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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淡霞 -【吻別風中愛(三個溫柔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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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8 00:54: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淡霞 - 吻別風中愛(三個溫柔之二)

太吸引人了,一位旭日東升的偶像歌星,
數年後,突然成了日本的青年才俊,
可愛的她,為了某種原因,不惜跟他上床、懷孕、生子!
內心熾熱狂情,外表冷漠淡然,
why!why!why!
為了愛,她大膽"不顧一切"的犧牲,
無情是他?他拋棄她?激情是她?他愛疼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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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8 00:56: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當伊根承瀚在合作契約上簽下名字時,吳孟遠彷彿吃下定心九。兩個男人雙手一握,投給彼此一個信心十足的眼神;不管是對伊根承瀚或吳孟遠而言,都在人生路途上邁前一大步。

    尤其對吳孟遠而言,伊根承瀚不僅成為他事業上的PARTNER,更成為他的知己。

    雖然在商言商;在工作上,他們可能都必須維護自己的權益,但是在私底下,他們不談公事,卻可以暢談彼此的心事,幾天的相處下來,他們對彼此已有了相當的瞭解。

    唯一令吳孟遠感到疑惑的是,伊根承瀚可以暢談自己未來的抱負、可以談一些平常的瑣事,但是對自己感情上的問題卻閉口不說,唯一知道的是,他一直未婚。

    不過從他躲避這個問題的態度上,吳孟遠似乎可以感覺到他的感情並不是一片空白。只是他不願意提,吳孟遠也就不便多加追問,畢竟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不為人知的秘密。

    「合作計劃談妥了,是不是該好好慶祝一下?」

    從第一次和伊根承瀚接觸,吳孟遠發現他不像一般的日本商人好色好酒,相反地他對應酬並不感興趣,好幾次吳孟遠請他吃飯,想請他去喝酒跳舞,他都一概婉拒。

    對工作的認真態度令吳孟遠大大自歎弗如,他終於明白,伊根承瀚能有今天的成就,並非僥倖或靠祖先庇蔭而來的。所以更增加吳孟遠對他的讚賞。

    「好吧!不過我不希望到太複雜、吵鬧的地方。」這一次伊根承瀚沒有拒絕,但卻也提出他的要求。

    對他的要求,吳孟遠並不意外。

    他明白伊根承瀚指的「複雜、吵鬧」地方是什麼場所。

    一般風花雪月的地方或許不適合他,但吳孟遠相信,「鍾愛一生」絕對適合他;而且他也有意要介紹陳柔兒和他認識。

    多奇怪的一個念頭!

    明知陳柔兒的心裡再也無法接納任何男人,也明知伊根承瀚躲避感情問題的態度,但是他仍希望介紹他們認識,只因他覺得他們是那麼相配的一對。

    又是一個奇怪的想法!

    伊根承瀚配陳柔兒——

    嘿!古時候有喬太守亂點鴛鴦譜,沒想到如今他竟也學起喬太守,這要讓沉馥知道了,不就成她糗他的好機會?

    嘿!管他的!反正姻緣天注定,說不定伊根承瀚可以成為重新開啟陳柔兒心中那扇門的男人,而陳柔兒也可以成為令伊根承瀚不再逃避的對象……愈想愈發滿意。
   
    他這次可不想當喬太守,他希望當月下老人。

    不過還是需要靠老天爺的相助才行。

    老天爺應當是站在他這一邊的吧!畢竟陳柔兒和伊根承瀚簡直就是最佳的組合,也是絕配!

    ☆ ☆ ☆

    自從接替林怡芝成了「掌廚人」,沉馥對自己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她發現自己愈來愈像個賢妻良母了。

    她從沒想過自己的一雙手也可烹調出令人讚不絕口的佳餚,不僅是她,就連陳柔兒和林怡芝都有跌破眼鏡的感覺。

    這大概跟她的個性有關吧!

    標準魔羯座O型的女人,果斷、積極,不管做什麼事,就算阻礙重重,她也不畏不懼往前衝,就如同她對吳孟遠的愛。

    「一塊錢買你的心事!」

    呵!才想到他,他馬上出現在她眼前。

    「喔!我的心事就這麼不值錢?才一塊錢就想買?你未免太不知『行情』了吧!」她嬌嗔地說。

    「是,是,說錯話,該罰。」他攬住她的腰。

    「罰你嘗嘗這羅宋湯的味道如何。」她舀了一匙的湯放到他口中。

    只見吳孟遠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擠眼、噘嘴的,令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這鍋羅宋湯可是她花費一下午工夫精心調配出來的,要是做失敗了,會令她沮喪萬分的。

    「味道如何?很難吃嗎?」她擔心得一張臉都快垮下來。

    「嗯——」他賣關子似地拉個長音,以一副美食專家的表情開始評論:「湯美、料十足、火候夠,真是——好湯!」

    「不來了!」她說著粉拳就落在他胸口上,不依地嚷著道:「你快把我嚇死了,我還以為我失敗了。」

    「對自己這麼沒信心?」他知道這不像她的個性。

    「是對你沒信心!」她語帶雙關,沒好氣的。

    「好啦!我知錯了,你就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他低聲下氣地求饒。

    「真想不理你了!」她無心地脫口而出。

    他卻聽者有意,一臉的挫敗。

    「我就知道,你會有這種想法的一天。」

    「孟遠……」天哪!她是無心的。

    「如果你真的不理我,我也不會怪你的。」他看起來好沮喪、好失望。

    她伸手擁抱住他,頭抵在他的胸口,對著他的心,急切地說:「你就會欺負我,若真想不理你,會到今天才說嗎?你這個傻瓜,難道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

    「我不知道!」他還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比我的生命還重要,如果沒有你,我的生命就沒有光彩,我可以為你生,也可以為你死!」

    這句肺腑之言,鑽入吳孟遠的心坎,教他又甜、又苦,滋味錯綜複雜。

    「你真的教我不得不愛你。」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將他對她的愛意由他的吻傳達給她。

    「小心有人進來!」她害羞地推開他。

    他笑了笑,忽然記起什麼似地。

    「對了!怎麼還沒看見柔兒?」

    通常在這時候,陳柔兒會在辦公室內整理上台演奏的歌譜。

    「剛剛諒諒好像有點兒不舒服,柔兒先帶她去看醫生,等一下就回來。」

    「真是難為她了,又要照顧諒諒又要工作,如果有個男人在身邊,她就不必這麼辛苦了。」他順口就說。

    但沉馥卻一臉古怪的看著他。

    「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如此『同情』柔兒,難道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不成?」

    真是生他父母,知他——沉馥也!

    他的事是無法逃過她的眼睛的。

    「我這一輩子注定要栽在你手上!」他歎了口氣,一臉的心甘情願。

    「還不快從實招來,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她是標準的好奇寶寶。

    「我想介紹一個人給柔兒認識。」

    「男的?」

    他點點頭。

    「你少來!」她可不苟同。

    「你想考驗柔兒和我的友誼嗎?你不知道這麼做會有多嚴重的後果?」

    她以前就曾經因自己的「熱心」,而使得陳柔兒整整兩個禮拜不理她,從此以後,她就不敢再重蹈覆轍了。

    「你不知道,伊根承瀚和柔兒是多麼適合的一對,不論是外形或內在,簡直是絕配。」他熱忱的遊說她。

    「我勸你不要打柔兒的生意,小心她把你列入黑名單,成了拒絕往來戶。」她把前車之鑒說給他聽。

    「唉,再試一次嘛!而且你不覺得諒諒也到了需要父親的年齡了嗎?」

    他還真是說中了要害。記得有一次林怡芝偷偷告訴過她這個問題。

    「可是……」不是她不想,只是陳柔兒的個性她太瞭解,加上邵飛帶給她的傷害至今仍未痊癒,要她再接受另一個男人,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是——邵飛。

    「試試看嘛!伊根承瀚真的是男人中的男人。」他一副英雄惜英雄的說。

    沉馥想了一下,終於點頭答應。

    雖然她從未見過伊根承瀚,但由吳孟遠口中,她對他並不陌生,加上吳孟遠對他又十分讚賞,一個連男人都讚賞的男人,應當是也會教女人心動的吧?

    「你準備什麼時候介紹他們認識呢?」

    「今晚。」

    「今晚?!」她可是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伊根承瀚就在外面,現在就只等柔兒回來了。」

    沉馥痛苦地呻吟一聲。

    看來箭已在弦上不發不行了。

    她實在很難想像當伊根承瀚碰上陳柔兒會是一個什麼局面?!

    「上帝、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偉大的阿拉真主……」她開始祈求所有的神,希望今晚會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夜晚。

    只是——

    常常事與願違,不是嗎?

    ☆ ☆ ☆

    陳柔兒在餵過諒諒吃藥後,哄她小睡片刻,才急急地拿起樂譜走向演奏台。

    當她一切準備就緒,就要彈下第一個琴鍵時,她整個人像被點了穴,一動也不動的,甚至差點就忘了要呼吸。

    是——他?!

    邵飛?!

    她迅速地合上雙眼,作了個深呼吸,讓自己紛亂的思緒穩定下來。

    不!不可能是他!

    一定是自己剛才太過匆忙,以致有點眼花,以前在邵飛剛離開她時,她不是也常常發生這種錯覺?八成是剛才陪諒諒到醫院,聞了過多的藥水味而導致自己神志不太清楚,從小她就害怕聞醫院的藥水味,那會令她發昏的。

    一定是這樣!她給自己找了藉口。

    不敢再把眼睛調向別處,連忙垂下眼瞼,以她優美的嗓音唱出她的招牌曲子,也正式為今晚的「鍾愛一生」拉開了序曲——

    打從相遇的一剎那

    我就知道我已無法自拔

    唯一所求

    只想擁你入懷,與你熾熱相愛

    你是否已感覺

    請你也緊緊擁住我

    讓我感受到你也愛我

    即使有一天

    我們的世界一分為二

    我愛你的心也不會改變

    只因——

    沒有你,陽光就不存在

    沒有你,地球忘了轉動

    沒有你,我不再是我

    LOVE IS YOU

    LOVE IS ME

    LOVE IS FOREVER

    酒杯從伊根承瀚的手中應聲掉落,酒灑了他一身,他也不在乎。

    他唯一在乎的是會不會自己聽錯了?

    陳柔兒的歌聲一遍又一遍的傳入他耳中,他屏住了呼吸慢慢地把眼光調向演奏台,當他看見坐在鋼琴前的女子的臉時,整個人像遭了電擊——

    像死去……

    不!像重生!

    這張臉,是他魂縈夢繫的。

    這張臉,是他這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

    還有這首曲子,他就算閉著眼睛也可以唱它一千、一萬遍,只因這首曲子是當年他唱給他最愛的女孩聽的,而這女孩——在多年以後的今天,竟還唱著這首曲子,這代表了什麼?

    她還記著他?她還不曾忘了他?

    一時悲喜交加,令他痛苦難抑。

    喜的是她還記得他,不曾忘記他。

    悲的是他曾那麼地傷害她。

    他私底下不只百遍、千遍演練過他們若再重逢的場面、他想要對她說的話,但是他一直以為那是遙不可及,甚至是不可能會出現的。

    而今,他終於再度見到她。

    一個令他夢寐以求的女孩。

    「承瀚,承瀚!」吳孟遠不禁提高了音量。

    英雄終究過不了美人關!

    由伊根承瀚的反應,吳孟遠暗暗慶幸自己做了這個安排。

    「孟遠,你可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伊根承瀚的心已無節拍可言。

    「她?!哪個她?!」他還裝傻,只為了想吊吊承瀚的胃口。

    「就是唱歌的女孩,你可認識她?」伊根承瀚記得他曾提起他和店老闆很熟。

    「喔!她呀!」吳孟遠故意停頓住。

    「對!你認識嗎?她叫什麼名字?」他的心已快懸到口腔。

    「怎麼?你看上她?對她有意思?」吳孟遠還自以為聰明的問。

    伊根承瀚要不是極力克制住自己,以他從前的個性,早就揪起吳孟遠的衣領問話了。

    「拜託你回答我的問題好嗎?」他的耐性快磨光了。

    吳孟遠知道玩笑不能開得太過火,也察覺到伊根承瀚的不對勁。

    「她叫柔兒,是這兒的老闆之一。」

    「柔兒……柔兒……」這個名字揪得他心好痛。

    「她是不是姓陳,耳東陳,溫柔的柔,兒女情長的兒。」

    這下換成吳孟遠睜大眼睛了。

    「你怎麼對她的名字如此清楚,莫非你認識她?」

    「我不只是認識她,她曾經和我有過一段情,也是我一直在尋找的人。」

    「你——你——」吳孟遠驚訝得說不成一句話。

    跟陳柔兒有過一段情的人只有——

    「我在未認祖歸宗之前,一直跟著我母親的姓,『伊根承瀚』是後來才改的名。」他決定告訴吳孟遠過去那一段刻骨銘心的往事。

    「你原來的名字是——」吳孟遠的一顆心也懸了上來。

    「邵……飛……」他把眼光調向正在演唱的陳柔兒,思緒一下子就飛到五年前的一個午後……

    ☆ ☆ ☆

    台北的氣溫若升到了三十度以上,就會令人感到十分暴躁。

    邵飛一路飛車連闖了三個紅燈,外加一張違規單才趕到火車站。

    他把剛才警察開給他的違規單揉成球狀,往垃圾筒投去——賓果!空心入「桶」,真是大快人心。

    一看火車站裡面的時鐘指著三點四十五分,他不禁詫異的睜大眼睛。

    不會吧!剛才他出門前看過鬧鐘的,明明才一點三十分,怎麼由他住的地方到火車站會用了整整兩個小時?何況他還連闖了三個紅燈,甚至還因而被開了罰單……

    不!這鐵定是剛才被警察給氣昏頭了,才會看錯時間。

    所以,他再度「仔細」地看了一下那個鐘,這次他不再覺得眼花,而是直覺是那個鐘故障了。

    顧不了走過來的是一個陌生人,他伸手帥氣的攔住對方。

    「對不起,先生,請問一下現在是幾點鐘?」

    大概是今天的天氣過於悶熱,所以陌生男子臉上的表情也十分不耐煩。

    「那前頭不是有時鐘嗎?」似乎發現自己的口氣過於不客氣,陌生男子看了一下手錶說:「三點四十七分了。」

    「三點四十七分……」邵飛第一個想法就是:回去一定要把那個該死的鬧鐘給砸爛。

    天哪!三點四十七……距離火車到站的時間整整遲了一個小時又十分鐘。

    完了!這下子真的玩完了!

    都怪自己太沉醉在作曲當中,每每一接觸到音樂,他就無法自拔。但也怪沉至中,這原本是該他來的,誰知道這小子見色「忘妹」,只顧著和女朋友約會,就把接表妹這件事推到他身上,真是一大損友。

    看看車站內人來人往的人潮,他大有海底撈針之感。

    這個叫陳柔兒的女孩長得什麼樣子他可是一點概念也沒有。不過,還好沉至中在臨走前放了一張照片在桌上,要他憑照片「接」人。

    他從口袋摸出照片一看——這……簡直太離譜了吧?

    照片上的小女孩大概只有七、八歲大,梳著兩條麻花辮,至於五官,大概是焦距調得太遠,加上照片又泛黃,根本無法看清她的長相。

    他要如何以這張照片認出沉至中口中的表妹?

    看來八成是沉至中的惡作劇,他忿忿地將照片捏成一團,一個很習慣性的動作往上一拋——

    陳柔兒只感到有個東西「咚」地一聲敲上她的後腦勺,掉到她腳下。

    雖然不是很疼,但對已坐在椅子上枯候了一個多小時的她而言,這就好像個導火線,點燃了她胸中的怒火。

    早在三天前,她母親已打過電話和阿姨聯絡過,她要上台北來補習,而且也清楚地把她坐的火車班次、到站時間說了一遍,阿姨還說要讓她的兒子至中到火車站接她。

    這下可好啦!枯等了一個多小時,就沒見到沉至中出現。

    她一向最痛恨不守時的人,等一會兒看沉至中如何向她解釋,而且害她無緣無故被敲了一下。

    又是哪個沒公德心的人,垃圾隨意亂丟?!她正惱火著,彎下腰把那一團紙撿起來,馬上見到兩條修長的腿立在她面前。

    「小姐,請把東西還給我好嗎?」喔!聲音還滿好聽的,但是口氣就不是很好了。

    陳柔兒把撿起來的紙團握在手中,直起身子,對來人所說的話聽而不聞似地。

    「小姐,這照片是我的,可以還給我了嗎?」邵飛皺起眉心,對眼前這女孩耐心的重複一遍。

    陳柔兒眼也沒抬,甩也不甩他一下,慢慢的把手中的紙團攤開,不看還好,一看——愣住了。

    這照片是她在小學二年級時照的,那——那——她抬起眼看著站在她面前的男孩。

    他是陌生的,但他為何會有她的照片?更奇怪的是還口口聲聲說照片是——他的?

    「小姐,我再說一次,請——你——把——照——片——還——給——我!」邵飛的耐性快磨光了,這女孩該不會是耳聾或啞巴吧?

    不過,若她當真是耳聾或啞巴,那未免太可惜了。

    她有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秀氣的雙眉,小巧的鼻子,加上那兩片如花瓣、線條優美的唇,還有一張稱得上漂亮的臉。

    邵飛在打量她,而陳柔兒也毫不客氣地反過來打量著他。

    桀驁不羈的氣質,配上一張似乎是上帝特別恩寵的俊美臉孔,這男孩全身上下強烈散發著令人無法抵擋的魅力,只是他狂傲的口氣,令陳柔兒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小姐,我沒有空閒陪你玩遊戲,請把照片還給我好嗎?」為了怕陳柔兒聽不懂他的話,邵飛還特別加上了動作,看起來十分滑稽。

    陳柔兒的表情仍沒有改變,只是一味地用她那雙大眼睛盯著他。

    媽的!邵飛暗暗呻吟一聲。「我今天到底犯了什麼沖,怎麼會碰上一個又聾、又啞完全聽不懂話的女孩?還有……唉!該死!」他像滿腹憤怒無處可發洩似地用力拍了一下那雙修長的大腿。

    陳柔兒聽了他的話幾乎要忍俊不住了,他竟誤以為她又聾又啞?

    一股惡作劇油然而生,她的雙眉微微皺了起來,那雙眼睛像盈滿一潭水般,只怕稍稍一眨,就會有水珠翻滾而落,她知道自己這種表情是何等地惹人憐惜。

    沉馥就常笑她說,上天給了她一雙會說話、教人妒忌的漂亮眼睛。

    通常只要見過她這雙眼睛的人,莫不為之吸引。

    看見陳柔兒一臉無辜、泫然欲泣、惹人愛憐的表情,邵飛突然升起滿懷的罪惡感。

    他的話傷了她的心了嗎?

    是啊!上天真是不公平,竟讓如此漂亮的女孩聽不見又無法說話,一股又愛又憐之情在他心中泛開來。

    「對——不起。」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向女孩子如此低聲下氣說話,要是被他的朋友知道了,鐵定不個個跌破眼鏡才怪。

    「我誠心的道歉,我不是有意要對你這麼壞口氣的,只是一時心急,才會這麼不禮貌。」唉!他鐵定是神經錯亂了,竟開始一邊解釋還深怕她不懂似地比手劃腳,甚至對她行了一個童子軍禮。

    陳柔兒緊抿雙唇,要不這樣,她怕自己會露出馬腳笑出來。

    邵飛看了一下手錶,發現這一扯又耗去了不少時間,但見照片還緊握在陳柔兒手中,只好急急地向她要求:

    「可以把照片還給我了嗎?我受了朋友之托來接人的,現在時間已遲了一個多小時,我怕交不了差。」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陳柔兒心中好不容易才平順下來的怒氣,又升了起來。

    呵!他還知道自己已經遲了一個多小時?既然是受了朋友之托,就該忠於所托啊!怎可以如此沒有責任心,害她枯等了一個多小時……她愈想愈氣,愈覺得他不可原諒。

    「小姐,我真的來不及了!」邵飛急得快跳腳了,沉至中臨走之前還千交代萬交代,他這個表妹是第一次上台北,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被壞人拐走了——想到這兒,他不免倒抽了口冷氣。

    突然,陳柔兒把照片遞到他面前。

    邵飛對她的「善解人意」大為驚喜。

    她不只是長得漂亮,還有一顆體恤之心。

    「謝謝你!」他對她咧嘴一笑,他的笑讓人想起陽光下一片起伏如浪的金黃色麥穗,那帶笑的嘴角可以令女孩子心醉傾倒。

    但不包括她——陳柔兒。

    邵飛緊抓著照片,雙眼像鷹般地盯著來來往往的人潮,深怕一不小心會遺落了沉至中的表妹。

    顯然,他來遲了。

    他尋遍了整個車站,都沒有見到長得像照片中的女孩,正在懊惱之際,有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請問,你在找照片中的人嗎?」如黃鶯出谷般的聲音令邵飛回過身。

    站在他身後的正是剛才那個又聾又啞的女孩。

    「我是沉至中的表妹,也就是照片裡的人。」陳柔兒緩緩地開口。

    邵飛的臉由青轉白再轉青。

    原來她不只不聾、不啞,而且還正是他要接的人。

    他被戲弄了是不是?

    剛才他甚至還覺得她——善解人意呢!

    「你……你就是沉至中的表妹?」他不禁提高音量。

    「嗯。」她點點頭,眼中有著嘲諷的惡作劇。

    「那剛才你為什麼不早說?」他將相片又握成一團。

    「你又沒問。」這個算是理由了吧!

    「你……你……」

    「我難道說錯了嗎?」她得意地輕扯唇角。

    「你一直向我要照片,根本沒有讓我有開口的機會,你教我怎麼說?」

    邵飛一時啞口無言。

    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只是想到自己焦慮地在人群中找她,她卻把他當猴子耍時,他不由得怒火填膺。

    「如果你早一點告訴我你是誰,我也不必在這兒浪費時間,你不知道要愛惜光陰,你學校的老師沒教過你嗎?」他老實不客氣地找理由責備她。

    多麼可憎的男孩子,陳柔兒不免要怪起老天的不公平;給他一張俊俏的臉,太不公平了!

    「那你呢?你懂不懂『遲到』兩個字怎麼寫?難怪我們台灣人會被外國人笑為不守時、沒有時間觀念的人,這全是拜你這種人所賜。」她反譏他。

    他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孩的反應會如此快,而且還伶牙俐齒。

    他才懶得理她,管她是誰的表妹,上帝的也一樣!他轉身就想走。

    「喂!你怎麼說走就走?」陳柔兒沒想到他的反應會如此。

    「那你希望我怎樣?」他做了一個輕蔑的表情,「我想你這種人是不屑和我這種人在一塊兒,所以,咱們各走各的吧!」

    陳柔兒真想踹他幾腳,有夠沒風度,說他幾句就天塌似的,呃,只能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沙文豬。

    她才不求他呢!

    「各走各的就各走各的,哼!」她一副誰怕誰的表情,把自己的旅行袋甩在肩上,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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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這一走,陳柔兒馬上後悔了。

    沒錯,車站外面有著不少排隊的計程車,她只要上車把住址給司機,也許就可以到阿姨家了,只是想起臨行前,母親不時三申五令地告誡她,台北人多複雜,加上她又是一個女孩子家,最近又常在新聞媒體上看到有些不良的計程車司機,利用車子作為犯罪工具……她的心如鉛掉入水中般往下沉。

    不!不會!她才不相信自己會如此倒楣,而且大白天的,真有人可以膽大到如此地步嗎?她安慰著自己。

    偏過頭,又卻好發現到邵飛正騎坐在他的機車上看著她,陳柔兒不假思索地便選擇了一輛距離她最近的計程車坐了上去。

    「小姐,上哪兒?」司機透過後視鏡看著她。

    「去……」她從旅行袋掏出阿姨的住址遞給司機。

    「送我到這上頭寫的地方。」

    司機接過紙看了一下,出其不意地問她:「你想怎麼走?」

    「台北我不熟,你方便怎麼走就怎麼走吧!」她無心的一句話,卻令司機邪邪地笑了起來。車子迅速地駛入道路。

    「小姐,第一次來台北?」司機竟開口和她聊了起來。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雖然不回答他的話是十分沒禮貌的,但是假裝沒聽見總可以吧?

    陳柔兒雙眼緊盯著窗外的景象,避開司機的問題。

    但顯然司機並不打算放棄,仍繼續問她:「小姐是上來玩,還是找工作的?」

    多管閒事!陳柔兒真想回他這麼一句,但仍以沉默作為回答。

    「小姐,你長得很漂亮喔!想不想找工作?台北遍地是黃金,只要你肯,我幫你介紹一個『吃好做輕鬆』的工作,你覺得如何?」司機一副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模樣。

    看出他不安好心,陳柔兒感到胃部一陣恐懼的絞痛。

    「司機先生,我在前頭下車好了。」

    「可是還沒到你要去的地方,你別緊張,我對你們這種幼齒的最憐香惜玉了,你乖乖坐好,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聊聊天。」司機說著又邪邪地笑了起來。

    此時陳柔兒才驚覺到車窗外原本熱鬧的街景已被一片荒蕪給取代了。

    車子在一條死胡同口停下來,四周全是廢棄的輪胎及報廢的車子。

    「你……你想做什麼?」「怦」!「怦」!她居然可以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她偷偷把手放到門把,才發現門已被鎖上。

    「嘿!你別這麼緊張嘛!門已經上鎖了,你別白費力氣了。」司機突然一個轉身,由前座跨到後座。

    陳柔兒胸口一陣陣緊縮,終於明白自己可怕的處境。

    「你要錢是不是?」她掏出小錢包,把母親要她帶在身上的錢全拿出來。

    司機看到鈔票露出貪婪的笑,只見他把鈔票全塞到自己的口袋,然後一雙眼睛又牢牢的盯在陳柔兒的臉上,還伸出一隻手掐了掐她的臉頰。

    「嘖,嘖,細皮嫩肉的,想必還是個小處女吧!」

    這話說得下流又噁心,陳柔兒倒吸一口氣,正想尖叫,嘴卻被摀住。

    「你最好乖乖聽我的話,否則——」司機掏出一把彈簧刀,亮出銳利的刀尖抵在她鼻尖上。

    陳柔兒面色愈來愈蒼白,除了緊張情緒令她感到呼吸困難之外,司機的手掌幾乎摀住了她的鼻孔,她只能透過微微的縫隙吸氣呼氣,淚水也迸出了眼眶。

    「別怕!別怕,我會好好疼惜你的。」他陡然將她往後一壓,然後整個人壓到她身上,將她雙手反折到頭頂,陳柔兒猛烈掙扎,厲聲嘶叫。

    「放開我!你放開我!」

    「我還沒嘗到滋味,怎麼捨得放開你?」他油膩的嘴巴湊上來,拿刀的手鬆了鬆,陳柔兒趁此間隙,曲起膝蓋,往他的鼠蹊處用力一頂,只聽見他一聲哀叫,她又乘機把手抽回,伸出十爪往他臉上抓去。

    司機臉上留下鮮明的爪印,像只失了控的猛獸,左右開打地賞了她兩巴掌,令她眼冒金星。但她仍不放棄反抗,也開始像小母虎般對他展開攻擊,又是抓他頭髮,又是繼續用膝蓋攻擊他的下腹,但是因為他有了防備,所以沒有攻擊到重點。

    「他媽的!真是給你敬酒吃你不要!」他突然獸性大發似地兩隻手掐住她的脖子。

    天啊!空氣愈來愈稀薄,她的呼吸也愈來愈急促。

    報上常常報導有些歹徒會把人殺了,然後再奸屍的,想到自己的遭遇,恐怖籠罩了她全身上下,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砰!」一聲巨響,夾帶著玻璃碎片飛過來。

    司機鬆開掐住她的手,開始破口大罵。

    「操,你這渾小子,竟敢砸碎我的擋風玻璃——」

    他話才說完,又是一聲巨響,駕駛座旁的窗戶也被擊碎了。

    「我已經報警了,你最好放開她。」這聲音像上帝派來的使者。

    司機一聽到「報警」兩字,已顧不了車子被敲得殘破不堪,一古腦地爬回駕駛座,然後把門鎖打開;陳柔兒才推開車門跨出腳,車子已開動,幸而一隻強而有力的手及時拎住她,以免她摔成腦震盪。車子揚長而去,夾著一片滾滾黃沙。

    「你沒事吧!」邵飛看著被嚇壞的她,滿心的罪惡感。

    陳柔兒抬起眼,一見到是他,新仇舊恨全湧上來,對著他又捶又打。

    「都是你害我的!你這個王八蛋、混帳、雜碎……」她又哭又罵,原本繃緊的神經在見到邵飛之後全鬆懈下來,但卻激動得不能控制。

    邵飛任由她打、任由她罵,一直到她累了,才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像在呵護小孩般地對她耳語:「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我好怕,剛才好可怕……」她緊攀住他嗚咽著。

    「我知道,一切都怪我。」坦白說,他發現司機對她懷有不軌行為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快瘋掉了,他幾乎是一路飛車跟在計程車後面,剛才要不是在廢棄的車子內撿到一隻鐵棍,他可能會不顧一切用腳、用手把計程車的玻璃砸碎的。

    「你怎麼知道我被挾持到這兒的?」她吸吸鼻子,停止嗚咽,但淚水仍沒有停止。

    邵飛掏出手帕為她拭去淚水,當他摸到她紅腫的臉龐時,自責仍令他的心揪成結。

    「你一上計程車,我原本想掉頭就走,可是我發現計程車竟駛向反方向,感到不對勁,所以我就緊跟在後,我真的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幸虧你沒有出事,否則我會愧疚一輩子。」他為她撥順垂在臉龐的髮,動作輕柔而體貼。

    「其實我也有錯,我不該捉弄你,可是誰教你讓我枯等了一個小時……」她委屈的撇撇嘴,珍珠般的淚又滾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已經是第二次,而且是對同一個人如此低聲下氣,看來陳柔兒是上帝派來剋他的。

    陳柔兒抿抿嘴,收起淚水,忍不住笑了出來。

    女人!這就是女人!但不可否認,她是他見過最兇猛、最有膽識的一個女人。

    剛才在車外見她和歹徒大打出手,甚至抓得他滿臉傷痕,令邵飛佩服不已。

    要是換成別的女孩,恐怕早已在歹徒亮出刀子那一剎那嚇得發暈了。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孩。
    「你沒有受傷吧?」

    「沒有!」她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的臉頰又熱又疼,剛才那兩巴掌的力道可不小。

    他看出她在說謊,微微蹙起眉心。

    「上車吧!等會兒我拿冰塊為你敷臉。」他首先跨上機車,然後用大拇指朝後座指了指,示意她上車。

    她照著他的意思坐到他後面。一上車,她傻眼了,兩隻手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兒擱。

    「抱緊,不然等會兒摔傷了怎麼辦?」他似乎還沒察覺她在發呆。

    「抱……緊……」她兩手絞在一起。「抱哪兒?」

    像聽到天方夜譚似地,邵飛偏過臉看著她道:「當然是抱我的腰。」

    「你的——腰。」她才是像聽到天方夜譚。

    「你沒坐過機車?」

    「有……沒有。」她用舌尖舔舔有些乾燥的唇。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邵飛差點又捺不住性子吼出來。

    「我當然有坐過機車,但是載我的人是我老爸。」

    「天!不可理喻的女人。」邵飛咕噥的。「那你還有什麼問題?」

    「問題是你不是我老爸。」這話很饒舌。

    「小姐!」邵飛真被她的「問題」給打敗了。

    「我七點二十分還必須『上工』,而現在已經五點二十五分了,由這兒回到市區至少還要花四十五分鐘,所以我沒有太多時間和你在這兒討論『你的問題』。如果你不反對,我是不會介意充當一下你的老爸。」

    「你——」她雙手握了握,要不是他救了她一命,陳柔兒恐怕會在他英俊的臉上留下爪痕。

    「別磨磨蹭蹭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竟擅自抓起她的雙手環住他的腰,發動了引擎,只拋下一句:「抓緊喔!」

    「呼」地一聲,車子便風馳電掣的往前駛去。

    就在邵飛抓住陳柔兒的手時,有一股酥麻酥麻似電流的感覺竄至她的心底。

    在同一時刻,邵飛也感覺到這股異樣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靠近異性。

    而他——也是!


    ☆ ☆ ☆


    沉至中的脖子伸得可以媲美長頸鹿了。

    「媽的!邵飛是把我表妹接到美國去了不成?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他和邵飛約在PUB碰頭。

    「安啦!邵飛不會把你表妹吃了,他是個正人君子。」葉正寬拍拍他,露出一個很賊很賊的笑。

    「閃啦!」沉至中捶了他一下。

    「我現在心情糟透了,要是我表妹有什麼事,我的皮就得繃緊一點。」現在他開始怪自己「見色忘妹」,約了莫蓮看電影,以至於讓邵飛去接陳柔兒。

    陳柔兒不只是陳家的寶貝,也是他媽媽的乾女兒,萬一真的有什麼意外,只怕十個沉至中也賠不起。

    想到這兒,他只差沒雙掌合十向上天祈禱。

    突然,一聲煞車聲傳來,兩人幾乎是同時衝到門口。

    「邵飛,你是把柔兒接到……啊!柔兒,你的臉——」沉至中雙眼睜得比銅鈴還大。

    陳柔兒以一個極埋怨的眼神瞪著他。

    「邵飛……天哪!柔兒你出了什麼事了?」光看那又紅又腫的臉頰,他都快得心臟病了。

    「進去再說!阿寬,」邵飛邊向裡頭走邊吩咐道:「去找一包冰塊和一條乾淨的毛巾來。」
    沉至中一臉大禍臨頭的表情,看得陳柔兒也不忍心再埋怨他,忍不住安慰他道:「表哥,只是出了一點小事,你不要這麼緊張。」

    小……事?那又紅又腫的臉頰,任瞎子也可以看出不是小事,他的心臟已快負荷不了了。

    「柔兒,你到底出了什麼『小事』,怎麼你的臉活像被人揍了似的?」

    「嘿,至中,你這次頭腦可是一點也不秀逗,一眼就看出你表妹的臉是被『揍』的。」邵飛接過冰塊和毛巾,細心地把冰塊用毛巾包起來,遞給陳柔兒,並用手勢教她敷臉。

    「邵——飛!」一聽到陳柔兒的臉是被揍的,沉至中的音量提高至少十分貝。

    邵飛一副無辜、與我無關的表情。

    「表哥,你不要怪他,出了這件事,我也有責任,而且要不是他及時出現,恐怕我……」提起當時的情形,她仍心存餘悸,忍不住紅了眼眶。

    聽到她的話,再看她楚楚動人、惹人憐愛的表情,邵飛的心也泛起疼惜。

    「沒事了,不要放在心上,把它忘了吧!」他溫柔的口氣給了陳柔兒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但也令一旁的沉至中和葉正寬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這是他們所認識的邵飛嗎?是一向對女孩子酷斃了的邵飛嗎?

    得知陳柔兒有驚無險的經過後,沉至中和葉正寬全都鬆了口氣,也終於明白邵飛為什麼會對陳柔兒「另眼相看」了。

    但一見到陳柔兒紅腫的臉頰時,沉至中忍不住又痛苦的呻吟一聲。

    「至中,你叫什麼叫,你表妹安然無事,你難道不高興?」葉正寬不明白的問。

    「高興,我當然高興,可是你看她臉頰上的傷,要是被我媽看見,我的天,一定會把我的皮給剝下來。」他已經可以想像出他母親大發雷霆時的恐怖模樣。

    看他一副要上斷頭台的樣子,陳柔兒也於心不忍。

    「表哥……」

    「唉!算了,反正伸頭縮頭都一刀,沒什麼好擔心的。」他一副豁出去的口吻,但心裡卻有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

    陳柔兒知道這件事如果讓她阿姨知道了,她的父母一定也會很快接到消息,說不定到時候她父母會連夜趕上台北。為了不讓沉至中受到責備,也為了不讓她父母擔心,唯一的辦法就是——

    「表哥,我現在去打電話給阿姨。」

    「噢!」沉至中咬牙又呻吟了一聲。「你這麼迫不及待想讓我媽知道我犯下的錯嗎?」

    「不!我不是要告訴阿姨這件事。」她急急地搖頭。

    「不是?那你打電話做什麼?」

    「我只是要告訴阿姨,我受了點風寒,所以我媽咪要我過兩天再上台北。」

    沉至中腦筋飛快轉動,在想通之後瞪大雙眼。

    「你是想欺騙我媽?」

    「沉至中,你用點腦筋行不行?你表妹是在為你脫罪,你還說她欺騙你媽,真是白癡加三級。」葉正寬用手敲敲他的腦袋,似乎想把他敲聰明些。

    「可是你人分明已在台北了,萬一——」

    「放心!我自然會有辦法。」她給他一個「安啦」的笑容。

    但沉至中就沒這麼樂觀了。

    要是事情一穿幫,恐怕會死得更慘,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臟是否還可以承受更大的驚嚇。

    「表哥,我這就去打電話,我打完以後,你就打回去告訴阿姨,你等不到我,我相信阿姨非但不會責怪你,還會體恤你的『辛勞』。」她說著便往電話的方向走去,走了一半又像想到什麼似地折了回來。

    「怎麼了?」沉至中的一顆心又提上來。

    「我身上沒有錢。」

    「我有。」一直沒有吭聲的邵飛開口,從口袋裡抓出一把零錢遞給她。

    陳柔兒道過謝後轉身去打電話。

    「沉至中,你這個表妹不但長得漂亮、心地善良,看得出還十分婉約、溫柔,要不是我已有了姿君,我會不顧一切追她的。」葉正寬一副「相見恨晚」的表情。

    「你?算了吧!」沉至中不敢苟同的搖搖頭。

    「呵!把我看這麼扁,好,邵飛,幫兄弟我出一口氣,把他表妹追到手。」

    「要追你去追,少扯上我。」邵飛似乎又恢復一貫冷冷淡淡的表情,和剛才安撫陳柔兒時的他判若兩人。

    這才是他們所認識的邵飛。

    他冷、他酷,對女孩子從不會多看一眼,有多少女孩為他瘋狂,甚至倒追他,但是從不曾令他那顆心燃燒過,要不是他們太瞭解他,還以為他是一個對女孩不感興趣的同性戀。

    不過,他們都知道,他之所以未曾動過心,除了是因為他不喜歡被女孩子倒追之外,正確的說法是他還沒遇見一個令他心動的女孩。

    他就像浪子,像雲、像風,除非他真心付出,肯為「她」駐留,否則就算把他五花大綁也留不住他。

    不過,喜歡他的女孩仍是多得教人羨慕。

    尤其是在PUB裡,每晚為了聽他唱歌、一睹他風采的女性客人,就足以令PUB老板的嘴笑得合不攏。

    對音樂創作,他有一份狂熱與執著,所以他曾經說過音樂是他的第二生命,也是他的情人。
    「一切OK了。」陳柔兒走過來,把剩下的銅板還給邵飛。

    「你確定真的沒事嗎?」沉至中還是膽顫心驚。

    「放心,不然,你馬上打電話回去給阿姨,就可以知道我沒騙你。」

    沉至中是苦著臉去打電話、笑著走回來的。

    「是不是?」她問。

    「柔兒,謝謝你。」他對她拱手鞠躬,一副感激不已的表情,但是又馬上想到什麼似地垮下臉。

    「又怎麼了?」

    「你告訴我媽,你還有兩天才要上台北,那你這兩天要住哪裡?」他說到重點了。

    「住……」她剛才怎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一件事?在台北她就只有阿姨這個親戚,至於認識的人……啊!有了!

    「我可以去找我的同學,她人也在台北,我可以去住她那兒。」對!對!沉馥,她差點就忘了沉馥。

    「你和她聯絡過了嗎?」

    「沒有。」她原本是想給沉馥一個驚喜的。

    「那你怎麼能確定她住的地方有你容身之處?說不定她自己都沒有固定的落腳處。」沉至中又是一個頭疼的表情。

    「我看算了,還是回家負荊請罪來得踏實一些。」

    「表哥……」

    「這樣好了!」邵飛又開口了。「她這兩天就暫時先住我那兒。」

    「住你那兒?」沉至中和葉正寬又是不敢相信地驚呼。

    「我不要!」但令他們更難以相信的是陳柔兒的回答。

    沉至中和葉正寬兩人一下子看邵飛一下子看陳柔兒,表情滑稽得要命。

    「就算我無法住在沉馥那兒,我也可以去住旅館什麼的。」

    「你忘了下午的經驗?一個女孩子單身在外是很危險的!」邵飛冷冷的說,他的話令沉至中和葉正寬頻頻點頭。

    「我不會這麼倒楣吧?」她反駁。

    「難說喲!人還是難以強過天的安排,說不定你就那麼倒楣。」邵飛的話引來她挑眉瞪眼。
    「我偏不信邪!」她只差沒跺腳。

    「隨便你,反正現在你的安危是至中的責任,而不是我的,有什麼事,也是至中該操心,剛才的提議就當我沒說!」

    「你!」陳柔兒雙手握拳,好像要出手揍他似的。

    沉至中和葉正寬夾在兩人之中,有些不知所措。

    剛才而人還一副和平相處狀,現在卻一副要大打出手的模樣。

    「邵飛……」葉正寬比較站在他這一邊,因為他實在很難相信剛才那個被他認為溫柔婉約的陳柔兒,竟也如此有個性、固執。

    「柔兒……」沉至中當然就靠她這一邊,沒法度,誰教他是引起事端的罪魁禍首,而且陳柔兒又是他的表妹。

    「別看我,我早說過女人是最難纏、沒有頭腦的動物。」邵飛冷冷的說:「只有出了事後才會哭哭啼啼地認錯,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你別告訴我你媽不是女人,臭沙豬!」她也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

    「柔兒……」沉至中雖然是站在她這一邊,但是他可以感覺到邵飛的出發點是好意。

    「我現在就打電話給沉馥!」陳柔兒轉身。

    「阿寬,我們也該準備上工了。」邵飛也起身。

    「至中……」

    「走一步是一步了!」沉至中垂頭喪氣,也沒轍。

    此時PUB中的小弟走進來,PUB是七點準時營業的。

    陳柔兒真沒料到自己的運氣會這麼背,打電話給沉馥才發現沉馥留給她的電話號碼竟是上班的電話,這個時候,公司根本已沒有人接電話。

    全被邵飛那張烏鴉嘴說中了!

    「你同學不在嗎?」沉至中關心的問。

    她抿抿唇,用點頭給他答案。

    「我看——」

    「表哥,我還是去住旅館好了。」她截斷沉至中的話。

    「不行!」沉至中只要想起她下午的遭遇頭皮就發麻。

    「邵飛說得沒錯,你一個女孩子去住旅館,萬一又碰上壞人出了事,那可怎麼辦?」

    「表哥!」

    「柔兒!」沉至中一張臉快變成苦瓜了。

    對沉至中的心情,陳柔兒頗能瞭解。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辦?」她說。

    「你——」

    「我可不住『沙豬』那兒!」一想到他剛才那樣貶低女人,她就有氣。

    沉至中搔著頭髮,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見葉正寬急匆匆的跑過來。

    「至中,完了!」

    沉至中一副快得心臟病的表情,他的心臟已負荷不了其他的意外了。

    「阿俊剛才打電話說他人在醫院。」

    阿俊是他們BAND裡的鍵盤手,是個不太愛說話的男孩子。

    「怎麼會在醫院?要不要緊?」他們四個人可比親兄弟還親,縱使邵飛去服兵役、他們各上不同的大學,憑著對音樂的狂熱,他們沒有失去聯絡,甚至在邵飛退役後馬上組成這支BAND。

    「他騎機車被一輛計程車撞倒,右手有些脫臼,但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一聽到計程車,陳柔兒臉色又變得蒼白。

    「那今晚的表演怎麼辦?」沉至中也急了。

    要是平常少個鍵盤手是沒什麼妨礙,他們可以改變演唱的曲目,但今晚是特別的。

    因今晚有個唱片公司的老闆要來看他們表演,也許今晚的表演可以使他們盼望已久的願望達成。他們一直希望能出一張唱片;尤其是邵飛,對這次的表演更是投注了很大的心力,現在……
    「柔兒,你是不是會彈鋼琴?」沉至中滿懷希望地看她。

    她點點頭,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阿寬,沒問題,有救了。」他歡呼著。「我表妹可以代替阿俊上場。」

    「謝天謝地!我快去告訴邵飛。」葉正寬只差沒對陳柔兒膜拜。

    「表哥,我……」

    「拜託,今晚的表演對我們是很重要的,你一定要拔刀相助。」

    「可是……」怎麼會變成這樣?教她上台?

    「柔兒!求求你,算我求求你,好不好?」

    她就是心軟,無法拒絕別人。

    「好吧!但若出了差錯,可別怪我。」

    「沒問題,有邵飛在,加上你,一切NO PROBLEM!」

    邵飛!邵飛!陳柔兒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對邵飛會有如此大的信服感,一想到要跟他合作,她又忍不住咕噥一聲:「沙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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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8 00:56: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陳柔兒有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她是學過鋼琴,也會彈鋼琴,但是她可從來沒彈過電子琴,對著鍵盤她只有發愣的份。

    「柔兒,你怎麼了?」沉至中揮動著鼓棒,在BAND裡他是擔任鼓手。

    「我沒彈過這玩意兒!」她有點懊惱。

    邵飛拿著套好的譜,往琴架上擺。

    「很簡單,只要把開關一開,把TEMPO轉到96的地方,然後再把BALLAD鈕按下,對照琴譜彈就沒有問題了。」他說得輕鬆自在,卻一點信心也沒有。

    「可是……」她的手彷彿不聽使喚地僵住。

    「放輕鬆一點,這譜上全是一些伴奏的和弦音,你該不會連這個也看不懂吧!」他的話中帶著挑釁和嘲諷。

    「姑娘的字典裡沒有『不懂』兩字。」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很好,那我們就來試一次!」他點點頭,一個手勢,整個BAND就好像有了靈魂。

    愛情是美麗的

    有很多人都如此認為

    但我卻不願輕易嘗試

    只因我的心還想要飛

    我不願受牽絆

    我要的是自由

    也許有那麼一天

    找到我心愛的女孩

    我會甘心受牽絆

    為她失去自由

    但是只是但是

    也許也只是也許

   

    沒有人可以告訴我

    這個女孩在什麼地方

    所以我仍振翅高飛

    追尋屬於我的自由

    這是一支帶著濃厚爵士味道的曲子,配上BALLAD的節奏,加上邵飛有點沙啞、性感、慵懶、酷酷的聲音唱出來,很有它的獨特風格。

    陳柔兒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迅速地就進入情況,如同邵飛所說的,其實一點也不難,即使她是第一次接觸電子琴這種樂器,也能很輕鬆的掌握住它的特性。

    「你彈得很好。」這不是虛偽的話,而他也從不輕易開口稱讚別人,尤其是——女人。

    陳柔兒不是因一句稱讚就自滿、驕傲的女孩,可是當邵飛稱讚她時,她竟然感到渾身輕飄飄的,彷彿一顆心也要飛起來……

    「我們再練習一次。」他又是一副領袖的口吻,這次聽在陳柔兒耳中不再那麼刺耳,因為邵飛的歌聲是BAND的靈魂,是他的歌聲讓BAND有了生命、發出光彩。

    就在他們休息時,PUB也陸續有客人上門。

    「柔兒,你覺得剛才那首曲子棒不棒?那是邵飛的作品,有不少女孩子都期盼是他歌詞中的那個女孩,只是——很難喔!他就像歌詞中所說的,不受牽絆,不想失去自由。」沉至中很惋惜的歎了口氣。

    「真不知道有哪個女孩子可以抓住他的心?」

    陳柔兒故意裝成有聽沒有懂,但不知為什麼沉至中那句「真不知道有哪個女孩可以抓住他的心」,卻一直纏繞著她的思緒。

    她忍不住扯扯自己的頭髮,似乎想把這個該死的思緒給連根拔起,還不斷對著自己說:「誰抓住他的心,誰倒楣!」

    「再把臉敷一敷吧!」邵飛的聲音打斷陳柔兒的思緒。

    像作弊被逮個正著似地,她的小臉蛋又倏地脹紅。

    她異樣的紅暈可沒逃過邵飛的眼睛,只不過他似乎誤會了。

    「你的臉怎麼還是這麼紅?」他說著,很「自然而然」的用手摸了她的臉,即使只是輕輕的一下,他們同時怔住了。

    他的手忘了收回,她的一雙眼睛緊緊瞅著他……

    「我看再多敷一下吧!」他驚覺自己的失態,收回手,把冰塊遞給她,匆匆轉身。

    天啊!為什麼他的手好像著了火似地發燙?這種感覺甚至蔓延到他那顆冰封已久的心,令它慢慢地在融化而不自知。

    ☆ ☆ ☆

    當演唱台上的燈光慢慢轉亮時,沒有任何的開場白,邵飛以一首節奏優美的英文歌曲WILL YOU EVER LET ME作為OPENING, 女孩子的尖叫聲此起彼落,當邵飛演唱剛剛那首他自己創作的歌曲時,PUB的氣氛幾乎到達沸騰的地步。

    當他唱到「甘心受牽絆,為她失去自由」時,台下的女孩子全為之瘋狂,從她們的眼神,陳柔兒可以強烈感受到她們都希望自己是歌詞中那個「心愛的女孩」。

    有股濃濃不能克制的酸溜感泛上陳柔兒的心頭,像打翻一桶醋般的酸。

    演唱告一段落,他們回到休息室。

    邵飛炯炯發亮的眼神,那因音樂狂熱而流的汗水,令陳柔兒怦然心動。

    像有默契、像心有靈犀般,他們的眼光交纏在一起,久久無法分開。

    「抱歉!我是天王唱片公司的代表。」一個陌生人的聲音插了進來,令他們都收回自己的眼光。

    「我們老闆剛才看過你們的表演,他覺得你們很有潛力,可塑性也很高,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歌壇的主流,如果你們願意,天王公司希望與你們簽下合約。」

    這句話一說完,每個人幾乎都躍了起來。

    三個男孩子互相擊掌喊「YA」!

    「至中,你表妹是福星喔!」葉正寬的話令每個人的眼光全投向陳柔兒,令她臉蛋又微微發紅。

    「不!我根本沒幫什麼,這一切全是你們努力得來的。」

    「柔兒,謝謝你。」邵飛的話敲入她的心坎。

    「真的謝謝你,也為之前的態度道歉,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的歉意,我完全沒有惡意,如果你信得過我,這兩天就委屈你住在我那兒,我相信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陳柔兒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他,感覺是甜、是美的。

    「其實我也有不對之處。」

    「好啦!謝也謝過、道歉也說過了,你們兩人從今以後就是『朋友』了。」葉正寬同一旁還傻愣愣的沉至中使了個眼色。

    「呃,是,是,是——朋友了!」沉至中這次反應快多了。

    「不過,我好像感到什麼東西『碎』了一地。」他說著還真彎下腰作搜尋狀。

    「至中,你找什麼?」邵飛被他的舉止搞得一頭霧水。

    「表哥,你說什麼東西碎了一地,我怎麼沒看見?」

    「眼鏡呀!」他唇邊浮起一抹惡作劇的微笑。

    「眼——鏡——她還是不明白。「有嗎?」

    「有喔!好多呢!」葉正寬也向邵飛眨眨眼。

    是——跌破所有人的眼鏡不是嗎?邵飛和陳柔兒!

    對他們的嘲諷,邵飛只能啼笑皆非的搖搖頭。

    只有陳柔兒這個小傻瓜還在一旁直咕噥:「怎麼我什麼也沒看見?」

    ☆ ☆ ☆

    沉至中的心終於在陳柔兒住進邵飛的住處時放了下來。

    陳柔兒以為男生住的地方一定如小說形容的又髒又凌亂,內衣、襪子到處亂丟。

    可是她一進到邵飛住的地方,意外的發現竟是一塵不染、井井有序,雖然只是幢老舊、坪數也不大的日本式平房,可是給人一種十分舒服、寧靜的感覺。

    「你可以睡我的房間。」他打開房門,連床上的被子都折得很整齊。

    「我睡你的房間,那你睡哪裡?」她反問。

    「我可以睡工作室。」他帶她走入他口中的「工作室」。

    說它是工作室,倒不如說是「音樂室」來得恰當。

    裡面有小提琴、薩克斯風、吉他、電吉他,還有一架鋼琴,琴架上還擺滿各式的樂譜。

    「這些樂器全是你的?」

    「是,全是我的,也全是我外婆送我的。」當他說到「外婆」兩字時,眼中有著淡淡不易教人發現的憂鬱,卻逃不過陳柔兒細心的觀察。

    「怎麼沒見到你外婆?」

    「她前年去世了。」

    「噢,抱歉!」

    他聳聳肩,露出一個淺淺的笑,這是陳柔兒第一次見到他的笑容,即使只是淺得幾乎不易捕捉,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這幢房子也是外婆留給我的,只不過它正好位在政府公園預定地,也許再過一年就必須拆遷。」

    陳柔兒牽動唇角,一個好惋惜的表情。

    「不說這些了,你也累了,浴室在轉角處,你去洗個澡,睡一覺吧!」他突然記起什麼似的又說:「你等我一下。」

    陳柔兒不明就裡的看他走進房間,出來時手中多了一套運動服。

    「也許會大一點,但是先將就一下,明天我再帶你去買換洗的衣服。」

    他竟如此細心察覺到她的旅行袋遺落在計程車內。

    「謝謝。」她伸手接過衣服,無心間與他的手碰觸了一下,那股酥麻酥麻的感覺又流竄至她的四肢。

    天哪!他身上為什麼會有如此強大的電流?而更不可思議的是,她感到觸了電似的,怎麼會這樣?

    ☆ ☆ ☆

    「你……就是邵飛,就是——」吳孟遠的話被沉馥給截斷。

    「孟遠,不為我介紹一下?」

    沉馥的笑容在見到邵飛時僵住了。

    她像不相信自己眼睛似地猛眨。

    「怎麼會這麼——像!」她沒見過邵飛,但是她見過照片,甚至還有諒諒,他和諒諒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沉馥,他就是——」吳孟遠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介紹他。

    「伊根承瀚。」邵飛報出自己的名字。

    噢!他叫伊根承瀚,一個長得像邵飛,像諒諒父親的人,或許天底下也有長得相像的人。

    不過,伊根承瀚卻又說出了一個令沉馥震驚的名字。

    「在五年前,我的朋友都叫我邵飛!」

    陳柔兒幾乎是用逃的走下演奏台。

    她只感覺到自己克制不住的猛發抖。

    停!停!她不斷對著自己吼著,抱住自己轟轟作響的頭,淚水像開了閘的水庫洩洪般奔流。他不是!他不是邵飛!

    你看錯了!你只是把一個長得像邵飛的男人看成邵飛!

    她狂亂扯著自己的頭髮,用手背抹去那源源不竭的淚水。

    「叩」!「叩」!敲門聲令她的理智恢復了一些些。

    她胡亂抽取幾張面紙,胡亂在臉上拭擦,真是神經錯亂了,這個樣子若被沉馥見到了,不把沉馥給嚇壞了。

    不過!真正嚇壞的人是她!

    她一點心裡預警也沒有,竟有人可以長得如此相像,即使化成灰……

    「柔兒!」這個呼喊聲幾乎令她忘了呼吸,她腦中一片空白,好像死去般。

    她不敢回過身,只因那好不容易才停住的淚水又開始由她的眼眶翻滾下來。

    「柔兒,是我!」

    這一回,幾乎令她斃命。

    不是幻想,是那麼真實的聲音。

    她慢慢的旋過身……

    「是我!邵飛!」他彷彿只會重複自己的名字,而辦公室內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淚水不再出現在她眼眶內,繼而被取代的是憤怒、絕望、害怕,還有隱藏在最底層的……深情。

    ☆ ☆ ☆

    「陳柔兒!」

    她回過身,發現叫住她的人竟是補習班內功課最頂尖的連偉豪,外號「超級吸收寶寶」。

    他有超級的記憶力,他之所以會到補習班,只因他想讀的台大醫學系以零點五分飲恨,所以他毫不考慮地準備捲土重來,以他的智商、理解力,他明年的第一志願是輕而易取的,可是他卻仍孜孜不倦,難怪連補習班的老闆都對他寄予厚望,也許明年的榜首會是他!

    「陳柔兒——」他看起來很緊張,和在課堂上自信滿滿的連偉豪判若兩人。

    「有事嗎?」她對他的印象還不惡,至少他不像其他的男同學,一見到她,眼神全不對,甚至還有私下打賭要把她追到手。

    當然,他們往往是踢到鐵板的份,因為她是不輕易和男孩「交朋友」的。

    「你……我……」呵!這次,他終於明白要開口示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往他拒絕不少女孩子,看來,今天就是他的報應。

    「噢!才子配佳人,戀愛喔!」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開始酸溜溜地起哄。

    「如果沒有事,我先走了,還有人等我。」這並不是謊話,自從她發生那件計程車事件後,每天下課沉至中必定會來接她,如果他有約會不能前來,通常葉正寬和阿俊也會來接她,他們都和沉至中一樣,把她視為自己的表妹。

    也正因為如此,一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開始以訛傳訛,說她的男朋友有一籮筐、說她是假正經,她對這些傳聞根本不去理會,只因她相信「謠言止於智者」。

    「你可不可以和我做朋友?」這話可是他卯足全身力量才說出口的。

    「連偉豪……」

    「我知道你已經有男朋友,不過我相信在你沒結婚之前,大家都有公平競爭的權利,我希望可以加入『他們』。」

    「他們?!」

    「你那些男朋友!」

    原來他是愚者!

    「連偉豪,他們不是我的男朋友,常常來的那一個是我表哥,而另外兩個是他的朋友,因為我對台北還不熟悉,所以他們是來接我回家,不是你們所想像的那樣,我來這兒是想為明年的聯考作準備的,不是想來這兒談戀愛、交男朋友的。」她的一席話令連偉豪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愣在原地。

    今天來接她的是阿俊,一個很沉默,但卻是一個很善良的男孩子,彈了一手好琴。

    「表哥又去約會了?」

    阿俊以點頭回答了她,自從上次她為他拔刀相助後,他對陳柔兒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所以他很自動地加入接送行列。

    自從他們的BAND和唱片公司簽約後, 唱片公司不再讓他們在PUB演唱,只因他們是公司的秘密武器,光是一連串的訓練就夠他們忙得天昏地暗。

    這些訓練幾乎無所不包,從最基本的穿著打扮,甚至為了培養默契,他們全擠到邵飛住的地方去,也正因為如此,她已好些日子沒有見到邵飛了。

    其實她若想見他並不難,好幾次沉至中接她下課後表明要帶她到邵飛那兒,讓她觀看他們集訓後的成果,卻被她給婉拒了。

    沉至中也從不勉強她,他以為她怕影響到功課,但是真正令她不肯前去的原因是——邵飛。

    或許她不該如此小氣,但是她是女孩呀!

    還記得在PUB他對她說過的話, 可是卻不曾見他來接過她,即使只有一次,她也會感到滿心歡喜。

    可是他不只不曾來過,連打電話給她也不曾。

    難道他忘了她?或者他根本不在乎她這個——朋友?

    「阿俊,你走錯方向了!」她拉回思緒。

    「沒錯!」他不只沉默,就連說話也不拖泥帶水,往往是乾淨俐落。

    「你要帶我去哪裡?阿姨還在家等我呢!」她急死了。

    「你別緊張,安心坐好,是邵飛要我帶你去他那兒。」

    汽車的喇叭聲,加上風聲,她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說——邵飛?

    她的一顆心懸了起來。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她提高音量再問一次。

    「到了就知道。」阿俊的回答令她氣結。

    到了邵飛的住處,她卻執意不肯下車。

    「怎麼?你屁股黏上我機車的座椅不成?」阿俊很難得地開著玩笑。

    「我想回阿姨那兒。」

    口是心非!膽小鬼!虛偽!她內心有個小小的聲音在罵著她。

    「我不是!」她猛地大叫出聲,令阿俊嚇了一跳。

    「柔兒,你……沒事吧?」阿俊擔心的看向她。

    「沒……事……」她吐了口氣,小臉蛋卻因說謊而脹紅。沒事才怪!又來了!那個聲音像不肯放過她似地嘲弄她。

    「你的臉為什麼這麼紅?」阿俊該死的叫了起來,「是不是發燒了?我去叫邵飛還有至中——」

    「喂!阿俊!」沒一會兒,邵飛、沉至中、葉正寬、阿俊四個大男生全跑出來。

    「柔兒,你哪裡不舒服了?」沉至中首當其衝的問。

    「我……」

    「她好像發燒了,難怪剛才一直吵著要回去。」這個阿俊也不知為什麼,今天變得「聒噪」起來。

    「我沒有發燒,我沒有不舒服,我——」她瞄到邵飛站在一旁,卻一直沒吭氣地盯著她,令她不由得咬咬牙。

    「阿俊,至中!」葉正寬分別向這兩個傻愣子使了個眼色,這次他們都收到葉正寬發出的訊號,很有默契地把空間留給陳柔兒和邵飛,各自回屋。

    「你……你不要該死的用那種眼光看我!」她見他仍沒有動靜,再也克制不住地朝他吼著:「是,我是不舒服,我對你很『感冒』,你說我們是朋友,可是你有把我這個朋友放在心上過嗎?你有嗎?」

    「那你有嗎?」他用她的話來回答她。

    「有!我有!」她一副頹喪、無奈、認命的表情。

    「如果我沒有,我不會如此該死的在乎你,我不會心裡這麼不舒服,我……我……」

    「柔兒!」他的聲音是如此低沉,如此的充滿情感。

    淚珠在她眼眶來來回回滾動,她只想投入他的懷抱,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

    「如果我讓你這麼『感冒』、讓你這麼不舒服,真不是我所願意,我也想過要去接你下課,只是我——」

    「不要說了!」淚珠滾下來,是狂喜的。

    夠了!只要他有這一點「心意」,縱使他沒有付諸行動,也夠了。

    「還在生我的氣?」他用指尖揩去她的淚珠,溫柔地為她順順頭髮。

    她瞅著他,忍不住心裡的喜悅笑了出來。

    「小孩子!」他縱容地點了點她漂亮的小鼻尖。「進去吧!」

    陳柔兒吸吸鼻子,自己這張臉若被那三個人看見了,不被笑死才怪。

    「不要啦,我下次再來好了。不過一定要你來接我,我才來!」

    「下次我一定會親自去接你,不過今天你一定要進去。」

    「為什麼?」

    他不回答,只是很神秘地對她眨眨眼。

    好奇心驅使下,陳柔兒也只好跟著他進屋。

    一進工作室,只聽見阿俊喊:「一、二、三,GO!」

    音樂乍響,每個人臉上都神采奕奕,邵飛走到麥克風前,用他特有的嗓音緩緩唱出——

    打從相遇的一剎那

    我就知道我已無法自拔

    唯一所求

    只想擁你入懷,與你熾熱相愛

    ……

    ☆ ☆ ☆

    已經是第三天,有陌生人在屋子外鬼鬼崇崇地觀察他。

    邵飛像隻豹,伺機看著獵物,只是今天這個男人和前兩天那個男人是完全不同典型的。

    他看起來溫文儒雅,而且從他身上的穿著打扮看來,他似乎不是靠闖空門過日子的人,倒像個事業有成的商人。

    他在門外徘徊了好一會兒,雖然邵飛不明白他的「來意」,但是直覺告訴邵飛,這個男人是帶著「目的」而來。

    果不其然,男人伸手按了門鈴。

    邵飛倒想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邵飛開了門——

    「對不起,邵先生。」

    呃,他居然知道他姓邵。

    邵飛挑挑眉等著他再開口,他倒是先遞上一張名片。

    燙金的,看起來還滿有份量。

    上面的頭銜更教邵飛吃驚。

    統勝律師事務所——紀威華律師。

    「我不認識你!」他對律師一向沒什麼好感。

    「邵先生,我是受伊根家族所委託——」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不認識你!」邵飛在聽見「伊根」這個姓氏時,臉部的肌肉幾乎變得僵硬,冷冷地拋了這句話將門甩上。

    紀威華似乎不願放棄似地敲著門喊道:「邵先生,你不要再逃避了,伊根家族需要你,伊根正夫先生他所剩的時日已不多了。」

    「我說過不認識你,你滾,你滾!」邵飛用力地對著門猛踹,反彈的力道幾乎震得他五臟六腑全揪成團似的痙攣著。

    「我會再來的。」紀威華的語氣十分肯定。

    「滾!」邵飛仰著頭發出似受傷猛獸般的嘶吼,他抿緊的唇角、深鎖的眉頭,有誰能瞭解他內心的深切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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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8 00:57: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沉馥的表情像天要塌下來似地,她不時地瞄向辦公室的方向,彷彿那兒隨時有一場戰爭要爆發。

    「樂觀一點吧!」吳孟遠用手指在她眼前揮了揮,試著讓她輕鬆一些。

    「樂觀?!我快忘記有這兩個字的存在了。」她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嘿!我真的不知道會有這麼巧的事。」吳孟遠一臉無辜。

    沉馥抿抿唇,眼中有著諒解。

    是啊!真是只有一個「巧」字可言。

    誰會料想到伊根承瀚就是邵飛,那個陳柔兒五年來心有千千結的邵飛!

    難道這就是緣分?!

    「你看他們……會不會打起來?」吳孟遠突然冒出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其實他的擔心也絕不比沉馥少。

    「還需要『打』嗎?他傷得柔兒還不夠重嗎?上天為什麼還要安排他們相逢,太殘酷了!」她為陳柔兒抱屈。

    「也許上天就是憐憫他們,才會讓他們相逢,可能他們的緣分未盡、情意未了,你為什麼不往好處想?」

    好一個緣分未盡、情意未了!

    沉馥心亂如麻,腦子已沒有辦法正常的運轉,她知道她必須去搬救兵。

    「沉馥,你要上哪兒?」

    「我要去打電話給怡芝,你們男人是無法瞭解女人的事。」她說著朝櫃台走去。

    這世界上永遠有一種戰爭沒有辦法休止,那就是男人與女人之戰。

    而吳孟遠知道,伊根承瀚——邵飛與陳柔兒這場戰爭要打得比其他人來得辛苦。

    不過,他知道在這場戰爭中,一定還有扭轉乾坤的辦法,一定有!

    ☆ ☆ ☆

    陳柔兒整個人都僵住了——就在她看見他走進辦公室的那一瞬間,她覺得渾身血液盡失,甚至無法移動,無法逃開,只能任由兩眼發直。

    保持理智!她用力將空氣吸入緊縮的肺部,雙手緊握成拳,她一直以為當這一天來臨時,她已有所準備,她可以應付,但是汗濕的掌心,乾燥的嘴唇和劇烈的心跳聲卻是告訴她,她太高估自己了。

    邵飛和她的反應幾乎是一樣的,在見到她時,從前的感覺全都湧了回來,那是糾結和熾熱的,就加同五年前般使他渾身戰慄。

    雖然他曾將這幕情景在心中演練了一次又一次,但萬萬沒想到事實竟會是如此紊亂,以致他不知如何是好。

    我一定要撐過去……她不斷地告訴自己。

    緩緩深吸了口氣,她終於讓自己戴上了冷漠的面具。

    「這位先生。」她找到自己的聲音,即使仍有著微微的顫抖,但是卻是冷得教人打顫。

    「這裡除了本PUB的員工外,『外人』是不可以進來的,麻煩你出去。」

    「柔兒,」哀傷和痛苦混合在邵飛悲愁的心房中。「你明知道我要找的是你,為什麼——」

    陳柔兒手一揮,截斷了他的話。

    「我再重申一次,請你馬上離開,否則我馬上報警。」

    「你真的如此恨我?也許我該有自知之明,當初我狠心棄你而去,就不該還期望你能諒解我,我是自作自受的。」他溫柔的聲音裡透露出濃濃的悲哀。

    「這位先生,你的話很扣人心弦,你的演技也是一流的,可惜影響不了我,你還是快點離開吧!」

    走吧!求求你快走吧!陳柔兒緊咬著下唇,她偽裝出來的冷漠就快無法持續了,她無法克制自己的鼻子發酸,那滿腹的痛苦排山倒海似地快吞沒了她。

    「柔兒,你恨我,我不怨也不怪你,可是我回來了,千裡迢迢的回來,只因要給你一個解釋,你為什麼就吝於給我一個機會,難道你心中的愛已被恨給取代了?」

    他的口氣和表情是那麼沉痛、無奈、淒涼,令她膽顫心驚。

    但她不形於色,只是笑得淒冷。

    「這位先生!」她還是稱他「這位先生」。「如果你說夠了,請你出去,我需要休息,需要不受『打擾』。」

    對她的反應、她的話,邵飛一點也不意外。

    曾經她要一個解釋,他卻沒有給。

    曾經她給他機會,他放棄。

    曾經她是那般深愛他不移,是他讓愛變成恨。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能怪她嗎?如果要怪就怪當初的情形實非他能力所能控制。

    深呼吸一口,他強忍著心中的苦楚,喑啞的說:「很抱歉,打擾了你。」

    陳柔兒頓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凍結成冰。

    他當真就這麼離去?就像當年,說走就走,好狠好狠的心呵!

    閉上眼睛,任淚水成串的滑落……

    ☆ ☆ ☆

    「小豬!快起來!」邵飛輕輕叫著熟睡中的陳柔兒。

    她嚶嚀一聲,唇邊綻放花般的笑,那長而密的睫毛仍覆在她的眼睛上。

    「我數到三,如果不起來,我可就不客氣了!」邵飛摩拳擦掌,準備要對她採取行動。

    「一、二、二又二分之一——」

    只見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小臉蛋因剛睡醒而紅通通的,活像顆鮮嫩多汁的蘋果,令人很想咬一口。

    「怎麼?很累?功課很多嗎?」邵飛摸摸她的頭,眼神透露著關愛。

    「還好。」她垂下眼瞼像在思考什麼。「邵飛——」

    「怎麼?是不是肚子餓了?」他知道每一次她肚子高唱空城計,就會顯得無精打采。

    「走,我帶你去吃蚵仔煎、肉醬麵,然後外加一杯木瓜牛奶,再送你回家。」

    「我吃不下。」她咬咬唇,突然很正色地盯著他說:「今天我可不可以留下來,不要回去?」

    「不行!」這個問題他是想也不想就打了回票。

    「為什麼不行?明天星期天,我又不用到補習班上課。」

    「不行就是不行!」他十分堅決。

    「為什麼?」她站了起來,挑眉瞪眼。

    「上一次你就願意『收留』我,現在為什麼不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一連串的為什麼令邵飛差點招架不住。

    「柔兒,上一次和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你要如何對你阿姨說?難道你要直截了當的說你要住在我這兒?」

    「當然不是!」

    「那就對了!」

    「我可以告訴阿姨我是在同學家過夜——」

    「我不喜歡放羊的孩子,而且說謊話鼻子會變長。」

    「我不管!」她開始賴皮,拗起脾氣。

    「我只想多陪陪你,每次總是匆匆地來,然後又匆匆送我回家,一點也不像熱戀中的男女朋友。」

    邵飛差點笑出來,但他抿住唇不敢笑出來。

    「那熱戀中的男女朋友應該怎麼樣?」他很想知道她的腦袋瓜到底裝些什麼奇怪的幻想。

    「至少也該談情說愛,而不是每次都要我溫習功課、做作業,」她瞅了他一眼,有些埋怨。
    「有時候我很懷疑你是喜歡我還是——愛我?」

    「這兩者有什麼不同?」

    「喜歡就是喜歡!愛就是愛!」她有說等於沒說。

    「那你認為我對你是哪一種?」

    「大概是喜歡吧!」

    「哦?為什麼?」他饒富興味的看她。

    「因為你沒說過……說過……」天哪!她怎麼可以這麼坦白地告訴他,這不就太沒有女性的矜持了嗎?

    他還是緊盯著她不放,看得她又窘又羞的,乾脆伸手將他該死的眼睛蒙起來。

    他輕歎了口氣,將她的手拉了下來,把她拉靠近些。

    「看看我的眼睛。」他命令她。「你在我的眼睛裡看到什麼?」

    「我!」

    他又把她的手拉放到他的心臟位子。

    「現在告訴我,你聽到什麼?」

    她愣了一下。「心……跳!」

    他搖搖頭。

    她乾脆把自己的耳朵靠到他心口上去聆聽。

    「它告訴你什麼?」他猛地將她擁入懷裡。

    她抬起眼,望進他那對深邃多情的眼睛。

    「LOVE IS YOU!」

    「是的!」他啞聲的低語,捧住她的臉,「LOVE IS YOU!」

    他俯下頭以唇封住她的唇。

    他的吻像無數曼妙、優美的音符,令她感到無限甜蜜的暖流由心靈深處齊湧上來,帶給她心醉般的夢幻——LOVE IS YOU!

    ☆ ☆ ☆

    陳柔兒洗過澡走入房間,很訝異見到阿姨李玲坐在她的床上,似乎正等著她。

    「柔兒!」她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陳柔兒順著她的意思坐了下來。

    「你最近下課好像比較晚回來!」她拍拍陳柔兒的手微笑道:「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關心你,因為我發現這些日子好像都是由至中的朋友邵飛送你回來的。」

    提到邵飛,兩朵紅霞染上她的俏臉蛋,眼中正散發出屬於戀愛中女孩的朦朧光彩。

    這一切都逃不過李玲的觀察,這也是令她憂慮的原因,從陳柔兒的表情,李玲知道她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柔兒,至中的朋友和同學並不少,像阿俊、葉正寬還有他大學裡的同班同學,都十分不錯。」她獨獨不提邵飛。

    「阿姨——」

    「其實阿俊這男孩子挺不錯,相貌堂堂又斯文,學的又是企管,家庭環境又好,他父親和你姨丈也有生意上的往來,母親又是插花老師,在至中所有朋友中,我對他的印象最好。」

    她劈哩啪啦說了一堆推薦阿俊的話,令陳柔兒不禁起了疑問,她到底有何目的?

    「阿姨——」

    「其實你還小,也不急著交男朋友,等你考上大學之後,我相信以你的條件,一定會有不少男孩子追你,所以你目前應該好好讀書才對。」

    李玲話峰一轉,但不管怎麼轉就是不轉到邵飛身上,雖然不挑明,可是陳柔兒也聽得清楚她是話中帶話。

    「阿姨,你反對我和邵飛在一起嗎?」她不拐彎抹角,直接把話挑明說。

    李玲知道自己的用意已被識破,也開門見山道:「他不適合你。」

    「為什麼?」她不明白為什麼李玲會如此迅速否決她和邵飛。

    「因為他沒上大學。」

    「那又怎樣?我也還沒考上,說不定我也擠不進大學的窄門,而且邵飛他沒上大學,也是因環境所迫。」她知道邵飛其實是很希望再唸書,無奈因外婆生病,需要醫療費用,所以不得不放棄升學。

    「他的家庭環境不正常!」

    她也明白李玲指的不正常是什麼。

    「阿姨,邵飛是私生子,是由外婆帶大的,這就是不正常嗎?那孤兒院的孤兒、棄嬰呢?難道他們就得一輩子活在『不正常』的烙印中嗎?」

    「柔兒,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和邵飛——不行!」

    「為什麼不行?」她要理由。

    「因為他是唱歌的!」這個理由說服力不強。

    「表哥難道不是?」她見招拆招。

    「至中他不一樣,他大學畢業後會去服兵役,服完兵役他就會出國去深造,對他而言,這只是玩票性質。」

    李玲強調著說:「可是邵飛不同,也許以後他就朝演藝界發展,可能會當上歌星。」

    「那又怎麼樣?難道歌星就不是『人』?」

    「演藝界很複雜,有它黑暗的一面,幾乎沒有人可以不受污染。」李玲有她的看法。

    「到時候我怕你會受傷。」

    「就算再複雜、再黑暗,我都相信邵飛不會受污染,也絕不會令我受傷,我對他有信心。」李玲現在才知道她是個非常有主見、個性的女孩,她是不會逆來順受的。

    「你真的那麼喜歡邵飛?」李玲試探著。

    「不!我愛他。」她一臉的堅決。

    「你愛他?!」李玲震懾於她的回答。

    「你才十七歲,對愛的認識不深,也許你對邵飛只是一時的迷戀。」

    陳柔兒似乎很不苟同她的話,頭搖得有如撥浪鼓。

    「也許十七歲談『愛』嫌早了些,可是我十分明白邵飛在我心中的地位,愛可以分很多種,可能是友愛、同胞之間的愛,可是我對邵飛的愛遠超過一切,我可以為他生、為他死。」她的話超出她這年紀該有的成熟和情感,卻深深撼動李玲的心。

    「我看這件事……還是要讓你父母知道。」李玲提出最實際的看法。如果陳柔兒不是自己的侄女兼乾女兒,她可能會為她的勇敢表白而喝采,但是……

    「該來的還是要來。」對李玲的話,陳柔兒似乎早就可以預想得到,她抱的是伸頭、縮刀都是一刀的決心。

    為了邵飛,她知道必定要面臨一場家庭革命,但是她不怕,只為了她愛他……

    ☆ ☆ ☆

    邵飛沒想到紀威華會如此不屈不撓、鍥而不捨,如果他不是代表伊根家族而來,他實在很想請他進屋子喝一杯茶,甚至可以和他交個朋友,但是只要想到他的「目的」,邵飛就不得不狠下心來拒絕面對他的誠意。

    「請回吧!」邵飛還是忍不住開門,但是仍是以一貫的態度來面對他。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是當律師第一要具備的條件;而第二條件就是不達目的,絕不放棄,即使到了最後關頭,我們仍會堅守信念。」他很有風度、很有職業道德的說。

    「那你這次恐怕就得鎩羽而歸了,我還是老話一句,不管是受誰之托,我勸你還是早早『放棄』。」邵飛陰沉的表情幾乎可以嚇跑颱風。

    「伊根正夫先生的時日不多了。」

    「與我何關?我並不認識他。」邵飛故作不解。

    「他是你的父親,親生的父親。」紀威華捺著性子。

    「父親?!」邵飛給他一個冷笑。「從我呱呱落地,我的世界裡就沒有這兩個字,我不知道它的定義是什麼?」

    「你這麼恨他?」

    邵飛瞇著眼,不以為然。

    「他是你的父親,你再怎麼否認他,也否認不了你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

    「閉嘴!」邵飛對著他嘶吼,「你懂什麼?你又瞭解多少?」

    「我是不懂,也不瞭解,但我至少明白一點,他是真心的想彌補他曾犯下的過錯,如今他只是個過完今天也許就沒有明天的老人,對這麼一個老人,你何忍教他傷心、痛苦地活在自責中?難道你真的希望他死都不瞑目?」紀威華節節相逼,絲毫不放鬆。

    「既知今日,何必當初?他是自作自受。」他的反應不變。

    「昨天……」紀威華表情一變,「我收到電報,伊根正夫先生已陷入昏迷狀況,醫生說情況很不樂觀。」

    「我幫不上忙,因為我既非醫生也非上帝。」

    「可是你卻是他的兒子,他日日夜夜掛心的兒子,縱使他已陷入昏迷仍唸唸不忘的兒子!」
    「兒子?!」邵飛嗤之以鼻,好笑、悲傷地望著紀威華,「如果他真是對這個兒子日日夜夜掛心、念念不忘,他會忍心看著兒子受盡嘲諷、被冠上『私生子』三個字嗎?」

    「也許他有他的苦衷——」

    「苦衷?!」邵飛發自肺腑的怒吼:「他懂什麼叫苦?我母親被他拋棄,日夜以淚洗面——那才是苦;我母親未婚生子,受盡恥笑那才是苦;在生產時因難產熬了三天三夜那才是苦;為了撫養我,因太過勞累而病倒,以致她含恨而終那才是苦。」

    「邵先生……」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邵飛會如此痛恨伊根正夫這個父親,因為在邵飛心中,也藏著許多許多不為人知的苦,只是他以冷漠去掩飾。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紀威華以一種開導他的表情說:「我十分能體會你的心情,既然伊根正夫先生有心彌補他的過錯,你應當給他一個機會。再如何恨他、怨他,他終究是你的父親,即使千年、萬年也無法更改的事實。」

    「你有完沒完?!」邵飛快要抓狂殺人了。

    「不會完的,永遠也不會。」留下這句耐人尋味的話,紀威華轉身離去。

    邵飛忿忿地用腳將門踹上,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門踢破。

    ☆ ☆ ☆

    不知怎麼地,黑板上的文字和老師講課的聲音令陳柔兒只覺心裡煩躁,硬是念不下書,好不容易挨到休息時間,沒有多加考慮,她走出教室,來到邵飛的住處。

    伸手按了門鈴,裡面沒有任何反應。

    她只好拿出邵飛給她的鑰匙逕自開門進去,迎面一陣沖天的酒味,十分嗆鼻,她忍不住咳了起來。

    「滾……滾……」乍聽這個聲音,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見著邵飛爛醉如泥的模樣。她衝了過去,差點被一地的空啤酒罐絆倒。

    「邵飛!」她一把搶過他手中的啤酒罐,「你怎麼喝酒喝成這樣?」她知道他是煙酒不沾的。

    「酒……給我酒……」他似乎對她視而不見,伸手要搶過她手中的酒;她不肯給他,拉扯間灑了她一身。

    「邵飛!」她不在乎弄濕衣服,卻在乎他對她的漠視。「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她知道他唱片錄音的工作已接近尾聲,因此他們還預定在錄音完成那一天大肆慶祝一番,難道出了什麼問題?

    「柔兒,給我酒。」呃,原來他還沒醉到不認得她。

    「告訴我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要喝這麼多酒?」她溫柔地問他。

    「說了你也不會懂的,你別管我,把酒給我,柔兒,把酒給我!」他狂亂地扯著自己的頭髮。

    「不給!」她把所有的酒全部丟出窗外。

    「柔兒!」

    「有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就算我不懂,我可以分擔,我可以當垃圾筒,甚至你也可以打我出氣啊!」她又抱怨、又抗議。

    「柔兒,你……」他抱著撕裂般疼的頭。

    她伸手將他摟入懷中,用下巴輕抵著他的頭。

    「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他突然發狂似地將她緊緊抱住,彷彿怕一鬆手她就會不見。

    「我不會離開你,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則我永遠永遠不會離開你。」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泛酸,眼眶微紅,有種說不出的……害怕。

    「你真的不會離開我?」他稍微鬆開她,抬起頭凝視著她。

    「我賴定你了,這輩子我死纏活纏都賴定你了,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壓抑不下自己內心的那股激動,他雙手捧著她的臉,俯首用唇在她唇上廝磨著。

    「你賴吧!最好死纏活纏的賴著我,我不會反悔。」他溫柔的話語,令她微微輕顫。

    邵飛看著她姣美的臉龐、欲語還休的紅唇、水靈靈的大眼睛是那麼楚楚動人,引人心蕩神馳、血液沸騰,甚至燃出一道直達他腹部的火焰。

    「吻我!」她閉起眼睛,紅唇燃起他強烈的慾念。

    「柔兒……」他強忍住想吻她的衝動,但他的心卻催促他的渴望。

    有那麼一會兒,陳柔兒感到一陣失望,她睜開晶瑩燦爛的雙眸,像個頑皮的精靈,開始吻著他的嘴角。

    「柔兒……」他體內像有顆火球上下滾動,痛恨自己不該喝那麼多酒,全身像熊熊烈火在燃燒。

    「你在玩火,該死!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知道。」她的眼兒深邃得有如潭烈酒,幾乎令他沉醉;她的唇似蝶翼般輕柔,兩人的臉是如此貼近。

    邵飛忽然覺得難以呼吸,「老天!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他受不了這種誘惑,即使他使盡全身力量想將她推開些,但他的手卻不受指使,反而纏緊她的雙肩,飢渴地吻著她的額頭、她的眼睛、鼻子,緩緩而下的是她的櫻桃小嘴。

    「阻止我!」這句話他是在對自己說,天哪!他滿漲的慾念需要發洩。

    突然,陳柔兒靈巧的舌尖輕拂著他的雙唇,幾乎令邵飛的激情決堤。

    「柔兒,你瘋了!」不!快瘋的人是他。

    她緊緊扣住他的脖子,愈拉愈緊,令邵飛終於擋不住自己的慾火,狠狠的吻住了她,舌尖衝進她的唇內探索著,手也慢慢地滑入她的衣服內,她那凝脂般的肌膚令他心醉神迷,不由自主地發出喟歎。

    「柔兒,你……會後悔。」

    「我不會後悔,我是心甘情願,我是你的,永遠都是。」

    這份愛如潮水般淹沒了兩顆熾熱的心。邵飛知道這一切已經無法停止了……

    ☆ ☆ ☆

    邵飛側著身子,端詳著沉睡中的陳柔兒。

    她看起來是如此嬌美,如此天真無邪,髮絲披散在他的臂膀上,他忍不住輕柔地用手指描繪她的唇形,她突然睜開眼睛,對他嫣然一笑。

    「我……弄痛你了嗎?」

    她嬌羞地把臉藏到他的腋下,搖搖頭。

    「你真教我不知如何是好。」他輕歎一聲將她摟近些。

    「我不會要你負責的!」她的話令他整個身子僵住,他突然翻轉過身,把她壓在他的身體下,臉上的表情十分駭人。

    「不許你有這個念頭!」他的反應十分強烈,像在懲罰她說錯話似地狠狠吻住她。

    良久,他喘著氣放開她,見她被吻得紅腫的雙唇,邵飛愧疚的吻著她的髮絲、貼近她耳畔廝磨著,他的呢喃似夢囈般在她耳畔響起。

    「從現在開始,你比我的生命還重要,你是我的責任,我甘心受牽絆,即使失去自由也無怨無悔。我會照顧你、愛你,甚至為了你,我什麼都不在乎。」

    「邵飛……」這一刻叫她去死,她都願意。

    「我父親無情地拋棄我的母親,存在我印象中的母親,幾乎常常以淚洗面,她所受到的委屈和苦楚,我至今都難以忘記,所以我不會讓你步上我母親的後塵,我不要你受到任何委屈。」

    陳柔兒喜極而泣地撫摸著他的頭髮、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尖,最後手指落在他的唇上。
    「我愛你。」

    「我也愛你。」他柔情萬千地吻去她的淚珠,一遍又一遍……

    ☆ ☆ ☆

    吳孟遠看著一臉憔悴落寞的伊根承瀚,雖然沉馥一口咬定當年是他拋棄陳柔兒,但是吳孟遠幾乎敢肯定他會拋棄陳柔兒一定有他的苦衷,因為在他身上,可以強烈地感到他對陳柔兒仍有感情,仍有愛。

    「承……邵……」吳孟遠突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還是叫我邵飛吧!」他的神情有些縹緲。

    「柔兒她不肯原諒你?」

    「她不原諒我,甚至恨我也是應該的。」邵飛的語氣是哀傷、令人感慨的。

    「當年你為什麼要拋棄她?難道你不愛她?」吳孟遠從沉馥口中得知陳柔兒是很「恨」他的,只是沒有愛如何轉恨?

    邵飛忍不住縱聲狂笑。

    「我不愛她……」他笑出了眼淚。

    吳孟遠被他的反應搞得一頭霧水。

    「如果我不愛她,就不會忍痛離開她。」到如今這種痛仍如刀在割心般。

    「可是……」吳孟遠愈糊塗了。

    「你也不相信我的話是不是?」他一臉的辛酸。

    「如今我就算掏心剖肺也無法證明我當年的抉擇全是為了她。」

    看來,他只能獨自承受這份苦澀,只是他仍不甘心。

    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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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8 00:58: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陳柔兒完全是沉浸在愛情裡的小女人。

    她無時無刻不想著邵飛,而邵飛也跟她一樣。

    他們的情形看在沉至中眼裡是不知如何是好!他替他們感到高興,也為他們擔憂。

    唱片已經安排好上市的日子,唱片公司也為他們安排了緊鑼密鼓的宣傳通告。

    為了配合宣傳期,邵飛和陳柔兒相聚的時間不斷地被剝奪,正因如此,陳柔兒開始鬱鬱寡歡,縱使邵飛一再保證他是愛她的、不會變心的,但李玲的話在她心中蒙上陰影,她開始失魂落魄,補習班的功課也一落千丈。

    因為她的反常,使得補習班發出通知。李玲發覺事態嚴重,不得已將她父母請到台北。

    「姊夫,姊,我很抱歉,沒能把你們交代的事做好。」李玲滿心愧疚。

    陳父看過補習班的通知,又聽過李玲的敘述,氣得臉色已鐵青。

    「這根本不關你的事,是柔兒這丫頭太離譜。」

    「姊夫,有什麼事你千萬要好好的說,不要對柔兒生氣,以免壞了事。」經上次交談,李玲很清楚陳柔兒固執的個性。

    「是啊,你等會兒見了柔兒可別罵她,她還小,完全是一時昏了頭,你用說的就可以了。」陳母對這個女兒是寵愛至極。

    「說?!怎麼說?如果用說的有用,會落到這種局面嗎?」陳父愈說愈激動,愛之深,責之切。

    「柔兒年紀還小——」

    「小?!十七歲還小,有些人十七歲早已嫁作人婦、為人母了!」他咆哮的聲音都啞了。

    「姊夫,你可不要光發火,我相信柔兒是個懂事的女孩子,也許只是一時迷惑,要怪也得怪至中,如果不是至中的關係,柔兒怎麼會去愛上邵飛?」

    「那個男孩叫邵飛?」光聽名字,他便心生抗拒,何況又是個靠唱歌過日子的,他再怎樣也不會答應柔兒和他在一起。

    為了女兒一生的幸福,他得好好想想應付的對策,知女莫若父,柔兒倔強的脾氣,根本是他的再版,如果採取強硬的手段,恐怕適得其反,也許他可以朝邵飛下手。

    「這件事我會有辦法解決的。」他胸有成竹地說。   

    李玲姊妹互望,心中泛起不安的波瀾。

    解決得了嗎?

    她們可是一點也沒有把握,不由得擔起心來……


    ☆ ☆ ☆


    邵飛看著眼前這個自稱是陳柔兒父親的陌生男人,打從他進屋子後,就沒停過對他的打量,他犀利的眼光令邵飛感到壓力重重,彷彿要和他作一場生死決鬥似的。

    對於邵飛俊挺出眾的相貌,陳父已明白陳柔兒為什麼會「愛」上他,他的確有令女孩子迷惑的外表。

    「伯父——」邵飛從他眼中看出敵意;強烈得教他吃驚。

    「我是為了柔兒而來的。」他開門見山。「我希望你離開柔兒。」

    邵飛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又堅決的說出來意。

    「我不會離開柔兒的!」邵飛並不因他的身份而退縮。

    陳父幾乎要為他的反抗而喝采,不過想到柔兒一生的幸福……

    「你開個條件吧!」

    「我不懂伯父的意思。」邵飛故作不解。

    「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柔兒?」

    「我沒想到你會以金錢來衡量我們的感情,而且柔兒在我心中的價值不是金錢可以取代的。」和他針鋒相對,邵飛沒有示弱,只為了柔兒,他愛她!

    「如果你這麼重視柔兒, 你就更該『放開』 她。」這次他是用「放開」而非「離開」。

    但對邵飛而言,意義是相同。

    「我今天來的目的,你應該很清楚。」陳父再重申一次。

    「柔兒是陳家的寶,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她是我們夫妻心頭上的一塊肉,從小把她捧在手心裡疼,呵護她長大,深怕她受點委屈、吃一點兒苦。」

    「我也不會讓她受委屈,吃苦的。」如果可以,邵飛會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保證。

    「但你卻是在害她!」陳父陰沉的表情,似乎不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

    「我害她?!」邵飛換上迷惑的表情。

    「我們當初讓她上台北補習。只是希望她可以繼續升學,我們從未期望她有多大的成就或成為女強人,完全不曾如此想過,我們只是希望她以後可以嫁個好男人,疼她一輩子,這樣我們就滿足了。」他決定對邵飛動之以情。

    「她才十七歲,她的思想、行為都未成熟,對情感一事又是懵懵懂懂,我甚至懷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相信柔兒不是這種女孩子。」

    「你不相信?」他揚起一個冷笑,把補習班的通知單給他。「我知道口說無憑,你自己看就會明白。」

    看過通知單後,邵飛臉上的血色倏地褪盡。

    「她現在根本無心在課業上,再這麼下去, 她會毀了。」

    陳父歎了口氣道:「你們都還年輕,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如果柔兒跟了你,我實在無法放心,你的事業才在起步,成敗與否也沒個數,俗語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我是她父親,我怎麼忍心看她受苦?如果你是真的在乎她,你也不會讓她受苦的是不是?」

    「當然是!」邵飛立誓道:「我寧願苦我自己。」

    陳父幾乎要為他這句話動容,但是緊要關頭,他無論如何是不可以心軟的。

    「既然如此, 我想問你,你拿什麼條件讓柔兒不受苦?就憑你在PUB唱歌那一點微薄的收入嗎?你可否想過,演藝圈是十分現實的,也許你現在灌了唱片,可以當歌星了,可是一旦你沒有一炮而紅,誰還肯去捧你?」

    「我會努力的。」

    「機率仍是只有一半。」很殘忍的指出。

    「生活是現實的,現在柔兒雖跟你在一起,但她仍是我的女兒,她用的、穿的全靠我供給,一旦她跟了你,她就是你的責任,你必須擔負起她的一切開銷。以你目前的生活,養活自己也許不成問題,但若加上柔兒,我肯定你是沒那個能力。」

    「我可以到處去打工。」

    「難道你準備唱歌唱一輩子?」

    「當然不是!」他對自己的未來是有計劃、抱負的。

    「我終極目標是成為製作人,成為一個音樂工作者。」

    「那還要好些年。」陳父不屑的搖搖頭。「而且仍是個未知數,機率仍是很低。」

    「我誠信有志者事竟成!」

    「這是最消極的自我安慰,夢想和事實仍是有一大段差距。」他的話字字見血。

    「伯父——」

    「算我求你吧!你若執意和柔兒在一起,只會害了她。」

    「不!我愛她。」

    「愛?愛抵不過生活與現實,要愛情也要麵包,而且光靠嘴巴說說是無用的,如果你是真心愛柔兒,你應當用行動來表示。」

    「行動?」邵飛一震。

    「兩情若長久,何需朝朝暮暮?你要給柔兒幸福,應該知道怎麼做對她才是好的。」

    「伯父——」

    「我的話就說到這兒為止,你——好好想想吧!」

    陳父一走,邵飛陷入茫然、不知所措的情緒中,有如困獸在掙扎,陳父的每一句話不斷在他耳畔裡重複……

    「叮咚」,門鈴聲令他的心一驚。

    打開門一看,是隔壁的王先生,也是這一區的裡長。

    「王伯伯。」

    「邵飛!」王先生面色凝重的拿出一張單子給他。

    「這是什麼?」

    「是政府的公告單。」

    「公告單……」手中的單子像會燙手似的。

    「這兒原本就是公園預定地,原本還有一年半才要拆遷,可是目前為了配合都市計劃,突然決議把時間挪前,公告單上只給我們三個月的期限搬遷,不過政府有補助一些錢,你利用這幾天到我那兒辦手續。」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其實要大家搬離這兒,真的有些捨不得,可是沒辦法,誰教咱們窮呢?唉!」

    窮……

    邵飛心頭猛地一顫,這個字彷彿一把利刃刺上他的心。

    你的事業才起步,成敗與否也沒個定數……

    貧賤夫妻百事哀……

    夢想和事實仍有差距……

    愛抵不過現實的殘酷……

    陳父的話令他幾乎要窒息,他需要空氣,需要放開這些束縛——

    邵飛衝了出去,漫無目標的走在街頭。

    可是陳父的話卻像惡魔似地緊緊跟著他,甩也甩不開。

    「天啊!我該怎麼辦?」他用力地捶打著路邊的矮牆、用力地踹著,不理會路人投來異樣的眼光。

    他只愛陳柔兒,為了她,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只是以他現在的能力,他憑什麼愛她?如陳父所說,他只會害她、毀了她。

    「邵先生!」紀威華的聲音乍然出現在耳邊。

    他真是緊追不捨。

    邵飛轉過頭,怒視著紀威華。

    「伊根正夫先生快支持不了了,你難道還執意不去看他?」

    「滾!」他現在很想找人打上一架。

    「邵先生!」紀威華看得出他很痛苦、火氣很大,但卻不退縮。

    「你真的要讓你父親死不瞑目?你真的要讓他抱憾而終?」

    「我說——滾!」他雙眼幾乎要噴出火。

    「拋開所有的怨與恨,去看看他,不只他需要你,伊根家族也需要你!」

    「你別逼我!」邵飛的雙手已握成拳。

    「我不是逼你,我想幫你,以你目前的情況,你如何能帶給陳小姐幸福?」他話一出口,一拳已朝他迎面而來。

    像失控似的,邵飛幾乎停不住手,紀威華完全只有挨揍的份,面對邵飛的發洩,他沒有回手。

    「你為什麼不還手?為什麼?」邵飛揪起他的衣領。

    「我想幫你!」他仍是老話一句。

    邵飛挫折、沮喪的放開他。

    「你幫不了!你幫不了!」

    「我或許沒有太大的能力,但我相信伊根正夫先生可以幫你,他是你的父親。」

    「父親……」他第一次由口中說出這兩個字。

    ☆ ☆ ☆

    邵飛突然像由這個地球消失似地,不只是陳柔兒不敢相信,就連沉至中、阿俊、葉正寬也大感意外。

    看著陳柔兒哭得梨花帶雨的臉,三個男孩子也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邵飛不是個沒有責任心的人,他該不會出了什麼意外吧?」葉正寬的話才說完,惹得陳柔兒淚落得更凶。

    「我們去報警,我們去報警。」

    「柔兒,你先別急,我相信邵飛只是一時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說不定過一、兩天就會回來。」沉至中拍拍她的肩,陳父找過邵飛的事,他沒敢讓陳柔兒知道。

    「他在這節骨眼上還鬧什麼情緒?!唱片公司已下了最後通牒,如果我們再不好好配合宣傳,他們就要告我們違約,違約金可是一筆很大的數目。」阿俊一席話令每個人都揪起眉心。

    同時,電話鈴聲響起;沉至中一個箭步接起電話。

    「什麼?他在哪裡?啊……呃,解決了?!」

    每個人把眼光調向他,只見他憂心忡忡的掛上電話。

    「表哥,是不是邵飛打回來的電話?」

    沉至中搖搖頭,她失望之際,身子不由得搖晃了一下,幸而阿俊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她。

    「柔兒……」

    「他不會拋棄我的,他說過永永遠遠都不會離開我的,他為什麼會無緣無故的失蹤,為什麼?」她傷心欲絕,淚流成河。

    「至中,剛才究竟是誰打來的電話?」葉正寬問。

    「是唱片公司。」沉至中也是滿腹疑雲。

    「他們是不是準備告我們違約了?」

    沉至中搖搖頭。

    「那他們——」

    「他們是告訴我們,叫我們不必再配合宣傳,因為唱片全部銷毀,不會上市。」

    「為什麼?」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

    「是邵飛要求的。」

    「那唱片公司的損失如何賠償?」

    「邵飛已付給他們一筆為數不小的賠償金,所以他們不會告我們違約,正確的說法是他們已和我們解約。」

    「邵飛為什麼要這麼做?」

    「唱片公司沒有說,他們只是說整件事全由一個叫紀威華律師出面解決的,至於詳細情形,恐怕得去問他才會明白。」

    「那還等什麼,我們快去找他啊!」

    一群人來到律師事務所。

    紀威華對於他們的問題一概拒絕回答。

    「抱歉,恕我無可奉告。」

    「媽的!」沉至中忿忿地捶了一下桌面。

    「邵飛究竟在搞什麼鬼,這張唱片是他的心血,他為什麼可以說放棄就放棄?!」

    「紀律師,邵飛他在哪兒?」陳柔兒只關心這個問題。

    紀威華凝視著兩眼紅腫如核桃、淚痕猶在臉上的陳柔兒,有點於心不忍,但是基於他職責所在,也只好咬著牙,把心一橫。

    「抱歉,我無可奉告!」

    陳柔兒先是呆若木雞,爾後心碎般地哭了出來。

    「他竟連我都不肯見,為什麼?為什麼?」她傷心地掩面哭號,這突如其來的心碎哭聲,令在場的每一個人吃驚。

    沉至中以雙臂抱住她,「柔兒,你不要胡思亂想,也許邵飛有他的苦衷。」

    「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淚水成串的滴落,自從邵飛失蹤,她的精神一直處在緊繃邊緣,如今好不容易才有邵飛的消息,卻落個不肯相見,教她情何以堪?!

    「柔兒,冷靜一點。」阿俊和葉正寬也十分難以瞭解邵飛的轉變。

    「紀律師,我要見邵飛,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裡,讓我見他一面,求求你,我求求你。」她衝過去緊緊的抓住紀威華的手哀求著。

    「我不能答應你,除非他肯見你……」

    「你不能答應我,可是你可以替我傳達,縱使他想拋棄我,也該給我一個理由,否則我死也不會甘心的。」

    「紀律師,你就幫柔兒傳達吧!」沉至中看著她如此痛苦,眼眶也泛紅。

    「好,我會傳達的,不過,我不能保證他是不是願意見你。」

    「我不相信他這麼狠心,我不相信他會棄我不顧,我不相信他以前對我的感情只是欺騙,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希望能夠停止哭泣,但是卻仍繼續地哭著,撲簌簌的淚水,反映出她內心的痛苦。

    ☆ ☆ ☆

    邵飛坐在紀威華的休息室內,頭棲在膝蓋上,雙手因過度用力而發抖。

    他可以聽到陳柔兒的哭泣,那是種令人感到錐心之痛的悲慼痛哭,甚至穿越厚厚的水泥牆,似乎在指控著他的無情和狠心。

    他從來沒有聽她這樣哭泣過,是他傷她太重,是他把她帶入這種深沉的痛苦。

    有一剎那的時間,他幾乎想奪門而出,想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吻去她的淚水。

    可是他辦不到,他必須克制自己這個念頭,只因多見她一眼,就會增加對她的一份愛意,他怕自己會負荷不了,怕自己會離不開她。

    原諒我!柔兒,原諒我!

    不覺間,他的眼底漸漸地泛熱,臉上也濕了一大片……

    ☆ ☆ ☆

    邵飛如斷了線的風箏消失得無影無蹤。

    三個月後,屋子也被鏟為平地,在一片廢墟中,陳柔兒發瘋似地想找回邵飛的東西,無奈,她還是來遲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早已被拾荒的人給撿走。

    就連他最喜愛的樂器,也任人搬走。

    曾經那是他最心愛的東西,如今他不再眷戀,就如同對她的愛一樣,他也不再珍惜。

    陳柔兒吞下喉間的苦澀,她從未感到比此刻更想要哭泣,但就是流不出淚來,她被傷害得太深以至於哭不出來。

    她開始封閉起自己,行屍走肉般的過日子,迅速的消瘦,令原本就不豐腴的身子,更加如同風一吹就會飄走,看在每個人眼中都憂心忡忡。

    李玲經過考慮後,終於請她父母將她接回家。

    也許換個環境會減輕她心中的痛楚,但誰也沒想到她的情況益發嚴重,在失眠、營養失調下,她終於病倒了。

    卻在此時,醫生向陳家投下威力巨大的炸彈——她懷孕了。

    陳父的反應是暴跳如雷。

    陳母卻不斷以淚洗面。

    「哭,出了這種事,哭能解決嗎?」

    「那你教我怎麼辦?」她嗚咽地。

    「拿掉,一定要拿掉。」他態度十分堅決。

    「我怕柔兒她不會同意的。」

    「她不同意也得同意,那個渾小子根本是在玩弄她,留著孩子只會害了柔兒,我去跟醫生說,這個孩子絕不能留。」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不可是的,一切由我作主。」他拂袖而去。

    「孩子的爸!」陳母追了出去。

    躺在病床上一直緊閉著雙眼的陳柔兒,眼角正有淚珠緩緩的淌下。

    ☆ ☆ ☆

    「怡芝,明天起諒諒就交由你照顧好嗎?」對陳柔兒的提議,早是林怡芝預料中的事。

    「柔兒,逃避不是辦法,諒諒可以由我暫時照顧,可是我無法永久照顧她。」

    「難道你不喜歡諒諒?」

    「這是什麼話!我和德明視她如己生,問題是她是你的女兒,也是邵飛的女兒。」

    「她只是我的女兒!」一提起這件事,她有滿腔、滿腹的酸楚。

    「你準備不讓邵飛知道諒諒她——」

    「怡芝!」她一副不願再提的表情。

    「柔兒,諒諒會長大,她會需要父親,你不能剝奪她這個權利。」

    「她只有一個選擇,有我就沒有父親,有父親就沒有我!」她像吃了秤鉈鐵了心。

    「問題是你給過她選擇的權利嗎?萬一她選擇了父親——」

    「那我也認了!」她的心在泣血,口是心非。

    林怡芝看穿了她。

    「你在自欺欺人,失去諒諒,你的日子還會有什麼意義?我們都心知肚明,諒諒是你的生命,是你活下去的支柱。」

    「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她以後還是會結婚的。」她低啞地說,忍住眼中打滾的淚水不讓它滴落。

    「這不一樣!你何苦自欺欺人?!」她故意潑她冷水。

    「怡芝,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好朋友?」她忍不住叫了起來。

    「正因為我是,才想要幫你。」

    「如果你想幫我就好好替我照顧諒諒,而不是一味地『勸』我。」

    林怡芝明白狗急跳牆的道理,有些事還是急不得的。

    「那明天我會來接諒諒,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可以考慮清楚。」

    「沒什麼好考慮的。」她面無表情,內心卻在這一刻感到有某種東西衝擊著她。

    直到門「砰」一聲的關上後,她偽裝出來的堅強全部瓦解。

    淚水湧出她的眼眶,不再是無聲的淚水,而是深沉、破碎,令人鼻酸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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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以往日本式的平房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綠蔭盎然、規劃完整的森林公園。

    今天不是假日,公園內顯得有些冷清。

    邵飛獨自坐在公園內。這塊土地上有著屬於他的情、他的愛,如今只能成為回憶,他和陳柔兒的情愛真的難以再續了,是不是?

    他喟歎一聲,忍不住用手指揉揉眉心。

    有顆球滾到他腳邊。

    「叔叔,可以把球還給我嗎?」好熟悉的聲音。

    連邵飛都十分意外,他和安琪兒會如此有緣。

    「是你!」

    「是你!」

    顯然,諒諒也記得他。

    邵飛撿起球遞給了她。

    「你怎麼會在這兒?」在乍見她時,他心中有股莫名的悸動,他一直期盼可以再見到她,那種期盼連自己也無法理解。

    「因為我生病了,所以媽咪讓我請假一天。」

    一聽到她生病了,他的心微微地發疼。

    「你生病了?嚴不嚴重?有沒有去看醫生?」

    她綻出一朵如花的笑容,她的笑——天哪!有那麼一剎那,他以為自己眼花了。

    如果不是因為見過她的母親,他會以為她是——

    「叔叔,我很勇敢的喔!」諒諒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維。

    「昨天媽媽帶我去看醫生,我都沒有哭,因為我不想讓媽媽難過,我若是哭了,媽媽也會哭,我不要媽媽為我掉眼淚,所以護士阿姨給我打針時,我就——」她作了個閉眼睛、停止呼吸的動作。她的懂事令邵飛感到心疼。

    「諒諒好勇敢喔!」他不只記得她叫安琪兒,更記得她的名字,她是一個令誰也忘不了的漂亮小女孩。

    「媽咪也是這樣說我,所以她就帶我來這兒玩。」她一下說媽媽一下說媽咪,是在區分陳柔兒和林怡芝,但邵飛卻沒能明白個中道理。

    「你今天有沒有舒服一點?怎麼沒見到你媽咪?」

    「我已經好多了,媽媽告訴媽咪,只要我今天不再發燙燙,明天就叫媽咪送我去上學。」說完,她回頭指指樹蔭下的林怡芝說:「媽咪在那邊。」

    顯然林怡芝也認出邵飛,當邵飛看向她時,她對他頷首打招呼。

    「諒諒,你剛才說媽媽和媽咪是什麼意思?」他這次可沒有忽略她話中的區分。

    諒諒露出一個「叔叔好笨」的表情。

    「媽媽就是媽媽,媽咪就是媽咪,而且我還有個大媽咪。」她的話讓邵飛一頭霧水。

    他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可是諒諒的話卻引起他的好奇。

    「那你有幾個爸爸?」他在用話套她。

    聽到爸爸兩字,她小臉蛋露出黯然的神情。

    「我沒有爸爸,不過我有個爹地,他很疼我,還有吳叔叔,大媽咪說,他以後和大媽咪結婚後,我就可以叫他大爹地了。」她的話雖然說得有點亂,但已讓邵飛理清一點頭緒了。

    「諒諒,你告訴叔叔,是不是媽媽才是生你的?」

    「叔叔你怎麼知道?」她點點頭,露出崇拜的眼光。

    難怪他在第一次見到林怡芝時,就發覺她們長得一點兒也不像。

    林怡芝顯然有點不放心地朝他們走了過來。

    「很有緣,沒想到又會碰到諒諒。」邵飛話一出,自己又驚又意外,他怎麼會說到——緣?!

    雖然這是第二次見面,但林怡芝眼中仍透露出警戒。

    陳柔兒把女兒交代給她,她有責任保護她。

    邵飛似乎可以感受到林怡芝對他的警戒心,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很自然的掏出名片遞給林怡芝。

    「請多指教。」

    林怡芝接過名片看了上面的名字,也許是上頭的頭銜還有公司的名聲,令她對他的警戒心稍稍放鬆了些。

    「原來你是日本人。」

    「我父親是日本人,我母親是中國人,五年前我還曾住過台灣。」他看了一下諒諒,

    五年前,她大概還沒出生吧!

    又來了!為什麼竟會有如此稀奇古怪的想法?

    「難怪伊根先生可以說得一口流利的國語。」

    「講台語嘛也通喔!」他突然冒出一句電視上的廣告詞,逗得諒諒哈哈笑。

    有些起風,諒諒打了個噴嚏。

    「她有點感冒,不宜吹風。」林怡芝對著諒諒說:「諒諒,跟叔叔說拜拜!」

    邵飛有些不捨。

    諒諒也有些不大願意,但又怕惹林怡芝生氣,只好乖乖的向邵飛道再見。

    看著諒諒離去的背影,邵飛突然有個無法克制的衝動,他追了過去。

    「對不起……我知道我這麼說很冒昧,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諒諒,我有個請求,我可以再見到她嗎?」

    他不只想再見到她,他更想抱抱她、疼愛她……

    對邵飛的要求,林怡芝想開口拒絕,但又不好意思說得太難堪,正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婉拒他時,諒諒卻搶著開口了。

    「叔叔,你可以到PUB找我,有時候我下了課會去那兒寫功課的。」

    「PUB? 在哪兒?」他一臉的期盼令林怡芝狠不下心不告訴他,加上諒諒又撒嬌地要求。

    「媽咪,你給叔叔名片嘛!」

    「我找找看!」她一向不大會杷名片帶在皮包裡,沒想到竟會在皮包內發現名片,她不得不相信緣分這兩個字了。

    也許他和諒諒就是有緣吧!

    林怡芝把名片遞給他,諒諒不忘補充說:「叔叔,你一定要來PUB找我哦,我媽媽歌唱得很好聽,還有媽咪和大媽咪的拿手菜很好吃,你一定要來喔!」

    「我會的!」他順順她被風吹亂的頭髮,動作細膩有如父親。

    「打勾勾!」她伸出小指頭。

    邵飛和她打勾勾又蓋了印章。

    「走吧!諒諒。」林怡芝催促。

    「叔叔你一定要來喔!」諒諒邊走邊依依不捨的回頭,看得邵飛好生心疼。

    他低頭看了看林怡芝給他的名片,不看還好,一看整個人像遭到電極似地傻住了。

    「鍾愛一生」!名片上PUB的名稱就叫「鍾愛一生」。

    是上天憐憫他的有情、有心嗎?

    叔叔,我媽媽歌唱得很好聽……

    唱歌?!

    媽媽?!

    難道會是——

    他的心如擂鼓,跳得幾乎沒有一點節拍。

    握著林怡芝給他的名片,邵飛急急招來一輛計程車坐上去。

    他會找出答案!

    而且一定要找出!

    絕對!

    ☆ ☆ ☆

    要不是沉馥千叮嚀、萬交代,看到邵飛急得快得心臟病的樣子,吳孟遠真想告訴他有關諒諒的身世,可是他既然答應了沉馥,就不可以背信。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這個口答有夠遜,說得他自己都有些汗顏。

    「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你不肯對我講實話是不是?」邵飛並不傻。

    難怪他在見到諒諒時會覺得眼熟。

    難怪他會想再見到她、想抱她、想疼愛她……

    他幾乎可以肯定諒諒的身份,他只是想要印證。

    「邵飛——」吳孟遠實在也是左右為難,說了怕沉馥生氣,不說又怕和他的合作計劃會因而失敗。

    這一點,邵飛卻能夠明白。

    「放心!你不說,我們的生意仍照做,我不會公、私事混為一談的。」

    吳孟遠動容了。

    「你不肯告訴我諒諒的身世,我不怪你,但是你可不可以把柔兒住的地方告訴我?我去問她,我要她給我答案。」他眼中有著無比的堅決,不問個明白他誓不甘休。

    吳孟遠歎了口氣。

    解鈴還需繫鈴人,這一段愛恨情仇,終究需要有釐清的一天。

    他把陳柔兒的住址寫下來,推到邵飛面前。

    「GOODLUCK!」他是發自內心由衷的為他打氣,並且語帶雙關的說:「希望你們一家三口早日團圓。」

    這句話還說得不夠明白嗎?

    諒諒!只要想起諒諒,邵飛的心都雀躍起來。

    ☆ ☆ ☆

    陳柔兒有點驚訝的看著沉至中。

    「我變了很多嗎?」他說著摸摸自己的臉。「還是你已忘了我是誰?」

    「表哥!」縱使他們一直沒有聯絡,她怎麼會忘了他?

    自從她被父母接回家後,就不再和他聯絡,至今竟也有五年未再見面。

    經由她母親口中得知,他在畢業、服完兵役後就被國外一家大公司所網羅,而應聘到國外去發展。

    她以為再見面的機率不大,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阿俊和阿寬他們——都還好吧?!」她為他端上一杯茶。

    「你還記得他們?」他似乎感到意外。

    她唇邊浮上一朵半凋的笑容。

    她不只記得他們,她從未忘記過當年發生的事,那是她心口上的一道烙印。

    「阿俊和阿寬他們都和我在同一間公司上班,他們也十分想你。」他莫名其妙的又加了一句:「我們的老闆人很好,他現在人也在台灣。」

    「噢!」她淡淡的應了一聲,對他口中的老闆並不感興趣。

    「柔兒——」沉至中搓著雙手,一副不知如何啟齒的模樣。

    她挑挑眉毛有點不明就裡的望著他。終於,沉至中鼓起最大的勇氣開口了。

    「你和邵飛見過面了嗎?」

    一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臉上的表情也凍了起來。

    「我們這麼久沒見面了,難道沒有其他的話題可說嗎?」陳柔兒的聲音很冷,冷到幾乎可以結成冰了。

    「當年……邵飛他是有苦衷的。」沉至中仍鍥而不捨想說服她。

    「表哥!」陳柔兒提高了音量,十分無法諒解的瞪視著他。

    當年邵飛不告而別拋棄她時,他也曾同仇敵愾地無法原諒邵飛的行為,為什麼在經過這些年後,他卻替邵飛辯解,甚至好像是特意為邵飛而來的?

    「你不會想當『說客』吧!」她嘲諷的說。

    「柔兒……你真的不肯原諒邵飛?」他仍不死心的。

    「表哥!」這次她不只提高音量,還起身走向門邊。

    「如果你一直要提那個人的名字,我們就沒有什麼話可談,我很累了,改天再替你接風。」

    她擺出送客的姿態。

    沉至中對她的態度十分諒解,並不怪她。

    「柔兒……當年邵飛他是真的有苦衷的,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苦衷?!」陳柔兒冷哼了哼,一臉的鄙夷、一臉的淒愴。

    「我不明白這兩個字的真正意義,過去的事我已不想再提,我只求給我一個平靜的生活,難道這也是奢望嗎?」

    真的可以平靜,真的過去的事可以不再提?

    她在自欺欺人!

    「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原諒邵飛!」

    陳柔兒真想對他尖叫,如果他不是她的表哥,她一定會。

    「柔兒,給他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吧!」沉至中凝視了她好一會兒,歎了口氣才離去。

    陳柔兒咬著牙將身子轉向牆,雙手像在洩恨似地捶著牆,一拳又一拳,直到手又紅又腫,但她似乎沒了感覺,因為這種皮肉之苦根本比不上心中悲痛的千萬分之一。

    當初她不是沒給他機會啊!是不是?

    是他自己放棄的!

    這些年她的淚水應該流乾了,但是她的臉頰仍濕了一大片,這不是淚,是血,是血啊!

    ☆ ☆ ☆

    沉至中的表情早在邵飛的預料中。

    請他回來其實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只是他希望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縱使壯壯膽也好過他一個人孤軍奮戰好吧?!

    在見識過陳柔兒強烈的恨意和固執後,沉至中不得不相信女人在某些方面是勝過男人的。

    「要不要叫阿俊和阿寬他們也回來?」

    以前他們是好朋友、是好兄弟,原以為邵飛的失蹤,將使他們成了四缺一,沒想到在他們服完兵役後,邵飛竟然再度將他們聚在一起。

    現在邵飛不只是他們的好朋友、好兄弟,更是他們的老闆,他器重他們個人的專長與才華,三個人不只成了他的智囊團,更成了他不可缺的左右手。

    「千軍萬馬也『踏平』不了她對我的恨意。」他自嘲的。

    「你為什麼不告訴她,你當年不告而別的原因?」

    他也想啊,問題是——她肯聽嗎?她肯相信嗎?

    「至中,你去找她時,只有她一個人在嗎?你有沒有看到其他人?或者是個小女孩?」

    沉至中想了一下搖搖頭。

    「看來她是真的很恨我!」他點了根煙,表情是悲愴至極。

    陳柔兒居然可以恨他恨到把諒諒藏到林怡芝那兒,只為不讓他知道諒諒的存在。

    幸虧上天還對他有些憐憫,讓他能夠在因緣際會下和女兒相逢。

    他真該感謝上天的仁慈!

    「柔兒她……」

    邵飛揮揮手,示意他不必歉疚。

    「難道沒有挽回的餘地嗎?」沉至中急切的問,無力感幾乎要吞噬了邵飛,但是為了對陳柔兒的愛更為了他的女兒諒諒,他無論如何都要挽回。

    「至中,你馬上幫我聯絡這四個人,無論如何,我要和他們面對面徹底談一談。」他寫下林怡芝、溫德明、沉馥還有吳孟遠的名字給沉至中。

    四人之中,吳孟遠和沉馥已經不排斥他,若再加上林怡芝和溫德明的力量,他相信他有辦法挽回一切的。

    「團結就是力量」!他該感謝發明這句話的人。

    ☆ ☆ ☆

    除了溫德明對他完全是陌生的之外,在場三人對邵飛都不陌生,不過林怡芝還是帶點驚訝。
    「我就是邵飛!」他這一自我介紹,沒有人對他是陌生的了。

    「你……你就是邵飛?」林怡芝嘴成O型。

    天哪!她怎麼會沒聯想到這一點?兩次的「偶遇」不就是……

    「我們見過兩次面,都是上天的安排,絕非我刻意促成的。」他道出林怡芝的疑惑。

    「那你已經知道——」

    「怡芝!」溫德明適時戳斷林怡芝的驚呼,使她不至於說溜了口。

    「謝謝你們夫婦照顧諒諒。」邵飛話一出口,四人當場傻眼。

    沉馥首先把眼光調向吳孟遠。

    「我沒有。」吳孟遠連忙為自己澄清辯解。

    「那他怎麼會知道的?」沉馥還是凶巴巴的模樣。

    「我說過是上天的安排!」邵飛意有所指的,令林怡芝不由得低呼一聲。

    「邵飛,我警告你,你最好少動諒諒的腦筋,諒諒是柔兒的寶貝,你絕不可以搶走她的。」沉馥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令吳孟遠不由得扯扯她的衣角阻止她,卻引來她的大眼瞪小眼。

    「我說錯了什麼?你必須對他有所顧忌,那是你和他的事,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再傷害柔兒的。」

    「對……我也一樣。」

    兩個女人一副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惜的態度,令三個男人甘拜下風。

    是誰說女人不幫女人的?

    「我不會傷害柔兒的。」

    「那你找我們來究竟有何企圖?」沉馥仍是對他有著敵意。

    「我想請你們幫我。」

    「辦不到!」這次是林怡芝開口回絕了。

    「怡芝!為什麼不聽聽他想說什麼?」從頭到尾保持中立態度的溫德明終於說話了。

    「他還有什麼話可說?」沉馥很兇的口氣。

    「當年是他負柔兒的,現在他還有理由要我們幫他?」

    「我的理由是——我愛柔兒!」要不是因為這個意志在支持著他,光憑他們一人一句,就令他無法招架得住。

    「你別想用謊話欺騙我們,我們不是三歲孩童。」

    「我是真心愛柔兒的,為什麼你不肯相信我?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相信?」他幾乎快要失控了,一個人所能承受的指責是有限度的呀!

    「叫你用死證明你敢不敢?」沉馥只是隨口想激激他,沒想到——

    「我當然敢!」語畢,他幾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餐刀,要不是溫德明和吳孟遠眼明手快的阻止他,恐怕刀子已經剌上邵飛的身體。

    邵飛的反應令沉馥和林怡芝同時倒抽了口冷氣。

    「你既然如此深愛柔兒,為什麼忍心棄她不顧,教她受了這麼多的苦、這麼多的罪呢?」

    沉馥忍不住啜泣地控訴著說:「你的不告而別幾乎令柔兒喪失了求生意志,加上她父親又堅持要她拿掉肚子裡的孩子時,更令她痛不欲生,她不惜割腕自殺和她父親反抗,甚至離家出走,她父親一直到現在都還不肯原諒她,你知不知道?」

    林怡芝也頻頻拭淚,加入控訴行列。

    「還有在她生產時,羊水流乾了,醫生建議她剖腹生產,可是當時為了省錢,她咬著牙捱了三天三夜的陣痛,甚至沒有哼過一聲疼才生下諒諒,當時幾乎要了她半條命,可是她還是熬過來,連醫生都為她的勇氣感到折服,這種苦,你會明白嗎?」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刻邵飛卻忍不住熱淚盈眶,「所以我求你們幫我,過去我無能為力讓柔兒過好日子,現在我要彌補,求你們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你希望我們怎麼幫你?」沉馥對他不再有敵意。

    邵飛對他們說出自己的計劃,才說完,又令四人當場愣住了。

    「行得通嗎?」吳孟遠十分憂心。

    沉馥和林怡芝同時看向溫德明,溫德明一副大難臨頭的恐慌狀。

    「我幫不上忙,我只是獸醫。」

    「可是你認識不少醫生,我相信他們可以幫得上忙。」沉馥說。

    「我怕弄巧成拙,萬一柔兒知道事實真相,她會殺了我的。」他根本不敢想像「後果」。

    「你怕什麼?!俗語不是常說『救人姻緣』勝造七級浮屠嗎?」沉馥亂引經據典的說:「就算你被柔兒殺了也會上得了天堂的,怕什麼!而且我相信上帝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德明,我相信一定有辦法的。」

    兩個女人左一句右一句的夾攻,令他無法拒絕。

    「好吧!我盡力而為就是了,但成功與否,我不敢保證。」

    「謝謝你!」邵飛萬分感激的。

    「太好了!」兩個女人歡呼著。

    溫德明卻沒有他們的樂觀。

    現在他不得不祈求上天能助他一臂之力了。

    ☆ ☆ ☆

    冷風過境,細雨霏霏,氣象局不斷呼籲大家要小心溫差的變化。

    而公寓的氣氛就和外頭的氣候一樣有點冷又不會太冷。

    少了諒諒在身邊,兩個女人閒得只能大眼瞪小眼,沉馥首先捺不住地爆發了。

    「我受不了了,柔兒,我求求你,明天我就把諒諒接回來好不好?」

    「不好。」她斷然地拒絕。

    「為什麼不好?難道你不會想女兒?」

    她怎麼會不想?雖然把諒諒托給林怡芝照顧,她十分放心,可是五年來,她幾乎沒讓諒諒離開過她身邊,要不是為了不讓邵飛發現諒諒,她又何苦如此做?

    想至此,她更加埋怨邵飛。

    「柔兒,怡芝剛才打電話回來說諒諒很想念我和你,我知道怡芝很疼她,也會把她照顧得很好,可是小孩子還是需要自己親生母親的照顧,俗語說:『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她從出生到現在,就沒離開過這個家,反正——不管啦!你這個母親若不想她,可以不接她回來,我這個『大媽咪』已經受不了了,明天一早我就接她回來。」沉馥說著有些哽咽起來。

    「沉馥,你不要令我為難!」她想念諒諒的心絕不會比沉馥還少。

    「你這算什麼母親?接自己的女兒回家叫為難?」沉馥大呼小叫道:「你準備把諒諒放在怡芝那兒多久?萬一邵飛一直留在台灣,那你是不是準備一輩子不接諒諒回來?」

    「我——」

    「而且我覺得你有些杞人憂天了吧? 我看邵飛根本不重視你,打從那天在PUB離去後,也沒見過他再來找你,說不定他根本已不在乎你了。」沉馥一邊說一邊注意她臉上表情的變化。

    如果這樣最好!陳柔兒很想這麼回答沉馥,可是喉頭卻像梗住什麼東西,令她無法說出口。

    陳柔兒不曉得自己怎麼了,如果真如沉馥所言,邵飛已不在乎她,她應該感到高興,這樣諒諒的秘密他也不會發現了。

    可是為什麼她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悵然與失落,這種感覺就如同五年前他不告而別時的感覺一樣。

    「柔兒,如果邵飛他不再來找你,你會怎麼樣?」沉馥試探的問。

    「求之不得!」她的心裡卻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滋味的錯綜複雜。

    「那你會不會去找他?」

    「不會!」她斬釘截鐵的。

    「你真的對他沒有愛?一點點也沒有?」沉馥愈來愈不樂觀,邵飛的計劃……

    「人傻過一次已經夠可悲了,還可能會傻第二次嗎?」

    「就算是為了諒諒也不可能?」她察覺到自己的失言,連忙掩飾的說:「我的意思是說,萬一有一天……有一天……」天哪!她還真是愈描愈黑。

    「你到底想說什麼?」陳柔兒緊盯著她的異樣。

    「我能說什麼?我說什麼你會聽嗎?」她有些強詞奪理的口氣。

    「我才不管你和他之間的事,我只希望趕快接諒諒回來。」

    「過幾天再說吧!」

    「幾天到底是多少天?一天、兩天、三天、還是——」

    一陣電話鈴聲截斷沉馥的話。

    「喂!」陳柔兒握著電話筒,但臉上原本平和的線條逐漸扭曲了。

    「諒諒又發燒了?啊……我馬上過去……好,我馬上過去。」她掛上電話衝進房間拿了錢包。

  「柔兒,發生什麼事?」沉馥也跟過來。

  「怡芝說,剛才諒諒幼稚園的老師通知她說諒諒又發燒了。」

  「啊!真是天助——呃,我是說大概和天氣冷了有關吧!」呼!差點又說溜了口。

  陳柔兒一心焦急,根本沒注意她說錯話。

  「我陪你一塊去吧!」沉馥簡直迫不及待想看這齣戲是如何開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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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8 01:00: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陳柔兒和沉馥趕到了醫院,赫然發現溫德明也陪在一旁,而林怡芝臉上似乎還留有未乾的淚痕。

    「柔兒,對不起,如果不是我照顧得不好,諒諒她——」

    陳柔兒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必愧疚。「小孩子抵抗力差,難免的。」

    沉馥投給林怡芝一個讚賞的眼光,幸而陳柔兒注意力全放在諒諒的身上,所以未被發現。

    「喂!你們夫婦倆的辦事效率未免太好了吧!」沉馥附在林怡芝耳邊說,惹來林怡芝一記衛生眼。

    陳柔兒摸摸諒諒紅燙的小臉十分吃驚。「怎麼會……這麼燙。」

    「她剛量過體溫,三十九度八,醫生已經讓她服用過退燒藥了。」溫德明突然面色凝重的對她說:「柔兒,剛才醫生——」

    「醫生說什麼?」

    「剛才醫生已對她作了抽血檢查。」溫德明怪異的口氣令陳柔兒擔憂得蹙起雙眉。

    「為什麼要作血液檢查?」不是只是小小的感冒嗎?

    「這兩天她的體溫不是很穩定,雖然服了退燒藥,可是體溫仍會上升,醫生認為作個檢查比較安心,畢竟持續性發燒對小孩的體力會有影響。」

    「天哪!我是個多沒有責任心的母親。」她握著女兒軟弱無力的小手,自責的淚水奪眶而出。

    「諒諒生病了,我卻沒在身邊照顧,反而讓你們如此擔憂,我真該死。」

    「柔兒,你別這樣,我們不敢把諒諒發燒的事告訴你也是怕你擔心。」見她如此自責,林怡芝心中充滿著不忍。

    「怡芝,謝謝你。」

    「好啦,你們兩人別如此客套行不行?諒諒是我們三人的心肝寶貝,她生病了,誰照顧不是一樣?」沉馥說著對溫德明和林怡芝翹起大拇指。

    由於她站在陳柔兒身後,所以陳柔兒根本看不見。

    他們兩人的演技實在令人刮目相看,還有諒諒——這小傢伙的演技簡直是出神入化,瞧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動也不動一下,假寐的模樣還幾可亂真呢!

    「這兒就由我來照顧吧!這兩天也把你們累壞了,回去休息,有我就行了。」

    「也好!」林怡芝是不反對。

    「沉馥,你跟我上家裡去,侍會兒我熬些稀飯讓你帶過來給諒諒吃。」

    ☆ ☆ ☆

    一走出醫院,沉馥馬上迫不及待的開口說話了。

    「你們兩人還真是厲害,還有諒諒那丫頭,剛才柔兒簡直被你們的『超級演技』給唬住了,要不是我早有心理準備,我也會以為諒諒是真的生病了。」

    「她是!」溫德明說。

    「啊——諒諒她——」怎麼如此?難道真如她所說,上天真的在助他們一臂之力?「她不要緊吧?」

    「你剛才沒聽德明說醫生替她作了抽血檢查了嗎?」林怡芝埋怨她的粗心。

    「我剛才以為你們是在騙柔兒的,我哪知道——」她急得快哭出來了。

    「到底要不要緊?到底要不要緊啊?!」

    死邵飛、臭邵飛,全是他出的鬼主意,要是諒諒真的有什麼問題,她第一個就饒不了他!

    「你別緊張,醫生只是懷疑她是不是要出玫瑰疹了。」

    「還好!」她鬆了口氣。「她還真是挑對了時候出疹子。」

    「雖是如此,現在燃眉之急是玫瑰疹在高燒後不久便會冒出來,所以我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邵飛的計劃順利完成,否則以柔兒的聰明機智,怕會瞞不了她。」這才是林怡芝所擔心的。

    一個信心十足的笑滑過沉馥唇角。「安啦!老天不是已經在幫我們的忙了嗎?現在就等德明向柔兒下『猛藥』了,德明,你說是不是?」

    溫德明還能說什麼?這一次——也許真是上天的幫忙,看來柔兒只有等著接招的份了。

    ☆ ☆ ☆

    第三天了!諒諒發燒的情形未見改善,原本紅潤的小臉蛋顯得蒼白、足足小了一號似的,看得陳柔兒好不心焦、好不心疼。

    「大夫,我女兒她要不要緊?」看著年輕醫生為諒諒作過診斷後,她便迫不及待的問。

    年輕醫生以一種十分難以瞭解的眼光注視著她。「一切都還在觀察當中。」又是這個答案! 陳柔兒恨死這種含糊的回答,卻又擔心、害怕真正的答案。

    醫生離去後,她忍不住曲膝跪地祈求著上天,「所有的苦全由我一人承擔吧!諒諒還這麼小,她受不了這種折磨的,如果可以,請讓我替她受罪。」說完,她的頭磕了又磕。

    站在病房外的怡芝,咬著下唇,強忍住淚水。 溫明德悄悄的握了握她的手,「放心,一切交給我!」

    林怡芝含淚的點點頭,看著他走入病房。陳柔兒一見到溫德明獨自前來,有點意外。尤其是溫德明凝重的表情更令她有點……心顫。

    「柔兒——」溫德明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似的。

    「德明,是不是驗血報告出來了?」

    「是!」溫德明咬咬牙,順著她的話接著說:「醫生建議你也作抽血檢查。」

    「我?!為什麼?」陳柔兒睜大眼睛。「是不是——」

    「柔兒,你看過媒體上有一則廣告嗎?是一個慈善機構,他們在找一個人。」

    「找人?!」陳柔兒怔愣住。

    豁出去了!箭在弦上不發不行了。

    「正確的說法是他們在尋求骨髓捐贈者。」

    「骨……髓?!」陳柔兒傻眼了。

    「德明,你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會提到骨髓……天!難道是……」她忽然搖晃了一下。

    「柔兒!」溫德明覺得自己像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是不是……諒諒……」她整個心像石沉大海,一直在沉……

    「柔兒!你要冷靜!」溫德明想不出比這句話更好說出口的了。上帝,請原諒我在說謊吧!這是善意的欺騙呵!

    「這不是真的,德明,求求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柔兒,對不……起……」他嘴裡說著抱歉,但卻違反心意地點點頭。

    「不!不!」她歇斯底裡的尖叫,溫德明的表情教她崩潰。

    「柔兒,你冷靜一點,你會吵醒諒諒的。」溫德明看她如此痛苦,幾乎快忍受不住了,但是為了她的未來……

    她果真忍住悲慟,以一種超越常人的冷靜緩緩的問:「告訴我,有沒有辦法?」

    「有!因為目前骨髓移植的成功率很大,只是——必須要HLA相符才能移植。」

    她陷入茫然狀。

    溫德明很詳細的繼續解說:「HLA乃是人類白血球抗原,如同紅血球有A、B、O等型,白血球亦有HLA的血清型,各人之HLA型得自遺傳,每個人都從父母雙方各獲一半的遺傳,因此兄弟姊妹間有四分之一相同的機率,然而萬一在兄弟姊妹或直系血親中找不到相同的血清型時,就必須在廣大人群中尋找,無血緣關係的人,能有相同的HLA型的機率大約有萬分之一。 曾經有過一個例子:一對父母就為了這四分之一的機率而不惜再生孩子,其實這勝算是滿大的。」

    陳柔兒的臉色也隨著他的一言一字無法自制的愈見蒼白。

    溫德明緊張得都冒出冷汗了,他很怕她會支持不住昏倒,沒想到她反而挺直脊背,像下定了決心似地深吸口氣,臉上也有種令人驚異的光彩,那是一種無比堅定的意志力。

    她再怎麼沒有醫學常識,對於溫德明的話已十分清楚。為了諒諒,她不會放棄任何希望,即使只有四分之一的機率,她都不放棄。

    「柔兒……」溫德明一顆心懸到了胸口。

    「我知道該怎麼做。」她一咬牙,眼中蒙上了一層薄霧,內心如巨浪翻騰。

    「你要找邵飛嗎?」溫德明小心翼翼的詢問。

    「難道還有比這個更好的方法?」她泛起嘲諷的苦笑,這輩子注定他們要糾纏不清。

    溫德明懸在空中的心慢慢地放了下來。

    這帖藥希望有效!

    ☆ ☆ ☆

    當吳孟遠告訴邵飛,陳柔兒要見他時,他的心情是筆墨無法形容的,那是交雜興奮、期盼、喜悅,還有一些些的……害怕。

    陳柔兒看看寬敞、舒適、豪華的屋子,她知道今日的邵飛已非五年前的邵飛。然而她不能原諒的是為了今日的一切,他竟可以狠心拋棄她,是她的痛苦換來他今日的成就,所以她痛恨、鄙視這屋子裡的每一樣東西。

    「柔兒!」邵飛握著雙拳,控制不向前擁住她的行動。

    看著他俊挺的外形,如從前般的撼動她的心,這使得她更瘋狂的恨著他,甚至恨著自己。

    「孟遠說你……有事找我?」該死!為什麼會是如此一句遜斃的開場白,難道你沒有其他話可說嗎?要不是當著她的面,他會毫不猶豫給自己一巴掌的。

    陳柔兒緊絞著自己的手指,彷彿它們是打不開的死結。天!她該怎麼告訴他有關諒諒的事,她可是從來沒想到過要讓他知道諒諒的存在,可是現在卻必須由她開口告訴他,甚至求他……她腦子裡活像被攪亂的一團毛線,沒法理出頭緒,舌頭更像打了結似地靈活不起來。

    「你……要不要喝點什麼?」邵飛實在很怕她的手指無意中被自己絞斷了。

    說吧!為了諒諒,為了那四分之一的機率——她吞了口口水,開口了。

    「我們有個女兒!」她的聲音幾不可聞,但從她的唇形,邵飛臉上散發出激動的光彩。

    「柔兒,你說什麼?」雖然他早已知道事實,可是他還是希望由她口中說出來。

    「你有一個女兒,今年四歲,叫諒諒。」她說出來了,終於說出口了,再也不怕他知道這個秘密。

    邵飛急切的來到她面前,整顆心為之瘋狂地跳動起來。

    「你為我生下一個女兒叫——諒諒?!」

    他好可惡,他竟如此得了便宜還賣乖,但他卻想看她承認。

    「是!我生下她。」她故意不提「為他」兩字。

    「她在哪裡?我可不可以見她?」他覺得自己好卑鄙,但是他也是迫不得已。

    「她在醫院。」說到這兒,她的雙唇顫抖起來,雙眸被淚水漸漸的浸濕了。

    「她生病了?要不要緊?」其實他一直掛心著,雖然從吳孟遠口中得知諒諒的一切情形,但他的心可從沒定下過,甚至他有些後悔自己出了這個該死的主意。

    要不是吳孟遠和沉至中一直要他忍耐,他早不顧一切前往醫院探望女兒了。

    強忍已久的淚水再也抑止不住,終於如潰堤般泛滿陳柔兒蒼白的雙頰。

    「柔兒,你別哭,有什麼事慢慢說。」他的心因她的淚水而揪成一團。

    「你一定要救救諒諒,她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她像溺水的人攀住浮木般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臂,狂亂得靜不下來,淚水不斷的滴落,

    語無倫次的哭訴著:「德明說有四分之一的機率,我們不能放棄,我們不可以放棄,求求你,你是她的父親,只有你可以幫我,只有你才可以救她。」

    「柔兒,別哭……」他溫柔的撫慰,卻令她的淚水愈湧愈多。

    「我承認我恨你,恨你無情、恨你無義,可是為了諒諒,我又不得不來求你,你會救她吧?她是你的骨肉,你不會見死不救吧!」她的「恨」差點就打敗了他,但是她對他仍有情的是不是?

    正因為她是他的骨肉,所以他才不想失去她,也不想失去他心中的愛。所以他要放手一搏,為了將來!

    「你要我怎麼救她?」

    「我還要生一個孩子。」她記住溫德明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不想放棄任何機會,所以我要再生一個孩子!」

    一股無法言喻的喜悅自邵飛心頭泛起。

    但陳柔兒相繼而來的話卻又令他好不容易開朗的心情蒙上陰影。

    「我這麼做全是為了諒諒,我還是很恨你的。」

    他不在乎,他相信一切會改觀的,只要他們再有一個孩子,一切會變得不一樣。

    「我知道你恨我,」他仍以愛護的眼神凝視著她,以淡淡的笑容來掩飾心中的傷痛。「可是我真心想彌補你——」

    「我不要你彌補我什麼,只要你再給我一個孩子。」

    「好,我答應,不過有條件。」他使出最後的殺手鑭。

    她愣了愣,沒想到他竟會和她談條件。

    「我要娶你,我不要諒諒或第二個孩子沒有父親。」

    「不!我不要嫁你,我不要!」她一個勁兒的搖頭,這條件令她措手不及。

    她的拒絕雖然傷人,但他不准自己輕易退縮。

    「難道你不想救諒諒?」

    「邵飛,你好狠心,你是她的父親啊——」她倏地住了口。

    他抓住她的語病,乘勝追擊。

    「正因為我是她的父親,所以我才要這麼要求。」

    「你——」她咬著下唇,咬出一排齒痕,現在的她連談判的籌碼都沒有,還必須立刻做出抉擇。

    「你難道只為自己的恨,而眼睜睜看著——」他還在逼她。

    「夠了!不要再說了!」她用手摀住耳朵,心雜亂得教她差點透不過氣來。

    看陳柔兒的慌亂與不安,邵飛自己也十分矛盾和焦急,他實在很怕她拒絕,如果她拒絕了,那他就永遠失去她,也失去諒諒。

    「好,我答應你。」

    邵飛差一點跳了起來。

    「那我們明天就去公證結婚。」他想用婚姻拴住她。

    「不!」

    「不?!」

    「在我們未確定有孩子之前,我不會嫁給你的。」她在為自己留後路。

    邵飛當然不會不知道她心裡所想的。

    「我怎麼確定你會不會食言而肥?萬一——」

    「你若不相信我,我們可以訂契約。」

    「契約?!」他愈來愈沒信心了,好像整個局勢顛倒過來。

    「萬一我們沒有孩子——」她心跳如擂鼓。

    「那麼不相信我的『能力』?」一抹笑意閃過他英俊的臉龐,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托住她的腰。

    陳柔兒屏住呼吸,她雙眸睜大,「你……想做什麼?」

    「我想證明我的能力。」他俯下頭親吻她的雙唇,感覺她柔軟的嘴顫抖著。

    他的手緊貼在她的腰上,絲毫不讓她掙脫,透過衣服,她燙熱的身體令他體內的某部位隱隱作痛。

    無法控制地,他的手慢慢地滑動,開始撫摸她的背、她的臀,像恨不能把她融入自己的體內。

    她應該要推開他,可是她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意識,只知他的手如火種,引燃她身上的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不!這件事不該發生,不能允許它演變至此。

    可是這微薄的抗議聲卻絲毫不能克制柔兒已意亂情迷的思緒。意識模糊中,她任他寬解下她的衣服,他的唇開始慢慢滑下她的下巴、脖子……胸前。

    「不……」她咬著唇,閉上眼睛,抗拒著體內不斷上升的慾火,但是熾熱的火焰頓時燒遍她的全身,令她喘息不已,臉頰也染上一片滾燙的嫣紅。

    「你不是想要一個孩子?」他的話令她的臉蛋扭曲。

    是的!她要一個孩子,想到諒諒,想到那四分之一的機率……

    她終於為自己的激情找到藉口了。

    ☆ ☆ ☆

    紀威華把擬好的合約書分別放到邵飛和陳柔兒面前,對陳柔兒,他可是印象深刻。

    五年前那個一臉純真的小女孩,已搖身一變成為韻味十足的小女人了。

    她那哭得柔腸寸斷、撕心扯肺的模樣,至今他都還記得。

    剛才他們走進辦公室時,他一度以為這對有情人終可成眷屬了,卻萬萬想不到竟是來簽一份令他好奇又啼笑皆非的合約。

    「如果你們對內容沒有異議,請簽上名字,合約馬上生效。」

    陳柔兒沒有猶豫的簽下自己的名字,看著她簽下名字,邵飛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了。

    「恭喜,希望你們快點『做人』成功。」紀威華帶著誠摯的笑容向他們道賀。

    「我會多加努力的。」邵飛笑笑。

    陳柔兒狠狠瞪他一眼,為什麼他可以表現得如此輕鬆自在?難道他一點也不關心女兒的病情?

    邵飛自知自己有點得意忘「形」了,趕緊改口對她說:「我們到醫院去看諒諒吧!」

    算你還有點良心!陳柔兒心裡哼道。

    到醫院,陳柔兒才推開病房內,沉馥馬上將她推了出去。

    「你還來這兒做什麼?」

    「我來看諒諒——」

    「唉呀!你別擔心她,我和怡芝會把她照顧得很好,你還是趕快生個孩子吧!」

    如果不是因為諒諒,她真要懷疑這到底是什麼世界,好像她只是生孩子的機器。

    「我們已經在努力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沉馥睜大眼睛,「柔兒,你和他——」她看向她的小腹,好像已有個孩子在她體內形成似的。

    「沉馥!」她又氣又惱又羞的。

    「邵飛,沒想到你的動作如此迅速,恭喜了!」又是道喜!

    看著沉馥的態度,陳柔兒心中滿是疑問。

    恭喜?何來之喜?在這節骨眼上,沉馥的表現令陳柔兒大感不滿。

    「諒諒還好吧?」她說著又想往裡面走,沉馥馬上拉住了她。

    「她剛才好不容易才睡著,你別進去吵她了——呃,我是怕你會忍不住哭了出來吵醒她,我看這兒交給我就行了。」她期期艾艾。

    「這怎麼行?」

    「為什麼不行?」沉馥挑眉瞪眼。「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還是你怕我會照顧不好諒諒?」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沒見到她,怎麼放得下心?」

    「放心,放心,放一百、一千、一萬個心,你若太緊張是不容易受孕,為了諒諒,你一定得加把勁兒。」沉馥說著煞有其事的紅了眼眶。

    「我現在只要想到諒諒有一天會……嗚,我就好傷心。」她簡直要為自己的一流演技喝采了。

    她的話也惹得陳柔兒忍不住落淚。「沉馥,你別哭,我相信諒諒不會有事的。」

    「你別安慰我,現在諒諒的希望全在你和邵飛身上,你們可別教我們『失望』啊!」她邊擠淚水,邊用眼角餘光向邵飛發出訊息。

    「柔兒,我們回去吧!」邵飛收到訊號了。

    「這……」

    「回去,回去。」沉馥像迫不及待要她離開似的。

    「這幾天你也夠累的了,你現在不能再出什麼狀況,千萬要健健康康的為諒諒添個弟弟或妹妹,只有健康的身體才會生下健健康康的寶寶,這樣對諒諒才會有幫助。」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口才是如此滑溜。

    陳柔兒被她給說服了,「那我明天再來!」

    「別操心,這兒全交給我和怡芝,把心情放輕鬆,才容易『做人』成功,嗯?」

    雖然憂心忡忡,陳柔兒還是被沉馥的話給勸離開了。

    病房裡的諒諒正吃著吳孟遠為她削好的蘋果,燒已經退了,就等著看她是否出疹子。

    「柔兒走了?」吳孟遠問。

    「大媽咪,我媽媽呢?」諒諒也問。

    「回去努力生一個弟弟或妹妹給你作伴。」

    「真的?!」諒諒天真的問。

    「小傻蛋,大媽咪會騙你嗎?」沉馥點點她的小鼻尖問道:「你喜歡弟弟還是妹妹呀?」

    「妹妹可以陪我玩,弟弟也不錯,最好媽媽可以生兩個,這樣不就什麼都有了嗎?」她的童言童語惹得兩人莞爾。

    「貪心的小蘿蔔!」沉馥看著一旁的吳孟遠很認真的問道:「那你呢?」

    「男的、女的我都喜歡,只要是你生的,是我們的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他滿懷深情蜜意的摟住她的腰。

    「你什麼時候為我生個孩子?」他一直希望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子。

    「你說呢?」她不答反問。

    「應該不會太久吧!」對他那個不值得留戀的婚姻,他已經有了腹案。

    沉馥把頭枕在他的肩上,她何嘗不希望不會太久,她等得好辛苦、好辛苦。

    ☆ ☆ ☆

    也許她是真的累了!一上車,陳柔兒馬上睡著了。邵飛小心翼翼的抱她進屋子回到房間。

    被抱著的陳柔兒像個小貓咪,緊緊偎在他的懷中,他把她放到床上,卻聽見她喃喃低語著:「不要離開我!」一顆似珍珠的淚珠由她眼角滴落,落在他的手臂上。

    「不會的!再也不會離開你。」他用唇吻去她濕潤的眼角。

    像得到無限的安全感,陳柔兒唇角放鬆,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繼續沉睡。他突然感到好妒忌、好妒忌。她夢到了什麼?她的夢中是否有他?

    見她發出似滿足似喜悅的嚶嚀聲,他只覺得一陣烈火在胸口逐漸燃燒起來,瞬間遍佈全身。他想要她!

    但是見她如此疲累,他努力的克制自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氣,拉過薄被為她蓋上,她卻像個小孩似地一腳把被子踢開,那白皙勻稱的腿露了出來,令他眼底燃起一簇火焰。

    「柔兒,乖。」他再度將薄被拉了過來。

    「不要……」她嘟囔著,身體輕輕扭動著。

    「柔兒!」他輕撫著她的髮絲。

    「嗯!」在睡夢中,她慵懶的回應他,眼睛還是緊閉著,他知道她以為是夢中的他在叫她,他忍不住輕啄了一下她可愛的雙唇,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如雨般地輕吻著她。

    她嚶嚀著輕輕扭動,啟開雙唇迎入他的舌。原本邵飛還有心抽身,可是在她熱烈的回應下,他的雙手不自禁地探入她的衣服內,輕輕解開她內衣的扣子,她豐滿的乳房在他的挑逗下愈顯硬挺,熟睡中的她似乎陶醉在他的吻和愛撫中。

    她似睡似醒地以迷惘的眼神凝望著邵飛。

    「是你嗎?」她輕歎了口氣,彷彿陶醉在夢幻中。

    「柔兒,你愛我的是不是?」邵飛捧住她的臉。

    「是,我愛你!」她再度輕歎一聲。

    邵飛感到喉中一陣哽咽,心中的喜悅幾乎淹沒了他。

    「我也愛你。」他把她圈進臂彎中,這一刻即使教他死去他都心甘情願。

    ☆ ☆ ☆

    為了隱瞞諒諒的病情,大夥兒好不容易說動陳柔兒和邵飛到南部度假、散散心,也好盡快地「做人」成功。果然,陳柔兒走後的隔一天,諒諒身體便有了變化。四個人看著諒諒身上、手臂上,甚至小臉蛋上冒出一顆顆的小紅疹,不禁同時鬆了口氣。

    「真的是玫瑰疹。」溫德明替她檢視後十分確定的說:「只要這些疹子冒出來後,諒諒就可以恢復健康。」

    這原本是件值得興奮的事,但是卻不由得令每個人陷入另一種憂慮之中。

    「那是不是表示出過這些小疹子之後,諒諒就得出院了?」林怡芝的話正是他們所憂慮的事。

    「其實她早就該出院了,要不是這小兒科的主任休假由我的同學代理,恐怕幾天前就讓她出院了,現在醫院裡的兒童病床可是很缺,我們也不能讓諒諒老待在醫院,畢竟這兒有許多病菌,對她會造成不良影響的。況且她已經一個禮拜沒去上課,就算是幼稚園也會趕不上進度的,是不是?」

    「好棒喔!爹地,我終於可以去上課了。」真是小孩不識愁滋味,一聽到可以上課,諒諒馬上歡呼鼓掌。

    「可是諒諒一出院,萬一我們的計謀被柔兒識破可怎麼辦才好?」

    「現在擔心這個問題不嫌太晚?當初你們不是信誓旦旦的嗎?」溫德明嘲諷的。

    「怡芝,你別擔心,你沒聽過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嗎?」沉馥一派樂觀的安撫著她。

    「就算柔兒現在識破我們的計謀,恐怕也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林怡芝愣了一下,發現每個人都以一種奇異的眼光看向她,忽然恍然大悟的說:「你是說柔兒她……她……」

    「真是孺子可教也,我們很快就會有個乾兒子或乾女兒了。」沉馥向他們眨了眨眼。

    「萬一沒有成功呢?」

    「耶!怎麼可以說這種洩氣話?喏!」她抱著諒諒信心十足的說:「這就是最好的證明,相信我,鐵定會有好消息傳出的。而且小孩的嘴最靈,諒諒說她希望同時擁有弟弟妹妹,看來這次柔兒是跑不掉的囉!」

    ☆ ☆ ☆

    是什麼味道這麼熟悉?柔兒在睡夢中隱約地聞到一股氣味。又是什麼東西在她鼻子、唇上輕拂,好舒服、好柔軟,像是羽毛,又像邵飛的吻……唉!這一定是夢,她輕歎了一口氣……但那感覺卻是一直存在的,她從未有過如此真實的夢幻。

    不!這不會是夢。因為她深切地感到一陣溫暖,輕柔而相當美的感覺,加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她睜開眼睛。邵飛帶笑的眼睛映入她眼簾。自從來到墾丁度假後,柔兒總是愁眉不展,而邵飛卻極具耐心地討好她、呵護她,令她一度以為又回到了五年前日子……

    「嗨,睡美人!」看見她吃驚的表情他笑意更濃了。

    她發現自己被壓在他身子底下,不安地挪了挪;不挪還好,這一挪,邵飛敏感的部位正緊緊地貼靠著她。

    「別動!」他用戲謔淘氣的口吻警告著她。「你知道你現在的模樣有多誘人?」

    「該死!你就不能『自制』一點嗎?」

    「那你能嗎?」他曖昧的笑了。

    「我能,如果——」她的話被他的吻給截斷。他是如此纏綿、熱切的探入她豐潤的口中,她的吻一點一滴的轉換為一股焦躁的飢渴。

    「告訴我你還有『自制力』嗎?」他沙啞的聲音令她顫悸不已,在他的直視下變得臉紅耳赤。

    她想說「有」,但是他的手正托捧著她的胸脯,手指在她的丘壑中逗弄流連,引得她嬌吟連連。他的手更肆意大膽地沿著她的曲線往下遊走,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堅硬壓抵著她的大腿,蠢蠢欲動,他的手指更直至她的私密處。

「邵飛,不……」她試著要阻止他,但是她的身體卻背叛地反而迎向了他。

    「柔兒,看著我。」他命令她。她的眼神迷亂,濛濛的有如一潭美酒。

    「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的。」他話雖是如此,可是他的手指卻伺機更滑了進去。

    「我不——喔!該死!你知道……」她已無法表達自己的意念,因為她發現自己有如置身在火焰中。

    「說啊!」他好壞、好壞,他的手指有著無限的魔力在誘惑著她。

    「你好可惡!」她的需求在瞬間激漲,原先抗拒的想法,現在已雲消煙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要他佔有她。

    「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他嘴裡低吟,他的愛帶領著她落入一個充滿明亮和閃爍著歡愉的世界……

    激情過後。

    陳柔兒的心中充滿著困惑、矛盾。

    她應該要恨他的,可是她卻恣意地接受他一次又一次的愛她。

    甚至驚覺到她心中的恨意在逐漸的消失,不!不該是這樣,當年……她不斷想起當年的事,試著讓自己恨他,可是她卻辦不到。

    這一切只是為了諒諒!她又再度的逃避自己的真正情感,把自己的轉變又歸在諒諒身上。

    「諒諒……」她忍不住呼喚諒諒的名字,淚水滴在邵飛的胸前,令他心裡產生無比的愧疚。

    「別擔心,諒諒不會有事的。」他真想告訴她事實的真相,抹去她心頭的憂愁,他希望她是快樂的。

    「諒諒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這是溫德明給他的通知,也明白即將有一場更壞、更困難的仗要打。

    「她可以出院了?沒關係嗎?會不會——」

    「德明希望我們以平常心去照顧她,免得在她心理造成不必要的壓力。」

    「我好怕,真的好怕,我不能承受再一次的失去。」

    「不會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我、你、諒諒,還有——」他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我們一家四口,甚至五口,更多,都要永遠在一起。」

    「萬一……」

    「要有信心!」這句話是他自己對自己說的。

    陳柔兒點點頭偎在他的臂彎,心中升起一股五年來她不允許自己懷有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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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8 01:01:1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叔叔!」諒諒一眼就認出邵飛。

    「你們見過面?」

    「見過兩次,不過當時並不知道她就是我的女兒。」說到女兒兩字,水氣浮上他深邃的眼眸。

    「媽媽,抱抱。」由於多天不見,諒諒便撒嬌的要求,陳柔兒抱起她。「想不想媽媽?」

    「嗯。」她認真的點點頭,眼睛還一徑地盯著邵飛咧著嘴問:「叔叔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是不是叔叔去聽媽媽唱歌,媽媽告訴你的?」

    「諒諒——」陳柔兒看著女兒,再看看滿臉期盼的邵飛,終於鼓起勇氣告訴她說:「他不是叔叔,他是你的爸爸。」

    「爸爸?」她像難以置信地,不斷重複叫著邵飛。「爸爸,爸爸,你是諒諒的爸爸?」

    邵飛激動得難以言喻,只是一逕的點點頭,當他向她伸出雙手抱住她時,她突然小嘴一抿放聲大哭。

    她一哭,陳柔兒也跟著哭。

    一大一小的淚水令邵飛眼角也沁出淚珠。

    「爸爸,爸爸……」像叫千遍、萬遍也不厭倦似的。

    「諒諒,乖。」邵飛哽咽的為她拭去淚水,疼惜的在她臉頰上親了又親、吻了又吻。

    「也許是環境的關係,諒諒從小就特別多愁善感、懂事、早熟,我知道她一直很想念你,但又怕我傷心,所以她幾乎很少問起,就算問起,我都告訴她,爸爸在好遠好遠的地方,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裡。」她顫抖的聲音掩藏不住這些年來的心酸。

    邵飛也將她摟過來,三人緊緊地靠在一起,低而輕柔的說:「柔兒,謝謝你。謝謝你為我生了這麼漂亮的女兒。」

    「我去辦出院手續,你留在這兒陪她。」柔兒看著他充滿感激的黑眸,有那麼一刻,過去似乎不存在;為了不讓他看出她的異樣,她只有逃開。

    走出病房,她的偽裝馬上卸下,忍不住熱淚滾滾。

    看到諒諒的小手緊緊抱住邵飛的脖子,口中不斷的喊著爸爸的時候,她終於不得不承認,這份血緣是相通的,這份血脈是割不斷的。

    柔兒在走廊上恰好遇見休假回來的主任大夫,著急地詢問諒諒的病情及解決方法。

  「你女兒健康情形很好,玫瑰疹長過之後,只要多加注意,應該沒什麼問題。小孩子的抵抗力原本就比大人弱了些,這種疹子,或水痘在長過一次後就可以終身免疫,你不用擔心會有什麼後遺症。」

    主任大夫的話如雷貫耳,令她久久回不過神來。

    「你說諒諒只是長玫瑰疹?」

    「是啊!病歷上明明是這麼寫的,難道不是?」把病歷表再重新看了一次,然後再把病歷表交給陳柔兒。

    「你看看上面是不是你女兒的名字?」

    陳柔兒看過之後點點頭。「這上面是我女兒的名字,不過醫生卻不是這麼告訴我的。」

    「那他是怎麼告訴你的?」

    陳柔兒把溫德明告訴她的話重述一次。

    「怎麼會這樣?是主治大夫告訴你的還是實習醫生?」他很重視這件事,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因為出的差錯實在太離譜了。

    「是……是……」陳柔兒怔住了,腦子裡像有所領悟似的。

    「我知道了,我被耍了!」她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漂亮的臉蛋也扭曲變了形。

    「你沒事吧!」主任大夫關心的。

    「我被耍了!我被耍了!」她咬牙切齒,胸中的怒氣如炸彈快要爆發開來。

    「謝謝你,今天要不是遇見你,我可能還被蒙在鼓裡。」她的話讓主任大夫不明不白一頭霧水。

    「如果是醫生的疏忽,我會追查到底的,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他一副很負責的態度。

    「不用了!」她可不想連累無辜者。

    「整件事是我自己糊塗弄錯了。」是的!如果她不糊塗,怎麼會鬧出如此大笑話?

    「你真的沒事?」主任大夫看見她神情怪怪的。

    「沒事!」她搖搖頭,但任誰看了都知道有事發生了。

    邵飛牽著諒諒走了過來,諒諒笑瞇瞇的叫道:「媽媽!爸爸說等一下要帶我們回家,是回新家喔!爸爸還說要讓我養一隻小狗狗,還要親手幫狗狗釘屋子,好棒喔!」

    「柔兒出院手續辦好了嗎?」邵飛看著一旁的主任大夫,心中微微的不安起來。

    陳柔兒一言不發的抱起諒掠。

    「爸爸!」連諒諒都覺得她的異樣。

    「不許再叫他爸爸!他沒有資格當你的爸爸,他是騙子,是個專門說謊的人!」她的神情十分駭人。

    「爸爸!」諒諒畏縮了一下。

    「柔兒,有什麼事我們私下說,別嚇壞孩子。」邵飛說著伸出手,可是他的手在半空中被揮掉。

    「你別碰她!」她氣炸了,如果眼光可以置人於死地,邵飛早已屍骨無存。

    「爸爸!」

    「住口!」陳柔兒的怒氣排山倒海似地湧上來。

    諒諒被嚇得嚎啕大哭,兩隻腳不斷踢動著,雙手也伸向邵飛,口裡不斷喊著:「爸爸!爸爸!爸爸……」

    「住口!」陳柔兒將她放下來,抓著她的小肩膀拚命的搖晃著。

    「叫你住口你聽見了沒有?聽見了沒有?」

    「柔兒!」

    「爸爸!媽媽,我要爸爸。」諒諒的話猶如一把刀刺上她的心。

    這是什麼世界?為什麼所有人都背叛了她,就連她唯一的女兒也寧可選擇邵飛而不要她?為什麼?

    「柔兒!」邵飛的心悸顫不已,他好不容易才令她開啟心扉,不會再度封閉了吧?

    「諒諒,你告訴我,你要媽媽還是要——他!」她痛恨自己如此逼著孩子作決定,可是此時此刻,她卻無法不如此。

    「媽媽,我要你,也要爸爸——」

    「不行!」她用力的抓住諒諒的肩膀,口氣冷酷而無情的,「你只能選擇一個。」

    「我要,我兩個都要!」諒諒大聲的說著,雙拳緊緊握著,用她的哭泣作抗議。

    邵飛不忍心看女兒如此為難,他明白她幼小的心靈已受到無法彌補的傷害。

    他是她期盼已久的父親,如今好不容易才擁有,卻馬上要拆散他們,這不只是諒諒不能接受,更教他情何以堪?

    「諒諒,別哭,乖。」邵飛心疼至極,卻痛恨自己無能為力。

    「媽媽……」諒諒哭得抽抽答答。「爸爸……」

    「柔兒,你別為難孩子,孩子是無辜的,要怪就怪我,所有的計劃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德明、怡芝、沉馥,還有孟遠他們全是出自一片好意,你千萬別怪他們。」

    一提到他們,筒直是火上加油。

    「你好樣的!竟唆使我的朋友一同來欺騙我。」

    「我只是希望可以讓你回到我身邊。我已無法可想,只有出此下策,難道你不能體諒我的一片苦心嗎?」

    「你知道我這輩子最痛恨什麼?」她冒火的眼光幾乎要將他燒成灰燼。

    「欺騙!我最痛恨欺騙!五年前你騙過我一次還不夠嗎?五年後的今天,你仍欺騙我,我卻依然像個傻瓜任你擺佈、任你玩弄。」

    「我沒有!」邵飛曉得自己理虧,但是他不顧再讓自己處於被誤會的地位。

    「我對你的感情上天可明鑒,我從來沒有玩弄你,當年我也是逼不得已才離開你的,為什麼你到今天還不肯原諒我,為什麼?」

    「因為你根本不值得原諒。憑什麼要我原諒你!」

    「爸爸!」

    諒諒才喊出口,陳柔兒一時氣急攻心,揚手打了她一巴掌。

    這巴掌令陳柔兒愣住了。

    邵飛也愣住了。

    像是強忍住莫大的委屈,像在對她發出最大的不滿,諒諒沒有哭,只是睜大圓眼瞪著她。

    陳柔兒痛心、懊惱、悔恨交錯在胸口。

    她從沒有打過女兒,一次也沒有,可是現在她卻喪心病狂似地打了無辜的她,見到諒諒臉頰上的五條鮮紅指印、見到諒諒眸中的不滿,她用力的咬住下唇,一直到她嘗到一絲鹹味,才知道她竟咬傷了自己。

    「諒諒,跟媽媽回家去,乖,媽媽不是故意打你的,你別生媽媽的氣,要聽媽媽的話,當個好孩子。」邵飛知道再讓情況僵持下去,可能會一發不可收拾,只好勸著女兒。

    「爸爸!」諒諒撇撇唇角,淚水在眼眶打轉著。「我聽媽媽的話,不惹媽媽生氣,當個好孩子,你會來看我嗎?」

    「會!」他好想好想把她擁在懷裡,又怕這麼做會引起陳柔兒的反彈,只好克制住自己。

    「只要媽媽不生爸爸的氣,爸爸會去看你的。」

    「媽媽……」她想問什麼時候媽媽不生氣了,但一見到陳柔兒嚴厲的眼光又住了口。

    「走!我們回去!」陳柔兒抱起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原本一切會風平浪靜,沒想到引起更大的波濤洶湧,人還是無法勝過天的冥冥安排。


    ☆ ☆ ☆


    陳柔兒的反應只能用大發雷霆來形容。

    「同居」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如此發脾氣,當然,林怡芝和沉馥早已抱著被刮、被大罵的心理準備。

    「柔兒,我們會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你好。」沉馥抱著自首無罪的心情。

    「讓我成為『笑柄』 是為我好? 」她痛恨如此尖酸刻薄,卻無法控制自己。

    「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任由人擺佈。」

    「柔兒,你明知道我們沒有這個意思,我們只是希望你和邵飛可以破鏡重圓。」林怡芝也加入遊說。

    「邵飛,邵飛!他到底給了你們什麼好處,為什麼你們是我的好朋友,卻會幫著他?我真的很懷疑我們是不是朋友?!」她有被出賣的感覺。

    「就是因為我們是你最最最好的朋友,我們才會幫他,難道你以為我們會害你嗎?」沉馥恨不能拿個什麼東西敲醒她。

    「難道你心盲、眼盲了?邵飛的真心真意連我們都感覺得出來,為什麼你獨獨感受不到?」

    「我早是沒有『感覺』的人!」

    「說謊不打草稿的人是你!」沉馥衝進臥房,拿出面小鏡子丟給她。

    「你自己照照鏡子,你現在的模樣完全是被愛滋潤過的,你說你沒有感覺,你敢發誓嗎?啊?」

    像被拆穿西洋鏡,陳柔兒羞赧的脹紅了臉。

    林怡芝扯扯沉馥,示意她不要大過分了,沉馥給了一個「安啦」的眼神。

    室內陷入一片沉寂。

    「媽媽,爸爸——」一直不敢說話的諒諒以為沒事了。

    「閉嘴!」像是老羞成怒,陳柔兒抓起報紙捲成長條狀抓狂似地打著她,一邊打一邊哭著:「你枉費我懷胎十月生下你,在你心中只惦記著他,我呢?我呢?」

    「媽媽,我也愛你,媽媽,我也愛你。」

    她高舉的手在半空停住了,報紙也落在地上。

    兩個母女抱在一起哭成一團,沉馥和林怡芝也跟著落淚。

    對於陳柔兒失控的情緒,她們都明白,那全是因為她還愛著邵飛。

    「柔兒,原諒他吧!孩子是不能沒有父親的。」沉馥乘機勸著她。

    「不!」她的回答仍教她們跌破眼鏡。「我不會原諒他的!」

    如果有權選擇世上最頑固的女人,非她莫屬。

    事到如今,她們也幫不上忙了。

    邵飛——自求多福吧!

    ☆ ☆ ☆

    常言道:「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但是對溫德明、吳孟遠和沉至中而言,他們卻有坐困死城、坐以侍斃的感覺。

    「孟遠,你別老在我們面前晃來晃去,晃得我的頭一點也不靈光。」溫德明抗議。

    「不走動走動,我的頭腦無法運轉。」吳孟遠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那你想出什麼好方法了嗎?」因邵飛的關係,沉至中也成了他們的朋友。

    吳孟遠搖搖頭、攤攤手,一副愛莫能助狀。

    沉至中看著一旁沉默抽著煙的邵飛,他臉上的蒼老、憔悴和落寞令他於心不忍,這實在不是一個四十不到的男人該有的表情,但他卻又無法幫上一丁點兒的忙。

    電話鈴乍響,打破一室的沉寂。

    溫德明的距離最近,所以電話就由他接,只聽到他「喂」了一聲後,眉心就開始慢慢聚攏,只差沒打上結,一直到掛上電話都沒聽到他說任何話。

    「誰打來的?」吳孟遠問。

    「怡芝打來的。」

    「怎樣?她們那邊的情形如何?柔兒有什麼反應?」

    溫德明歎了口氣,搖搖頭,沒敢把諒諒挨打的事說出來。

    不需要任何回答,他的表情已經給了他們最好的答案。

    「柔兒還真不是普通的冥頑不靈,難道她不明白從頭到尾都是為了她、邵飛還有諒諒嗎?為什麼她就不肯多『想』那麼一下?」

    對陳柔兒的冥頑不靈沉至中早就見識過了。

    「邵飛,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能有什麼打算?」他一臉的苦笑。

    「難道你不想挽回?」

    「我束手無策!」他現在就只有這四個字。

    「難道你想放棄?」吳孟遠不以為然地吼了起來。

    「如果你想放棄,當初你為什麼還要我們幫你?讓我趟這渾水?好啦!現在我們被冠上背叛兩字,你才說你要放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有沒有種?」

    「吳先生,邵飛他心底已夠苦了。」

    「苦?!要不是我和他有事業上的來往,我會痛揍他一頓,讓他清醒清醒,他現在跟縮頭烏龜有何兩樣?他根本就是在逃避!」吳孟遠愈說愈激動也不理會一旁溫德明的阻止。

    「是!我是縮頭烏龜,我是沒有種,我不是男人,我在逃避,那你打我啊!」他恨不能有人可以打上一架。

    「你以為我不敢?」吳孟遠當真捲起袖子、扯鬆領帶。

    「孟遠!」

    「邵飛!」

    沉至中和溫德明一人拉住一個。

    「我今天一定要揍揍他。」

    「來啊!」

    兩人像出了軌的火車頭,衝了上來扭打成一團,其實邵飛一直處在挨打的角色,他任吳孟遠捶打,卻一點也不覺得痛,反而歡迎這樣的肉體折磨。

    原本溫德明和沉至中想上前阻止,但卻又很有默契似的站在一旁,他們明白邵飛只希望藉由肉體上的疼痛來減輕他心裡的疼痛。

    「醒了嗎?我不准你逃避,知道嗎?」吳孟遠揪著他的衣領、扯著喉嚨大叫著:「你還有諒諒,你難道不愛她、不管她了嗎?」

    如被澆了一頭冷水,他的意識完全清醒過來。

    諒諒!對了!他還有一個女兒。想到在醫院那一幕,他忍不住流下淚來。

    「記住!你必須成為『捍衛戰士』,而不是『逃兵』,為了女兒、為了你和柔兒的將來,還有……」

    「還有什麼?」他一愣。

    吳孟遠拍拍他的臉頰,縱聲大笑。

    「你忘了這幾天你和柔兒是如何『努力』?說不定現在她的肚子裡正孕育你們另一個孩子,所以你一定要奮戰到底!」

    是啊!他都忘了這件事,也許真的有那個奇跡……

    「謝謝你的提醒!」他感激涕零。

    「加油吧!」吳孟遠伸出手為他打氣,溫德明和沉至中亦是。

    他握了握他們的手,為他們的將來,他要做一個奮戰到底的捍衛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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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8 01:02: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鍾愛一生」裡的招牌曲不復聽見了。

    就算客人不斷的點唱,陳柔兒都一概拒絕。

    她比以前表現得更加冷漠,在她臉上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甚至沉默得教沉馥和林怡芝害怕。

    不過唯一讓她們感動的是邵飛幾乎天天都到PUB裡來站崗,風雨無阻。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句話用在柔兒這頑石上根本起不了作用,邵飛這場仗有得打囉!」

    「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林怡芝詭譎的笑了笑。

    「怡芝,你發現什麼了嗎?」標準的好奇寶寶。

    「至少柔兒並沒有阻止諒諒和邵飛親近。」

    這一點倒是令她們始料未及。

    「可是這又有什麼用?連諒諒也改變不了柔兒,還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改變得了嗎?」沉馥幾乎快灰心了。

    「也許有——」林怡芝一見到辦公室的門被推了開來馬上閉了口。

    陳柔兒一臉蒼白的走了進來,她的表情仍沒變,但似乎很疲倦,甚至像生了病似的。

    「柔兒,你身體不舒服嗎?」沉馥關心的問。

    「沒有。」原本就不多話的她,在經過上一次的事後就更不容易開口了,她的疏離令沉馥再也壓抑不住了。

    「柔兒!上一次的事你是不是還耿耿於懷?你是準備不原諒我和怡芝了是不是?或者你認為我們仍會出賣你?如果是如此,你大可挑明說,朋友做到這種程度不如不做算了!」

    「沉馥!」林怡芝沒想到她口氣會這麼沖,雖然明白她是在乎她們之間的友誼。

  「柔兒又沒責怪我們,你別胡思亂想好不好?」

    「你看看她那副『死樣子』!」沉馥其實也不願如此,可是有話不說就如鯁在喉,她不吐不快。

    「你對我們有什麼不滿或是意見,你可以說啊!甚至罵我們啊!」

    「我沒有,真的沒有!」她按著自己快爆炸的太陽穴。

    「我只是很煩,很煩很煩,真的很煩。」她一連串的煩,教人聽了感同身受。

    「你煩什麼?你說出來,把我們當成好朋友就說出來,否則一直憋在心裡頭,你會生病的。」沉馥激著她。

    「柔兒,說出來,我們可以幫你一塊解決的。」林怡芝也鼓勵她。

    「我說不出口,因為我自己不會形容。」她也十分痛苦。「我彷彿真如你們所說生病了,我睡不好、吃不下、頭昏沉沉的,渾身像少了根筋,甚至——」

    「甚至想嘔吐!」林怡芝替她說完。

    「怡芝,你——怎麼知道?」

    「別管這個,你的『好朋友』是不是遲了?」她問得一針見血。

    如雷轟頂,陳柔兒跌坐在椅子上。

    她怎麼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柔兒,你說話呀!」

    「沒……有!很正常。」她還在做掙扎。

    一定是情緒影響了,一定是這樣。她拚命安慰自己。

    林怡芝和沉馥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卻不想點破。

    「如果是這樣,你還是去讓醫生檢查一下比較妥當。」

    「對對對!怡芝說得對,還是去給醫生檢查一下比較安心。」

    該死!該死!她對沉馥和林怡芝的話充耳不聞,一味地在心裡咒罵著自己。

    但是仍於事無補,不是嗎?

    ☆ ☆ ☆

    邵飛抱著女兒,雖然他天天都抱得到她,可是當她要離開他懷中時,他內心那股失落感卻一次比一次還濃。

    他每天來PUB, 但陳柔兒卻對他視而不見似的,見到她日漸消瘦的身子,他也只能把焦急放在心中。

    「對不起,又來拆散你們父女了。」沉馥走過來,這是每天她要來帶走諒諒必說的話。

    「大媽咪,我想再讓爸爸抱一會兒嘛!」她撒著嬌,雙手仍捨不得離開邵飛的頸子。

    「諒諒,拜託好不好?」沉馥苦著一張臉,惹得諒諒咯咯笑。

    「諒諒乖,聽大媽咪的話,你不是答應過爸爸要當個乖孩子,不惹媽媽生氣嗎?」邵飛摸著她的頭慈愛的說。

    「我很乖,也不惹媽媽生氣,那為什麼爸爸還不接我們到你那兒去住?我們班上小朋友的爸爸媽媽都住在一起,我喜歡住在一起,為什麼不可以?為什麼嘛?」她的唇扁了扁,十分委屈狀,看得邵飛好不心疼。

    「會的!我們會住在一起。」他很有把握的口氣,令沉馥為他翹起大拇指。

    沉馥將諒諒帶走,邵飛的心情更加低落,林怡芝帶著微笑坐到他的對面椅子上。

    「情況好一點了嗎?」

    「你說呢?」他無奈的把杯中的酒一仰而盡。

    「少喝一點,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謝謝。」他真的很感激林怡芝和沉馥不時的關心和支持。

    「你有沒發覺柔兒有什麼不對?我是指——」

    「柔兒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他的心幾乎跳到喉嚨。

    「呃,不是……是,唉!怎麼說才好?!」林怡芝的無措表情讓邵飛更加焦慮。

    「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建議你多加關心一下柔兒。」

    「怡芝,到底什麼事,難道不能直截了當的說嗎?」

    「這目前也只是我的揣測,在沒有確定前我不敢亂說。」

    「到底是什麼事?」

    「我懷疑柔兒她——她懷孕了。」

    邵飛興奮得差點打翻桌上的酒。

    「自從上次的事之後,柔兒就不再把心裡的話告訴我們了,如果她真的懷孕,也不可能讓我們知道,所以——」

    林怡芝見到陳柔兒走向演奏台,連忙抿抿唇壓低聲說:「我話就說到這兒,你自己看著辦吧!」

    邵飛簡直要雀躍三尺了。

    孩子!這個孩子可能是他和柔兒之間關係的轉機,如果真如林怡芝所說的,他真應該膜拜上天的慈悲了!

    ☆ ☆ ☆

    陳柔兒看著婦產科醫生開開合合的嘴巴,左一句恭喜右一句叮嚀,只覺得想大笑,然後再痛哭一場。

    上天到底是怎麼和她開這個玩笑的?在這個節骨眼上竟讓她孕育著邵飛的孩子!太可笑、太可悲、太可恨了!

    她不能要這個孩子!她自己警告自己。

    終於她像下定了決心似的,鼓足勇氣提出墮胎要求。

    「你真的打算這麼做?」醫生推推金框的眼鏡,一臉迷惑,

    「這種事必須要慎重考慮,我還是建議你回去想個兩、三天,如果到時候你還是這麼決定,我再介紹專門醫生給你,但是我必須把話說在前頭,做這種手術有時也需要靠運氣,有不少女孩子為了它甚至喪失了性命或導致不孕症,總之還是考慮清楚得好。」

    「不會考慮了,我決定好了。」她不能因害怕而動搖意志。

    醫生搖搖頭,決定還是勸勸她,這是一個婦產科醫生該具備的道德。

    「今天我是不會贊同你的決定的,反正你才剛懷孕,回去想個兩、三天還是不遲的,如果你回去之後仍執意如此決定,你再來找我,到時候我不會再勸你的。」

    陳柔兒看出醫生的好意,點點頭走出醫院。

    也許再讓他留在肚子裡幾天也是對的,畢竟他是她體內的一塊肉,雖然並未成形,可是他也有要求生存下來的權利,若不是在這節骨眼上,她會很高興有了他。

    原諒我,寶寶!她按著小腹痛心的懺悔。

    也許是情緒過於激動,加上白花花的艷陽,還有路邊賣蔥油餅小攤上傳來的油味,令她的胃又翻騰起來,甚至不斷的乾嘔,讓她覺得自己彷彿快窒息似的。

    這就是害喜嗎?瞧她真沒資格當母親,前些時候她還以為自己吃壞了肚子,生了病,可是也怪不了她,她懷有諒諒的時候什麼症狀也沒有,就因如此,一直到醫生宣佈,她才知道自己竟有了身孕。

    那次對她而言是悲慘不想再回想的記憶,卻沒想到五年後她竟又重蹈覆轍。

    想至此,她又氣又怕,對著自己的小腹忿忿捶了而下,但又愧疚得淚水盈眶。

    忽然,一條手帕遞了過來,她猛地睜大雙眼,赫然發現邵飛竟站在她面前。

    其實邵飛已跟在她身後很久了,從她出門一直到婦產科,他幾乎都守著她。

    「哼!」她將他的手打掉,一古腦的怒氣無法壓抑地衝了上來。

    從剛才她步出醫院的表情,還有她嘔吐的狀況,加上她對著小腹捶打的動作,已經明白地告訴邵飛事實的真相。

    但他不敢打草驚蛇,免得又傷害了她。

    現在的她是脆弱而憤怒的。

    「你杵在這兒作什麼?我不需要你在我面前惺惺作態,我不會上當的!」

    孕婦的脾氣都不好,所以邵飛十分能體諒。

    「這裡太陽大,我的車子就停在前頭,有什麼事我們上車再說。」他很怕她會暈了過去,她蒼白的臉色幾乎絞緊了他的五臟六腑。

    「要坐車我會自己叫,不用你管!」她說著就要越過他往前走,不料邵飛手臂一橫,擋住她的去路。

    「柔兒,難道你一定要這麼仇視我?法官就算要判一個人死刑,也得給他上訴的機會,而你竟能如此狠心。」要不是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他會將她硬拖也要拖到車上去。

    「狠心?我懷疑你的字典裡沒有這兩個字。」

    「柔兒!」

    「我要回去了,等一會兒還要到幼稚園接諒諒,你少浪費我的時間。」她用力撥開他的手又向前一步,邵飛緊跟著追上來。

    「你不要跟著我好不好?拜託你離我遠一點行不行?」她咬著牙,要不是路上行人很多,她真想對他尖叫。

    「不好!不行!你這個樣子我怎麼能放得下心?」他快被她逼瘋了。

    「我什麼樣子?!」她硬著嘴,心裡卻自忖:他該不會知道她懷孕的事吧?

    果不其然!

    邵飛知道若不說出來,自己會控制不了的。

    「為了孩子!」

    「孩子?哈!」她故意四兩撥千斤,心虛的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如果你再不讓我走,諒諒會擔心的。」

    「我說什麼你會不懂嗎?」他忍無可忍地拉住她的手將她一帶,胸抵著胸、面對著面。「你敢看著我說你肚子裡沒有一個新生命嗎?」

    「你……你……」她不能說出真相,決定抵死裝傻到底。「你胡說八道什麼?我不懂?」

    「那你告訴我,你剛才為什麼要上婦產科?」

    他果真跟蹤了她?天!她氣炸了!

    「你憑什麼跟蹤我?啊?」她渾身發抖,只差沒七孔冒煙。

    「憑我是孩子的父親,憑孩子流著我的血液。」

    「你作夢!」完了!說溜了口,不過她硬轉的吼著:「我不知道什麼孩子不孩子的,你少自以為是,我告訴你,沒有孩子就是沒有孩子!」

    「好,那我們現在一起進醫院去查個水落石出,如果沒有孩子,我就不會再打擾你。」這下糟了!他話說太快了,出了語病。

    「你說沒有孩子就不再打擾我?」她抓住話柄。

    「我……」他真想咬斷自己該死的舌頭。

    「大丈夫說話算話!」她逼著他。

    「柔兒!」

    「好,我告訴你!」她豁出去了。「我是懷孕了。」

    「真的?」他只差沒跳起來。

    「不過,我不會生下他,我和醫生約好了,過兩天我會拿掉他,你千萬別食言而肥。」

    「你說什麼?」他毛髮俱張。

    陳柔兒抬高下巴,眼中的黑潭散發出冷冽的寒意。

    「我——要——拿——掉——他!」

    「你敢!」邵飛臉上的線條拉得緊繃,令人望即生畏。

    「我有何不敢?孩子是活在我肚子裡,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她痛恨地回瞪著他。

    「你明知道他是活著的,卻忍心扼殺他?」

    邵飛的話像把利刃插在她心口上,她也不想,問題是說出的話如潑出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

    「我不准你這麼做,我不准!」他的神情有一剎那顯得無助,但是他不能有一絲的軟弱,否則他不只保不住這條小生命,就連僅存的希望也化為泡沫幻影。

    「柔兒,算我求你,別傷害孩子,他畢竟是無辜的,他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可是他卻有要求生存下來的權利,難道你真可以如此忍心將他拿掉?」他啞著聲音求她。

    邵飛的一席話令陳柔兒的心開始動搖,但是她立刻以一種驚人的毅力穩定自己搖晃的意志。她不要被說服,她不要再心軟,永遠。

    「人只要傻過一次就夠了,不會再傻第二次了!」

    邵飛全身的血液倏地被抽走,垮下的雙肩像只了無生氣的鬥敗公雞。

    「我真的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個結果,你讓我覺得我像個劊子手,扼殺他的不是你卻是我!」他轉身踉蹌離去,似乎已見到一個活潑可愛的生命毀在自己手上。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陳柔兒臉色灰白,怔仲了許久,她突然覺得好笑,此刻的她應該感到滿意、高興,所以她想笑,可是為什麼她卻笑得悲傷難抑、痛楚難當,甚至淚濕衣襟?到底為什麼?為什麼啊?

    ☆ ☆ ☆

    這下當真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了!

    什麼樣的結局,溫德明和林怡芝一夥人中都試想過了,但萬萬沒想到竟會是最糟、最教人痛心的一種。

    誰也沒想到情勢逆轉,會變成這樣的結果。

    什麼「兵來將檔、水來土掩」全在此刻成了屁話。

    這下三個臭皮匠湊不成諸葛亮,就連林怡芝、沉馥也高舉白旗。

    陳柔兒可能是女性固執排行榜中的翹楚。

    邵飛如同一頭困獸般不斷來回地踱步著,他太瞭解陳柔兒的個性,知道地說到做到的性格,要是今天不說了那句該死的話,忍它一忍,也許一切事情還有轉機,還有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機會,如今他卻毀了最後的希望,連最後一張王牌也徹徹底底的輸了,教他怎會甘心?!

    「我看我們去拜託那個婦產科醫生教他不准幫柔兒拿掉孩子,否則我們就上法院告他違法。」

    「就算這個醫生不幫柔兒,柔兒也會找其他醫生,難道我們都要對台北市全部的婦產科下通牒?誰理我們。」

    如果可能,邵飛會如此做。

    「想想看有沒有比較迅速的好方法才是最重要的。」沉至中的話引來屋子內的挑眉瞪眼。

    「方法一大堆就只差那個叫好又迅速的。」沉馥沒好氣的建議道:「不如我們二十四小時守著她算了!」

    「不行!柔兒的個性我們又不是不知道,萬一逼急了,她可能會做出更可怕的事,你難道忘了當年她自殺過嗎?」林怡芝的話猶如一顆威力巨大的炸彈,炸得大家腦筋不靈光又乾著急。

    「對了!」沉至中想到什麼似地叫了起來。「邵飛,你和柔兒不是曾上紀威華律師那兒交簽一份合約,上面不是寫著如果她懷孕了就必須跟你結婚,否則可以訴訟的不是嗎?」

    提到那張合約,邵飛更垮下一張臉,如果合約可以成效,他還用如此苦惱、困惑?

    「沒用的啦!」沉馥並不是故意潑冷水,而是對陳柔兒太瞭解。「我告訴你們,要是真惹毛了柔兒,恐怕她會不惜玉石俱焚,到時候連挽救的機會就真的沒有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為什麼女人就這麼難搞?」沉至中大大歎息。

    「這女人卻是你的表妹!」沉馥頂頂他。

    一直沒有開口的邵飛終於打破沉默了。

    「我決定了!」

    「想到『好』方法了?」每個人都帶著期待的眼光看向他。

    「我還是離開,也許就可以解決一切。」

    「狗屁!」沉馥瞪著他。

    「我不贊同。」三個男人也異口同聲。

    「邵飛,你忘了你答應過諒諒的事嗎?你這一走,諒諒會有多傷心,在她小小的心靈上會造成多大的傷害,你可曾想過?」

    林怡芝的話令他錐心刺痛,他差點就忘記對諒諒的承諾。

    「我有一個辦法了!」溫德明的話令每個人眼睛發亮。「我們就從諒諒下手,現在只有諒諒才能克柔兒。」

    「噢!上帝保佑!」沉馥合掌的說。「我怕諒諒不但幫不了忙,可能會引來一陣毒打。」

    「對,上一次諒諒還被柔兒打過,只為了她要爸爸,如果再讓她去逼柔兒,我覺得不妥。」林怡芝十分擔心。

    「虎毒不食子,柔兒又那麼疼諒諒,加上沉馥也在家,我相信諒諒不會有問題,最危險的方法也可能是上上策。」

    一聽到女兒挨打,邵飛怎麼忍心要諒諒幫忙。

    事到如今,只有他的離開才能讓一切恢復寧靜,只是他心不甘、情不願。

    「各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也許命運注定我和柔兒無法廝守終身、白頭偕老。」

    「瞧你!又說喪氣話!」沉至中不以為然。

    「這不是喪氣話,我決定不打擾她們母女的生活。」

    「你真的要棄械投降?你的勇氣呢?鬥志呢?」溫德明也不贊同。

    「我就快成為劊子手了,還談什麼勇氣、鬥志,就連孩子都保不住,我根本是個孬種。」

    「隨便你啦!」事到如今,誰也幫不了忙,在這場戰爭中也許注定他是屬於輸的一方。

    「我們還是希望你三思而行。」吳孟遠仍在為他打氣。

    他現在還有什麼能力去思考?

    屬於他生命中最美麗繽紛的一頁,已在冷血無情的命運之神手中撕去了,這輩子,他只能在永劫不復的深淵中,刨受極大的痛苦和折磨。

    ☆ ☆ ☆

    邵飛突然不來PUB了。

    諒諒因見不到他而急得大哭,不管沉馥和林怡芝如何安撫,都沒有效。

    「爸爸不要我了!爸爸不要我了!」

    「諒諒,乖!別哭喔!」

    「不要哭,不然等一下媽媽聽見了會生氣。」

    「我不怕,我不怕!」

    「噓!你別這麼大聲,你媽媽——」

    陳柔兒走進來,寒著一張臉,如果不這樣,怎麼能掩飾得了她內心的撕扯和掙扎?

    「讓她說吧!」

    一見到柔兒,諒諒的哭喊聲更強烈了。

    「為什麼我不能有爸爸?我的朋友都有爸爸,我喜歡爸爸抱、我喜歡爸爸親我,我更喜歡爸爸說故事給我聽,可是他卻不要我了,都是因為怕媽媽生氣。爸爸告訴我只要我做乖孩子不惹你生氣,他就天天來看我、抱我,還要接我去住,現在媽媽生氣了,他一定認為我不乖,所以不來看我、抱我了!」

    她說得那麼悲傷,說得那麼真切,每一字都像幽靈一樣攫住每個人的所有感情,就連陳柔兒也幾乎要為之崩潰、瓦解。

    她走向諒諒,淚眼迷離的看著她的女兒。

    「你真的那麼愛爸爸?」

    「我愛爸爸。」她小臉蛋是堅決的。

    「那媽媽呢?」

    「我也愛。」這低低的一聲已讓陳柔兒有所頓悟,在諒諒的心中,邵飛已遠遠超過了她。

    「那我帶你去找你的爸爸好嗎?」她說「你的」,但是諒諒卻領悟不到話中的含意。

    「媽媽,你真的不生氣了?」

    「不生氣。」她艱澀地回答,輕撫著她的臉蛋,手卻是顫抖地。

    但對林怡芝和沉馥而言,卻沒有諒諒來得樂觀。

    「媽媽帶你回家去整理衣服,再送你去爸爸家好不好?」

    果然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柔兒!」沉馥和林怡芝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沒關係,孩子總有長大的一天。」她的眉宇之間儘是悲哀,「我想我承受得起另一次打擊。」

    「柔兒!」

    「不要再勸我了!」她澀澀地笑了笑,牽著諒諒的小手像個幽魂似地飄出辦公室。

    ☆ ☆ ☆

    邵飛聽到門鈴聲,三步併成兩步衝了出去。

    門外只有諒諒一人。一見到邵飛她馬上哇一聲投進他的懷裡。

    「媽媽不要我了!爸爸!」

    「諒諒乖!媽媽不會不要諒諒的,也許她只是回去拿東西——」

    「不是,不是!」諒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媽媽說以後我就跟著爸爸,她不會再照顧我了。」

    看著女兒落淚,邵飛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兩手緊緊擁抱著她。

    「爸爸,我要爸爸也要媽媽,你叫媽媽跟我們一起住好不好?好不好?」

    這次邵飛不敢再輕易地對她承諾了。

    雖然柔兒把諒諒送給了他,但他覺得失去更多、更多……

    ☆ ☆ ☆

    對於柔兒的決定,沉馥不斷地提出抗議。

    「我從沒見過比你更狠毒的母親,竟然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要,我看你的血一定比冰山的雪還冷,否則你怎會如此殘酷、冷血?!」

    「沉馥,你就少說一句,柔兒的心情也不好。」林怡芝勸著。

    「她心情不好?她有『心』嗎?」沉馥指著她罵著:「我看她若有心,八成也是鐵打的。」
    對於沉馥的叫罵,陳柔兒置若罔聞,只是睜著兩眼發著呆,像個沒有生命的空殼娃娃。

    「我就是要罵,看看能不能罵醒她!一天到晚不是想拿孩子,就是把諒諒像個貓啊狗的說送人就送人,你真是沒有資格當母親,你有沒有想過,諒諒會怎麼恨你?」

    「柔兒,你當真不要諒諒了嗎?」

    她還是如雕像動也不動,就連林怡芝的手在她眼前晃動,她也沒有感覺。

    正如沉馥所言,她的心已被掏空了,一個無心的人怎會是人呢?

    「怡芝,我們不要管她了,就任她自生自滅算了!」沉馥拉著林怡芝。

    「你要帶我去哪裡?」

    「她可以不要諒諒,我們不能!我現在去看諒諒,你去不去?」

    「我——」林怡芝實在不放心陳柔兒。

    「別管她了!這種朋友我不要了!」沉馥當真也橫了心。

    「沉馥——」

    「隨便你去不去,你想留下陪她就留下吧!我才不想看見她,免得氣得腦充血。」沉馥氣呼呼的走了。

    「柔兒,你說句話呀!」林怡芝想追上去又不放心。

    陳柔兒臉上浮現滄桑的表情,落寞地垂下眼瞼。

    她還有什麼話可說?

    她終於體會到當一個人是如何痛苦,尤其是當一個活的人。

    ☆ ☆ ☆

    陳柔兒下了計程車,林怡芝和沉馥也跟著下了另一輛計程車,當她們見到她走進一間看起來陰暗、連招牌都掛得暖曖昧昧的小診所時,心裡也跟著一沉。

    「柔兒真的是『喪心病狂』無藥可救了!她竟然不只不要諒諒,就連肚子裡的小生命也不要,我要過去打她一頓!」

    「別去,我看算了!」林怡芝阻止住沉馥。

    「算了?!你這是哪國的話?你到底是不是朋友?」

    「我們根本阻止不了,就算今天阻止了,還會有明天、後天,而且孩子是在她肚子裡、腳也長在她身上,除非她自己想通,否則誰也阻止不了的。」

    「難道就任由她去?」

    「事到如今,除非她自己回心轉意,否則一切都沒有用的。」

    「我真該把她腦袋剖開, 看看她裡頭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沉馥又氣又急。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就只好在這兒等她出來,也許還會有奇跡出現。」

    「奇跡?」沉馥嗤之以鼻。「除非地球倒轉,太陽打西邊出來吧!」

    陳柔兒根本不知道沉馥和林怡芝跟蹤了她。

    此刻她的心和診所一樣的陰暗。

    「來過沒有?」護士的臉又臭又冷,一副晚娘面孔。

    「沒有。」她低低的回答。

    「這上面的資料填一填,還有這一張聲明表也簽一簽名字,上面的字可要看清楚再簽啊!」所謂聲明表上面寫的無非是如果此手術出了意外,醫生是不負任何法律責任的。

    她一咬牙簽上了名字,彷彿簽下了生死合約。

    「那你跟我來,我去叫醫生。」護士說著又想起什麼似地問:「就只有你一個人來嗎?等一下麻醉過了可會痛死的,你要有心理準備。」

    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怕痛嗎?

    護士帶著她走進一間消毒藥水味嗆鼻的小房間,指著一張診療台說:「你把底褲脫了,然後躺到上面去,把雙腳分別跨放到兩旁的架子上,我先去給你準備麻醉針,醫生一到,就開始了。」

    淚水浮上了陳柔兒的眼底。

    她並不害怕,只是護士的口氣令她感到毫無自尊可言,當年她在懷諒諒的時候從沒有如此感到羞辱。

    「你發什麼呆啊!快躺上去,我可沒時間跟你耗。」護士一邊準備麻醉劑一邊冷嘲熱諷。

    「這可是你自找的,又沒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如果你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陳柔兒顫著手脫著褲子,心裡湧上的是一波又一波的痛楚和羞愧。

    「慢吞吞、拖拖拉拉的——」電話鈴聲打斷護士的抱怨,「我去接電話,八成又有生意上門,你快躺上去,我可沒耐心和你磨蹭。」護士扭著臀部,走了出去。

    她一走,陳柔兒心中的壓力頓時減輕下來。

    在她上了診療台,那冰冷的感覺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還有那一排排的手術刀剪,令她心驚膽戰。

    那些東西全是用來扼殺她肚子裡的孩子的凶器,而兇手卻是她自己。

    她以為自己不會在乎當兇手的,可是此刻她卻感到罪惡感,還有沉馥所說的話——

    我從沒見過比你更狠毒的母親,竟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要,我看你的血一定比冰山的雪還冷,否則你怎會如此殘酷、冷血……

    諒諒可愛純真的臉浮上她的腦海,此刻她好像又聽到邵飛悲慟的聲音——

    柔兒,算我求你,別傷害孩子,他畢竟是無辜的,他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可是他卻有要求生存下來的權利……

    淚水滑下她臉頰,淚眼中,她看見的是諒諒哭泣的臉——

    媽媽不要我了!

    這句話令她全身如遭電擊似的顫抖起來。

    她看見的不只是有諒諒,還有她腹中的孩子,那哭泣的臉似乎在對她做最嚴厲的譴責——

    「搞什麼?你怎麼還沒準備好?」護士的臉頓時成了可怕的惡魔,令她打了個寒噤。

    沒有多作思考,她將脫了一半的褲子又穿了回去,像有惡鬼在追著她似地沖了出去。

    「喂!你這個人神經病啊?來鬧場的啊?」護士的聲音更令她加快了腳步。

    她跌跌撞撞的奔出診所,沉馥和林怡芝連忙衝了過去。

    「柔兒,你沒事吧?」

    陳柔兒彷彿見到兩張天使臉孔,雙手緊抓住她們,然後雙腿發軟,跌入黑暗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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