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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怎不說話。氣我不讓你留在那裏?」上官天羽問。
出染坊後,她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項暖兒迎上他的眼,一些促狹、幾分戲謔,他在百姓面前的端重沉穩不見,隻剩下自得輕松。
他有幾張臉、幾副心性?她之于他,又是什麼?玩具寵物?
原本她認定他是壞人、自己是受害者,現下立場相易,拭君屠相的自己成了壞蛋,他反而搖身一變,變成救命菩薩。
這仇,萬萬不能報了。
「刺客有權利選擇自由嗎?」她淡問。
「真感動,你終于有自知之明。」他的手負在身後,搶快幾步,走在她身前。
他在測試什麼?測測背後的她,會不會趁機逃走?
不,不逃,她乏了,回到主人身邊,又是一場接著一場永無止境的殺戮,當報仇失去意義,她何必再當殺人工具?
悶悶地,她說:「我是壞人。」
聽見她的聲音,上官天羽腳步停頓。
她趕上他,又說一次,「我是壞人。」
他握住她的手,鄭重搖頭。「你不是。」
她不知道爲什麼挑他來說這個,是因爲他說了他的家庭,基于公平起見,她必須回饋?
不知,她就是想對他實話實說。
「我是,我親手載了十七個人,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全然不知。」
他殺人,因爲對方有罪,她殺人,隻爲了活久一點,立場不同、心態不同,她憑什麼把報仇說得振振有詞。
「死在我手下的人更多。」
那年肅貪,項慶文是第一個,卻不是最後一個。
「你殺人,是爲了救更多的人,我殺人,是爲了救自己。」救自己?上官天羽眸光一閃,悚地心驚。
反手,他抓住她的手腕,搭上脈搏,她的脈象不尋常。「在執行命令之前,宋民君給你們服毒?」
「奇怪嗎?不奇怪啊,他必須提防我們有異心。」她很平靜的點頭。若非這些毒物,誰肯心甘情願當工具?
她始終覺得公平,主人教她武藝,她爲他殺人,因爲她必須夠強、夠狠,才能面對上官天羽和高高在上的皇帝。
「你中什麼毒?」
上官天羽眼底閃過銳利,好看的眉形猙獰,額間的青筋暴露。該死的宋民君,沒將他抓起來千刀萬剮,難消他心頭恨!
她沒回答,反而問:「主人和皇帝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
「什麼主人叫他不是你的主人,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他粗魯地抓住她的肩膀,恨恨低斥。
他幹麼那麼生氣?中毒的是她,她反應都不如他那麼大。
「說!他給你下了什麼毒?」
上官天羽加了力道,項暖兒頸窩間一陣劇痛,她皺眉,反握住他的手。
他發覺了,慌得松開手。他在搞什麼?
她平和道:「摧心丹,放心,不會那麼快發作。」
重要的是,這種毒,毒發立即身亡,不會教中毒者承受太多痛苦,對他們而言,這是最輕松的毒物,或許主人認定刺殺皇帝太困難,所以懲罰也給得輕了。
是摧心丹?
上官天羽這才松口氣。幸好,不是難解的毒,頂多藥引難求,許多藥材不是尋常藥鋪易得的。
不過,身在朝廷,皇宮內沒什麼難得的藥。
「我明天下朝後,就去找王禦醫配藥,不會讓你毒發。」
「你懂毒?」
是啊,她想起那日,他不過聞了聞銀耳羹就知道她下了歸魂散,說不得,他還是使毒專家。
「我是鐵木老人的關門徒弟。」
鐵木老人?鐵木老人擅毒與醫術,他沒有武功,但武林人士哪個不拿崇?
不單因爲冒犯了他,會死得不明不白,更因爲,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需要他的醫術來幫忙。
「你也懂醫?」項暖兒追問。
「醫術差一點,我的師姊學得比我好。」
「你有什麼是不懂的?」
他輕笑,嘴裏不說,但眉梢的得意替他作了答。「摧心丹的解藥最難得的藥材是預銅草和甘天露兩昧,皇宮裏有。」
「當宰相真好,什麼東西都能拿得到手,我得慎重考慮,要不要弄個狀元來當當。」她覷他。
「我保證,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除了能力,運氣也很重要,史上,有幾個人能十八歲拜相?
她不服氣。「你都能做到,爲什麼我不行?」
「我佩服你的篤定自信,了尚若你要去參加科考,我收你當門生,向皇上極力推薦。」
她沒好氣的冷哼,「謝啦。」
「不客氣。」他的嘴角上揚。
在他身邊走著,項暖兒先是嘟嘴低頭,最後也笑。
「項暖兒。」他拉上她的手,不多久,十指交合。
「什麼事?」
「相信我,你不是壞人。」
她搖頭,堅持,「我是壞人,有例可證。」
「什麼例子?」
「我被抓後,和幾十個孩子關在地牢,卻隻有不到二十份糧,每天都得動腦子搶食物,我從來不管那些比我小、力氣智力不及我的孩子,到最後,他們餓得動彈不得了,隻能任老鼠啃噶至死,我不但沒救他們,還嘲笑他們的無能。」
聞言,上官天羽燮眉。他終于知道那些孩子是怎麼死的了,慘絕人寰呵,宋民君的該死再添一筆。
「後來,我被放出來,試我身手的是一個魁梧的男人,他的鞭子使得極好,一旦被鞭子揮上就會皮開肉綻,我親眼看著在我前面上場的孩子被活活打死,于是我告訴自己,隻有兩條路走,殺死他或被他殺死,最後,我殺了他,那年,十二歲。
我第一次知道,劍刺入人肉是什麼感覺。
「在地牢裏,我學會自私自利,殺死他,讓我學會兩人敵對,隻有一個人可以活下來。」
他不說話,把她攬進懷裏,心疼、心憐,恨自己當年不專制一些,如果那時就把她帶回京城,她不必遭受這些。
項暖兒深吸氣,再度強調,「所以我是壞人。」
「任何人被那樣對待,都會努力讓自己變成壞人的,隻有當壞人才可以活下來。」
她很久沒哭了,老早忘記何謂心痛,可他的話,卻讓她的淚水淌下,即使她緊抿雙唇,卻怎麼也瞧不回去。
她哭,上官天羽卻笑了,笑得莫名其妙,不過是一個女人、一種教人看不起的動物,他卻因爲她的感動,心,暖暖。
「包子、熱騰騰的包子,一個兩文錢」
「糖一一葫蘆,好吃的糖一一葫蘆。」小販拉長了「糖」字,甜甜的混昧隨著那個字,沁入心底。
項暖兒遲了腳步,轉頭看著迎面而來的糖葫蘆小販,石中串鮮紅色的果子插在竹竿上面,讓人垂誕三尺。
上官天羽發現她沒跟上,回頭,見到她孩子似的期盼,忍不住微笑。
這時,一名男子騎在馬上飛快奔馳,他臉色發白,嘴裏大聲嚷嚷著,「快點讓開則警覺的百姓紛紛走避,隻見路上一個不滿五歲的小娃兒被嚇呆了,呆呆地看著迎面而來的馬匹。
眼見他就要慘死在馬蹄之下,項暖兒想也不想的撲身上前搭救,忘記自己穴道被封,沒有內力、沒有輕功,當她抱住小娃兒同時,發狂的馬匹已經來到跟前,躲不及了。
驚心動魄的一幕映入上官天羽眼底,他驚得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項暖兒閉眼,用自己的身子護住胸前孩子。也好,死于救人總比死于殺人來得好。
好半晌,她聽見馬兒的嘶嗚聲,預料中的疼痛卻沒有發生。
睜開眼,她看到上官天羽制伏了發狂的馬匹,死命抓住僵繩,瞪住她,驚魂未定。
旁邊的百姓紛紛圍上。「好啊」一聲贊,鼓掌聲不斷。
「相爺,好樣的」
「相爺,多虧您了。」
「相爺……」
他來不及拉她起來,就讓一群人圍住,東一句、西一句,她想插也插不上話。隔著人牆望著他,項暖兒縱使才死裏逃生,也忍不住發笑。這個相爺實在太親民了。
「小寶!娘的心肝寶貝啊一一」一聲尖銳哭嚎,倏地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在衆人的扶持下,項暖兒站起身,將嚇呆的娃兒還給嚎陶大哭的母親,退到一邊,靜靜等待那位被簇擁的相爺。
她並沒有等太久,他就拱手從人群當中走出來,朝百姓們點頭,一手將她壓入胸口。
「別怕,沒事了。」他不顧旁人眼光,在她耳邊低言哄慰。
這個親昵動作自是引來更多的哄鬧聲。
「咱們相爺可從來沒對哪個女人特別過。」
「可不?相爺不喜女色,家裏幾個夫人除了安份,沒啥特權可言。」
「不知是哪家千金的姑娘,讓咱們相爺失了沉穩。」
聽著人群裏傳揚著相府的八卦,上官天羽也不見慍色。百姓嘛,閑著也是閑著,愛說就說去,反正,也沒說錯。
他沒制止百姓的笑鬧,隻是捧起項暖兒的臉,鄭重聲明。
「你是好人。」驀地,她紅了臉。
屋裏燃起暖香,掌了燈,暈暈黃黃的光線照在項暖兒蒼白的臉上,染出淡淡金色光芒。
香荷坐在床前,拿著針線,縫沒幾針,又起身探探小姐額頭。
吃過太醫配的解藥,項暖兒燒燒退退鬧騰大半天,香荷乏了,卻不敢休息,隻因白天相爺進宮,才千叮嚀萬囑咐她,說一有狀況就得回報。
現在相爺尚未回府,已差人回來問過三回,害她每次隻能回答,「小姐醒醒睡睡,吃不下,略喝了點水。」
她又摸了摸小姐的額頭。額頭還溫溫的,不像白天燒得那樣厲害,但臉色慘白得嚇人,病過這場,往後不知道得花多少精神調養。
唉!小姐絕口不提這些年孤身在外發生過哪些事,她隻隱約感覺小姐和以前不一樣了,她變得冷漠孤傲、不愛說話也不愛笑,有時候,自己甚至不太敢跟她說心事。
幸而那日見過姨太太回來後,小姐略有改變,偶爾她還會撞見小姐偷偷笑,發紅的臉頰尚帶著一絲羞怯,這些該歸功于相爺的偏寵吧。
是啊,相爺偏寵,府裏上上下下全感覺到了。
連後園裏的夫人都開始恐慌,好幾次邀小姐到後花園吟詩賞花,態度與之前有了大轉變。
門打開,香荷放下繡帕。是相爺!
小廝不是說過,說相爺今兒個得留在宮中,怎地又趕回來?她起身,忙替相爺沏茶。
上官天羽擡手止住她的動作。「不用。小姐今天怎樣?」
「晚膳的時候清醒一下子,田各喝些湯,精神比白天好些了」
「小姐醒時,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不過夢吃間,小姐不斷喊爹喊娘,喊得滿面淚水。她看得心酸酸,隻能頻頻爲她拭淚。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不行啊,相爺,小姐身邊要有人守著。」
「我在,你不必擔心。」
相爺要親自照顧小姐?香荷喜出望外。
桂夫人、蕊夫人大傷,相爺不過探望一回而己,這表示相爺對小姐……她臉上一紅,低頭,把繡籃拿起,福了一福身,放輕腳步,離開房間。
等門關起,上官天羽也明白自己說了什麼蠢話,他清楚自己己受影響太多,但仍舊老是縱容自己,縱容自己想多看看她、碰碰她的心情。
這種放縱並不好!
他想改的,所以前幾日他撐著不來看她,但見不著她冷冷的臉龐,竟連睡也睡不好了,沒有項暖兒的日子,變得乏昧,不聽她說話,不見她的人,他就心神不甯。
他企圖改變自己。
于是他縱欲在蕊兒、鳳兒、桂見身上發洩過多的精力,卻仍然徹夜難眠,他用多到嚇人的奏章把皇上和自己折磨個半死,她的影子卻依舊時刻在腦海裏。
這樣不好,非常不好。
但再多的不好,都阻止不了他知道她吞下解藥後的心情。
她發燒,燒得厲害,明知道這是自然反應,他還是忍不住憂心;她沒辦法吞下食物,他便令廚子變出各種花樣,但再多花樣,都進不了她的肚皮。
他又急又氣又慌,滿肚子火找不到人發洩,到最後,索性放皇帝鴿子,一路奔回家門。
再放任自己一個晚上吧,過了明天、呃,不,等她完全解了毒,他再慢慢調整態度。
輕撫她的臉頰,他臉上有看說不出的心疼。
如果她每執行一次任務就要被下毒、解毒,不知道她纖細的身子可以撐過幾次?宋民君是蠢蛋嗎?這般折損替他賣命的手下,于他有什麼好處。
他不會饒過宋民君的,他發誓!
「娘……救我……娘、娘……」倏地,項暖兒發出吃語。
又發燒了?上官天羽的額頭貼上她的,她的臉是冰的、手腳是冰的、全身上下都是冰的。
冷嗎?他立即除下鞋襪上床,拉開被子,在棉被底下抱緊她。
她迅速偎近他,在他懷裏找到最舒服的姿勢,他親親她的額,手順著她的背,撫著她的黑發,一下下,直到她安穩熟睡。
見她的眉頭舒展開來,緊眠的唇放松,上官天羽的心才跟著放松。
暖兒……他淺淺笑開。
上次,他嘲笑她,「你是個名不副實的女人。」
「我?」她冷眼望他。
「你明明就是冰兒,爲什麼要叫暖兒?」
她沒回話,一旁的香荷卻開口,「小姐本來就是暖兒,她的個性開朗大方,就連愛挑人的姨太太碰到暖兒小姐,有再大的氣也沒啦,我們小姐不管走到哪裏都讓人覺得暖和,肯定是這幾年吃苦太多,才會性情改變,隻要多過點好日子,小姐很快又會變回以前的暖暖。」
她說得無心,項暖兒卻留了意,她的眉頭緊繃,細咬下唇的貝齒使了力。
他知道,香荷說得對,她的確吃苦太多。
宋民君不是人,他虐待手下、不把他們當人看待,最近收網,抓到幾個宋民君的殺手,沒想到才入網,他們就咬破齒縫裏的毒藥自盡。
隻是臨死前,他們眼底流露出來的不是恐俱,而是釋然的笑意。
那時,他瞧著暖兒問,「你想過好日子嗎?」然後意有所指地望了望她足邊的鏈子。
她依舊是冷冰冰的口氣,「你在,我有好日子過?」
「我以爲,你的好日子隻能靠我。」
「我以爲,我的好日子是被你毀掉的。」她反諷。
那個時候,她認定他是殺父仇人,恨他用母親的命牽制她。那個時候,他對她,是仇人,她對他,是調劑品。
低頭審視懷裏的女人,她睡得毫無防備,他滿意的將她摟得更緊。她不當他是仇人了嗎?那麼她還是他的玩具嗎?
也許不知不覺間,他們都改變了吧。
林子裏,清風徐徐,秋日的午後,靜悄悄的,隻有幾聲明鳥鳴,幾片金黃枯葉落地。
突聞嬌喝,方知林子裏有人。
隻見黃衣女子與一名青衣男子互鬥,黃衣女子手裏一根枯枝疾射,男子不躲,反踏進一步,左腿起,飛腳將枯枝踢開。
失去武器,女子行動甚是迅速,翻身上掠,金黃影子宛如飛燕,在林間穿梭,腕底翻處,射出幾十片葉子,瞬間,煞是美麗。
男子怔仲了一會兒,女子已飛身而至,不料男子武功了得,雙手如風,施展擒拿手法,抓住女子手腕,同時右手並起二指,搶向她的胸口,遲發先至,立時逼開女子。
眼見他在一招之內便反守爲玫,女子暗暗喝采。
「不打了。」上官天羽笑問。
「和一個病人對打,贏了有什麼光彩。」項暖兒嚼嘴耍賴。
「我以爲你病體已愈,需要運動運動,原來還沒有啊,好吧,回房。」
生病的人應該待在床上,不是像她這樣到處亂跑。他搶前一步,就要抱她回房,嗯……在床上運動,也不失爲一個好方法。
她輕笑,閃身避開。
「我想多待一會兒。」
她提氣,飛到樹上,揀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他沒堅持,也飛身到她旁邊。
兩個人都不說話,清風在耳邊掠過,才流了汗,風吹過來特別舒爽。
上官天羽偏頭看她,無奈搖頭。她真不會照顧自己,掏出帕子替她拭去汗水,就見她一雙清靈的眼睛對著他笑,笑得他又心猿意馬起來。
項暖兒不知他心思,隻顧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他是什麼樣的男人,時而嚴肅冷漠、時而幽默輕松、時而……熱情奔放,想到熱情奔放,她的臉迅速翻紅。
「在想什麼,想得那麼開心?」
開心?有嗎?是羞怯好不好!他找不出更合適的形容詞嗎?
「我在想,你的武功是誰傳授的。」她胡亂回答。
果然,她想的事情與衆不同,他的夫人們對這種事壓根不感興趣,她們比較成興趣的是一一皇帝賞賜了他什麼。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老人。他住在我們村子裏,平時不太和人打交道,因爲他臉色難看、態度奇差,村人總是避得他遠遠的,有一回他失足落水,沒人看見,我剛好打河邊經過,順手把他救起來。」
「他感恩,于是傳你一身武功?」
「沒有,他是爲了我的魚,才傳我武功。」
她聽不懂。「魚?」
「我把他救起來、背回家,可他一直昏迷不醒,我又不敢跑回家。晌午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我隻好到河邊抓魚,那日運氣特好,連抓了十數條大肥魚,我把它們拿來煮湯、火烤,吃不完的就曬起來當魚幹。」
「你那麼厲害?」
他笑得自豪,「鄉下孩子,這點本事誰沒有?」
「然後呢?」
「老人醒來,跟我要魚吃,他吃一口,不敢置信的說不知道魚可以這麼好吃,當下我同意教他怎麼烤魚,然後,他說他不欠人恩情,問我我想學什麼,他可以教我。」
「你怎麼說?」
「我說想學賺錢,他說他不會,我說想學好文章,將來考狀元,他說他不會寫,我連講好幾樣,他沒半樣會,到最後我煩了,就說:『隨便你啦,你想教什麼就教什麼。」
「所以他開始教你武功?」她等不及了。
「沒有,他要教我呼吸,我輕嗤一聲,掉頭就走,他卻拉住我的袖子說,學會吐納呼吸可以延年益壽。
「這鬼話,誰信?我打娘胎出來就會呼吸,還用花時間學?我沒理他,他又苦苦哀求,我轉念想,一個獨居老人,胡子白、頭發白,牙齒也沒剩幾顆了,也許腦袋同樣不清楚,就同情他吧,才開始跟他學呼吸。」
項暖兒點頭。「內功就是從這裏修習而來的。」
「我現在了解了,他逼我躺在冷冰冰的石頭上睡覺,不是爲了整我,知道我很會遊水,就逼我飄浮在水上過夜,也不是爲了報複我白天煮的菜太難吃。」
她輕笑。這位師父教人的方法,太奇特。
「然後呢?」
「然後他學走我一身好廚藝,我隻學會埋在雪堆裏睡覺不生病。
「你可以做到?那你的內功修爲一定高深。」她驚訝的望向他。
「我還覺得自己虧大了則
她大笑,笑得他心暖暖、身暖暖,連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暖和。香荷說對了,隻要過足好日子,她就會變回暖暖,而不是冰冰或涼涼。
「到最後,他隻好挖出他的壓箱寶,刀、劍、拳譜,要我自己挑著讀。」
「光是那些拳譜、劍譜,便造就你一身好武藝?」她很懷疑。
他很具屁的聳肩。「沒辦法,我是天才。」
「呵。」她別開頭。
「我不騙你。」
「好吧,隨你高興。鐵木老人呢?你救下他,也烤了魚引誘他交出經書?」她對他精彩的人生很感興趣。
「鐵木老人是我進京那年碰上的,考完科舉,身上盤纏不夠花用了,我隻好四處找銀子,賣字畫、石欠柴火、當二廚、街頭賣藝,能攢得了銀子的事,我全做過。」
「喂,我想聽的是鐵木老人,不是上官相爺艱苦史。」她笑瞪他。
上官夭羽寵溺的捏了下她的鼻子。「沒耐心,就快說到了。鐵木老人有個女徒弟,除了行醫,最擅長的就是索財,偏鐵木老人除了使毒、行醫,最擅長的就是散財。
「當時,鐵木老人和女徒弟走散,隻身來到京城,身上的錢全用光了,沒人聽過他的名號,況且京裏走三步就一間回春堂、夏康堂,誰願意讓一個沒沒無名的糟老頭子看病,走投無路之下,他隻好跟在我背後,等我施舍。」
「施舍?有這麼嚴重,他爲什麼挑上你?」
「他說我個兒大,老遠就可以看到我,在京裏流浪的幾天,走到哪裏都見到我在賺錢,他猜想,我賺錢的本事肯定和他的女徒弟一樣強。」
項暖兒覺得很有趣。「他吃你一餐,就傳你一項毒藥?」
「我沒這麼現實,一個老先生能吃我多少?跟了就跟了咱們。後來殿試上,我被點了狀元,官位一路升,他就跟著我吃香喝辣,可不擔心銀子花用的愜意日子過多了,他開始喊無聊,嚷著要收我當關門弟子,硬要教我使毒,老人比小孩任性,他吵起來很瘋狂,下人被他鬧得受不了,我隻好犧牲小我,換取大家的安甯。」
她朝他擠擠鼻子。「真是犧牲啊,但……誰不想做這種犧牲?」
「我也沒想到這種犧牲,到最後會派得上用場。」
他愛憐地摸摸她頭發。怎麼辦,越來越離不開她了,萬一哪天,她背叛自己,他會不會同爹爹一樣?
正色,他收起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知道嗎?主……」在她的注視下,她硬生生把主人兩個字香回肚子裏。「宋民君隻偷了鐵木老人一本側錄冊子,就橫行天下。」
上官夭羽冷哼,「他要是知道我家的鐵箱裏鎖了鐵木老人的畢生絕學,恐怕死也要來搶。」
「宋民君爲什麼這麼恨當今皇帝?」
接下刺殺皇帝的命令時,她著實嚇了一大跳,也曾猜想過主人是否同自己一樣,也是被皇帝弄得家破人亡的受害人。
「想知道?」
「想。」她用力點頭。
「好,等我說完,你也得說說自己的事。」
「爲了公平?」
「對,爲了公平。」
「嗯。」
他這才滿意的開口,「宋民君是當今皇帝的親堂哥,他的父親爲了黨奪皇位,暗殺太上皇,太上皇駕崩後,幸而有一群忠心臣子護航,才救下當今皇上,並且迅速平亂,抓拿叛亂的禮親王一家數百口。」
「有那麼多人想當皇帝?」
「權勢、利祿,是許多人一輩子的夢想。皇帝不忍誅殺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兄,隻下令殺了禮親王,將被封爲康親王的宋民君貶爲平民,並自宗人府裏除名。
「但宋民君離開京城後仍然野心勃勃,沒放棄他的皇帝夢,前幾年他回宮刺殺皇上,我檔了他一劍,交上手。這些年他銷聲匿跡,原來是在暗地裏勾結朝廷命官造反,並養一批死士,準備時機成熟毅皇帝,取而代之。」
她歎氣他弄錯了,暗地裏勾結朝廷命官這件事,他從很多年前就開始進行。
「爲什麼你和我交手,便知道我的武功來自于他?」
「我說過,我曾經和他交手,他的武功陰毒古怪,不像來自中原,交手之後,我四處訪查這路武功,最近才有些眉目,你就闖了進來。如果可以,你不要練了,想學武,我傳你。」
「我可不會作菜。」她笑。
他也同她玩笑。「我也沒我師父那麼愛吃。」
玩笑開過,她正色問:「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做?」
「找到他的秘密巢穴、一舉攻破,尋線逮捕他在朝廷裏的內應。」她頓了頓。「你抓到的殺手沒有人肯告訴你秘密巢穴在哪裏吧?」
背叛主人是何等大罪,沒有人肯冒這個險,相形之下,死亡,是比較輕松的抉擇。
「對,他們甯願服毒自盡。」他實說。
「我想」她的手指微微發抖。
上官天羽握住她的手,對她微笑。「你害怕的話可以不講,反正,我早晚會找到。」
項暖兒搖頭,如果這是贖罪的唯一方式,她沒道理不說。
「我有一本冊子,是大娘藏在竹林裏的,裏面記載了一些人、事,我想,你會感興趣。」
「關于什麼?」
「宋民君、我爹,以及朝裏一些大臣的名字。」她猜想,大娘留下這本冊子,是希望她能找到他們,一舉推翻皇帝、救回爹爹,沒想到她太遲,沒有完成大娘的囑咐。
「至于我們的秘密」她一五一十的全說了。
「換你談談自己。」
上官天羽並沒有心急看快點拿到她口裏的冊子,也沒有放下她直接進宮,去向皇帝邀功,對他而言,和她談天,才是要事。
「我爹在你們眼裏,或許是個貪官,但在我眼裏,他是個很好的爹爹……」這天下午,他們聊了很多。
于是項暖兒知道,若不是父親遺願,若不是對天下有責任,他甯願隱姓埋名,當個鄉野鄙夫,不必心機用盡,與人勾心鬥角。
于是上官天羽知道,若不是那場滅族災禍,她想當才女、當畫師,想一輩子不嫁,證明女人可以自己活得很好。
他說夢想,她也說出了自己的夢,夢想或許永遠不會實現,但他們了解彼此,心,更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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