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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練霓彩 -【慵懶花顏(三千閣之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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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6 00:04: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練霓彩 - 慵懶花顏(三千閣之七)

他真不愧是她的蓋世英雄啊!
十年前,他從馬蹄下救回賣身葬母的她
十年後,又救了被壞人相逼、落下山崖的她
嘿嘿嘿……這會兒他既然「落入」她的手中
她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不管他還在清修期間,她使出渾身解數誘惑他
哪知他老是一副坐懷不亂的聖人模樣
明明都睡在同一張床上,還什麼都不能做──
厚!這樣忍耐會不會太傷身體啊?
為了「健康」因素,她只好使些小手段
終於成功滾進他懷中,把他騙上了床……
只不過才調戲完人家純情男子漢
隔天她居然就被召回,當她的十二金釵去
哎呀呀,只希望她的蓋世英雄可千萬別誤會
把人吃了拍拍屁股就走,真的不是她的風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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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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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6 00:05:2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清晨時分,葉上還結著一層薄霜,大寒過去不久,春日將至而仍未至。

  長安近郊,那座香火鼎盛的妙音寺裏,在春分的前一天,馬蹄睫睫聲中,迎來了一位尊貴的常客。

  那一身風塵僕僕的貴客俐落地翻身下馬,身手熟練,一氣呵成的動作流暢無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人對這匹馬絕不陌生。

  落地的人掀開覆過額上的防風斗篷,露出臉面,冷銳目光極其自然地掃過周遭,將身處的環境現況掌納於心中。

  腳下蹬著軍靴,身上是簡便的勁裝,那人靜靜站著的時候,一身裝備都掩在斗篷之下,行步沉穩,仿佛滑行一般。

  因為從邊關疾行,連日奔赴長安的關係,雖然在上山前稍微收拾過自己的臉面,但塵沙和一絲倦色畢竟遮掩不過;但他姿態自然,氣度沉著,沒有任何遲疑地步入正殿。

  灑掃中的灰衣僧人見到他,也沒有一點攔阻的動作。

  站在金身大佛下的住持大人和他打了個照面,微微一笑,低聲宣一句佛號。那人微微點頭,雙手合十予以還禮。

  「白施主今年也如約前來。」

  「叨擾方丈。」

  「白施主今次來這妙音寺,已經是第六年了吧?」

  「是。每年春分至夏至皆要來此靜修,這是家母臨終前的囑咐。今年也要麻煩方丈。」

  「哪里。」一身黑色袈裟的住持低宣佛號,「白施主如此孝順,年年皆來靜修,卸去沙場血腥,老衲看了也感欣慰啊!」

  「承蒙方丈不棄。」

  那人身影攏在斗篷之下,臉面淡淡,不卑不亢。

  住持大人微笑起來,說:「白施主今年的靜候居已經收拾好了,今次不在僧人房中,而在後山。和白施主第三年來時一樣,一切都要請您自己動手了。」

  那人沉默地合十回禮後,越過方丈,穿出正殿,經過偏殿、中庭、後園以及兩列四排僧人房,通往後山的小徑因為刻意放任雜草蔓延生長而格外地隱蔽。

  他認准了那株光禿禿的垂櫻,在那之下找出了數年未曾來過的後山小徑路口。

  漫長的石梯沒有什麼修整過,幾處崩掉了,任由著底下泥地露出,被雨一沖刷,變得更難行走了。

  他倒是毫不在乎,底下軍靴沾上濕泥,踏地依然平穩。

  石梯延到中段,是一片仿佛用刀斧削平了的空地。上頭一口水井,幾株大樹,以及一座木搭的矮舍,旁邊再用古板建了處簡易的廚房。這一切和他三年前來時一模一樣。

  至於這漫長的石梯再往下走,是些什麼樣的景致、通往什麼地方,他從來不曾關心過,連一眼都不曾瞥去。

  他要在這裏住過一個春天,依著暮鼓晨鐘作息。

  二十一歲那年母親病逝之時,他已經投身軍旅,但家族裏的不是教書夫子就是醫大夫,至多開了間藥鋪子而已,哪里出過一個他這樣能武擅戰的人來?書香世家出身的母親實在無法安心,數次苦勸他退出軍隊無效,臨終前還抓著他的手囑咐。

  「把我的牌位放到妙音寺去。你每年要回來一次,給娘念經祈福……可以吧?妄言。」

  他默默點頭。

  從此,鎮守邊關的白將軍,每到冬末大寒,就駕了寶馬回長安城來,待到夏至的清晨,又起程回到邊關,年年不曾有改。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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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6 00:0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身的粉嫩花色,清麗臉孔上帶著嬌滴滴的羞怯之態,微笑起來的模樣宛如清晨時的白曇舒展花瓣般優雅,戴著寬沿的軟帽,卻被調皮的風兒吹起覆面的薄紗,曝光的花容月貌頃刻間就吸引了眾多遊客的注意。

  心知闖禍的花念涵連忙伸手把薄紗拉下來,指尖抓得緊緊的。

  然而身邊那個一身暗紅色勁裝的少女,已經冷冷地瞥來一眼。

  「我會一直把面紗抓好。」花念涵趕緊遞出保證。

  身為侍女的十夜鶯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讓你給賊人抓走算了。」

  「小夜才不會讓我被人帶走。」花念涵這話倒是說的信心十足。

  這個一直伺候在她身邊的侍女,是閣裏少數幾個能和暗衛打上一刻鐘的練家子。

  三千閣裏的護衛們原本就是很高的身手了,負責在黑暗中守護的暗衛更是個中翹楚,多少高官富商都想來和閣主商量一下,不惜高薪聘請也要借到一個暗衛回去訓練一下家裏的鬆散護院。

  能和暗衛對恃上一刻鐘的時間,這樣的好身手,若是將來夜鶯不想成為閣裏的姐兒,也可以轉為三千閣的護衛。

  對於花念涵近乎耍賴般的強烈信任,十夜鶯卻全然不領情。

  「妙音寺到了。你和那位藥鋪大哥約在哪里?」

  「呃,在寺的後面……」花念涵有點苦惱,「平常都在紅花酒肆的包廂裏的,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卻要改地方?」

  十夜鶯卻沒有對花念涵的咕噥做出回應。

  身為以武術見長的貼身侍女,她注意周邊環境變動的專注力,大於去理會花念涵迷迷糊糊的任何自言自語。

  「妙音寺沒有辦法從外圍繞過去寺後。」十夜鶯轉頭對著花念涵說話,柔軟的指尖掐著一枚尖石子,在甩袖的瞬間擊打出去,打暈了一個意圖靠過來搭話的登徒子。

  花念涵完全不知道十夜鶯暗地裏的保護作為,她伸出柔軟的指尖,輕輕巧巧地牽起十夜鶯的手,嚇了十夜鶯一大跳。才要抬頭瞪她呢,就見花念涵垂紗後的臉龐上浮現甜蜜蜜的笑容。

  「那就從正殿進去嘛!小夜要保護人家過去哦!」

  翻譯成白話,也就是告訴十夜鶯——發揮你的武力,擊倒那些過來攔阻她們主僕的僧人吧!

  十夜鶯望著這個胡作非為的主子,一陣無言以對。

  「那些以為你嬌弱可人的男人們實在是眼睛瞎了……」

  十夜鶯低聲感歎,而後由著花念涵牽著她小小的掌心,主僕兩個旁若無人似地,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從容姿態往寺內走去。

  也許正午時分的遊客眾多,寺裏為了應對處理也相當忙亂,一路上竟然遇不到幾個僧人,偶爾碰見了一個,卻因為她們主僕從容自在地向僧人行禮合十,而讓僧人誤以為是寺裏哪個僧人的親友云云,竟然沒有攔阻就放她們過去了。

  等到被迷惑的僧人反應過來,想起即使是親友,也不可以讓女子隨意進入僧人起居範圍,而回頭想要攔阻的時候,視線裏哪里還有她們主僕的身影?

  彎彎繞繞著,等半迷路狀態的花念涵終於找到了正確的路徑,而來到那株還枯著枝幹、嫩芽才冒出一點頭來的垂櫻樹下時,離約定好的時辰已經過去一刻鐘了。樹下沒有人。

  花念涵團團轉著,牽著十夜鶯的手向她哭訴:「怎麼辦?遲了一刻鐘。藥鋪大哥是不是走掉了?」

  「應該不會吧……」十夜鶯遲疑了一下,轉向旁處說:「可能不在這裏也不一定,我去附近繞繞,說不定藥鋪大哥也找不到路。」

  「小夜要快點回來哦!」被單獨留下的花念涵委屈地叮嚀,但對她向來冷淡的十夜鶯卻沒有像平常一樣掉頭就走。

  十夜鶯伸出她小小的手,把腳尖墊高了,就像在摸小狗一樣地摸摸花念涵的頭,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其他方向走去察看。

  被她難得的溫柔舉止感動得熱淚盈眶的花念涵,猶如目送情人一樣地,看著十夜鶯的身影消失在遠處。

  循著原來的路徑,十夜鶯向內屋探查,回廊很長,九彎十八拐地像極了迷宮,十夜鶯不能明白一個寺院怎麼會建得這麼複雜?古老的寺院也許是因為一再地增建,而使得原本單純的地形變得混亂了吧?

  她一邊略有分心地想著,一邊推開手邊的一扇門向內探看。

  「藥鋪大哥?」

  呼喚的聲音輕輕的,在空無一人的房內折回,然後潰散在空氣裏。

  十夜鶯皺了一下眉,考慮著要回頭去哄著花念涵回三千閣去了。

  向來習慣速戰速決的十夜鶯,對於找不到交易物件這件事情充滿了不耐煩的心情。

  原來就是用禮佛的名義才偷溜出來的,必須趕在閣主問起花念涵的行蹤前,回到三千閣朝乖乖地梳妝打扮起來才好啊!

  分出一點心神來想著事情,十夜鶯轉過身來要踏出門檻,卻忽然被迎面灑來一把白色的粉末,她來不及防範,吸了些許進去,立刻就感到頭暈目眩的混亂。

  視線一片模糊……

  僵硬地倒下的十夜鶯,立刻不醒人事,偷襲她的人將她拖進房去,從外頭加上一道鎖,防著她出來壞事。

  而那垂櫻樹下,花念涵還等著十夜鶯回來呢!

  「左邊一朵美人花,右邊一朵紫荊花,中間再種一朵香香的洛陽牡丹——啦啦啦——花兒開了,滿園的小蝴蝶一起轉圈圈——」

  花念涵環抱著那株被萌芽的垂櫻,嘴裏哼唱著自己胡編的曲子。

  柔柔嫩嫩的聲音是很好聽,可惜單調忽高忽低不說,還頻頻走調成五音不全的詭異旋律,飄忽得像壞掉的音樂盒子,真的會嚇哭小孩。

  十夜鶯曾經冷眼旁觀地評論過花念涵的歌聲,「平常說話是可以的,唱歌的話,就是個災難了。」

  對此深表同意的諸位姐妹,完全禁止了花念涵在她們面前唱歌。

  但越是禁止,花念涵就越是喜歡胡亂唱些即興編出歌詞的小曲,而身邊臨得最近的就是十夜鶯,於是時常飽受折磨的十夜鶯真是恨不得拿塊布將她的嘴塞起來才好。

  現在十夜鶯不在身邊,花念涵又等得無聊了,於是親近著她最喜歡的植物枝幹,用著滿滿的愛心對著垂櫻唱歌。

  她唱得很專心,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靠近過來的兩名男子。

  但當花念涵回過頭,困惑地看見眼前兩個作勢伸手要抓她的陌生男子時,理論上會出現的經典臺詞並沒有出現。

  例如這樣:「嘿嘿嘿!小美人不要怕啊——」

  「大哥哥我們不會欺負你,只是要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因為那兩名男子臉色有點發白。「小、小姐……」

  「可以拜託你不要再唱了嗎?」

  左邊高個子的男人聲音微微地發抖,右邊矮個子的男人一手捂著耳朵,勉強開放另一隻耳朵接受那令人又愛又恨的災難。

  看美人歌唱是賞心悅目的,但是當美人的音調不准,七零八落的時候,就是折磨了。

  花念涵手裏拎著摘下來的軟帽,垂紗忘記挽在手裏,於是勾上了長在底下的雜草尖,一動就牽扯一片長草沙沙。

  她露出詢問的表情。「兩位有什麼事嗎?」

  「呃……」左邊的大個子反應不過來,遲疑了一下。

  右邊的矮個子有些畏懼她的聲音,又被她這樣若無其事的反應嚇到了,小小地退了一步。

  「我們哥兒倆是受人所托,要請小姐去其他地方玩玩……嘿嘿嘿!」乾笑起來的大個子一面怨恨著兄弟不夠意思,一邊也偷偷退了一步。

  「可是小夜交代人家不要亂跑。」花念涵很遺憾地告知。

  「那可真是可惜……」矮個子的男人吞了口口水,「可、可是我們已經收了翁大少的錢,一定要把小姐請過去耶!」

  「翁大少?是翁家花房嗎?」花念涵偏著頭,「翁大少爺是三千閣拒收的客哦!」

  「咦?被除名了嗎?」大個子的男人慢半拍地問。

  「對呀!因為他在初見設簾的時候,就自行掀開簾子,企圖要非禮十二金釵。」花念涵平和地告知內幕。

  「難怪翁家大少要委託我們兄弟兩個來擄人啊!」矮個子的男子猛一擊掌,抬頭對著大個子男人說。

  「說的也是。還害我們要偷偷摸摸趁師父們念經的時候溜到後面來。」大個子男人抱怨道。

  花念涵睜大眼睛,「在寺院裏做出擄人勒贖的事情不好哦!」

  「這我們兄弟也知道啊,可是小姐平常難得出三千閣,只有要和白家藥鋪交易時才會出來嘛!翁家大少已經注意小姐很久了說。」矮個子男人很委屈地說。

  「就是說啊!而且今天又遲到了,我們兄弟已經等很久了耶!那個白家的藥鋪大哥還是個會武的,我們兄弟被他打了好幾下,到現在都在痛說。」高個子把袖子捋高了,露出紅腫的傷處給花念涵看。

  「好痛哦!」花念涵小小的臉都皺起來了,一臉的疼痛模樣。「真可憐。藥鋪大哥下手很重吧?」

  「就是說啊!幹嘛打那麼大力?」

  「就是啊!又沒有要殺他,只是打暈嘛!」

  來擄人的兄弟兩個一見花念涵露出疼痛的可憐表情,爭相你一言我一語地向她訴苦起來。

  花念涵仔細聽著他們慘痛的過往歷史,以及如何被向來的合作物件翁家大少苛捐薪資,剝削打工費用,還被胡亂地隨意使喚,簡直成了廉價的打雜工一般,令人不禁想為他們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好辛苦哦,你們兩個人。」她擦擦眼角,「我跟藥鋪大哥求情一下,拜託他收你們兩個去藥鋪當學徒吧?習得一技之長,才有謀生能力呀!」

  「你真是好心的小姐。」矮個子眼裏淚花亂轉。

  「這年頭要像小姐這樣人真是不多了。」高個子也試著淚。

  「那就等小夜回來,你們再帶我和小夜去找藥鋪大哥吧!」花念涵喜孜孜地提議道。

  「咦?那位小夜啊……是不是一個穿男裝的小女孩啊?」高個子問。

  「是啊!小夜很有男子氣概哦!」花念涵笑眯眯地說。

  「哦……就是那位啊……」矮個子呆了一下,抬頭看看高個子,又轉頭看向花念涵。「可是小姐,那位小夜也被我們兄弟兩個用迷藥弄暈了耶!」

  「咦?」花念涵大驚失色,「你們欺負小夜?」

  「不不不——」高個子連忙搖手,「我們沒有欺負她。」

  「對呀!我們只是把她弄暈。」矮個子補充說明。

  「你們要把小夜擄走嗎?」花念涵臉色發白。

  「不是耶!」高個子男人一臉無辜,「我們要擄的只有你。」

  「翁大少說要嘛把你擄走,要是擄不走的話,就地奸了。」矮個子一臉可憐樣,「在佛門聖地做這種事真的會下地獄吧?」

  「你們就為了擄捉我,做出迷倒小夜、打暈藥鋪大哥的事?」花念涵搖搖欲墜。她完全可以想像當醒轉過來的十夜鶯知道自己遭遇的禍事都是源于她時,會是怎樣一張猙獰的臉色。

  「是啊是啊,就是這樣。」高個子因為她終於進入狀況而一臉欣慰地猛點頭。

  「小姐乖乖的,不要抵抗哦!」很有默契的矮個子摸出一捆繩子,兩手拉長開來,就作勢要往花念涵身上套去。

  「不要啊……」花念涵淚眼汪汪。

  兩個男子終於露出應該要有的惡人表情,嘿嘿嘿地靠向她。

  花念涵下意識地向後退去,雖然沒有踩空,但是也跟踩空沒什麼兩樣。腳下一片柔軟,那種柔軟的感覺空蕩蕩的,肢腳尖下去踩不到實地,就向下深陷進去——

  花念涵失去平衡,雙手下意識地揮舞著想抓牢什麼?指甲卻被垂櫻樹皮嗑斷了,她痛得縮了一下手,整個人失去支撐點,向後栽倒。

  兩個一高一矮的男人呆住了。

  他們奔上前去,撥開一堆一堆的長車,發現底下是一個很陡的滑坡——尖石、樹幹、礦砂,處處林立,望也望不到底。

  但那個跌下去的女人已經不見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用著沒有任何運轉跡象的空空腦袋用力思考許久——最後決定放棄搜尋,直接回頭報告在家裏等待美人送上門的翁家大少,就說……他要的美人摔得見不著影子了!

  將矮舍前的空地用水重複灑過,泥上滲了水進去,再被太陽烤幹,地面就會再硬實一點。

  為了在清晨的濃霧之中,不要一出屋子就踩進濕泥裏去,獨住在此的白妄言每到中午到黃昏前,都會時不時朝空地裏潑灑著水。

  漫長的石梯旁,是一片斜陡著、望不著底的長坡。

  下雨的時候,被雨水沖刷著,就會露出底下的尖銳岩石及高聳樹幹的粗大根部,若是從上面一古腦地摔下來的話,沒有頭破血流,也應該會是骨碎肢離吧?

  默默喝著手裏那一大杯用滾水泡出來的熱茶,白妄言評估著這片坡地能用來設下什麼陷阱、成效如何,以及完全死傷人數將有幾成——

  耳邊一個長草摩擦的沙沙聲混著大片泥沙滑下的聲音,從上方慢吞吞地響著,一路傳了下來。

  白妄言雷打不動,依舊捧著他手裏的杯子在喝茶。

  眼睛盯著那片坡地,長草掩掩的範圍只到矮舍的高度平行過去那一段而已,其不是一片光禿禿的無趣黃土尖石,住個半個月的白妄言都看得熟悉了,連多了一顆掌大的石頭他都察覺到。

  坡頂上要滑下來什麼呢?該不會是一窩兔崽子吧?在這裏生火烤肉應該不會驚動上面的住持大人……吧?

  白妄言慎重地思考著,眼睛依然緊盯著長草遮掩的陡坡要滑下來什麼。

  先是滾落了一片混著碎石的黃沙,然後是綠綠的、輕軟的,一層一層長草堆疊起來的綠草尖。

  再接下來,是整片平鋪得像張被褥一樣的草堆。它慢吞吞吞地往下滑著,可以想見的是,如果沒有什麼東西阻攔了它的滑行,這片草堆會一路往坡底落去。

  但白妄言清楚明白地在那片草堆上看見一個穿著粉嫩衣裙的姑娘。他皺了一下眉。

  不是他所希望的兔崽子,卻是個極有可能成為棘手麻煩的姑娘家——那種輕輕軟軟的衣裙、粉嫩如春的顏色以及烏麗似緞的長頭髮,若不是個哭哭啼啼的姑娘家,就是個更麻煩的寵童。

  要救嗎?不救嗎?

  白妄言漫不經心地望著那片努力不懈往下滑去的草堆,心裏不耐煩地想著:要掉下去就快點掉下去!慢吞吞的要滑不滑的到底有沒有魄力啊?

  乾脆潑桶水過去加快那堆草的速度好了!白妄言心裏惡毒地想著。

  寺裏大約是在念經的時間了,渾厚悠揚的佛唱聲緩緩蕩了開來。

  白妄言傾聽著,厭煩地咂了咂舌。「要掉就掉快點啊……」他喃念著,一邊走了過去。

  長長的竹竿子在他手裏靈活輕盈得像支牙籤,止住草堆滑勢的下一個瞬間,他手上使勁,一施力就將那女子挑了起來,竿身一蕩,女子輕盈地,猶如一朵花從枝頭落下一般地,掉到他懷裏來。

  先是聞到了甜軟的香氣,接著白妄言看見了她的面貌。

  他愣住了。

  頃刻,這長年鎮守邊關的將軍大人低聲笑了。「我千辛萬苦,才忍下了不和你聯繫……呐,花念涵,你為什麼落下來?」

  那在他懷裏,靜靜睡著像朵海棠花的女子,還沒辦法睜開眼。

  白妄言將落難的花含涵抱進了矮舍裏去。

  裏面只有一張石床,一張草席,簡單的一桌一椅。沒有可以拿來當兇器的危險物品,也沒有可以拿來閒暇娛樂的東西。

  獨住在此的白妄言,只帶了一竹筒的茶葉以及大量的饅頭。在這裏一切都要靠自己,白妄言又是個不執著舒服生活的人,熱茶配饅頭連吃一季,對他而言不成問題。

  但手裏的女人在三千閣裏吃好穿好,不可能受得了這樣的單調。

  白妄言低頭望著被自己擺上石床的漂亮姑娘,心裏考慮起是不是要趁她還暈著的時候,拎著她上去,把人扔在禪房裏,這樣既可以裝作自己與此事無關,又可以將手裏的女人送回安全的地方。

  這可是一朵極其脆弱的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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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6 00:06: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同樣是女人,大漢邊關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堅定而兇悍,但是眼前的這個女人,抱在懷裏的時候卻柔軟得像一捧絲綢,稍微一點施力不當,就會粉碎撕裂。

  那種脆弱幾乎讓他擰起眉頭,但他也很清楚,與其將她放在寺裏等住持發現、再由寺方送她回三千閣,白妄言會更傾向由自己親身護送她回去,確保她的一切平安。

  只有這個女人,他無法忍受她有任何損傷。

  然而現在他正在禪修的期間,無法踏離妙音寺範圍一步,如何處置這個女人,就成了一件為難的事情。

  「確實是個麻煩。」他喃喃。

  即使這個從天而降的麻煩,長久以來他一直遠遠望著卻始終沒有靠過去,幾乎不曾真實地碰確過她。

  她身上的香氣依舊,那樣粉嫩如春花的衣裾穿在她身上,也依然合適。

  而她的眉眼……也依然嬌怯怯的。

  白妄言的手撫過她的頰、她的頸,循著她起伏玲瓏的身體曲線虛拂而過,掌心若即若離,帶著不自知的憐愛。

  「到底要怎樣把你送回去呢?」

  他反反覆覆地念著,自始至終沒有離開花念涵身邊。

  天色暗了下來,花念涵在一片黑暗之中睜開了眼睛。

  第一個感覺是肌膚裏因為薄汗而濕黏,第二個感覺是身上沾著沙泥更不舒服了,第三個感覺讓她回想起自己往後跌落的時候,聽見那兩個高矮兄弟要擄捉她去翁家大少那裏。

  然後她意識到自己身上沉沉的,以指尖摸索著,在胸腹上橫著一隻手臂……是誰啊?

  她有點茫然,接著,她果斷地尖叫起來——

  在這裏,先將時間再拉回去一點,約莫十年前吧!

  那個時候兩人初見,都還只是孩子,緣分才剛剛要纏結成漂亮的同心。

  在白妄言的記憶裏,十年前的花念涵,還只是個瘦弱成皮包骨、臉色蠟黃的醜女孩兒。

  她身上掛著賣身葬母的木牌子,微低著頭跪在街上一角,身上髒垢的臭味把她身上的異香掩去了,相貌又不是頂好看,路上眾人來來去,誰能去理會她?

  誰又能想像得到,眼前的瘦弱女孩子,十年後能長成三千閣裏名動天下的十二金釵,身有異香的花念涵?女怒時,指尖泛出瑩白,身有山馬茶香氣;而歡喜時,指尖諸色變幻,染著淡淡繡球花的香味;尋常時間,則身帶白曇香,嬌滴滴的,一揉即散。

  當年的白妄言也無法預料。

  那時他已經入得軍旅,只是個低階小兵。如果就這樣走過,也許緣分也就這麼不了了之……但是偏偏出了事,牽起了他與她的第一次初見。

  前言行列的馬匹不知道受了什麼驚嚇,忽然發起瘋來,甩下馬背上的人之後,回頭沖來,大街上一片混亂——

  但跪在地上的女孩腳都僵麻了,根本站不起身,她驚惶得睜大眼球,卻動彈不得。

  耳邊只聞得一聲低啐,「站不起來也要會爬啊!」

  女孩兒還來不及分辯那聲音哪里來的,就見一個身影攔在她身前,帶著鋼鐵與皮革的味道——

  然後那人的手一揮,爭光閃過,帶著半弧形軌跡的刀鋒倏然停在她眼尾,尖鋒顫顫地滴下一串血珠。

  從此女孩兒對這段往事的記憶裏,還添加了血腥味,以及一點尖銳的痛楚。

  那刀鋒太利,刀勢太烈,他的距離掐得很精准,沒有順著刀勢切下她半個腦袋,但是餘威未消的刀氣還是劃破了她眼尾邊上的額側肌膚。

  好好的一個女孩兒,這下子更是破相了。

  雖然從馬蹄下救得她性命,但卻害她破了相,又看看那片被踏碎的木牌子……

  白妄言皺了下眉。

  十七歲的青年伸出手,將懷裏一塊娘親在廟裏過過香火、想為他的行軍求福的青玉佩遞了出去。「拿去典當了,算是給你陪罪。」

  扔下一句話,他跟隨著大批軍人走掉了。

  兩年一次的回鄉,他也沒有在街上再遇見過這少女。

  記憶淡忘了,原本就只是個插曲般的小事情,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偶爾會想起,不知那女孩兒有沒有記得要把那塊玉典當個好價錢呐?現在應該平平淡淡地過日子才是吧?

  大漠邊關,出生入死,他從一名小兵,一步步成為上位者,再回到長安城時,他已經是鎮守邊關的將軍了。

  放得一個月的長假,正打算東晃西逛一陣子,就被結交的朋友逮住了,說是要求他出馬參加憐花宴,保住他妹妹的清白。

  白妄言滿頭霧水地去了,仰面一望,那三千閣真是威嚴華麗得令他也背心沁出冷汗。

  三千閣主冷淡睨來的目光,連他這個見慣生死的將軍大人都不禁低頭。

  最終,他還是保住了那個少女的清白,那一個夜裏,少女始終淚流不斷地哀傷睡顏,埋在他胸前,將他心口濕得一片冰涼。

  隔天踏出她房門,從長梯上走下去要離開的時候,卻見到在樓間平臺上,一個少女坐在梯上昏沉睡著,倚著扶手格欄的小腦袋那樣脆弱地搖搖晃晃。

  吸引了他目光的,是從那少女襟裏滑出來的青玉佩。

  白妄言有點微愣。

  「三千閣裏,諸女情同姐妹。」身後一道聲音淡淡的,白妄言認出那是三千閣主的音色。

  他沒有回頭。「坐在這裏等,又能怎麼樣?倒是,那塊玉佩……」

  「把她從街上撿回來的時候,就戴在身上了。說是救命恩人的信物呢!依我來看,倒也像是定情物。」

  白妄言沒有吭聲。

  「這孩子早她們姐妹兩個幾天,月初就辦過憐花宴了。她兒時沒有將身子骨養好,這憐花宴,她過得很是辛苦。因為擔心,才坐在這裏等,沒想到就這樣睡著了。」

  「很辛苦……嗎?」白妄言的手微微收緊。

  他低頭看著,這在他偶爾的想像中,應該在市井間平凡無奇地生活著的姑娘,卻還是落進了青樓妓坊。

  「將軍覺得惋惜?」

  「不,人各有命。」

  「予她這枚玉佩的人,想來是希望她平淡安適地過這一生吧?」

  所以,身處沙場,隨時有可能死去的自己,更不應該和她牽扯關係。「白某不知。」然後這麼回答,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輕笑聲飄落,「這女孩兒數度逢難卻不死,必有後福。如此身有異香、調養得花容月貌的女孩兒……不知要落到誰家去呀?」

  白妄言毫不理會,越過那坐在平臺上昏沉睡著的少女,頭也不回。

  臨出閣門前,他卻還是忍不住,微一停步,「名字……」

  「花念涵。」

  「確是好名。」

  從此白妄言無法自製地對她多有留意,任何消息皆不放過,卻始終沒有接近她。

  直至今日,他接住了這落難的女子。

  在一片入夜的黑暗之中,白妄言驀然睜開的眼睛裏有著詭異的微亮。

  矮舍內沒有點起燭火,而一邊尖叫著一邊用圓潤的指甲硬是抓花了他臉龐、手背乃至脖下的皮膚,整個人呈現警戒狀態的花念涵,則被他俐落在反身掃壓在石床上。

  花念涵嬌嫩的臉頰被近抵在入夜後冰涼涼的石床面上,小嘴發出了嗚咽的哀鳴聲。

  身為受害者的白妄言,現在的狠態完全是一副強搶民女的流氓樣。

  懷裏的花念涵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翁大少爺欺負人啊啊啊……閣主,救我救我救我……小夜、小夜快來救我啊……藥鋪大哥救命啊……人家被壞人綁走了嗚嗚嗚……」

  她哭得太慘,那簡直像是被人活生生肢解了才會發出的哀號聲,令白妄言不禁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弄斷了她哪根骨頭,才會引出這樣的哭聲。

  他的聽力很好,也格外忍受不住花念涵慘烈的哭聲,於是他壓低了聲音,低沉的,實在的,用一種「只是告知一聲」的平淡語氣對她說:「再哭就把你的舌頭割掉。」

  深吸口氣要再來一次哀號迴圈的花念涵只吐出了第一個音節,就把整句哭拆都吞回肚子裏去。她很識時務的。

  花念涵在黑暗裏眨巴著沾光閃閃的眼睛,那眼睛之楚楚可憐、閉月羞花、肝腸寸斷……總之是極其地動人心弦。

  可惜白妄言根本無禮她嬌滴滴的委屈姿態,只是抽著鼻子嗅了嗅她,忽然皺起眉頭,用一種懷疑困惑的語氣說:「味道沒有變……很鎮定嘛!」

  「咦?」花念涵有點茫然,忽然意識到不太對勁。「你說什麼?」

  白妄言不理會她,悶不吭聲地收了手,坐在石床側邊上。手在離開她腕節的時候,略停了一下,像在猶豫要不要暖一下她的體溫……

  但也只是一下子的停頓而已,而驚慌失措的花念涵根本沒有注意到他深藏起來的憐惜心情。

  被放開的她手腳並用地爬起身,跳下石床往後退呀退的,一路上東撞個桌角、西撞個椅邊。

  她暗暗吃痛,曉得明早檢視的時候就會發現瘀青的痕跡了……嗚……可憐她精心保養的細皮嫩肉。

  重點是,被小夜發現的話,她一定會被小夜用冰冷的語言暴力狠狠教訓的,小夜很嚴格的呀!

  她委屈著一張臉,小心地揉壓著身上的肉,心裏突然惱火起來。「對十二金釵做出這種事情,閣主不會輕饒的!翁大少爺應該要儘快將我送回三千閣……還有小夜,把小夜還給我!」

  一片黑暗裏什麼也瞧不清,她就對著石床方向這麼放話了。

  然而一邊說著狠話,她心裏也一邊猶豫起來。

  這屋裏陳設、剛才躺的地方堅硬得像石頭,手邊摸著的也像是簡略的木桌,只是一撫摸而已,就已經粗糙得磨痛她肌膚的桌面,真的是寶貴的翁家會有的東西?

  還是說,這裏其實是翁家的秘密這牢房嗎?

  此時,那悠然坐在石床上的惡人,卻在黑暗裏哼地一笑。

  這一笑,花念涵更惱怒了。「你把我綁來這種地方,想將我監禁起來嗎?」

  「嗯……這才有些真實。有一點山馬茶的味道了。」

  那在黑暗中的惡人低聲判斷著,喃喃自語似的話聲讓花念涵毛骨悚然。

  她下意識地移開目光企圖逃避現實,卻在一轉頭之後,注意到地面上有一橫縫的光芒,從外頭射進來。

  從門縫底下滲進的月光太過明亮,對比著屋內的徹底黑暗,顯得非常吸引人。

  花念涵認准了那點亮光,摸摸蹭蹭地往那兒靠過去,她一邊仔細地傾聽著石床方向有沒有什麼異聲,一邊把自己裙擺收攏挽在手上,儘量不發出些微聲音,以免讓那惡人發現她要溜走。

  靠著離門將近,她越小心地屏住氣息。

  伸出手的時候,花念涵的指尖摸到的卻不是門板,她怔了一下。

  「熱熱的?」怎麼門板有熱度呢?

  她把整只手貼了上去,掌心下自己的脈動與對方的心跳重疊而共振,她嚇得睜大眼睛,連忙縮手往後一跳。「你哪里來的?」

  「走下來的。」那低沉的男子聲音用一種平淡到讓人想將他蓋上布袋、蒙頭狠打一頓的語氣,回答了花念涵驚慌失措的怒喝。

  無聲無息的……你是故意嚇人吧!

  花念涵恨恨地瞪著門板處,想用目光來將那人千刀萬剮,可惜她瞪得眼睛酸了澀了,也沒聞到什麼血噴出來的味道,更別提那惡人屈服的討饒聲了。

  「你擄了我,到底想做什麼?」

  「搞清楚,是你從上面栽下來,打擾了我在這邊的禪修。」

  花念涵是對著正前方的門板處逼問,但是男子低沉的回答聲卻從她後頭抵著的木桌邊上傳來的,花念涵被這意料之外的聲音起源處嚇得嘴一扁,幾乎要哭出來了。

  這個惡人,移動的速度好快啊……她、她怎麼跑得過人家呢?

  火石清脆的擦聲響了一下,僥倖沒被撞下桌面的燭臺上,一點橘紅的燭光搖搖晃晃,照亮室內黑暗。

  花念涵氣勢兇猛地回過頭來,瞪向了那個惡人。

  是一句男子,她知道:但這句男子的臉面看起來好生眼熟,像極了她藏在梳妝鏡後面的夾屋裏,每年都要重新畫過,從邊關千里送回來的畫軸上的臉面……

  她眨巴著眼睛。

  畫上那個人五官眉清目秀的,在乍看之下是能歸類至文人書生的那一邊去,但畫上那人的眼尾上勾,就添了一點刀劍的兇氣了,習慣性抿著的唇略薄,血色稍淡,在淺蜜色的肌膚上這麼一搭,那唇就顯得冰冷而生硬,即使在畫裏,都有著呼之欲出的凶性。

  而面前這人,除了和畫上幾乎一模一樣的樣貌之外,更因為是真實的存在,而讓她看清楚了,臉上細細的傷痕一道疊過一道,顯示出長期經風沙撲面、烈日曝曬的痕跡。

  非常地真實,真實得像是畫上的那個人,從紙裏面千冊萬水地走出來,站到她的眼前,讓她仔仔細細地看著。

  花念涵若無其事地把手裏收攏的裙擺放下了,那滑蕩開來的衣裙款擺,縱使沾了泥沙污穢,在橘紅的燭光下,由著她細嫩嫩的指尖這麼一放,也有著仿佛春花初綻般的嫵媚。

  嬌嫩的臉龐輕輕拂開一個柔弱的微笑,黑亮的眼睛裏仿佛懷擁晨星,無比地清麗。

  真是出乎意料的驚喜,她連指尖都在細細顫抖。

  她夢裏的英雄,竟然近在眼前,伸手可及。

  剛才,她的英雄說了些什麼話來著?

  她用著溫柔羞怯的微笑表情,換得三個瞬間的回憶思考時間。

  然後,花念涵那嫵媚得酥人心的嗓子漂亮得如同廊下懸著的玉質風鈴,音色清脆而玲瓏,柔聲說道:「三千閣十二金釵花念涵……見過恩人。」

  燭光下,那原本被稱作「惡人」、現在更名為「恩人」的男子,面無表情的臉龐微微抽搐了一下,背心上,不知道為什麼浮起了細細的冷汗。

  那種寒毛直豎的感覺……莫名地,和當初第一次見到三千閣主的驚懼印象有著極其相近的重疊。

  仿佛本能在告訴他,眼前的女人,不僅僅只是個麻煩,更是個超乎尋常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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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白妄言驚疑不定的眼裏,花念涵的臉上還是那一抹羞怯怯的微笑。

  而十年前的初遇時,她的臉上卻是充滿恐懼與絕望。

  在那樣與死亡極為接近的驚險時刻,她的英雄,仿佛從天而降地拯救了她,還給她一枚青玉佩。

  收在襟裏的玉佩從不離身,與她的肌膚緊緊貼著,那在背面上刻著「妄」字的玉佩,是少年賠償害她破相的簡單東西,但明明是那個少年救了她的性命。

  對於殺生見血了毫不動容的少年,卻是出乎意外地在意著自己的刀氣劃皮她額際一道口子。

  但那個時候的她,哪里會想得到破相這種問題?既吃不飽也穿不暖,縱使要自己賣進青樓來換得溫飽,也要看人家要不要這麼一個瘦黃的小孩兒!

  只有那個少年憐惜了她。

  那幾乎是一種雛鳥睜了眼就認准母親的反應,她把那個少年的眉眼神情細細密密地記在腦子裏,日日夜夜地都要在心裏溫習一遍。

  而那個少年給于她的青玉佩,不僅讓娘親得以下葬,也創造了讓她有了安全身之外的契機——

  在少年隨著軍旅離去之後,有旁人窺得她手裏那枚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青玉佩,光天化日之下當街便靠過來要搶。

  她只能心慌地俯趴在地上,以身體護著那塊玉,腦後、背上被不分輕重地狠砸了幾下,還吃痛著,就發現踹打她的惡人不見了。

  怯生生地抬頭一看,一個容貌精緻得宛如白瓷人偶,幾乎不帶生氣的美麗女人,就站在她面前,低垂的目光俯視她。

  「與其掉著眼淚挨打,怎麼不回過頭來奮力一搏呢?」

  她那時不知道哪里生來的勇氣,居然結結巴巴地回道:「但、但是我打不過……」

  「那為什麼不逃呢?」

  「逃跑了……就會一直逃跑下去吧?」

  「現在逃了,就可以等準備充足之後再戰。」

  「戰?」

  「服輸了,當然就不必戰。但是,你要讓自己一直都處在這局面嗎?」

  「不要!」她幾乎是直覺地回道。

  就這麼一句斬釘截鐵,那美麗得仿佛不似人的女人,將她帶進了三千閣。

  之後,她就留在閣中成為青樓姐兒或踏出合經營小鋪過活之間選擇,她對著帶她來到此地的三千閣主說:「我要成為十二金釵。」

  閣主瞧了她一眼。「為什麼呢?」

  「我想找一個人。」

  「給你玉佩的那個人嗎?」

  「是。」

  「即使成為十二金釵,也不見得能與對方重逢。」

  「但是十二金釵聲名響亮,與其默默無名,這樣子機會也大點。」

  「見到了,又能如何?」

  「不知道,」她有些茫然,卻很堅決。「但我想再見他一面。」

  閣主似乎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感覺自己站著的雙腿都僵直得發疼。但其實只有短短的數個瞬間而已,她都幾乎承受不了那份沉默。

  「你本家姓花,是吧?」

  「是。」

  「日後,就叫‘花念涵’。」閣主賜下了名,她得到了她的木牌子。「你有你獨特的天賦,成為十二金釵,也許不必太久。」

  她從那日開始,以雛兒做起,累積賞識自己的恩客,接受各式的教習與訓練,然後,在憐花宴上,將自己的名字漂亮地打響了出去。

  得去她處子的恩客,待她很溫柔,但花念涵心裏,也許隱約地想要將這樣珍貴的初夜,給她心裏面一直存在的那個人。

  因此儘管恩客對她非常好,幾乎沒有弄傷了她,花念涵還是在憐花宴過後發起了高燒,數日未退,急壞了閣裏一眾姐妹。

  幸而她終於挺了過去,沒有敗在自己心裏的痛苦之下。

  但在幾天之後,冬舒戀和月映掙的憐花宴上,她卻眼睜睜地看著天堂與地獄,同時向她步行而來。

  「大公子,那位是……」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溫緩,款款詢問一旁的冬府大公子。那聲音裏的若無其事,以及妝點得恰到好處的一點微揚,讓她輕聲細語的說話裏,像是找到了令自己眼睛一亮的恩客。

  「白將軍!」冬府大公子朝她瞥了一眼。

  「姓白?叫什麼呢?」她的聲音更輕了。

  「妄言。」冬府大公子不輕不重地回了花念涵的話,一半是警告,而另一半是防備。

  「是嗎……白妄言。」她一字一字地念過他的名字,感到遲來的、撕心裂肺的傷心,以及愉悅。

  從此以後,她千方百計地收集他的任何消息。

  疼龐她的恩客之中,有位一筆千金的畫師,她將那人奉若上賓,換得那位憐惜她的恩客年年都往邊關一行,為她帶回守關將軍的畫像。

  花念涵把那幅畫藏在梳妝鏡後,每日妝點著自己的,都仿佛是在畫中人的凝視之下。

  心裏疼痛著,又幸福著。

  她同時還在心裏想方設法,仔細鋪排著,如何見上他一面。

  但沒有想到,上天卻叫是要在她落難之時,才容許她的英雄出現。

  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在驚惶之中醒來後,卻意外見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人。

  花念涵眨巴著眼睛。這個人為什麼會在這裏呢?他要在這裏待多久?她……要求怎麼樣做,才能讓他對她印象深刻?

  她已經積蓄很久的力量,足以一戰……

  花念涵幾乎要因為狂喜與驚訝而大笑出來,她要留在這裏!這如同奇跡的、難得的相處時日裏,無論長短……她都要他牢牢地記得她!

  推開了門,月光便像是蜂湧而入般地灌進了簡陋的木屋內,夜風低涼,衣著單薄的花念涵冷得縮起了肩,一邊想著自己帶出來的大氅還在十夜鶯手裏,一邊委委屈屈地移到屋裏角落,避開了風勢。

  白妄言看著她身上層層疊疊的春裝,又看看自己單只一件的薄衣,正困惑著為什麼門開了,她卻抱著自己臂膀往屋裏躲?直到注意她搓著自己的手,才意識到原來她會冷。

  猶豫了一下,他取出自己的風衣,扔給她。

  花念涵的眼睛亮了起來。「給我的嗎?謝謝恩人。」

  白妄言皺了下眉。「我姓白。」

  她明媚的眼睛眨巴地望過去。「那麼,念涵稱您白爺?」

  白妄言沉默了一下,「叫我將軍。」

  「白將軍。」她從善如流,立即改口,「將軍為什麼會在這裏呢?」

  「私事。」乾脆俐落。

  「念涵不太明白,這裏也是妙音寺所屬範圍?」她再接再厲。

  白妄言眉頭越皺越緊,顯出一種困擾的表情,但他還是答了花念涵的問話。

  「這裏是後山的靜修居,平常沒有人下來,很是隱蔽……少有人知。」

  換言之,如果沒有白妄言伸手援手,躺在草堆上的她真的會一路滑下去,然後落到底處那未知的地方去。

  不過對花念涵而言,心上人近在眼前,哪里還會去管前一刻的生死交辟?她還不如趕緊找出理由待下來,和心上人朝夕相處、培養感情,還比較實在一點。

  她的眼睛嬌滴滴地轉了圈。「將軍先前說過,您在此地靜修?」

  白妄言眯了下眼。「我不喜吵。」

  這句話充滿警告的戒備感,然而他眼前的姑娘偏是滿臉無辜的嬌怯怯。

  花念涵偏著頭,就望著他,等著他的下句話。

  白妄言被這樣專注地凝視著,感到渾身不自在起來,聲音便越發地低沉而嚴厲了。

  「今天太晚了,你就暫且住下,待明天一早,我請住持傳訊回三千閣,讓閣主派人來接你回去。」

  快刀斬亂麻,為避免節外生枝,還是快快把她趕回去!

  另一方面,這樣簡陋的地方,這樣一個嬌養的姑娘也待不慣吧?

  白妄言以為她會鬆口氣,卻沒想到那嬌滴滴的姑娘竟然滿臉委屈。

  「將軍嫌棄念涵?」嗚咽。

  啊?為什麼會導出這個結論?白妄言滿腦子困惑。

  花念涵已經低低柔柔地接下去解釋。「身受將軍救命之恩,念涵雖為柔弱女子,也想好好報答……」她那雙眼睛柔情似水,望過來的時候,就仿佛漲潮的海水一樣漸次地將他滅頂。

  「將軍于此靜候期間,請容念涵伺候左右,為將軍打理瑣事。」

  「我不……」不需要!

  「受將軍如此大恩,將軍忍心讓念涵心心念念?」

  「但是……」孤男寡女,他還想保住她名聲。

  「將軍獨自一人在此,生活瑣事多所不便,念涵應多少能幫上些忙……」

  「男女授親……」不親!

  「將軍若拘束男女之別,念涵便到屋外去睡。」說著,她垂下頭來,露出那優雅如白鵝的脖頸,「即使是在三千閣裏嬌養著,但念涵也是窮苦人家出身,並不是那麼弱不禁風的。」

  她說得誠懇低婉,白妄言聽得苦惱萬分。

  他再怎麼鐵石心腸,也不可能讓個女孩去睡屋外。

  何況即使出身窮苦,那也是十年前的事,在三千閣裏嬌養得細皮嫩肉,鮮豔欲滴的一朵花兒,哪能夠隨意地任其風吹雨打?

  但是,這樣的要求……

  白妄言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成為一種威嚇。

  可惜那嬌怯的姑娘完全沒有將他的壞臉色看在眼裏,依舊眨巴著那雙圓潤的眼睛,做出滿懷期待的模樣。

  不得不說,她所提出的要求,真是完全合他的意啊……

  他抿了抿唇,「你真心要留?」

  「請將軍成全。」她的請求低婉而柔軟。

  白妄言瞪豐她嬌小的身子披上自己的風衣,那垂在地上老長一截的衣擺,幾乎像是小孩兒偷穿大人衣裳的可笑模樣,又想著她堅持的勁兒,再想到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放心她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到達安全的地方……

  總而言之,諸多考量,出於種種私心,他還是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忍耐過去了。

  於是他低聲向她說明。「至夏至為止,我都在這裏靜修為亡母祈福。你若要待下,也要先向三千閣裏傳訊。」

  花念涵得到他應允。心花怒放,「傳訊很快的。」一邊說著,一邊就奔出屋去。

  白妄言不明所以,皺著眉也往屋外走去。

  這片空地上的橫向景色單調,但是向上仰望便可以見到高聳的鐘塔,沿著山勢而雕刻出來的巨大佛相莊嚴美麗,往下眺望則是層次分明的各種綠色,深深淺淺濃濃淡淡,間有山鳥飛起。

  花念涵東走西繞地轉著圈子,把這矮舍前前後後都逛了個徹徹底底,然後她目光落到那道往上行去、往下延伸的石梯子。

  白妄言在她身後,視線緊繃地注意著她的動向。

  以他私心,他當然萬分渴求花念涵留下來職伴,但一旦夏至到了,他又捨不得帶著她回邊關大漢,那樣日裏熾烈、夜裏寒涼的地方,他極怕她撐持不住;若此刻她顯露出任何一絲的猶豫,他也會強忍住心中眷戀,斷然地要求她離開。

  而在他神色複雜的視線裏,只見花念涵盯著那道石梯幾個暫態,隨後就像是看膩了一樣地甩開頭,拎著裙擺又往旁邊走去,繼續望著底下的山水飛鳥。

  雖然那個姿勢在僵硬地維持了一刻鐘過後,就讓白妄言開始懷疑她只是做出優雅的假相,實際上是放空自己在發呆。

  這個女人,連背影都很漂亮。

  白妄言望著她,心裏又是焦躁又是不安的情緒裏,卻有種什麼正慢慢地沉定下來,落到了深處,就像墨色一樣地渲染開來。

  相遇的時間很短暫,然而這個女人……迅速地,如他所預期地,動搖了他。

  白妄言知道這很危險,然而他控制不住。

  而花念涵……他拿捏不准,這三千閣出身的女人,又想著什麼呢?

  得到允許的花念涵當然沒有離開這裏的打算。

  但是,如果私自出遊還鬧失蹤的話,惹惱了閣主,難保她不會被閣主派出的護衛抓回去關禁閉反省。

  十夜鶯也不在身邊……在自己昏迷的時候,被迷藥弄倒的小夜不曉得怎麼樣了,是不是平安著呢?應該很擔心她吧?

  醒過來的小夜現在一定是一邊沉著臉,一邊殺氣騰騰地四處轉著尋找她的所在吧?

  腦袋裏浮現了那個小小少女秀麗的臉龐上一片肅殺的模樣,不自覺笑起來的花念涵掩著嘴,眼睛細細地眯起來,完全沒有自覺到自己才是惹出種種麻煩的禍首。

  月色太漂亮了!這麼明亮的月夜,視野真是一覽無遺啊!

  花念涵眨著眼睛,俯視林野的臉龐慢慢地仰起,承接著月光,臉龐晶瑩如玉,分外地奪人心魂。

  在滿天星子之下,她看見一群飛鳥緩緩掠過,在上空轉著圈子盤旋,發出一陣一陣高高低低的鳴叫聲,聽在受過訓練的人耳裏,就是一種可以解讀的暗號。

  花念涵微合著眼,像在欣賞天籟似地傾聽著。

  好半晌,她微笑起來。「哎呀!小夜果然生氣了啦!」

  按照著解讀出來的拍子,她嘴裏輕輕應和,反手在發上摘下子簪子,將最尾端的珍珠轉了幾圈,輕巧地將其拔下來,然後用指甲將頂端的金色雕花用力按進珍珠上的刻痕裏去,接著往飛鳥所在的高空用力地扔了上去。

  小指尖般大小的珍珠,在將金色雕花按進內裏之後,逆著風向上高飛。

  僅只一瞬間,就有一種似有若無的香氣自珠子裏飄散開來,在上空的飛鳥群像是嗅聞到什麼,一窩蜂地振著翅膀向著珍珠飛來。

  為首的白鳥一張嘴就將升到最高處、隨即就要落下的珍珠咬著,拍拍翅膀,領著眾鳥群,毫不猶豫地轉向飛走了。

  花念涵眯著眼睛瞧著。「真無情!也不下來陪我玩一下……」

  完全遺忘了之前曾經異想天開,要把帶頭的鳥老大弄得神氣威武,而辛苦地用小真珠串了一件披風,逼著鳥老大把真珠披風背在背上,還用金絲綁得牢牢的,讓失去平衡的鳥從空中一頭裁下,之後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克服心理障礙,重新帶領鳥群……

  這一切作為惹得鳥群陷入一片混亂和暴躁,還害得十夜鶯花了好長時間安撫從鳥們:做出這樣簡直令人髮指的惡行,花念涵居然還咕噥著鳥兒們不來朝她打個招呼?

  得了珍珠的鳥群已經火速飛得見不著影子了。

  「這樣子,平安的訊息就投出去了,也知道小夜回到閣裏去了,嗯,算算時間,最晚明天一雖就會找來了吧……要好好把握時間啊!」花念涵自言自語地估量著,無意識地咬著十夜鶯幫她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指甲,一邊在腦子裏轉著亂七八糟的點子。

  直到在她身後耐性用盡的白妄言出聲。

  「夜裏風大,還是進屋去吧?」

  「咦?」花念涵回了頭去,白玉似的指尖還咬在嘴裏,模樣非常可愛。

  白妄言怔了一下,微微偏過頭去。

  夜風送來她身上幽微的白曇香,還染著一點……繡球花的味道?白妄言不動聲色地嗅聞著,注意到她尖上仿佛微微發著光。

  「姑娘心情很好。」

  「是啊!」眼前的女子笑盈盈的,嬌態可掬。「今次能與白將軍……」

  聲音太模糊,白妄言聽不清,「什麼?」

  「白將軍……」花念涵微微低下頭,羞怯的紅霞漫上了耳根,無比的可人之色,「念涵能得將軍垂憐,心裏無限歡喜。」

  白妄言遲疑了一下,沒有刻意提起昔日曾經相遇的記憶。「姑娘說得太過了,你我在此之前,素不相識。」

  「此為難得的殊緣。」花念涵迅速介面,她的眼睛燦如晨星,吸引了白妄言全副心神。「縱使只是初識,卻得將軍如此照拂,哪里能不受寵若驚?」

  他靜靜傾聽,她唇邊含笑,神態羞怯,目光卻堅定不移。

  「將軍若不嫌棄念涵出身青樓……請容念涵以身相許,以報將軍救命之恩。」說罷她款款下拜,如雲的長髮垂蕩成一幕黑瀑,充滿驚人的嫵媚。

  夜嵐自底處漫上,將她嬌婉身形輕攏緩繞,捧成一朵柔弱幽麗的白曇,惹人無比心動。

  而意外地在急轉直下的劇情之中,被女方主動求婚的白將軍妄方大人,在美人兒面前竟渾身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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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6 00:06: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花念涵回過頭的時候,確實看見了對方微微失神的表情。

  她知道自已在三千閣裏嬌養和柔美漂亮,也知道自己微偏著頭,目光由下往上勾著人瞧的時候,是兼具了美麗與誘惑的上等姿態。

  她本來想趁這個瞬間,哄著男人點頭應承的,但是,她似乎錯估了男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原本期望他會迷迷糊糊地答應,然而男人的反應卻是臉色僵硬地呆掉了。

  她歎了口氣。

  在那之後,男人死也不肯與好怕視線對上,返回屋內收拾石床上的薄被,還燒上一壺熱水以隨時暖住她的體溫。

  這一邊串的動作之中,男人的目光都非常警覺她,與她的視線做出微妙的偏差。

  就像是為了避免被她迷惑似的。

  花念涵一手托著腮,在心裏的計畫圖上的「色誘」一項打上一個大×。

  接下來,就一邊找話題,一邊尋找對方的弱點吧!

  總有什麼法子,能夠慢條斯理地切入他的內心之中,牢牢地將自己的模樣烙在上面的。

  例如,先以夜裏會冷的理由,讓她的英雄和她同榻而眠吧!

  花念涵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白將軍。」她從單椅中站起身來,倒了杯熱水遞給進屋來的白妄言。「辛苦了,勞您上去借被子。」

  白妄言悶不吭聲,視線錯開了她,把手裏的厚被往石床上放去。

  花念涵慢吞吞地跟了上去。「將軍要洗個臉嗎?念涵打了盆水放在床頭了。」

  白妄言聞言皺了下眉。「你去井邊打水了?」

  「是啊!」她微筆,「水很乾淨,雖然有些涼,但念涵倒了熱水進去,調成舒適的水溫了。」

  「那汲水的桶子很重的。」

  花念涵垂下眼睫來,溫溫地道:「是很重……所以念涵反復打了幾次,把明早要用的水也備在一旁了,將軍明早就不用再去打水了。」

  白妄言不吭聲,把被子鋪好,確定睡進去夠保暖了,才回過頭來。「你離那口井遠一點。」

  「嗯?」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惡聲惡氣,「我不想下去撈你起來。」

  「哎呀!」花念涵小手掩住了口,「將軍在擔心念涵嗎?」

  他假裝沒聽到她講了什麼,「總之,你只管待著,打水生火這類的事情我來就好。」

  「可是,念涵要服侍將軍呀!」

  「你,只要保住自己平安,就很足夠了。」

  「將軍這樣將念涵放在心上,念涵好高興。」

  笑盈盈的女子,臉龐被夜風凍得微紅,燭光之下,她一雙眼睛黑亮亮的,極其嬌美可人。

  但是白妄言只盯了她一眼,就迅速、立刻、馬上地轉開目光,繼續專心打理那鋪已經沒有任何地方不完美的石床。

  花念涵眼睛笑得眯眯的,柔細白淨的小手伸了出去,輕輕軟軟地搭上男人的手背。

  白妄言僵住了,肌膚一下子就繃起來,明顯的差異讓花念涵非常自然地注意到,原來他正感到動搖。

  對她而言,真是極為有利的情報啊!

  花念涵用著那個柔情的手勢牽住了白妄言的手,然後款款地挽住他,讓他的身體從石邊走開,坐到木桌邊來。

  「將軍的手都涼了,過來喝杯熱水,暖一下吧!」她這麼說著,一邊把杯子遞上,「床您已經自個兒鋪妥了,那麼念涵伺候您洗完臉之後,就到外頭去睡了。」

  白妄言聞言抬起頭來,「你睡床上。」

  「不行的,」她軟軟地答話,「念涵要伺候您的,怎麼能睡床上去?」

  「外頭風大,夜裏又涼,你撐不住。」

  「那麼,念涵就在屋裏頭打地鋪吧!還有一床薄被不是嗎?」

  白妄言抿了抿唇,「你睡床上。」

  花念涵垂下眼睫,「那麼,將軍呢?」

  「我打地鋪。」

  「那麼,念涵也和您一起打地鋪吧!」

  白妄言這下子眉頭也擰起來了。

  花念涵的語氣柔和輕軟,仔細聽來卻是毫不讓步,「將軍,念涵留下來,就是為了伺候您啊。打地鋪什麼的……將軍若憐惜念涵,那麼……將軍可否與念涵同榻而眠?」

  她的請求很溫柔,溫柔到白妄言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這等發言,簡直是無視道德倫理、社會常識的誇張請求!他的眼睛沒上自主地瞪大了。

  在他眼裏的女子,還是那麼一身粉嫩的春裝,外頭披著他的寬大風衣,那雙小手仿佛祈求著什麼,在胸前微合。

  而她的眼裏水光閃閃,柔弱,而盡惹人憐。只要一眼,就會淪陷在她的眼波之中。

  花念涵維持著那像是祈求又像是微絞十指的姿勢,由上而下地凝視著他,而白妄言因為喝水而顯得濕潤的唇呈現出淡淡的水光,在花念涵看來,真是非常美味的。

  她忍耐了下來。「將軍,應允念涵可好?」

  「你……」他哼出一個音,接下來就頓住,陷入苦惱掙扎之中。

  花念涵款款凝視著他,手邊不動聲色地放下水壺,那雙養得纖細美好的指掌捧住了白妄言握著杯子的手。

  「將軍在念涵醒來之前,不是也與念涵同榻嗎?」

  「那是一時沒有留意……」

  那時候根本沒有注意到男女之別的事情,從上頭滑下來的花念涵渾身低涼,如果不趕快暖住她的身子,穩定她的體溫,說不定會就這樣染上嚴重風寒,假使她的體質很弱,或許會就這樣子死去了也是有可能……

  白妄言呐呐地想要解釋,又覺得這些心思太過瑣碎,而看花念涵的反應,似乎不記得幼時曾經相遇的事情,對她而言明明是陌生人的男人,卻對她這麼用上心,總會覺得奇怪的吧?

  他的理智非常努力地想要拉開她的距離,只想保護她平安回到三千閣,之後就可以繼續當個陌生人,只要遠遠地守護著她,然而花念涵卻異常積極地和他親近。

  白妄言很換氣,一旦拉住了她的手,他就不可能放開這個女人了。

  然而,邊關遙遠,又近大漠,如此荒涼的地方,如果能把這朵長安城裏嬌養美麗的花,移到那種地方去?

  花念涵看著白妄言皺起眉,沾著水光的唇緊緊抿著,顯出無比困擾的模樣。

  滿臉煩惱掙扎的白將軍,也非常地好看啦!

  花念涵心裏開滿了愉悅的花朵,眼裏一瞬也不瞬地,把白妄言此時的表情一點不少地記住在腦子裏。

  這是她一生的寶物。

  白將軍的唇,看起來真的好誘人……

  她逼著自己眨眼,企圖用短暫的黑暗把幾乎失控的自己拖出對他的唇的妄想。

  但是,越眨眼,就越覺得每一個瞬間,白妄言的唇看起來更加美味可口,尤其那水色在下唇邊緣反射出一點光芒來,簡直是吸引著她彎下腰去親吻……

  她好想……成為他唇上的那點水光哦!

  花念涵的眼神越發地迷蒙,白妄言有點困惑,見她緊緊盯著自己,又不吭聲,以為她是渴了,於是抬抬自己手上的水杯。

  「你要喝水嗎?」

  「好啊……」她露出甜甜軟軟地笑容,就著白妄言的手,啜了口杯裏的水。

  然後,在愣住而一時間做不出其他反應的白妄言面前,她含著那口水,輕輕柔柔地吻上他的唇瓣。

  她用菟絲花般的嬌弱姿態倚住了他的胸,雙手挽住他後頸,在將水喂進他嘴裏之後,嫵媚地含住他下唇,舌尖與他輕觸,氣息綿長而纏膩,反復地汲取他的呼吸。

  在深吻裏,將他的思緒、意志乃至一切的距離,都粉碎殆盡。

  可以的話,她非常願意順著這個流暢的勢子,將白妄言壓倒,然後吃幹抹淨,接著將他打包帶走。

  被意外侵襲的白妄言,意識混亂成一團漿糊。

  「將軍大人……」耳朵邊上,有一聲柔軟的呼喚,仿佛歎息般地響起,「念涵有些冷呢!您擁著念涵,好不好呢?」

  「好……」他迷迷糊糊,唇上帶著花香的美好觸感,讓他無法思考。

  這真是甜美無比的陷阱,如果沉溺在裏面,一生一世的時間,也只不過是眨眼即過的短暫吧……

  忽然,門外響起大力踱步的聲音。

  那真是非常突兀、乍然如同乎地的一聲雷。

  而一個小小少女的怒吼聲,也真的就如同一道雷,轟隆隆地降下來,拯救白妄言於溺斃的危機之中。

  「花念涵!你想把那個男人的精氣吸光嗎?」

  如同妖美的精怪,受到美色誘惑而忍不住出了手的花念涵,用著怯生生的委屈表情,放開了意識到眼前的困窘而感到混亂的白妄言。

  「小夜來得好快啊……」她哀傷地抱怨。

  在大敞的門扉前,如同救世主一樣出現的小小少女,哼了一聲。「再來得晚一點,那男人連骨頭都被你吞進去了!」

  「怎麼這樣說呢……」她一臉的柔弱,「小夜那張嘴真壞啊!」

  「你去哪里騙來這個男人……」十夜鶯才不理會花念涵的抗議。

  「這位是白將軍。」花念涵落落大方地介紹,又轉向了白妄言,用深情甜蜜的眼神勾引著他將視線轉向門口,看著拯救他的小小少女,「那個很有威嚴的女孩是十夜鶯,是人家的侍女唷!」

  「白將軍夜安。」十夜鶯行了一個正式的禮。

  白妄言眨了下眼,終於遲鈍地回道:「……夜安。」

  「那麼,」在他眼前,那個繃著一張小臉的少女,冷淡而驕傲地宣佈。「在您靜修結束之前,我們主僕就要麻煩白將軍了。」

  「啊?」

  於是,男人用驚嚇過度的表情,為這充滿陰謀與陷阱、一男二女的同居生活的第一天,畫下慘痛的句號。

  白妄言醒來的時間,比十夜鶯來得早,又比花念涵更早上許多。他怔怔看著身邊睡得蜷成一團的花念涵,為了這充滿驚險刺激的際遇感到不可思議。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

  在他記憶由那個驚惶絕望的少女,那個倚在階梯上擔憂著姐妹、昏沉睡去的姑娘,無論哪一個,都與現在這個積極進取、膽大妄為的女人扯不上關係。

  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會這麼上心嗎?

  或者,因為他是個「將軍」呢?身處青樓,為自己換取恩客也在情理之中。若是這樣的話,反倒好辦,只是,她真的不記得他嗎?

  白妄言眯起眼,注視著身旁面向自己沉睡著的女子,如此好看,如此天真,如此地……擾亂他。

  他不否認自己心裏一直有著這個女人,也不否認假使花念涵真的是因為想納他為裙下之臣才如此示好,那他不會介意為了討她歡心,而為她貢獻大把金銀。

  但其實,他更想要仔仔細細地、好好地珍惜她。

  理智上應該要推開她的,但是情感上,他卻恨不得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擄了花念涵就走。遠在邊關大漢之地,三千閣主要想討回花念涵,也得扎扎實實地過他這一關——

  但是,這樣不行的,他想要保住這朵嬌美的花,而不讓她受一點風吹雨打。

  好半晌,結束今晨的心理掙扎的白妄言翻身下床,伸出手去,仔細地用被子將花念涵裹緊,確定不會讓她遭受任何一絲吹風著涼的可能性,方才走出門去。

  十夜鶯身為侍女,不會與主人同住一房,白妄言在木屋後看見一頂帳蓬,搭建得穩固、確實,並且聰明地選擇避開風勢的地方,若這個位置是她決定的,那麼這個叫十夜鶯的侍女可真是不錯。

  白妄言沒有忘記,昨夜那聲直到門前才讓他聽見的腳步聲。

  一方面他沒有留意、一方面他陷入混亂,但這個少女的武藝能夠這樣無聲無息地靠近他,直到門前刻意地一跺腳,才讓他驚覺對方的存在,可見是個很好的練家子。

  能夠養出這樣的侍女——三千閣,確實是不簡單的地方啊!

  寺裏隱隱約約有著人聲,準備早課的僧人們梳洗完畢在大殿集合,要敲晨鐘了。

  白妄言靜心等著,佛唱的聲音滿念能量,有如天籟。

  鐘聲悠揚,遠遠地,蕩了開去……

  白妄言跟著僧人做完了早課,把經書合上收起的時候,木屋後聽那頂帳蓬也傳出了動靜。

  不多時,穿戴整齊的少女從帳裏走了出來。

  一抬頭就望見白妄言,十夜鶯怔住。「將軍起身多久了?」

  「早課之前。一個時辰左右。」

  十夜鶯臉色白了一下,隨即恨恨咬牙。「十夜鶯失職,請將軍見諒。」她頓了一下,看看白妄言的臉。

  白妄言會意過來,「我梳洗過了。」

  「那麼……我去準備早膳。」十夜鶯的腳步晃了一下,似乎對於自己起得比白妄言晚上這許多,感到非常惱怒。

  白妄言看著十夜鶯從帳蓬裏取出一大包東西,奔往了那處簡陋廚房,才想著需不需要去弄點柴薪來讓她生火呢,十夜鶯已經從旁邊搬出一疊壁好的柴薪來。

  看來是昨晚一到就已經準備好了,白妄言不禁為她的準備周全感到驚訝。

  「十夜鶯。」

  「是!白將軍。」十夜鶯恭敬應聲。

  「從念涵姑娘投訊回去,到你起程,花了多久時間?」

  「回將軍,一刻鐘時間。」

  「一刻?」

  「是。閣裏將所需物資備妥,以馬車送來,十夜鶯以快馬先行,趕到此地,服侍兩位先行休息之後,再做後續整理。」

  「但我昨夜沒有聽到聲音。」

  「閣裏訓練,就是不能驚擾主人。」

  白妄言忍住了一句,三千閣真的如宮中傳言,是機密諜報處嗎?「辛苦你了。」

  「這是侍婢份內之事。」十夜鶯嘴裏一邊回話,一邊身手俐落地起火煮飯,柴薪一個接著一個丟到火裏去,她的額上卻不見一滴汗,臉色平淡如常。

  白妄言看著,開口問道:「你服侍念涵姑娘多久時間了?」

  「自姑娘成為十二金釵起,四個年頭。」

  「四年……」

  十夜鶯瞧他一眼,說:「姑娘行事慢吞吞的,又喜胡鬧,決定不得很晚,因此花費時間比其他金釵多了點……但是姑娘一旦下定決心了,聲勢便起,要在半年時間裏躋身十二金釵之列,很辛苦的。」又一句辛苦——白妄言已經在三千閣的人口中,聽到第二次「辛苦」。

  「她原本不願意入青樓嗎?」

  「不是的。姑娘是自願進來的。」

  「閣裏的生活……」

  「三千閣裏待姐妹們都很好。」火光的十夜鶯頰上生起一色豔紅,襯著她淡漠眉眼,分外地詭麗。「無奈姑娘心裏已經有人,因此格外地痛苦。」

  白妄言動搖了,「心裏……有人?」

  「是。」十夜鶯瞥他一眼,嘴邊似笑非笑地微揚,帶著一點難以言述的譏誚意味。「聽說是個英雄呢!姑娘總是說,她的心上人是個蓋世英雄,總有一天會踩著七彩祥雲來迎娶她……呐,很天真吧?您說是嗎?將軍大人。」

  對於十夜鶯的譏諷語氣,白妄言莫名的感到不愉快,像是被人狠踩了痛腳,說不出的疼苦。

  十夜鶯將洗好的米放到爐上,算是花念涵起身的時間,準備再做幾道容易入口的小菜。

  「翁家,又是怎麼回事?」沉默了一陣子,白妄言再開口。

  他問什麼,十夜鶯答什麼。

  「翁家位於城北,近三代以來開始經營花房,他們大少爺看中姑娘植花弄草的本事,千方百計要把姑娘娶回家去當搖錢樹,三千閣已經將他拒於門外,他卻仍不死心,雇了人來擄掠姑娘……」

  她哼笑一聲,顯得冰冷。「等姑娘醒來之後仔細問完事情經過,再回訊給閣裏,閣主會處理的。」

  她的「處理」兩字輕描淡寫,白妄言卻可以想見其報復手段之狠絕。

  十夜鶯放著鍋裏的食材燜煮,一邊開始準備花念涵醒後的梳洗用品,以燒好的熱水調整著打上來的冰涼井水,沖成舒適的溫度,捧著洗臉盆和巾子往屋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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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十夜鶯進了屋,順手連門也帶上了。

  石床上,全身裹在厚被子裏的花念涵還在睡,十夜鶯走到她身邊,用手探了探她額心,確定沒有因為著涼而發燒之後,她把盆邊掛著的巾子浸入溫水,擰得半幹後,一張手就蓋到花念涵臉上去。

  花念涵唔唔唔地掙扎半晌,好不容易從被子裏把自己的小手伸出來,要撥掉臉上妨礙呼吸的東西。

  十夜鶯抓著她的手,輕輕擰了她掌背。

  「好痛!」花念涵低聲慘叫。

  換來十夜鶯冷哼一聲,「哪里會痛了?」

  「小夜真粗魯……」花念涵咕噥著,拉下了臉上的巾子。

  「對你溫柔的有那些男人就夠了,難不成要寵得你無法無天嗎?」

  「小夜也可以多寵人家一點啊!」

  「然後讓你再多惹一些麻煩?」

  「嗚……」

  「哭也沒用。快起來!」

  「天還亮著呐……」

  「就是因為天還亮著,你還沒睡飽,才能進行逼供啊!」

  「小夜真是太殘忍了……」

  「想睡吧?想睡的話就快點從實招來!」

  「冤枉啊——大人——小的是無辜的啊——」

  「那個男人哪里來的?」

  「人家從上頭掉下來,他救人家的……」

  「又救了你一次?」哪來的孽緣?

  「是啊!」花念涵把臉藏在被子裏,露出來的兩顆眼睛笑得眯眯的,「小夜小夜,他生得很俊吧?」

  「不是閣裏的客,再俊也沒有用。」

  「那就讓他成為閣裏的客嘛!」

  「那位是鎮守邊關的將軍,一年也不過才回來一次而已,還是為了替亡逝的老夫人祈福,半步都不能離開妙音寺。這是要怎麼成為閣裏的客?」

  花念涵哼了一聲,「人家想要嫁給他。」

  「嫁給他作妾?」十夜鶯毫不留情,「都做到將軍了,家裏會沒有正夫人嗎?你要特地嫁過去做小的?」

  「他有妻室了嗎?」花念涵反問,眼兒亮晶晶的。

  十夜鶯沉默了一下。

  「小夜既然來了,又不是要強行帶我回去,代表閣裏調查過白將軍了吧?他沒有妻妾、也沒有未婚妻,閣主才會派你來幫忙我的吧,是不?」花念涵笑嘻嘻。

  「你平常的腦袋有這麼好就好了……」十夜鶯恨恨地道。

  「小夜是刀子嘴豆腐心,」花念涵甜滋滋地撒著嬌,「你知道人家平安了很高興吧?而且是被人家的英雄拯救的唷!」

  「那個英雄,也不曉得有沒有膽子把你這潑猴迎回家去!」

  「什麼潑猴,人家是嬌弱美少女。」花念涵偷笑起來,「咦?小夜,你怎麼知道人家被白將軍救了呢?」

  十夜鶯瞪她一眼。

  「訊息傳回來的時候,冬家大公子也在閣裏,一聽金紋香珠是從妙音寺底下被帶回來,臉色就變了。舒戀姑娘當下就逼著大公子說實話了,這才曉得原來白將軍正在妙音寺,還恰恰救了你。」

  「是嘛,小夜你看,這是天定的緣分唷!」

  「就不知道是不是孽緣了。」

  「做什麼這樣壞心眼!」花念涵嘟起粉嫩嬌唇,「小夜要幫人家吧?」

  「我可以幫你下藥讓你跟那個男人滾作一堆。」十夜鶯面無表情。

  「閣主是這樣指示的嗎?」花念涵一臉困惑。

  十夜鶯明顯噎了一下。「呃……閣主一聽到是白將軍救了你,臉色就沉下來了,一副你已經要嫁出去的惱怒樣子……連風大姐都不敢去問了,我哪里還……」

  花念涵一臉委屈萬分,「我又不是故意掉下來,也不是故意被救的啊……閣主很生氣嗎?」

  「十二金釵幾乎要嫁掉一半了,閣主臉色哪里會好?」

  「就算嫁了也一天到晚都待在閣裏,你沒看王爺老是氣急敗壞地到舒戀姐姐那裏去嗎?」

  「但你要是被嫁掉了……」十夜鶯狠狠地瞪她:「就是一口氣嫁到邊關去了,你以為你能待在閣裏嗎?」

  「嗚嗚……」

  「哭有什麼用!」十夜鶯沒好氣地冷哼,「誰讓你看上這麼麻煩的男人,還心心念念的呢!」

  「因為……他是人家的蓋世英雄嘛!」花念涵這麼一句甜言蜜語說得蜜裏調油,愛心滿地滾,聽得十夜鶯毛骨悚然。

  「你家的英雄也不曉得買不買你的賬……」

  「啦,小夜,」花念涵一手托了腮,「你說,白將軍會不會介意我非是完璧?而且門不當戶不對的……」

  「他若真有潔癖,就會寧願睡地上也不肯跟你一條被子蓋著了。」十夜鶯送去冷冷淡淡的一眼,「而且白將軍向來不沾女色,從軍這麼久,聽說連個軍妓也沒有碰過……冬府大公子也說了,連他都不確定白將軍是不是……」

  花念涵瞳裏一亮,「他心裏也有我嗎?」

  十夜鶯白她一眼,「閣主是說過他識得你……但是,你確定他不碰女人,是因為心裏有你?」

  「唔……」花念涵茫然地思索了一陣子。「他都那樣半推半就地讓我親了,而且,沒有拒絕的意思……嘴裏沒有嫌,身體也很老實啦!」

  十夜鶯沉默了一下,低聲說:「至於你說的門當戶對,的確是有點棘手,不過舒戀姐兒纏著讓王爺發下話來了,若白府拒絕將軍和你的婚事,他不惜請聖上指婚。」

  「手段這麼硬?」花念涵掩住口。

  十夜鶯低低回道:「但追根究底,還是要兩人都心甘情願。花念涵,你可別一頭熱,卻給人撥回一盆冷水啊!」

  「哎呀……」花念涵輕聲笑著,帶著一點歎息似的語調。「你沒看我努力地在誘惑他嗎?要不是小夜從中作梗,人家說不定昨天就得手了啦!」

  「還真敢說啊你!」十夜鶯狠狠眯了一眼過去。「要真的讓你年撲倒他了,白將軍還不躲你如遊蛇蠍嗎?你沒聽過細嚼慢嚥嗎?誰像你這個急色鬼!這種事情,要慢慢來啊!」

  「人家都忍了十年了……」

  「少來這套,那分明是天上掉下來的寶貝,你只想一口吞了。」

  「小夜真瞭解人家。」花念涵吃吃地笑起來,「我也想慢慢調教啊!但要是動作不快點,讓他跑了,難不成我還追到邊關去嗎?」

  「真是你想要的,就算十八層地獄你也不去了。」十夜鶯低啐。

  「才不會讓他下地獄呢!」花念涵歎了口氣,「我還得仔細想想,該不該拐了他上床來,造成既是事實,讓他從了我……」

  「你那語氣,聽起來活像個辣手摧花的登徒子!」

  「因為那朵花是難得的珍寶嘛!」花念涵笑著答道。

  嬌弱而美麗的女子窩在被裏,長髮在榻上橫過,這樣慵懶的風情模樣,漂亮得如同清晨芙蓉初綻——

  即使,她內心陰險狡詐、烏漆抹黑的。

  而在屋外,那被盯上了、還兀自沒有防備的將軍大人,依然進行著他每日習慣的練武、打坐、讀經一系列活動,直到近了午時,十夜鶯煮好豐盛午餐,伺候著將軍大人用膳。

  「念涵姑娘呢?」

  「姑娘還在掙扎著起身呢!三千閣一般都是到了黃昏才要開門,這個時間,還是姑娘懶散著在滾被子的時候。」

  白妄言聽了,嘴邊不自覺笑了起來。他腦子裏完全可以想像花念涵糾纏著被子裏難分難舍的模樣。

  而十夜鶯從旁觀察著他的表情,心裏暗暗歎了口氣。

  雖然都說有花堪折直須折,但是被折的究竟是哪一朵花……十夜鶯一手掩住自己的臉,完全不想去思考了。

  靜修的生活,在花念涵意外出現之後,白妄言開始以為他不能再奢想「安靜專注」的修行,因為花念涵從頭到尾都表明了她是個麻煩製造者。

  然而,等到十夜鶯出現後,能幹的少女徹底扭轉了局勢,白妄言這才真的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完全不需要分心的靜修。

  無論是吃食、熱茶、梳洗,或者打掃、砍柴、洗衣,他都不用擔心。

  十夜鶯那樣一個嬌小的少女,身手伶俐迅速,包辦了全部雜務,並且善解人意到了一種自然而然的不可思議地步,白妄言只要手一動,熱茶就立刻奉上;時辰到了,他只要放下經書,起身到屋裏去,就有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可以吃;而十夜鶯每天早上的梳洗準備,更是完美無缺。

  溫度適中的巾子擦在臉上,已經不是舒服二字可以形容的。

  白妄言帶來換洗的衣物不甚多,他原本想兩天洗個一次就很夠,但十夜鶯出現後,他就不需要再去計算什麼時間該換下髒衣,因為十夜鶯永遠都會在恰當的時機,備上一套洗好的乾淨衣物。

  而這樣事事舒心的日子過滿一個月,白妄言開始擔心,日後要是少了像十夜鶯這樣俐落貼心的侍從,他該怎麼辦?

  當然這些細瑣的心思,他並沒有讓十夜鶯察覺,畢竟他一直都是一張雷打不動的冰塊臉,什麼訊息也沒有洩漏出來。

  不過,十夜鶯也什麼都不想知道。

  對她來說,要是能借由把花念涵嫁掉一事,而徹底脫離花念涵這個會走動的麻煩,她可以說是求之不得。

  而她之所以這麼能幹,也許水半部分要歸功於花念涵不惹麻煩就渾身不對勁的惡劣性子吧!

  那麼,敍述了白妄言和十夜鶯的互動之後,花念涵呢?

  首先,她終於在經過半個月再多一點的努力過後,成功地將作息時間調整過來。

  雖然沒辦法和白妄言起得一樣早,但是在他將早課做完,十夜鶯在屋裏備好早餐時,花念涵也能結束與溫暖被窩的十八相送,搖搖晃晃地起身,然後自己探臉漱口,趕在白妄言坐上椅子準備開動之前,讓自己清楚地下床。

  吃完飯後,才是她更衣梳發的時間。

  等到她慢吞吞地將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白妄言也差不多結束早上的打坐,然後兩個人就會在屋外的空地上好好地相處。

  例如白妄言坐在草席上讀經書時,花念涵也跟著拿卷書坐在旁邊看,看著看著,昏昏沉沉,白妄言就會接住打瞌睡的花念涵,小心地讓刀子躺在自己膝上小睡一下。

  「到底在看什麼書?」

  花念涵總是用同樣的書皮包住了封面,白妄言總是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麼,於是便趁她昏沉睡著的時候,稍微瞄了兩眼。

  有時是食譜,有時是經書,有時是花卉種植,有時是驚世駭俗的豔情書……

  白妄言默默合上書放回她手邊去,繼續當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近日,她看的書換成了兵法冊,有時候還會出現行軍圖這種東西……

  「十夜鶯,閣裏的姑娘也必須看兵法書嗎?」

  白妄言很困惑地問十夜鶯,而那正威風凜凜地劈開柴薪的小小少女,則是面無表情地回答他的問題。

  「姑娘大多會依照喜歡的恩客的喜好而去做接觸,這樣才能和恩客有良好的互動……或者您不喜歡姑娘看兵法書?那麼換成武器錄可好?」

  白妄言茫然了一陣,「是你幫她決定看什麼書的?」

  「因為姑娘平日不太看書,」十夜鶯將劈好的柴薪堆在一角,開始準備燒菜做午飯,「她大多在養花弄上,沾得自己一身髒。」

  「她喜歡花?」

  「與其說喜歡花,不如說栽種出各式新品花卉,讓來訪的恩客驚豔、著迷、崇拜她,想方設法地求顆苗種回家種……姑娘喜歡的,總是把她捧著當寶的魯漢了。」

  「魯漢子……不怕弄傷了她?」

  「從來沒有。」

  十夜鶯的面無表情,絕對能夠與白妄言的冰塊臉相媲美,「正因為總是些手腳粗魯的莽漢子,才會更加小心翼翼地怕碰疼碰傷她,那樣的人,對於姑娘給的花苗,才會真心誠意地去栽養。」

  「是嗎?」白妄言有些怔怔的,俯首看著膝上睡得正香的花念涵。「就不知道,邊關大漢能不能種出你喜歡的那些花了……」

  他的自言自語,十夜鶯聽得並不清楚。

  而他只是默默看著她手邊滑落的兵法書,再看著睡著的她,決定接下來的日子,要為她講解兵法布軍。

  雖然他不是她的恩客,但是,他想多聽一點她的聲音。

  於是,花念涵的誘捕大計,又在白妄言不自覺的主動配合之下,成功向前邁進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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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靜修期間,白妄言依照寺裏習慣,過午不食。

  於是中午的這一餐格外重要,十夜鶯在廚房裏忙亂的時候,花念涵依舊跟在白妄言旁邊,或者假寐,或者看書,或者撥弄手邊一些花花草草,白妄言也發現她完全不害怕蟲類。

  當她笑盈盈地捏起葉上的一尾毛毛蟲,把蟲往更深處的草堆裏放生的時候,白妄言瞪著她指尖上那尾軟綿綿地綠色東西,感到渾身不舒服。

  「要快點變成大蝴蝶哦!」花念涵一邊放生還一邊叮嚀。

  白妄言只是默默地讓自己往草席裏再坐進去一點,然後敲敲花念涵。

  「怎麼?」她回頭,笑盈盈地漂亮臉龐非常惹眼。

  白妄言默默指了一下腳邊那尾大抵是迷路了、拼命朝著他爬去的綠色黑毛大毛毛蟲。

  花念涵維持著她臉上有若花朵盛開的美麗笑容,然後用一片長長的葉子把毛蟲挑起來,繼續往著綠草深處放生。

  「將軍不喜歡毛蟲嗎?」花念涵問得天真無邪,白妄言一臉的面無表情。

  「邊關很少。」

  「那……那裏有什麼?」

  「蠍子。」白妄言繼續擺著他的冰塊臉,「尾端有毒,看它和蛇鬥在一起的時候,格外地驚心動魄。」

  「……」

  「怎麼了?」

  「沒、沒什麼……」花念涵冷汗涔涔,逃到忙碌的十夜鶯身邊去哭。

  十夜鶯不耐煩地瞪她一眼。「你不去貼在他身邊贈送感情,哭哭啼啼地跑過來阻撓我煮飯是怎麼回事?」

  「白將軍說邊關有蠍子……」

  「那裏接近大漠,有是應該的吧?」

  「可是被蠍子咬到會痛吧?」

  十夜鶯俐落地一甩鍋,將整鍋的蔥爆青菜甩進盤子裏,「花念涵,我寧願被蠍子咬,也不要被你失手放進屋裏的毛毛蟲咬。」

  「可是它們會變成很漂亮的蝴蝶。」

  「在變成蝴蝶之前,我不想看到它們。」

  「小夜明明邊蚯蚓都不喜歡。」

  「我討厭一切軟趴趴的東西!」十夜鶯露出一臉嫌惡。

  「原來如此。」花念涵低頭在心裏抄上筆記,「所以其實白將軍剛才那樣也是不喜歡毛蟲的反應……」

  「不要拿我來當比較的物件!」十夜鶯怒吼,趕走了花念涵。

  吃過午餐的下午到黃昏這段時間,由於花念涵還是會時睡時醒,於是白妄言依然選擇了安靜看書或者打坐的行程。

  花念涵也繼續膩著他,肌膚相觸之間,她一派落落大方,白妄言也忍住了一句口不對心的「男女授受不親」,因此,在十夜鶯眼裏,這對男女的相片非常和諧。

  同睡同吃,一整天下來,有大半天的時間都貼在一起。

  這樣當然合乎花念涵的願望,但是白妄言怎麼沒有反對呢?

  「她並沒有礙著我。」心裏樂意萬分的白將軍,卻做出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而且,把她推開的話,她會哭。」

  十夜鶯冷淡的臉龐抽了一下,發現這對男女根本不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知情的旁人插手還會被嫌多事。「啊啊,是這樣嗎?那你們繼續吧!」

  她轉身就走,收拾屋裏被花念涵弄出來的一片淩亂。也因為她轉身就走,因此白妄言難得的動容——露出一臉苦惱、想要求救的表情——十夜鶯並沒有看到。

  而他身邊正昏沉地打著瞌睡的花念涵,身子一傾,就往他膝上倒去。

  白妄言身體微微一僵,未久,他歎了口氣。

  「這樣睡,哪里有躺在床上舒服啊……」一邊困惑地念著,一邊又幫花念涵調整出一個舒服的姿勢。

  於是在午時過後,溫暖的曝光底下,他繼續讀著他的經書,而膝上,那名滿天下的十二金釵花念涵,睡得香香的,那唇角愉悅的笑弧,還能勾引著白妄言輕輕撫摸。

  顯得無比地情長。

  度過下午這段曖昧不明的時間,一路養足精神到黃昏的花念涵就顯得生氣十足,一雙眼兒眨巴著,又明亮又清醒,簡直是發著光。

  白妄言不吃晚餐,於是桌邊只有花念涵和十夜鶯這對主僕,她們吃得極為清淡,分量也少。

  當她們在屋裏吃著飯的時候,白妄言便在屋外跟著寺裏的佛唱做著晚課,等她們吃完了,晚課也結束了,稍微打坐,喝水休息之後,白妄言開始每日的練武。

  通常在這種時候,手癢的十夜鶯也會下場對練。

  從小兵一路成為將軍的白妄言,在殺人取命的技術上當然不會讓十夜鶯失望,而在三午閣裏接受訓練搏擊的十夜鶯,在實戰能力上自然也令白妄言大開眼界。

  她在單兵作戰的能力上偏向暗殺的靈巧技術,也不時讓與她對練的白妄言心生冷意,而他大開大合的豪邁風格中暗藏的精妙之處,也常讓經驗不足的十夜鶯連吃悶虧。

  平均起來,一時暴起的突襲是十夜鶯所擅長,然而一旦讓白妄言掌握其節奏,要壓制十夜鶯就只是他信手拈來的事兒了。

  精彩、微妙的攻防戰,唯一的觀眾是手裏掐著蜜餞在吃的花念涵。

  「單純比武太無聊了,來下賭吧!」她一邊扔著果核一邊說。

  開始氣息混亂的十夜鶯瞪她一眼。

  「例如?」額際略有薄汗的白妄言平靜地問。

  十夜鶯還來不及回頭阻止他,花念涵已經笑眯眯地舉起手來。

  「例如先挑下對方身上指定飾件的人就算贏,輸的人要教贏的人一個習武的秘訣,或者回答一個問題。」

  聽起來頗有意思……

  十夜鶯沉思了一下,心裏首先考慮的不是勝負問題,而是花念涵打算用這個賭注來獲得什麼資訊?

  而白妄言也深思了一下,心裏考慮起來的不是習武秘訣,也不是想要從十夜鶯口中得知花念涵的隱私,而是涉及到三千閣內部資訊的事。

  由此可以判斷出來,白妄言確實是個清醒的將領,而十夜鶯也確實是個稱職、並對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的侍從。

  至於旁觀的花念涵,則是圈外捧著臉,咬著蜜餞,看著心思各異的兩人陷入思考之中,臉上微微笑了起來。

  讓排他性強烈的十夜鶯與白妄言熟絡起來的目的已經算是達到了,接下來,只剩下怎樣攻下白妄言,然後帶著十夜鶯回閣裏去的收尾了。

  小別勝新婚。

  讓白妄言對她留下深刻印象,卻又無法在靜修期間輕易離開此地——一個月的思念期,應該很是足夠。或許還太多了?她想了一下,又搖搖頭。應該是恰當的思考期。因為,白妄言不是個對於自己欲望會積極爭取的人啦!

  勾引他、誘惑倔、挑逗他……這個男人的欲望,需要耐心培養。

  慢慢地來,慢慢地哄,慢慢地燒著——總有那麼一天,要讓他對她神魂顛倒,無可自拔!

  現在的白妄言還有理智,也還太冷靜,數個夜裏以來同床共枕,他卻毫不逾矩。身體相觸之間,若不存欲望,便也只是單純的碰觸到而已,哪里來什麼情熾的火焰?

  花念涵是貪心的,她可不滿足這麼一點的肌膚相觸,朝夕相處。

  也許初時只希望碰觸一點點,就覺得是天賜的機緣,但是日日夜夜都在一起,胃口養得大了,便怎麼也不滿足了,她想要更多、更多、更多!

  把白妄言整個人吞進肚裏去了,也許還不足夠。

  心啦、靈魂啦、意識啦——全部的白妄言,她都想要!

  她也覺得這太貪心了,但是,欲望來得這樣迫切,若不實踐,就要換成她因為不滿足而深深窒息了。

  這是足以比擬為危及存亡的殊死戰,這一生,她想要的男人,也只有這麼一個而已。

  而這個潔身自好的男人……她垂下眼,輕輕笑了;這個男人,或許心心念念的,也只有她這麼一個人而已。

  白妄言——花念涵在心裏呼喚,喜歡我吧、愛上我吧!為我而著迷、沉醉,為我輾轉反側,如此,我也會回報你至高無上的愛情。

  只為了你。

  只給了你。

  只有你……

  所以,請你愛我吧,妄言——妄言——

  她在心裏,呼喚過一遍又一遍。

  每呢喃過一聲,心頭便暖上一分,她輕輕按著胸口,笑了起來。

  閣裏姐妹們為其生、為其死的,就是這樣揪著人心死去活來的東西吧?真是太危險了……

  她低低笑著,笑著,良久,歎了綿長的一口氣。

  愛情啦,多少姐妹栽在這上頭,又要迎向什麼樣的終局呢?

  何不拭目以待呢?她輕笑。

  花念涵用一個月的時間讓白妄言習慣她的存在,習慣了她無時不刻的跟隨,習慣她的體溫、她的觸感、她的的聲音、她的吐息。

  然後,在一個晴朗的日子裏,白妄言還在屋裏收拾午餐器具的正午時分,待在屋外空地的花念涵,吹出一聲簡短的口哨——

  略微尖銳,而有綿長感。

  白妄言馬上就警覺到了不尋常,將頭探出屋子。

  天際盤旋著的飛鳥群,已經聽見哨聲而俯衝下來。

  為首的大鳥腳下幫著一個包裹,在掠過花念涵頭頂上方的時候,靈巧地做出一個短暫的停留。花念涵十指飛快,以著獨特的手法迅速一斜一拉,就將纏著包裹的繩子解開了,東西落入她手裏,而大鳥振趨飛起,眨眼間就掠上高空。

  也不過兩個眨眼的時間而已,白妄言目不轉睛,見識到了三千閣傳訊的神速。

  連花念涵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都能做到精准速度,若是應用到軍隊上,整體戰力的增長幅度……白妄言思考起來。

  而屋外,得了包裹的花念涵卻生起氣來。

  「小夜!它奪了人家簪子!」她回過頭向十夜鶯告狀,委屈極了。

  原來那大鳥在振趨而起瞬間,趁著花念涵雙手捧著包裹,沒有空來防禦它,利爪一收、趨膀一拍,就將花念涵連攔阻都來不及。

  十夜鶯臉色一沉,正在井邊汲水的她將桶子斜舉,潑出去的井水冰涼,散成蛛網一般,那蘊著真氣的淩厲包圍在千鈞一髮之間羅網下大鳥,她往虛空之中做出收束網口的動作,大鳥應聲墜下。

  花念涵把得手的包裹往十夜鶯的方向一仍,臉上哼哼笑著把奪她簪子的大鳥拎在手上。

  那大鳥還很沉,花念涵抱不太住,跟著一併跌坐地上。

  衣上沾了塵土,負責洗衣服的十夜鶯臉色更糟了。

  花念涵懷抱著那只大鳥,它毛上一片水珠全部沾到花念涵衣上去,被奪簪、又弄濕衣服的花念涵故意用手梳亂它的毛,直把服帖的鳥毛全部梳亂成了一團毛球,才放了開去。

  死裏逃生的大鳥低聲鳴叫著,跌跌撞撞地升空飛去,要回閣裏去告狀。

  十夜鶯歎了口氣,花念涵和傳訊的鳥群之間的梁子就是因為這樣幼稚的互動而結下的……

  偏偏每次見到都有新的梁子產生,總有一天鳥群會故意傳錯訊息給花念涵,讓她狠吃苦頭的。

  十夜鶯非常認真地想著,然後開始苦惱要怎麼避免這種慘事發生。

  反觀報仇成功的花念涵倒沒有顧慮這些,她歡天喜地地蹦向十夜鶯,嚷著要看閣裏送什麼東西來給她。

  十夜鶯打開包裹,看到裏面有一小壺酒,以及一顆蠟封起來的藥丸。

  兩人四目相對……

  十夜鶯迅速瞥了一眼屋子的方向,卻恰恰與白妄言的目光錯過,兩方都以為對方沒有注意自己。

  十夜鶯一眼瞥完,又低頭看著包裹裏的東西。

  「你怎麼判斷呢?小夜。」花念涵的聲音呆呆的。

  「下藥。還用酒加快藥效。」十夜鶯面無表情。

  「為什麼我的都是這種強硬手段?」花念涵嘟起嘴來,「就不能用一點柔軟的方法嗎?人家也很有魅力啊!」

  「但你的對手不吃你這套啊!」

  「是很不買人家帳啦……」花念涵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成了含在嘴巴裏的咕噥。「這樣根本就像是誘拐良家婦女,為什麼人家要像個登徒子一樣用這種下藥手段……」

  十夜鶯沒好氣地說:「又沒有讓你馬上去用!反正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你不會先緩一緩?要是到了最後真沒法子了,你又不肯死心,只好用上這最後手段了啊!」

  「才不會用到這個呢!」花念涵埋怨道:「人家也好歹是個金釵啊!」

  「那就請金釵姑娘再加把勁啊?」十夜鶯皮笑肉不笑地哼哼。

  花念涵惱怒極了,又拿十夜鶯沒辦法,一張臉蛋氣得紅撲撲的。

  十夜鶯笑了,隨手將花念涵趕了開去。「你呢,去幫白將軍把桌子收拾收拾,我呢,則是去把這些東西藏好,可以吧?」說著,便轉進了廚房去。

  花念涵一步一回頭,仔細分明地瞧見十夜鶯把重新綁好的包裹藏在什麼地方,一邊偷看著,一邊進了屋去。

  白妄言已經將桌面收拾乾淨,正把經書拿出來,準備要踏出門。

  花念涵瞧著他,臉上展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白將軍。」

  白妄言略皺了眉。「你身上都濕了。」

  「唔!」花念涵這才想起來自己被大鳥身上的水珠弄濕了,濕衣再加上山風,確實讓她感到寒冷。「哎呀,我都忘記了呢!」

  她抱著手臂,奔進了屋裏去要換衣服。

  白妄言看著她一陣風似地刮進去,這樣活力十足的模樣,卻又那種嬌怯怯的眉眼嗓音,如此懸殊的差異性。

  「女孩子確實是令人畏懼的。」他想起從小在姐妹堆中長大的副將又敬又畏的表情,不禁搖搖頭。

  而被鎮定目標的他,此時還沒有意識到,所謂的女孩子,可不只是令人畏懼的程度而已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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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6 00:07: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有一種法子叫作循序漸進。

  花念涵已經不滿足於單純的同床共枕,於是她開始慢慢挑逗起白妄言的情欲。

  首先,還是要讓他適應撫摸。

  於是,她用一個的時間,慢慢地,一點一滴地,愛撫彼此。

  像織起一張纏綿的網一樣,花念涵用綿長的深吻,細膩的耳語,姣好的身軀,以及諸種下外傳的秘技,將白妄言「這樣那樣」地翻來覆去。

  將他的欲望勾引出來,卻吊著、懸著、晾著,高高地提起來,然後就這樣放著不管,讓他輾轉反側,慢慢地開始不滿足,開始渴求。

  開始有「想要」的欲望,開始無法抑制地期待入夜。

  白妄言也覺得這樣有如毒癮,但卻無法戒除。

  花念涵身上的香氣如此美好,混合了多情的月季以及嫵媚的勺藥,還有激情的山馬茶,這些香氣層層疊疊,只要她一靠近,便蜂湧而上,將他團團圍困,動彈不得。

  他一點一滴地沉溺其中。或許,溺斃之日也在不遠處。

  在他對自己的心情有徹底覺悟之前,身體已先行臣服了。

  而設下陷阱的花念涵微笑起來,在被窩裏糾纏住白妄言,吞咽他的呼吸,他的低喘,他的掙扎,以及他的沉迷。

  這是至高無上的戰利品,她獨一無二的戰俘。

  「白將軍……」她在他耳邊細細呼喚著,將男人汗濕的碎發以指尖梳整,「這一切,都是妾身無法自己地圖謀著您的一切所致啊……」

  在她懷裏昏沉睡去的男人,在夢裏傾聽她輕聲的告白。

  雨聲嘩啦啦的,傾盆似地下著,花念涵在屋裏瞪著烏雲密佈的天際,又從小窗裏看到十夜鶯的帳篷完好無缺,十夜鶯也窩在帳篷裏不出來。

  而屋子裏,白妄言依舊雷打不動地繼續讀他的經書,偶爾參雜了一本花念涵看膩了的兵法書。

  兩個靜的下來的人自然不會受到雨勢影響,但是花念涵卻一心踏出屋子去玩耍。

  無奈白妄言盯她得緊。

  「念涵姑娘,你的衣擺被雨沾濕了。」眼尾瞄到。

  「嘿嘿……」被逮住了。

  「請再站進來一點,被雨淋濕的話,十夜鶯會很生氣哦!」

  「連你都知道要拿小夜來恐嚇我了……」

  「什麼?」

  「沒、沒啥……」花念涵做出一臉的無趣表情,拎起裙擺又晃回了無聊的屋裏去。

  那身姿,仿佛是在雨幕之中招搖盛開的一朵鮮花。

  白妄言低頭看著書冊,意識卻不知書上的文字裏。

  他難以克制自己,無法不被花念涵在屋裏亂晃的身姿所吸引。

  仿佛繁花在這單調樸素的矮舍裏,一朵一朵的接連盛開了一樣,她踏過的每一個腳印裏,都留下她身上的一點香氣。

  一點香氣接連著一點香氣,串起來,便成為揮之不去的顯眼存在。白妄言無論到了哪個位置上,都會沾染上她的味道。

  而花念涵,仿佛在這大雨之中,越發地美麗,而無比惹眼。

  與她同處一室的白妄言,不禁感到一絲焦躁。他坐立不安,儘管咋看之下是平靜地持書在看的模樣,卻是久久不翻一頁。

  如果不是那本書記得要拿在正面,恐怕早就被花念涵發現他根本沒在看書。

  她一心就想出去踩踩雨坑,淋淋雨水,看看她這些天來親手種下的那些花苗現在怎麼樣了,而在這樣的雨幕之下,山的顏色又有多漂亮……她想看、她想看啊!

  花念涵煩躁得嘟起嘴來,視線一轉望向了白妄言,那一瞬間,仿佛與他的視線恰恰對上。

  她愣了一下,再仔細一看,白妄言根本就不管她死活,只是看著那本書嘛!

  真是的!書有什麼好看?有她好看嗎?

  花念涵鬧起孩子脾氣來,不管不顧地往白妄言身邊一屁股坐下,把滿身花香都蹭到他身上去。

  白妄言的身體明顯地僵了一下,花念涵感覺到了他的不自在,眼兒一眯,胡鬧起來了。

  她撲到他身上去,雙手去呵他的癢,白妄言並不是非常怕癢的人,但是被她這樣胡亂摸索著也覺得癢起來了,忍不住低聲笑著阻止她。

  得他一笑的花念涵心花怒放之余,越發地膩著人了。

  這邊屋子裏開始甜甜蜜蜜地打情罵俏,有幸不用看到這樣令人發怒兼刺眼的景象,十夜鶯獨自窩在帳篷裏,擦拭著自己的隨身匕首。

  雨勢來得兇猛,聲音都被掩蓋在這片雨裏。

  屋外空地上雨坑一窪一窪的,誰也沒有去注意到從坡上滾落了什麼下來,有幾尾閃著水光的東西在泥地與水坑中遊動,來勢飛快,不多時就從沒關緊的門縫裏遊進屋去。

  與雨勢宏大的外頭相比,燒著火的屋內明顯溫暖許多。

  花念涵身上的香氣,顯得纏綿而柔情。

  白妄言已經制住了她,將她壓在因為玩鬧而淩亂的被窩裏。

  花念涵輕喘的氣息裏帶著濃情的香味,無比地催動人心。

  她的唇如此嬌美,鮮豔欲滴。

  白妄言怔怔看著,看著,慢慢地眼前一片迷蒙。

  他的舌尖迷迷糊糊地添吻上那瓣芳香,一點一滴地,越發深入而纏綿。

  有如夢幻。

  花念涵沒有想到會被主動親吻,她驚訝得睜大眼睛,卻沒有任何妄動,完全順從地不去驚擾白妄言,白細的指尖小心地順著他背心而上,慢慢攔在他肩頭。

  肌膚上,忽然感覺到滑過什麼冰涼的東西。

  花念涵楞了一下,白妄言卻沒有注意到什麼,吻得越發深入。

  這在他與她之間,或許是一種前奏。

  但是花念涵卻沒有辦法當作也沒注意到,那股冰涼的什麼東西,正順著她肌膚滑上,攀上白妄言肩頭。

  然後,花念涵的眼睛睜大了——

  她攔在白妄言肩頭的白細手掌沒有任何猶豫,猛然一揮、一握,順著反響的勢力將那尾攀上白妄言肩頭的東西甩落下地。

  白妄言如夢初醒。「怎麼回事?」

  念涵撲到他胸前,「有蛇……」

  「但是,灑了柚木粉……」白妄言猛一回頭,意識到外面正下著大雨。

  而沾滿水汽濕潤的地面上,又幾尾青蛇正盤繞不去,其中一尾被大力甩落地面,撞成一團,互相糾結。

  那樣子非常猙獰!白妄言臉色一沉,提起放在床頭的劍。

  花念涵對著窗外短促地尖叫一聲,「十夜鶯!」

  在帳篷裏稍事休息的十夜鶯聽見這一聲隱藏慌亂的叫喊,握緊匕首立刻鑽出帳子,奔向屋子來,卻在屋外見到數尾蛇類,她迅速做出反應,從腰間的小包裏掏出一把柚木粉,對著蛇類迎頭便灑。

  即使雨水沖刷,那也是蛇類極為厭惡的東西。

  屋外的蛇類掉頭遊開,十夜鶯迅速繞了一圈屋子,確定沒有其他的蛇了,才一腳將門踹開。這一腳,將門前盤著的兩條蛇狠狠彈飛,撞到桌角,一動也不動。

  但是受到白妄言攻擊的蛇群已經大半游上了石床,他將花念涵護在身後,左右迎擊,但是蛇群不知道受了什麼東西吸引,即使前面的蛇類已經被白妄言劈斷成兩截,也沒有任何後退。

  十夜鶯眉頭一皺,手裏一把柚木粉便灑了出去。

  幾尾蛇類一碰到柚木粉便後退了,但是一尾已經爬上石床的青蛇卻沒有避開,白妄言橫劍一掃,它整個蛇身被帶起,卻繞過白妄言手臂攀去,狠狠一口咬在臂上,利牙穿透薄衣,咬進肉

  裏。

  花念涵連尖叫都沒有,修剪得圓潤的指尖一爪子掐住青蛇七寸之處,迫得它鬆口,另一手電筒閃般地捏住蛇頭,劈手就往地面摔去。

  這一手很狠,那尾青蛇落在地上動也不動。

  十夜鶯奔了過來,她一身雨水,鞋上沾了泥,臉色緊繃。

  她手持匕首將白妄言臂上劃開一道口子,回頭便要花念涵給他吸毒,花念涵照做了,十夜鶯拿過發帶纏住他上臂,止住血流,隨即簡略的清理一下屋子,接著就往外頭奔去。

  花念涵有些惶惑,卻不敢放開白妄言。

  而十夜鶯不多時又奔了回來,手上拿著一壺東西,花念涵還沒看清楚呢,她就一下潑在白妄言傷上,他痛得暗吸口氣,花念涵聞到了濃烈的酒香,才知道那壺是酒。

  傷口是需要消毒,但是……哪里來的酒啊?

  花念涵茫然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東西是閣裏送來的。

  那……和酒一起送來的藥丸……

  她迅速瞥了眼十夜鶯,但十夜鶯卻理也不理,只將白妄言的傷處隨手纏了布上去,就仍給花念涵去打結,然後轉身收拾屋外的善後去了。

  花念涵眯起眼睛,白妄言的傷口不包紮不行,她只好接著十夜鶯丟下不管的兩截布頭,小心的依在他胸前給他包傷口。

  她十指纖白如玉,靈巧地打好結,而白妄言滿懷的軟玉溫香,傷口熱辣辣地疼痛著,卻還有一種莫名的灼痛熱度隨著傷口往體內蔓延,他的身體禁不住地緊繃,一手按在花念涵肩頭,想將她推開。

  花念涵的指尖柔軟,一眨眼就覆在他手背上。

  「白將軍。」她低聲呼喚。

  白妄言聽得她氣息吞吐在胸前,僵硬的身體晃了一下。

  花念涵小手糾纏住他的,將他掌心往自己腰上帶去,白妄言的意識被高熱燒得一團模糊,只感覺她渾身冰涼如玉,掌心便離不開她,那腰身盈盈一握,如此舒服。

  她低歎口氣。桌上還有十夜鶯留下的半壺酒水,她卻一眼也沒望去,只是專注白妄言。

  然後,再次歎了長長的一口氣。

  宏大的雨聲隔著一層木頭,聽起來略微有著那麼一點模糊,仔細傾聽的話,又像是分外地清晰。

  在此時的白妄言耳裏,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以及花念涵在他耳邊輕聲的歎息。

  「妄言,讓我來好嗎?」

  她的聲音非常的柔軟,這樣美好的聲音,只在他耳裏回蕩,然後慢慢地沉進新湖裏去。

  白妄言磨磨蹭蹭地放了手,他聽見花念涵低聲笑了笑,寵溺孩子似地,一手與他十指交纏,然後手勢溫柔但確實地將他按進被窩裏,然後,慢條斯理地開始為他脫衣。

  她掌心冰涼涼的,摩挲過他的肌膚,顯得非常舒服,白妄言的呼吸急促,透出一分難以忍耐的焦躁來。

  花念涵沒有再去刺激他,她跪在他身側,雙膝分開,然後兩手順著他肩頭往下,慢慢滑到他掌心處,握住他的手,接著,她帶著他的手,一公一寸地為自己剝了衣服。

  繁繁複複的春裝,一件件脫起來,分外的折磨人。

  白妄言禁不住地一個大力,還沒撕開衣料子,先聽到了花念涵低聲呼疼的哀鳴。他縮了一下手,小心地捏了捏她掌心表示歉意。

  花念涵委屈地蹭了蹭他,伏下身去,吻了一下他的唇緣。

  還來不及含住她的芳唇,她就抽身退開了,引領者他的寬大手掌,繼續為自己卸衣。

  「妄言,你要很溫柔,很溫柔……因為我非常地脆弱,受不住你的大力,曉得嗎?」她柔柔軟軟的聲音飄散下來,帶著花朵的香氣。

  白妄言仿佛被迷惑著,又仿佛沉溺其中,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咕噥。

  花念涵傾聽者,輕聲笑了。

  貼身的衣內,蕩漾著青玉的光芒,在將藥物都卸下之後,一絲不掛的美麗身子中心,青玉的光芒與她柔白肌膚如此相稱。

  她反復喃念他的名字,然後帶著他的手,按上自己圓潤的赤裸肩頭。

  「不要把手放開。」她叮囑。

  於是白妄言握緊她肩頭,花念涵有些吃疼,卻忍住了沒有呼痛。他握得這麼緊,代表他現在也有多麼地不舒服……

  一思及此,花念涵就喊不出要他再松點手的話了。

  白妄言的身體非常好看,文人般的身形,每一分肌理卻緊實著,充滿力量,那些蹦硬的線條在他身上顯得多麼美味可口,豈止是引入食指大動而已的程度?

  若在平常,花念涵一定會好好欣賞、好好撫摸的;但在這時候,她卻沒有那種閒情逸致。

  白妄言的臉龐已經通紅了,他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肩,握得幾乎像是要捏碎她,花念涵疼得眼睛裏水光亂轉,一句嗚咽也不敢出。

  這樣的苦楚,他原本不需要承受的。

  花念涵心裏疼惜著他,只想著要快點讓他舒服一些,這樣一來,什麼調情、什麼深吻都先扔一邊去了。

  她伏下身去,含住了他的——

  白妄言的身體猛然一僵,氣息頃刻間濁亂起來。

  花念涵偏過頭,為自己撥了垂發到耳後根去,於是白妄言由著她吞吐的地方就清楚顯露出來,那絲絲水光,一點春色難掩。

  他的身體高熱,然而花念涵也冷靜不下來。

  她雙頰一片緋紅,一手攀著白妄言握住她肩頭的臂膀,伏低的身子不時磨蹭著他的,兩人之間,那種緊繃而焦躁的肌膚觸感竟然相去不遠。

  白妄言微微掙動著,似乎是想避開她,又像是硬生生地忍住了什麼,顯得混亂,略有暴動之感。

  花念涵滿臉困惑,「為什麼……沒有出來?」

  明明應該是個……初次的忍耐力是不夠的,卻由得她花費這麼多心思,唇齒之間,可也是多少年磨出來的功夫呀!怎麼回事呢?

  她很困擾,而白妄言抿得一片死白的唇緣,被他咬得見了血。

  花念涵瞪著他私處瞧了兩眼,又看著他忍耐得千辛萬苦,一甩頭,乾脆什麼也不管了。

  「妄言,你會怨我的。」她委委屈屈地低語。

  然後,她將自己獻了上去。

  一分一寸地感受到自己將他包裹進去的時候,她聽見他抽氣的尖銳聲音,肩上的兩隻手掌緊得像是要從指甲尖上開始碎掉了一樣,而在全部將他納入體內的那瞬間,她低低地尖叫了一聲。

  他釋放在她體內了——

  那樣灼熱的溫度,幾乎化成一種痛楚,卻充滿令人心傷的甜蜜。

  「妄言……」她仿佛低泣似地,歎息著呼喚了。

  而她身下的男人,握住她肩頭的手,卻始終沒有放開,仿佛要這樣擁抱她一輩子。

  十夜鶯出了屋子,大雨便落在她身上了。

  她垂著頭,動也不動地,雨淋了她一身的冰涼,而附近還有遊動的蛇群,還等著她去收拾。

  但十夜鶯卻沒有動作,那小小的、倚著門板的身子,看起來非常地疲倦。

  「花念涵……」細細的呢喃聲音,被大雨沖刷得不剩分毫餘音。「你要是臨陣脫逃了,我就生撕了你!」

  雷聲隆隆,遠方一道閃電劈下,驚心動魄的。

  十夜鶯抬起頭來,看著不遠處群聚起來、繼續不依不撓想往屋裏前進的蛇群,她厭煩地皺起眉頭,伸手進帳蓬裏去,拿出一個釀酒的大甕。

  「已經可以了,回來這裏吧!」她對著蛇群這樣說。

  掀開蓋子,十夜鶯將大甕斜置在帳蓬口,那裏頭散發出來的香氣,是花念涵身上濃郁的味道,而蛇群像是受此吸引,積極自動地遊了過來,爭先恐後地鑽進大甕裏去。

  十夜鶯在一旁數著,又在心裏對比屋內被斬殺掉的幾尾蛇,默記著數位沒有錯誤了,才把大甕的蓋子又緊密合起。

  「好了!這下子,可以提早回閣裏了。」十夜鶯對著大翁喃喃自語。

  她將大甕往帳蓬裏一放,然後將身上淋濕的衣物脫掉,鑽進帳蓬裏去,用大毛巾將自己緊緊裹著,換上乾淨的裏衣。

  水濕的長髮,只是用巾子包住而已。

  她在燭光之下,穿著單薄裏衣,裹著厚暖折大毛巾,低著頭,看起了手中的兵法佈陣書。

  帳蓬外雨聲宏大,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

  她沒有聽見什麼其他的聲音,也不想聽見。

  現在,只等著花念涵從屋裏出來,她就能收拾這裏的一切回到生活舒適、她所習慣的三千閣去。

  「快點出來吧,花念涵……在那個男人怨恨你之前,回閣裏去吧!」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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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6 00:07: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花念涵原想退開的,白妄言卻緊扣住她,讓她感到困惑。

  「不是都已經……」

  她的身子下意識地縮緊,卻感受到被她含在體內的白妄言的脈動,那樣太過親密的心跳聲讓她感到焦躁,而一手挽在他臂膀上的白細掌心更牢牢地攀住了他。

  挺直的腰身有一種力量流逝的感覺,她幾乎要軟倒在他身上。

  「妄言、妄言……」她哭泣起來,「放開我吧!」

  溫熱的淚水在湧出眼眶的瞬間,就變得冰涼。

  白妄言的意識那麼模糊,卻始終沒有放開她。

  反復呢喃的呼喚,她並沒有聽見,只是望見他乾燥的唇微微動著,像在說什麼,卻又只是重複的動作。

  「念涵……」

  她沒有聽見。

  而白妄言以身體呼喚了她。

  「呀!」花念涵臉上浮現了羞澀的紅暈。

  她感覺體內的、屬於他的欲望,堅定而灼熱。那樣一分一寸地將她充滿的力量令她感到疼痛,那樣漸次將她撕裂的痛楚,仿佛憐花宴上那個令她遺憾許久的初夜。

  不是獻給她的英雄的初夜。

  但是現在、充滿著她的他,卻給予了她初夜的痛楚——在心理上。

  原本以為已經消失的少女情懷,那樣身不由已的傷痕,卻在他的擁抱之中,被重新找回、被再一次地撕裂,而感到滿足。

  她淚流滿面,體內的疼痛與灼熱,都仿佛是他對她的憐愛與補償。

  「妄言……」她低聲呼喊,而他回慶了她——

  以充滿了她的、自己灼痛的欲望。

  花念涵被席捲著,那以狂風暴雨的姿態降臨的心上人,將她一再地傾覆、淹沒,直到滅頂的最後一聲尖喊。

  所謂的死去活來,也不過如此。

  花念涵依靠著他,那將她雙肩緊緊箍著、分毫不肯放鬆的男人,給予她一種極致的安全感。只要跟隨著,便什麼也不用擾心。

  男人將她撕裂了,又重新將她挽回,成為獨一無二,屬於他的女人。

  花念涵哭泣著,不能自己。

  而男人一邊擁抱著她,一邊拭去了她的眼淚。

  「不要哭了。」男人沙啞的聲音對她低語。

  能得他這樣萬般憐惜的一言,她卻哭得更凶、要得更狠,幾乎像是末日一般的徹底纏綿,將他搾幹,將她粉碎。

  花念涵渾身無力,偎著白妄言胸口,聽著他的心跳。

  他還在她體內,她不讓他退出來,他也由著她,感受她的脈動。

  他的心跳很亂,那並不是因為體力還未平復,而是因為藥效太過激烈所致。

  若是平常人,或許老早就失去理智,只能由著她的呢喃來擺佈,但白妄言並不是。

  他很清楚,即使意識是模糊的,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知道發生了什麼。這一切,都是在他‘允許’的前提下進行的。

  花念涵也知道,因此她不敢見他。她恐懼、她害怕、她困惑。

  她不要看見白妄言望著她的眼中,出現憤怒的恨意、出現輕蔑的冷意。

  如果能夠慢慢地讓他心甘情願,她也想慢慢地來,事實上,兩個人的確一點一滴地接近著,也許白妄言承諾她的日子就在不遠。

  但是將蛇群扔下來的人只想置她於死地,而將計就計的十夜鶯也煩躁得等不下去。

  被半強迫地進行了情事,等於無視于白妄言的意志與尊嚴。

  他苦惱怒起來、若埋怨起來,她也沒有辦法否認自己的責任。

  花念涵將自己緊貼著他,記憶著他的溫度、他的線條,仿佛這是最後了,日後再也無法相見。

  淚水沒有辦法停止。

  她呼喚他、回應著他的心跳。「妄言、妄言、妄言……」

  十夜鶯拉開了帳蓬口,端詳了一下天色。

  這場雨整整下了一個白天,又一個黑夜,到了隔日晨曦再綻的時候,還是分毫不見轉弱地拼命下著。

  「該說是不祥呢,還是應景呢?」

  她低歎口氣,視線轉向了緊閉住門板的矮舍。都是足給了一人日夜的時間,再怎麼捨不得也該要知道分寸吧?再拖下去,白妄言不只是藥效退了,連體力都要恢復了。

  十夜鶯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耳尖兒忽然一動,掀開帳蓬鑽了出來,打著傘,看著斜坡上方冒出的一朵燦爛花來。

  這是閣裏來人的信號。

  那朵煙花,花念涵也看到了。她趴在白妄言身上,貪看他的眉眼,而白妄言因為藥效正陷入昏睡,他雙手緊攬住她的腰,將她牢牢縛在身上,半步也離不開。

  因此當那朵煙花閃耀著明亮的光芒,在她眼底乍然響開的時候,花念涵皺起眉來,像是被什麼不祥的東西打擾了一樣。

  她緊緊地偎近了白妄言身邊,恨不得就這麼融了進去才好!

  閉起的門板卻在這時候,從外頭打開了。

  「花念涵,你還沒覺悟嗎?」

  十夜鶯的聲音冷淡而疏離,持傘而來的少女佇在門邊,望向了床上臥在男子胸前的女子。

  花念涵臉色蒼白,那樣楚楚可憐。

  十夜鶯卻沒有理會,只是用目光掃了一眼床角的水盆,那樣略有淩亂的痕跡,看起來花念涵在情事結束後,還是有替彼此清理過的。

  為此,十夜鶯心裏松了口氣。

  還有餘力做這些事,代表花念涵不家清醒的理智,應該不至於歇斯底里,要她動用武力來解決。

  十夜鶯揚了一下手上的包袱。「該走了。」

  「可是,小夜……」花念涵張口欲言,發出來的聲音虛弱而沙啞。

  十夜鶯皺了眉,「藥效要過了,你沒有時間猶豫。」

  「要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裏嗎?」

  「他原本就只有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在你出現之前是這樣,在你離開之後也是這樣的啊!」十夜鶯低聲回道。

  「可是,我捨不得……」

  「花念涵,他快醒了。」十夜鶯只說了這樣平淡的一句話。

  花念涵身子一顫,低下頭去,長髮掩住了面容。

  「我知道……我知道的,小夜……」哽咽著,她的聲音那樣微弱,「我們走的,要收拾掉這裏的痕跡,對不對?」

  「閣主是這樣指示的。」

  「嗯!」

  十夜鶯偏過頭去,「你可以自己起來吧?」

  「他抱得太緊了,我起不來……」

  「要我幫忙嗎?」

  「不用,我可以……自己……」花念涵破碎淩亂地低聲說著,又慢慢補上一句。「小夜,你先收拾屋裏吧!我……不用梳妝了。」

  十夜鶯沒有反駁她的話,只是平靜地告知。「坡上已經停了閣裏的馬車,等一會兒,你在馬車裏再睡一會兒吧!」

  「好的。」

  十夜鶯不再看她,手腳俐落地收拾掉屋裏曾經住過另一個人的痕跡,她不去想像當白妄言醒來之後將會感受到的惶恐和困惑,也不去想像他將有的痛苦和焦躁,那些心魔一般的念頭,她都不去想像。

  她只是一件一件地處理掉。

  這些記憶,都是花念涵的痛楚和甜蜜——不是她十夜鶯的。

  而花念涵,她正溫柔地撫摸著白妄言在睡夢中也繃緊僵硬的手臂,在他耳邊低語著輕柔的愛語,對他一遍一遍地告白,將情事來不及告訴他的一切心事都叨叨絮絮地說著,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將自己從他身邊脫離。

  有一手十指交纏。

  她下了床,那赤裸著的身子如此眩目標的美麗,被滋養得光芒煥發。

  「妄言,我要走了。」

  花念涵輕聲地告知他,而白妄言的回應,是緊握的手掌。

  她溫柔地笑了。「我還沒有聽過你說喜歡我。妄言,我會不會再也聽不到你說這樣的話,會不會再也見不到你?」

  「妄言,我喜歡你,好喜歡你。」

  「我啊,這一生裏,唯一想要嫁的丈夫,只有你而已唷!」

  「你是我的英雄,十年前是,十年後也是。」

  「妄言……你會不會來找我呢?」

  「請你喜歡我……喜歡我吧!妄言、妄言……喜歡我,請你喜歡我……妄言,來找我,來接我,邊關大漠,你在哪里,我都會去的。來找我,來找我吧……妄言。」

  「你喜歡我。」

  她的淚水掉在他掌心裏,冰涼的,不多時,便什麼痕跡也沒有了。

  她以一個溫柔的手勢,從他的手心裏掙脫。

  那一瞬間裏的,最後的接觸,她在他手心裏,留下一顆金紋珍珠。

  「我走了。妄言。」

  這是最後的告別。

  大雨依然滂沱,仿佛下不完。

  花念涵和來時一樣地一身春裝,身邊跟著十夜鶯,主僕身影消失在大敞的門板外,隨著門被關上,雨聲也被擋在門外。

  未久,馬蹄聲嚏嚏地向起,慢慢地,去得遠了。

  而白妄言,在沉睡的夢裏,猶自未醒。手裏,那顆金紋珍珠,被他握得緊緊的,一點也不放鬆。

  完全地被護送回到閣裏的花念涵,連閣主的面都沒見到,就立刻被勒令在房裏關十天的禁閉。

  閣主所謂的禁閉,向來會論據穩中有降個姐兒的性格來做出不同的處罰;對現在的花念涵而言,她只想遠離人群,連十夜鶯的臉她都不想見,而且不想吃東西,只想維持最低限度的水和一點水果來過活就好了……

  於是閣主偏要反其道而行。

  在她消失的這兩個月裏,三千閣主又要安撫她的諸多恩客,又要編藉口,又要日日確保她的安全與否,還得阻止其他可能閑著沒事的姐妹們想偷跑去妙音寺底下偷看人家小倆口談情說愛,可是累積了非常多的壓力。

  為了讓花念涵確實地反省自己一時的任性,而導致閣裏蒙受的損失、閣主代她承受的無妄之災、順便再欺負她一下,於是閣主決定讓她這十天必須不停地接客,並且不准挑客,而且每餐都由閣主親自指定菜肴,由十夜鶯在一旁服侍,務必要花念涵吃得盤底朝天連點渣都不准留下。

  花念涵哭哭啼啼,把自己哭得眼兒紅腫不能見人,也沒看見閣主有絲毫的心軟跡象。

  至於十夜鶯,更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哭,連巾子都不遞一條來,直到她自己哭得沒力了,抽抽噎噎地收了淚水。

  十夜鶯連用水粉掩飾哭得紅腫的眼睛的功夫都不做,就這樣讓她用淒慘的一張臉去見客了。

  聽聞花念涵回閣,重開廂房,那些擔心她得食不下嚥的恩客們,一個接著一個的湧進三千閣來,十天時間,讓花念涵馬不停蹄地接待著,用哭得脫力的虛弱嗓於沙啞地交代自己去了哪里。

  說實話當然是不行的,她得依照閣主給予恩客們的藉口去順著圓謊,於是這顆謊言的雪球越滾越大,花念涵每天腦力激蕩,想方設法地把謊言的細節補得圓圓滿滿。

  這麼一來,可累死她了。

  十夜鶯完全袖手旁觀,死也不肯幫她出主意。

  而回了閣裏來,她就日日夜夜地讓十夜鶯養著,她拿出什麼上桌,她就得吃個一乾二淨,一點都不准剩。

  於是她被迫地打起精神,被迫地養回了當初在妙音寺底下跟著白妄言修行而瘦掉的那些肉,被迫地笑臉迎人,被迫地吃好睡好,甚至被迫地讀書。

  她的廂房被恩客們奉上來的香花所鋪滿,她就在舒適柔軟的環境底下,被迫地容光煥發,嬌美可人。

  她對著鏡子歎了口氣。「人家還想沉浸在失戀的氛圍裏,扮演一下以淚洗面的柔弱美少女呢,結果這樣每天吃吃吃、睡睡睡、接客接客接客、大家又這樣疼啊寵的,什麼新奇東西都往人家手裏放,這樣人家怎麼找理由哭哭啼啼扮演小媳婦啊?」

  十夜鶯面無表情的小臉蛋隱約地抽了一下,青筋在額際繃著,只差沒有冷哼出聲。

  花念涵還在那邊對著銅鏡用胭脂把自己兩頰畫出猴子屁股紅,然後被十夜鶯狠狠地用巾子擦掉了,擦得她哀聲連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發生兇殺命案。

  「看你個禍害!」十夜鶯惡聲道:「裝什麼可憐樣!」

  「人家失戀耶!」

  「你迷奸了人家吃幹抹淨甩頭就跑,說什麼失戀?」

  「明明是小夜沉不住氣偷放蛇進來,借機潑了溶進春藥的酒在他身上的,哪里是人家迷奸他?」

  「順勢把人吃掉的不是你嗎?扮什麼天真無辜!」

  「我如果不順勢把他吃掉,等我正氣凜然地逃出門,小夜就會把人家脖子扭掉丟下山溝你以為我不知道?」

  「都已經造了機會給你,還不好好把握我不揍你我揍誰?」

  「所以人家是被迫的嘛!」

  「都已經吃了、上了,這麼多甜頭,你還鬼叫什麼?」

  「他又沒追上來……」

  「白將軍還要為母親祈福一個月,你已經禍害他兩個月了還不知是嗎?」

  「人家想要一輩子!」她說得理直氣壯。

  「那就吃慢一點啊!」十夜鶯火氣很盛。

  「已經很慢了好不好?人家早也忍、晚也忍,睡同一鋪床還什麼都不能做,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內傷啊?而且人家的英雄還是個雛,下手又不能太重,這樣那樣都不能做,一不小心就搾幹了我也很委屈耶!」花念涵「哇嗚」一聲哭了起來。

  「你調戲人家純情男子漢,吃完不負責,還敢哭?」

  「我想負責啊!明明是小夜把人家強擄回來的!」

  「請你在那邊胡攪蠻纏,白將軍再怎麼男子漢也要被你吸幹了。」

  「那可不一定……」她忽然咕噥起來。

  十夜鶯瞪她一眼,又猶豫了一下,「我說……他擋得住你?」

  「哼,他可是人家的英雄。」花念涵一甩頭,語氣驕傲自滿,「第一次就遇見人家這樣的上等女人,嘗了這麼樣的頂極甜頭,尋常女人哪里還能入他的眼?人家可是壓箱底的秘技都拿出來獻了,讓他舒舒服服、高潮迭起、欲罷不能、雄風一戰再戰三戰四戰,戰個不停,要不是後來人家累到不行了一身又濕又黏受不了了,才磨著他放過人家,不然還能再來個一百遍!」

  十夜鶯連哼她個一聲都覺得浪費時間了。

  「我真的覺得。」小小的少女一臉認真,「那些以為你柔弱嬌美的男人真的眼睛都瞎了!」

  「哎呀,」花念涵笑得志得意滿,「菟絲花也是能壓倒蓋世英雄的。要知道,美人關最難過呀!」

  「要是以後白將軍識破你陰險色狼的真面目,要把你退貨回三千閣的話,閣主已經把醜話先說在前頭了,她拒收哦!」

  「真的嗎?」花念涵大驚失色,「這麼說我沒有退路了嗎?」

  「嗯!」十夜鶯著重地點頭,「所以你一定要把自己嫁掉,而且絕對不能被退貨。」

  「這樣嗎?」花念涵臉色凝重,「那我只好再去苦練秘技,把將軍大眾的胃口養刁養大,讓他只對我一個人發情,這樣子除非他這輩子都要絕情禁欲,不然他就只能找我了……」

  十夜鶯聽著花念涵自言自語地謀劃計策,臉上不禁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其他房的姐妹都沒有這種超出正常規格的主子,為什麼她十夜鶯會負責到這樣一個人間災難呢?真的是她抽籤的運氣太背嗎?

  這種禍害當初真的應該把她一把推下坡去,讓她一了百了啊!

  十夜鶯後悔萬分。

  花念涵忽然眼神閃亮地抬起頭來,「是說,那群蛇是哪里來的?」

  「翁家大公子倒的。」

  「咦?閣裏沒有收拾掉他嗎?」花念涵大感吃驚。

  「有。翁家已經被其他花房並掉了,全部的人現在只剩下翁家大公子身無分文,還在街上亂晃,一天到晚想著報仇雪恨。」

  「你們不把他收拾掉,留著他來謀害我嗎?」

  「沒有他去弄來蛇群,你要怎麼順理成章撲倒白將軍?」

  「那些蛇不是閣裏訓練的嗎?」花念涵埋怨道。

  「但是他倒下去的啊!還逼得他連褲子都典當掉了,才換來這麼一翁的蛇群啊!」

  「奸商啊你們!」

  「哼,欺負十二金釵,能讓他好過嗎?」

  「他又怎麼知道人家在坡底下活得好好的?」

  「因為他派來擄人的兩兄弟說你掉在下麵啊!是不是活得好的,對他來說不重要,他只想出一口惡氣吧!」

  「他以為底下會有我的遊魂,所以倒蛇來嚇我嗎?」

  「聽說賣蛇給他的護衛是這樣告訴他的。」

  十夜鶯面無表情,花念涵則一臉茫然。

  「他居然真的相信這種騙小孩的蠢話……所以你們哄他買蛇,又叫那些蛇循著我的味道來找我,才會突然間有那麼多蛇出現在屋子裏,嚇得我和將軍大眾就這樣生米煮成熟飯……」花念涵碎碎念著,臉色陰沉地瞪著十夜鶯。

  「這法子不好嗎?既滿足了你喜歡英雄救美的橋段,又滿足了你撲倒白將軍的妄想,難不成你還有哪里不滿意?」

  「幹得太好了!」花念涵露出一臉的讚歎,「這法子誰想出來的?我一定要好好感謝那個人!」

  十夜鶯猶豫了起來。

  花念涵一臉笑盈盈的,天真可人,無辜美麗;但是十夜鶯並沒有忘記當她以匕首將白妄言臂上畫出老大一條血口子的時候,花念涵嬌美臉上那一瞬間的殺氣狼戾。

  真把點子的提供者講出來,心眼小、愛記仇的花念涵一定會報復回去啊!這樣閣裏哪還會有平安大吉的時候?

  「嗯?說嘛!小夜,這好法子是誰提供的呀?」花念涵輕聲細語地問。

  十夜鶯乾脆把頭一撇,當作什麼也沒聽見。

  花念涵還要死纏活賴地逼她說出來,卻忽然聽見門外傳來有節奏的敲門聲。那種敲法,是暗示金釵們有客上門的意思。

  但是,這時間……是金釵們休息的時間了呀!

  花念涵與十夜鶯面面相覷。

  「念涵姑娘休息了。是哪位客來找?」十夜鶯鎮定地發話。

  「夜鶯姐姐,遞帖子的人自稱是藥鋪大哥,說這樣轉達的話,姑娘就知道了呢!」代為傳話的,是另一位金釵姐兒竹翡青的侍從流宿。

  花念涵一聽,果然立刻跳了起來。「快讓他進來!」

  「你的簪子和妝都卸了……」十夜鶯還猶豫著。

  流宿卻已經聽從命令,轉身下樓去請人上來了。

  十夜鶯無奈,只好先架起簾子,擋住入房來的藥鋪大哥的視線。

  「姑娘夜安。」藥鋪大哥打了招呼。

  「大哥可安好?家裏女子也好嗎?」花念涵在簾子的這一端笑盈盈地問候,而在對方看不到的這一邊,她加緊速度把對方所要的東西收拾出來。

  十夜鶯也在一旁幫忙,還得時時注意對方的動作。

  「很好,前陣子才生下一個胖小子。」藥鋪大哥臉紅紅,小聲地報告近況,換來花念涵低聲一笑。

  十夜鶯奉命送上了遲來的賀禮。

  「這怎麼好意思……」藥鋪大哥手忙腳亂地要推辭。

  十夜鶯已經不由分說地遞過,迫于她氣勢冷冽,藥鋪大哥只能收下。

  這麼一拖延,花念涵也將早該準備給對方的東西收拾完畢,交由十夜鶯轉遞給對方。

  接下來,也只是一些閒聊。

  「大哥,那時怎麼會要約在妙音寺呢?」花念涵提出長久的疑問。

  那木訥老實的藥鋪大哥抓抓頭,「其實,那時候我們少爺也在那裏,我、我就是想著念涵姑娘這麼好,想要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你們少爺?」

  「是啊!你也曉得我們藥鋪和對街的醫大夫是同一個府出來的,說起來,家裏人不是教書夫子就是醫啦、藥啦相關的,可就我們唯一一個少爺不走這行,還進了軍營,一路當上將軍了啦!」藥鋪大哥說得有些害羞,像是家裏出了這麼一個大人物卻有些彆扭似的,「我們少爺一年也才回來一次,這次和姑娘約的時間遲了,少爺已經到妙音寺給老夫人念經去了,我想說就改約到那裏去好了,說不得還能見到少爺一面呢……」

  他說得叨叨絮絮,花念涵聽得滿臉茫然。

  這種故事劇情,怎麼她好像在哪里聽過呢?

  轉頭看向十夜鶯,卻發現她面無表情,像是早就知道這蠢到極點的三流劇情是哪里來的一樣。

  花念涵嬌嬌弱弱的臉龐忽然抽了一下。「藥鋪大哥……你家少爺,是不是姓白,名妄言……啊?」

  求你說不是……

  但現實卻與她咬牙切齒祈求的願望背道而馳。

  藥鋪大哥的聲音滿是欣喜。「咦?姑娘曉得嗎?我們少爺就叫這個名兒啊!說起我們少爺,那可真是潔身自好,沒和女人有沾染,又做到了將軍,不會辱沒了姑娘的。您要和我們少爺見個面嗎?」

  「藥鋪大哥,白府家大業大,哪里能迎個青樓女子……」

  「可是我們老爺很喜歡姑娘種的花,也喜歡姑娘調出來的香料,老爺總是說,要是家裏有個像念涵姑娘這樣的美嬌娘坐鎮,我們少爺就不會老是待在邊關不回家了。」

  這樣的消息來得太過順理成章了,花念涵怔怔著有些接不上話。

  十夜鶯倒是開口了。「十二金釵的出閣費極高,白府有準備嗎?」

  「有,準備好了。」藥鋪大哥喜孜孜地道:「說起來可以當成是姑娘自己準備的呢!你這幾年提供的香料方子,給府裏帶來好大的收益啊!老爺還樂得用姑娘的名義開了一間義診的鋪子,由白府免費提供藥材呢!老爺很想您來當白府的媳婦的。」

  「白府的老爺……不介意我的出身嗎?」

  「這個……府裏沒什麼反對聲音呢!打從一開始指示我來和您接觸的,也是老爺啊,府裏上下都曉得香料方子是您調出來的,也都見過老爺把您送的花苗親手種在少爺院子裏,少爺還很喜歡那株雪白牡丹呢!每年回來都會到院子去看看的。說起來,少爺唯一會種的花,也只有您送的株雪白牡丹了。老爺說,要不是邊關種不活那株牡丹,少爺一定會把花帶走的。」

  花念涵完全愣住了。

  十夜鶯眼見這個消息太過驚人,花念涵受不住了,於是主動開口接續了應對的事宜,然後盛情款款地送走了藥鋪大哥。

  回過頭,撤了簾,十夜鶯看著花念涵還是那副茫然的傻樣,歎了口氣,拉著花念涵梳洗更衣,把花念涵往被窩裏一塞,便扔著她千回百轉的混亂夢境不管,往偏廳的仕女房去準備睡覺了。

  而花念涵的夢裏,充滿了她相信得不得了的白妄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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