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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幾個小時前，駱睿才說了自己不後悔，卻在踏入家門的那一刻，明顯感覺有些不對勁。
屬於她的氣息，消失了，她留在家裡的那些物品，也不見了。
駱睿握緊拳頭，不敢去猜測究竟發生什麼事。
公司裡的事，剛好趕上晚報的頭條，但是她不應該會在晚報發布之前，就消失在他的生命裡呀！
他特別提早回來，就是怕她一見到新聞之後，會氣得失去理智，甚至不聽他的解釋。卻沒想到，他提早回來還是撲了個空。
他在屋裡繞了一圈，確定她已經不在房裡時，他抿著唇，再也無法出聲，那股開完會時的茫然，又一次衝擊了他。
他無力地在沙發裡坐下，餘光一閃，看到桌邊有張她留下的字條。
一切，都是誤會。
我一意孤行，認為你是個好人，一心將自己往你的身邊推去，最後才知道，原來，那只是誤會。
我以為我們是戀人，畢竟我們之間……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但事實證明，那一切，這是個誤會。
你不愛我。
你把我當棋子。
把我當成你復仇的工具。
這一切，我都不怪你，因為這都是我心甘情願付出的代價，換取的是我父親的重生。
只是，很抱歉，到了該結束的時候，我沒辦法繼續撐著。
希望你能明眼識人，看得出「晶寶」是個很有潛力的公司，絕不抽銀根，絕不緊縮貸款，那麼「晶寶」就能給你該給的一切。
就到這裡為止。
該說再見了。
跟你說聲謝謝，衷心感謝你給我的一切回憶，縱使這一切只是誤會，我還是感謝這個美麗的錯誤。
尹卉
她在道別。
她竟然……用一張紙條跟他道別，一句話都沒說，就這麼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她一定知道了什麼，但是他卻不知道她是怎麼知曉那一切的。
只是，那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的走了、消失了，再也不會回到他的身邊了。
之前的擔憂成真，心臟撞擊在胸口，傳來不可思議的疼痛，令他無法呼吸，像是被誰勒住喉嚨。
走了……她真的走了……
他的仇報了，但是，他的身邊卻再也沒有可以分享的人了。
一路挺著他的父親駱長風，一整個下午都用一種看著陌生人的眸光看著他，彷彿在看著什麼可怕、會反噬人的怪物。
而他的親密愛人，也在大仇得報的這一天，看清他的為人，離開他的身邊，還說他們之間是個誤會。
「尹卉、尹卉……夏尹卉！」他壓低著嗓音，輕喚著她的名字，聲音裡有著隱忍的衝動，更有著泣血的傷痛。
這些年來，他努力讓自己堅信，復仇、讓那些人另眼相看，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目標。
於是，他一心一意朝著這個方向前進，無論會傷害到誰，他都不想改變初衷。
於是，他真的做了。
仇，報了；人，卻也傷了。
事情已經到眼前這步田地，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他沒有勇氣在此時承認他的錯誤。
他整個人癱進沙發裡，無法得到放鬆，高大的身軀僵硬得像是被下了硬化劑，全身的肌肉繃緊，只是專注地瞪著天花板，完全動彈不得。
細微的想念情緒，深深埋進他的體內，那張熟悉的小臉，那個微嘟的紅唇，那雙溫柔回握他掌心的小手……
他的心裡因為想到她，而翻攪著激烈的痛楚。
「好！要走全部都走！」他突地失控，對著天花板咆哮。「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你們不想留下，就全部都走，我不在乎！我一點兒都不在乎！」
他嘶吼著，用著近乎淒厲的聲音對著空氣大吼。
他無法對自己承認，他已經因為盲目的復仇，失去今生最重要的兩個人──他的父親，還有……他的愛。
※※※※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駱睿像個無事人一般，努力地在工作上打拚。
或許是因為要證明自己並不是個只會算計的人，他有真才、有實學、有能力讓公司轉虧為盈，甚至是更加壯大，他工作態度的轉變，幾乎跌破大家的眼鏡，每天早上八點就到公司，沒到十二點他不離開辦公室，利用時差與國外公司做聯繫，在第一時間做出決策與判斷，企圖心可見一斑。
旗下的人員，無不戰戰兢兢，全力以赴，生怕在這一波積極向「錢」衝的怒潮裡，被直接沖出體制之外。
短短的三個月，公司股票成長百分之二十，大家都看好這是一家有前景的銀行，駱睿這個名字，在商界迅速成名。
由一個敗家子，瞬間成為振興事業的能手，人人拍手叫好，在錦上添花的時代裡，沒人再去挖掘舊有的傷口與批評，駱睿儼然是個天生的成功者。
這是駱睿夢寐以求的成功光環，他要的就是這種眾人矚目的欽羨，彷彿王者般的氣勢。
只是……再多的光環，彌補不了心中那個被挖空的缺口，每每在他累得像條狗、癱軟在床上時，他還是不停想起她。
夏尹卉——那個已經在他心口刻下名字的女人。
她走得沒有任何眷戀，讓他氣惱地也不想再去尋找她。
他一向不願自己是個弱者，無論是事業上，甚至是感情上，他都不想向誰認輸。
於是，他耗著。
於是，他撐著。
那樣的堅強，在外人的眼裡是成功的象徵，努力不懈的工作，為了公司更美好的未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想轉移注意力，他只是不想讓自己想到她。
他以為……自己成功了。
因為他已經一個禮拜不再替餐桌上空出的那個位置煎蛋、倒牛奶，不讓自己回想到她那個甜甜的笑。
他以為，他真的成功了。
他忘記她了。
他真的做到了。
※※※※
風和日麗，微風徐徐，淡水河畔，駱睿一個人獨行著。
他因為拜訪客戶來到淡水河邊，結束行程後，他準備到停車場取車。
他的臉上沒有談成合作的笑意，只是一派的冷然，好看的眉眼像是罩上了冰，沒有半點溫度。
他漠然地拿出鑰匙，正打算開車門時，一個長髮的纖細身影，閃過街邊的巷口。
他的心跳，突地像是停了。
是她？！
他將手中的鑰匙握緊，瞪著那個女孩消失的角落，凝著、瞪著，像是見到什麼怪物。
他的胸口傳來一陣缺氧的疼，這才發現，他從發現那個女孩的背影之後，就一直沒喘過氣。
倏地，他的腳步開始移動，在他的意識跟上他的腳步之前，他已經追了上去。
用著跑百米的速度，他直接衝到巷子口，卻因為他的遲疑，已經見不到她的蹤跡。
駱睿不死心地拔腿直追，又到下一個巷口探頭，近乎慌亂地在大街小巷間竄跑著。
他一直以為自己忘了，早把她的身影拔除了，卻在見到她的這一刻發現，那只是他的自我安慰之詞。
她的身影並沒有消失在他的心裡，她只是沉得很深、很深，深到讓他以為，她已經不在了。
無奈，就是因為愛得太深，沒入心裡像是不著痕跡，像是落入心底深處的巨石，已經壓得自己喘不過氣，心湖上還是沒有任何漣漪。
不著痕跡的思念，讓他以為他忘了。
卻在意識到她的時候，整個人被思念的漩渦捲進，陷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就要滅頂了。
心底那一抹刻意壓抑的痛楚，在這一刻狂亂而放肆地吞噬著他。
終於，他無法自抑地對著空無一人的巷子大喊──
「夏尹卉！」
喊出口的思念，在跑遍大街小巷仍遍尋不到芳蹤時，他知道……自己又一次錯過了她。
無論那個人是她，亦或不是，他都真真切切地失去了那個女人。
有些事，一蹉跎……就是一輩子。
而他，竟然就這樣錯失了他的「一輩子」，從此之後要這樣茫茫然地繼續過下去……
一想及此，他挺立的身軀，竟隱隱顫抖著，頓時，急奔的動作變得踉蹌，刻意被忽略的痛楚洶湧而上，整個人跌坐在一旁的地上。
好痛……
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錯得這麼離譜？
他竟然眼睜睜地讓屬於自己的幸福，從自己的指縫溜走，沒有做任何的補救，讓她就這樣消失在自己的生命裡？
天啊！他到底做了什麼？
他自嘲地輕嗤，偉岸的身子像是一隻戰敗的公雞，垂著肩往河邊走去。
現在的他，什麼事都不想做，就連最能讓他提起精神的工作，也無法讓他提起精神。
茫然地坐在堤岸邊，他望著帶著淺灰的淡水河，心情慘淡。
這微灰的水，像極了他的心情，頹散、沮喪、無力，就連要揚起嘴角、裝出淺笑都不能了。
說到笑……
好像打從她離開之後，他就再也不曾真心地笑過。
他無法置信地搖頭，他竟然把自己搞到這步田地？
大掌捂住他的臉，他頹喪地想要跳進淡水河裡，直接淹死自己算了。
時間不知過了多少，天，漸漸地黑了。
美麗的霓紅燈亮起，遊客漸漸變多，餐廳裡已經滿是用餐的人潮，音樂聲充斥在他的耳邊，他的心卻仍空虛得厲害。
突地，某個聲音竄進他的耳膜──
「今晚的節目表演，就是我說那個又漂亮、又有氣質的女孩兒來現場鋼琴獨奏，超有fu，超讚的，我們快點去瞧瞧，你看你看，來了，就是她……」只見兩人急忙地從駱睿身後跑過。
某個字眼觸動了他的神經，他不由自主地轉身望向兩人奔去的方向，往那個擺著大型平台鋼琴的表演台望去。
不看還好，這一看，教他的心跳猛地停住，倏地又飛快地跳著。
他整個人僵直在當場，就這麼隔著距離，遠遠地看著在台上做演奏前準備的女孩──
他的女孩，夏尹卉。
那一瞬間，他再也無法移動目光，只是飢渴地吞噬著眼前的她。
她纖細依舊，一頭長髮依舊，只是澄眸裡多了幾分空然，沉靜而冷淡，飄然得好似一個不小心折翼的精靈，孤單地被困在舞台上。
他仿似被催眠般地一步一步往前走，不在乎眾人的眼光，他執意上了舞台，來到想念的她身邊。
「很抱歉……舞台不能上來。」夏尹卉沒有抬頭，只是用溫柔的聲音提醒來人。
已經習慣太多人趁著表演前的空檔上來搭訕，她早就練就不形於色的表情，黛眉連皺都不皺一下。
只是，身旁的人仍執意立著，完全沒有移動腳步的意思。
她輕嘆了一口氣，揚起眸，正想要重申她的拒絕時，所有的話都哽在喉間。
怎麼……怎麼是他？
「尹卉……」想念的名字才出了口，他就見她紅了眼眶。
夏尹卉咬著唇，沒有預料會在這裡見到他，更沒預料會在他的面前流淚。
想也不想地，她轉身就要跑開，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止住她的竄逃。
但，就算是逃不掉了，她也不願意回頭讓他瞧見自己的脆弱。
「別走……」駱睿聽見自己的聲音開了口，竟勾起最深處的疼痛，他將她的手腕握得好緊好緊，想說的話卻哽在喉間，一個字也擠不出。
夏尹卉不敢回眸，只是一個勁兒的直搖頭。
「我早就走了，早就消失在你的生命中了……」她緊閉她的眼，不願再看他，否則只會更加撩起深埋心底的疼痛，只是，淚水卻還是盈眶而出，滑落她蒼白的面頰。
看著她雙肩抽動，知道她的情緒與他一般激動，那忍住抽泣的聲音，教他的心都擰了。
「尹卉……別走、別走……」駱睿試圖轉回她的身，卻不能如願，不想用蠻力傷了她，畢竟，他已經傷她太深太深了。
「我不知道你還想怎麼樣……」夏尹卉執意不回頭。
不著痕跡地離開，那是她唯一僅剩的尊嚴，她不願讓他見著她的留戀，見著她滿臉的淚水。
「我想妳回來，回到我的身邊來。」這個答案想也不想地出了口，這才讓他知道，原來這個最深的渴望始終在他的心裡，只是被他刻意忽略。
「你不覺得太遲了嗎？」夏尹卉終於回眸，冷冷迎向他的眼，忍不住想起幾個月來的委屈。
看著她不停落下的淚水，駱睿意識到自己的過分，也感覺到自己胸口的揪疼痛得無可復加。
他大掌一收，直接將她攬進懷裡，再也不願見到她的眼淚，那讓他難受極了。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終於，自責的話出了口。
從未在誰的面前認過錯、低過頭，但是這一次，駱睿知道自己錯了。
這些日子以來的固執，不只折磨了自己，更是折磨了她。
瞧清她眸裡的那些憔悴，駱睿氣得想拿刀殺了自己。
「我以為我可以沒有妳，我可以不要感情，但是我錯了，我錯得離譜了……」他緊緊將她攬在懷裡，聲音因為激動而沙啞。
夏尹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僵直著身子，被動地被他擁在懷裡，無法相信她聽到了什麼。
這些日子以來，她雖然離開了他，但是她卻一直經由報紙、網路、電視新聞不停聽到關於他的消息。
大家都說他成功了，說他挽救了公司，替公司創造另一個新時代。
她雖然離開他，但是他的成功，也讓她替他感到高興。
這……應該就是他想要的一切，得到這一些，他應該很滿足，應該很滿意，那麼她的消失對他來說，應該不重要了。
也莫怪乎，他從來不尋她，將她輕易地拋在腦後。
心裡雖然有怨，卻也有更多替他鬆一口氣的自在，她沒看錯，他的確是個人才，那些人都看走眼了。
所以，她告訴自己，就這樣吧！就這樣忘了他，從此以後，兩人就是平行的兩條線，一輩子沒有交集，也沒有關係了……
就在她幾乎就要做到的時候，他卻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對她說了一大堆她理智上無法理解的話語。
「別走！不要再離開我……」駱睿激動地緊抱住她，聲音近乎咆哮，卻帶著濃濃的哽咽，手勁大得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一輩子不分開。
「為什麼……我不懂、真的不懂……」夏尹卉聲音帶著疑惑，一顆心被攪亂，無法分辨事實。
「我也不懂。」駱睿聲音又沙又啞。
「曾經以為，我可以一輩子不懂……」直到剛才在大街小巷找不到她時，他才明顯感覺那被忽略已久的痛，也同時知道，他不能沒有她。
「駱睿……」輕喚著總是滾在舌尖，卻不敢喊出口的名字，夏尹卉無法相信，她竟然盼到以為再也得不到的幸福。
「老天有眼，給了我再一次的機會，我絕不放妳走。」他霸道地將她擁得更緊，緊得讓她都感覺到痛了。
「就算妳再從我的身邊逃走，我也一定要把妳找回來，天涯海角，妳再也跑不掉，我絕不放手，這一次，絕、不、放、手！」他宣示般地在她的耳邊大吼，音量之大，不只震盪她的耳膜，也震撼著她的心。
他是認真的……
他真的是認真的……
夏尹卉輕輕推開他，鼓起勇氣想看清他黑眸裡的神情，澄眸裡滿是熱淚，讓她幾乎要看不清他。
只是……她的眸裡有著淚，為何連他的黑眸裡，也隱隱有著淚光呢？
是她看錯了，還是他真的……也有那麼激動的情緒呢？
「你哭了？」她疑惑地撫上他的臉，聲音裡有著不敢置信。
駱睿悶哼一聲，沒開口，只是聳聳肩，咬緊牙，不承認也不否認。
他能不激動嗎？
老天待他不薄，讓他在還不太遲的時候，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也讓自己有彌補的機會，他怎麼能不感激上天？
不想被他一個悶哼呼嚨過去，夏尹卉又再次開口，卻已經不再是詢問的語氣，而是滿滿的肯定。
「你真的哭了。」她淚流滿面地撫著他的臉，白皙的臉上有著幸福的笑容。
她真有這麼幸福的時刻，讓一個男人因為見到自己而哭泣？
駱睿很不想承認，卻無法欺騙自己，早在遇見她的時候，他的情緒就已然為了她起伏，再也無法平靜。
拿她篤定而佔上風的笑容沒轍，駱睿索性低頭封住她花瓣般的唇，封住她可能接踵而來的叨絮，慎重而溫柔地吞下她甜蜜的氣息。
原來，這就是愛。
在愛的面前，他心甘情願屈膝，心甘情願認錯，心甘情願成為另一個人的俘虜。
「我愛妳。」
在熱吻終歇的時刻，駱睿對著夏尹卉說出那句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說出的傻話。
夏尹卉輕咬著唇，哭了，卻也笑了。
那是愉快的淚水，因為知悉他的在乎、他的愛情。
台下突然響起一陣歡呼與鼓掌，讓在台上的兩人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當眾表演了親密的戲碼，夏尹卉尷尬地躲進駱睿的頸窩，笑得又羞又澀。
愛情裡，有甜、有酸、有苦、有澀。
但還好，他們找到彼此，並一心相屬，決定攜手前行，再也不分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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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發表於 2023-4-16 00:3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