧買賣不再是一家獨大的暴利行業。

建元三十六年,有鑒于各地商行運貨時,經常因運送途中,因道路不平順或盜匪劫掠,造成貨物損失。

為此,朝廷派兵,將國內盜匪一一剿滅,並修橋鋪路,短短一年內,大燕朝中,鋪路七百二十三條,造橋一百三十七座,此舉,得全國商人齊聲喝采。

建元三十七年,惠熙無預警地回到朝廷,他的歸來,讓皇帝滿心喜悅,父子間,兄弟間放下賺隙,敞開心懷,把舊事說開,第一次,皇上親口為查晴兒之事向惠熙致歉。

壢熙見到惠熙時,即使早就知道他就是自己的表弟方蔚平,還是狠狠地被嚇了好一大跳,那樣肖似的面容與目光……他都不曉得該怎麼說才好。

惠熙是為壢熙回來的,因為壢熙推行的仁政,以及各種經商手段,樣樣都讓他贊佩不已。

對于生意,他有強烈的熱情與企圖,查晴兒的死讓他消沉很長一段時間,但壢熙這些年來做的事,不斷勾引他的心,于是他決定返回朝廷,在余生,為朝廷,為國內的商業盡一份心。

惠熙回到京城後,壢熙把惠熙和閱熙帶到月老廟,指著那個女孩說:"她是童女!"

然後將兩個弟弟帶到後殿,鎖起門。

他臉顏凝肅,開宗明義第一句話:"我不是龍壢熙,而是黎慕華,千百年後,你們將會投胎轉世,成為我的表弟方蔚平,方蔚允!"

閱熙,惠熙面面相,直覺大皇兄腦子有問題。

壢熙不理會他們的眼光,在投下第一顆震撼彈後,繼續發表長篇言論。

他拿童女當開頭,從自己穿越,附身到自己的前世,以彌補對雅雅造成的錯誤說起,再講到同是穿越人的楠楠,為什麼她特殊,與眾不同,為什麼她能夠吸引古代男子的目光,皆因為她和自己一樣,來自二十一世紀。

最後,他還預言,干百年後,他們將再度與心愛的女子再續緣分。

他的故事說得很動人,但惠熙,閱熙根本無法相信,壢熙只好對著空中大喊三聲童女,要她現身在兩人跟前。

當惠熙用眼神對閱熙示意,他們該合力把大皇兄給送回府,再找幾名大夫來診治時,突然間,半空中浮現一顆人頭!

他們努力眨了眨眼,發現這顆頭,竟然和外面受人供奉的泥塑木雕的童女一模一樣,然後她的身子長出來了,腳長出來了,她還,還,還沖著他們瞪眼睛……啊,啊,啊……他們嘴巴張得比雞蛋還大。

童女歎氣,如果不是吃了壢熙太多的辣子雞丁,而且還盼著人家繼續供應,她才不想出現咧。她懶懶說:"我不想說話,你們不怕死的話,就跟我走一趟二十一世紀。"

閱熙和惠熙都是不怕死的男人,于是決定隨童女走一趟二十一世紀,他們看見二十一世紀的自己,看見晴兒,雨兒和自己的圓滿愛情……醒來昀時候,兩人相視而笑。自此,他們齊心協力輔佐壢熙,兄弟三人合力,開創大燕盛世。

建元五十二年,皇帝駕崩,傳位太子龍壢熙,改年號觀平。

壢熙在位二十一年,在位期間風調雨順,四方太平,史稱觀平之治。

他一生只立一個皇後,並無任何妃嬪,因此宮斗事件在他在位的二十一年間,從不曾出現。

他育有三皇子一帝姬,不分男女,每個都受到最好的教育。

與前朝的皇子公主不同,三個皇子和公主在成年後,就離宮到各個地方學習,有人選擇軍中,有人選擇熙雅溫室,也有人直接隱瞞身分,到縣衙門當一個小小的書吏。

待他們再回朝時,有了閱曆,有了看法,所提出的每個奏折,想法都讓人為之驚豔。

觀平二十一年冬,這年的雪下得特別大,瑞雪兆豐年,人人都預期,明年會有好收成。

入秋後,雅雅的身子就不大好,禦醫的藥沒停過,禦醫見皇後病體日漸沉痼,提醒皇上,時辰將到。

今天晚上天氣特別冷,屋子里燃起好幾盆炭火,茵雅裹著裘衣,躺在壢熙懷里,她帶著病容的臉上,淺淺笑著。"壢熙,i love you。"

"我知道。"

"你相不相信,人有來世?"

"相信。"如果這番經曆,還沒讓他相信前世今生,那麼他不是鐵齒而是白癡。

"你腦子好,可不可以努力記得我,找到我,再把我娶回家?"

"可以,但如果你忘記我,拒絕我,不肯讓我把你娶回家,怎麼辦?"

"那你就布題目,讓我慢慢解,慢慢解,解出一個答案——'你愛我’。"

"好。"

"壢熙……"

"怎樣?"

"會害怕嗎?我不在以後,你一個人好孤單。"

"不怕,因為我只會比你多活一天。"

她笑了,說:"自殺是愚蠢的行為,你說的。"

"我沒說我要自殺。"

"那你怎麼知道,只會比我多活一天?"

"我就是知道,因為我很聰明。"

她笑了,沒同他爭辯,然後他們開始聊天,聊過去的幾十年。

聊他們相遇,聊他們從不愛轉為愛,她與他並肩,走過繁榮,走過艱困,他們之間的故事很多,多到可以寫出一部紅樓夢,只可惜曹雪芹在這個時代里尚未出現……

在雞鳴第一聲時,茵雅含笑離開人世,壢熙把小溫,暖暖,希希,望望叫到跟前,把該交代的事,全數交代完整。

然後他躺在雅雅身邊,拉好棉被,在被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像他們第三次成親的那個夜晚一樣。

他在心底喊三聲童女,這次童女很合作,沒有等他喊過一百六十七次,而是第一聲就來到他身邊。

兩人很有默契地一笑,壢熙緩緩閉上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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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6 00:05:39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我回來了,想我嗎

黎慕華聽見雅雅哭得有點啞的聲音,她一面哭,一邊埋怨,"你還要睡多久啊,再睡下去,我就不理你了,求你醒醒,如果你現在醒來,不必你來求婚,我馬上嫁給你……"

她開出多好的條件啊,他真想立刻清醒,大喊:我回來了!可眼皮好像灌了鉛,怎麼都睜不開。

"表嫂,你別哭,表哥一定很快就會醒來。"說話的是表弟方蔚允。

他的女朋友梁雨親走到雅雅身邊,遞給她一張面紙,她理解那種摧心折磨,已經三個月了,同樣的話,每天說,每天喊,聲嘶力竭了,卻還是無法喚醒心愛男人。希望是種會逐地被澆滅的東西,雅雅當然會害怕恐懼。

楠楠靠在黎慕易懷里,開始擔心,萬一慕華和自己一樣,得穿越個三年五載,躺在病床上的這具身體不知道能不能負荷?

她低聲同慕易討論,可他不知道打哪兒來的自信,回答:"大哥絕對會醒。"

方蔚平輕輕握著孫采晴的手,看著表哥和雅雅,他衷心感恩上蒼,讓他心愛的人能夠健康平安地待在自己身旁。

他拉著采晴,走向病床邊,對梁雨親使個眼色,她點點頭,和采晴一起把雅雅帶到沙發區坐著休息。

雅雅需要休息,再這樣下去,表哥沒醒,她會先倒下去。

方蔚平握上黎慕華的手背,低聲對他說:"表哥,我們的商人法則是——確立目標,不擇手段,達到目的。你說過,雅雅是你這輩子唯一想要的女生,若真是如此,那麼請你無論如何,想盡辦法讓自己清醒。"

方蔚允也在床邊坐下。"表哥,你說過,愛情是種容易事過境遷的情緒,可碰到雅雅後,你說第一次,你不願讓一段感情有機會事過境遷,我現在明白這種感覺了,請你加油,不讓雅雅變成你的事過境遷。"

黎慕易一語不發,他只是靜靜地望向大哥,靜靜看著前世與自己競爭的大皇兄,他很高興,千百年輪回後,大哥不再把專注力放在楠楠身上,也很高興他為自己找到雅雅。

初初見到雅雅時,他訝異到不知該怎麼表現驚訝,他見過陸茵雅,在古時候。

小時候,皇奶奶還曾經想要把他和陸茵雅湊成對,但陸茵雅堅持要保護壢熙,如果人的姻緣真是由天注定,那麼是不是意味著壢熙和她才是真正的一對,只是楠楠的出現,破壞了若干磁場?

他不是現代人,但曆經多年學習,他已經成了現代人。

現代人崇尚科學,但科學解釋不了他和楠楠之間,同樣地,也解釋不來壢熙和茵雅的重逢,無所謂,"解釋"在愛情當中不是重要角色,重要的是,慕華和雅雅,可不可以沖破這個難關,走向永恒。

黎慕易望一眼滿屋子的紙鶴,每只紙鶴肚子里都有雅雅寫下的字句,她毫無道理的虔誠,毫無道理的相信,相信這些紙鶴會把慕華帶回這里。

他佩服雅雅的執著,他樂意幫助她更多,只可惜,他幫不了慕華清醒。

迷迷糊糊間,雅雅終于入睡,方蔚允向大家招招手,梁雨親拿起一條毯子,輕輕蓋在雅雅身上,然後一群人躡手躡腳地走出病房。

這時,慕華沉重的眼皮終于有了幾分力氣,他慢慢張開眼,卻被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他再度閉上眼睛,幾番適應後,才能順利睜眼看清四周。

雅雅睡了,側躺在狹窄的沙發上,睡得極度不安穩。

滿屋子的紙鶴,像那回他被淬了毒的刀刃刺傷,昏迷後清醒時所見的一模一樣。

床邊的小桌子,還有許多新折好的紙鶴,他動手拿起一只,拆開,里面寫著:"我愛你,請你為我勇敢。","我願送上一枚戒指,求你讓我嫁給你","我不怕等待,只怕等不出結果,請給我一句話,你要我耐心等待","給我機會,聽我說愛你"……

他看著里頭的字句,唇邊咧起一個大大的笑意。

不一樣了,他成功改變過去,消彌雅雅心中陰霾,她願意相信愛情,相信婚姻,相信他給得起她幸福,深深吸一口氣,把整個肺壁脹得滿滿,再慢慢吐出來……真好,他成功了……

黎慕華撥掉插在身上的點滴,緩緩支撐起自己。

他動動手指,動動腳趾,上上下下觀察一輪,發現自己的身子被照顧得很好,沒有因為長期臥床造成的肌肉萎縮,沒有褥瘡,沒有任何異味,他像睡了一覺醒來,不像已經昏迷三個月。

他放慢速度移動自己,先是一只腳下床,再一只腳,待兩只腳落了地,確定它們支撐得了自己,再扶著床,慢慢站直身軀。

他從來不曉得,一個簡單的下床工作會是個重大工程,但他樂意用點耐心,讓自己做到零缺點。

再然後,像嬰兒學步似地,他蹣跚地走向沙發邊,幾步距離,他卻像穿越了撒哈拉沙漠。

好不容易,他終于來到她身邊,像老頭子似地,緩緩彎下腰,慢慢坐到地上,再手腳相互幫忙,弄出一個盤腿姿勢,然後用最恰當的角度,靜看雅雅的睡容。

真是的,臉頰都凹了,濃濃的黑眼圈環住美麗的單鳳眼,這是第二次,他看見這樣的容顏,但他半點不覺得她丑陋,只覺她美得驚人。

他就這樣歪著頭看她,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也不在意時間過去多久。

突地,她揚了揚睫毛,下一刻,她被什麼驚醒似地,彈起身。

她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黎慕華,遺以為自己在作夢,笑了笑,又趴回沙發里。

她的樣子太可愛,黎慕華忍不住為她拂開臉上的散發。

那是……真真實實的觸覺耶?雅雅皺起眉。"我還在作夢?"

還不相信他是真實的嗎?他俯下身,親了親她的額頭,再握上她的手,親切笑道:"嗨,我回來了,想我嗎?"

她看一眼病床,再次確認。哦……不是作夢啊,他醒了,他回來了,他沒讓她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雅雅點點頭,回答他的是一顆眼淚,一串眼淚,一把怎麼止也止不了的淚水。

她哭了,盡情地號啕大哭,淚眼模糊間,她撲上他的身,緊緊地,緊緊環抱住他的頸項……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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