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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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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正義魔人(山村外一章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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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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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5 00:11: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蔣宇誠從來沒有想過,要逮到一個毒梟會那麼辛苦。

    當然,抓毒梟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差事,只是,現在的情況絕對和他想的那種“辛苦”有落差……

    首先,他需要支援。

    經過苦思,他決定去找他的上司——吳所長。

    “喔喔?東南亞的毒梟竟然侵入我們的小村子了?”永遠笑臉迎人的吳所長,一面說一面頂了下鏡框,鏡片後的眼睛彎成兩道弧形。

    “是的,就是那個渡假村的地下室裡。”

    純度太高的海洛因是不能直接吸食的,一定要加以稀釋才能販賣,而稀釋的過程並不困難,只要有一些簡單的裝備和基本的化學知識,任何人都能進行。

    陳啟新後來帶他去那間地下室看過,裡面的空間出乎他意料的大,已經等於整個度假村的平地面積,不過陳啟新只佔用了其中一個小角落進行。

    據他的說法,平時他那些飆車仔朋友在樓上吃喝拉睡的時候,他就躲下來東弄西弄,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人來查看他的進度,每個月收穫一次。

    這種規模,怎麼看都是個不成氣候的小工作站,那種大毒梟自然不會看在眼裡。真正讓蔣宇誠心驚的是,其他的空間開始堆放了一些新運來的器材。

    情況很明顯:項興成需要一個隱密的據點開工廠,陳啟新是他的探路磚;先派他出來投石問路,如果這小子被抓了,對他們也沒差。但陳啟新竟然頗“爭氣”,埋頭苦幹兩個月,既沒有暴露行蹤,又真的有化工天分,稀釋出來的海洛因品質極佳。

    眼見地點隱密,風水絕佳,那些分批運上來的設備就表示他們打算在他蔣宇誠的地頭上開毒品加工廠了。

    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實,這整件事下來,最讓蔣宇誠不解的是,那天下午把他引到後院的人影究竟是誰?菅芒草從中的那陣“白煙”,以及失去意識前看到的那個老伯,又是怎麼回事?還有,是誰將他抬到大門口的?

    那個時候陳啟新沒有在工作,所以絕不可能有什麼刺鼻的白煙。他後來再回去幾次,也都沒有看到什麼人影,甚至不曾再遇見那個怪老頭。

    這些細節對他這種實事求是的男人簡直是大折磨,因為他想破了頭都想不出合理的解釋。

    最後,他決定先辦正事。

    從陳啟新的說詞判斷,之前兩個月來查勤應該只是一些小角色,如果要逮到項興成或他的重要黨羽,就要玩筆大的。

    根據“約定”,項興成答應陳啟新若乖乖聽話,三個月後就把女朋友還給他。

    這三個月很有玄機,一來在這座山裡試做三個月看風聲如何,二來項興成最後的那一批海洛因,大約需要三個月的時間稀釋再分批脫手。蔣宇誠當然明白,這個意思就是三個月之後他們打算殺人滅口。

    於是,他開始策劃要怎樣拐項興成親自跑這最後一趟。

    “從現在開始,我們必須二十四小時監控那個度假山莊,所以我需要人手,而且是信得過的人手。”他對所長提出需求。

    “喔喔喔,人手,沒問題沒問題,這件事我幫你搞定。”吳所長鏡片後還是兩道彎彎的弧形。

    於是情況就來到了現在——

    蔣宇誠看著橘莊村民組成的“民防隊”,徹底啞口無言。

    “你不是要人嗎?人來了。”吳所長笑呵呵地拍拍他肩膀。

    幾乎是橘莊所有身強體健、能扛的、能打的成年人都來了。所有人站在橘莊村民活動中心外,目光炯炯的盯著他們。

    陰沉的老頭子榮叔站在最前面,神雞咕咕站在他的腳邊,還有他蔣宇誠的女人王雯玲也在其中。

    大部分人空手,有的人拿著球棍鐵棒,村長扛了根鏟子,有幾個人還拿著自製的獵槍。

    臺灣是有槍械彈藥管制的,民眾不可持槍,但在高山地區,有些原住民靠打獵維生,會有土法煉鋼的自製獵槍,一般來說殺傷力不大,因此地方員警通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保育觀念落實,保護區禁獵之後,這些獵槍才都收了起來。

    不過這些槍看起來倒是滿有趣,以後有空要借一把來玩玩……該死!這不是重點!他一直被傳染離題的毛病是怎麼回事?

    “所長,你到底知不知道‘保密防諜,人人有責’的重要性?”他有點無力地看著頂頭上司。

    “啊?”榮叔眼看又是一句新梗飄來。

    “冷靜。”蔣宇誠制止。

    榮叔嘀咕兩聲窩回去。

    “放心,放心。你說要人手,又要信得過的人手,可是咱們派出所的人就這麼幾個,除非我往轄區分局報上去。不過與其找外人來,我倒覺得咱們本地人還比較信得過。”所長又笑咪咪地頂了下眼鏡。

    “這裡是我們天真純樸的橘莊!竟然有壞人要來我們這裡搞毒品,開什麼玩笑?”

    “對啊對啊!我們村子都是老實人,這怎麼可以?”

    “大家一起來把壞人趕走!”

    “保密防諜,人人有責。”

    村民鼓噪激憤,還有人乘機偷渡新梗,連公雞咕咕都神威凜凜,一雞當關萬雞莫敵地振著翅膀。

    蔣宇誠舉起手示意大家冷靜下來,眼光不由自主地掃向王雯玲。

    王雯玲對他聳個肩。對不起,老兄,這次我站在他們這邊。

    “我們要把壞人趕出去。”她只是簡單的說。

    “對啊對啊——”村民連聲附和。

    蔣宇誠歎了口氣。

    “哈哈哈,年輕人,少動員一些警力就少些一點報告,像這種‘小事’咱們關起門來自己解決就好,你說是不是?”所長笑咪咪地拍拍他肩膀。

    蔣宇誠看看肩上的那只手,突然覺得——

    這位所長也滿老奸巨猾的。

    “既然如此,大家靠過來吧。”他投降了,所有人火速圍攏。“目前的計畫是這樣的……”

    在山裡待上一段時間後,會有一種地球暖化還未發生的錯覺。

    蔣宇誠看著眼前滿山滿穀的綠意,即使他正在進行最無聊的監視,即使此時是熱度最高的正午時分,那陣清爽的感覺依然伴著滿眼綠意沁入胸臆間。

    他抬頭望瞭望為他提供樹蔭的老榕樹,笑著拍拍樹幹,像在拍一位老朋友,然後放下望遠鏡,拿起腳邊的礦泉水喝了一口。

    粗獷的喉結滑動,汗水由頸側滑了下來,此刻若有一組鏡頭在旁邊,這真的很像礦泉水的廣告畫面。

    從他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度假山莊正面,而且不會讓大路上的人發現,在其他不同的角度,也有村民輪流值守;有任何狀況,他們隨時會用無線電對講機聯絡。

    他已經告誡所有人,一有發現第一時間立刻通報他,不准私自行動。雖然村民們個個點頭同意,老實說,他還真的有些不放心……

    “吃飯了。”一聲清亮的嗓音站在小徑上叫他。

    蔣宇誠微微一笑。

    幾分鐘前他就聽見她的腳步聲了。

    他轉過身,從略微高起的路旁跳回泥土地面,他不忙著接過餐盒,而是將臉埋進她的頸肩處,咬一口她嫩嫩的肩窩。

    “噢!”她格格低笑,輕拍他腦袋一下,隨即被吻住。

    終於嘗夠了芳澤,他伸手接過餐盒,拉著她坐在路邊的石凳上,看看今天有什麼菜色。

    本來以為是老樣子的牛肉麵和鹵菜,或者胡家自助餐的便當,沒想到三層食盒裡,都是現做的家常菜,還有一罐牛尾湯和水果。

    他挑了挑眉,王雯玲給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有人說他都沒吃過我親手做的菜的嗎?這不就給你做了?”她拿筷子敲他前額一下,遞給他。

    蔣宇誠的笑容幾乎可以說是燦爛的,她心裡又是一陣扭動。

    “你吃了嗎?”他接過白飯,先扒了幾口,略止了餓,然後夾了一筷子他愛吃的涼拌打薄片送入口中。

    “嗯,吃完麵才來的。”

    她看著他大口大口地吃著飯菜,以前都覺得那種“看心愛的男人吃著自己做的飯菜會有一種幸福感”的話超級芭樂,如果有十大矯情臺詞,這句話就算不是排第一就是排第二,而現在——

    可惡,竟然是真的!

    心變得很柔軟,有一種要融化掉的感覺。

    好討厭,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彆扭?這明明是她看了好幾年的臉孔,以前都覺得沒什麼稀奇,為什麼會突然覺得……好好看,想要一直看下去?

    她故意轉頭看向另一旁,平衡一下心裡的騷動,旁邊的男人突然用筷尾輕觸她的手臂一下。她轉過頭來,他只是笑笑。

    “看著你的臉比較下飯。”

    王雯玲頓住。

    完了,她真的愛上這個男人了。

    當然她之前就愛他,一直愛他,但那種感覺和現在不同。

    以前的他還是他,她也是她,他們雖然相愛,但各自的心都是獨立的,所以當她發現他不是她期待的那個人時,她可以當機立斷把他斬掉,依然保有自己。

    但現在,現在她的感覺只有……完了。

    他完完全全地侵入她的心田,不再讓她保留那個獨立的空間。

    她看著正在喝湯的男人,忽爾把他手中的湯罐接過來,放到一旁,然後捧住他的臉用力狂吻。

    蔣宇誠又訝異又好笑,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熱情如火,不過他沒有浪費時間,自動接住投懷送抱的美女,好好地享受了一陣軟玉溫香。

    熱吻完畢,她輕舔了下他的上唇,拍拍他的臉龐。

    “哎呀呀,瞧你這磨人的小東西。”

    “……”

    蔣宇誠,很、無、言!

    他默默望著她,然後抬高自己的手臂——上頭浮起一層清清楚楚的雞皮疙瘩。

    王雯玲放聲大笑。

    把湯罐還給他,彎腰去拿水果盤,她自己吃了一小塊梨子,一邊閒聊著。

    “喂,那些人真的會來嗎?”

    “希望如此。”就算大魚不來,重要的爪牙也會來幾尾。

    前兩天的“滿月收成”日,蔣宇誠教陳啟新對來巡查的人說,他不給。

    一開始陳啟新不肯,怕會害到自己的女朋友;但蔣宇誠實事求事地告訴他,如果不把主導權搶過來,他的女朋友就永遠救不回來了,那才是真正的害了她。

    陳啟新被他說服了,於是照著他教的話回覆那些來收貨的人。

    “這是第三個月了。你們說,滿三個月就把女朋友還給我,她人呢?”

    “這陣子你也不是沒收到好處,你要人有人,要車有車,在這裡也過得挺威風得意的不是嗎?項老闆知道你是有能力的人,我們以後還有很多合作的機會,不會虧待你的,當然更不會傷害你的馬子,你先把貨交出來。”那嘍囉不耐煩道。

    “別說了,沒有見到人之前,我什麼都不會再給你們;而且你們還有一塊海洛因磚在我這裡,如果你不把我女朋友放回來,我連那一塊都扣下來。”陳啟新強硬地道:“還有,你跟項興成講,做人要守信用!我要他親口保證我女朋友一根毛都沒少,叫他親自帶我女朋友來!否則……你們等著吧,我當著你們的面一口氣把那批貨燒了!”

    嘍囉臉色大變。

    那塊海洛因磚是還沒有稀釋的原磚,整批貨加一加,市價近千萬。沒有想到這小子別別孬孬這麼久,突然之間硬了起來!

    “你!”他踏上前一步就想修理這臭小子。

    驀地,草叢裡跳出幾個飆車少年,個個手上拿跟球棒,一臉陰狠,大有要幹架就來的態勢。

    “你給我等著。”嘍囉事前沒有準備,只帶了兩個手下,呸了一聲,轉頭就走。

    “你把話帶給項老闆,有我女朋友,就有他的貨!”陳啟新在他身後追罵。

    事前這小子還嚇得兩腿發軟,沒想到真的上陣之後,倒是很硬氣。

    事後兩方人馬又聯絡了幾次,在他的授議之下,陳啟新有了整個橘莊的人做後盾,越發勇悍;僵持到最後,雙方同意把他的女友帶上山,兩方人馬一手交人,一手交貨。

    這兩天項興成的人隨時可能出現,因此所有的民防隊提高警覺,二十四小時輪班監控。

    他們正聊著天,榮叔帶著公雞咕咕從草叢後鑽了出來。

    “榮叔?你的班還沒到,先回去吹吹冷氣吧,現在氣溫太高了。”蔣宇誠儘量把比較難捱的班點排給自己,例如正午或半夜,讓其他人較輕鬆些。

    榮叔搖搖一頭花白亂髮。“閑著。”

    “咕咕。”咕咕拍拍翅膀同意。

    蔣宇誠好笑,丟了塊梨子給它。咕咕有冰梨子吃,開心地大快朵頤起來。

    榮叔走到他剛才瞭望的點,突然老嗓沉沉:“阿勇要是還在,一定氣壞了。”

    “阿勇?”蔣宇誠疑問地瞄向他女人。

    “勇伯,他是這個度假山莊的地主。”王雯玲為他解釋。“當初建商蓋到一半卷款潛逃,勇伯身為最大的地主,受傷最慘重,一口氣沒緩過來,就心臟病發走了。其他的小地主都是散戶,起不了大作用;繼承勇伯土地的是他的兒子,可是他兒子嫌這裡太荒僻了,要重建得再花上一大筆錢,若不重建,光賣地也賣不了多少,所以也懶得回來整頓了,這塊地就荒廢了。”

    “七年。”榮叔背對著他們說。

    “那個勇伯長什麼樣子?”蔣宇誠開始覺得有點“怪怪”的。

    “勇伯?就是一般六十多歲的老人家,人很和氣,平時老是穿著一雙拖鞋,拿根手杖,滿山遍野四處走……”王雯玲停住。

    蔣宇誠一臉古怪地盯著她。

    她突然想起,那天他在病房裡問她的那個人……

    兩個人都住了口,在彼此眸中看見一模一樣的駭異,好一會兒沒人說話。

    “那個,你該不會……哈哈,不太可能吧!”她乾笑道。

    “嗯,應該是不可能……”

    可是,不可能嗎?

    勇伯要是知道有人在他心愛的土地上販毒,應該會從墳墓裡跳出來阻擋吧——這句話同時浮現在兩人心中。

    “吃水果,吃水果。”王雯玲當機立斷,轉移話題。

    已經吃得很飽的蔣宇誠默默再接過一片,把自己的嘴巴塞滿,機械性地咀嚼。

    這個村子,真是,很奇怪。

    “快來!”榮叔一喝。

    幾部車快速從外頭的大路上駛過。

    蔣宇誠不待他喝,早已矯健地彈了起來。

    “奉公守法,保密防諜!這些傢伙太可惡了!毒品是壞東西,很壞很壞的東西!”榮叔滿頭白髮亂跳。

    這兩句合成同一個梗有點……啊,這不是重點!蔣宇誠用力把這些離題的鬼東西晃掉。

    那兩部車果然是往度假山莊的方向駛去,他拿起對講機,迅速下達指令:“各單位注意,目標出現了,請大家迅速就定位,不要打草驚蛇。重複,不要打草驚蛇!”

    他把對講機往腰間一扣,檢查一下武器,然後對老人命令。

    “榮叔,你帶她先回去。”

    “為什麼?我也是橘莊的一分子——”

    “抓壞人大家一起來——”

    “咕咕,咕咕,咕咕——”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雞)同時抗議。

    蔣宇誠差點抓狂。

    “拜託你們!你們就不能偶爾聽令一次嗎?”他沒有時間再理他們,早已跑出好遠。消失之前,他回頭指住他們鼻子,嚴厲地下令:“回去!三個都回去!聽到沒有?”

    兩人一雞站在原地,望著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轉角。

    午風吹過,蟲聲唧唧,太陽熱辣辣地咬著他們地皮膚。

    “……我知道哪裡可以埋,員警找不到。”

    “榮叔,我相信你。”王雯玲莊嚴地拍拍他。“我們走。”

    三個步伐一致,踏上守衛家園之旅。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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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5 00:12: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蔣宇誠趕到定點時,所長也已經到了。

    他們的所在位置是度假山莊後方的山坡,這個制高點讓他們可以清楚地看見整片產業,尤其是前方陳啟新將和對方談判的空地,其他六個角度亦有崗哨點,建築物內部也埋伏了人。

    為了確保村民安全,每個崗哨都由一位員警帶領。這些山村警員,這輩子最大的案子頂多就是家庭糾紛,沒想到突然掉了個國際毒梟下來,個個興奮得兩眼發光。

    拿起無線電,蔣宇誠低聲問:“第一哨……”講到一半,突然頓了一下,看看旁邊的所長。所長依然笑咪咪地回望他。

    “……所長,您請。”他把無線電遞過去。

    “沒關係沒關係,聽你的就好,聽你的就好。”所長呵呵笑。

    他們裡面最有圍捕攻堅經驗的人是他,於是一開始就是由他來統籌策劃。

    他不再客氣地把無線電收回來,“第一哨,目標經過了嗎?”

    無線電滋滋地響了一下,然後守望度假村出入口的第一哨低聲回報:“我們已經看到目標了,兩輛銀灰色的Nissan  SUV,預計再兩分鐘會經過哨點。”

    “好。”他確認之後,告訴直屬長官:“所長,那我先下去了,其他的事就麻煩你了。”

    “沒問題,沒問題。”所長頂了下眼睛。

    其實他已經懷疑一陣子了,所長那副超喜感的圓框眼鏡,應該是在遮那雙超精明的眼睛吧?

    蔣宇誠心裡犯嘀咕,順著坡面快速攀下,然後從建築物後方的破視窗躍入裡面,派出所裡最年輕、身手最好的許警官已經帶著兩個人躲在門口附近。其他不同的角落也布了暗樁。

    “來了。”他加入他們,四個人透過窗沿悄悄偷望。

    陳啟新站在空地中央,旁邊由兩個“飆車仔”陪同。蔣宇誠一見那兩個飆車仔,不知道是該翻白眼或是該如何。

    那兩個飆車仔是村民扮的,兩人都穿著破破爛爛的垮褲,黑色皮夾克,額頭上綁鮮紅色頭巾,手上戴了一堆鐵制指環,一副龐克嬉皮樣,重點是——這兩個人起碼超過了四十歲。

    他對旁邊的同事比了個“搞什麼”的手勢。

    “附近國小的跆拳道教練,很厲害的。”許警官提供情報。

    他翻了下白眼,不再糾纏這個話題。

    “陳啟新,不用擔心,我們都在這裡。”

    戴著竊聽器和耳機的陳啟新一聽見他的聲音,心裡驀然一陣踏實。

    “他們如果有槍怎麼辦?”

    “我們也有槍。”他簡單地說。

    不需要什麼花哨的言詞,這樣簡短的五個字,自然而然令人信服。

    現場陷入一片緊繃的沉靜,樹葉落地有聲,枝椏被風吹拂而響起的窸窣聲,猛一聽會以為有人在林間低語。

    蔣宇誠不訝異這幫人會選擇白天出現。一來他們並不認為陳啟新這種毛沒長牢的山地小子能搞出什麼把戲,二來他們對地形不熟,如果真的有逃走的必要,白天會更利於他們辨識方向。

    那兩輛銀灰色的休旅車終於駛過大門,彎上破敗的車道。

    蔣宇誠感覺昔日那種攻堅的興奮感又在他體內沖刷。

    第一部車的四個人先下了車,沒有項興成,蔣宇誠有些失望,不過平心而論,他也沒指望項興成會親自來。這種小混混的瞎鬧,應該請不動他的大駕。

    蔣宇誠今天的目標是能逮到誰,就逮到誰,最起碼也要把項興成在臺灣的爪牙抓一批起來。

    “大家注意,聽我的號令行事。”他低聲在無線電上囑咐。

    那四個人出來,其中一個看似帶頭的,年紀約莫三十歲,一臉橫肉,嘴角叼了根煙。

    “就你這鳥樣,想見我們項老闆?”他看了看陳啟新,一口痰吐到地上。

    “我的女朋友呢?”陳啟新很緊張,兩手不停發汗。

    “想要你女朋友?貨先交出來。”

    陳啟新對一名“手下”點個頭,那位超齡“飆車仔”走進建築物裡,眼光不敢往蔣宇誠他們的方向看,直接把藏在門旁的一個紙箱抱出去。

    “海洛因磚在這裡,其他的部分,你們把我女朋友放回來,我就交出來給你們。”陳啟新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心。

    角頭皺眉看了看那兩個“飆車仔”。

    “你們山上的人,都這麼大年紀了還在飆車?”

    “人不輕狂枉少年……中年。”其中一名跆拳道教練撂了一句。

    蔣宇誠無言。

    角頭輪流看看兩個中年人,心裡有點疑慮。“你們兩個是誰?”

    “幹!你管這麼多!我女朋友到底在哪裡?”陳啟新突然大罵。

    角頭看他竟膽敢當著自己面罵髒話,火大地回了一聲“幹”,香煙抽出來往地上一扔。

    “你這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你知不知道老子是什麼人?黑龍幫戰堂你聽過沒有?我就是戰堂堂主。”

    黑龍幫是最近南部一個新近崛起的幫派,以逞兇鬥狠聞名,連許多老黑道都栽過他們的跟頭。戰堂又是其中一個事蹟最劣的分部,犯罪記錄列出來有好幾公尺長。

    一聽這人報出名號,蔣宇誠一陣興奮。

    “別吵了。”

    驀地,第二輛車的車門打開,後座的人下了車來。

    如果戰堂堂主只是讓蔣宇誠興奮而已,那麼現在這個下車的,可以用掉他好幾年份的腎上腺素。

    這人是項興成極重要的左右手之一,馬山,也是一條大魚。一開始蔣宇誠絕對沒有料到這人也在臺灣,而且親自來了。

    馬山外形並不突出,一百六十幾公分,相貌有些猥瑣,口音帶著淡淡的馬來西亞腔。

    “小子,你冷靜一點,有話大家好好談。”

    “我女朋友呢?”陳啟新從頭到尾只問這句話。

    “小子,將來有錢了,女人還怕沒有嗎?”馬山淡淡地道,“坦白告訴你,一開始我們沒怎麼看得上你,沒想到你在煉海洛因方面倒是很有天分。項老闆的意思是,你跟著他好好做,我們在臺灣幫你開一間工廠,到時候你就算是想在家鄉當皇帝,也沒有人敢跟你說個‘不’字。”

    “我不要再搞什麼海洛因了,我只要我女朋友,你們快把我女朋友放回來,不然——”陳啟新突然掏出打火機點燃,舉到紙箱上方,“這箱子已經侵過汽油了,我一把火燒了,你們什麼都拿不到。”

    蔣宇誠在室內低咒。

    計畫是他必須虛與委蛇,設法把人引進屋子裡來,讓埋伏在屋裡的人一擁而上將這些人逮住,以減少對方逃脫的機會。這小子現在在幹什麼?

    “你這小子真的不識相?”馬山臉色轉為陰沉。

    “我女朋友嘞?”那個陳啟新從頭到尾只會重複這句。

    “好吧,你想見女朋友,就讓你見女朋友。”馬山突然笑了笑,回頭彈了下手指。

    當對方提出來的是一個行李箱時,蔣宇誠已經知道不對勁。

    “給單位注意,計畫有變!隨時準備聽暗號進攻,重複,隨時準備聽暗號進攻。”

    陳啟新跑過去,看見行李箱的情景,猛然悲喊一聲,蔣宇誠立刻下令——

    “動手!”

    然後整個世界就炸開來。

    陳啟新撲向馬山,被旁邊的爪牙擋住。

    所有埋伏在屋內屋外的人手立刻沖出去,但,不只他們——

    “殺啊!”

    林子裡突然沖出一大群村民!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人是什麼時候來的,又躲了多久了?

    蔣宇誠沒有時間傻眼。

    他沖出去第一件事,先開槍擊中那個戰堂堂主的膝蓋,制服第一個。

    現場一團混亂,沒有一個人照計畫行事。

    所有村民一擁而上,因為速度太快人太多,那幾個黑道分子竟然被震住了一下。憑心而論,這些靠山吃山的村民,身手矯健速度超乎蔣宇誠預期,幾個幫派分子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一堆杓鏟木棍擊倒在地上,迅速被卸去武裝。

    每個壞人一倒下,就有七、八個村民圍上去猛踹一陣。

    蔣宇誠的目標放在馬山身上。

    這傢伙不愧是只老狐狸,一看情況不對立刻沖回車上,但是幾名村民立刻攔住去路,馬山和一個手下火速轉往旁邊的樹林裡沖。

    蔣宇誠追了上去。

    他第一次詛咒山裡的樹太多,阻礙了他的速度。

    前方兩個人影在他眼前若隱若現,身後還有其他人也追過來的呐喊聲,但速度沒有他快。

    前面兩個人回頭開了幾槍,蔣宇誠閃到一株樹後,回了他們幾槍。那兩人互視一眼,突然兵分兩路往左右逃竄,蔣宇誠毫不遲疑地追在馬山那一頭,後面趕上來的村立刻去追另一邊。

    不知是馬山運氣好或是怎地,正好挑中一條特別崎嶇的道路,雖然跑的人不好跑,但追的人也不好追,而馬山以前的老家也是在山區,所以這樣的地形對他反而有利。

    蔣宇誠在樹林中穿插追跑了一陣,眼前的人影若隱若現,但始終有點距離。

    馬山只顧埋頭狂奔,驀地眼前一片開朗,原來跑到一片陡峭的山壁前。

    他情急之下再轉往右邊,準備往高處的森林逃竄。

    “嘿啊——”

    一記暗棍當頭襲來,轟得他七葷八素,往後跌坐在地上,槍支脫手。

    “奉公守法,人人有責!”榮叔神威凜凜,木棍橫胸,攔住去路。

    馬山晃掉滿頭金星,轉身跳起來往另一頭鑽。

    躲在這一邊的王雯玲冷不防和他打了個照面。

    其實她和榮叔是打算繞後山到度假村的制高點去,即使不能參戰,起碼也能親眼看看情勢如何。沒想到走到一半,兩人就聽見林子裡隱隱呐喊的聲音。

    榮叔叫她和咕咕躲在一旁,他自己守在另一旁,沒想到就真的守到一尾大魚。

    “慢著,脅持女人不是英雄好漢。”她伸出一隻手制止他。

    一臉陰狠的傢伙哪裡理她?一看是女人,直接撲了過去。

    “啊嗒!”

    沒想到,這弱不禁風的女人陡然一記迴旋踢,踢得他第二次七葷八素,摔倒在地。

    目光一轉,剛才掉了的槍就在眼前,馬山滾過去想搶——

    “咕咕咕!”

    一隻超級、超級、超級巨大的公雞不知道從哪裡沖出來,飛撲到他背上兜頭兜腦一陣亂啄,每一記雞啄下去,抬起來都是一大點鮮血。

    “啊——啊——”馬山連聲慘叫,拼命亂打想把公雞趕開。

    王雯玲飛快跑過去把槍撿起來,用兩根手指拎著。

    “不好意思,我的防身術是我男朋友教的,他很厲害。”她還真的一臉抱歉。

    等蔣宇誠趕到時,情況就是這樣——

    他的人犯頭上一個包,下巴一個包,臉上還有數不清的血點,被人用樹藤綁起來,公雞咕咕神氣活現地踩在他背上。

    “嗨。”王雯玲開心地揮手問候。

    蔣宇誠把槍插回槍袋,仰頭對老天爺攤了攤手。

    當然了。

    犯人出現在橘莊裡,當然就一定得是一隻雞和村民抓住的,不然還能有什麼?

    他歎了口氣,掏出無線電,傳達最後指令。

    “犯人已經抓到。收工。”

    這樁東南亞毒梟的獵捕行動震動了整個警界。

    而且最令人驚訝的是,這麼重大的一次事件,竟然是由一間小小的派出所獨立完成。

    那具行李箱裡的枯骨顯示,一切在警方介入之前就已經太遲,但他們最後抓到壞人,陳啟新因為協助辦案有功,又是再受脅迫的情況下,檢方願意為他從輕量刑。若有需要,蔣宇誠也願意出庭為他作證。

    馬山知道太多項興成的醜事,逮到他的重要性不亞于逮到項興成本人。

    接下來,中馬兩國政府陷入角力。馬來西亞政府亟欲將他引渡回國,協助調查項興成的犯罪事件,而臺灣這裡也有自己的案子想問清楚。

    這一切的一切,最懊惱不已的人恐怕是他們了——蔣宇誠的舊長官。

    XX的!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把這小子丟到那種天不吐的地帶了,他還是能破舉國轟動的大案子?

    他是“大犯罪磁鐵”,所有大魚都會自動掉到他膝蓋上給他抓嗎?

    事實上,這整件事怎麼會成功的,連男主角自己都很意外。

    幾乎是所有會出錯的環結都出錯了,該照著劇本演的人都沒照劇本演。這是一場他所見過最混亂、最不專業,卻也是最成功的緝捕行動。

    突然間,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光景不復存在,各相關單位搶著表揚的,搶著頒獎的,搶著接見的,搶著問他願不願意調到他們單位去的,一古腦兒全冒了出來。

    甚至是昔日長官也頻頻向他示好。

    但這一切的一切,暫時都不重要。

    那位目光的焦點,警界的英雄,此刻正靜靜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午後的陽光從窗外灑落,越過床頭,落在他坦露的古銅色胸肌上。他的胸膛隨著深沉的睡眠而均勻起伏,強壯的右臂往側一橫,佔據了另一半的床面。他的女友猶如稚兒一般蜷縮起來,枕在他的胸腹間,床單淩亂地糾纏著兩人的裸軀。

    沉睡中的男人抓抓胸口,眼皮沉重地抬起,一時還有些意識迷糊,四處張望一下,在下方找到他的女人。

    他模糊地笑了一下,將她撈了起來。睡得正熟的女人被打擾,不悅地咕噥兩聲,拍他一下繼續睡。

    既然睡醒了,才剛蟄伏的欲望又蠢蠢欲動。

    他將她壓在身體底下,用自己的赤裸廝磨著她的嬌軀,感受地細膩如玉的肌膚在自己體膚上滑動的觸感。

    過去半個多月幾乎跑遍了所有地方,見一堆長官,領一堆獎。這種浪費時間的事當然不能只有他一個人做,於是她就被拖著作陪了。

    總算應付完這一堆官員,他們可以回來好好補上一頓覺了。

    雖然,必須承認,當他們兩個躺在同一張床上時,“睡眠”的部分通常會一再受到壓縮。

    王雯玲終於被他弄醒了。

    她舒慵地伸個懶腰,眼眸還未張開便泛起了笑。

    蔣宇誠永遠不會看膩她睡醒的這一刻。

    “幹嘛?”她的手勾回他的頸項,堅挺的酥胸抵住他平滑的胸口。

    他輕吻著她,在她耳邊傾訴他想幹嘛。

    王雯玲咯咯直笑。“不行,那樣太色情了。”

    他挑了下眉毛。

    為了證明這樣真的太色情,王雯玲陪他從頭到尾做了一遍。

    事後,兩人躺在床上,激烈地喘著氣。

    他同意:“你說得對,這樣真的很色情。”

    她喘息大笑。

    等緩過氣,他側過身,右手支著頭,另一隻手卷弄著她俏麗的短髮。

    王雯玲迎著他的目光,臉龐又輕恬的微笑。

    她愛這個男人。

    她會一直愛他到死的那一刻。

    “你要不要回去?”她的手指沿著他的臉,描繪他的輪廓。

    “去哪裡?”

    “去臺北升官發財啊。”

    他的長官一直想把他調回去,這幾天連連來電,都在問這件事。

    蔣宇誠扯了下嘴角。

    “你跟我去嗎?”

    她思索了一下。

    “嫁咕咕隨咕咕吧。”

    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給了她一個白眼。

    “你的老公比那只雞厲害多了吧?”

    王雯玲大笑。“跟一隻雞比贏了很光彩嗎?”

    他沒好氣地搔得她連連求饒。

    等她氣息平復,他輕撫她的臉蛋。

    回臺北是個不錯的選擇,如果他想要往警界步步高升,一直困在山區的小派出所絕對沒有出路,所以——

    “老子這輩子沒想過升官,只想抓壞人。”他撇了下唇角。“不去!”

    果然是那正義魔人的性格。

    王雯玲溫柔地描繪他的眉眼。

    “真的?”

    “真的。”

    因為他想留下來。

    因為她也想留下來。

    她若想過大城市的生活,以她的資歷,大可以再下山找個主管的職位,不用待在山上賣面。但她是山野的孩子,她終究是要回來。

    而他是天生的員警。一個天生的員警,到哪裡都能辦案。

    “再說臺灣還有哪個地方比這裡更好?有怪老頭,有毒販,有飆車族,有比孔雀還大的雞,還有會提供線索的鬼……”

    “啊啊啊,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我不要聽!”王雯玲連忙把耳朵捂起來,堅持逃避現實。

    低沉的大笑從他的胸膛升起,沖過喉間放肆地竄出。

    “告訴你,你以後別再給我碰到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不然我一輩子離你遠遠的。”否則要是它們找不到他,決定找上她怎麼辦?

    “奇怪了,你自己不都說勇伯是個老好人?既然是好人,有什麼好怕的?”他這個外來者都不怕了。

    “好人跟好鬼不是一樣的好不好?”她白他一眼。

    蔣宇誠輕笑,繼續把玩她的頭髮。

    對了,他突然想到——

    “那只雞的名字為什麼叫‘咕咕’?”

    “雞不都是咕咕咕的叫,所以它就叫‘咕咕’啦!”

    “母雞才是咕咕叫,公雞都是‘勾——勾——勾——’的叫,所以咕咕應該叫‘勾勾’才對。”

    “真受不了!你一定要這麼龜毛嗎,正義魔人?”

    “是。”他點了點頭。

    “好吧,那等我們自己養雞,你可以叫它‘勾勾’,我不反對。”

    “……其實咕咕這名字也不錯。”

    王雯玲大笑。“對了,順便告訴你,榮叔的新梗依然得不到青睞,所以趁我們不在的期間,村民們集體投票。恭喜你,你獲得了替榮叔想新梗的殊榮。”

    “啊——”她的男人大吼一聲,埋進枕頭裡用力捶床。

    為什麼是他?

    為什麼是他?

    為什麼是他?

    這分明是欺生——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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