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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騙倒閻王(搶親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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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光 - 騙倒閻王(搶親之四)

眾人聞風喪膽的「閻王」,卻是最疼愛她的人,
十二年前,他好心收養了自己,把她當親妹妹一樣疼,
每晚摟著她睡、吃飯必坐在他腿上一口一口餵,
平時親親抱抱不在話下,偶爾還會應她要求唱詩娛樂她,
她很少出門,不知道別人家的兄妹是怎樣相處啦,
不過光看這些舉動就該知道她的哥哥真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但偶然得知有術士斷言他命帶桃花劫,想娶妻必得過生死關,
什麼!她可不想看他死啊!既然如此,只好由妹子親自出馬,
早看不得他和別的女人親密的她,
正好藉機假扮他未婚妻,把他的姻緣全數斬光光,
可算盡了他的姻緣,她卻漏算了自己的感情,
等到不小心跟哥哥有了什麼「突破性」的進展時,
她才發現自己竟是他生命中最可怕的桃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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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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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7 00:00: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夕落的暈黃海面,燒灼著絢爛斑霞,狂勁的海風吹鼓揚起的風篷,帶著幾分焦味和腥膩。

    「少主,就在前頭。」船梢上掌舵的男子低吼著。

    被喚為少主的少年,一身玄衣在勁風裡鼓得作響,絲亮的檀發被吹得凌亂飛舞,烏沉的眸微瞇地看向遠處一艘半毀的商船。

    等不及兩船靠近搭上舢板,少年翻身躍起,平穩落在半毀商船上,掃過甲板上猩紅的血和已無氣息的屍體,隨即轉身步向船艙。

    商船分為上下兩層,艙房數間,位於最裡頭的艙房,向來是少年雙親用來囤放海上交易來的南洋珍寶,待少年走入,裡頭早已被翻箱倒篋、洗劫一空,不難猜想是同行黑吃黑。

    烏瞳暗抑殺氣,少年一間間搜尋,一會聽見尾隨上船的屬下在上頭喊著,「少主,在上船艙!」

    聞言,少年踏上上船艙,站在門口,便瞧見倒臥在血泊中,早已氣絕多時的雙親。

    他緩步來到就算氣絕也交握雙手不放的雙親身旁,未束的檀發如瀑滑落,掩去他的神色。

    從事私海交易,除了得防備倭人、海賊,自然也得防同行和官爺,還要面對險惡的大海,這樣的買賣能夠持續多久,沒人知道。然而私海交易帶回的珍寶,經過黑市脫手,得到的利潤非常可觀,自然吸引不少人鋌而走險。

    在江南沿海一帶,閻門算是數一數二的海商,有自己的商船和部屬,就連海防的官爺瞧見閻門的船隻,也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然而一天前,早該回來的商船未歸,讓他心生不安,備船循海線趕來……沒想到,壞兆成真了。

    「少主,天快暗了,還是先將老爺夫人的屍體帶回船上吧。」隨侍厲風行難掩滿面哀傷。

    閻占夜默然不語,烏瞳直睇著雙親的臉,青稚俊美的臉龐有著內斂的世故。

    「少主,若再遲點,遇上海防船可就麻煩了。」另一名隨侍東方盡已經動手要扛起兩人的屍體,卻發現兩人交握的雙手似乎緊扣著什麼,任憑他怎麼扯也扯不動。

    閻占夜瞥了一眼,淡聲說:「爹、娘,孩兒來帶你們回去了,把手鬆開吧。」說完,他略扯,兩人的手便鬆開,露出艙板上的扣環,他一看微蹙起濃眉。

    等兩名隨侍將爹娘的屍首扛起,他順手拉開鑲在艙板上的扣環,底下是約莫三尺立方的空間,以往是用來私藏貨物、防查緝的暗廂,如今卻瞧見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女娃滿身是血,蜷縮在裡頭。

    他探手輕觸鼻息,發覺她尚有呼息,隨即將她一把撈起,準備下船。

    臨走前,他們放了把火,將這艘半毀的船燒個徹底。

    火,在夕沉的烏藍海面跳躍,恍若是在閻占夜內心裡一把蘊藏著恨意的怒火。

    *

    掌燈時分,杭州城北寧靜的大宅中,廊下的油燈映得庭院花木扶疏,主院落偏廳裡頭,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音。

    「少主,不得不防,老爺夫人的死訊才一傳開,靳老那派人馬似乎不安份起來了。」圓桌上的搖曳燭火,映出厲風行噙怒的娃娃臉。

    閻占夜看著桌面賬本,好半晌才淡吟,「東方,你的看法?」三人之中,年歲最小,才年滿十五的他,沉斂的神態已有幾分當家風範。

    「屬下也認為風行說的沒錯,確實該防,而且是該立刻防備。」

    東方盡從小跟在閻占夜身邊,做事深思熟慮,若連他都這麼說了,那就代表靳老必定挑在這幾日造反。

    閻占夜撇唇哼笑了聲。「看來,靳老八成會挑在我爹娘下葬之前出手?」

    「應該是。」

    「那可有趣了。」他笑得極冷,烏沉的眸透著令人發顫的幽詭。一會,他才淡聲說:「風行,去把所有能用的人都調進宅裡。」

    「是,屬下馬上去辦。」厲風行人如其名,快步如風而去。

    「要是靳老早有防備,恐怕調不動太多人。」

    「無所謂,只要我待在這宅裡的一天,誰也別想要當家作主。」他將看過的賬本丟給東方盡,起身取下掛在廳堂上的無鞘軟劍。

    閻門底下有上百人馬,聚在一塊為的不是交情,而是因為私海這塊大餅。這回有人想造反,他不會太意外,但得先問過他。

    「少主認為是靳老在海上搞的鬼?」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裡有口悶氣正等著發洩。」他看著手中綻放青冷光痕的劍刃,薄亮如鏡的劍身映出他冷絕的俊美臉龐。「如果我是他,絕對不會錯過今天。」

    東方盡開口欲言,卻聽見細微的娃兒哭聲。

    「睡了一天一夜,總算是醒了。」閻占夜拋下這句話,繫上軟劍,順著廳外簷廊走向後側的客房。

    推開房門,傳出的細軟哭聲不大,卻惹人心憐。

    「少主。」負責照料女娃的婢女一見他,隨即恭敬地福身。

    他微頷首,婢女立刻退開。

    「丫頭,妳叫什麼名字?」閻占夜拐了張椅子坐在離床一步外,沉亮烏瞳眨也不眨地審視女娃沒有血色的嫩臉。

    女娃愣了一會,但哭聲很快再起,「嗚嗚……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她揉著眼,圓亮的水眸紅通通的。

    輕嘖了聲,他抿唇抑住惱意。「妳為什麼會在那艘船上?」她是船上唯一存活的人,必定目擊整件事的經過,這就是他為什麼要特地將她帶回的主因。

    沒理會他的問話,她只是止不住地哭泣,「嗚嗚……」

    「不准哭!」他突地低咆了聲。

    女娃震了下,小嘴緊緊抿得發白,忍耐了好一會,斗大的淚水在她圓圓的大眼裡轉呀轉的,眼看就要滑落,她更用力地瞠圓水眸,像是想把淚水給吸回去。

    見她這副極力忍耐的模樣,閻占夜歎了口氣,一把將她撈進懷裡。「哭什麼?我沒了爹娘都沒哭了,妳哭什麼?」他喃著只有她聽得見的低語,口吻出乎意料的溫柔。

    被他抱在懷裡,女娃沒再抽抽噎噎,把小臉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沉勻的心跳,感覺像是安心了點。

    他低頭望著停止哭泣的她,微暑的天候,已換過衣裳的女娃身上只著了件素白中衣,微敞的襟口隱約可見繫在她秀頸上的羊脂玉珮。

    「少主!」

    突然,門外傳來東方盡不若平時沉穩的聲調,閻占夜頓時渾身戒備,迅速將女娃丟還給一旁的婢女,抽出腰間軟劍的同時已經一併踢熄桌面的燭火。

    「給我待在裡頭!」

    火光熄滅之前,瞬間映照出他烏瞳內弔詭的亮痕,似乎可見他優美的唇正扯開愉悅的笑。下一刻,他已經竄出門外,如他所料,月光照射下,數不清的勁衣男子聚集在外頭。今晚確實是個肅清閻門的好日子!

    軟劍破空而去,在半空中狂如蛇信,急似擎雷,橫掃過一道道人影,鮮血不斷噴濺在他身上,他眼眨也不眨,唇角笑意逐凝漸濃。

    哀嚎聲還來不及逸出口,便已屍首分家,不過是眨眼工夫,簷廊外的庭院裡斷肢肉末碎落,濃重的腥膩氣味掩過夏夜的茉莉花香,黑暗之中,閻門當家大宅正上演慘不忍睹的內部整肅。

    「啊!」

    尖銳的女音傳來,閻占夜毫不猶豫地回身竄進房內,一腳踢飛斜倒的椅子,趁隙,毫不猶豫地揚劍刺穿被挾持的婢女以及男子,完全不受威脅,手段極其無情。

    女娃就坐在床榻上,目擊他一劍奪兩命,得發不出聲,只拿一雙水潤大眼直盯著。

    他在抽出劍的同時,對上她的眼,看見她眼底毫不掩飾的恐懼。

    「少主!風行帶人過來了!」東方盡一身藍袍被血染紅,手持長劍退進房內稟告。

    「摀著她的眼!別讓她瞧見!」閻占夜暗惱低咆,快步衝出房門外,加入未完的廝殺,直到夜盡。

    *

    東方天際微亮時,閻占夜早已沐浴淨身,換上一襲墨黑鑲銀絲邊半臂,沒進主院,反倒是拐進了位在大宅西邊,屬於東方盡和厲風行的院落。

    才踏過拱門,便聽見細微聲響傳來。

    「這下怎麼好?洗個澡洗到娃兒不見,瞧少主待會怎麼整治咱們。」低聲埋怨的人是厲風行,他像在找什麼似的。

    「我瞧她像被嚇傻了,怎知道一晃眼就不見了?」東方盡暗惱回應,也一路從屋裡找到外頭。「總不能讓我沐浴時也帶著她吧。」

    不用問,閻占夜已經猜出了七八分。

    他垂下長睫暗忖了下,凝神靜聽,瞬地捕捉住一剎那細微的泣聲,他隨即朝聲音來源走去。

    「……少主?」厲風行瞥見他突然現身,愣了下。

    閻占夜沒理會他,逕自從他身旁踏進屋裡,轉過迴廊,推開右手邊第一間房,筆直走到黑檀大床旁的梨木櫥櫃,輕輕拉開縫,光線灑落櫃中,就見一團柔白的身影蜷縮在裡面,小小的身子不斷地抖著,發現櫥門被打開,甚至打算再往裡頭藏。

    他面無表情地忖思,讓人猜不出他的思緒。直到東方盡和厲風行尾隨進房時,才淡淡開口,「丫頭,跟我回房。」

    沉朗的嗓音才逸口,躲在櫥櫃內的小身子明顯地一震,而後開始發出短而急促的抽噎聲。他微惱地打開櫥門,一把將她從裡頭撈出來,才發現她的小手用力地摀著雙眼。

    「……誰要妳摀著眼?」他濃眉緊蹙,瞪著她咬到泛紫的唇。

    「哥哥不是要我不要看嗎……」她嬌軟的嗓音沙啞得嚇人。

    閻占夜愣了下,立即會意,烏瞳閃過一絲複雜光芒,近乎咬牙道:「妳倒是聽話得緊,現在可以張開了。」

    女娃猶豫了下,濃密如扇的羽睫輕眨幾下後緩緩掀開,黑白分明的琉璃瞳眸直瞅著他,淚水瑩亮地聚在眸底,小嘴卻是用力抿得更緊。

    「妳在做什麼?」他垂眼瞪著她。

    「你說……不准哭……」嫩白小臉皺得跟小包子沒兩樣。

    「哭!想哭就給我用力地哭!」

    止哭令一撤除,女娃哭得毫不壓抑,脆亮的哭聲哭得在場的三個少年都揪緊了心。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好可怕、好可怕……」她哭得柔腸寸斷,淚水如斷線珍珠斗大落下,一顆顆重擊著閻占夜的心。

    可他沒哄她,只是抱著她坐在圓桌旁,任由她哭個痛快。

    約莫過了一刻鐘後,她哭得喘不過氣,總算停下,用力地抽著氣。他隨即替她倒了杯涼茶,餵她喝了兩口。

    「謝謝哥哥,我可以自己喝。」她抽著氣,小手接過青瓷杯,小口小口喝著,淚水還沾在羽睫上頭,但舉止卻相當優雅有禮,看得出她的出身肯定不差,教養得相當乖巧,甚至異常聽話。

    閻占夜注視她半晌,溫和開口,「丫頭,想起自己的名字了嗎?」

    她扁了扁嘴,搖搖頭,未束的烏亮髮絲隨著擺動盪漾。

    「想起自己為何會搭上那艘商船了?」

    她還是搖搖頭。

    見狀,他單手覆唇垂思,忖測她也許是驚嚇過度沒了記憶。「妳什麼都不記得了?」爹娘的商船向來不在渡口靠站,她到底是在哪裡上船,爹娘又為何要讓她上船?

    他打量了她一遍,伸出長指勾動她隱約露出的羊脂玉珮,玉質雪白輕涼,雕工細膩精緻,正面盤龍反面翔鳳,雕鏤得出神入化,一玉雙飾,可見這雕匠鬼斧神工的巧技,下頭雕了個「夔」字……這會是條線索嗎?

    「……嗯。」薄覆霧氣的漂亮眼眸直睇著他。

    在她眼中的他,是個長得好看但很可怕的人。她瞧見了,他殺人可是半點猶豫都沒有。思及此,腦海中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景像要蹦出來,教她不斷打著顫,好想吐、好想哭。

    他烏瞳橫移,對上她來不及掩藏驚懼的眼色,不禁淺噙笑意。「妳怕我?」

    「……嗯。」

    「但,妳可是我救的。」言下之意,是不准她怕他。

    她根本不記得來到這裡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我不記得了。」

    閻占夜淺勾起笑。她雖害怕,可回答卻坦率地不帶懼意。

    「對,妳什麼都不記得,妳只要從這一刻開始記得,是我救了妳,往後妳就在我身邊待下吧。」他真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家人可以教養出這麼沉穩的娃兒。

    他話一出口,身後兩人不由得互看一眼,滿是疑惑,不懂正值多事之秋,為何還要留下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娃。

    「……可是,哥哥殺人,改天也會有人來殺哥哥,到時候會殺到我。」她苦著臉,雖然沒了記憶,但她下意識地排斥這種打打殺殺的生活。

    愣了下,閻占夜揚聲大笑。「好,如果有人要殺妳,我保護妳。」

    「可是哥哥也不可能一直保護我。」她心無城府地答,還煞有介事地垂下臉,認真思考。

    「我會一直保護妳。」他不自覺地給了承諾。

    「真的?」她抬頭,一雙水眸發亮。

    「騙妳這娃兒有什麼樂子?」

    「我不是娃兒,我瞧過鏡子,我長得很漂亮。」儘管只著了件過大的中衣,但坐在他腿上的她,此刻非常秀雅地整理好衣襬,乖巧端坐著,十足十的小大人,完全看不出來一刻鐘前,她幾乎快要哭翻整個杭州城。

    閻占夜揚起濃眉,打量著她。濃眉大眼、秀鼻菱唇,確實可預見她未來絕對是個美人胚子,只是——

    「再漂亮,還是個娃兒,天都快亮了,該睡了。」他單臂收緊,摟住懷中小小的身子。

    「……天亮了,要吃飯了。」她眨了眨眼,似乎想暗示什麼。

    「妳餓了?」也是,自從救了她後,她尚未進食過。

    「嗯。」

    「風行,備膳。」

    盯著主子出神好半晌的厲風行這才猛地回神。「是,屬下馬上要廚房準備。」

    「那麼,就在這裡用膳吧。」東方盡走到兩人身旁一步遠,斯文俊白的臉龐滿是儒雅笑意。

    沒一會,早膳備妥,簡單的幾樣菜色,卻足已讓餓了許久的女娃大快朵頤。

    「哥哥,你不吃嗎?」她回頭問他。

    「我不餓。」動了一晚的私刑,閻占夜不倦不餓,快意還殘留在他體內。

    他讓女娃坐在他腿上用餐,看著她不停夾菜的動作,然後慢慢的,她將筷子挪到他的面前,湊上他唇邊。

    「哥哥,吃。」

    閻占夜看著她的指拿著大人用的筷子,姿勢秀美,但顯得很勉強,不斷抖著,還是堅持要餵他吃一口菜。

    對上她認真的瞳眸,他不由得張口吃下她喂的菜。平凡無奇的菜色在嘴中不知為何竟異常香甜,誘出他難得的笑。

    「好,看在妳餵我菜的份上,我替妳起個名字吧。」

    「哥哥要給我名字?」圓潤大眼像琉璃似地綻放光芒。

    「就叫丫頭。」

    她嘴一扁,哀怨地掉回頭。「丫頭?我要是七老八十還叫丫頭,能聽嗎?」

    她才多大?竟已經想到七老八十了?閻占夜抿唇低笑,壓根不睬對面兩個被他反常的笑顏嚇得目瞪口呆的部屬。

    「不然,叫小白好了。」他逗著她。

    小臉快要垂到桌面了,語氣漸弱,「……人家又不是狗狗……」

    他勾起一抹笑,「小花?」

    她一張小臉快速轉回來,氣呼呼地瞪著他。「人家也不是貓兒。」握著筷子的小手揮舞著,似乎有股衝動想要往他身上捅。

    閻占夜哈哈大笑,清俊的臉龐浮現幾分稚氣,大手摩挲著她的頭頂,像在安撫她。「我在快要夕沉的時候救了妳,妳就叫夕央吧。」

    「夕央?」她的表情說變就變,頓時笑得大眼微瞇,似乎對這個名字頗滿意。

    「對,閻夕央。」

    「閻?」

    「我姓閻,妳不姓閻嗎?」

    「閻王的閻?」

    「妳有意見?」他挑眉冷哼。

    「……筆劃好多,很難寫。」秀眉忍不住擰得快打結,好像這對她而言是個極大的難題。

    他愣了下。「妳識字,丫頭?」

    「我叫夕央。」她抿緊小嘴,很認真地糾正他。

    他露出輕淺笑意,撫了撫她滑順的髮絲。「快吃吧,吃完一道睡。」

    聞言,她一雙秀瞳悄悄地看向對面假裝很餓吃得很快的兩個人。「哥哥如果困了,早點回去睡吧,我不想睡,我可以跟那兩個哥哥一起玩。」她不敢明說,他笑起來是很漂亮、很無害,但昨晚那一幕……

    「妳沒有那麼多哥哥。」閻占夜輕易看穿她的恐懼。

    「可是——」

    「沒有可是!」

    不給她機會拒絕,等她一吃完,他便像拎小雞似地將她拎回自己房間,而她投給東方盡和厲風行的求救目光,兩人只能無情地視而不見。

    回到房裡,閻占夜讓她窩在他懷裡,安撫地輕拍她的背,待她睡去,他才閉上眼。

    原以為入睡很難,豈料抱著她,他竟順利地一路滑進夢鄉。

    *

    那夜過後,整頓閻門自是當務之急,而等到所有事打理完,安排將雙親葬在杭州城東郊外臨海的半山腰時,早已過了半個月。

    閻門銳減剩三十餘人,再加上有風聲傳出海防正緊盯閻門,更讓原本和他們有交情的商行富賈自動斷了聯絡,就連與閻家是世交的崔家,也以一封信片面結束閻占夜和崔桃花的婚約,連弔唁都省了。

    於是,喪禮低調而冷清。墳前,打理雜事的部屬退到幾尺外,唯有東方盡和厲風行守在當家閻占夜身後一步,而閻夕央則跟在他的身邊。

    「爹娘,你們就安心走吧,閻門,我會好好帶領,海線我也不會放棄,爹娘沒走完的路,將會由我繼續走下去,至於是誰動的手……我向爹娘發誓,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閻占夜一身素白,手持三炷清香,事情稟報完了之後,他將香插在墳前,闔上眼,突地感覺有人輕扯他的衣角。

    他垂眼一探,「怎麼了?」

    手還扯著他衣角的閻夕央哭得像個淚人兒,卻沒露出半點泣聲,哽咽著開口。「占夜哥哥,你為什麼沒有哭?」

    閻占夜定定地看著她良久,輕扯唇,蹲下身環抱著她。「妳都替我哭了,還要我哭什麼?」

    「可是,爹娘都不在,好難過……」她哭得很凶,好像沒了爹娘的人是她。

    她在閻府住了半個月,開始發現他跟別的哥哥不一樣。他是一家之主,可以很厲害地指揮所有人,感覺上像個大人,可是、可是,哥哥只是長得高大了一點,他還是個孩子,沒了爹娘怎麼可能不難過?

    「哥哥不想爹娘嗎?」

    「……妳想妳的爹娘嗎?」他啞聲反問。

    「沒得想,根本就不記得。」其實她的處境也跟沒爹娘一樣吧。

    閻占夜沒再開口,只是緊緊地環抱住她,許久,等到她的抽噎漸停,他才淡聲問:「夕央,待會回去,要不要買點什麼?」

    她搖搖頭。

    「妳什麼都不想要?」

    「我只要哥哥陪我就好。」她雙手回抱住他,小臉埋在他肩上。

    「妳這丫頭嘴巴真甜……想要我陪,我就陪吧。」他一笑,抱起她,離開爹娘長眠之地。

    喪禮結束後,又過了一段時間。

    失去雙親,卻多了個妹子,對閻占夜而言,真不知道是好是壞,但當相處得愈久,他開始覺得有了妹子……似乎有點糟。

    「騙人騙人,占夜哥哥是個騙子!」

    杭灣渡口,海面上船舶往來,揚著閻門黑紅旗幟的商船早已經在渡口上等待出航,卻因為一個執拗的娃兒,累得一群人還耗在渡口。

    「夕央。」閻占夜臉色微沉,烏瞳裹著冷意。

    「不要理你了!」相處一些時日,閻夕央自然明白這是他下最後通牒的嘴臉,索性轉過身,抱住東方盡的大腿不看他。

    「東方,夕央就交給你了。」閻占夜囑托著,看她一眼,不再多作停留,上了船要舵手起程,一群屬下忙拔錨解繩,船隻慢慢滑動離去。

    喪禮過後沒多久,他開始重拾父母舊業。私海交易,憑借的是誠信,況且今日之行早已約定,他不能不去,為了夕央的拗意,他已浪費了不少時間,不能再耽擱下去。

    船隻漸行漸遠,閻占夜瞥了一眼岸上,卻看見閻夕央推開東方盡,小跑步衝到渡口上哭喊,「哥哥,你回來!」

    那樣的身影,猶若當年的他,總是追到渡口,央求爹娘別丟下他,只是他不曾哭過,而夕央向來坦率直言,感覺到什麼就說什麼。

    「占夜哥哥,你不要走、不要走……留下來……」她放聲大哭,細軟童音在哭聲中變得沙啞。

    那哀啼聲揪住他心神,讓他不捨心疼。

    站在船尾,閻占夜烏瞳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她像是失去一切般的哭嚎。在她小小的世界裡,他算是她僅有的,他離開,她當然會驚慌,久了,她就會慣了,就和當年的他一樣。

    看著陸地愈來愈遠,而東方盡蹲下身像是在哄她,她小小的背影微顫著,沒有拒絕東方盡的擁抱,把小臉貼在他的肩上……

    他別開眼,輕嘖了聲,一股莫名的煩躁感湧上。

    「唉,想到要離開小夕央幾天,還真有點不捨呢,不知道這愛哭的丫頭會哭上幾天,真教我心疼,好想抱抱她呀。」厲風行抱胸走來,歎聲連連。「我要是腦袋好,就換我教小夕央唸書了。」

    他的兩個隨侍,風行主武,東方主文,私海交易多有風險,況且他也不放心把夕央一個人丟在府裡,所以指派個親信照料,他心裡比較安穩,只是——

    「不用幹活了?」他低喃著,聲薄如刃。

    厲風行立刻察覺主子心情不佳,再加上小夕央不在身邊,他還是伶俐一點,自求多福。

    「屬下馬上去幹活。」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他才不會傻得當炮灰。

    閻占夜回頭再看向海岸,然而距離已經遠得讓他看不清岸上的身影,只是小夕央把臉貼上東方盡肩上那一幕,卻不知為何,怎麼也無法從他腦海中抹除。

    夕央乖巧柔順,是優點,也是缺點,她對誰都好,都一樣會撒嬌,而他偏偏厭惡這一點。

    看來多了個妹子,他真的很傷神。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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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7 00:00: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帶著煩躁的心思,閻占夜心不在焉地走完一趟交易,回到渡口,卻不見閻夕央來接他,他轉而快馬回府,竟也沒在自己房間裡看到她。

    「……她在哪裡?」他瞇起烏瞳問。

    「少主,夕央在我房裡。」東方盡頭疼地垂下眼。

    「她為何在你房裡?」他快步走向下屬居住的院落。

    「她——」

    「因為我不要跟占夜哥哥好了,我以後要跟盡哥哥一道睡。」嬌嫩的嗓音從房內傳出。

    閻占夜撇唇、笑得邪氣,斂笑瞬間,一腳踹開上栓的房門。沒有防備的閻夕央還坐在桌旁練字,被他的暴行嚇得忘了反應,可立即又恢復鎮定。

    「丫頭,妳現在是有了新人忘舊人了嗎?忘了是誰救妳的?」他緩步走到她面前,瞇眼瞪著她毫不迴避的無懼視線。

    很好,不怕他了?

    「是你自己先毀約的!你說過要一直陪我的。」她扁起嘴,口氣哀怨。

    閻占夜一怔,大手覆唇,忖了下,接著坐到她身旁。「妳可以唸書練字,是因為哥哥工作才供得起,妳要聽話。」

    她抿了抿唇。「我知道,盡哥哥有說過,可是……如果哥哥跟你的爹娘一樣,一去就不回來了,我怎麼辦?」她沒有記憶,她僅存的世界裡只有他,雖然有點懼他、怕他,可跟他相處後,她清楚感覺到他的疼愛。

    閻占夜憐惜地撫上她紮起的可愛雙髻,將特地為她帶回的雕花玉簪插上。

    「我不會丟下妳一個人。」

    「可是,那樣很危險啊,要是有人要殺哥哥,哥哥又要殺人了……我不喜歡這樣,我會害怕。」就算失去記憶,她下意識還是把上船出海和先前他殺人的事串聯在一塊。

    看著她在宣紙上的娟秀字體變得不休,他索性抽開筆,將一塊墨綠玉環塞入她手中。

    「送妳的,改天差人打造銀煉,等妳大了點,就繫在妳的腰間,走起路來叮叮噹噹的響,很好看。」他不正面回答問題,企圖拿玉環轉移她的注意力。

    「真的嗎?」年紀還小的她果然輕易上當。

    瞧她展笑,他略鬆口氣。「夕央,我餓了,陪我一道用膳吧。」為了見她,他一上岸便快馬趕回,許多瑣事還來不及打理,貨物全都先交給厲風行囤放倉庫。

    「可是,我才和盡哥哥吃過包子呢。」她喜孜孜地把玩著掌心大小的玉環,墨黑玉環中唯有一點濃綠,玉質極涼,滑膩如瓷。

    「喔?」閻占夜瞥了眼站在門外的隨侍。

    幸好她的下一句話讓他收回目光一笑,救了東方盡一命。「哥哥先吃一點,晚點我再陪哥哥吃一點。」

    「好啊,晚膳就到我房裡吃。」

    「好,吃過晚膳,我再回來和盡哥哥一道睡。」

    閻占夜淡淡的笑意,在她沒心眼的話語中瞬地消失,冰冷的瞳眸如箭般射向躲到無處可躲的東方盡身上。

    「……妳這幾天,都和東方一道睡?」話是問她,眼卻是看著不敢輕舉妄動的隨侍。

    「嗯。」不管東方盡在外頭用力擠眉弄眼,閻夕央還是實話實說了。

    「是他要妳和他睡的?」說時,瞇緊的黑眸微迸殺意。

    「不是,是因為占夜哥哥不在,我一個人不敢睡,才拜託盡哥哥陪我睡,他好為難,說不好跟我睡。」她忍不住又怨他了。

    「是嗎?」殺意解除,他的烏瞳柔和起來。「既然我都回來了,妳不找我,還要找他?」

    「可是這樣好像很不講道義欸,利用盡哥哥時才找他,占夜哥哥回來了又不要他。」她小嘴扁起,露出天人交戰般的猶豫神情。

    「夕央,這跟道義沒關係,完全取決於妳的心。誰最重要,妳就找誰,這樣就對了。」東方盡趕緊開口,就怕閻夕央的石頭腦袋不知變通會害慘他。

    「既然盡哥哥都這麼說了,那我今晚就陪占夜哥哥。」她笑嘻嘻地把臉貼在他臂上。

    「……丫頭,妳哥哥真多。」他聽膩了盡哥哥這三個字了。

    「可是——」

    「夕央,我是占夜哥哥的隨侍,妳應該跟著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東方盡快速打斷她的辯駁。

    「是喔~」她尾音拉得長長的,似懂非懂的語氣。

    閻占夜涼涼瞥了隨侍一眼。「什麼時候東方說的話,比我說的來得有用了?」他才離開幾天,她就對東方信之入骨,要是他終年在海上漂泊,再回來時,說不定她連他是誰都不認得了。

    「因為盡——」

    東方盡再次打斷了她的發言。「因為少主要我好好教導夕央,所以她視我為老師,當然比較聽得進我說的話。」他開始懷疑自己不過年方十七,卻已經要被眼前的兩人逼出一頭白髮了。

    閻占夜揚眉不語,反見閻夕央微嘟起唇,說:「誰讓占夜哥哥不在?不過沒關係,占夜哥哥應該不出海了吧?」               

    幾日後——

    同樣的渡口、同樣的戲碼再度上演,閻夕央把小嘴扁得發白,強忍著淚水,決定這一次絕對不哭不鬧,要當個懂事的好孩子。

    然而,她的乖巧卻讓閻占夜的心像是刀刺劍剮般犯疼。

    「夕央?」

    「沒關係,哥哥是為了我才遠行的,所以我會忍耐,不會妨礙哥哥,不要讓哥哥擔心我……」她強笑的瞬間,淚水啪啦啪啦滑落,矛盾的情緒將秀美的眉眼拉扯得扭曲。

    閻占夜濃眉緊蹙,一語不發地看著她。

    「我會乖乖的。」閻夕央的秀眉彎成了毛蟲狀,還很努力地揚笑。「我等哥哥回來——」

    不著痕跡地歎口氣,他向前一步抱起她,打斷了她的話,朝東方盡淡聲交代,「取消交易。」

    東方盡詫異地看著他。  「少主,這一批交易——」話未盡,對上閻占夜沉冷的目光,他不由得嚥了口水,把話給吞進腹。

    「哥哥、哥哥,你不上船了嗎?」閻夕央問得很輕,小手揪著他的衣襟。

    「不去了。」

    「真的?」嬌軟童音陡高。

    「往後都不去了。」他淺噙笑意對上她笑瞇的大眼。

    閻夕央的嘴大大揚開,卻又收得很急,小聲問:「那……我們以後吃什麼?」

    他一聽,哈哈大笑。「反正餓不著你。」

    「沒關係、沒關係,我年紀小,吃少少的,多的給哥哥吃。」他笑,她看著也跟著笑了,撒嬌地偎在他的頸項。  「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吃什麼都好。」

    閻占夜淡笑著,柔了那雙俊魅但冷冽的眼。

    回到府中,外頭雜事交由厲風行處置完後,四人坐在主廳裡吃著午膳,商討閻門未來的走向。

    「少主,不走私海買賣,往後大伙吃什麼?」厲風行苦著臉,不敢相信少主竟然這麼隨便就斷了閻門的生路。「下頭在抱怨了,說少主年歲太小,扛不起閻門,都說想走。」

    「要走的就讓他走吧。」閻占夜讓閻夕央坐在他腿上用膳,壓根不在意底下部屬紛紛要走。

    「少主會這麼決定,是已有了打算?」東方盡輕問。想起前陣子少主不斷地細查賬本,再加上這陣子海防也因外海火燒船一事盯閻門盯得極緊。他會想要另起爐灶也不是不可能。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閻占夜垂眼瞅著吃得香甜的女娃。「夕央,你覺得該做哪門生意較好?」

    話一問出,對面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睜大雙眼開始懷疑主子被這丫頭影響得太可怕,居然連這等大事都問她。

    「哥哥,不用擔心,盡哥哥說我很聰明,等我長大考了狀元,換我養哥哥。」閻夕央用握筷子的手拍了拍胸口,一副一女當關,萬夫莫敵的驚人氣勢。「我要是當官,就可以幫哥哥很多很多了。」

    三人有點傻眼,意外這丫頭也懂官商勾結這事。但也意外她居然天真地以為女子可以考狀元。

    東方盡開始後悔自己幹嗎跟她說讀書練字是為了仕途,而厲風行則是呆到說不出話,唯有閻占夜像是在剎那間悟到什麼似的彈著長指。

    「有意思。」

    他對官場沒興趣,但他可以養官,養幾個在朝中掌權的官,不但能替他追查毫無頭緒的命案。更可以在商場上扶持他。

    「少主,你不會真的要小夕央去考狀元吧?」厲風行一臉驚駭。他不信少主不知道女扮男裝上闈場,一旦被拆穿就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

    閻占夜涼涼地看他一眼,下個問題又讓兩人嚇一跳,「夕央,你覺得哥哥要做什麼樣的生意,才能供你上京赴考?」

    雖然搞不清楚他為何會這麼問,但她還是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盡哥哥說過,要考狀元,要花很多很多的銀兩,哥哥要想辦法攢到很多很多的銀兩。」

    說了老半天,說跟沒說差不多,閻占夜卻一斂睫,輕彈著長指,像是已經有了底。

    「東方,把所有貨物清算,先弄個錢莊玩玩吧。」

    以往交易所留下的家業,再加上可觀的珍寶全數變賣後,想弄間錢莊,輕而易舉。

    之前他執意要走私海交易,是因為那是爹娘的路,更是查出爹娘死因的線索之一,但現在選擇放棄,除了官府盯得緊之外,也因為他身邊多了個夕央,他想給她更穩固的生活,而不是每回他要走。就得面對她言不由衷的噙淚笑臉。

    為何這麼在意她?

    他不語地凝視著她用膳的幸福模樣。她又夾了口菜,動作自然地餵進他的口,然後甜柔地笑瞇眼,毫無防備地偎進他懷裡,溫熱嬌小像團火,煨得他心裡發暖,讓他忍不住收緊雙臂,嗅聞她令人安心的馨寧。

    他想,也許他是在她身上,看見自己過往的影子。
            
    一晃眼,過了十個春秋。

    閻占夜認為,當年的自己錯得離譜。

    屋外,烏雲密佈,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屋內,低壓籠罩,正處於某種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滯悶狀態裡。

    閻夕央玉白的瓜子臉,嵌著秀美精緻的五官,正值二八芳華的她,此時正可憐兮兮地撇起嘴,一雙勾魅的眸子無助地向站在主子身旁的東方盡求救。

    「不用看他。」坐在案前的閻占夜冷道。

    他正值青年,褪去青稚,五官更加立體出色,濃眉入鬢,烏瞳冷郁,身形更加抽長拔壯,一襲玄色錦衣外頭罩了件月牙自紗半臂,更襯得身形頎長,但也更顯出他淡覆惱意的冷冽。

    「……占夜哥哥。」閻夕央身穿精繡月牙白夏衫,鴨綠青羅裙,外搭對襟藍比甲,腰間玉帶上還繫了條銀鏈穿鑿的墨綠玉環,走起路來叮叮噹噹,甚是好看。

    「誰准許你外出的?」

    「……我只是想來找占夜哥哥。」

    唉。她好不容易找到時機偷溜出府,偏偏那麼巧就遇見剛好踏出錢莊的占夜哥哥,更糟的是,還被他撞見她的行善之舉。

    閻占夜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我倒沒瞧見你來找我,反見你豪氣得很,把我送你的玉拿去送人。」打從他送她雕花玉簪和墨綠玉環後,便發現她偏愛玉,於是各式各樣的玉到了他手上,不管是簪、釵、玉珮、系環,甚至連把玩的玉寶,就都一併轉手給了她。

    豈料,她竟輕易就給了人,壓根不心疼。

    「不是,是那個人有困難,我……」

    「你把我的錢莊當成了救濟院不夠,還拿自個兒的玉贈人解難,偶爾還要造橋鋪路、開學堂、防水患救災,可真是善心呢。」他哼笑。「夕央,皇帝老子都不管了,你做這麼多是為了什麼?」

    聞言,閻夕央再次確定他今天心情很不好。

    抿了抿唇,她緩步走到他身側。「占夜哥哥,行善積德是好事,反正我們錢莊錢很多,而且你也幫了不少落魄秀才上京赴考不是嗎?我也是有樣學樣嘛……」

    占夜哥哥真是個經商的料子,才幾年時間,閻門錢莊就連開數家票號,就連京城都有分號。

    而且不只錢莊,就連其他商行都有涉及,有一回聽風行哥哥說,杭州城的城中十字大街上,十家商行有七家是占夜哥哥的,她驚詫極了,從不知道占夜哥哥是個厲害角色。

    所以說,錢那麼多……分一點給沒有錢的人不也挺好的?反正他又不缺。

    「喔,你的意思是說,是我沒把你教好?」他贊助落魄秀才上京赴考,自然是有他的用意和打算,決不是她說的善人行徑。


    十年過去了,惱人的是,他至今仍查不清當年的海上慘案,最讓他發火的,是他栽培的幾個官目前還不能成為朝中砥柱。
    「不是啦。」她軟綿綿的嗓音還帶著幾分童音,撒起嬌來酥人肺腑,再加上輕扯著他衣袖的舉動,相信這樣一定能讓占夜哥哥消火。「占
夜哥哥最疼我了,哪會把我教壞?占夜哥哥最好了,這麼樂善好施,我也是學你呀,這是好事呀,占夜哥哥——」

    東方盡垂下眼,退到幾步外,開始暗暗猜想主子這回會在多久時間內投降。

    睨她一眼,閻占夜冷臉還緊繃著,但語氣已緩和了。「你知不知道玉不能亂贈人?更何況你贈的是個男人,要是讓人會錯意,還以為你瞧上了那人,要不要替你去提親?」

    「才不是呢!我才沒喜歡那人,不過是初次見面,我又沒想那麼多……可我答應哥哥,從今以後,我絕對不會再拿哥哥送我的玉給他人了。」說著。她不忘拉起繫在腰間的銀鏈。「瞧,這墨綠玉環我可是絕對不會送人、千金不賣的,要陪著我到老。」

    閻占夜頗滿意她的回答,確定了她贈玉是出於善心,並非動情,心底安穩了些許。

    「怎麼,只要玉,不要送玉的人了?」他瞟了眼墨綠玉環哼笑。

    「當然也要占夜哥哥陪呀。」她像還沒長大的娃兒,一屁股坐在他腿上,雙手環抱著他的頸項,親暱地親著他的頰。「占夜哥哥不要再氣我了,求求你、拜託拜託、好不好嘛……」

    已經退到角落的東方盡歎口氣,默念著非禮勿視,直接走到外頭,讓他們親熱得盡興。

    閻占夜輕扯唇,和先前殺氣橫生的神態大相逕庭。

    「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娃兒。」他笑罵著,眸色儘是寵溺。

    「在占夜哥哥面前,人家就是個娃兒嘛。」只要他笑,那就是解禁了。   


    這十年來,他們都是這樣相處,犯了錯,她就使出她所向披靡的撒嬌功,十年來從未失敗過。

    「爺,玉坊的王老爺到了。」守在書房外頭的東方盡,眼見拱門外,掌櫃的帶人踏上迴廊,隨即出聲提醒。

    閻門錢莊就設在杭州城東最繁華的胡同裡,閻占夜總是習慣待在後方另辟的書房與人商談生意,讓還不了巨額欠款的商家抵押商號,或以土地、寶物還債,通常只要有人造訪,便是錢財滾滾來的時候。   

    「知道了。」他斂去笑意,睇著揚笑的閻夕央。「你要讓風行先送你回去,還是在這兒待下,晚些陪我一道用膳?」

    「當然要陪哥哥用膳啊。」再傻的人都會挑這條路走。

    「去那兒坐著,坐我腿上多沒規矩。」


    「好。」她乖巧地走到臨窗的屏榻上。

    不一會,掌櫃的已經把人帶到。

    王老爺子頭戴羽絨六合帽,一身錦衣華服,看起來相當闊綽富裕,然而他的神色有點飄忽,手上還端了個精緻漆盒,重量八成不輕,才會讓他捧得氣喘吁吁。

    「今兒個是什麼風把王老爺子給吹上門了?」閻占夜貼在椅背上,雙肘支在椅把拱握,眸色慵懶地看著他。

    「是這樣子的,我前些日子到閻門調了點頭寸,眼看著十日一期的利息將至,而我……」他臉色赧然地乾笑著。「我聽說,閻爺是個附庸風雅的文人,識玉也惜玉,也聽說,閻爺向來允許借貸者可以以物抵利,所以——」

    他不再多說,快快將漆盒遞到案上,打開精雕的團花盒面,露出裡頭一組白玉雕制的棋盤。

    閻占夜瞟了眼,暗暗驚異這玉石的潤澤和細膩,但仍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人。「王老爺子,別說我不賣你人情,只是一盤玉棋就要抵你的利息……你當我做的是救濟的買賣?」

    閻夕央在旁聽見了。錢莊的事她向來不懂,又不知道王老爺子借了多少,那玉棋又值多少,心想好不容易才讓他氣消,不敢亂出聲又惹他發火,只是不斷地拉長脖子想偷覷那玉棋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閻爺,你這麼說就不對了,這玉棋可是我鋪子雕匠精心之作,去年在京城品玩賞裡大出風頭,是多少王公貴族都愛不釋手的寶貝,就連八王爺也多次請人接洽想買,是我鐵了心不賣的,否則這玉棋放在京城叫價,沒個上萬兩,也要值個幾千兩。」

    王老爺子以礦出身,幾十年前不經意發現祖宗留下的山頭裡,埋著價值連城的玉礦,一經開採。
再聘請雕匠打造,開了幾家玉鋪子,讓他富裕了一生,但近來因為家中驕兒迷上了賭,短短兩年光景,幾乎快要敗光他的家產,逼得他不得不先將玉棋拿出來抵利。

    「怎麼,王老爺子是老糊塗了,忘了總共借貸了多少嗎?」他前後共借了三萬五千兩。十天一期利,利為十分,算算該要多少?彼此心知肚明,但閻占夜不會傻得在閻夕央面前算。

    他從不讓她碰錢莊的交易,更不會讓她知道,他之所以可以在短短幾年站穩商行,靠的並非商識才學,而是旁門左道,且耍盡了下流路數,吃人不吐骨頭。

    在外頭,從南到北,聽過閻門名號的商家,都稱呼當家為——閻王。   

    就像是閻王三更要命,決不留人到五更,而他這個閻王三更要財,更不留錢過四更。

    「可是,這玉棋在品玩賞的叫價——」

    「京城品玩賞三年一會,你可以等到兩年後拿到京城叫價。」他雙手一攤,擺明了對玉棋沒興趣。冷言相譏。「要是不小心封賞了,還能成為大內御貢。」

    「我哪等得到兩年後……」王老爺子難堪地垂下臉。   

    「王老爺子不是還有幾家鋪子?」他循循善誘。

    「那些鋪子可是我的老本!」

    見他不肯配合,閻占夜不置可否地揚起濃眉。「那麼,王老爺子究竟打算怎麼處置這筆債?」

    「我……」   

    他一時語塞,沒想到一道清麗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面前。

    「哇!好漂亮。」

    「夕央。」瞧她整個人快要趴到案上,閻占夜不悅地略擰眉頭。

    「哥哥。收下啦,我好喜歡這個玉棋。」她央求著,拿起一顆玉棋擱在掌心把玩。她是真心喜歡,所以她表現得非要不可,免得哥哥看穿她其實有些私心是想幫這老爺子。

    閻占夜冷睇著她。

    沒反應?閻夕央只好用力地裝傻,拚命揚笑。「哥哥,好不好嘛,送給我,好不好?」

    「閻爺有個妹子?」王老爺子頗為驚愕,不只是因為她身為閻占夜的妹子,更因她美得不可方物的嬌態。「果真是同出一脈,同樣絕色。」

    「我像哥哥嗎?」有人誇她像哥哥,比誇她漂亮還要令她開心。

    「仔細瞧,倒是不同的風情,但絕對都讓人傾心難忘。」一個眉柔眼媚,揚笑誘人,一個眉揚眸冷,噙笑寒冽盡生,五官沒太大相似,但都是令人過目不忘的俊美絕色。  「閻姑娘,不知道許人了沒?」

    若能迎得如此佳人進府,便能和閻門攀親附貴。往後調些頭寸也就方便了。

    閻占夜一語不發,墨黑的烏瞳沉不見底地瞪著他。

    將她藏在大宅裡,就是不想讓人知曉她的存在,免得被人利用,視她為跳板;不讓她上街,就怕她這張傾城容顏,替她招來不必要的災難。

    一開始,他的確把夕央當妹妹般疼愛,然而隨著她長大.他發現自己見不得她和其他人親暱,只想獨佔她,讓她永遠待在自己身邊,才發覺原來他對她,並非只是將小時候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更不是將她視為妹子,而是……一個他喜歡的女人。

    因此,他決不容許她離開他身邊!

    「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輩子跟著哥哥。」閻夕央移到他身側。「占夜哥哥,你說好不好?」

    聞言,他冷冽的眼神頓時軟化,當下心情大好地順了她的意。「得了,喜歡就拿去吧。王老爺子,你可以回去了,記得十天一期利,逾時不候。」

    「謝閻爺。」王老爺子鬆了一口氣,先行離開。

    閻夕央拿起玉棋對著燭火賞玩著。「哇,這玉質真好,通體清涼,白玉無瑕,拿起一瞧,透光而過,是極品呢。」

    「他有座玉礦,裡頭全都是上等羊脂玉,和你身上那塊玉珮的質挺像的。」正因為玉質相仿,才會讓他想要取得他那幾家鋪子。

    「他有玉礦?」她漂亮的瞳眸閃著光彩。「哇,我要是有座玉礦,不知道該有多好。」

    「你想要?」

    「呵呵,說說而已,一座礦要多少銀兩呀。」她只是隨口說說,不過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

    「數十萬兩罷了。」他淡道。

    「……數十萬兩?」這對日理萬財的他來說。可能不是什麼罕見大數字,但對她而言,根本是個不可思議的價錢。

    閻占夜輕掐著她微張的唇。「姑娘家張著嘴,難看。」

    「有什麼關係?就只有哥哥在。」她咬了他的指尖,還嘿嘿笑,像個長不大的娃兒跟他玩鬧。

    然而這個舉措,卻讓他沉了眼。

    「怎麼了?會痛嗎?我有咬那麼大力嗎?」她趕緊牽起他的指尖細瞧著。「沒有啊,連一點咬痕都沒有。」她不解地蹙起眉,瞅向他若有所思的臉龐。「占夜哥哥?」

    「夕央。」

    「嗯?」

    「你喜歡我嗎?」他突問,淺噙笑意。

    「喜歡啊。」她回得理所當然,毫不猶豫,更無扭捏,讓人很清楚,在她心裡沒有半點男女之情,否則她的應對不會如此快速。

    閻占夜笑意不減,淡道:「那麼,就給我聽話,下次再溜出府,我就把你綁在房裡,讓你哪兒都不能去。」

    「……」她用力地撇起嘴。

    哪有這樣的?剛才明明已經不氣了,現在又來個回馬槍。

    「你先到外頭找風行,順便告訴他,下次他要是再敢讓你對他撒嬌,而他還傻傻地讓你牽著鼻子走,這種隨侍,我就不要了。」他輕掐她的秀鼻,淡淡的交代裡卻有不容置喙的堅決和毫不戀棧的無情。

    府裡,他派人看著她,沒人有膽讓她踏出府外一步,會禁不起她撒嬌的,就只有風行那笨蛋。

    閻夕央無奈地歎口氣。「我知道了。」他向來說一是一,從不玩笑。反正話是說給她聽,要是她再犯錯,擔罪的是風行哥哥。

    待她一走,東方盡緩緩走進,不敢明說少有人不買她的賬,就連主子自個兒也一樣。

    「東方。」閻占夜喚著,長指在桌面輕敲。

    「屬下在。」

    「你想,挖出一座玉礦,大抵要多久時間?」

    東方盡壓根不意外,一臉勝券在握。「爺,我保證,不消三個月,絕對會讓王老爺子的兒子給賭得非抵出玉礦不可。」

    「很好。」

    打一開始,他想要的就是玉鋪子,只因夕央愛玉惜玉,所以他用賭坊做釣餌,誘出了王老爺子不成材的兒子,如今王老爺子竟對夕央動了非分之想……他決定要接收他所有家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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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7 00:01: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轉眼間,兩年又過去了。

    盛夏的天候詭譎多變,一刻鐘前陽光普照。一刻鐘後卻烏雲密佈。向來暗得慢的天色,今兒個才過午後,暗色便鋪天益地而來,空氣中泛著一股令人難受的霉味,然而直到掌燈時分,依舊不見半點雨飄下來。

    閻門錢莊後院書房裡,閻占夜瞪著剛捎至的書假。俊臉冷沉得令人難窺究竟。

    「爺,談文總算升為刑部尚書,這應該是好事,不是嗎?」快馬將書信送至的厲風行不解他反常的神情。「還是信上提到了什麼?」

    「一件重要的事。」閻占夜將書信丟給他。

    這兩年來,他手底下養的官,總算是一個個成材。就好比談文,今年斗倒了上司,承接了刑部尚書一職;去年徐威也成了左軍都督。有他在後方以財力為後援,讓他們得以在朝中打出根基,甚至踏上高位,也總算查出了慘案的可能禍首。

    十二年了……如此漫長難熬,總算有條線索了。

    「八王爺?」厲風行詫喊。「他可是當今聖上的皇弟!」

    一旁的東方盡眼皮跳了下,皺眉忖思。

    「怎麼,你沒聽過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閻占夜冷哼。

    厲風行心念一轉,跟著義憤填膺起來。「爺說的對,管他是什麼,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一樣,就讓我上京去把他砍成十八塊!」

    「風行,談文的書信裡頭說的只是可能,並非確實,你莽撞行事,只會累及大家。」東方盡淡淡地提醒。

    像是被澆了一大桶冷水,厲風行洩氣地又坐回位子,看向主子。「爺,那現在到底要怎麼做?」

    閻占夜看向窗外,窗外隔開前庭後院的花園繁花簇擁,草木茂密,微風掠過,送進幾許嫩芽綠意。

    「爺,信裡頭還附了京城品玩賞的帖子,邀請的是夔字號,要不要趁這當頭去?」東方盡沉吟了半晌,開口輕問。

    八王爺的名號響徹大江南北,不外乎是些仗權欺凌、佔人妻女等惡名,但也聽說他向來喜愛奇珍異寶,相信三年一會的品玩賞他必定會出現。以品玩賞為遮掩接近八王爺,也許能夠探個虛實。

    閻占夜看著窗外半晌,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夕央呢?」

    「在後頭工坊。」提起閻夕央,厲風行歎氣得更嚴重了。「爺,不是我愛說,兩年前你幹嗎帶她去淮陽看玉礦?這一看,瞧,出事了吧,你由著她弄間工坊,替她找來許多雕匠,讓她鑽研雕技。她現在天天窩在工坊裡,哪兒都不去,就連姑娘家時興的裝扮她都沒興趣。

    「瞧,她今年多大了,雖說不知道她真實年歲,但依我瞧,總有個十七八,尋常姑娘這個時候應該都有婚配了,她卻是天天……幹嗎,你踢我做什麼?」

    厲風行說得口沫橫飛正痛快,豈料腳邊老是有只腳偷踹他,讓他不滿地停下了話。

    東方盡無奈地閉了閉眼,懶得救他了。

    「爺,我說小夕央呀……爺,你怎麼這樣看著我?」無預警對上主子冷若冰霜的瞳眸,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閻占夜不語,只是起身走往外頭。

    「爺?」厲風行一頭霧水,又不敢貿然跟上主子,只好抓著身旁的東方盡問:「喂,我到底說錯什麼了?你怎麼都不提點我?」

    東方盡眼皮抽動,不想理他,起身跟上閻占夜。

    「喂!現在是怎樣?」厲風行鬼叫歸鬼叫,還是跟著一道走。

    後頭的工坊和書房隔著一座拱門,兩年前由柴房改建而成。竹門半掩,裡頭流洩淡淡燈火,發出細微的雕鑿聲,閻占夜緩步走到一抹纖影身後,那道身影壓根沒發覺有人接近。

    「夕央。」

    她充耳不聞,一徑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不斷研磨快要完成的玉珮。

    閻占夜走向前,彈指滅去前方燭火,屋內頓時暗了不少,那身影才怔了下,緩緩抬眼,精雕玉琢的粉顏頓時露出心虛的笑。

    「占夜哥哥,你來啦。」她呵呵笑著,趕緊將玉珮藏到身後,心想,他不知道瞧見了沒。  

    「……我來不來又如何?你心裡只要有你的玉工坊就成了,不是嗎?」他像在說笑,但俊臉上半點笑意都找不到。

    「哪有?」閻夕央將玉珮藏到錦荷裡,起身揪著他的衣袖。「這玉工坊是哥哥的,我只是幫你打理而已嘛。」

    「可不是?只不過是要你打理,你倒了不起,成了玉雕師,替我攢了不少錢,想想,我當初可真是撿到一塊寶。」他環顧四周,工坊裡頭各式各樣的工具應有盡有,白天時,約莫會有五六個雕匠和她一同研玉,現在就只剩她一個人。

    她日夜研究玉石,短短兩年,閻門底下——夔字號的玉工坊,也在江南一帶出了名,成了富賈貴族爭相搶奪的珍寶,這結果是閻占夜始料未及的。

    知道她偏愛玉石,但他要早知道她會為了玉而廢寢忘食,打一開始就不會將玉礦送給她。   

    閻夕央摸摸鼻子,知道他是拐著彎酸她,暗罵她一心只在工坊。「占夜哥哥,我好餓了呢,你餓了沒?」老把戲,她揪著他的錦袖扭著,軟聲撒嬌著。

    「怎麼,你也知道我會餓嗎?」俊眸透著寒意。

    「當然,我都餓了嘛。」她笑嘻嘻地說,一點也不氣餒。「哥哥,我好餓好餓喔。」   

    「誰要你一直待在這兒的?」他嘴裡罵著,手卻已經牽起她的握在手心,準備往外走,然而才走了兩步.她便頓住不動,他略回頭。「怎麼了?」

    「……呵呵,腿麻了。」她乾笑,小臉快揪成一團。

    「趕明兒個把這工坊給拆了。」他不由分說地將她一把抱起。

    「不要啊,哥哥。」她趕緊撒嬌地環住了他的頸子,像是早已習慣這舉動。可是……救命啊,哥哥今天心情很不好,誰來幫幫她?她偷偷回頭看著兩位向來對她疼愛有加的兄長,豈料一個撇東,一個望西,沒人敢對上她的眼。

    她垂下眼,忖著該要怎麼消他怒火,又回頭想從後頭兩人臉上找出端倪,卻見地上掉了張帖子,仔細一瞧,她難掩興奮地低笑,「京城品玩賞?」

    閻占夜緩緩回頭,冷潛眸色探向後頭兩人,只見厲風行一臉無辜,東方盡的魂則已經不知道飛到哪去了,帖子靜靜地躺在地上,無人拾起。

    「哥哥!你瞧,這是品玩賞的帖子,邀請的是夔字號的老闆呢!」燙金的字體寫得那麼大,想不看見都難呀。打她兩年前從王老爺子口中得知品玩賞,她就無比嚮往,希望有一天能夠到京城去瞧瞧品玩賞究竟是多麼盛大的宴會。

    想不到,事隔兩年,她竟然有這榮幸可以參與。

    「誰是夔字號的老闆?」他無視她的雀躍,逕自往前走。

    「是哥哥啊。」小臉往他頸間蹭著。

    「我說了要去?」

    「哥哥不去?」小臉立時佈滿失望,可憐地撇起嘴。「可是,這是三年一會的品玩賞,而且不是每個人都能受到邀請,不去的話,好可惜喔……」

    她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長,環著他頸的雙手垂放下來,小賭氣地別開臉。

    閻占夜瞪著她,最後歎口氣。

    「我們談個條件。」

    「好!」尚有一線生機,閻夕央自然是巴住不放了,想也不想地答應。

    「你想去也不是不成,不過你得要跟我賭。」

    「賭?」

    下個月的品玩賞,拿你最得意的幾樣玉飾去參列,若是能得到封賞,從此以後,你愛怎麼玩玉我都不管,但如果不能封賞——」他垂眼瞅著她。「從此以後,你別再踏進工坊一步。」省得她一碰玉就把他給忘了。

    哇,賭這麼大?

    閻夕央鼓起腮幫子,對上他溫潤如夜月的眸。抿嘴低笑。「好,一言為定!」瞧他抱著她還伸出手,她隨即與他擊掌立誓。

    這條件,怎麼談,她都知道,她絕對贏定了。

    因為在她眼裡沒有條件這兩個字,只要是她想要的,占夜哥哥一定都會給她,每次到最後,一定會是這樣。

    閻占夜看著被她拍過的掌心,略微不悅地揚眉。「誰要你擊掌立誓的?」

    「咦,哥哥不是要跟我擊掌立誓?」不然幹嗎把手伸出來?

    「誰讓你擊掌立誓?」他伸手,不過是想要跟她勾指約定罷了。一個姑娘家,與人擊掌立誓,像話嗎?

    「風行哥哥。」她的纖纖白指很自然地往後一指,指向來不及逃的厲風行。

    閻占夜冷睨他一眼,調回視線淡問:「你這麼有信心能封賞?」

    「當然啦,我可是占夜哥哥的妹子,怎能丟哥哥的臉?」見他答應同行,她又纏上他的頸項。「嘿嘿,哥哥,我還沒去過京城,這次去剛好能夠開開眼界,多學點別人的手藝。」

    「你拿不到封賞,丟臉的是你,可不關我的事,至於賭注,你可千萬別忘。」他哼笑。

    「我不會忘的。」她笑瞇了瑩亮美眸。「走快點、走快點,我餓慌了。」

    他沒搭腔,唇角勾著一絲淡笑。
            
    當一行人來到京城時,時序進入夏末。下了渡口,進了城門,眼看已近掌燈時分,城裡車水馬龍,人潮熙來攘往,繁華更勝江南。

    「把嘴巴閉上,夕央。」

    看得眼花繚亂的閣夕央聞言,趕緊將嘴巴閉上,羞赧地笑著,但還是止不住滿心好奇地東張西望。「這就是京城?」

    「可不是?」閻占夜緊握著她的手,就怕一個閃神,讓她被人潮給衝散。

    「哥哥,我們今晚要住哪?」

    「自然是客棧。」

    她眸露神采,嚮往得很。「哇,我沒住過客棧呢。」

    「怎麼?這麼喜歡客棧,回杭州後,我前些日買下的秋水街福至客棧就讓你天天住好了。」瞧她一臉欣喜,烏瞳不由得跟著流露笑意。

    跟在後方幾步遠的東方盡和厲風行不約而同搖頭。秋水街那家福至客棧,還好好地在經營著呢,不過爺既然說出口,那就代表客棧要易主了。

    「哥哥買了客棧?」有沒有這麼隨便啊?

    錢莊真的這麼好賺?她開始懷疑,杭州城中走到底的十字街上,所有商行說不定全是哥哥的了。

    「有人想要頂讓,我就順便買下。」他絕口不提他惡放高利,早晚逼得客棧掌櫃不得不把客棧交出來抵債。

    「這麼巧?」想了想,哥哥運氣真不是普通的好。

    「可不是。」

    拐過了幾條街,來到城中最熱鬧的大街,處處旗幟蔽天,茶肆飯館隨風逸出香氣,再往前一點,販子列街擺攤,吆喝聲不斷。

    「好俊的爺,配著天仙似的嬌妻,兩人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爺,要不要買點首飾送給娘子?」

    吆喝聲朝他們大喊,閻夕央笑著,趕緊解釋,「不是的,我們是兄妹。」

    不過,這販子眼光真好,嘴巴真甜。她的占夜哥哥今天一襲銀繡月牙白夏衫,腰柬革帶,濃眉朗目。雖然神情偏冷了點,卻壓根無損他爽颯豐采。

    「兄妹?」販子愣了下,打量著閻占夜緊握她的手。「姑娘,你們兄妹感情真好。」

    「是啊,哥哥最疼我了。」

    「那麼,這位爺,要不要買樣飾品送給妹子,還是送給心上人?」

    「哥哥沒有心上人。」她回答得理所當然,挑了樣雕工頗精細的銀手環,回頭問:「哥哥,可以送我這個嗎?」

    「可以。」閻占夜向前,再挑了塊晶瑩白玉,審視了一會,問:「這塊玉值多少?」

    「爺兒真是好眼光,這塊玉雖說雕飾簡單,卻是十多年前的大內珍品,出自名匠之手,價值不菲,要跟爺多說了價錢,像是我在坑爺。但要是少說了價錢,又像是我賤賣了大師之作,所以這價錢——」

    閻占夜自懷裡掏出一錠銀,讓還未開口的小販立即瞪大眼,好半晌說不出話。

    「走吧。」

    閻夕央邊走,邊瞧著他小心收到腰間暗袋的玉石,澄澈瞳眸輕轉了圈,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哥哥很喜歡那塊玉?」

    「嗯。」

    「要送誰的?」

    「送我的心上人。」

    她驀地停下腳步,腦袋裡像是有雷轟爆著。閻占夜察覺她的異狀,也停下腳步看著她。  「怎麼了?」   

    「……占夜哥哥什麼時候有心上人了?」為何她從未聽他提起過?她天天在錢莊走動,怎麼沒見過他和其他姑娘有互動?況且,盡哥哥和風行哥哥也沒提過,怎會突地蹦出了個心上人?

    沒來由的,占夜哥哥的心上人,這詞讓她打從心底厭惡。可她找不出厭惡的理由,只能想,八成是因為哥哥們瞞著她所致吧。

    「你不想要個嫂子?」閻占夜細審著她的神情。

    「嫂子?」她倒抽口氣,頭莫名發痛。

    她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在她的世界裡,只有她和占夜哥哥,難以想像他們中間竟然還要再夾個女人……怎麼辦?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可要是她說不喜歡,哥哥一定會為難吧。

    想了想,她抿了抿唇,昧著良心,說出違心之論。「想啊,有個嫂子很好、很好。」

    閻占夜揚眉,撇嘴。「是嗎?」隨即邁步前進。

    瞧他逕自往前走,不再牽著她的手,閻夕央不禁懷疑是不是她掩飾得不夠好,被向來眼尖的哥哥察覺她言不由衷,所以不開心了。

    她趕緊小碎步跟上,看著他淡漠的側臉,心裡發痛著。占夜哥哥不說話時,總沉默得讓她害怕,不笑的時候,總是冷漠得讓她心慌。哥哥很少這樣對她,一旦如此,那肯定是她惹他生氣了。

    她撇了撇嘴,忍痛把心一橫。決定了!只要哥哥開心就好,多個嫂子就多個嫂子嘛,他們還是跟以前一樣好。

    她伸出小手試探性地輕揪住他的袖子,小臉流露出無比真誠的可憐和討好。

    閻占夜垂看一眼,黑眸閃爍了下,唇角抿住笑意,不想這麼輕易放過她,然而大手還是溫柔地包覆住她的。

    哥哥牽她的手了!閻夕央暗鬆口氣,討好地笑問:「哥哥,京城你來過那麼多回,知不道哪兒有好玩好吃的?」

    「你不是說要早點歇息,明天要早起趕著到舉行品玩賞的清水園勘查?」

    「唉,那事不急,反正風行哥哥會幫忙。」她現在只想趕緊多攢點時間將功贖罪,討他歡心。

    「要去玩,也得先到客棧梳洗休息後再說。」說著,他牽她走進十字街轉角處的客棧。

    客棧一樓是間食堂,佔地不小,裡頭早已坐無虛席,就連二樓的雅座也高朋滿座。

    「請問爺兒是要住宿還是用膳?」客棧裡頭迎面而來的是一抹鵝黃色的倩影,然而就在她走到閻占夜跟前的瞬間,滿面笑意頓時凍結,「占夜?」

    這種玉容白面、俊美偏邪的男人不多見,她從小到大,也只認識那麼一個。

    閻占夜瞥她一眼,玉容波瀾不興地道:「好久不見了,桃花。」
            
    桃花?

    她到底是誰?為什麼占夜哥哥要和她私下聊天?為什麼要挑在客棧的後花園裡聊?為什麼要搞得這麼神神秘秘?

    「桃花是爺無緣的未婚妻,她找爺,八成就是要聊當年解除婚約的事,挑在後花園才可以說個盡興,不搞神秘一點,難不成要到客棧食堂,說給大伙聽?」後頭是厲風行平淡的嗓調,說完還不忘嗤了聲。

    崔家當年挑閻門出事時解除婚約,道義上完全說不過去,現在再想解釋什麼,他壓根不想知道。

    聽到厲風行詳盡地解答完她心中的疑問,躲在樹後的閻夕央有些驚訝地回頭,「我問了嗎?」她閃神得這麼嚴重?居然不自覺地把問題問出口?

    「我答了,不是嗎?」她沒問,他幹嗎答?

    「可,這話有什麼不能讓我聽到的嗎?占夜哥哥為什麼不讓我跟?」想起用過晚膳之後,占夜哥哥跟那個叫桃花的客棧掌櫃走了,她心就發悶,不禁偷偷跟在他們身後。

    再見到他們坐在亭子裡,毫不避嫌地坐那麼近,她的心更是隱隱作痛,痛得好怪,好沒道理。她不由得聯想到,占夜哥哥來過京城數回,說不定早知道那個桃花就在這裡,所以買了玉,說不定是專程耍送給桃花的?可是,他明明說過玉是不能亂送的……

    不得已也跟著躲在樹後的東方盡歎了口氣。「畢竟是私事。」

    小臉垂得更沉了。  「在哥哥眼裡,我是外人嗎?」

    「怎麼可能?」厲風行小聲接了話。「你是傻了?爺這麼疼你,你沒長眼,沒瞧見?」

    閻夕央撇嘴。占夜哥哥疼她、寵她,她當然感覺得到,可是一聽見他說有心上人,她渾身都不對勁了……啊啊,好煩哪!她為什麼要為了這種事心煩?

    思緒雜亂,她無法打理,正打算轉身回房,總算聽見細微的交談聲傳來,讓她停住了正要挪動的腳。

    「唉,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在鬼扯,但請你一定要相信,畢竟這件事,早在出事之前,世伯、世伯母便已經和我爹娘說好,婚約要解除。」崔桃花說著,歎聲連連。

    身側的閻占夜淺啜著毛尖兒,瞧也不瞧她一眼,心思深沉得讓人難以窺探。

    「占夜,記不記得,你十五歲,我十歲那年,就在出事之前,咱們的爹娘帶著咱們上廟許願,要離開時,在廟外遇見了一個鐵口直斷的術士?」瞧他一副聽而不聞的模樣,崔桃花也不在意,繼續道:「後來,我娘告訴我,那術士說,你命犯桃花劫。」

    二十多年前,崔閻兩家是世交,一同從事私海交易,然而約二十年前,崔家人退出閻門底下,轉而來到京城另拓一片天地,但依舊常有往來。崔桃花和閻占夜可算是青梅竹馬,她也早習慣他的天生冷性。壓根不以為忤。

    聞畝,閻占夜有了些許反應,卻是垂眸低笑。

    「嘿。你不要不信邪,那術士說你命犯桃花劫,注定要死在女人手中,所以你最好是別有姻緣,免得喜慶成喪。」

    他聽完的反應,竟是笑開。

    「我說真的!我發誓!」崔桃花抽動眼皮子。「你知道我爹娘有多緊張嗎?你犯桃花劫,我又該死地叫桃花,多怕你是死在我的手中啊。」

    拜託,閻門碩果僅存的單脈單傳,要是死在她手中……她做鬼也不得安寧。

    「照你這麼說,我不就準備孤身老死?」他笑得戲謔。

    崔桃花抿了抿唇。「唉,留一條命在總是好的嘛,反正你就記得,別去拼那生死關。」唉,要不是多年前因為術士一讖,她早就嫁給他了。他性子是偏冷,但總是賞心悅目的男人,擺在身邊天天看,也覺得心情愉悅。

    「生死關?」他哼著,似乎不信邪。

    「別不信邪,那術士也斷出了世伯、世伯母有一死劫,真是靈驗了。」說完,她瞅著亭內的青石地板,不敢看向他。

    躲在樹後的閻夕央聽得一愣一愣,突然覺得身子被拉了下,回頭一看,是東方盡搖搖頭,示意她別再往下聽。

    她想了下,跟著先行離去。
    半晌,閻占夜將玉瓷杯一擱,淡聲道:「與其要說是命中注定死劫,倒不如說有人在背後搞鬼。」

    崔桃花看向他。「你查出線索了?」

    「也許吧。」

    「也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都與你無關。」他起身,撣了撣衣衫。負手離去,束起的檀發在月色底下如緞綻亮。桃花看向他的背影,頹然垂下臉。「唉。現在解釋再多也是無濟於事哪。」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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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7 00:01: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客棧三樓客房裡,靜謐無聲。

    厲風行坐在床上,東方盡坐在圓桌旁兩雙眼直盯著默不作聲、手腳縮起坐在臨窗屏榻上的閻夕央。

    好一會兒,厲風行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小夕央,你該回房了。」

    她置若罔聞,悶悶不樂地攢緊秀眉。「盡哥哥,占夜哥哥真有桃花劫嗎?」

    東方盡喝著涼茶,思忖著該怎麼回答她。

    「盡哥哥,你不是也懂命理?以往,你看過我的手相,說過我命中無姻緣,若要強求,就得先拼過生死關?」閻夕央猛地抬眼瞅著他。「那麼占夜哥哥呢?他也一樣?」

    東方盡無奈地歎口氣。「夕央,你現在在意的是爺有沒有姻緣,還是他命帶生死關,抑或者是擔心他和桃花姻緣牽成?」

    「……我不希望占夜哥哥出事。」如果要過了死劫才能得姻緣,她寧可他不要有。

    「放心吧,爺對桃花姑娘沒那等心思,自然不會出事。」他看過爺的命盤,知道他命無姻緣,若要強求,的確得拼過生死關。但沒看出他犯桃花劫。

    只是,崔桃花說的桃花劫又該怎麼解釋?

    罷了,只要無姻緣,這事就毋需擔憂吧。他看向閻夕央,內心忖著,只要夕央和爺不要在一起,
那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他們都不會遇上闖不過的生死關。

    「可是——」占夜哥哥買了玉,卻不是給她的。話,終究被她嚥下肚子裡,悶得她渾身不舒服。
「剛進客棧時,哥哥見著桃花姑娘,像是一點都不詫異,這是闊別十幾年不見的反應嗎?」

    她愛玉惜玉,所以占夜哥哥送她很多玉,她也習慣獨佔他買的玉,但今天他買的玉卻不是給她的,讓她很難過,她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被哥哥寵壞了,愈來愈貪得無厭?

    她覺得,她沒辦法喜歡桃花姑娘,沒辦法接受她變成她的嫂嫂。

    她討厭喚著占夜哥哥名字的桃花,而她,也討厭這樣的自己。

    「桃花那張臉十多年沒變,連我都認得出來,有什麼好詫異的?」厲風行涼聲道。

    他和東方儘是被閻門收留的孤兒,從小跟在閻占夜身邊,當然也跟崔桃花有幾分情,但那些情在閥門出事,崔家無情地解除婚約之後,就全都消失了。

    「是這樣嗎?」她還是認為事情沒這麼簡單,內心有股聲音在告訴她,占夜哥哥買的玉,必定是要送給桃花姑娘的。「哥哥沒喜歡過桃花姑娘嗎?」

    在一旁觀察了她半晌,東方盡開口,  「夕央,爺對你而言,是什麼?」

    閻夕央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突地愣了一下。「他……」是哥哥,但又好像不只是哥哥。

    「東方,你問這什麼蠢問題?不就是哥哥,不然你以為小夕央喊爺占夜哥哥是喊假的?」沉默許久的厲風行聞言突地大喝一聲跳起,彷彿想打斷閻夕央的思考,急忙走到她面前。「小夕央,不用擔心,不管爺心裡怎麼想,反正我是不會接受桃花那女人成為當家主母,他要真執意娶那娘兒們,我就帶你走!」

    東方盡額角青筋跳顫,正要開口時——

    「你要帶誰走?」

    門外傳來閻占夜的冷嗓,嚇得厲風行寒毛豎起,三步並作兩步,眨眼衝回床上去,一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的模樣。

    推門而入,他瞧也不瞧他一眼,轉向閻夕央。「夕央,該睡了。」

    「我今天要在這裡睡。」小臉埋進弓起的雙膝,完全沒抬頭。

    哼,他有桃花不就好了嗎,哪裡需要她這個小小夕央?

    閻占夜瞇眼看向厲風行。  「你要和風行一道睡?」

    厲風行被那道目光瞪得頭皮發麻,快快下逐客令。「小夕央,今天折騰一天,我要睡了,你趕緊回房。」話落,倒在床鋪,拉過軟被蒙頭裝睡。

    閻夕央暗惱他不念兄妹情誼,轉而求助東方盡,豈料他更絕,早已經腳底抹油溜了。

    完全沒機會抗議,她還想賴著不走,卻已被閻占夜一把拎起,回到隔壁客房。

    「我不要跟你睡,我睡屏榻!」雙腳一落地,她就往屏榻沖,然而不過跑開一步,身後的人又再度將她拎起,把她緩緩放在床上,而且還霸佔住床緣的位置,不讓她有機會趁隙而逃。

    嗚嗚,欺負她……

    以往一入夜,占夜哥哥必定拉著她一道睡覺,可偶爾她也會想要一個人睡,像今天,聽到這麼多事,她的心思都亂了,想要獨處好好想想,可床上多了個人,她無法思考。

    她賭氣地想再貼近內牆,離他遠一點,豈料長臂探過她腰際,硬是把她扯回,她的背緊密地貼在他的胸口上,甚至清楚感覺到他沉勻的心跳。

    沒來由的,她心慌慌,臉紅紅,憋著呼吸忘了喘。

    天啊,雖說他倆常睡在一塊,但從未睡得這麼貼近,貼近到她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氣味。他的心跳撞擊著她的,體溫透過衣料燙著她。

    閻夕央粉顏羞紅,不知所措。突然覺得今天的占夜哥哥不像哥哥了……可如果不是哥哥,那會是什麼?

    啊啊!她想不透,腦袋亂到好想尖叫,卻發現他的手臂又往上攏了一點,貼上某個部位,逼得她
倒抽口氣,瞪著內牆好半晌,才顫聲道:「……哥哥,你碰到我的、我的……」胸!那是她的胸!最糟的是,今天天熱,沐浴過後,她沒穿抹胸!
    「夕央。」他啞喃著,感覺掌心底下豐軟的胸。

    「哥哥……」別鬧了,她不信他半點感覺都沒有!

    「如果不要我這樣碰。你就把身子轉過來。」

    「咦?」她有沒有聽錯?哥哥在威脅她?

    哥哥向來恪守禮教,今天是怎麼搞的,好像有點不對勁?是故意想整治她嗎?

    她想了下,在無法容忍這異常親密的舉動驅使下,艱辛地翻過身,長睫羞澀地輕顫著,不敢看向他,卻發覺陰影逼近,在抬眼的瞬間,她的唇被吻住。

    她瞪大眼,心快要從喉口竄出。

    他在幹什麼?

    唇上一陣酥麻發癢,裹著他濕熱的舔吮,她的頭發暈,渾身軟綿無力。

    為什麼占夜哥哥親她?她十八歲了,雖被哥哥保護得極好,但不代表她傻得連這是什麼事都不懂。哥哥不是喜歡桃花姑娘?又為何要親她?

    「夕央。」他止了吻,瘖啞啟口。

    還處在剛剛的心慌狀態下,她無法開口響應,只能看著那雙異常詭亮的眸。

    「你討厭我這麼做嗎?」他別有用心地買了玉,精心策劃和桃花重逢,這一切作為,可在她心底激起了漣漪?

    「……不知道。」她好不容易擠出一丁點聲響。

    討厭嗎?不如說是嚇到。她無法理解他的心思,如同她從來無法在他沉默時,讀取他的情緒。

    眼前的他,長髮如瀑傾落,襯著那張背光的玉容更顯陰魅,總覺得和以往的他不太一樣,至於到底是哪裡不一樣?一時之間,她也想不透徹。

    見她還不明白,閻占夜歎了口氣,「睡吧。」長指橫過她的後腦勺,解開束髮的釵,攏了攏她的長髮,他挪好姿勢,將她擁入懷中。

    睡?但這種狀況下,要她怎麼睡?

    瞪著他閉眼休憩的容顏,她真想一把將他搖醒,要他把話說清楚,不要留下一團謎,讓她一團亂。

    可沒勇氣叫醒他,她只能死命地瞪著他,瞪到雙眼發酸.才無奈閉眼。

    誰來告訴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假寐是這麼痛苦的事。

    閻夕央一夜不能眠,動也不敢動,覺得自己快要癱了。

    這是頭一回,和占夜哥哥睡得如此痛苦。

    拜託,天都亮了,哥哥怎麼還不起來?他不是向來只睡到五更的嗎?還是舟車勞頓,讓他給累壞了?可她也很累呀,但一點睡意都沒有,頭好痛啊。

    她想了一夜沒有頭緒,好氣哥哥為何不給她一個答案。

    正在她暗暗哀嚎的當頭,突地聽見敲門聲,感覺到身旁的男子動了下,她更是用力地閉緊雙眼裝睡,卻發覺他在她的發上落了吻才起身。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臉燒燙得難過.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疲累過度染風寒了。

    「占夜,你——」崔桃花捧著水盆進房,一見他床上有個女子,不禁驚詫地抽口氣。

    「洗臉水就擺著吧。」他不以為意地淡道。

    崔桃花將洗臉盆擺在床邊的花架上,瞥了眼床上人兒的背影,正好和偷偷轉過身的閻夕央對上眼。

    她嚇得趕緊又轉過身裝睡,而崔桃花更是驚訝得睜大眼。

    「夕央,該起身了。」閻占夜毫不避嫌地坐到床邊。

    她欲哭無淚,盤算起要繼續裝睡,還是乾脆裝病算了。

    真是的,哥哥是故意的嗎?一般的兄妹根本不會同床共枕,被外人撞見,會被誤會的。

    咦,誤會?好像也不賴呀。這麼一來。說不定可以破壞哥哥和桃花姑娘……思及此,她不禁又開始自我嫌惡。

    見她臉色變化多端,他皺眉輕喊,「夕央?」

    「……哥哥,我頭疼。」她硬著頭皮裝病。

    「發燙嗎?」大手溫柔地覆上她白皙的額。

    「有點吧。」不管了,今天絕對要裝病,她死都不見人了。

    「我去請大夫。」

    「不用了,我歇會就好。」她只是覺得自己好像是壞人姻緣的小人,一時無臉見人罷了。

    「吃得下嗎?」

    「嗯。」

    「桃花,幫夕央弄點輕淡吃食。」閻占夜看也沒看崔桃花一眼,雙眼直瞅著床上的人,以指代梳,梳著她發亮的烏絲。

    崔桃花看得呆愣,直到聽見他的聲音才回過神,趕忙下樓吩咐。待她準備好早膳,親自端上樓後,閻占夜還是坐在床畔梳著床上女子的發,那眸色是她未曾見過的寵溺和溫柔。

    「占夜,我讓廚房弄了點容易下飯的小菜,再熬了點素淡的菜粥。」她將木盤擺在房裡的圓桌上。

    他起身,將術盤拿起,坐到床畔。「夕央,吃點東西。」

    閻夕央歎口氣,無奈地爬起身,靦腆揚著笑,忽略崔桃花詫異的目光,正要端過粥,卻見他舀了一匙粥,湊在嘴邊吹涼,才喂到她口中。

    沒防備地嚥下一口,她羞澀地囁嚅,「占夜哥哥,我自己來就好。」別鬧了,沒瞧見桃花姑娘一雙眼珠都快要掉出來了嗎?

    「你不是犯頭疼?」他又舀了一匙,靠近她眉邊。

    「頭疼又不是手疼。」她咕噥著,還是乖乖地吃下。

    占夜哥哥的脾氣不算頂好,雖說可以用撒嬌化解,但有些時候,要化解他那張冷臉需要費不少工夫,因此她能順著他便順著他。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會乖乖妥協,毫不反抗。

    「桃花,你在瞧什麼?」閻占夜頭也不回地問。

    「……這位姑娘是你的妻子?」崔桃花問得很含蓄。

    昨天乍見閻占夜,讓她太驚訝,沒注意到他身邊的人,隱約只記得有位姑娘隨行,如今再見,真被這姑娘閉月羞花之貌給震住。

    「不是,你誤會了,我是占夜哥哥的妹子。」抿了抿嘴,閻夕央誠實道。

    雖說她並不喜歡崔桃花成為她的嫂子,但也不能讓她誤會。況且,哥哥昨晚親了她,但什麼也沒解釋,她還是搞不懂哥哥在想什麼,唉……她顧著整理自己的心緒,沒注意餵食的湯匙頓了下,不過這個細微舉動,倒沒逃過崔桃花的眼。

    「占夜,你何時多了個妹子?」她印象中,閻家是單脈單傳,十二年前沒瞧過她。

    「她是我在我爹娘出事的船上撿著的。」

    「喔,那麼她肯定知道那時發生了——」

    「她嚇慌了,沒了記憶。」他淡淡截斷她的話。

    「真是太可惜了。」要是她有記憶,就不需要大費周折地尋找線索了。

    閻夕央垂下臉。她慢慢長大後,才瞭解自己的記憶多重要,可是她試過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的過去像是褪墨的白紙,怎麼翻看。也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

    「所以,你把她帶回家了?」崔桃花也跟著坐在床畔。

    她和占夜認識幾年,相處得不算親呢,因為他的性子太冷,而這樣的他,竟會把一個陌生的孩子教養長大,甚至親密地同床共寢,要說他對她沒男女情愛,就太扯了。

    只是,究竟是什麼樣的姑娘,能讓閻王傾心至此?

    崔桃花忍不住一再打量著她,卻覺得這張臉愈瞧愈是——

    「你在瞧什麼?」閻占夜不快地低斥。

    「總覺得像是在哪瞧過夕央。」她攢起眉想著。

    「喔?」   

    閻夕央看了她一眼,任由長髮垂落遮顏。

    「這麼絕色的姑娘,可不是隨處可見,一定是見過,我才有印象。」她撫著額角細忖。「我這客棧裡,來來去去的人多到難以估算,三教九流、王公貴族皆有,若想要從小道消息裡找線索,總是有法子的。」

    言下之意是想要查出她的身世,憑著她的麗容,也許並不困難。

    「我沒打算找我的出身,我只要占夜哥哥。」閻夕央不悅地朝她低吼。

    討厭。她又不認識她,為什麼要替她找出身?為了要把她從占夜哥哥身邊趕走嗎?她礙著她了?

    感受到她的敵意,崔桃花愣了下,餘光瞥見唇角微勾的閻占夜,不禁翻動了下眼皮。這男人。竟因為夕央一句話而樂成這樣……天啊,他到底是喜歡她多深?

    「夕央,別激動。」他輕摟著她,看向崔桃花。

    「桃花,你就別忙,夕央的出身如何,一點都不重要。」

    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這男人居然不幫她解釋,還讓夕央繼續誤會她,什麼時候,她跟他之間結下了這麼深重的仇了?

    「是啊,如果你不介意,我這外人有什麼好在意的?」她只好悻悻然一哼。

    拋頭露臉在外行走多年,她怎麼可能看不穿占夜在玩什麼把戲?只是沒想到十幾年不見,他一見面竟就這樣利用她來確認夕央的感覺。

    閻占夜似笑非笑地瞅著她,聽見門外有人輕喊,「爺,談大人到了。」

    「要他在二樓雅座稍候半刻。」他淡聲吩咐,接著拍著閻夕央的肩。  「夕央,快點把這碗粥吃完。」

    她卻動也不動地趴在他的肩上。羞得很想死。
不敢相信她剛剛居然就那樣吼出口了。人家桃花姑娘明明沒有惡意,她偏要把她當成拆散她和哥哥的大惡人……現在要她拿什麼臉見她?

    「夕央?」

    「……哥哥,你有事要忙就去吧,我可以自己吃。」她趁他不備,趕緊把碗搶過手。打算轉到內牆,一鼓作氣把粥吃完。   

    「好吧,吃完你就歇會,晚些我再過來看看你的狀況。」他起身,抽出枕邊的紫玉簪,束髮固定,換了件夏紗外衫,撫了撫她的發頂,便先行離去。

    閻夕央三口並兩口,一碗粥瞬間喝到見底,轉身要擱碗,驚見崔桃花還坐在床畔,嚇得她差點把碗丟飛了出去。

    「你……」怎麼還在呀?一般不都是會跟著一道出去嗎?她跟她又不熟。

    「夕央?」崔桃花笑睇著她。

    「……唉。」面對她,閻夕央頭更痛了。

    現在的她,面目猙獰,內心醜陋,不想見人。

    「夕央。可以讓我替你扎發嗎?」崔桃花視而不見她的退縮,硬是更貼近她一點,手已經撫上她滑緞般的烏絲。

    「啊?」她很錯愕。

    「你的發真美,到底是怎麼保養的?」崔桃花抓了一束髮,自掌心輕輕流洩,刷過滑順的觸感,不禁發出讚歎。

    「我……」沒什麼特別保養啊?

    「唉,我沒有妹妹,你就當我妹妹,讓我幫你扎發,晚些,你要是舒服點了,我帶你去逛市集,好不?」她有些期待地問。

    「我、我晚點要到清水園擺品玩賞的參列品,恐怕沒時間和你逛市集。」閻夕央垂著臉,內心好痛苦。要是桃花姑娘是個可惡的人就好了,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討厭她,可她卻是個溫柔的人,搞得她好掙扎。

    她不要當妹妹,不想接受桃花變成她的嫂嫂啦!

    「你……收到品玩賞的帖子?你是玉雕師?」崔桃花更驚訝了,瞧她輕點頭,忙又道:「你初到京城,肯定不知道清水園在哪,晚些,我帶你們到清水園。」

    「可、可是——」不要吧,這麼熱情?

    「就這麼決定了,來來來,現在先讓我替你扎發。」

    「我、我……」

    完全沒有讓她拒絕的空間,崔桃花輕手紮著發,以簪固定。眨眼間,已挽好了個京城正時興的茴香髻。

    「再等我一會,我房裡有支很漂亮的金步搖,你等我一下。」說完,也不管閻夕央想阻止她的手還揚在半空中,她眨眼消失不見。

    「哎喲,怎麼會這樣啦。」她抱頭哀哀叫,趁著崔桃花哲離的當頭,趕緊換了衣服,一溜煙衝到樓下。

    幸好她的運氣好,直到出了客棧門都沒遇見占夜哥哥,她沿街快步走,一連走了幾條街才停下腳步。一大早,街道上的人潮三三兩兩,已有不少賣早點的小販聚集在街角,坐在販前吃食的,有看似一家三口的人,也有看似兄妹的男女。   

    記得小時候,占夜哥哥也曾帶她去杭州的市集裡吃過一些有趣的吃食,要是她吃不完,總是盡哥哥和風行哥哥替她善後。

    那時候,一行四人,多好……多好。

    要是過幾個月,添了一個人,她是該走還是該留?還他們不變的一行四人?還是和樂融融的一行五人?

    是她變貪心了?不想和人分享哥哥?

    桃花姑娘是個好姑娘,熱情又大方,就連她出言不遜,她也是毫不在意的,相較之下,她好糟好糟……

    閻夕央思緒紛亂,理不出頭緒,垂著臉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卻突地被人一把推開,嚇得她往後踉蹌幾步,險些摔倒在地。

    「放肆!八王爺在此,還不退後!」

    站穩腳步。閻夕央撫著額,緩緩抬眼,對上眼前一身官爺打扮的男子,搞不清楚狀況地連聲道歉。想要趕快離開,卻在她即將轉身之際,一抹快影閃到面前,快到讓她無法防備,手腕硬是被人給緊拽住,強迫她抬眼對上一雙驚異的眸子。

    那是雙看似俊雅,但眼下有著縱慾過度產生黑影的瞳眸,而且她竟從他眼中讀出了錯愕、驚訝和……思念?為何他會出現這種眼神?認錯人了吧?

    「呃……」閻夕央從未獨自逛過大街,一時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洛仙?」

    她愣了下,確定他認錯人了,趕忙淺笑道:「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洛仙。」

    「你不是?」那人瞇眼瞬間暴戾頓生,拽住她的力度,幾乎快要逼出她的淚。

    她疼得皺眉,「我、我……」這男人怎麼說不聽啊?

    「不管你是與不是,跟本王走。」男子話落,拽著她,硬是拖著她走。

    「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閻夕央被拉扯得跌跌撞撞,幾次都快要撲倒在地,她求救地看向周圍人潮,驚見人潮頓時退開數尺遠,且個個別開眼,無人敢上前制止。

    這是怎麼著?就算這男子是那些官爺口中喊的八王爺,是王公貴族,但光天化日之下,強拉民女也無人敢吭聲?還有沒有王法?

    正心急的當頭,有抹身影倏地飛至她面前,大掌緊扣那名男子手腕,硬是逼得他鬆開她的手。

    禁制鬆脫的瞬間。閻夕央一把被扯入熟悉的懷抱,她趴在來人胸口,聽著他急躁的心跳,心知肚明,占夜哥哥動怒了。

    「大膽!」跟在八王爺身邊的官爺迅速亮出腰間佩劍。

    此話一出,閻占夜大手覆在懷中人顫抖不休的背上,燃著怒焰的幽深烏瞳緩緩抬眼。「誰大膽?光天化日下強拉民女,這京城裡沒有王法了?」

    「王法?本王就是王法!」八王爺怒斥。「給本王拿下!」

    身側數名官爺立即衝向前,閻占夜一手護著她,步如青雷,瞬地啪啪啪,數聲巴掌發響,幾個官爺臉上全都印上掌印,一個個跌坐在地。

    他緊握的拳頭青筋跳顫著,沉冷瞳眸不掩殺氣。

    「你好大的膽子,襲擊官差,本王就能治你死罪!」八王爺朱見沅冷笑,儘管身邊無人護身。也囂狂得不懼不怕。

    「怎麼?你是腦袋不清楚,以為我會讓你有機會治我死罪?」他笑得冷謔,將閻夕央拉到身後。接著步步接近他。

    「放肆,你不知道本王貴為當今皇上的皇弟?」

    「那又如何?皇上不好好管教你,就讓我來替天行道!」八王爺嗎?真是冤家路窄。姑且不論他是不是殺害雙親的兇手,光是他膽敢強拉夕央,就該為這個舉動受死!

    察覺他明顯的殺氣,閻夕央趕緊抱住他的腰。

    「哥哥!不要!」她驚喊著,掌心滿是汗水,不是因為天空中的暖陽所致,而是許久未曾見過這樣的哥哥,讓她打從心底寒顫。

    她懼怕哥哥的無情殺意,但眼前她更怕一旦殺了王爺,那是罪無可赦的死罪!
    「王爺,皇上有旨,要王爺速速進宮,何以還在這裡?」正巧路過的刑部尚書談文快步介入兩人之間。臉上帶著討好的笑。

    朱見沅撇唇冷笑。「本王想待在哪裡,還得跟你報告?」

    「下官言誤,還請王爺息怒,只是皇上正等著王爺,若是王爺遲了時候,總是不妥。」談文笑嘻嘻地,有幾分笑裡藏刀的狡猾。「若是再讓皇上知曉,王爺又鬧事了,這……」

    言下之意,是要他無事退場最好,若要惹是生非,他也不見得佔盡優勢。

    朱見沅冷冷睇著他,最後目光落在閻夕央臉上良久,才悻悻然地離去,一群被打得東倒西歪的官
爺也趕緊跟上。談文和閻占夜交換了個視線,也跟著離去。

    一會兒,街上才又恢復原本的悠閒。

    又過了一會,閻夕央感覺身前人不再那麼緊繃,才緩緩鬆開手,然而卻又被他揪住,先前手腕被扣痛之處,被他深深凝視著。

    「……占夜哥哥?」她試探性地喊著。

    閻占夜置若罔聞,一語不發地看著她已浮現淤痕的柔白手腕。

    「哥哥,你在生我的氣?」她撇撇嘴,不用看他的表情,她也猜得出他正在壓抑怒氣。

    他還是不語,幾秒後淡聲道:「東方。」

    「屬下在。」

    東方盡和厲風行早已守在兩人幾步外候著。

    「把夕央押回客棧。」他鬆開了小手。「一步都不准讓她踏出!」

    「是。」

    閻夕央垂下小臉,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完蛋了,哥哥發火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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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7 00:01:4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三年一會的品玩賞正如火如荼舉辦中,所有受邀而來的工坊,在各地皆有其聲望,參列的飾物千奇百怪,卻又令人愛不釋手。

    「有淮南出名的銀製畫,多特別,竟以銀打造綴飾在畫布上,還有打東北來的發繡,是用人的發
絲為繡線,繡出萬千錦繡山河,多壯觀哪,還有還有——」

    「風行哥哥,你就別說了。」閻夕央縮在客房屏榻上,雙手捂著耳朵,拒絕他好心的講解。她知道他是怕她悶,但只聽沒瞧見。只會讓她更遺憾。

    「我想說你一定很想看的。」厲風行喝了口茶潤喉,心裡不禁想著,爺的心真狠,禁足令一下,足足就是五天有餘,再禁下去,品玩賞就要結束了。

    「我是很想看。」要不,她何苦來這一趟?

    可是,她要早知道來一趟品玩賞會搞得風雲變色,她寧可不來。   

    「所以我就多看點,說給你聽嘛。」

    「不用了。」她搖搖頭,像是興致不高。

    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厲風行不由得撓了撓臉。「要不,我帶你去吧。」

    唉,他就是心軟,受不了小夕央一臉落寞的神情。

    閻夕央小臉發亮,倏地又黯下,然後搖搖頭。「不好,占夜哥哥這次是真的發火了,你要是帶我出去被哥哥撞見,你會死得很慘。」一連五天,雖是照舊和占夜哥哥同床共眠,但他連句話都不跟她說,那就代表他的氣未消。

    「是有那麼點可怕,但我瞧你悶得很。」

    「沒關係,只要占夜哥哥不氣就好。」

    厲風行歎口氣。「小夕央,你就這點不好,被爺給吃得死死的。」雖說,他一直視而不見爺對夕央的心思,但不代表他也可以視而不見夕央對爺的想法。

    雖說東方老是對他耳提面命,要他記住,嘴巴守緊一點,千萬別撩撥他倆的情意,免得有一天。
兩人都步上賭姻緣闖生死的命,可是他倆表現得這麼明顯,要他怎麼視若無睹?明明是郎有情、妹有意,不是嗎?

    「沒法子,我怕哥哥不要我。」所以,她乖乖待在房裡,閉上眼,想像品玩賞的盛大隆重,自我滿足一下就好。

    「是啊,你要是再聽話一點,繼續再待在房內,早晚你真的要叫桃花一聲大嫂了。」坐在圓桌旁,厲風行替自己又倒了杯涼茶。

    聞言,她頓時睜大雙眼,「怎麼說?」

    「還不是爺這幾天出門回來後,總是會轉到桃花房裡坐一會,天曉得孤男寡女待在房內做什麼?半個時辰,能做的事可多了。」他說得口沫橫飛。卻瞥見她臉色發白,趕緊閉嘴,發惱地捂著臉,氣自己幹嗎這麼長舌。

    雖說他是爺的護衛,和爺有著二十多年的主從之誼,但他是真心把小夕央當妹子看待,自然不能忍受她受到半點委屈,因此才忍不住一吐為快。

    閻夕央怔怔地看著他,小臉緩緩垂下。「這樣很好啊,桃花姑娘人很好,她要當我嫂子,我……」違心之論說到一半,被淚水打住。

    厲風行不捨地走到她身旁,輕拍著她抽動的細肩。「夕央,你喜歡爺,就得要明白地告訴爺,想著不說,誰知道?」雖然他不認為爺會看不出她的感情在轉變,但他也不懂爺為何置之不理。

    聽到他的話,她怔了下,猛地抬眼,帶淚的小臉錯愕,有些疑惑。

    「該不會是你已經說了,結果爺不接受?」見她的表情,厲風行比她還錯愕,抱頭低叫,「怎麼可能?爺明明是喜歡你的,要不早在你長大後,就不該再跟你同床共寢,更不會老是對你又摟又抱。又不准我們太接近你!」

    這算什麼?他瞎眼瞧錯了?

    「可是,又摟又抱不是一般尋常兄妹都如此嗎?」她一臉不解。

    「誰說的?」厲風行瞪大眼。

    「盡哥哥呀。」她回得理所當然。「盡哥哥說,要是感情好些的兄妹總是會如此,就算親親臉也無妨的。」

    她從小就活在閻門封閉的大宅裡,甚少上街,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三位哥哥教的。但就算她沒見過世面,也知道占夜哥哥親她的嘴,實在是……太過火了。

    可是,她還是不懂哥哥為何這麼做?

    厲風行用力地抹了抹臉,在心中不知道罵了東方盡幾回。他竟然為了不讓她察覺爺的愛意而捏造謊言!

    「夕央,你會想要跟我親親臉嗎?」他沒好氣地問。

    閻夕央一聽,嚇得淚水都收干了,瞬間石化。

    有必要嚇成這樣嗎?「反正,爺喜歡你是錯不了的,除了你之外,我還沒見過爺和誰如此親近過。」

    「……占夜哥哥喜歡我?」她的心跳加速,慘無血色的小臉淡揚緋色。

    從小哥哥就常說喜歡她,但現在風行哥哥說的喜歡,她聽在耳裡,總覺得意思不大相同。

    「廢話!他敢說不喜歡你,我就把他的手腳都給砍斷,讓他往後再也不能對你又摟又抱,吃盡你的豆腐又不負責任!」厲風行說得正在興頭上。一張娃娃臉開始扭曲變得猙獰。「真天殺的!以為他是主子,就能這樣欺負我妹子了?真以為我不敢造反?」他說得義憤填腐,閻夕央的心也跟隨著他的激動而快速跳動著,不難受,反倒是竊喜。

    可是——「哥哥若喜歡我,又怎會入夜還待在桃花姑娘房裡?」她悶聲自問,而後悵然失笑。「一定是你搞錯了。」

    厲風行一雙大眼瞪著她。「好,就算我搞錯了爺喜歡誰,那麼你呢?待在你心裡賴著不走的人,到底是誰?」

    她說不出話,半晌才囁嚅道:  「你不是總說,我對占夜哥哥只是兄妹情嗎?為什麼又——」

    「我和東方都不希望你去闖生死關。」他瞅著她,恩怨分明的眉眼裡有著明顯的疼惜。「姑且不論東方說的準不准,我都不希望你有任何意外,但是,我更不想瞧見你愁眉不展又要強顏歡笑的臉。我希望你能像往常無憂無慮地笑著,就算有什麼擋在你面前,我也會想辦法幫你拔除。」

    「風行哥哥……」閻夕央動容低喚。

    「你只要想,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就夠了。」說著,他不禁歎氣。就知道今天不該跟東方換班,不該和小夕央同處一室,讓他悶了許久的秘密。全都不小心說出口了。

    淚悄悄在閻夕央眸底打轉。她何其幸運,能夠遇上如此疼她的哥哥們。

    盡哥哥和風行哥哥就像是親哥哥般照顧她、疼惜她,占夜哥哥亦是,但似乎又有點不同,占夜哥哥多了分親密,而且,那晚他親了她……讓她老是下意識地撫著唇,想著他的親吻。

    如果哥哥再問她一次,她會告訴他,她一點都不討厭他的吻。

    這樣回答,是不是代表她喜歡占夜哥哥,並非僅是手足情感,而是想要將他獨佔,誰也不能分享的男女情愛?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厲風行輕咳掩飾赧意,緩步離開客房。

    良久,閻夕央起身,打開紫檀櫃,取出自己的包袱,裡頭有一隻圓形髹漆盒,掀開盒蓋,裡頭躺著一隻綠色琉璃圓瓦,從上頭紅線一抽,才發現琉璃圓瓦底下竟是玉風鈴。

    她精雕六十四片翠玉葉,系成八條線,上頭細琢八吉祥的圖騰,懸在窗邊,迎風發出清脆鈴聲,讓人心曠神怡。

    這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但打一開始就沒打算在品玩賞上參列,她在趕到京城的路上,好不容易才全數繫好,等著要贈給占夜哥哥當驚喜。

    只是,近來事多繁雜,她沒機會送出去。

    雕制時,她只是想討哥哥歡心,如今心意相同,但多了分明白的情意。

    她的情意早就存在,小時候甚至承諾嫁給他,只是盡哥哥的言語,像是在她腦裡烙下了封印,總讓她認為,她必須當妹妹,否則就沒有理由再待在閻門,於是她恪守兄妹情分,但如今,拋去那些後,她自問要的是什麼?答案已經很清楚了。

    哪怕要她闖過生死,她也要他。

    她明白她的心了,但哥哥的呢?看向窗外,她沒有頭緒,卻有了打算。
            
    掌燈時分,崔桃花位於客棧後院的小院落,敞開的主廳門口流洩燦亮燭火,映照出兩抹身影。

    「喏,這是我爹爹特地去幫你找來的八王爺府房置圖。」崔桃花將紗制的圖移到閻占夜面前。「上頭特地圈點之處,皆是重軍防守,戒備森嚴,就算是你,也不見得闖得進。」

    他不語,瞅著房置圖。腹地頗大,各院落前後皆有重軍防守,不管要從哪個方向潛入,都必須冒極大的風險……

    「對了,今天有八王爺的人到客棧打探夕央的消息。」

    閻占夜瞇眼,濃眉不置可否地揚起。

    「我打發掉了。」崔桃花早料到他會有此反應。「不過,既然八王爺對夕央有興趣,怎麼你不利用夕央,讓你可以順利進入王爺府?」

    他緩緩抬眼,燭火勾勒出詭魅俊美的側臉,冷肅的眸光讓她很自然地改口——

    「我隨便說說而已,你不用那麼認真好不好。我瞎了眼才看不出夕央是你的心頭肉,哪可能會要你挖出心頭肉去誘敵?」

    連著幾天夜裡,他倆都會在這廳裡聊上幾句,但別以為他們是在閒話家常憶從前。占夜不過是想要從客棧這小道消息收集站裡探得一些線索罷了。反正正好拿崔家的無情無義做籌碼,刺得她乖乖替他辦事。

    就連她退隱的爹爹都被她挖出來,拿一筆錢買通了常在八王爺府裡走動的宮內太監,畫出這幅房置圖。

    「改日,我會親自跟崔世伯道謝。」閻占夜默記完後,拿起房置圖,沾上火,往地上一扔,盯著圖燒成灰燼,確定這事決不會從這裡流洩出去。

    「不了,我爹爹說沒臉見你,你也不用謝他,這是他該做的。」崔桃花沒好氣地瞪著他。若是不瞭解他,會以為他燒圖是在防她,但因為瞭解,所以明白他是個向來不留把柄、不給人威脅機會的人。把證據燒燬,是免得夜長夢多。

    閻占夜不以為意地揚眉,正打算離去,又聽她說:「占夜,為何你的玉工坊會用夔字號這名號?」

    「有問題?」

    「你不覺得品玩賞上,夔字號出盡了風頭?」

    他斜睨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十幾年前,大內有位雕技出神入化的玉匠,也是以夔為字印,你這夔字號一打出去,把那些王公貴族全都給吸引過來了,還好八王爺忙著找夕央,沒上品玩賞,否則事情又要鬧大了。」想起幾天前,占夜差點當街手刃八王爺一事,她依舊冷汗涔涔。

    他皺眉想了下,問:「那玉匠呢?」

    「不知道,十幾年前好像突然就不見了,那時我還小,不是挺清楚,得問過我爹。」崔桃花攢眉反問:「你怎麼這麼問?」

    閻占夜習慣性地覆唇,垂眼細忖。一會,他從懷裡取出一隻白玉珮,雕的是祥獸,線條簡單,玉質也不怎麼了得。當初會令他駐足,只是因為這玉珮後頭,也鏤了個夔字。

    「咦,你上哪買的?」崔桃花左翻右看,眼光沒他刁鑽,看不出玉質好壞,倒是被夔字給吸引了。「這不是尋常人家裡會有的吧?若不是王公貴族,還是朝內大臣,是拿不到這玉匠之作的。」

    「那是仿的。」

    「你怎麼知道?」

    「我撿著夕央時,她身上有塊鏤著夔字的玉珮,相較之下,你手上那塊玉的夔字,就顯得模糊些。」

    「夕央身上?」她倒抽口氣。「難不成夕央出身名門?」

    「也許。」回想當初,小夕央身穿精美襦衫,質地細緻,絕非尋常人家買得起的布匹。

    崔桃花打量著他不形於色的俊臉。「你想查她身世嗎?」

    「沒興趣。」對他而言。夕央就是夕央,是他不變的夕央。

    聞言。她嘟起豐嫩的唇。「唉,這麼寶貝她。可就不知道為何要冷落她,瞧她天天愁眉苦臉地窩在房裡,我都不捨呢。」

    「是嗎?怎麼我夜夜與她同寢,就沒瞧見她愁眉苦臉?」他哼笑。

    這男人真敢說哪。「你毀她清譽,卻不跟她說白我跟你的關係,到底抱著什麼心思?」還未成親就將人給騙上床,這男人真是罪孽深重哪。

    閻占夜挑眉,「這得讓她自個兒去找答案。」

    哇,這男人真真真是……比當年還沒人性了。

    「占夜,你真不怕她誤解,反而退縮了?你這麼有自信,你的夕央妹子會這麼死心塌地?」

    「她要是這麼簡單就退縮,怎麼配得上我?」他瞭解她,知道她的性子決不軟弱。

    他要她有所自覺,他要她不再把他當個兄長,如此而已。

    崔桃花嘴巴張得可以吞下一整顆雞蛋。「你……話少也不能省成這樣吧,好歹該說的也要好好說一說,老要人家想,真以為人家是你肚子裡的蛔蟲,猜得到你的心思?」

    「我和她相處十二年,我的性子,她該清楚。」並非他一廂情願,而是他認為她應該明白,卻不知為何總是忽略他的情意。

    這一點,微微惹惱了他。

    「要是她真退縮了?」

    他似笑非笑的魅眸,在燭火搖曳下勾勒幾分邪味。「你說,她逃得了嗎?」

    她無言以對,將手中把玩的白玉還給他。「你開心就好。」她再次感謝老天,沒讓她真愛上這種男人。

    「收下,雖不是上等美玉,但是我的心意。」

    崔桃花想了下,雖不懂他怎會突地送玉,但還是乖乖收下,見他起身要走,忍不住提醒,「夕央絕色美貌,確實是個禍水,竟能讓八王爺派人沿街尋她到這種地步,等品玩賞結束後,你手頭上的事處置完,就趕緊帶她回杭州吧。」

    「當然。」他起身走向外頭,餘光瞥見一抹飛快逃去的身影,不禁愉快地略勾唇角。

    「你不讓夕央出門,就是在防八王爺吧?」

    閻占夜沒回答,迎著徐徐夜風離開。

    回房前,他特地拐到廚房,耗了點時間,等廚娘弄了幾樣清淡宵夜,親自帶回房。

    客房裡,燭火昏滅,就連床幔都已垂放.他眸底燃著溫潤笑意,點上了火,將木盤擱在圓桌上,紮好了床幔。瞅著全身蒙在被子裡的小女人。

    「夕央,我帶了幾樣宵夜,陪我一道吃吧。」

    「……我睡了。」停頓半晌,被子裡透出她濃濃的鼻音。

    「你醒了。」他輕扯她的被子。

    閻夕央抓得更緊。  「占夜哥哥別鬧,我要睡了。」

    「不准睡,陪我吃宵夜。」他一把扯開被子,底下是她的一頭亂髮,還有佈滿淚痕的小臉,他心頭一扯,定定地瞅著她。「哭什麼?」

    「……沒什麼。」她撇起嘴,捂著臉,趕緊轉身背對他。

    「誰欺負你了?」

    就是你!她悶悶想著,卻閉眼不答。

    「怎麼不說話?」他長指撩起她散亂的發,輕拉。逼著她回頭。「夕央,誰欺負你了?」

    她雖回頭了,可是不張眼就是不張眼,賭氣地緊閉眼唇,直到一股濕熱貼上她的唇,嚇得她睜圓眼,眸底映著他向來冷峻的眼,鼻息間可聞見桃花姑娘身上的香氣。

    香氣?到底要貼得多近,才沾得上這股香氣?

    他把玉送給桃花姑娘之後,到底又做了些什麼?

    思及此,不知道打哪來的力氣,她竟一把將他推開,想也不想地甩了一巴掌。

    未料她會有此舉的閻占夜,硬生生地受了這掌,眸色複雜地注視著她。

    「不要碰我!你喜歡桃花姑娘,就在她那兒過夜,不要回來,從此以後,我再也不要你陪我睡,你走開!」討厭討厭討厭!她這輩子沒這麼討厭過哥哥,討厭到她再怎麼嚎啕大哭也止不住心裡的疼。

    閻占夜未怒,眸色漸軟,啞聲問:「夕央,你可喜歡我?」

    「我討厭你!」她想也沒想地罵道,淚水跟著滑落。「我最討厭哥哥了!最討厭、最討厭!」

    他自己說過,玉是不能亂贈的!可她親眼看見,他將買來的玉送給桃花姑娘!這代表什麼?說什麼哥哥喜歡她,全都是風行哥哥騙人!

    虧她還拿著玉風鈴想給他,可誰知道竟讓她撞見那一幕!

    聽著她不停罵討厭,他假意歎了口氣,「是嗎?真遺憾,我真喜歡夕央呢。」

    閻夕央一頓,通紅的眸子滿是淚水地瞅著他。

    見她抬頭,閻占夜撫去她不斷滑落的淚水,眼神認真地開口,「夕央,你可喜歡我?」

    「……你都把玉送給桃花姑娘了,我喜不喜歡又如何?」她抽噎著,話說得斷斷續續,然而瞥見他泛紅的左頰時,又心疼地撫上他的臉。「疼嗎?哥哥對不起,我……」   

    她從不知道自己竟會有如此潑辣的時候,從不知自己這麼野蠻,可是當她滿懷心意卻撞見那幕,她的心被扯得血肉模糊,痛不可抑,壓根無法克制自己。

    閻占夜抓住她的手,湊在唇間輕吻著。「那只是塊不值錢的玉。」

    「那不是值不值錢的問題,那是……」

    「你在意?」

    「我——」

    「夕央,你和我生活了十二年,我的心意,你真的不懂?」

    她怔怔地看著他,心思紛亂。

    「我的夕央,你真不懂?」他俯近她,趁她不備貼上唇舌,鑽進她不懂反應的口裡,恣意纏繞。

    她瞅著他熠亮的瞳眸,吞嚥著他的氣息,淚水還在流,可心裡卻暖得緊,半刻前的心碎正密密細縫上,下意識地閉上眼感受起這個吻。

    半晌,她感覺到他呼吸漸亂,有些緊繃地伏在她肩上。

    她有些疑惑地睜眼,「占夜哥哥?」

    「……別再叫我哥哥了。」他啞喃著。

    他厭倦這個詞,已經很久很久了。

    「……」那要叫他什麼?她心緒亂紛紛,開始胡思亂想。

    「夕央,想要的東西,就得動手去拿,不能老是要讓人交到你手中。」閻占夜起身拉開距離,替她整好略微凌亂的衣襟。「如果喜歡我,你就得要有拿命來愛的覺悟,那麼,我也會等同回報。」

    東方告訴過他,她的命盤和他近乎相同,姻緣帶著生死關。他向來不信邪,但關於夕央,他不得不心懷警戒,卻還是非要她愛不可。

    她小臉緋紅,水眸盈著琉璃光痕,慢慢消化他的話,知道這已是他訴情的最底限了。

    「夕央。如果不當我是哥哥,你希望我是什麼?」他的眼眸露出柔光,像是最溫皎的月。

    她的心跳得很快,張嘴試著將她的野心說出口,「……相公。」

    聽到她有些羞赧的語氣,閻占夜緩緩閉上眼。唇角勾得極彎,面露難喻喜色。

    「好,就當相公。」

    「那以後,你不可以入夜還待在桃花姑娘那裡。」

    「好。」

    「你要把玉要回來。」她撇著嘴,對這一點非常堅持。   

    「……好。」

    「哥哥喜歡我?」

    「我不是哥哥。」

    「你喜歡我?」她反應極快地問,非要問個確切的答案。

    「……對。」

    下一秒,她喜極而泣地抱住他的頸子,緊緊地摟住他,不再視他為兄長,而是將他當成自己的男人,她願意拿命去賭的男人。

    她知道,跟哥哥賭,她不會輸的。

    「這下子總算願意陪我吃宵夜了?」

    「嗯。」

    閻占夜輕輕將她托抱到屏榻上,取過餐點,坐在她身側,如往常般一口一口地餵著她。   

    「哥哥,疼嗎?」她指著他的左頰。

    他默不吭聲,充耳不聞。

    她會意了,看著他,染淚瞳眸轉了轉,深吸口氣後,羞怯開口,「……占夜,你的頰疼嗎?」

    「疼。」他笑,再餵她一口。

    「對不起。」

    「無妨,看慣了你假作閨秀,現在才逼你現出真性情,倒也不賴。」他再夾了口萊,笑瞳傾落柔潤月華。

    「我哪有假作閨秀?」她不禁哇哇叫喊冤。「我一直是照著哥……你的教導長大的耶。」

    「你愛做什麼,想做什麼,我向來不攔你,但別在我面前裝傻,也別在我跟前撒謊。」

    「……是盡哥哥說,你會比較喜歡溫順乖巧的妹子。」所以她才藏著真性情,強迫自己當個乖巧柔順的好妹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骨子裡有一抹隱藏的任性。

    她善妒小心眼,偶爾任性偶爾撒潑,但怕他不開心,全都藏了起來,今天卻一次爆發……

    「那倒是。」

    「咦……」那她現在怎麼辦?趕緊把他打暈,假裝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又不冀望你當我的妹子。」瞧她小臉頓時萎靡,又緊張地左觀右看,他不禁好笑地睞她一眼。

    閻夕央恍然大悟,嘿嘿乾笑起來。

    瞧,不當妹子多好,一樣可以被寵,而且還可以跟他討價還價。

    思及此,她不禁輕呀了一聲。


    「怎麼?」

    「哥……占夜,明日的品玩賞——」

    「不成。」他想也沒想就搖頭。

    「我都還沒說。」

    「在回杭州之前,不准你踏出房門一步。」

    「唉!」她撇著嘴,好可憐地扯著他的袖子。「占夜,求求你、求求你,拜託拜託……好啦,好嘛,相公……」

    相公兩個字一脫口,讓閣占夜俊色面容抽了下。

    眼看著他似乎有些鬆動,她趕緊再加把勁。

「占夜,求求你、求求你,你最疼我最寵我最愛我了,對不對、對不對?」她使出了連續攻擊,以往來到這個關卡,他通常都會大開城門,不戰而降。

    放下筷子,他大手覆唇,眸色帶笑。「我是最疼最寵最愛你,但還是不准。」

    聞言,她生氣了,用力地抿著唇,撇過臉去,不理他。

    「夕央?」

    她悻悻然地繼續不看他,卻突覺一抹陰影逼近,近到她來不及反應,他已經吻上她的唇,不似剛才的溫柔繾綣,添了幾分深濃,吻得她快喘不過氣,整個人暈頭轉向,像被拋上九重天外,落在軟綿綿的雲絮上頭。   

    「夕央,你乖,乖乖待在房裡等我回來,可好?」他低啞的嗓音輕逸。

    「……好。」天曉得他在問什麼鬼?她通常是哥哥怎麼說怎麼好的。

    「真乖。」他又吻了吻她,退回位置上,繼續夾菜餵她。

    夕央一臉熱意未褪,慢半拍地發現,她竟在意亂情迷時脫口允諾。太卑鄙,居然用男色迷惑?

    「夕央?」他揚笑,把菜送到她嘴巴前。

    瞪著他半晌,閻夕央最終還是無奈地吃了口。哥哥長得很好看,尤其當他勾笑軟了眸底冰霜時,她想,沒有任何人能夠漠視他的請求。

    今晚真是累煞人了,但此刻她的心相當平穩踏實,眉眼止不住打從心底地愉悅起來,只求如夢姻緣,永遠不醒。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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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7 00:02: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品玩賞的參列物品沿著清水園湖岸陳列,琳琅滿目的各色飾品吸引眾多人潮,裡頭不乏京城的富商貴族圍著品頭論足。

    而位置落在清水園入口不遠處的夔字號,在這品玩賞的第六日,依舊圍得人山人海,出盡了風頭。

    「東方,你想,爺臉上那巴掌是誰賞的?」站在攤位幾步之外,厲風行壓低嗓音問,不住地偷覷坐在攤內正與人議價的主子。雖然痕跡不是挺明顯,可爺玉容白面,頂著陽光,異樣的白裡透紅,引他側目。

    真難得,打品玩賞至今,今天還是爺頭一次出現,其餘時候,全都神秘兮兮地不知去了哪,問了東方,他也是一臉不知的模樣。

    「還能有誰?」東方盡眼也不抬地看著手中的清單,核對今日陳列的飾品,確定沒有任何遺漏。

    「果真是小夕央嗎?」厲風行低吟,看看主子,又看向東方盡。「你想,小夕央怎麼會賞爺巴掌?」

    點算完畢,清俊臉龐顯得意興闌珊。「風行,你要是太閒,要不要乾脆回客棧陪夕央算了?」

    「我哪裡閒了?」他走來走去,盯著每個靠近的人,以防私下議價不成,有人趁亂摸走飾品。

    「東方。你想是不是爺獸性大發要對小夕央如何,結果小夕央有所反抗,所以——」

    「你沒瞧見爺今早破例讓夕央送咱們到客棧門口?」東方盡將清單賬本擱下,吩咐著從京城錢莊
票號調來的人手小心搬玉飾,邊說:「你沒聽見夕央喚爺,只喚名了?」

    聞言,厲風行扎扎實實地頓了下,緩緩地吐了口氣,露出了萬分複雜的表情。「是嗎?這樣也好、也好……」

    「沒時間給你傷春悲秋了。」瞧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東方盡突地推了他一把,先行走向主子。

    朝他走去的方向一看,黑眸一凜。「八王爺?」

    「……真是冤家路窄。」朱見沅身旁跟著一批隨從,趕走了原本停留在攤前的達官貴族,一行十幾人硬是霸佔住整個攤位。   

    今日皇上不再宣他入朝,他才得閒到品玩賞走動走動,倒沒想到意外撞見欲尋之人。

    閻占夜眉眼不抬,一身銀繡玄衣杵在攤邊,隨手排置著玉飾。

    「你好大的膽子,見著本王居然如此傲慢不行跪禮?」朱見沅朝攤子裡幾人掃過一眼,確定那酷似洛仙的姑娘不在,內心暗有打算。

    「參與品玩賞的商家老闆得例毋需行禮。」閻占夜瞧也不瞧他一眼,俊顏波瀾不興。   

    要是一個個王公貴族進來就得行禮,大伙不就什麼事都不用幹了?

    「哼。」朱見沅哼了聲,從桌上拾起個麒麟造型的玉紙鎮,瑞獸神態莊嚴而細膩,雕工出凡入聖,令他有點意外,翻開鎮底一瞧,上頭刻了個夔字號,他心頭一驚,再抬眼看向擺在攤前的旗幟——紅旗繡著黑夔字。「夔字號?」

    閻占夜垂斂長睫,狀似毫不在意,卻以餘光打量著他的神情,只見一眨眼工夫,朱見沅臉上的錯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算計。

    見狀,他黑瞳微揚,對上東方盡。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仿大內玉匠字號,該當何罪?」朱見沅一把扯起攤前旗幟,隨手一甩。
身後的隨從立即上前接下。「來人,將這人給本王拿下,押回王府,由本王親審!」

    「你——」厲風行一個箭步向前,卻被閻占夜遽冷的眸色懾住,硬生生地停下腳步。東方盡立刻將他扯到身後,不讓他壞事。

    他不解地瞪著他,眼睜睜地看著主子被八王爺帶走,不少人在四周議論紛紛。

    「東方,爺到底是——」

    「你別管,爺有爺的用意,你留在這兒守著攤子,我去找人。」

    「都什麼時候了,你要去找誰?」厲風行急得很。眼見爺被押走,要是回到王爺府被私審,天曉得會被整治成什麼樣子,與其去找人,倒不如豁出去跟他拼了!

    「風行,沉住氣,別壞了爺的好事。」東方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落這句囑咐,隨即離去。

    厲風行聞言細忖,雖然不懂爺故意被押回王爺府有何用意,但既然東方都這麼說了,他沉不住氣也得拚命往下沉。

    「天殺的八王爺!真是快要憋死我了!」他惱聲低咆。
            
    客棧客房裡,突地傳來尖銳的碎裂聲。

    閻夕央愣了下,看著不小心脫手落地的白瓷杯,心頭突然蒙上一層不安,沉甸甸地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該不會是發生什麼事了吧?」她揪著襟口自問。

    垂睫,擔憂起閻占夜的當頭,也想起昨夜的事,她整張臉忍不住發燙,趕緊蹲下收拾碎片轉移注意力。

    「唉,別別別,這點小事交給我。」崔桃花一推門,便見她蹲在地上撿拾碎片,趕忙制止她,快手快腳將較大塊的碎片拾起。「哎呀,你可別嚇我,要是刮傷了這玉雕師的指,你要我拿什麼賠給占夜?」

    「桃花……」閻夕央見到她,更加自覺無臉見人。   

    原因無他,就出在今日占夜哥哥要出門之前,當著她的面,跟桃花討回昨晚贈送的玉。桃花愣了下,馬上把玉還回來,她沒細看桃花的神態,但她想,桃花一定非常尷尬。

    真是的,就算要討回,也不該當著她的面啊,感覺像是她唆使似的。她心裡惱著,卻也開心他如此看重自己。

    「叫聲姐姐吧,趁你還沒出閣,讓我叫你一聲嫂子前,先當我的妹子吧。」她一直想要個妹子,一個活潑好動的妹子,好不容易有個坦率的夕央出現,但那惡人心思的占夜恐怕再沒多久,就要將她迎娶回門,到時候,她只能叫嫂子了。

    閻夕央愣了愣,秀顏頓時紅透,囁嚅得說不出
話。

   「唉,你可得要想清楚,占夜這人心思很沉,城府又深,為了要得到你,居然拖我下水,你說,他可不可惡?」還說他今天有要事必須辦,兩個隨侍都跟著他一道走了,沒人留看夕央,要她一得空便過來看看她,就怕她一個人悶得發慌。

    「咦?」她聽得一頭霧水,羞澀的心思褪盡,只剩下滿腦子疑惑。

    見她不那麼慌了,崔桃花才緩緩將昨夜閻占夜設計的一場好戲,仔細地說個分明。

    閻夕央聽完,才知道那人真是好有心機,而崔桃花看似在告狀,卻是想讓她明白,閻占夜對她用了多少心思。

    「就說嘛,他這人也不是小氣,只是向來不送人禮物,若真送了,必定有其用意,昨晚我還不想收呢,他競拐彎要我收下,我就知道有鬼。」哼了聲,撇了撇唇貼近她一點。「你那巴掌打得真好呀,我也覺得很過癮呢。」

    「……掌印很明顯嗎?」她一早羞得不敢看他,壓根沒發現。

    「他面白嘛。」

    是啊,占夜哥哥確實是比一般男子還要白,只是——「……你為什麼認為那是我打的?」

    「除了你,還有誰有膽敢捋虎鬚?」

    「……」如果連桃花都這麼認為,那麼盡哥哥和風行哥哥肯定也是這麼想,若他們同占夜哥哥問起,他要怎麼答呢?

    昨晚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把這一輩子的狠勁全都一次爆發出來,看來往後,她只能在占夜哥哥身邊當個溫馴的小綿羊了。

    呵,這也沒什麼不好。

    只要可以相守一輩子,怎樣都好。

    崔桃花瞧她笑得羞怯甜美,正想要再鬧她兩句,卻聽見急促的上樓聲,下意識地眉間一挑,探向門口,便見客棧夥計上門,急喊著,「掌櫃的,不好了,夔字號的老闆被八王爺給押走了!」

    「什麼?」她猛地起身。
    閻夕央耳邊一陣哄亂,聽得不夠真切,但心卻已經像被人一把緊拽著,讓她無法呼吸。
           
    八王爺府。

    啪的一聲,極細微的聲響後,守在房外的幾人連喊叫的機會都沒有便厥了過去,接著被閻占夜一個個給踹進房內,關上了門,無聲無息地避開巡邏的護衛,躍上簷廊,回想房置圖上所畫的位置,點步而去。   

    雖說他不甚清楚為何朱見沅將他押回王爺府後便逕自離去,別說拷打,就連審問都省了,只留下幾個人看守他,但這些都不重要,他蓄意讓朱見沅將他押來,只為了一件事——確定他的藏寶樓裡,是否藏有十二年前,他雙親私海貿易帶回的南洋夜明珠和佛郎機銃槍。

    身為八王爺,府上若有南洋夜明珠沒什麼稀奇,但若藏有佛郎機銃槍,那可就耐人尋味了。

    佛郎機銃槍是絕無可能出現在大明境內的,若他擁有,就代表他必定是殺他雙親的兇手!

    這就是為何他要混入王爺府的原因。就算要殺,也得先確定他是否為兇手,好讓他可以殺個痛快。
    閻占夜掩身在昏暗不清的角落裡。直到重重護衛巡過,才又朝藏寶樓的方向而去,身輕如燕地躍上亭台閣樓,無聲無息地推窗而入。

    即使未著燈,但今晚月色瑩潤,足以讓他看清這滿屋珍寶。


    聽聞八王爺喜愛各式珍寶,果真不假,舉凡大明境內的金、銀、玉、寶石,或雕塑或砌琢而成的飾物擺在沿牆而建的檀架上,角落裡更是井然有序地堆放著名家青瓷花瓶和紗屏,另一頭則是擺置各式墨寶真跡。

    他看過一圈,沒發現佛郎機銃槍,隨即走出房外,朝長廊一瞥,瞧見長廊盡頭站著兩名護衛,守在一扇門前。

    會要人特地看守,就代表那扇門後必定有著他不願失去的珍寶。

    閻占夜想了下,走出長廊,點地以迅雷之姿朝前奔去,在兩名護衛未能反應之前,朝他們頸間重點而下,兩人立地昏厥,讓他得以輕鬆推門而入。

    夕央怕血,更怕他殺人,從此之後,他甚少要人命,不再隨手置人於死,就怕她不再親近他。

    裡頭是間無窗小房,一片漆暗,閻占夜點起火折子,打量一下房內擺飾,有床有櫃有屏風,他快手翻找,不一會就在紫檀櫃裡找到了兩把佛郎機銃槍。

    他先是一愣,良久才捧額低笑,難以言明終於印證猜測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滋味。

    是他,真是他!

    如果可以將他凌遲至死,也算是一報還一報!
但是,為了夕央……他捨棄了復仇的快感。無論如何,為了夕央,他都必須保住命,讓閻門全身而退不可。

    忖著,他斂笑肅容,從懷裡掏出一樣以黃巾包起的物品,擺在佛郎機銃槍旁,慎重藏匿好,欲離去前,回頭再看一眼,才驚見屏風上頭有件掛軸,畫中有個女子身著對襟襦衫羅裙,肩披彩帔,倚在樹旁揚笑,那傾城豐采,那絕世笑靨——

    「夕央?」
            
    近掌燈時分,夏末的天空呈現妖詭的橙藍紫相間,挾以烏雲穿遮,天色暗得比以往還要早些。

    八王爺府外,閻夕央抱著髹盒靜心等待門房通報。

    一得知占夜哥哥出事,她第一個想到的原因,是八王爺故意找碴,因為那日在街上,哥哥滅了他的威風。她想,八王爺對她似乎有著異樣執著,若是由她求見,再加上稀奇珍寶,也許他會願意放過哥哥。

    於是,她瞞著桃花,請客棧夥計雇了輛馬車趕至八王爺府。

    「姑娘,王爺准你進府,在偏廳候著。」府裡的管事緩步而來,口吻隨性,但在仔細看她之後,兩眼差點當場暴凸。「你——」

    「還請這位大叔帶路。」不理會他的驚訝,閻夕央只想趕緊見到八王爺。

    管事還在呆愣,她細喊他數次之後,才猛然回神,快步帶著她經過渡花小徑,直入偏廳。

    謝過管事後,閻夕央獨自踏上偏廳,便見八王爺早已坐在主位上等候多時,一見著她,那雙眼皮鬆弛的眸子立即貪婪地上下打量著她。

    「小女子見過八王爺。」她欠了欠身。

    「過來。」朱見沅雙眼眨也不眨地瞅著她。

    閻夕央深吸口氣,揚起笑,蓮步款移向前。「那日,我家相公傷了王爺,還望王爺大人大量不予計較,今日特地帶來夔字號最引以為傲的玉風鈴相贈,望王爺寬大為懷,放過我家相公。」

    她將髹盒擺在朱見沅身旁的烏檀八角茶幾上,掀開盒蓋,正要展示玉風鈴,卻被一把揪住手腕。

    「王爺?」她心頭發懼,卻不動聲色地回睇著他。

    朱見沅微使勁,一把將她扯進懷裡,長臂緊摟著她,她立刻死命掙扎,卻掙不脫這男人銅牆似的禁錮。

    「放手!」

    兩次皆是這素未謀面的男子對她動手動腳,衣間濃重香氣熏得她欲嘔,恨不得一腳將他踹開。

    他在她耳邊邪笑,「你可知道違逆本王,你家相公會落得什麼處境?」

    「你!」

    「本王要誰死,誰能不死?你想,本王該給他安置怎樣的罪名,給他怎樣個死法?就安他一個仿夔字號欺君之罪,處他一個五馬分屍之刑,你道,如何?」朱見沅隨口說著,眼露愉快。

    閻夕央倒抽口氣。「……夔字號哪兒有罪了?」

    「夔字號可是十幾年前皇上賜給大內玉匠的封賜,一般玉工坊豈可採用此號?他這不是打算要欺君蒙上嗎?」

    她眸底有清冽淚水打轉。「那麼,就處死我吧,夔字號是我起的,與我家相公無關。」

    「你起的?」朱見沅低喃,見她掙扎,雙臂攏得更緊。瞥見她襦衫襟口微敞,露出紅線與玉珮一角,被他一把扯開她的襟口,審視那羊脂玉珮上頭的盤龍。

    那栩栩如生的盤龍,放眼大明,再無如此神技雕師,於是他勾動玉珮,轉至反面的翔鳳,再見底下的夔字。

    審視玉珮,朱見沅沒太驚詫,反倒是笑得恍然大悟。「就說這世上豈會有如此相似的女子,原來是同出一脈。」

    閻夕央沒細聽他的話意,一心只想擺脫這令人作嘔的摟抱。

    「本王以為你也死在海上了,想不到你竟還活著。」

    她一愣,頓時停下掙扎的動作,出塵秋水直睇著他。

    他說什麼?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知道她當年在商船上嗎?為何會知道?

    「是當年你年歲太小,忘了本王了嗎?」朱見沅將她揪得更近,近到讓她無法閃躲視線,硬是對上他的眼。   

    她攢緊秀眉看著他,腦袋裡頭彷彿有什麼在翻騰,眼看就快要翻江倒海全數傾倒而出——

    咻的一聲,一道破空聲音白頭頂呼嘯而過,射進朱見沅的金穗束冠,力道大得將束冠連帶穿刺在座位後方的牆面上,要不是束冠的帶子斷了,恐怕連他也要一併震飛。

    朱見沅一頭灰黑長髮傾落,卻無懼地看向門口。

    「……你居然逃出來了?」他極為意外。

    知道他武功底子不差,所以派守在牢房外的皆是大內高手,想不到他居然可以毫髮無傷且在無驚動護衛的情況下,出現在偏廳裡。

    「再不鬆手,待會打穿的會是你的腦門!」清冷男音猶似地府鬼魅,冷聲說。

    他緩緩地鬆開手,一得自由,閻夕央二話不說地閃開,抱走茶幾上的髹盒,回身奔到來人身旁。

    閻占夜單臂摟住她,她驀地發覺身旁男人竟有些發顫,抬眼,瞥見他檀發傾落兩側,卻遮掩不住冷肅殺氣,讓她心頭一驚。

    「占夜哥哥……不要,他是皇親國戚,殺不得……」
   
    「皇親國戚殺不得?咱們就得要像螻蟻般任人一捏即碎?」他得要花費多大的心力去忍住體內的殺氣,就為了讓這混賬再多活一天?

    如果他沒有適巧經過偏廳,夕央是不是就要任這混蛋予取予求了?

    他不斷地退讓,捨棄手刃復仇,只為了讓夕央全身而退,可若夕央有了差池,他何需再忍?

    「哥哥,別、別……」別因為她而殺人,別為了她犯下罪不可赦的罪,別讓命中注定的生死關真應了驗。

    「你以為你逃得了嗎?」朱見沅冷眼瞅著他。「閻占夜,你在江南被人喻為閻王,本王還以為你是什麼三頭六臂之人,如今瞧來不過爾爾,怎配得上閻王之名?本王比你還像個閻王,本王若要誰死。誰能不死?」

    將他押回王爺府的當頭,他便已派人去打聽夔字號的來歷,以及背後的閻門。閻門的名氣太大。
他不需費上太多時間,使得到欲知的消息。

    閻占夜不語,只拿深潭似的瞳眸睇著。

    半晌後,他終於開口,「你以為,你要便能得到我的命嗎?你以為我真是無力反抗才讓你押回的?八王爺,你愚蠢得讓我想笑。」

    朱見沅頓時震怒,「你說什麼?」

    「愚不可及!」閻占夜終究忍住了這口氣,摟住夕央反身要離去。

    「你以為你走得了嗎?來人啊,有刺客!」他起身高呼,倏地聽見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湧至。「本王要將你旗下的閻門徹底瓦解,與之相關者,全都斬首示眾,要讓你知道,得罪本王——」

    「王爺,左軍都督伴隨宮內大總管前來,說是皇上要見夔字號的玉商一面。」管事淌了一身急汗,衝進偏廳打斷他的話。

    「皇上?」朱見沅一愣。

    「是啊。」管事朝後頭看了眼,左軍都督和大總管已經駕到。

    「奴才見過八王爺,皇上有令,要宣見夔字號玉商,奴才前往品玩賞,才知道人給王爺帶回府裡,所以特地趕來,還請王爺讓奴才回去交個差。」大總管福了福身,一臉笑盈盈,似乎未覺偏廳外已停滿護衛。   

    朱見沅眼角抽動。「善泉,這人假玉商之名要行刺本王,本王正要拿他治罪,還請你回去稟報皇上。此人是刺客,不宜入宮面聖。」

    「八王爺,是刺客不是刺客,末將可自行判斷。」左軍都督徐威前後看了一圈後,拱拳道:「王爺。這偏廳並無打鬥痕跡,何來刺客之說?」

    「徐威,你眼睛瞎了嗎?難道沒瞧見本王的束冠被打落,連著匕首穿刺在後頭牆上……」朱見沅回頭,愣住。   

    牆面哪來的匕首?那是一支玉簪,穿刺束冠沒入牆面。

    「王爺的品味向來出眾,以簪穿冠,打在牆面裝飾,實在讓奴才開了眼界。」大總管善泉笑道:「但還是請王爺行個方便,讓奴才交差,否則皇上怪罪下來,奴才可是承受不起。」

    九拐十八彎的話語,其實只是在警告朱見沅。這是皇上下的旨,誰違逆,就是誰抗旨。

    接著善泉身子一轉,大手一擺,左軍都督隨即向前,護送著閻占夜和閻夕央離開八王爺府。

    「用皇上壓本王?可惡的閹狗!」朱見沅氣惱地踢開一旁的茶幾。
            
    面聖是假,在八王爺府裡上演的不過是一出早已預謀好的戲,差一點就因為閻夕央的出現而產生變化。

    回到客棧,東方盡和厲風行早已候著,崔桃花更是急到快掉淚,見兩人平安歸來卻面色凝重,深知現下不宜問清事情始末。於是摸摸鼻子,和東方盡及厲風行一同退出門,各自回房。

    「……你生氣了?」

    回房後,閻占夜悶不吭聲地坐在床上,未著燈的房裡,窗外幾許月光在他臉上落下深深淺淺的光痕。

    「占夜哥哥……」閻夕央捧著髹盒緩步地來到他面前,滿臉不解。  「我做錯了嗎?我擔心你啊,我怕八王爺是因為我而找你麻煩,我怕你出事,我怕……」

    直到現在,她雙腿都還在打顫,驚魂未甫。

    「我不是說了,不准你踏出房門一步?」

    「可是……」

    「我說了不是嗎?」他厲聲暴咆,垂在兩側的拳緊握著。

    閻夕央一驚,垂下臉。「對不起、對不起……」淚水像是斷線的珍珠,斗大剔亮地落在他的玄農上


    閻占夜緩緩抬眼,冷峻眉眼直睞著她,而後深深歎氣,輕輕將她摟進懷裡。

    「夕央,別讓我擔心,別讓我……覺得愛上你像件蠢事。」他埋在她的肩上,低啞沉喃著。

    他一向不留把柄,沒有弱點,不給人威脅的機會,卻偏偏愛上她,明知道這等於替自己開了條死路,他還是愛得不顧一切。

    「我……」他不要她了?

    「別讓我掛心,別讓我害怕,別讓我……不能呼吸。」八王爺強摟住她的那一幕,幾乎讓他絕了
心跳。

    若八王爺真對她出手,依她的性子怕是寧死也不肯活了,她若不肯活,要他怎麼活?就算是親手將八王爺千刀萬剮又如何?也換不回一個願意與他齊白首的閻夕央了。

   「占夜哥哥……對不起,我是想去救你的。」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但做什麼都好,就是別要她待在屋裡擔心受怕,可她不知道……原來,他也會害怕。

    「你手無縛雞之力,要怎麼救我?怎麼就不等東方或風行回來?」

    「我等不下去,我慌透了,慌得不知道該怎麼辦,突地想起兩年前王老爺子說過八王爺喜歡玉棋,我想他應該也會喜歡我手制的玉風鈴,雖說這是要送給你的,但我想先拿去救你。」

    「傻瓜。」他攢緊眉,略拉開距離,凝睇著她惹人憐惜的淚眼。「要送我的,就是我的,怎能拿去贈人?」

    「玉怎比得上你的命?」   

    「我的命,怎麼值得上你的命?」他輕輕吻去她的淚。

    「我的命是你給的,是你的。」

    「知道是我的,往後就要聽我的,不准再不聽話。」

    「嗯。」她用力點頭,不小心刷過他的唇,猛地往後一縮。
    閻占夜為她閃躲的動作身形一僵。「那混賬親你了嗎?」

    她用力搖著頭,小臉略紅地咕噥著,「我……難為情。」


    「難為情嗎?」他一笑,又親了親她的唇。「你討厭我這麼做嗎?」

    她又用力搖搖頭。

    閻占夜加深了吻,帶著幾分霸氣融入唇齒間。她閉上眼,任由他陽剛的氣息灌入她的唇腔中。讓他的吻替她驅散那人作嘔的氣味,直到他的手不知何時鑽入她的衣衫底下。

    「哥哥?」她驚詫低喊。

    「你怕嗎?」

    她驀地漾笑,羞怯地喃道:  「是難為情。」然後,她瞧見他也漾開了笑,笑意纏上那雙終年埋在冰霜下的烏瞳,暴戾殺氣盡褪,只餘訴不盡的深情柔光。

    「夕央。」他托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讓她跨坐在他腿上。

    「哥哥!」她驚呼。雖說她私底下也不算端莊,但跨坐這個動作實在是……想抗議,他卻不給她機會言語,唇麻栗著她的知覺,軟紗夏衫塞窄響著,轉瞬間便被褪下。體溫熨燙著彼此,他解開她的髮釵,任由檀發傾落,襯著她膚白似雪。

    妖嬈惹火的嬌軀在他的凝視下泛著艷紅,他吻上每一寸肌膚,烙上他的氣味,親吻著她左背上的桃花狀胎記。

    隨著彼此的結合,難以言喻的快意似雷般在體內竄起,酥麻鋪天蓋地落下,汗濕的身子交疊,淺長的氣息交纏著。

    閻夕央笑著,啄吻著身前人,不說今日朱見沅對她說了什麼令她心驚的話。

    閻占夜笑瞇眼,追逐著她的吻,不說今日在八王爺府裡瞧見了那幅畫。

    他們心裡都藏了個秘密,因為愛,所以把秘密藏得匿深。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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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7 00:02: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夏末的陽光不再燥熱強烈,溫和的光線穿過客房窗欞,篩落滿地細碎光末。

    細微的清脆撞擊聲在耳邊響起,恍若細雨敲打玉瓦,又像是有人在她耳邊輕撥琴弦,閻夕央如扇長睫眨呀眨的幾下後,張開了眼,瞧見她的男人背對著她,正把玩著她精心為他打造的玉風鈴。

    「占夜。」她喚,才發覺向來的軟嗓竟泛著啞聲。

    他回過身,上身赤裸,光線勾勒出他骨架修長的身形,精實無贅的體魄,俊顏正噙著濃膩的笑。

    「我吵醒你了。」他緩步走到床畔坐下,一手還提著玉風鈴。

    「不是。」她笑著,愛嬌地趴伏在他腿上,未覺絲被已滑下赤裸的上身。

    閻占夜眸色黯了下,大手撫上她細膩如脂的美背,停留在那桃花狀的粉色胎記上頭。

    「這玉風鈴就是你在來京城的船上時,躲躲藏藏的主因?」他問。

    「……我哪有躲躲藏藏?」她像是饜足的貓咪,由著他的長指在她背上游移,發出細軟的慵懶嬌喃。「別把人家說得像是在做壞事。」     
   「壞事?」光只是以指輕撫,似乎滿足不了他貪婪的心,他俯身吻上她纖細的肩頭。「是誰把要送給我的禮物轉送給人?」

    感覺肩頭細碎的吻轉成了輕嚙,她難受地扭動身子。

    「哥哥,我是在救人哪……」真是的,昨晚放過她不追問,還以為他開始變得通情達理了。哪知道他是記在心裡,等著天亮一道算賬。

    「救人?就憑你?」他哼著,已經放棄矯正她的稱呼。「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連救自已都不能,還想要救人?」

    他大手微提,將她提抱在懷,吻沿著細緻的鎖骨滑落在豐潤的胸口。

    「哥哥……」她倒抽口氣,抓著他的肩。

    「嗯?」他笑勾幾分邪味。

    「……天亮了。」瞧,亮到她都能算得出他濃密的眼睫到底有幾根了。「今天是品玩賞最後一天,你不去嗎?」

    「什麼?」他佯傻反問。

    品玩賞不過是他拿來誘朱見沅出現的場地,既然目的已經達成,還去做什麼?

    「你、你不可以……」

    「為什麼我不可以?」他反問,張口吻著那嫩白的嬌軀,讓她情難自禁地嬌吟出口,渾身輕顫,一股酥麻順著他的唇舌逐下蔓延。

    「……什麼東西不可以?」他低喃。

    她的腦袋亂哄哄,聽不太清楚他問了什麼,該推拒的也忘了,直到門板被推開的瞬間——

    她還搞不清楚狀況,便聽見門板被用力關上所發出的巨響,被子在瞬間把她蓋得死緊,還沒掙扎,便聽見他低咆,「誰准你們進來的?」

    她心頭一窒,臉紅似血。

    完蛋了,被撞見了、被撞見了!她一定會被當成失德蕩婦,天都亮了還纏著哥哥不放!閻夕央恨不得乾脆拿被子把自己給悶死算了。

    門外的厲風行震懾得說不出話,雖然他什麼都沒看見,但光是瞧見爺還赤裸著上身,他就猜得到昨晚發生什麼事。

    他身旁的東方盡也愣得說不出話,因為他看見了。不經意的一瞥,儘管爺的動作迅速,他還是看見了夕央左背上的胎記。

    桃花狀的粉色胎記,印在她如羊脂玉般的美背上頭,盛開的花瓣極盡妖冶,讓他心頭泛起不安,像是有什麼正在他腦袋裡慢慢成形,卻一時還抓不準。

    「東方,你在發什麼呆?爺在問你話!」厲風行側眼瞪著震愕不已的夥伴,驀地瞇眼。「傻這麼久,你該不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吧?」

    當時東方盡走在前頭,負責關門的也是他,天曉得他是不是看見了夕央……

    「你是不是——」

    「閉嘴!你那顆腦袋就只裝得進那些?」東方盡壓低嗓罵著,收整氣息,隨即朝著房內歉聲道:「爺,崔爺想見你。」

    房內的閻占夜思量一番。「他在哪?」

    「在桃花的小宅。」
            
    半個時辰後,閻占夜帶著閻夕央來到桃花小宅。

    東方盡一路上若有所思,可瞥見厲風行擋著他的視線,不讓他打量閻夕央的模樣,不禁好氣又好笑。

    「世伯,許久不見。」進入小宅廳裡,閻占夜牽著閻夕央向坐在主位上的長者問好。

    雙鬢已白的崔世激動起身打量著他,想要上前,但似乎礙於什麼而不敢輕舉妄動,反倒是閻占夜主動上前。

    「世伯,多謝你替我拿到了房置圖。」

    「不、不,那是我該做的。」他面有愧意地垂顏。「以桃花劫為由退了婚約,確實是為你好,但我無法對閻門伸出援手,我——」

    「世伯,這位是我的妻子。」閻占夜打斷了他,牽著閻夕央來到跟前,轉移他的注意力。「夕央,這位是桃花的爹,叫世伯。」

    他話一出口,閻夕央和東方盡不約而同地看向他。兩人眸色不同,一個笑顏展露,一個心思黯沉。

    「世伯。」她甜聲叫人。

    「你娶妻了?」崔世沒看向她,而是驚詫地直睇著他,心想當年術士說的話八成是胡謅一通。關於閻夕央的事,他已經聽女兒說過,知道她是在商船上讓閻占夜給撿到的。

    「尚未,缺個長輩主婚。」他意有所指地輕笑。

    崔世看向閻夕央。「缺長輩主婚?這小姑娘的雙親……」看清她的臉,他突地頓住,再也說不出話,像是沒了呼吸,眼睛都看得發直了,讓一旁的崔桃花用力地推了又推。

    「爹,早跟你說過夕央長得極艷,你也不能看成這樣子啊,身為長輩,你這樣子……」

    「丫頭,你在胡說什麼?你以為我是瞧她的美色給瞧直了眼?」他沒好氣地瞪了女兒一眼。

    「不然呢?」崔桃花細瞧。還好爹的眼神還算是光明磊落,否則就怕添了點遐思,就會被佔夜給直接埋了。

    「她長得好像二十年前的京城花魁,幾乎是一模一樣。」   

    「啥?」

    「那樣的絕色,見過的人是絕對忘不了的。」崔世注視著閻夕央,但是純粹欣賞,並無意淫之意。

    「桃花,你忘了嗎?那時我還高價買下一幅她的畫像,讓你娘給燒了呢。」

    「啊……難怪我老覺得在哪見過夕央,原來是這樣。」崔桃花低吟,跟著打量起她。

    面對崔氏父女的目光,閻夕央渾身不對勁,可是卻下意識想要知道更多。   

    「傳聞,京城花魁洛仙生下了一女,難不成就是你?」崔世問:「洛仙在十二年前離開京城。時間上極為吻合呢。」

    閻夕央只能苦笑連連。「抱歉,我不記得了。」可是洛仙這個名字……和八王爺錯喚她時的名字一模一樣。

    「是呀,聽說你沒了記憶,這下子可就沒法子驗證了——」崔世扼腕。

    「世伯,那一點都不重要。」閻占夜淡淡打斷他,大手緊握住閻夕央微熱的小手,垂眼看向她。「夕央,你在意嗎?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猶豫了一下,她抬眼笑。「就算我想知道也沒線索呀。」

    他濃眉微揚,覺得她在拐彎抹角要線索。隨即,便聽見崔世接著說:「也許可以到城東的煙雨閣走走,聽說那兒還存放著一幅洛仙的畫像,而現在的鴇娘,是洛仙以往的好姐妹。」

    聞言,她扯著閻占夜的手,撒嬌道:  「哥哥,我可以去嗎?」如果,洛仙真是她的娘,如果,八王爺說的事是真,如果可以從洛仙的好姐妹裡問出十二年前洛仙的去處,如果一切都吻合……那麼,八王爺必定是殺害占夜哥哥雙親的兇手!
            
    用過午膳之後,一行人兩輛馬車朝城東而去。

    天氣烏沉,陽光盡斂,街上刮起幾陣冷熱夾雜的風,閻占夜將心上人環在懷裡避風,眼見暗黑天色更加灰暗,怕是要降下大雨了。

    「夕央,別待太久,像要下雨了。」

    「嗯,我知道。」閻夕央被他輕柔地抱下馬車。站在一幢五層樓高的屋宇前,正前方掛著「煙雨閣」三字的漆金匾額,簷角掛著大紅燈籠。

    「我進去探探。」崔世走在前頭。

    閻占夜站在迎風處替懷中人擋著風,東方盡和厲風行習慣性地退在幾步外,四人皆沒瞧見街角一輛華美馬車停下,裡頭的人掀開了轎簾,冷眼審視他們後,招來外頭的護衛交代了幾句。

    一會,崔世從煙雨閣走出,後頭跟了個笑得和氣的女子,看似已有些年歲,但風韻猶存。

    「世侄,這位是煙雨閣的鴇娘青嵐。」

    「喲,好俊的爺,不知這位俊爺找我有……」名喚青嵐的鴇娘話未盡,餘光瞥見他身旁的閻夕央,神色倏地愀變,驀地向前一步,激動低喊,  「洛仙?」

    「……真有這麼像?」閻夕央不禁苦笑。

    「你……伊人?」青嵐想要輕觸她的頰,閻占夜長臂立即橫過擋住。

    「伊人?」她輕問。「那是我的名字?」

    「你……不記得我了嗎?你可是伊人?洛仙呢?」

    「我不記得了。」今兒個她並非來尋根的,她知道不管她到底是誰,占夜哥哥都不在乎,那她又有什麼好在乎?她來,只是想確定一件事。

    「你——」

    「到裡頭談吧。」

    青嵐頓了下,揚起笑,招呼眾人進煙雨閣,不入大廳,反而轉上迴廊。通往姑娘的私房小院。就在長廊盡頭,她打開了一扇門,門開正面,便是一張如簾般的巨幅嘶像。

    畫中女子有張絕世莢蓉笑靨,艷如牡丹,韻似青蓮,噙笑嬌而不傲,眸媚而不野,相當炯亮有神。

    閻夕央怔立著,腦中陣陣轟鳴,踉蹌了下腳步。

    「夕央?」閻占夜就站在她身後,托直她的身子。

    「我沒事。」她搖搖頭笑,臉色卻異樣蒼白。

    「進來吧。」青嵐招呼著他們在畫前圓桌坐下。「這裡是洛仙的房,十二年來我動也沒動過.那髮梳還躺在她離去時的妝台上,絲被也是當年她親手折好的。」

    她說著,水眸纏繞著思念。

    「請問……洛仙是在十二年前離開煙雨閣的?你可知道她要去哪?」閻夕央輕問。

    青嵐睇著她,眸色很溫柔。「姑娘,你後背上頭可有桃花胎記?」

    她攢著秀眉,正不知道怎麼回答,便聽身旁的男人代答,「有。」

    話一出口,青嵐笑得激動,崔世卻變了臉,而靜觀其變的東方盡則是緩緩閉上眼,似乎是明白了什麼。

    「哥哥……」閻夕央羞紅的俏顏羞如三月桃花。

    幹嗎回答得這麼快?這麼一說,大伙不都知道他倆袒裎相見了?

    「洛仙有個女兒,名喚伊人,左背上有個桃花胎記,若你有,便是伊人。」青嵐細細審視著她。

    「從小,你就像同你娘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在這煙雨閣裡,我這個嵐姨抱過你最多次,以前你多愛撒嬌呀,又愛哭。老要人哄。」

    閻夕央垂下臉,幾乎可以確定自己真的是她說的伊人了。她真的很愛撒嬌又愛哭。

    「你怎會都不記得了?」青嵐不禁又問。

    她隨即將自己如何在商船上被救的事告知她,就盼她能多說出一些線索。

    青嵐聽得一愣一愣的。「……那麼,洛仙呢?」

    「我不知道。」

    閻占夜垂眼回想當初,那時他巡過所有角落,沒瞧見船上有其他人或……屍。可夕央的娘如果還在船上,怎會不見她?
    「十二年前,她為了躲避八王爺的糾纏,決定離開京城下江南,怎麼、怎麼會變成這樣?」青嵐臉色異樣慘白,身子不斷地發著顫。

    「八王爺的糾纏?」閻夕央瞇起水眸。「難不成是他下的手?」

    青嵐頓了下,有些害怕地轉變語氣,「不、不可能的,八王爺深愛洛仙。他不可能對她下毒手,不可能的,你千萬別冤枉他。」

    閻占夜掃了她一眼,總覺得她有問題。她的反應太兩極,先說洛仙是為了躲避糾纏下江南,又說八王爺不可能對她下毒手,分明前後矛盾。

    如果青嵐真是洛仙的好姐妹,朱見沅又豈會放過她?只怕在洛仙離京之後,便將她凌遲至死了,怎能活到今日?

    而洛仙離開京城,朱見沅又是如何得知的?怕是青嵐通風報信所致,否則她今日又怎能在朱見沅的眼皮底下,成了煙雨閣的鴇娘?

    京城是八王爺的勢力範圍,想存活,不為虎作倀難生存,就算青嵐真對洛仙有幾分姐妹情,只怕也在逼迫中全滅了。

    這些想法,他自然不會告訴夕央。她心思單純,不懂得拐彎抹角,這些雜事就當不存在吧。

    閻夕央聽完這番話,覺得有異,正想要再追問

    「爺!」厲風行察覺外頭有異狀,出聲示警。
    閻占夜長臂一探,立即將閻夕央護入懷裡,外頭足音逼近,沒幾秒,有人破門而入。

    十數名身著黑衣勁裝的蒙面男子入內,利落地朝眾人逼進。東方盡和厲風行早已抽出腰間配劍應敵。而崔世儘管年近半百,身手依舊矯健。

    蒙面男子出手狠絕,招招奪人命.恪守傷而不殺的東方盡和厲風行漸漸敗退,守在主子身後幾步。

    「爺!」厲風行喊著,霎時刀光劍影橫飛。

    「殺!」閻占夜輕噴了聲,抽出發上玉簪,彈指射中蒙面男子手腕,當場血流如注,他趁機點抓那人滑落的長劍,握起護身。

    夕央怕血、怕殺人場面,如果可以,他盡量不破戒,但有人執迷不悟,就莫怪他殺人不眨眼!

    他動也不動,長劍在微暗的房內冷厲發出青光,濺出鮮血,橫挑縱抹,將劍使得出神入化,猶如他身上的一部分。

    閻夕央嚇得不敢動彈,怕稍有動作便讓他分心。她不愛他殺人,怕他殺人時的眸光,但此刻已經不同了,她寧可是他殺人,也不要別人殺他。

    但是——「哥哥,青嵐姑娘——」她瞥見有個男子以劍架在青嵐頸項上頭,像是要挾持她要挾。

    閻占夜橫眼睨去,劍柄在指間滑動,轉了個向,飛出掌心,刺入青嵐腹中,更穿透她身後的蒙面男子。

    閻夕央愣住,對上青嵐瞪大的眼。

    不是的……不是的,她不是要他殺她,她是要他救她呀!

    哥哥向來如此,從不留下給人威脅的機會,因而顯現他的冷情,而這份冷進骨子裡的決絕,總讓她害怕。

    屋內腥膩四散,腳踩著滑黏鮮血,每個人都在殺,眼前的景象讓她暈眩,她彷彿看見一艘船上,許多人殺得哀鴻遍野,然後著火了……

    「救命啊!官爺,裡頭殺人啊,殺人啊!」

    外頭有人驚喊,不一會陣陣腳步聲傳來,屋內一片混亂,她像是置身夢中,耳朵聽得不夠真切,眼前看得不夠清楚,甚至無法理解現在到底是怎麼了?

    官爺衝進屋內,有人被逮住了,而她被迫扯離了溫熱懷抱,才回神,發現官爺竟要將摟著她的人帶走。

    「占夜哥哥!」她驚喊著,回頭,就看見東方盡和厲風行及崔世也被押制。

    現在是怎麼了?她腦袋好恍惚。

    「夕央,回客棧。」閻占夜說。

    「可是——」

    「沒事,我一會就回來。」他臉色不變,面對官爺押人,依然神色自若,眸色冷絕,今日剛換上的白袍沾滿了鮮血也似無所謂。   

    閻夕央怔怔地看著他,他袍上的鮮血看得她更加頭痛,彷彿和腦中某些模糊的情景重疊。

    「夕央?」閻占夜探手要撫上她的面,她卻下意識別開臉。

    剎那,她愣了一下,趕緊看向他,他卻已縮回了手,淡聲囑咐,「搭馬車,立刻回客棧。」  她不記得她有沒有回答,不一會,官爺將押制的幾人全帶走,而她傻立在煙雨閣前,被圍觀的人潮擠到外頭。

    怎麼才一眨眼就風雲變色?

    她垂著長睫,感覺有股濕意滴上肩頭,她緩緩抬眼,瞥見暗沉的天開始落下了雨,雨勢滂沱而下,她卻移動不了腳步。

    直到一把傘替她遮去了雨勢,她恍惚地朝身旁的人看去——

    「你!」她心頭顫了下,想要逃,卻被他掐住肩。

    「想去哪?本王可以送你一程。」朱見沅不容抗拒地押著她,來到華美的馬車前頭。

    閻夕央瞪著眼前的馬車,抿緊了嫩唇,不願上車。

    「上去吧。」他低笑哄著。

    「……這兒人不少,你要是逼迫我,我會大喊救命。」

    朱見沅愉快地笑開。「叫啊,大聲一些,讓本王瞧瞧,到底會有誰敢救你。」

    「你!」可不是嗎?光天化日之下,他強要拉著她走,街上人潮見了卻紛紛走避,根本無人敢管閒事,就算她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救她。

    「再不跟本王走,信不信本王馬上去整得他死去活來?」

    她心頭一凜,瞪向他可惡的笑臉,突地有些明白——「是你派人暗殺占夜哥哥的?」要不,豈有這麼巧的事?

    「可不是?」他笑,推她上馬車。

    「你居然要人行兇殺人,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她看向轎簾外,注意著馬車究竟要駛向哪,必要時,她會選擇推開他跳下車。

    「本王為何不可?」朱見沅笑得殘虐無道。「至於你跟上的,是貨真價實的閻王,他要人命要得面不改色,比殺手還像殺手,你瞧,他不像個閻王嗎?本王與他相比,望塵莫及。」

    「哥哥是為了保護我!」她知道,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可是她剛才卻別開了臉,一定傷了哥哥的心。

    「本王是為了得到你!」

    「你!為了我,你居然可以害那麼多條人命斷送,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為何他可以泯滅人性到這種地步?

    「本王在十二年前被洛仙傷得殘破後,早已無心了。」朱見沅睇著她,逐漸逼近。「十二年前,她用同樣的表情拒絕本王,寧可選擇投海而亡,也不願投入本王懷抱,你要本王如何還能有心?」

    投海而亡?

    恍惚中,她似乎看見有位姑娘爬上了船身,回頭淚眼汪汪地瞅著自己,嘴型似是不斷地說著對不起,而後縱身躍下——「啊!」頓時她抱頭尖叫。

    娘!那是與她一樣的臉,一樣絕望的臉!

    「你想起來了?你想起來了!」朱見沅在她眼前笑得猙獰。「你也看見那一幕了?好個貞節洛仙。敢寧死不從!她以為她死了,我就會放過其他人?錯了,本王要整艘船的人都跟她陪葬,誰都別想活!而你呢?你會選擇怎麼做?」

    閻夕央看著他,淚水爬滿慘白小臉。

    「三天後,本王要納妾。」朱見沅語氣一轉,溫和地開口,但出口的話卻讓她渾身發冷。「你可以選擇離開京城,讓本王有機會將閻占夜活活凌遲至死,也可以選擇三天後,坐上花轎,嫁入王爺府。」   

    她的淚水狂亂落下。「你……」

    「你知道本王想怎麼做嗎?先拔除他十指的指甲,將他的指一寸寸地切斷,再將他的手腳砍去。醃在缸裡,毒瞎他,弄啞他,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露出暴虐神色,興奮地說。

    「不要……不要……」她搖著頭,髮絲散落。

    「就說本王當年弄錯法子了,應該將你爹慢慢凌遲,而不是一下子就弄死他,讓洛仙選擇自本王眼下逃開。」

    閻夕央驚愕地瞪著他。「我爹?」

    「可憐的孩子,你忘了一切,連爹是誰都忘了嗎?」朱見沅長指勾動她頸間紅繩,露出羊脂玉珮。「你爹就是大內玉匠,由皇上親賜夔字號,誇顯他的雕技世上無人能比……哼!雕技了得又如何?一個小小玉匠,竟敢搶本王看中的女人,他還能不死嗎?」

    「你殺了他?」她睜圓水眸,難以置信他無法無天到這種地步。

    「對,本王怎能不殺他?他讓洛仙懷了你,生下你,把你們藏得異常隱密,讓我苦苦找了六年才有洛仙的消息,本王怎能不殺他?」朱見沅笑得萬分得意。

    「……你是鬼!」她憤恨地斥罵。

    朱見沅面色猙獰自得。「對!本王是鬼!在洛仙死後,本王人不人,鬼不鬼,如今,就為了你當鬼!本王不但可以殺了閻占夜的爹娘,還要將他加倍凌遲至死,你可以等著瞧!」

    頹下肩頭,閻夕央淚如雨下。

    真是他,果真是他!

    她猜測無誤,當年滅了商船之人,果真是他。這些年來,她知道哥哥一直在打探兇手的消息,她知道哥哥一直很想報仇,只是不願讓她知道。

    如今,兇手就在眼前,而他竟然還囂狂地要挾她!

    「你怎麼可以這麼可惡?」

    「想不想見本王再可惡一點?」朱見沅笑得猙獰而愉悅。「你想,要是本王對他說,我是因為你和洛仙才殺他爹娘的,他會怎麼看待你?」

    閻夕央胸口一窒,渾身顫抖無力。

    她怎會忘了這一點?如果他說的屬實,那麼她和娘。就是真正害死占夜哥哥雙親的兇手。

    如果娘沒搭上那艘船,不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

    「你說,屆時,他要殺的人會是誰?」他瘋狂笑開。

    哥哥會殺她?

    不,他不會,他會將八王爺給大卸八塊,犯下殺皇親貴族的罪名,而她,會一輩子生不如死。

    她垂睫落淚,粉拳緊緊握住,好恨自己半點能力都沒有。

    要是她跟著哥哥習武就好,要是她擁有可以殺人的功夫,她可以不被要挾,在他說出事實之前殺了他……思及此,她突地一怔——哥哥一身武學,依舊怕被要挾,於是先發制人,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哥哥怕賊人會利用青嵐脅迫她,所以先殺後快,他只是想保護她。

    想起那日王爺府裡,哥哥救她時,她發現他發著顛,回客棧時,她頭一次發現哥哥的駭懼。

    她猛然明白,自己是哥哥的弱點,唯一的弱點。

    她不該拒絕哥哥的碰觸。不該忽略哥哥的心情。她……真的笨透了,直到現在才發覺!

    朱見沅無視她的心思轉動,自顧自地道:「記住,三天後申時,王府座轎會在客棧前等候,逾時不候。」

    三天?她痛苦的閉上眼。

    她到底該怎麼做?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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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7 00:02: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回到客棧,閻夕央哭得柔腸寸斷,無法言語。

    崔桃花以為她是因為閻占夜被帶回衙門所致,先將她安置在小宅裡休憩,自個兒在客棧門口引頸盼望著。

    一等到夥計回報所有人被全數放行後,她的心安定了,直到見著人,她才著實鬆了口氣。

    「夕央呢?」閻占夜一回客棧便直問她的下落,想確定她安全無虞。

    「在我房裡歇著。」崔桃花一見父親安好,開心得險掉淚,然而一想起閻夕央哭得死去活來,忙問:「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瞧夕央哭得極不尋常。」

    閻占夜走向後院的步伐一頓。「是嗎?」他細忖,緩緩地移動步子。「可有聽她說了什麼?」

    「沒,不管我怎麼問,她都不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簡直像個娃兒。」

    「夕央一哭起來總是這樣的。」後頭跟上的厲風行歎道。「她怕血、怕殺人場面,先前顧著保護她,沒細想那麼多,最後又放她一個人回來,肯定是嚇壞了。」

    閻占夜睨了他一眼,隨即讓他乖乖收口。

    「對了,在天子底下殺人,又是現行被抓,怎麼這麼簡單就放行?」這話,等走到了後院小徑,崔桃花才敢問。

    「我手頭上有皇上給的令牌,誰敢對我如何?」閻占夜淡道。

    他用十二年的時間佈局養官,想要追查當年雙親血案之事,他養的官順利成大器,成了皇上的心腹,在他得知八王爺可能是兇手之後,更意外知曉皇上早已無法容忍八王爺,有除去他之意,於是他入京,借由手下栽培的幾名官員引薦面聖。

    他和皇上做了個買賣,布下天羅地網,就為了替八王爺巧立個治罪的名目。所以他被押人王爺府那日,才會要東方盡趕緊稟報談文,請出宮內大總管,保他無事離開。

    「你手頭上怎會有皇上的令牌?」崔桃花愣住。

    皇上給的令牌?皇上為什麼要給他?   

    「下次再談。」閻占夜擺了擺手,沒心思解釋這狀況。他的心懸在夕央身上,想著她獨自垂淚,他內心不安。

    拐進小宅,他先褪去沾滿血跡的外袍,掀開珠簾,大步踏進崔桃花的寢房,裡頭半點燈光皆無,憑著屋外燈光隱約可見床上有抹身影。

    「……夕央?」

    身影驀地一震,隨即恢復平常。閻夕央挾著濃濃鼻音啞笑道:「哥哥,你回來了。」

    「夕央,我可以坐在床邊嗎?」他站在床邊。垂眼瞅著蒙在被子裡的她。

    「……占夜哥哥,我累了。」沙啞的嬌聲裡透著抗拒,不是對他,而是對她自己。

    她剛知太多秘密,無法面對他,給她一點時間,讓她好好想想。

   「吃過了嗎?」

    「……我不餓。」

    閻占夜靜靜地看著她,沒替自己做什麼辯駁,亦沒掀開被子,隔著軟被輕挲著她的頭。「你好好休息吧。」話落,轉身離開。

    珠簾聲輕擺緩停,閻夕央才掀開被子,連他的影子都沒瞧見,小臉淚水橫陳。她還在掙扎,什麼也說不出口。

    走到偏廳,面對無數雙眼,閻占夜冷眼橫睇。「都杵在這兒做什麼?」

    「爺,夕央她……」厲風行欲言又止地問著。

    「別打擾她。」話落,他走向廳外,厲風行趕緊跟上。

    東方盡看著兩人背影一眼,思忖一會,打量有口難言的崔世,狀似漫不經心地試探著,「今日真對不住,將崔伯牽累其間。」

    崔世看向他,接過女兒遞來的茶水,歎道:「是我說要去的,怎會說是牽累?早知如此,不去也罷。」   

    「是啊,現在想來,才知道八王爺三番兩次找碴的用意,竟然全是衝著夕央而來。」

    因為東方盡套問的口吻太明顯,崔桃花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八王爺三番兩次找碴?」崔世頓了下,眉頭深鎖。「這八王爺在京城聲名狼藉,如果真看中了什麼獵物,不到手決不罷休,夕央這丫頭……說不定真會累及世侄。」

    「爹,你在胡說什麼?」崔桃花不悅地嬌斥。

    「你不知道,夕央背上有個桃花胎記。」他歎道。   

    「你怎麼會知道夕央身上有個桃花胎記?」她有股衝動想要一把扯起親爹的衣襟。背上?多麼隱私的地方,爹是哪一隻眼睛瞧見的,不怕被佔夜給戳瞎嗎?

    「就是——」崔世將今日上煙雨閣的事細說一遍。

    「那又怎樣?相認了,確定夕央的身世有什麼不好?」也多虧有個桃花胎記,夕央才能落葉歸根。

    「你忘了?當年那術士說過,占夜命中帶桃花劫,舉凡與桃花有關的女子皆有可能會要了他的命,所以當初我才會決定解除你們的婚約。」他是寧可信其有。

    「爹呀,術士之言,隨便聽聽就算了,占夜與夕央相稱極了,你這話別說給占夜聽。」依她對占夜的瞭解,他肯定是一笑置之,若是強要介入他們之間,恐怕是要逼他撕破臉。   

    「就是因為如此,我才什麼都沒說,可是如今事實擺在面前,如果那些殺手不是八王爺派出的,還會有誰?占夜才剛到京城幾天,只跟誰結了怨?你說,我怎能不急?」崔世面色凝重,思忖著要如何解這難結。

    東方盡的臉色更加冷肅。

    眼前的狀況,已經不能再用巧合帶過了。

    爺、夕央、八王爺之間,纏繞著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關係。那日,要不是夕央獨自上街,不會遇上八王爺,不會引得爺出面制止。不會跟八王爺結下樑子,如今更不會因為八王爺想要得到夕央而幾次欲置爺於死地。

    雖說爺與皇上已有私議,在京城裡,有皇上罩著爺,但危機四伏,誰能保證他定能全身而退?

    而夕央呢?夕央的安危……兩人的姻緣生死關。
在兩人同結連理的情況下,結果……會是如何?

    死的,會是誰?

    為何明知道這段情緣非得拿命去拼,他們卻還是執意相偕同行?

    只要他們別在一起,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翌日一早,閻占夜一身爽颯月牙白夏衫,緩步來到崔桃花的小宅。

    「夕央?」

    遠遠的,他便瞧見她坐在花園的柳樹底下發呆,濃綠將她襯得纖白清透,烏絲湛亮。

    閻夕央頓了下,隨即起身,拔腿就要跑。

    見狀,他濃眉攏起,幾個飛步來到她的身側,一把拽住她玉凝似的手腕。「怎麼,敢情一夜過後,我就成了你的仇人了?」他玉面寒鷙,垂睫掩去惱意。

    她腕上吃痛卻不吭聲,未扎的長髮掩去她的神情。

    閻占夜瞪視著她,緩緩放輕扣在她腕上的力道,終至放開。

    「明日起程回杭州,你好生準備。」

    心裡因為她的抗拒而發痛,他卻不形於色,不讓她發現。

    她猛地抬眼,秀麗五官擰著痛苦,雙眼紅腫著,臉色慘白,令他心頭一震。

    他真是讓她如此受怕?

    「……哥哥,可以再晚一天回杭州嗎?」閻夕央細聲問,向來酥軟的嬌嗓透著沙啞。

    她和八王爺之約還有兩天,要是明天就回杭州……天曉得他會不會一路追到杭州?這事要是不了,豈不是一輩子都要過得惶惶不安?

    這兩天之內,她一定要好好地想出一個永除後患之道。

    「你還想待在京城?」

    她一個動作,一個眼神,甚至是一句輕喚,能夠左右他到這種地步,是他始料未及的。等到他發覺時,他已經無法控制,也不願放棄了。

    「……嗯。」她輕點著頭。

    「你不怕嗎?」他柔聲問,不敢再隨意碰觸她,就怕她的拒絕又要再令他痛上一夜。

    「不怕。」等她找到兩全其美的方法,她就不怕。

    「可我怕。」他怕夜長夢多。

    她猛地抬眼凝睇他,對上他佈滿血絲的烏瞳,疲憊卻又刻意展現神采的俊顏,一身清爽月牙白夏衫,迎面襲來屬於他的淡淡雅香,不似昨晚濃膩的血腥味。

    「夕央,你怕我嗎?」他啞問。

    她抿了抿嘴,緩緩地把小臉貼在他胸口上。

    「哥哥,我怎麼可能怕你?」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雙親去世,手下造反,如果沒有她,也許哥哥的人生不會走得這麼辛苦。

    「是嗎?」閻占夜輕喃,雙臂在她身後收攏,將她圈入懷內,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

    拾到她的那年,他大開殺戒肅清門戶,她恐懼萬分,他卻硬是把她逮在身邊,日日夜夜與他共處。時日一久,她再也不怕他。但他記得,她有時會在睡夢中哭醒過來,不停發出尖銳的尖叫聲,他不知道她害怕的是商船上消失的記憶,還是他殺人的畫面。

    他知道她怕,所以他不再輕易殺人,但是……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哥哥,我沒事了,我是想要讓心緩一緩,後天再回杭州,好不?」她聽著他略顯雜亂的心跳,讀取到他的擔憂不安。


    「就這樣吧,陪我一道用膳,可好?」

    「我……」

    他察覺她明顯顫了下,濃眉攢緊的當頭,突然聽見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是崔桃花的呼喊,「原來你在這兒,談大人來了,在二樓雅座等著你呢。」

    閻占夜恍若未聞,直到她人走近,他才緩緩鬆開雙臂。「你找桃花陪你一道用膳吧,晚些我再過來看你。」

    話落,他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離。

    她還在害怕……他知道她怕的是事情本身而不是他,但他就是不愛這種感覺,不知道又要耗上多久的時間,他才能夠如往常般自然地踏進她的世界裡。

    該死的八王爺,要不是他早決定要假他人之手取他性命,又豈會讓他還逍遙在這個世間?

    「閻爺。」

    一上二樓臨街雅座上,談文一身官服起身作揖,一時之間讓人搞不清楚誰才是官。閻占夜不甚在意地擺擺手,在對面的位置坐下,東方盡和厲風行立即為他斟茶遞筷。

    「八王爺的事要在今兒個解決了嗎?」他淺啜著涼茶,淡問。

    「不,我今天來,是來告知閻爺,夔字號得到封賞了。」

    他捧著青瓷杯的手頓了下。以商人利字當頭的想法,夔字號能得封賞,往後成為大內御貢,其價值轉眼將會翻漲數倍,對他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但是,他不想再看夕央老是流連工坊,眼裡沒了他的存在,也累了自己身子。

    「閻爺不開心?」談文不解。

    「談不上開不開心,我比較關心八王爺的事。」

    他預定明日回杭州,正是知道今天是皇上要拿下八王爺的日子,他要親眼目睹八王爺被推出午門處斬,才能甘心回去。

    「原本皇上是預備今兒個動手,可卻傳出八王爺決定要在兩天後納妾,皇上一獲知消息,便下令此事暫緩,待納妾過後再說吧。」   

    聽完,閻占夜勾唇笑得邪謔。「怎麼,說要巧立罪名的是他,說要斬草除根的也是他,現在要等八王爺納完妾再動手的還是他……皇帝老子的做法太優柔寡斷,說能成就什麼大事,我也不信。」

    「閻爺!」談文心頭一驚,睇向左右,確定身旁之人皆是心腹才鬆了口氣。「閻爺此話,日後千萬別再提起。」

    「我同誰提?」他哼了聲。「要不是早已答應皇上在先,我早就親手殺了八王爺了。」

    談文面色凝重地看著他。「難道閻爺那日在八王爺府裡,確實找著蛛絲馬跡?那日,你只說你已經把開國玉璽放進王爺府裡。」

    皇上要賜死罪,哪怕是惡名在外的八王爺,也要賜得理直氣壯,以服眾人之心,所以要閻占夜將玉璽擱在王爺府,改日再令左軍都督搜府,定他個叛變造反罪名,好讓他死得其所。

    「就算他並非殺我爹娘的兇手,光是他膽敢對夕央懷有非分之想,就該死。」殺了他,他就能立刻帶著夕央回杭州,免得多待這兒一日,就多生一分變化。

    「閻爺,八王爺絕無可能逃出生天,還請閻爺沉住氣,如皇上所說,讓他納完妾後再賜他死路,是皇上給他的最後恩典。」

    閻占夜撇唇冷哼,看向街上繁華人潮。

    納妾?這倒是古怪了,他對夕央異常執著,怎會如此輕易放過她,甚至還決定要納妾?

    兩天後,是嗎?

    夕央也說後天再離京……他心裡突地震顫了下。

    這麼巧,都在兩天之後?這兩者之間,有何關聯?

    他垂眼細忖。
           
    「怎麼,你還跟你的占夜哥哥鬧脾氣?」瞧閻夕央若有所思地吃著早膳,崔桃花不禁輕推她一把。

    她慢半拍回頭,勉強笑著。「沒,有什麼脾氣好鬧的?」

    「還說沒有?」崔桃花啐了口。「我都聽說了,風行說你怕血,昨兒個被嚇著了,對不?但你要是因此而不理占夜,那他可真是傷心了,說到底,他還不是為了要保護你。」

    「我知道哥哥是要保護我。」她還沒傻得連這些都沒發現。

    「既然知道,為什麼老是一臉愛理不理占夜的嘴臉?」

    「我——」

    她不想成為哥哥的負擔,這是她的問題.她應該學著自己解決,不能再給哥哥添麻煩了。

    「你和他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好吧,就算占夜有事瞞著你好了,但他也是逼不得已的,不想讓你介入他的復仇計劃嘛,也是為了你好呀。」

    「復仇計劃?」她怔愣。難不成哥哥已經找到當年血案的線索了?可他什麼都沒對她說。

    崔桃花置若罔聞,邊吃著早膳邊像個姐姐般數落。「占夜為了你,就算你會成為他的桃花劫他都不在乎了,你居然就因為這麼一點小事而冷落他,實在是說不過去。」

    在她眼裡,占夜的付出是不顧一切的,反觀夕央可就孩子氣得多了。

    閻夕央一聽又愣了下,「我會成為占夜哥哥的桃花劫?」   

    「是啊,就是會危及生命……」崔桃花驀地瞪大眼,瞪著碗裡見底的粥,努力回想她剛才到底是說了什麼鬼。

    「難不成是指當年崔家和閻家解除婚約的桃花劫?」閻夕央筷子一擺,水眸定定地注視著她。

    失言的崔桃花開始冒冷汗,支支吾吾老半天也說不出半句話,只好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對了,我爹還沒吃早膳,我先替他送早膳過去。」

    「桃花、桃花!」

    眨眼工夫,崔桃花逃之天天,偏廳裡只餘一頭霧水的閻夕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和桃花劫有什麼關係?而哥哥的復仇計劃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大伙都瞞著她?

            
    同待在一家客棧,想要避開閻占夜,找個能問話的身邊人,真是件非常艱辛的任務。

    「盡哥哥。」

    方從客棧外頭回來的東方盡,一聽見細如幽魅的軟嗓,回頭朝聲音來源探去,便見一張小臉貼在櫃檯邊,一臉神秘兮兮,他不由得輕勾唇角。

    夕央還小的時候,要是做錯事,或是闖了禍時。誰都不找,通常只找他善後。

    「你在做什麼?」他走向她。

    「占夜哥哥呢?」她東張西望,有些緊張。

    「爺在樓上客房,你要找他,儘管上樓。」

    「不是、不是,我要找的是你。」朝他使了個眼色,接著她快速朝食堂通往後院的長廊奔去。

    東方盡見狀,勾起淡笑,跟上她的腳步,來到後院。

    「你又做了什麼事要我善後?」見她停在樹底下,他的腳步習慣性地停在三步外。「是不是不理爺,拗過頭了,找不到台階下,要我替你想個法子?」

    閻夕央緩緩回過臉,無奈的表情讓人猜不出她的情緒。「盡哥哥,占夜哥哥是因為查到血案線索。
才決定上京的?」面對最親近的人,她學不來拐彎抹角,只想開門見山地問個痛快。

    東方盡揚起了濃眉,看向連日來沉悶的雲層。「爺不想讓你擔心,所以沒告訴你。」

    她想也是這樣,只是——「找到兇手了?」

    「這些事,你不用擔心,所有事情都在爺的掌警中。」他睇著她。「要是沒有處置好,爺不會要我將一些商貨托船運回杭州,趕在後天回去。」

    「真的?」

    「夕央,我曾經騙過你嗎?」

    她苦笑,沒騙過,但瞞過。「兇手是誰?」

    他靜靜地審視她難得的堅持神態,緩緩開口,「八王爺。」

    閻夕央姣美的臉蛋沒有震驚和意外,只有一種瞭然的痛。

    原來,早在上京之前,哥哥就已經知道兇手是八王爺,但哥哥肯定不知道,她和娘亦有可能是間接殺害他爹娘的兇手。

    雖然,她不記得她和娘怎麼搭上那艘商船。但是八王爺是追逐娘而去,是因為娘才會毀了那艘商船的。

    「你也知道?怎麼知道的?」見她臉上並無半點驚訝,他反倒有些訝異。

    「……猜的。」   

    「這麼會猜?你是不是從哪裡聽到什麼耳語?」東方盡太瞭解她,根本不信她有這麼精銳的觀察力。

    她搖搖頭,轉了話題,「盡哥哥,你還記得咱們投宿客棧那晚,桃花和占夜哥哥提起過桃花劫?」

    東方盡神色不變地看著她。「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桃花說,我會成為占夜哥哥的桃花劫。」她眸色專注地睇著他,捕捉到他稍縱即逝的惱意,不禁頹下肩頭。

    看來桃花說的一點沒錯。而且連盡哥哥都知道了……

    「生死關再加上個桃花劫,這是怎麼了?」她喃喃自問,無奈苦笑。總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在牽引著她非離開占夜哥哥不可,讓她萬分後悔來到京城。

    東方盡凝睇著她的苦笑,淡淡歎息。「夕央,你和爺一樣都是姻緣生死關,若要姻緣,就得先跨過生死,所以……我向來不贊成你們在一起。」

    「我知道。」她感覺得到他的用心。

    「因為我不希望你們任何一個人去冒這個風險,如果你們一直是單純的兄妹,那麼我就不用害怕會失去你們任何一個,甚至是……兩個。」他想得很遠,也知道夕央的性子極單純,說什麼信什麼,所以在她還小時,便不斷灌輸她兄妹的觀念,就是要她守著那條線別跨過。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算夕央不動情,爺還是動了心。

    閻夕央緩緩抬眼。「盡哥哥,那劫……注定逃不過嗎?」

    「你自個兒細數,打你不再視爺為哥哥時,你們遇上多少個劫難。」東方盡眼睜睜地看著她滑下淚。「既是姻緣生死關,必定是要跨過生死,才有法子破解,可人若死了,破解了又有什麼意義?」

    「……我會害死哥哥嗎?」因為她,占夜哥哥惹上八王爺,禍事一樁樁的來,如果沒有她,又怎麼會有後頭這些禍事?她不但被八王爺脅迫,又要擔心起日後,說不準連哥哥都會因她而被威脅,事情將會沒完沒了!

    「夕央,說不準你害死的是自己。」他無聲歎息。

    「我不怕害死自己!」她怎樣都無所謂,她可以拿命搏,可是、可是……哥哥的命,要她怎麼保?

    一道精光驀地閃過她的腦門,讓她潤亮水眸怔了下。

    「夕央,不過就是一條情路,何苦執著?放下情愛。你往後可以和爺走得更長更遠更無阻礙。不好嗎?」在他的想法裡,他還是期盼能夠得到雙贏,將他最重視的兩個人都留在身邊。

    緩緩垂下長睫,閻夕央若有似無地淺勾唇,「盡哥哥,我懂了。」

    「你真的懂了?」東方盡大感意外,沒料到她真能想通。

    「嗯,我懂了。」她笑瞇了大眼,唇角揚著許久未曾見到的幸福滿足。

    她一輩子都活在占夜哥哥的保護之下,現在——輪到她來保護占夜哥哥。
            
    兩天後——

    晌午,客棧食堂裡,一陣鬧哄哄,主因就出在停放在客棧外頭的那座華美座轎上,不少人一眼認出那是八王爺府上的座轎。   

    「聽說八王爺今兒個不是要納妾嗎?」

    「可不是,三天前就開始大肆妝點,搞得不像是要納妾,倒像是要迎妃,畢竟八王爺小妾不少,至今尚未有個正妃。」

    「但,這座轎怎會停在客棧外頭?」

    「該不會是八王爺要迎的小妾,人就在客棧裡?」

    當厲風行從外頭回來時,便聽見食堂裡議論紛紛,他瞧也不瞧一眼,啐了聲,正準備要往樓上走,卻瞥見閻夕央從通往後院的長廊走來。

    「夕央。」他快步向前,笑咧嘴。

    她一見著他也笑了,但卻萬分專注地仔仔細細將他看過一遍。

    「怎麼著?我臉上怎麼了?弄髒了?」厲風行用力抹著臉。見她抿唇淺笑,他整個心都穩了。

    「唉,都不知道有多久沒瞧見你這樣笑,在後院待上幾天,心情總算好些了嗎?」

    「嗯。」她還是笑。

    「你要上樓去找爺嗎?也該去了,爺這兩天臉色臭得緊,你不理他,害得我遭殃。」他多悲慘,她連著兩天躲在後院不理人,搞得他這個隨侍在爺身旁的人萬分勞心。

    「往後不會了。」她退後一步,福了福身。

    厲風行的眉間跳了下,心頭跟著暴起不安,不由得捂上胸口。「你這是在做什麼?都不知道多久沒瞧你這樣扮閨秀了。」

    她笑睇著他。「桃花不在,你替她看一下店吧,我要和占夜哥哥說話,你先別上來。」

    「這有什麼問題?」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先讓她去將爺的心情安撫好,他的日子才會好過嘛。

    閻夕央獨自上樓去,一步沉過一步。每走一步,繫在腰上的玉環便發出叮噹聲響。來到房門口,還未敲門,便聽見清脆的玉風鈴聲響起。

    她心頭一震,一股酸澀眼看就要竄出,她用力閉了閉眼,平定心緒後,才緩緩地推開門。


    閻占夜斜倚在屏榻上,長指有意無意地撥弄著懸掛在屏榻上頭的玉風鈴,眼未抬地問:「夕央?」

    「占夜。」

    揚起濃眉,他烏瞳定定地注視著她。「過來。」

    「不了,我站在這兒就好。」她就站在門前,連門都未掩上。「我有話要跟你說。」

    「……說。」烏瞳沉不見底地凝睇著她。

    閻夕央後退一步,徐緩跪下。

    他擰起濃眉,冷鷙玉面不動聲色。

    「伊人在此謝過閻爺救命之恩。」她面無表情地垂斂長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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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閻占夜倚在屏榻扶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你要捨棄我給你的名字?」

    「閻爺,我恢復記憶了。」她撒起謊來面不改色。   

    「怎麼?」他等著下文。

    「伊人在此拜別閻爺。」她徐緩起身,取下十二年前他贈與的銀鏈玉環,擱在屏榻旁的矮幾上。

    他頓時站起身,「誰准你走了?」面對她,就連惱著時,語氣都還透著溫柔。

    當她連避著他兩天,他便發現事情並不單純,但她要是不說,他也無法猜透。

    而且詭異的是,她十二年來沒恢復的記憶,為何挑在這當頭恢復?   

    是天意?注定?

    「那麼,就請閻爺接受這塊玉,感謝你這十二年來的照顧。」閻夕央扯下頸上玉珮,交到他面前。

    閻占夜瞧也不瞧玉珮一眼,只是直視著她。

    「這塊玉,閻爺看不上眼嗎?」她也不管他收不收下,照舊擺在矮幾上。「也對,江南赫赫有名的閻王,出手要的是礦產、商行,怎麼看得起這塊玉?但這也是我唯一能給的。」

    話落,她轉身要走,後頭一陣氣流逼近,還來不及反應,她的背已經貼上他厚實的胸膛。

    「不許走,我准了讓你走嗎?」溫熱的氣息從他緊咬的牙縫進出。

    恢復了記憶又如何?在他眼裡,她依舊是她,記憶存不存在,一點都不重要。

    閻夕央的心微微顫動,卻必須強迫自己無情。「留著做什麼呢?隨你回杭州,繼續過著為你祈福而造橋鋪路的日子?」

    他瞇緊瞳眸,俊顏痛抽著。「你……」

    「別以為我真不知世事,壓根不知道你閻門錢莊做的是什麼買賣,你幹盡傷天害理之事,吃人不吐骨頭地佔有他人商行,這些事,我不是不知道。」她試著讓自己看起來更無情,於是揚起戲謔的笑。
「閻爺,我假裝不知道,只是因為不想惹禍上身,替你祈福,只是希望你別倒霉出事,讓自己沒了依靠。」

    「……夕央,我說了,別騙我。」他痛斥。

    她一向不夠深沉,更無半點城府,正也因為如此,讓他難以猜透她這次轉變後的心思。

    「我何需騙你?」她回頭對上他的眼。「你真以為我愛你嗎?與其說愛,不如說怕,你也該知道。我打一開始就怕你,直到現在還是非常害怕,常想著有一天,當有人架著我時,你也會毫不猶豫地一劍要了我的命。」

    「我不會那麼做!」他寧可劍鋒是隱沒在他胸口,也不會讓她傷著半分!

    他知道她怕,所以他改變自己了,不是嗎?

    說他吃人不吐骨頭?對付那些為富不仁的傢伙,他的做法只是剛剛好而已,不敢說是替天行道,但他至少問心無愧。

    「天曉得呢?」她笑得很輕。「閻爺,你的雙親都能夠殺了我的雙親,我又怎麼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天,就連我也要死在你手中?」

    他驀地一震。「你胡說什麼?」

    趁他雙臂微鬆,她使力推開他,美目凜威。「我爹是受皇上賜封夔字號的大內玉匠,我娘是煙雨閣第一花魁,十二年前他們欲離開京城。因為船艙破底不知所措時,遇上了閻門商船,原以為從此逃過一劫,豈料這才是真正的悲劇開始。」

    閻占夜無法言語,胸口似被什麼拉扯,痛得他無以復加。

    「商船沿著海線往南,預定在杭州靠岸,但是你的雙親發現了我爹帶在身上的昂貴玉飾,賊心竄起,暗殺了我爹,再殺我娘,將兩人棄屍大海,我能夠逃過一劫是他們瞧我長得俏,打算在靠岸後將我賣入青樓。」

    「你胡說!」他難以置信,目眥盡裂。

    他的雙親確實並非良善之輩,但還不至於下流到劫人財物!

    「我胡說?閻爺,你可瞧見了?商船上唯有我是倖存著,只有我清楚整個事件始末,只有我看見了你爹娘是用多麼絕情的神態殺了我爹娘。也只有我看見八王爺帶領海防巡官,打下商船船桅,率領海官殲滅閻門這批可惡的海賊!」

    「閉嘴!夕央,別惹惱我!」他惱聲暴咆。

    「惹惱你又如何?想殺我嗎?就說了,總有一天你會殺了我。」她清潤的眸中透著猩紅光痕。「閻爺,我的爹娘死於你的雙親手下,我感念你養育十二年,但絕無可能繼續待在你身邊。」

    她說,揚起笑,心卻泣著血。

    就連她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可以把謊言說得這般真實,幾乎快要讓她也信以為真了,他更沒道理不信。

    「不可能……不可能!」這決不可能是事實!「夕央,你明知道八王爺對你娘親有著異常執著,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救你的雙親?我甚至在他的王爺府裡找到了商船上載回的貨物,證明他確實是劫了船,殺了船上的人,兇手是他!」

    他也曾覺得有異,不懂為何八王爺會攻擊載著洛仙的商船,若他在意她,絕無可能大開殺戒,但是他在王爺府裡找到佛郎機銃槍,足以證明他的罪行。

    「那又怎樣?你的雙親殺人在先,就算八王爺殺了船上的人,也不過是一報還一報,你我之間的恩怨早已一筆勾銷,你沒有權利留下我,約束我!」

    恨著她,從此將她逐出生命之外,這樣對彼此才是最好,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死,唯有她的占夜哥哥不可以,她要他活得好好的,就算他只能踩著別人的屍體而活,她也要他活。如果,她的存在,對他而言只有迫害,就讓她走吧。

    「你在胡扯!當初我找著你的時候,你在艙底,我爹娘雙手緊扣拉環,才讓你沒被人發現,這如果不是護著你,又是什麼?」

    「不對,他們是故意藏著我,不讓王爺找到我,要讓我在死絕的船上活活地餓死!」她回頭要走,想掩飾眼中的心虛。

    「不可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心裡頭瞞著我什麼?」見她要走,他一個箭步向前,大手扣上她細膩玉腕。

    「是啊,我確實是瞞著你一個秘密。」她瞪著被他扣緊而無血色的手腕。

    「什麼秘密?」

    閻夕央緩緩抬眼,勾出殘忍的笑。  「我不愛你。」

    如雷轟擊般地一震,閻占夜體內血液逆沖,撞擊著他的胸口,幾乎在他心底刷出一道血痕,痛得他將手扣得更緊。

    「胡說。」他胸口劇烈起伏。

    「我不愛你,你感覺不到嗎?你瞧不穿我在演戲嗎?就如你說的,我假扮閨秀也不過是想討你歡心,但也只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那可不代表愛。」嫵媚的水眸直勾勾地瞧著他,笑得更殘酷。「真對不住,傷著你了嗎?」

    「是嗎?是嗎……那不是愛?」他注視她無懼直視的瞳仁,體內痛楚凝成了笑意,衝出喉頭,令他放聲大笑。「原來,是我一廂情願,你不愛我,我卻愛到不能沒有你……」

    打一開始,她就沒有動情,傻得執意要愛的,只有他。

    閻夕央瞪大了眼,將淚水全數逼回眼裡,強迫自己笑,笑得傲慢而矜貴。「怎麼,你要告訴我,沒有我,你會活不下去嗎?」

    「夕央……」十二年了,每每他回頭,就有個小丫頭膩在身後,甜軟地喊著哥哥,一聲聲的哥哥,在他心裡堆積了多少情,而這些,全是他自作多情?

    纖手輕撫著他的臉頰,她玉面泛著憐惜。「閻爺,這樣吧,如果你願意為我而死,我就一輩子陪在你的墳前。」

    閻占夜垂眼笑得低切,將她一把推開。

    這不是他所認識的夕央,他的夕央不會說出這麼令人可憎的話。

    跌坐在地的閻夕央緩緩起身,撣了撣身上沾惹的塵土,歎了口氣。「算了,我可不想將我的青春都賠進你的墳裡,八王爺的座轎還等著我呢。」

    聞言,他怒目橫去。「你說什麼?」

    「今日是我的出閣之日,我沒告訴你嗎?」她笑睇著他。「王爺的座轎正等著呢,過了今日。我可是王爺小妾,身份更勝世間閻王妻。」語落,正要走,卻被他一把掐住喉頭。

    閻夕央驚恐地對上他狠戾無情的烏瞳,斂盡笑意的俊顏噙著令人不寒而懼的妖詭,像是要置她於死地。

    她驀地笑了。「若說八王爺是個惡人,你也不是個好東西,怎麼,得不到手的,就要摧毀嗎?」

    他怒吼,  「你已經是我的人了,膽敢再嫁他人?」

    「是你的人又如何?王爺不在意我的清白,只要我能與他相戀一世。我和你之間並沒明媒正娶,為何不能嫁?」她說得鏗鏘有力,去意決絕。

    閻占夜抿緊了唇。

    「……別走。」他低聲下氣,扣在她秀頸上的力道只剩輕輕鉗制。

    他何時如此卑微乞憐過?他縱橫南北商行,他以為他的心似鐵,實則不然,在她面前,他的心縈繞在她指間,由著她左右生死。

    「不可能,除非你能讓我的爹娘死而復生。」她無情地道。「否則你就乾脆現在殺了我,成全我到黃泉底下與我爹娘團圓!」

    閻占夜緩緩鬆開鉗制。「你寧可要嫁給八王爺?你不知道我要殺他嗎?」烏瞳逐漸沉靜,更顯邪詭。

    「殺呀,你殺呀,待你殺了他之後,就輪到我為夫報仇,殺你了。」她早猜出他的打算,早一步嚇阻他。

    「為夫報仇?」他沉咬著這四個字,每咬一字,便痛入血骨一寸。

    夫?她為哪個夫?

    他親手教養長大的女孩,疼入血肉的至愛,以為會攜手一生的妻子,如今竟說她會為夫報仇……而她口中說的夫,並不是他。

    這算什麼?這十二年來晨昏相處的日子,到底又算什麼?

    「他,才是我的夫君。」閻夕央轉過身不再看他,他沉痛的嗓音幾乎快要逼出她隱忍許久的淚。
「你要是敢殺他,我真會殺你,就算殺不了你,我也會死在你面前……今生今世,不做閻王妻……」

    她緩步朝外走去,雙手交握在寬袖底下,指甲幾乎在手背上掐出淤痕,每走一步。心就被狠扯一回。

    這是她的選擇,她已經無法回頭。被哥哥盯上的人,沒有除不掉的,但是除掉之後,誰要付出代價?不如交給她吧,一切罪孽都讓她擔負,她起的頭,當然要由她親手結束。

    轉過木梯,她聽見玉風鈴摔落在地的聲音,怔了下。淚水再也止不住潰堤。

    那是她耗費多少時日,日日夜夜將心意雕鏤在裡頭的?此刻被摔落在地,碎的是她的心,痛得她掀起裙擺.快步往樓下跑。

    哥哥、哥哥,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其他辦法,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夕央,發生什麼事了?」

    聽聞聲響的厲風行正欲上樓查看,便見她掩面奔來,一把將他推開,直往客棧門口跑,他看了一眼,猶豫著要上樓還是要先去看看她時,卻見她竟坐上八王爺府的座轎,他隨即一步躍下,直衝門口。

    「停住、停住!」他攔下座轎。

    「退開!」閻夕央從轎內喝斥。

    他一愣,座轎前頭兩匹駿馬隨即朝前奔去,他看了一眼,趕緊再衝進客棧,直上三樓——

    「出去!」

    站在房門口,厲風行瞧見一地碎玉,耳邊聽著主子惱怒低咆,腦袋一片混亂。

    一刻鐘前,還是風和日麗,怎麼一眨眼,風雲變色了?

               
    厲風行待在房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尋思一番,趕緊跑到渡口找正在處理回杭州事宜的東方盡,告訴他事情始末。
    東方盡聽完,臉色瞬變,丟下所有事趕回客棧時,已經過了一個時辰,才剛上客房,便瞧見崔桃花站在門口不敢入內。

    她一見他倆,一手揪著一個趕緊發問:「到底怎麼了?你們家主子是怎麼了?一臉鐵青得像要殺人,就連我要進去,他也拿了把匕首招呼我,我犯著他了?」

    她小聲埋怨,指了指敞開的門板,上頭斜插著一把匕首,五寸長的劍身都隱沒在門板上,六親不認的無情由此可見。

    東方盡濃眉深鎖,有著滿腹疑問,卻不敢貿然入內。他打小就隨侍在爺身旁,還未見他如此動怒過。

    「該不會是夕央惹惱占夜了?我找不到夕央,以為夕央去找他了,可誰知道裡頭碎玉撒了一地,
我問他,他理也不理。」崔桃花一雙柳眉都快要打結了。「我裡裡外外都找過了,不見夕央身影,她到底是跑哪去了?會不會是這兩天我對她說教太多,氣得她又溜到外頭去了?」

    「不是,夕央是坐著八王爺府的座轎走了。」厲風行無奈道。

    「什麼?」她陡聲驚呼,「她為什麼坐上八王爺府的座轎?走了多久?」

    「已經一個時辰了吧,至於為什麼……」厲風行看了眼房內,撇了撇唇。「我比你還想要知道。」

    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房內,倏地,砰的一聲,房內傳來巨響。「滾到一頭去閒話家常!」閻占夜沉啞低吼。

    崔桃花見狀,不懼反怒,一把衝進房內,指著倚在屏榻上的人大罵,「你在凶什麼鬼?這客棧是老娘的!老娘愛在哪閒話家常就在哪閒話家常,你有意見啊?」

    閻占夜幽譎烏瞳直睇著她半晌。驀地起身。

    「等等,你要上哪去?夕央的事,你不管了嗎?」她連忙攔住他。

    他揮袖震開她。「我跟她已經恩斷義絕,她想去哪就去哪。我管不著。」

    「……恩斷義絕?」崔桃花錯愕。「你瘋啦?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你把她疼入骨子裡,哪可能和她恩斷義絕?」

    「要不,我還能如何?她恢復記憶了,她說我的爹娘殺了她爹娘,注定了我們此生無緣,我還能如何?」他如困獸般咆哮,像是要將堆積在胸口的痛,一鼓作氣地發洩。

    這該死的情緣究竟是如何將他們糾纏在一起?既然要他們相識相守,為何卻又落下難解之結?

    崔桃花愣了下。「這什麼跟什麼?怎麼可能?她確實說她的爹娘死在你爹娘手中?」她問,面對他的靜默,不禁更加疑惑。「可是,她爹早在她出世之前就已經死了,她記憶真的恢復了嗎?」

    閻占夜橫眼睨去。「她爹早已經死了?」

    「是啊,她爹是大內玉匠,聽說招來八王爺嫉妒,被暗中殺害,只是他在被殺之前就把夕央的母親藏了起來,讓八王爺找了好幾年才找到,所以。夕央是個遺腹子。」崔桃花說的是幾天前,父親憶起當年的第一花魁洛仙時,聊起的一些往事。

    沉不見底的烏瞳微瞇起。事情如果真如桃花所言,那麼夕央到底在搞什麼鬼?

    正忖著,餘光不意瞥見東方盡掀袍跪在他面前。

    他冷眼睇去。「怎麼?就連你也要離開我了?」他哼笑。

    「不,屬下是要跟爺謝罪。」

    「怎麼?」

    「是屬下和夕央聊起桃花劫一事,那日在煙雨閣得知夕央背上有桃花胎記後,我思緒紛亂,憂心忡忡,希望她放手這段感情,定是因為這樣,才會讓她狠下心決定離開爺。」聽完桃花和爺的對話,他大致推敲出結果,肯定八九不離十。

    可這傻夕央,為何每每行事這般莽撞?他只是希望她放手,不代表他連她這個妹子都不要了,她竟做絕到離開爺,甚至還坐上八王爺府的座轎!

    帶回她後,非狠狠罵她一頓不可!

    閻占夜垂斂長睫,良久,沙啞低笑。

    「爺?」

    「桃花劫嗎?」他噬人寒鷙盡數褪去,烏瞳笑得柔光熠亮。「她是為了我?」

    桃花劫等同姻緣生死關,只不過更清楚地點明傷他之人將會是誰罷了。而她,意外得知自己可能成為他的劫數,於是演了出精湛的戲瞞過他的眼、騙過他的心,一切,就只為了保住他?

    「肯定是,兩天前我和夕央聊過,她說,她不怕害死自己,就怕保不住爺。」東方盡歎氣著,滿臉懊惱。

    閻占夜緩緩閉上眼,笑意還凝在唇角,瞳眸卻發燙著。

    他是怎麼了?十二年的相處,還讓他不夠瞭解那傻丫頭的良普嗎?她寧可虧待自己也要成全他人的性子,他怎會因為她刻意無情的字眼給忘了?

    她說得愈無情,代表她的情意愈深,不說得無情,他又怎會死心?

    「真是小看你了,夕央。」他搖頭低歎,轉而失笑。「居然連閻王都被你給騙倒了。」

    她居然能在他的眼前做足了戲,瞞天過海騙倒他,她的所做所為,竟都是為了他……他為此感到無比歡欣。

    「爺?」厲風行不解地看著他。

    閻占夜噙笑睇著尚跪在地上的東方盡。「東方你道,我該成全她的一片癡情,還是將她搶回?」  他這會不假思索地說:「夕央是爺的妻子,是閻門的當家主母。」不論桃花劫究竟如何,人是一定要先帶回來的。

    「好,你立刻前去刑部尚書府,告訴談文,計劃立即行動。」閻占夜話落,笑意盡褪,殺氣銳現。「我倒要瞧瞧,誰敢與閻王搶人!」
           
    八王爺府,尚未入掌燈時分,便已張燈結綵,處處貼著大紅雙喜字。隨著夕陽西沉,大門前停下不少座轎馬車,不少王公貴族步入裡頭,喧囂聲縈迴滿天。

    大廳中,朱見沅一身大紅喜服坐在主位上。
    他一改囂狂姿態,下座接待所有觀禮賓客。

    「恭賀王爺大喜。」朝堂大臣個個親自捧禮祝賀。

    「多謝。」朱見沅笑得合不攏嘴,示意府內僕役接下禮。「先入座吧,小妾一會就上堂了。」

    雖說八王爺在京城的聲名極差,行事作為令人不敢恭維,但想要逢迎拍馬、在朝堂上站穩腳步的官員,自然不會錯過這場筵席,王府大廳內早已或坐或站擠滿不少官員,就等著小妾上堂。

    一會,廳廊傳來絲竹悅耳聲,身穿大紅喜服的新嫁娘被府中婢女牽上堂,頭戴鳳冠,結穗紅頭蓋掩去她大半俏顏,只可見艷紅菱唇。

    光只是唇角微掀,便讓底下官員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朱見沅忘情地審視著她,她一身皇室喜服,精繡龍風,腰束玉帶,襯得她腰肢不盈一握。

    他牽上她的手,感覺她微顫了下,隨即反握,讓他更加心神蕩漾。

    如今,他真能擁有她了?

    得不到洛仙。得到她。也算是圓了自己的夢。一個時辰前,他親自將她自座轎上牽下時,他還懷疑自己正在發夢,唯有在夢中才能實現的夢。

    將她牽到主位上,他大手掀開結穗紅頭蓋,露出一張精心妝點過的絕世容顏,底下頓時發出陣陣抽氣聲。

    閻夕央玉凝白面清透,如扇濃睫輕點數下後。緩緩抬眼,眸潤如湖清澄,秀眉彎如柳葉,菱唇鮮嫩欲滴,艷如洛神翻浪,媚似貴妃飲酒,眉梢跟底刻意展露的風情,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王爺。」她羞怯垂眼,欲語還休的媚態,讓朱見沅看直了雙眼。

    「洛仙……」

    閻夕央也不糾正,陪他做場美夢。「王爺,還未入房,怎麼就將人家的紅頭蓋給掀開了?」

    「因為本王要跟天下人炫耀,本王得到傾城美人。」長指輕挲上她如玉瓷細膩的頰。

    她下意識要閃避,但還是硬生忍下。「那就由王爺吧。」

    是的,哄得他開心,哄得他忘記防備,回房之後,她就可以……她輕輕撫上藏在內衫裡,束在腰帶的匕首。

    「洛仙,好像洛仙哪。」底下突有官員低喊。

    朱見沅探去。「真是好眼光,像極了,是不?」

    「是老天成全王爺得此佳人。」此話說得再狗腿不過。

    只要是待在京城的重臣,大多知道十多年前,八王爺有多迷戀京城第一花魁洛仙,可惜流水有情,落花無意,此情注定無解,但十多年後再圓此夢,說是老天成全,朱見沅自然很受用。

    「那麼,王爺,也該是時候拜堂了。」

    閻夕央秀眉微揚起,餘光打量著朱見沅,只見他掀唇道:「本王不興拜堂這一套。」這句話,安下她的心。

    一個時辰前,她來到王爺府,只跟他提出一個要求,那就是不拜堂。

    她的人是占夜哥哥的,就算無名無分,她也當自己是他的妻,豈還能再與他人拜堂?

    「不拜堂也無妨,不過,先喝交杯酒吧。」有人起哄。

    她心頭一震,臉上表情力持鎮靜,但心裡還是慌透了。交杯酒?這不是入房後的動作嗎?為何要現在喝?

    這夫妻間的交杯酒怎能喝?一旦喝過,她真是要成了他的妾了。

    她垂眼細思,猶豫著是不是該要現在動手,可她把匕首纏在腰帶裡頭,是為了一旦他想洞房脫她的衣裳時,她便可以順勢要他的命,如今……

    「把酒端過來。」朱見沅一個眼色,管事立刻端上銀盤,銀盤上頭擺放兩隻精巧銀杯,裡頭盛滿醇酒。

    閻夕央千料萬料,也沒料到還有這玩意兒,眼看朱見沅把酒交到她的手中,她冷汗直流。

    之前,她用了兩天的時間,不斷在腦海裡思索著殺他的方式。

    她又沒殺過人,也沒有利落的身手搭配,所以她想了又想,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灌醉,再用美色迷誘他,趁他不備,往他心窩下刀。   

    但,想來簡單,真正去做,談何容易?

    光是先前藏著的那把匕首,就讓她整個人發冷……如今,他要是強逼她喝下那杯酒,她到底要怎麼做?

    為了今日,她已經撂盡狠話傷透了占夜哥哥,八王爺的命她是要定了,否則她先前的努力豈不是都白費?可是,喝了交杯酒等於背叛占夜哥哥……她不要啊,她至少要清清白白地死去。

    瞪著握在手中的酒,她還在掙扎。

    不管是她的身子還是她的心,全是屬於占夜哥哥的。

    突然,啪啪啪啪,數聲細響凌空飛梭,簍時,廳裡廳外的燈火全數滅絕,無月的夜,讓廳內一片黑暗。

    官員驚詫得面面相覷,無人敢動。

    閻夕央心頭一驚,下意識地朝廳外探去,就對上一雙異常剔亮的瞳眸。

    「發生什麼事了?」朱見沅斥問,緊揪著她的手。

    就在當下,咻——他的手像是被什麼打中,兩人手中銀杯頓時落地,撒了一地美酒。

    「誰?」他朝廳外探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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