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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露 -【逆臣(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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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露 - 逆臣(上)

軒轅策,這男人詭譎陰險不安好心,仗十萬兵權意圖謀反,
她料想他是狼子野心,沒想到竟是個願以江山換美人的風流郎,
不顧她是敵軍將領之妻,誇口要以她做交換才甘願停戰退兵,
她表明一女不事二夫,狠狠拒絕,卻因兵敗遭他所俘,
她抵死不從,他以丈夫之死相脅,將她困在他的臨江府,
她與他鬥盡機智,便是想藉機覓得機會逃走,
沒想到他卻因此對她越感興趣,
但是不管他待她再怎麼溫柔縱容、再怎麼示好,
甚至低聲下氣乞求她正眼相待,她都不能耽溺於他的愛,
因為她身負太多祕密與責任,不容許她交出自己的真心,
然而隨著與他長期的相處,她的心一寸寸失守,
她雖愧對他許多,可忘不了他對朝廷不義的事實,
於是鐵了心逃離,卻被他及時追了上來,
她是不能再回去了,只好舉起手中利刃無情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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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6 00:43: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天雀智合七年,天雀皇帝趙天朔不幸因病駕崩,太子趙念康,年方九歲,不得已倉卒登基,尊皇后蘇氏為太后;先帝謚號為靖和;定年號為:天祐。

    先帝臨終前,指封輔國大臣兩人,其一為丞相季道遠,其一為輔國侯慕容歸鶴。兩人在先帝駕前盟誓:誓死護衛幼主,輔佐天雀皇朝。

    幼主初登帝位之時,帝境之中尤以臨江侯軒轅策為朝中心腹之患。

    軒轅策世襲父爵,封地八百里,遠離帝京。麾下勇將百員,精兵十餘萬,其勢力足以與朝廷分庭抗禮。

    丞相季道遠與輔國侯慕容歸鶴唯恐其終成禍害,聯名秘密奏請幼主下旨——裁撤軒轅策兵員七萬人,並召軒轅策回京奉職。帝准奏。然軒轅策稱病,拒不領旨。

    天祐三年,兩位輔國大臣再以幼帝之名,連發三道旨意,命軒轅策赴京領旨。臨江侯依然不予理睬。

    天祐三年十二月初,慕容歸鶴之子慕容眉率軍五萬至怒江邊,與軒轅策大軍隔江相對,以聖旨為號,討伐臨江侯。

    軒轅策駐軍江南,拒不回應,兩軍蓄勢待發,大戰陰霾籠罩,新朝興亡只在旦夕之間。

    怒江南岸,一騎快馬如風而來,停在一頂紅色的大帳前。

    帳內有人笑臉迎來,「可來消息了,侯爺一直在等呢!」

    馬上那人一身朱紅官服,神采飛揚,他笑道:「打探消息哪是那麼容易的?而且侯爺向來喜聽那些沒憑沒據、模稜兩可的含糊之詞,我可是九死一生才……」

    「進來。」帳內響起低沉的男聲,如子夜瀟瀟之風,沉靜中帶著震懾人心的威勢。

    朱衣男子趕緊掀開帳簾,兩步邁入躬身道:「參見侯爺,建澄回來了。」

    大帳正中,一把烏木鎏金的太師椅旁,佇立著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身上的白色緞袍鑲著黑色貂毛邊,冷峻卻不失優雅的五官如冬日寒梅,散發著冷冽的王者之氣,卻又犀利得可以刺傷人心。

    他就是臨江侯軒轅策,如今最令朝廷咬牙切齒、寢食難安的人。

    「說。」他凝視著最得力的手下連建澄,只吐出簡潔的一個字。

    「如侯爺所料,慕容眉在江北佈軍四萬,又以孤雁嶺為掩護,暗中在山口埋伏兵馬,兵力約一萬左右。另外,由各省跋來支持的人馬,正在悄悄集結,初步估計人數不超過三萬。其中,繼昌侯和安南侯的人馬各一萬,其它省郡各抽調人馬合計約為一萬。如此一來,朝廷的兵馬總計可達八萬之眾。」

    軒轅策垂著眼瞼,默默聽著,似在沉思,站在一旁的將領卻個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說道:「侯爺,朝廷的烏合之眾不足為懼,就算全攻過來,也不過才八萬人馬而已。咱們有十三萬精兵,不怕打他不過。」

    軒轅策聞言面色一沉,烏黑得深不見底的眸子淡淡一掃眾人,「以少勝多的例子,諸位沒有聽過嗎?」

    他的聲音雖不響亮,卻自有令人不得不凝神細聽的氣勢,眾人不由得都斂聲屏氣,不再敢說大話了。

    「繼昌侯是根牆頭草,縱然出兵,卻未必真會施以援手,不足為患。」軒轅策緩緩開口,「安南侯卻是慕容家的世交,又有姻親關係,為了讓親家在朝中勢力坐穩、坐大,必然會傾巢而出,全力以赴,他的人馬從哪裡來?」

    連建澄回稟道:「西北,走的是欒城那邊。」

    軒轅策唇角微挑,「老狐狸,明明家在東北,偏要繞道而行。也好,疲兵遠行是兵家大忌,老宋,帶著你的火器營去金谷關等著,若是客人來了,就放兩聲禮炮,算是我軍的迎客之禮。」

    一臉虯髯的宋石龍開心地擺著手說:「好啊好啊!我這就去點齊人馬。」

    此時一名文士模樣的人思忖著提議,「侯爺,宋將軍的火器營還是留一些在孤雁嶺比較好。咱們既懂得要探知敵情,慕容眉又豈會不知要派人到我們這邊來打探消息?宋將軍的火器營行走之間動靜太大,全都撤走若是教敵軍得知,失去主力的孤雁嶺必然成了敵方攻擊的目標。」

    軒轅策微一沉吟,點點頭,「老宋,你也不必親自去金谷關了,僅須吩咐你的副將許戈帶一半火器營的人去金谷關,留下一半在孤雁嶺,不過行動時要讓孤雁嶺的敵軍以為你是全軍撤走。另外,羽箭營的人都提到江邊陣前來,長槍營的留在陣尾,防止敵人偷襲。」

    各營將士領命之後依次離開。

    唯獨方才建言的文士留了下來,他是軒轅策的參謀,樊世朝。

    他低聲說道:「這一次慕容家派來的慕容眉,侯爺絕不可以低估此人。早有消息說,慕容歸鶴年事已高,慕容家有意讓這個三兒子掌舵。這一次,大概就是為了給他攢軍功,才特意派他來的。」

    「慕容眉,他今年該有二十一歲了。」軒轅策微微一笑,「幾年前我在朝中見過他一次,是個挺斯文的孩子,聽說他身體不大好,身邊總是跟著幾個小廝,小心翼翼地服侍著。倒沒想到一轉眼他竟成了我的對手。」

    「慕容家幾代為官,但這一代他兩個哥哥都不成氣候,族中長輩的心血都傾注在他一個人身上,這人斷然不可小覷。侯爺,大戰之前小心為上。我看,還是叫建澄想辦法再去打探一下這個人的底細……」

    軒轅策聽了搖搖手,從袖中抽出一封信,遞到樊世朝的面前,「無須建澄去,對方今日派使者送了信來。」

    樊世朝好奇地接過信,打開一看,數行秀麗的字跡躍然紙上——

    江邊烽火已連天,

    愛山夕照入畫簾。

    甭舟清酒一江月,

    誰與把臂醉同眠?

    他皺著眉道:「侯爺,他該不是要倣傚曹孟德的官渡之戰,假借示弱以鬆懈我軍軍心吧?或者,這是個鴻門宴……」

    「慕容家向來以光明磊落自詡,不會使曹孟德的狡猾伎倆。」軒轅策微揚起頭,「回信不用寫那些扭捏詩句,只要約定時間、地點,明日,我要在江上會一會這位慕容家未來的小侯爺。」

 ◎             ◎             ◎

    次日,在怒江江面上,一艘掛著藍布船帆的孤舟,在江面上隨波起伏。

    江南彼岸,一艘快船乘風破浪,瞬間即至。

    快船上,依然是一身朱衣的連建澄站在船頭,大聲說道:「臨江侯依約前來赴會,慕容小侯爺怎麼不出船相迎?」

    語落,便見孤舟中走出一名清秀小廝躬身回應,「我家小侯爺向臨江侯致歉,小侯爺身子不適,不便出船迎接,請侯爺見諒。還請侯爺過船一敘。」

    連建澄冷笑道:「小侯爺好大的架子,他的父親與我家侯爺以平輩論,他算是侯爺的晚輩,若要見面,也該是他過來見我們侯爺才對。」

    「勿逞口舌之快。」軒轅策從艙中悠然走出,氣度雍容,顧盼之間有睥睨天下之姿,令人不敢直視。「小侯爺以詩文相邀,看來是個文人,我過船一見又有什麼可怕的?」

    他足尖輕點,如落葉般輕飄飄落在藍帆孤舟之上,正好江面起了一陣風,船身劇烈地搖晃了幾下,他卻如釘在船板上一樣,文風不動。

    「佳客遠至,未能親迎,還請侯爺恕罪。」艙內傳來一道清幽的歉意。

    軒轅策俯身進入船艙,艙內窄小,只有一張小桌、一壺酒、兩隻杯子,以及一個人,靜靜等候。

    艙內的光線有些昏暗,他不由自主地瞇起眼,過了片刻,才看清對座的那個年輕人。

    上次見到慕容眉時,對方還是十五歲的少年,現在卻已是二十一歲的青年。他依然如記憶中那樣瘦削,只是臉色似乎更蒼白了些,一臉的病容;小桌下面,一條純白的毛毯蓋在他的膝蓋上。軒轅策見了,劍眉輕揚。

    「病了?」他施施然坐下,眼前的桌子上有幾個小洞,茶壺茶杯正好都嵌放在其中,避免因風浪翻騰傾灑。

    端起面前的一個杯子,對面的慕容眉抬手為他倒了杯琥珀色的酒液。

    「我最怕這種天氣,寒氣就像是鑽進骨頭縫裡似的,全身又冷又疼。」輕聲歎道。

    「京中名醫眾多,怎不找個好大夫瞧瞧?」端起酒杯便一飲而盡。

    慕容眉苦笑道:「名醫找遍卻沒有一個能治我這病的,說是天生頑疾,根治最難。這酒是玉堂春,後勁大,侯爺要小心,不要喝得太猛。」

    軒轅策挑起眉尾,「我有幾年沒喝玉堂春了,都快忘了它的滋味。我記得這酒是你們慕容府自釀的,上次進京我向你父親討,他還捨不得給我。」

    「所以,這次父親特意讓我帶了幾壇過來,說是送給侯爺,為他當日的小氣賠罪。」

    「只怕……晚了點。」他輕笑,意有所指。

    「好酒總是越陳越香,豈會晚了?」

    兩個人從見面開始便是這樣親密又疏離地平靜聊天,你一句,我一句,彷彿多年未見的親友,全然沒有大戰來前兩軍將帥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飲罷一杯,軒轅策放下杯子,直起身看了看對面慕容眉膝上的毛毯,忽然伸手一抓,將那毛毯抓落。

    只見那腿上還蓋著一層薄被,顯然是一層毛毯尚不足以御寒。

    慕容眉苦笑道:「侯爺難道是怕我身藏利刃嗎?」

    「我軍中倒是有幾個大夫在針灸上面有些本事。你若是有意,可以到我軍中走走,說不定你這腿,並非無藥可醫。」軒轅策眸光炯炯望著他,嘴角似笑非笑地淺淺一勾。

    「好啊,等這一戰侯爺撤兵了,我也可以和侯爺看看江南的風光。」

    溫熱的酒香在這一刻像是被寒冰凍住,就連唇角的笑意都變得冷酷起來,「要我撤兵並不難,那要看朝廷有多少誠意。我又不是反賊,何必苦苦相逼?若是朝廷能幡然醒悟不與我為難,我樂得回府去做個閒散神仙。」

    慕容眉正色反駁,「侯爺該知道,這件事從頭至尾,朝廷並沒有錯。侯爺兵士之多,早已超過朝廷規定的編制,眼下又不是戰時,侯爺擁兵自重,就算您無不軌之心,不畏人言,但皇上又豈能就此放心?」

    軒轅策冷笑了聲,「一個小皇帝,能說出什麼來?倒是皇上身邊那些喋喋不休的嘴巴才是殺人的刀。」

    微微蹙眉,抬起眼直視著他,「侯爺,我知道您心中有您的堅持。但是您必須記得,您是天雀的臣子,臣子太厲害,最終也只會落了個『功高震主』之名,您頭上永遠有個『主』在那裡,就如月華再明,也明不過皓日去。」

    「日與月,一在白晝,一在黑夜,並存萬世,有誰說它們的共存不對?」軒轅策盯著他,「更何況我現在還算不得搶了皓日的風光吧?慕容家身為輔佐新帝的股肱之臣,你們才是『功高震主』的重犯,別想把這頂能壓死人的大帽子先扣在我軒轅策的頭上。」

    慕容眉一手按著桌角,眉頭已然皺緊,「這麼說,侯爺是當真不給你我一條出路了?一定要兵戎相見嗎?」

    他向後一仰,詭異的笑容重新浮上俊容,「倒也並非全無商量的餘地。我不是說了,要看朝廷的誠意,或者……看你們慕容家的誠意。」

    「侯爺可將您的條件開出,只要合情合理,我慕容眉能力所及,一定會竭力達成,若不能,也會轉達皇上。」

    軒轅策瞇著黑眸,笑得悠然,他將船艙的一扇小窗戶推開,向外瞥去,「你看這江邊,由南至北,由東向西,你我之兵綿延列陣數十里,旌旗獵獵,人喊馬嘶,這一戰若是開打,死傷必定慘重。我並非嗜血之人,江南的人馬都算是我的弟兄,我怎麼忍心見他們身陷戰火,骨肉分離?」

    慕容眉靜靜地聽著,深知他此時雲山霧罩的一番表白背後,必然另有驚人的要求。

    當他收回目光時,那眼中囂張的狂傲之氣,不知為何染上了片雲霓般的霧氣,「其實只要小侯爺派一條小船,送一個人過來,我軒轅策自然會罷兵撤軍,還會拱手送上江南二百里的地方和三萬人馬做為回禮。」

    眼皮一跳,「侯爺說的這人是誰?」

    「此人你該認得,因為當年我就是在慕容府中見過她一面。那年你父親在府中大設賞花會,我無意中在後院遇到那人……」軒轅策的神情似是陷入沉思,「雖不知對方身份,但好歹知道了名字——」

    慕容眉有幾分不耐煩地打斷,「侯爺只要把名字說出就好,我若不知道,也可以請人去查找。」

    軒轅策就等著看對方這副急切的神色,因為他必須要讓對方毫無拒絕的可能。

    他這才慢啟唇齒,幽幽然念出一個人名——「姬明煙。」

    一愣,似是一時沒反應過來,默然片刻後,慕容眉便蹙緊眉心,低聲說:「侯爺,這個人只怕不行。」

    眼神利得幾乎要釘進對方的肉裡,「為何?」

    「因為她……已是我的妻子。」

    雙方沉默了半晌,軒轅策咬著牙笑道:「這可真是有趣,我找她找了數年都沒有消息,怎麼會一轉眼成了小侯爺的妻子?我記得小侯爺還未大婚啊?」

    「她出身寒微,家父不同意我將她納為正妻,無奈只能做為側室收入我府裡。侯爺若是不信,派人去查就是了。」慕容眉淡淡回答,「侯爺,除此人之外,只要侯爺開出的條件……」

    他重重吐了口氣,站起身說:「除了此人,我別無條件。既然你不肯割愛,我們就戰場上見吧。」

    「侯爺!」奮力急呼,「聽聞侯爺並不是好色之徒,為何一定要姬明煙……」

    軒轅策背著身,停下步子,「這個答案,等我見到姬明煙,自然會告訴她。」

    船身晃了一下,有幾點江水隨著外面的江風吹進了船艙之內。

    這裡,只剩下慕容眉一人,定定地望著軒轅策剛剛坐過的位置和那只剩半杯的殘酒出神。

    直到一直站在外面的小廝小心翼翼地問道:「主子,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深吸口氣,將掉在地上的毛毯彎身拾起,重新蓋在腿上,「返航,令各軍將領到大帳議事,明日……大概要開戰了。」

    次日,江面上依舊風平浪靜。

    軒轅策在帳中同將領們商議著調兵遣將之事。

    樊世朝仔細瞧著主帥的臉色問:「侯爺昨天見到慕容眉,可探聽出什麼來?」

    「對方全無誠意。」眼底流過一絲冷意。

    宋石龍笑道:「本來就不可能有什麼誠意,若對方真有誠意,也不會擺開架式要和我們打這一場了。侯爺昨天就不該去聽對方囉唆,這也好,趕快打仗,快點打完將士們都好回去過年。」

    「驕兵必敗。」軒轅策瞥了他一眼,「老宋,我軍佔據江南一側,地利盡在掌握,糧軍供給不愁,你知道誰比我們更想早早結束這一戰?」

    「自然是慕容眉!」

    「所以,現在他一方面調兵遣將,一方面又忙著邀我喝酒,不過就是想拖延時間,方便他調動大軍糧草,又想誘我心浮氣躁,早早挑起干戈,免得天下人說他師出無名罷了。」

    樊世朝拍拍宋石龍,「老宋,你還是浮躁了點,若我們真的搶先宣戰,倒讓對方在口舌上佔了便宜。好好跟侯爺學著點吧。」

    連建澄一挑帳簾,笑嘻嘻地走進來,「侯爺,江北那邊忽然來了條船,說是給侯爺送禮。」

    帳內的人都好奇了,「難道慕容眉扯不住,先示弱了?」

    軒轅策搖頭答道:「大戰未起,勝負未分,他不會先示弱的。」

    眾人一起走了出去,只見那條停靠在岸邊的小船裡裊裊娜娜走出來三個女子,江邊的將領見狀不由得全都愣住。

    這三個女子看上去都是荳蔻年華,不僅個個身姿婀娜,而且都是絕色佳麗,美目顧盼間勾魂攝魄,讓江邊年輕的士兵和將領都看直了眼。

    樊世朝愣問:「這是……什麼意思?」

    宋石龍哈哈笑道:「慕容眉真是有趣,居然送了三個美人兒過來。他必然是知道我們軍中寂寞,想慰勞一下哥兒們。」

    必頭朝主子看去,樊世朝提醒,「侯爺,這時候慕容眉突然使美人計,背後必有深意,我看這幾個女人還是……」

    軒轅策站在眾人之後,始終冷冷地看著那三個女人,眼中神色極為古怪。

    當眾人齊看向他時,他只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沉江。」

    眾人都是一愣,那三名美女也被他的話嚇傻,回神隨即一起匍匐倒地,哭得梨花帶雨,連聲哀求軒轅策饒命。兩旁幾名士兵走上前,不由分說就將三個嬌滴滴的大美人一起綁成了粽子。

    樊世朝急忙勸道:「侯爺,雖然慕容眉沒安好心,但是大戰之前,還是不要輕易殺人為上。這幾個女人侯爺不喜歡,可以命人送回,或者……就綁在江邊以示軍威即可。」

    軒轅策一轉身,「就依你之計吧。」

    他應道,又朝兵士們揮揮手,「是。你們在江邊立三根柱子,把這三位姑娘綁在柱子上,面朝江北。」

    宋石龍跟著主子回帳,兀自叨念著,「慕容眉到底還是個少年郎,以為幾個美女就能軟了侯爺的心腸嗎?」

    但,軒轅策心中卻明白慕容眉的意思。

    難道慕容眉真以為他是為了要個美女,才開口討要姬明煙的嗎?那真看低了他軒轅策!

    必到帳內,他倏然說:「明日便向對方宣戰。」

    眾將領不解地問:「侯爺,不是說要讓對方先動手?」

    軒轅策冷笑一斥,「難道剛剛你們都瞎了眼嗎?慕容眉派三個女人企圖行刺本侯爺,被當場拿住。本侯爺被他逼至險境,生死懸於一線,豈能再坐視不理?」

    眾人會意,全都笑道:「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慕容眉萬萬想不到他送美女過來,反倒送了個借口了!屬下等必然助侯爺得勝!」

 ◎             ◎             ◎

    慕容眉坐在江北帳裡,身下冰涼的椅子讓雙腿幾乎凍得麻木。

    如今知道自己錯了,並非錯在讓三個年輕的女孩子去送死,而是錯在給軒轅策這樣一個機會名正言順向自己發起攻擊。

    先前只知道軒轅策做事狠辣,卻不知道他狡猾如斯!

    「小侯爺,安南侯的人馬在金谷關受阻,敵方安排了至少有二十門大炮在金谷關,安南侯損失慘重。」

    「小侯爺,繼昌侯的人馬還在四百里外沒趕到,說是因為糧草沒有隨軍而行,所以部隊行動緩慢……」

    「小侯爺,我軍的水軍人數不足和敵方人數相差懸殊,這樣消耗下去,很快就會敗北……」

    一條條糟糕的消息都匯整到慕容眉的面前。

    他靜靜地聆聽,拇指貼在唇邊,皓白的牙齒緊咬著淡粉色的唇,指甲的顏色比一般人也淡了許多。

    「不必慌亂。」他抬起頭,正視自己的部屬,下達命令,「先快馬傳令給繼昌侯,告訴他,此戰攸關朝廷存亡,若是讓反賊得逞,他就有串通叛國賊子的嫌疑,屆時將與反賊同罪。命他必須在明天拂曉之前帶軍趕到!

    「分五千人馬去支援安南侯,讓他撤軍三里,遠離火炮的射程,我會想辦法幫他轉移敵人的火力,讓他順利與我們會合。

    「水軍人數少在出征前就已經知道了,現在你們來說這樣的話,是想擾亂軍心嗎?難道敵人會一直在水上和我們周旋?我們要等的本就不是水戰,而是陸戰。用水軍去引誘對方重兵出擊,一旦敵人上鉤,立刻撤回,務必要消滅陸地上的部分敵軍。岸上的大軍不要輕舉妄動,現在還不是你們出擊的機會。」

    全都分配完之後,慕容眉目光堅定地望著眾人,嘴角還掛著從容的微笑,又交代道:「今天不是大戰終局,只是大戰之初,天雀有許多年沒有這樣的大戰了,大家難免手忙腳亂,但勝負未定,何須驚惶?只要諸位勝了這一仗,功在朝廷,必能名留青史。各位,出陣吧!」

    夕陽西下的時候,連建澄急匆匆地要進大帳,被剛從帳中出來的樊世朝攔了下來。「等等,侯爺一天沒有休息了,讓他先歇一下。」

    「可這是緊急軍情……」他也明白侯爺的疲憊,但手握緊急軍情需要報告,實在左右為難。

    此時,帳內傳來軒轅策慵懶的聲音,「進來吧,我聽聽慕容眉還能使出什麼招數?」

    連建澄進去,只見主子正捧著碗飯慢悠悠吃著,桌上只有簡單的兩三碟小菜。

    他將情報遞上,「金谷關那邊突然來了一支騎兵,從我軍的背後襲擊,衝散了炮兵的陣形,許將軍請求步軍支持。」

    軒轅策用筷子夾著菜,輕描淡寫地說:「金將軍的人馬不是在附近嗎?讓他派一營人,不必和馬上的騎兵交手,直接用刀砍馬腿。」

    「還有,繼昌侯的人馬突然行動加速,看來明天天亮前就能趕到。」

    「繼昌侯那個老小子可能是被慕容眉威脅了,沒關係,建澄你帶上三百名弓箭手,趁夜色迎過去,繞到對方的部隊後面,用火箭燒他的糧草。一旦讓他遇襲,必然又會猶豫不定,行動緩慢下來。」

    連建澄喜形於色,他本是先鋒官,但是因為擅長騎馬、輕功,水性極佳,所以這幾日一直在負責密探敵情,早就覺得手癢,一聽說讓他去正面迎敵,立刻喜孜孜地出去調動部下了。

    「水軍的情況如何?」軒轅策揚聲問道。

    帳外的樊世朝走進來,「戰船沉了大約十餘條,人員傷亡在四百到六百左右,正確人數還要晚上嗎金收兵之後才能統計。」

    他點點頭,「這種情況尚在預料之中。給江面上的人打旗語,告訴他們,窮寇莫追,若是敵人有撤退之意,我軍也立刻撤回,不要中了敵人的誘敵之計。」

    「是。」

    一名小兵進來跪稟,「侯爺,對方忽然派人又送來一封信。」

    「念。」軒轅策喝著桌上的美酒,頭也沒抬。

    樊世朝接過信,拆開一瞥就笑了,「這慕容眉倒該做個文人雅士,一封封的信來,沒有正文,都是詩詞。」

    他將信紙展開,朗聲念道——

    「殘陽映雪,鐵霧鎖江。沉沙折戟血疆場,天地皆蒼涼。曾記否,半壁好風光,今朝斷人腸。餓殍只是江邊鬼,朱門猶有仙家唱。一步天上人間路,兩相忘。苦千家,難見骨肉徒淚眼。歎故國,明月有心也情殤。問君豈無意?罷兵一酹償。」念罷,他問:「侯爺,怎麼答覆對方?」

    軒轅策用筷子在空中畫出一個弧度,道:「紅衣大炮三發,打到江北他的大營前。」

    這就是他軒轅策回答敵人的唯一方式。

    轟!轟!轟!

    三聲巨響,震得暮色下的怒江北岸一片混亂。慕容眉的耳朵嗡嗡作響,頭也被震得發暈。

    沉著臉走到營外,就見百步之外有一片炮火打過的痕跡,立刻喝問:「軒轅策的炮火已經可以打到這麼遠了,為什麼戰前沒有任何人向我通報?」

    有人急忙跑來稟報,「小侯爺,是有傳聞說軒轅策在秘密研製一種新炮,但是從來不曾聽說他成功過,開戰以來也沒見炮彈打得這麼遠的。」

    「大戰之前敵情偵察不清,若這一戰敗了,情報官先要斬首!」慕容眉推開要為自己披上披風的貼身小廝,大聲喝道:「嗎金,叫水軍撤回,今日暫時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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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軒轅策大軍首戰告捷,朝廷之兵率先撤退,江南一片歡呼。

    坐在江岸上的一條小船的船板上,軒轅策用一根枯枝在地上畫著陣形。

    樊世朝和宋石龍聯袂走來,笑著問道:「侯爺,將士們在等您喝慶功酒,您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躲了?」

    「此時慶功,為時尚早。」他用枯枝點著腳下的沙土,「這兩日兩軍將會有一場大戰。晚上還要防備敵軍偷襲,叫將士們不許懈怠。若在此時賭錢喝酒,延誤軍機的,一律軍法處置。」

    「侯爺,江北那邊好像又有船過來了。」宋石龍眼力好,在暮色之下依然先看到了對面江上駛來的小船。

    軒轅策也看到了。那條船……看上去還真眼熟呢,尤其是那塊藍色的船帆。

    他負手而立,望著那船越來越近。江邊有兵卒詢問是否要前去阻攔,他伸手一擺,「不必。」

    一條船而已,難道他還會怕對方飛箭偷襲嗎?

    那船安靜地停靠在江邊渡口,一道人影裹著一襲黑衣斗篷走出船艙。夜色下,看不清那人的身形容貌,那人身邊也沒有帶任何的兵卒隨行。

    「這一回慕容眉又要搞什麼?」宋石龍滿心好奇地瞪大眼睛張望。

    只見那黑衣人緩步走到他們面前,一雙皓白的手從斗篷下伸出,揭落了蒙在頭頂的風帽,露出一張晶瑩如玉的雪白面孔。

    她眉形過於疏淡,臉頰過於消瘦,也許算不上傾國傾城的美女,只是那雙眼卻如海一般深邃,在沉沉暮色之下,依然閃爍著星子般的光亮。讓人見之一眼,竟移不開視線。

    「聽說……你在找我?」女子輕聲開口,目光幽遠地望著軒轅策,無懼無畏。

    他定定地看著她,眼神複雜,似笑非笑地反問:「你知道我是誰?」

    她一歎,「臨江侯的氣勢,我遠隔十餘丈就已覺得遍體生寒。試問天下除了侯爺,還有誰可以有這般令人震懾的霸氣?」

    軒轅策挑起眉,「這是慕容眉教你說的話?」

    「他……不知道我來這裡。」

    「但他卻和你說了我的意思。」軒轅策微俯下頭,距離她又近了幾分,「那麼你就該知道,你是我唯一的交換條件。」

    她的臉色始終顯得有些蒼白,「我知道。」

    「你是自願前來交換的?」

    「不。」她咬著唇,「我只是想知道,為何我是交換條件?」

    此時沁寒夜風自江邊吹來,在夜色下令人感到格外的清冷,軒轅策看著她清瘦單薄的身形,忽然解下自己的貂毛大氅將她一把裹住,然後拉起她的手就往回走。

    一直在旁看得呆住的宋石龍更是傻眼,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樊秀才,侯爺這唱的是哪齣?」

    樊世朝臉色一沉,「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略顯空曠的大帳內,因為幾盞燈的紅光而顯得暖意盎然。

    軒轅策斜著身子坐在太師椅上,微抬起下巴看著面前站得僵直的女子——姬明煙。

    「你來這裡之前沒有想過後果嗎?」他玩味地瞧著她問,「不怕我把你扣住不放?」

    「侯爺不是個會強求別人的人。否則當日你和慕容眉見面時就會扣住他了。」她將他的大氅脫下,輕輕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帳內的紅光總算將她蒼白的臉色映出幾分紅暈,但是她的眼中全無乞求討好的笑意,她凝視著他,「侯爺現在可以說了嗎?」

    他的十指交搭在一起,漫聲道:「我曾見過你一面,我一直認為你是個適合我的女人。」

    「適合你的女人?」她的眉心輕顰,「侯爺可否說得再明白些?」

    軒轅策一笑,「在你和慕容眉的眼中,我軒轅策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遲疑一瞬地問:「要說實話?」

    他挑起的眉尾沒有放下,只是笑著看她。

    姬明煙只好輕歎道:「侯爺是個野心極大的人。」

    他拍了拍手,「算你說得對。野心大的人,想要的東西很多,無論是什麼,都一定要最好、最適合自己的。不管是朝廷中的地位,還是枕邊的女人,都一樣。」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惱怒,「侯爺憑什麼認為我該是您枕邊的女人?」

    「直覺。」

    她的指尖緊緊捏住披風的邊角,像是在用極大的自制力忍耐住憤怒,盡量平心靜氣地問:「我是否可以知道,我為何能得侯爺的抬愛?就算我忘了曾在何時何地見過侯爺,侯爺也該給我這個機會讓我想起,為什麼我會讓侯爺產生這種錯覺?」

    軒轅策的喉嚨中吐出輕微的笑聲,燈火搖曳之下,他俊美的五官透著一股妖冶的邪氣,「直覺也好,錯覺也罷。你只要明白,如今,你身為此戰的關鍵,是要更多的人犧牲,還是要獻出自己換和平,全在你一念之間。」

    她倔傲地揚起頭,「侯爺應該知道,我已經是慕容眉的人了。」

    他無所謂地攤開手,「那又怎樣?我都不介意,你還怕人家說你水性楊花?」

    她咬著牙冷笑,「侯爺還真是大度,可惜,我做不到一女侍二夫。」

    軒轅策深邃的眸光彷彿可以望進她的心底,冷酷的話語一洩而出,「這只能證明你還不夠愛慕容眉,否則你會為了他甘願付出一切。」

    姬明煙像是被他這句話重重地擊了一下,五官都緊繃起來,氣結到找不出任何反駁之詞。

    他卻還維持著很有風度的微笑,望著她問:「夜裡江上風大,我看你那條船實在是不結實,還是讓我的戰艦護送你回去吧。雖然我想要你,但是我要的是你心甘情願的留下。待你想清楚了,送個信來,我自然會派船去接你。」

    「多謝侯爺的盛情。」她拽緊披風微微躬身,每個字都是從齒縫間逼出,「但是我姬明煙至死都不會答應。」

    宋石龍一直在帳外偷聽,直到見了軒轅策親自把那個叫姬明煙的女人送走,感受依然是如墜夢中一般。

    「侯爺真的願意因那個女人而投降?那女人有什麼好?」

    他自然不敢去問侯爺,這句話問的是樊秀才。

    樊世朝若有所思地看著獨自佇立在江邊,目送帆船遠去的軒轅策,「這是侯爺的私事,你最好不要多問。」

    「若侯爺真看上那女人,強留下來就行了,幹麼還放走?而且聽他們的對話,那女人還是慕容眉的老婆?侯爺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幹麼去搶別人的老婆?」

    他滿腦子都是疑問,想得頭都快暈了。

    樊世朝一拍他肩膀,「行了老宋,明天還要作戰,你的炮兵今天被敵人暗算了不少,還是趕快想想明日該怎麼應敵吧。」

    宋石龍咧著嘴笑道:「我的紅衣大炮今天可是大大為侯爺露了臉,我看咱們也不用排什麼兵、佈什麼陣,明日把那十門大炮依次排在江邊,朝著對岸狂發它幾十枚炮彈,保管教對方嚇得丟盔棄甲,屁滾尿流!」

    「不要小看了慕容眉。」樊世朝沉聲提醒,「焉知今日這女人不是慕容眉派來刺探侯爺的?再說朝中有那麼多資歷雄厚的將領,卻讓年紀如此輕的慕容眉以一軍之首的地位和侯爺對抗,必然是慎重斟的過,肯定他有能力的。」

    他孤疑地看著已經遠去的主子背影,又說:「侯爺也該明白這個道理才對。他要以這女人換一戰的結果,應該不是真心話吧?」

 ◎             ◎             ◎

    這一夜軒轅策睡得很好,因為夢中他夢到了姬明煙。

    這一段場景他夢到過許多次,每次都彷彿初次見她時那樣歷歷在目。

    那是在四年前的京城,春日裡,慕容歸鶴邀請了朝內眾臣去他府中賞花。他那時奉旨回京,也在被邀請之列。

    他與慕容歸鶴向來政見不同,但是人在京中不得不給對方幾分面子,所以也就依約去了。只是花廳中那一堆人的阿談奉承、溜鬚拍馬,讓他實在是聽不下去,便找了個借口活著花廳一路獨自漫步,不知不覺竟溜到了慕容府的內院。

    其中有一處院落,不同於其他院子,院外種的都是青竹,一塊古樸的竹板掛在小院的月門前,上書寫著「問劍閣」三個字。

    看名字和小院的氣質,這裡似乎該是府內某位公子的居所。

    他無意去打擾別人的清靜,正要離開,忽然聽到裡面傳出一個男孩子的笑聲。

    「你輸了!你輸了!我的兩個車都排在你的老將前面,看你怎麼逃得了?」

    然後是一個女子平靜的聲音飄出,「還未將軍,就是勝負未分,你不要高興得太早。」

    也許是她鎮定自若的聲音吸引了他,他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站在門外傾聽。

    須臾,先前那個男孩子的驕傲得意像是猛然被人打壓下去,他懊惱地說:「你的馬幾時埋伏在這裡了?我怎麼沒看見?竟白白讓你吃掉一顆棋子!」

    那女子笑著反駁,「我的棋子就擺在這裡,沒有藏也沒有躲,是你一時大意,只顧著一路往前衝,忽視了左右敵情,又能怪誰?」

    棋盤像是被誰猛地抹了一把,棋子華啦啦亂響後,男孩子賭氣道:「不玩了,玩十盤輸你十盤!誰不知道你姬明煙是棋壇國手?有本事你出去露臉,何必在這裡向我抖威風?」

    女子笑聲如銀鈴,「你這樣輸不起,日後怎麼做大事?你看今日府中來的這些人,個個都心懷鬼胎,你若能好好分辨他們誰是君子,誰是小人,將來長大後在朝中做官,就可以省許多才氣。」

    男孩子更不服氣了,「哦?聽你這口氣,莫非你都知道他們的真面目?你倒說說看。」

    女子平平淡淡地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不要說出去,否則會給慕容家招來災禍。」

    「好啊。」男孩子爽快的答應。

    「那個穿紫衣的是繼昌侯,他向來是個陰險狡猾的人,你看他雖然總是一臉菩薩般的笑容,但每次朝中有變,必然與他有關,是必須小心提防的人,既不能離得太近,也不能過於疏遠。

    「孫子郡將軍,是朝中老臣,居功自傲而脾氣不小,不過吃軟不吃硬,只要把他好好捧著,他也不會太為難你。

    「張長書大學士是陛下的新寵,善做拼文,你是可以向他討教學問,但是不要問他為官之道,因為他是個書獃子,除了書本上的死功課,其他的人情世故是一無所知。」

    聽到這裡,園內的男孩子和外面的軒轅策都不由得笑了起來。

    那男孩子又問:「我今日還看到一個人,挺年輕,卻被人前呼後擁的,說是什麼……臨江侯,這個人怎麼樣?」

    聽到自己被提及,軒轅策是滿心的好奇,急著聽她怎麼說,但是園內安靜了半晌才重新傳出聲響。

    「陛下重文輕武的想法,其實是朝廷最大的隱憂。朝中可以在疆場馳騁作戰的猛將大多年事已高,年輕的英雄幾乎都在臨江侯軒轅策的麾下,只怕……此人是天雀未來的禍端。」

    男孩子嚇了跳,忙說:「啊?那我快去告訴爹!別讓這個人在府裡待著了。」

    「你不要胡鬧!」那女子沉聲道:「這件事你心中明白就好,有陛下在,軒轅策暫時不會鬧出什麼動靜來,你這樣胡亂囊嚷反而會惹來麻煩。就算他再厲害,現在也還不成氣候,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園內又安靜下來,那男孩子似是聽從了勸告,沒再吵嚷。

    軒轅策向旁邊側邁了一步,透過扇形的接空花窗,看到院內坐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大的是個女子,大約十六、七歲,似是剛剛沐浴餅,只穿著最寬鬆的長袍,烏黑的長髮未做任何裝飾,自肩膀傾瀉披下,襯著肌膚如玉,眉目如畫,煞是好看。

    那小的是個男孩子,十一、二歲的年紀,正默默地收拾著棋盤棋盒,好像還在回味著女子剛才的一番教導。

    軒轅策的目光凝泣在那女子身上片刻,她正擎著眉心出神地看著桌上的棋盤,青色的長袍被一條同色的腰帶鬆鬆繫著,即使看不出半點婀娜身形,她卻有種天生的清貴風華讓人為之折服。

    他自認自己生手所見女子無數,沒有一人有她這樣的見識和氣質,心裡彷彿被人投進了一個火折子,一簇火苗就此幽幽燃起,熱度剛剛好,熨燙得他全身都舒服得像是飄在雲中。

    可畢竟是偷聽了人家談及自己的對話,相見未免尷尬,所以軒轅策決定還是不要在此時見面較好。

    那一天他只是若無其事地回到花廳之內,然後很快就找了托詞離開慕容府。

    過了幾日他將要離京,才特意在下朝時叫住了慕容歸鶴,想詢問那名少女的身份,甚至準備提親。沒想到他剛一提「姬明煙」這三個字,慕容歸鶴就臉色大變,向來對他客客氣氣的,口氣也變得強硬起來,只說:「侯爺一定是聽錯了,我慕容府中沒有這個人!」然後竟然拂袖而去。

    當時他諸事繁多,不便進一步追問,但是離京之後他也曾多方打聽,古怪的是,京中的的確確沒有人知道姬明煙。

    他那時想,這倒怪了,難道那天他在問劍閣中見到的是個女鬼不成?

    一別經年,再次得知此人消息,不想……她竟已嫁作人婦。

    突然而至的炮火之聲讓軒轅策從夢中驚醒,他伸手拽過被姬明煙掛在椅背上的大麾,隨便往身上一裹,朗聲問道:「敵人夜襲了?」

    樊世朝就在門外,急忙進來說:「侯爺不必擔心,剛剛有幾條船想偷偷滲入江南來,我本叫弓箭手在江邊準備,可老宋已用大炮把船打翻。」

    軒轅策眉宇一凝,「胡鬧!叫他進來!」

    宋石龍一入帳內,即興匆匆地揚聲報告,「侯爺,紅衣大炮果然好用,一船一發都沒浪費……」

    「跪下!」

    主子陡然翻臉讓他被震懾住,嚇得雙膝跪倒後,仰著臉問:「侯爺,末將做錯什麼了?」

    「紅衣大炮是此戰的殺手鐧,不到萬不得已不應輕出。你開炮可曾經過我的同意了?」軒轅策面沉如水,「來人!繳了宋將軍的刀劍,從今日起,火器營交給金滄海將軍代管。」

    宋石龍張口無言,被從帳外進來的兩名兵卒拉肩頭、攏雙臂,一下子就被抽得跟粽子一樣。

    「侯爺,就算老宋一時魯莽有錯,還請侯爺看在他向來忠心耿耿,饒了他這一次,日後讓他將功抵罪……」樊世朝也沒想到他會突然變臉,連扮為同袍求情。

    軒轅策冷冷看他一眼,「你身為參謀,沒有及時攔住他,以至犯下大錯,我該連你一塊兒治罪才對。」

    樊世朝也只好閉了嘴,對宋石龍使了個眼色,讓他稍安勿躁。

    見狀他先是愣了會兒,很快就想開了,「好,就當侯爺心疼我老宋,讓我先休息幾日,過幾日上陣殺敵時,我宋石龍一定衝鋒在前,絕不含糊!」

    看著他被帶走,樊世朝不禁歎氣道:「侯爺,老宋他……」

    軒轅策沉聲下令,「放話出去,就說宋石龍觸犯軍紀被重罰,火器營暫時無人代管。」

    樊世朝雙眸一亮,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禁暗暗讚歎。此計妙哉!

    慕容眉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第二天午時,並不太確信這條消息的真假。

    「軒轅策不是蠢人,臨陣換將是兵家大忌。宋石龍跟著他歷經許多大小戰役,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因為打了幾炮就貿然把他換掉?還要再探。」

    說完,側目轉向另一名探子又問:「繼昌侯的兵馬呢?怎麼還沒趕到?」

    「繼昌侯的兵馬在距離這裡兩百里的地方忽然遭遇敵人火靜襲擊,糧草被燒了不少,繼昌侯正在原地整軍,清點損失。」

    可惡!「軒轅策算準了繼昌侯是靠不住的傢伙,所以故意用這種招數。傳令過去,今晚天黑前,不管他是步兵還是騎兵,一萬兵馬至少要先抵達五千!」咬牙恨聲道。

    「小侯爺,安南侯那邊傳來消息說,金谷關的炮兵像是撤了陣形,有慢慢回撤的跡象,他準備今天晚些時候就爭取巴我們大軍會合。」

    慕容眉思忖著,莫非宋石龍被抓之後,軒轅策的炮兵真的成了散沙?可這是他的關鍵一子,棋盤之上豈會自殺?

    「讓兩位侯爺的大軍全力與我們會合是當務之急,若是錯過了這個時機,只怕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周圍幾員隨軍大將紛紛出計獻策。

    遙望著江南對岸依稀可見的座座營帳,慕容眉想像著,如果自己是此時的軒轅策,會出什麼樣的對策克敵制勝呢?

    「小侯爺,京中兩位大人來信,希望您盡快結束此戰,以免供給不足,作戰時長,人心思變啊……」

    一聲聲緊緊催逼讓慕容眉的眉心越皺越緊。這軒轅策是存心要和自己打一場澳時耗力的大戰,自己這邊越是著急,就越有可能敗北。

    畢竟自己既不是朝中掌權者,也不是可以左右戰局的人,這一仗想勝,實在是難如登天。

    想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那麼……就密傳我的口訊下去,命令所有援兵必須於今夜子時前趕到,明日天亮之時,就與江南叛軍做個了斷!」

    慕容眉猜想,軒轅策應該料不到自己會如此速戰速決,雖然敵方的陣形已經擺開,但不可能有全軍一起迎敵的準備。

    自己出了一招險棋,結局如何……就交給天來裁決了。

 ◎             ◎             ◎

    炮火連天,殺聲四起。

    軒轅策站在江邊,漆黑撞眸直勾勾地看著眼前這一場驚逃詔地的廝殺,卻面無表情。

    樊世朝急匆匆跑來,急聲勸道:「侯爺,您不要單獨在這裡站著,實在危險。萬一有敵人摸上岸來行刺您……」

    「孤雁嶺和金谷關怎麼樣?」他開口詢問。

    「守得牢牢的,您放心吧。安南侯的人馬被阻在金谷關的關口,動彈不得。他萬萬沒有想到,我們雖然撤走了火器營,卻早已暗渡陳倉,派了兩萬人馬埋伏在關口之內。繼昌侯也真是沒用,走到還差三十里的地方突然掉頭跑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軒轅策輕輕領首,「叫老宋去水上看看,若能過江,就去江北的岸上走走,也不用有多大動靜,把江北為首的那幾個人能殺就殺,能抓就抓。」

    樊世朝領命,卻又遲疑著問:「那慕容眉呢……」

    「活捉最好。這個人,我留著有用。」他微微一笑。「他還年輕,這一戰已經算是打得不錯了,只是缺個引路調教之人罷了。」

    「侯爺,別忘了您是他的死敵,您該不是想要親自調教他吧?」樊世朝看出他的意思,不禁詫異。

    「有何不可呢!」軒轅策笑得意味深長。

    夜幕降臨之時,大戰已到尾聲,各營都在忙著清點死傷和俘虜的人數,宋石龍卻一路跑到軒轅策的大帳門前,扯著嗓子笑著喊道:「侯爺,您看我給您把誰抓來了?」

    他命人抬了一口箱子過來,重重地放在大帳內的地上。

    宋石龍一邊打開箱子一邊興奮地說著,「我的戰船快到對岸,就看到江北一條船翻了,那船我看著怎麼這麼眼熟,就叫人去打撈看看有沒有逃兵或者死人。沒想到一撈之下,還真撈了一個寶!」

    箱蓋倏然打開,裡面蜷縮著一個纖瘦的身影,全身都已被水浸濕,在箱子中一動不動,不知是生是死。

    軒轅策的瞳眸猛地緊縮,幾步奔到箱子旁,伸手去探她的鼻息。還好,可以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呼吸。他急急地將她從箱子中抱出,對還在一旁等著領賞的宋石龍喝道:「軍醫呢?她若死了,你也別想好好活著!」

    依舊是那條貂毛的大麾,他瞬間將她包裹得密密實實,拂開她臉頰上因為濡濕而服貼的幾續秀髮,他又看到那張純淨潛澈的面容。

    包加蒼白的面孔,與毫無血色的唇瓣看上去令人心弦糾結,彷彿懷中這條生命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悄然逝去。

    難道他與她這麼無緣嗎?即使得到,也不能擁有?

    他冷笑著,將嘴唇貼到她的耳邊,輕聲道:「你休想死,只要我活著,無論鬼神,都不能把你帶走。」

    她無聲無息,渾身癱軟得彷彿只能任他擺佈,唯有緊遂的眉心,是失去意識的她唯一可以對他做出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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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6 00:44: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姬明煙因為受了冰冷的江水浸泡,使她即便失去意識依然感覺身子從裡到外的沁著寒意,像被無數根針扎過似的。

    但她在替意識中依然咬緊唇瓣,沒發出一聲呻吟,直到沉重的月即洽可以張開,看到頭頂大帳朱紅的顏色,她定定地出了好一會兒神,才終於確定自己在哪。

    記憶裡她掉進了江裡。江面上風浪很大,小船無法平穩地帶她離開,她落水時聽到不少人的驚呼,但是冰冷的江水幾乎一下子就將她的手腳凍僵,讓她違掙扎呼救的才氣都沒有。

    但即使如此,她落水的地點明明在江北,為什麼醒來時會在江南的大營?答案顯然只有一個……江北已經全面失守。

    她輕微地發出一聲似呻吟似歎息的聲音,身前不遠處,幾乎在同時就響起軒轅策淡漠又促狹的聲音,「真的醒了嗎?還是依然神志不清?認得我是誰嗎?」

    她循著聲音找他的身影,而他已經出現在她面前,還舉著一杯酒,居高臨下地站在床邊看她,但臉上的表情並非是她以為的勝利者該有的那種得意的笑容。

    他只是很關切地敏著眉,低下身子,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在她唇邊呢濃,「嗯,頭不熱,還好你沒有繼續發燒,否則回去的路上會很辛苦。」

    「回哪裡去?」她艱澀地張開唇,喉呢很乾渴,以至於她望著他手中的酒杯,眼神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自然是回我的臨江侯府。」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似乎她的意願在此刻已經不值一顧。但也許是怕她會做出太激烈的反抗,他又輕輕地道出一句威脅,「不要和我玩尋死覓活那一套,因為我不喜歡。一個真正的好女人,應該懂得如何維持她在男人心中的形象,到底是該高貴優難,還是像個潑婦。」

    軒轅策在床邊坐下,優難地微笑,又道:「你不想死吧?有個消息我忘了告訴你,慕容眉在這一戰中失蹤,我已經派人在江裡打撈他的屍體。我想他現在下落不明,你必然希望能活著與他重逢,他是否活著我不好說,但是你想活著見到他的唯一方法,就是好好地待在我身邊。」

    她沉默半晌,盯著他的眼問:「你到底想讓我為你做什麼?」

    他攤開空著的那隻手,「現在還不好說,等我想好了,自然會告訴你。」

    「這交易聽起來並不公平。」她嘲諷地冷笑,「我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當然,在我面前的人,從來沒有機會和我做公平的交易。」他將酒杯湊到她唇邊,用挑釁的眼神看著她。

    她咬緊牙關用力撐起身子從床上坐起,接過那杯酒,努力一口喝光。

    香醇而辛辣的酒液一下子從喉間衝入胃部,飢渴太久讓她的身體實在難以適應這股刺激,使她不得不趴在來邊重重地咳嗽。

    軒轅策則輕柔地幫她拍打著後背,待她喘息手靜之後,他拉起她的身子,在她冷漠敵視的目光前悠然笑語,「你可以放心,暫時我不會為難你的人,但日後……我會要你的心。」

    她全身一陣顫慄,因為他的語氣太過堅定而恐懼。她知道他向來是說到做到的人,而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緊守住自己的心不被他掠奪。

    「我的心應該給誰,我想我可以做主。」她用更加嘲諷的口氣來笑他的囂張。

    他卻輕蔑地搖了搖頭,「未必,女人的意志才有時候並沒有你們自以為的那麼堅定。」

    「那是因為侯爺沒有遇過能拒絕你的女人,但是此刻眼前便有一個。」她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在他面前輕易地失去理智,哪怕是發脾氣都必須克制。因為任何的不冷靜都有可能讓她在他面前再敗下陣來。

    但是她的拒絕卻讓他頗為欣慰地笑了,「好,我喜歡棋逢敵手的感覺。可惜這一次慕容眉敗得太早,否則你們夫妻可以聯手和我好好玩一玩。」

    她別過臉去,「慕容眉會敗北不是因為他無能,而是因為時運不對。他沒有想到江面會忽然起風,而他的戰船在風中不能彼此兼顧,所以才敗了這一戰。」

    「也對,也不對。」軒轅策回到桌邊又倒了一杯酒,用的依然還是剛才給她用的杯子,但卻是自斟自飲。「沒有算出天時只是他敗北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他沒有算透人心。不僅是我的心他沒有算透,連自己人的心也失算了。繼昌侯退退沒有趕到,讓他少了一路援兵,安南侯那邊也未使出全才增援,以致他遭遇兩面夾擊。」

    姬明煙一愣,「安南侯?」

    「是啊,他以為安南侯和自己家有姻親關係,肯定會在金谷關浴血奮戰。其實安南侯也是隻老狐狸,他打了幾次硬仗都輸了,豈會繼續間著頭往前衝,把自己的人馬當做有去無回的棄子?在大戰尚未結束前三個時辰,安南侯就全面撤軍了。」

    她憤怒地一捶床板,從唇擊間咒罵出一句,「混蛋!」

    「你也不必為慕容眉抱不平,他只是還年輕,歷練不足,但他這一仗已經打得有模有樣,若能重整旗鼓,應該可以再和我多周旋幾個回合。」

    姬明煙不想再聽他的炫耀之詞,翻身躺倒時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身子是乾的,顯然衣服已經被換過。

    她緊張地報開蓋在身上的毯子,看到自己原本雪白的衣服已經變成了朱紅色。

    朱紅色,是臨江侯軒轅策特有的服色。

    他已經把她當做他的專屬了。

    軒轅策遙望著她氣惱的表情,不禁戲謔道:「你該慶幸我雖然不是君子,卻也不是小人,沒有在你危難之時佔你太多便宜。雖然……你身子挺美的。」

    她臉上的血色霎時盡褪,面色如雪白,瞪著他張口結舌,「你……是你給我換的衣服?」

    「我既已認定你是我的女人,又豈能把這個一覽美景的機會假手於他人呢?」他心滿意足地欣賞她的驚慌失措。她在他面前向來過於冷靜自持,能看她如此失態也實在是一件趣事。

    姬明煙閉起眼,眉心起的皺紋深深如刀刻。

    「我會跑。」她下定決心般恨聲道:「除非你用鐵鏈鎖住我,否則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逃跑。」

    軒轅策走近她,翻開她的手掌細細看了一眼,「掌中沒有老繭,指腹光滑得像絲綢。」他陡然掀開她又拉回蓋上的厚重毯子,迎面襲來的寒冷讓她瑟縮得不得不抱緊自己的肩膀,但是眼中的戒備並未稍減。

    他拉起她的一隻腳,手指挑逗似的在她光裸的腳背上摩挲,「就連你這雙腳,都光潤得像玉一樣。你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麼?」

    閃著幽亮光髻的烏黑瞳仁帶著讓她心悸的穿透力,彷彿她的所有秘密在他面前都無所通形。

    「你不會武……」他嘲笑道,「一個不會武的女人,想逃出我守備和銅牆鐵壁般的臨江侯府,可以說難如登天。」

    「我仍會試試看。」她將腳從他的手掌中抽回,本來冰透的腳,被他火熱的手掌握住,那感覺使得她心中的不安在無形中增長得更快。

    「那我拭目以待了。」他俯著身對她微笑,指尖在她的額前眉心處畫過,「明煙,其實你不該這樣對我。因為我看得出來,在你心中也有一份慾望深埋。你想得到的東西,這世上只有我能給你。你若是想通了這一點,便會心甘情願了。」

    她冷冷地斜睨著他,態度冰冷決然,好似他只在說一個與她無關的笑話。

 ◎             ◎             ◎

    軒轅策的大軍在兩日後啟程返回封地臨江。

    宋石龍和連建澄負責殿後。

    「老宋,聽說你立了一個大功?給咱們侯爺抓了一個女人回來!」馬背上,連建澄笑問著。

    他也笑著摸了摸下巴上鋼針似的鬍子,「只是碰巧罷了。」

    「別騙我了。我可是聽說你一去江北,就到處找一條籃布船帆的船,你若不是別有用心,豈會和那樣一條小船過不去!」

    宋石龍發現自己的算盤被看穿,便湊過去小聲說:「你可別張揚出去,我看咱們侯爺這一次和朝廷翻臉,居然只以一個女人做為投降條件,而且這個女人,居然還是慕容眉的老婆。我就想,萬一慕容眉若真捨得放棄他老婆來換侯爺的投降,難道咱們真的都要跟著投降不成?不如先把人抓來省事。」

    「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竟讓侯爺動心到這個地步?」

    被他這麼一問,宋石龍也皺起眉,「若說長相,算不得一等一的美人兒,也沒什麼狐媚子氣,可是看著就是和別人不一樣。到底是哪裡不一樣,我人笨嘴拙是說不出來。但侯爺這麼中意她,沒準日後讓她做正妃。」

    連建澄搖頭,「既然以前是慕容眉的老婆,那就不是完璧了,侯爺是多尊貴的人,豈會娶個殘花敗柳做正妻?我看侯爺再喜歡她,也頂多讓她做個側室。」

    宋石龍神秘兮兮地眨眼,「那你敢不敢和我打賭?」

    「賭什麼?賭她會不會做正妃!」連建澄笑道:「這有什麼不敢賭的?」

    「那就賭上十罈子的好酒,你可不許反悔!」宋石龍和他在馬背上一擊掌,然後用手一指前方,「你看侯爺從拔營之後,一直坐在馬車裡沒有露過面。你知道侯爺是最不喜歡坐馬車的,那為什麼回程卻非要坐馬車不可?」

    連建澄頓悟道:「那女人在車裡?」

    「是啊,侯爺必然是怕她跑了,所以要緊緊盯著才放心吧。」

    姬明煙也相信軒轅策是為了看住她,才要和她同乘一輛馬車的。

    但是他此刻並沒有理睬她,而是獨自一人躺在車廂一角睡覺。

    她盯著他看了足有半個時辰,才緩緩伸出手去,可剛剛摸到車門的門環,軒轅策便微笑著開口,「我若是你,就不在這個時候做這種困獸之鬥。就算你跑得出車廂,外面上萬的兵卒你又該怎麼一一闖過呢!」

    她緊緊擔起拳頭,「你打算一直不睡覺地看住我嗎?」

    「若是坐鎮指揮了這麼大的一場仗,你也會累的,所以我當然需要休息。但你若是總讓人這麼不省心,我也只好全才以赴地先看住你。」

    他沒有睜開眼,但是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壓力,卻足以讓她呼吸艱難。

    「你就不怕我趁你睡著的時候殺了你!」她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軒轅策笑了,「我知道你恨不得立刻就殺了我為慕容眉報仇。但是我也知道你不會殺我,因為你還不想死。只有我活著,你才能繼續活著。」

    姬明煙在他面前真是無所通形,無論她怎麼說、怎麼做,他似乎都有辦法看出她的心事。她很不喜歡被人如此看透的感覺,但是她卻已被他看了個透徹。

    「要怎樣你才會放我走!」她思忖著,「要我幫你達成一個心願,還是幫你做完什麼事!」

    他的眼皮慢慢報開黑眸緩緩展露,凝望著她時,眸光有些複雜,「你想和我做交易?」

    「是。我想,任何事都該有可以轉圜的餘地,侯爺不該不給我這個機會。」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但是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卻像是軟弱的懇求。

    他將手枕在後腦,想了好一陣,然後伸手敲了敲車窗,「叫連將軍來見我。」

    敗快的,連建澄來到馬車旁問道:「侯爺叫我?」

    「上次說到東遼近來有矣詔,派去偵察的人馬有回報了嗎?」

    「還沒有。因為和江北打仗,所以我讓探子都留在了邊境,以免驚動了東遼對戰局不利。」

    「盡快讓他們回來,當然,情報必須準確。」軒轅策說完話,側目看了眼姬明煙,「關於東遼,你知道多少?」

    「不如對天雀知道的多,不過……」她習慣性地咬唇,「也知道一些。聽說他們現在把持朝政的是太子,皇帝已經沒有實權。太子是個堵嗜血好戰的人,一直有吞併天雀之心,所以近來騷擾頻頻,我們邊境很不安寧。」

    「那你知道是誰在幫天雀抵抗東遼嗎?」

    她很不情願地回答,「是你。」

    他故作感激地點頭。「多謝你沒抹殺我這點功績。」

    她冷笑道:「可就算你有功於朝廷,也不能成為你扶功抗旨的憑恃。」

    「你的腦子裡到底被慕容眉灌輸了多少錯誤的訊息?」軒轅策嘖嘖歎息兩聲,搖搖頭,「現在我要想辦法給東遼一點教訓,要讓他們知道天雀不是他們一朝一夕能吃得下的。可是,我花了太多的兵力在與朝廷作戰上,這一戰肯定已經驚動了東遼,我懷疑他們不日就有動作會威脅天雀,而我的臨江,是最靠近兩國交界處的地方,首當其衝要做為迎敵重地。你,有何良策?」

    姬明煙想了許久,「東遼人向來是勇猛有餘,但智謀不足。和這種人為敵最為麻煩,只能恩威並重,一邊懷柔一邊鎮壓。前些日子,聽說他們在招兵買馬,應該是為了和天雀開戰,只是在找時機而已。」

    「幫我把東遼人解決掉,我會給你一個提心願的機會……」軒轅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語尾餘音悠長,簡直是誘惑。

    她陡然精神一振,脫口而出,「當真?」

    他從自己手上摘下一枚碧玉戒指,拉過她的手。因為她的手指比他的細,所以那戒指只能勉強戴在她的大拇指上才不敢滑落。

    「憑這戒指你可以任由進出臨江侯府,差使我的人。只要在臨江界內,不會有人攔阻。」

    她驚訝地看著那枚戒指,「你可知道你一下子給了我多大的權力?」

    軒轅策笑道:「你這句話說對了一件事,再大的權力,都是我給你的。」

 ◎             ◎             ◎

    因為嚴冬來臨,臨江外面的松月江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又被積雪履蓋,遠遠看去,已經是「欲渡黃河冰塞川,將冬太行雪滿山。」的景象了。

    此時,有一乘朱紅色的馬車由遠至近緩緩來到江邊。趕車的車伕穿著朱紅色棉眼,頭載皮毛帽子,對著車廂內說道:「姬姑娘,這江面都凍上了,勸您還是不要下車比較好。去年這條江面凍冰後,有好幾個孩子調皮誤踩薄冰而落水溺斃。」

    車內沉默片刻之後,才有個女聲輕輕傳出,「那就先回去吧。」

    馬車吱吱呀呀滾過積雪往回返,不出幾刻就進了臨江城,此時因為雪天路滑,有一匹運糧食的騾子腳下不停地打得,在路面上走得顫顫巍巍、東歪西歪,幾乎把一條路佔去了三分之二。

    車伕見狀急忙一勒緩繩,將馬拉住,然後高聲喊道:「這騾子是誰的?還不趕快拉住了!」

    騾子的主人琅琅蹌蹌地從後面跑過來,急忙拉住了騾子的緩繩,陪笑道:「真不好意思,我轉身去買個燒拼,這騾子自己跑了。」

    「騾子跑了丟了貨是小事,若是衝撞了不該衝撞的,平白給自己惹上禍事,你可不要後悔喊冤。」

    騾子的主人這才看清車伕的穿著,不禁嚇了一跳,「您……您是侯爺府的?」

    車伕哼了一聲。

    「那,車內坐著的……難道是侯爺?」那人已經嚇得口齒不清了。

    「若是侯爺,你小子現在就不會好好站在這裡說話了。趕快走吧?」車伕揮著手中的鞭子。

    車門這時忽然開了,一名圍著白色孤裘的女子走下來,或許是因為天寒地凍之下,人的眼睛看什麼東西都太模糊,又也許是說話時呼出的熱氣氰氫了視線,騾子的主人只覺得這女子的臉孔雖然被厚重的衣衫遮住了泰半,卻依然自有高貴氣質教人移不開視線。

    「老徐,他的騾子沒有在蹄子上綁東西,你幫他找點稻草來綁一綁,免得一會兒還要打滑,可怎麼走路?」

    聽那女子開口,車伕為難地說:「姬姑娘,不是我不幫他,是咱們出來的時間不短了,侯爺那邊肯定等得著急,再不回去,只怕侯爺就要派人來找了。您雖然不怕,可是侯爺的家法小人承受不起啊。」

    「我就在這裡,又不會跑,你怕什麼?」女子淡淡說道,「若是侯爺派人來,我自會和他解釋。」

    她踱步到路邊的一個小首飾攤予上,從中拿起一條珍珠項鏈,隨意詢問。

    「這項鏈要多少錢?」

    女攤主瞧著她笑答,「是您要,我就不要錢。我怎麼能和未來的侯爺夫人要銀子?您喜歡盡避拿去戴,這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難得您能看得上。」

    姬明煙卻又把那項鏈緩緩放回去,「我不白拿別人東西,您的好意,我擔當不起。」

    那女攤主見她神情幽冷,比冰雪還不宜親近,不禁尷尬地瞧著那條項鏈不知道該說什麼。

    上個月臨江侯軒轅策和朝廷於怒江一戰之後,不僅沒有受到重創,反而勢才更大,儼然已擁有半壁江山。

    而軒轅策在這一戰之後,從江北帶回一名女子的傳聞不脛而走,成了臨江百姓街知巷聞的一個話題。

    偶爾他們能看到這名女子出入臨江侯府,雖不知她的真實身份,但人人都知道侯爺對她不但信任而且很是寵愛,故紛紛猜側這是未來的侯爺夫人。但奇怪的是,他們幾乎從未見她笑過,好像有天大的憂愁籠罩在她身上。這下子人們不懂了,不管是什麼出身的女子,能做侯爺夫人都是天大的榮耀,她又有什麼好不開心的呢?

    當然,這是因為他們不明白她的來歷,更不知道她究竟是誰。

    一轉眼,姬明煙來到臨江已經一個月了,她知道關於自己的傳聞多半是軒轅策叫人散播出去的。而這樣的流言如果能傳到江北去,成為對岸人盡皆知的事,便是軒轅策最樂見的結果。

    面對如此局面,她從不多做爭辯,因為她知道,憑自己一人之才與他相抗實在太過微弱,而且……全無意義。

    人,已經住到了府裡,若說兩人清白,誰信?

    街邊有一處茶肆,她找了個靠著欄杆的位置坐下,要了杯最簡單的清茶。

    能在寒冷的冬天裡喝上一杯暖呼呼的熱茶,實在是一件愜意的事情。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對街正在幫騾子主人綁玲子的車伕老徐,或者說,老徐同樣可以清楚地看到她。

    她不知道軒轅策是怎麼汾咐老徐的,只要她出門逛逛,都由老徐陪同。雖然她不懂武藝,但看得出來老徐必然是個功夫高深的練家子。有一次她在城外的樹林裡閒逛,明明距離她很遠的老徐卻在眨眼間就來到她背後。

    於是她知道,別說想從軒轅策的手裡跑掉,就是想在老徐的眼皮下身和翅來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一會,小二將茶杯端上,她看了眼黃潛的茶水,輕吸一口,分辨出茶卡雖是最便宜的那種,但是因為此刻的愜意,使她覺得這茶香比名責的茶更沁人心眸,於是不禁閱上眼,唇角緩緩揚起一抹微笑。

    天空開始飄雪了……

    她感覺臉上有點冰涼,雪柔柔地落在肌膚上,瞬間又化開,成了水,沿著臉頰得落下去。

    這是雪,不是淚,從她被俘到現在,沒掉過一滴淚,但並非心中就沒有悲慼。這雪花,是知曉人的心意吧?

    因為天地雪白,即使她閉著眼,依然能感覺到一片茫茫白光,但是忽然間,白光之中有團黑影,緩緩逼近眼前,將那一片光亮沉沉遮蔽。

    姬明煙眉心輕擎,這一個月的相處,令她太熟悉這股氣息和這種感覺,因為不想面對,所以沒有立刻睜眼。直到那人開口——

    「府中有的絕頂好茶你看都不看一眼,卻冒著大雪天坐在這樣簡陋的茶肆中喝茶葉渣?」

    再不面對是不行了。

    捷毛揚起,她平靜又無奈地看著突然出現的軒轅策,「侯爺日理萬機,怎麼也有閒工夫到這茶肆中來小坐?」

    「有人整日不歸,我總要出來看看是什麼東西絆住了她。」他淡淡笑著,黑眸凝視著她,神態慵懶卻又致命銳利。

    她歎口氣,「你總是怕我半路跑了。既是如此,倒不如給我拴上一條鏈子。」

    「即使是我侯府的狗,我也不會用鏈子拴住,更何況是我請來的貴客。」

    「貴客?」她鄙夷地挑著眉毛,「我真不知道堂堂臨江侯府竟是以這種待客之道招呼客人。」

    「那好,我可以換個頭銜,就算是我未來的女人好了,正因如此,我更不會以強硬手段迫你屈服。我說過,我要的是你的心。」

    她垂著頭,不知道是否將他的話聽進去了。

    餅了好一陣,姬明煙才緩緩開口道;「東遼人擅打冬戰。這個春季他們將許多草原整改為稻田,強行引水灌溉,秋季收穫了不少的小麥和苞米,我懷疑他們是在囤積糧食,就為了冬天這一仗。」

    「你這是從哪裡探聽來的?」軒轅策問。

    「剛剛出城轉了轉,遇到一個從東遼來的老人,說是自己的家因為釗草無法放牧,只好四處打打零工,一路來到了這裡。」

    「這件事倒不算什麼秘密。」他並未讚許她,「為了大戰而提前備糧,我們天雀也是這樣做的。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他們準備何時出兵,用什麼樣的借口出兵,重兵都安排在哪裡?」

    她微微一笑回應,「這都是絕密情報,你只讓我在這裡轉轉是探聽不到的。」

    「那你準備怎樣?」

    姬明煙歪著頭,臉上滿是笑,她許久沒有笑過,現在卻笑得燦爛到讓軒轅策心生孤疑。

    「聽說東遼太子是個好色之人,不如我以使節的身份替你出訪一次,如何?」

    她的話引得他的眉心一皺,盯著她的眸色更加幽深,「你在我這裡固守堅貞,卻不惜去敵營用美人計?」

    「你這裡對我來說,就是敵營。」她握著茶杯竊笑。他的表情倒像是吃醋。

    他猛然從桌子對面探過手來,一把抓住她握著茶杯的柔美,「那我不介意你先在我身上用一用這美人計。」

    她漠然地看著他的手,「侯爺若是想要一個百依百順的美人,隨處可得,又何必一定要為難我?」

    軒轅策恨得幾乎想狠咬她的手背來消火,但是最終只能恨恨地甩開,「你真是不怕惹怒我。」

    「侯爺千方百計想要我為你做事,便不會和我生氣。」她輕輕笑著,因為難得的嫣然笑意,所以令她顯得更艷麗。

    若非時刻提醒自己,記得她笑容背後那顆恨不得馬上逃離他的真心,他幾乎就要迷失在這份笑意產生的嫵媚之中。

    「先回府再說。」軒轅策忽然站起,順手將姬明煙面前的茶杯拿走。

    她詫異地看著他,「我只買了茶,沒有買這茶杯。」

    「我不喜歡你用過的東西,日後落到那些販夫走卒、或是山野村夫的手裡,尤其是……」他彎下腰,詭笑著以食指一點她的紅唇,「能一親你芳澤的東西。」

    姬明煙一時呆住,不知道自己是該怒還是該笑。

    軒轅策這個人總讓她摸不透。他在下屬面前,一張臉總是陰沉沉、冷冰冰的,即使是他最得才的連建澄、宋石龍那些人,也很少博得他的讚譽,他們也像是習慣了,即使他冷著臉,他們也能說說笑笑,自己播料打渾找樂子。

    而在與她獨處時的軒轅策,卻是個霸道詭魅的危險人物,她必須打起十足的精神,才不至於讓自己在口舌之爭中落於下風。

    說來也真是可笑,她從來不是個爭強好勝的人,怎麼會與他計較起言語上的勝負?

    起身之時,看他真的拿著那個茶杯往外走,那店主認得他自然不敢開口多問,姬明煙苦笑著,只好多拿出幾個銅板放到桌上。

    兩人雙雙回到馬車前,他忽然停下,回身去扶她。這一個小動作讓她瞬間有些恍惚,彷彿感覺他們不是敵人,她也不是他強擄來的俘虜,他們更像是一對故友,或者……就是一對平凡的夫婦?

    這念頭在腦海中乍現,就將她嚇得在寒冬之中冷汗直流。

    原來她不是怕輸了口舌,而是怕輸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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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6 00:44: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也許是前幾天接連在外面奔波有點辛苦,姬明煙今天懶懶的不想動。快到午時她才出了房門,見門口站著好幾個丫鬟,有的手捧熱氣蒸騰的水盆,有的端著溫溫的毛巾,還有的捧著食盤,她們皆一動也不動地等著她。

    她一愣,「你們在這裡站了多久?」

    一個名叫若瑩的丫鬟笑得臉都快僵了,「姬姑娘,奴婢們等了您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姬明煙不禁驚呼,「你們就站在這裡一直等著?為何不叫我一聲?」

    「侯爺說,若不是姑娘自己醒來,不許我們打擾您的好夢。這水和飯菜都已經換過幾回,都是熱的,姑娘現在要盅洗用飯?」

    姬明煙將一隻手伸進水盆裡,只覺得一股溫暖從掌心直滲入身體。這水不涼不燙,溫得剛剛好。也不知道臨江侯府的丫鬟是怎樣調教的,這兩個時辰之內,要在這寒天中將這水溫一直保持得這麼合適,定然是要頻繁地去換水,小心當差,用心辦事到這種地步,未免太折騰人了。

    她忽然有股衝動,於是沒有梳妝,只穿著雪白色的晨服,逕自向前廳走去。

    那幾名丫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又不敢問,也只能端著手裡的東西追了上去。

    軒轅策這時正巧剛剛回府,站在前廳的門口與樊世朝等人說著話,姬明煙突然來到,前廳內他所有的部屬都不禁愣位。

    他也征了征,原本冷峻的五官線條卻舒展開來,慢悠悠地踱步到眾人前面,望著她問道:「這是為了歡迎我回府而特意做的打扮?」

    姬明湮沒有理睬他的戲謔,開門見山的說;「有件事想求侯爺。」

    「你會有求於我?」他挑著眉,「說說看,若我能力到,又不算太為難,一定答應。」

    「請侯爺不要對我太好。」

    她說完這句話,就看見周圍的人都用驚異的眼光瞧著自己,像是在說:這女人怎麼這麼不知好歹?

    「若是侯爺一人對我好,我也就心領了,但侯爺卻牽扯了無數人要為我奔波,我實在承受不起。我不想折壽,所以請侯爺以後不要再讓這些人這樣小心翼翼地服侍我了。」

    軒轅策微瞇著眼,望著眼前這個似乎很惱怒的女子,猜側她到底在想什麼。

    她入府以來,很少主動和他說話,今天難得這樣氣勢洶洶、甚至衣冠不整地來見他,只是為了不讓人伺候她伺候得太周到?

    他忽然伸過手,攬住她的腰往側廳走,其他還在前廳中的人見了雖大惑不解,也只能一聲不吭地在原地等候。

    姬明煙被他拉到側廳,不明白他要做什麼,直到側廳門口的一件東西磕了她的腳一下,她才低頭去看。

    只見偌大的側廳裡擺了一地的箱子。有些箱子已經打開,躺在裡面的絲綢、古董、字畫、珠寶首飾,全都肆無忌憚地張露於人前。

    「這些東西,我想你必然也是不喜歡的了?」軒轅策用手一指,「不過這些都不是我買的,而是臨江這裡的鄉紳官宦選來的,且都指名要送給你。」

    她皺著眉,「送我?送我也是為了討好你吧。」

    他笑了,「你說的沒錯。不過他們還是會很尊敬你,甚至是敬畏你。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她真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是站在你身邊的女人。」

    「沒錯,你可以不希罕這些東西,但你又何必連對這高高在上的地位也嗤之以鼻呢?想想,你想做的事情、想要的東西,有多少是要依靠這些才能得到的。」

    姬明煙獺洋洋地回道:「但是它們時時刻刻提醒我,我得到的再多,都是你給的。」

    軒轅策呵呵笑出聲,「你已經把我的話牢牢記在心裡。」

    「也許你更希望我把它們記在血液裡。」

    她拋下話漠然轉身,卻被他一把抓住,按在旁邊牆壁上,他陡然欺身逼近,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危險,她必須迫使自己鼓起全部勇氣才能和他保持對視。

    「明煙,或許我是個傻子,才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動了心。」他擔著她尖尖的下巴,向來傲然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沉鬱,「我曾聽人說過,男女之間,誰先動了心,就算是先輸了。好吧,我承認我在你面前的確是先輸了,但是起碼我真的有誠意追求你,你不必一直端著高傲的姿態和我說話,因為我們兩個人是平等的。

    「我給你地位,給你我唯一的一顆心,要換回的,也只是你這個人的心而已,你就那麼捨不得付出嗎?哪怕是一絲一毫都不願意給我?」

    若不是見過軒轅策在戰場上飛揚跋鹿、傲視群雄的樣子,她幾乎要為他這哀哀肯求的樣子而心掛動搖了。

    但是,他是軒轅策啊,一是手握十餘萬大軍與朝廷分庭抗禮的逆臣、是個可以在談笑之間將他人生命玩弄於股掌中的一代梟雄。

    他也會有真心真情嗎?

    良久,她終於避開那雙火熱的眼,輕聲道:「侯爺,即使你有再多的理由,也不是你強迫別人的借口。你應該知道,這世上最不能勉強的就是感情。」

    「慕容眉給了你什麼,讓你這樣對他死心塌地?」

    他的臉頰已經貼近到她的耳邊,那溫度、氣息、力量,無一不在提醒她,危險已經逼近。

    她不敢吸氣,怕將他的氣息一併吸入身體之內。

    「他給我的,只是……尊重,做人的尊嚴。每個人,即使出身再卑微,也該有屬於自己的尊嚴。」

    「如果你要尊重,那我給你的已經足夠了。」深邃的眸子在這一瞬間像是迸出了火花,「也許,是給的太多了。」

    有件事他早就該做了。

    搶奪,是她給他定的罪。若他是罪人,那麼他的罪行其實犯得並不顯著,因為他最想做的事情,還沒有做。

    既然如此,這一刻,他要真正開始搶奪!

    軒轅策將她禁錮在自己的懷中,以讓她窒息的方式霸佔住她的唇舌,讓她無法有任何反抗的機會,將她的呼吸和過於冷靜自持的神智一併吞沒在他的世界中。

    姬明湮沒有掙扎,因為在最初的一瞬她完全是被嚇得愣住了,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在做什麼。直到過了好一陣子,在鼻間清晰地呼吸到那陌生且具有強大震攝力的氣息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到一個怎樣難以自拔的泥淖之中。

    她想掙脫他的束縛,可才扭動了一下身子,就被他更狠地壓倒在旁邊的一個箱子上,那冰冷的木箱在毫無暖意的房間中更顯得冷硬,而她身上的衣服不算厚重,纖瘦的後背被木箱上的鐵條磕得生疼。

    她本不想喊叫的,但是她發現他企圖從她身上掠奪更多時,不得不豁出去將拽開地腰帶的那隻大手緊緊握住鞍道:「我不希望在這個地方被人強暴!」

    軒轅策重喘一口氣,放開扣住她腰的五指,從她的身上直起腰。

    那一瞬間姬明煙在他臉上看到的不是得意、不是惱怒,更不是色慾熏心,而是一種掛敗似的悲傷。

    「我也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他苦笑了下。

    「你說過,你暫時不會為難我。」她抓緊腰帶,卻發現自己有多驚惶,她的手竟然顫抖得不能重新將它繫好。

    他從她的腰後一拉那條帶子,又將她拉到自己身前,「我是說過,但是你不要逼我逼得太緊。」他低著頭,緩緩幫她重新繫好腰帶,手指摸了摸她冰涼的臉頰,「雖然是正午了,但是現在天這麼冷,穿得這麼少是想生病嗎?」

    他又一次將自己那件鑲嵌著黑色貂毛的雪白大麾解下,裹住了她的身體。

    她對這個溫度真是再熟悉不過了。微微抬起眼,看到他幽深的眸子中悄悄燃燒的那兩簇小別苗,像是可以將鐵鏈慢慢燒熔,不禁又垂下眼眸,有些難以承受那樣的火熱。

    她每走近他一次,就覺得自己對他多了一分迷惑。似乎他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軒轅策,抑或是……她從未真正知道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             ◎             ◎

    因為反抗無效,姬明煙只得繼續被動接受軒轅策強行為她安排的種種優待。

    而且此後每天三餐,只要他在府中,她都會被要來與他同席。

    有一次她故意起得晚了些,結果出門時再度看到丫鬟們愁眉苦臉地捧著東西站成一排,她們的纖纖玉足雖然穿著厚厚的鞋子,卻都被積雪履蓋,怕是凍了許久。

    當她去到軒轅策的跨院正房時,迎面而來的連建澄大著膽子對她小聲道:「姬姑娘,侯爺到現在都沒用早飯。您……方便時還是早點過來吧。」

    她心中不禁又生了許多愧疚。不是愧疚軒轅策因為她而沒有按時吃上早飯,而是愧疚因為她的任性,有這麼多人被迫跟著受苦,她可以想像,因為軒轅策沒有吃早飯,府內又有很多人也跟著餓肚子了。

    唉,她還是乖乖地做他的禁臠吧。

    若是秉持著相安無事的原則,其實在臨江侯府的日子也不是太難過。

    有時,他會撤來一些看似繁雜的書給她看,當他有空時也會選其中一兩本和她心平氣和地討論。

    公事上,他甚至會拿一些和地方官員及外省辟府的書信給她看。

    有一天,朝廷突然發來旨意,內容竟然對前次那場驚逃詔地的慘烈戰役一字不提,反而躍升他為臨江王。他當著姬明煙的面看完那張聖旨,然後微微一笑,抬手將聖旨丟進屋中一角的火盆裡,任火苗將那價值萬金的東西付之一炬。

    「一個王爺之名已經滿足不了你了。」她微諷取笑著,拉出一張信紙,自己研墨替他給朝廷寫謝恩表。

    他冷眼譽來,「寫這種東西做什麼?」

    「你雖然瞧不上朝廷的封賞,但如果你還沒有打算爭權奪位,勸你還是把表面上的事情做好,免得落人口實、遭人議論。要知道沒有幾個百姓真的願意擁戴亂臣賊子,除非這個朝廷已經有了他們不得不推翻的原因,但依我之見,就算當今聖上是個孩子,也不足以做為讓百姓們追隨於你的理由。」

    她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著,一邊動著筆,謝恩表已經寫了大半,軒轅策踱步到她面前,又細細看了一眼那封信,忽然瞳仁收緊,「你幾時學會模仿我的筆跡?」

    「你的字我這幾天也看了不少,要學並不難。」她低著頭將最後一個字寫完,小心翼翼地在紙上吹了幾口氣,將殘留的一點墨漬吹乾,然後才遞給他,「侯爺,不,應該改口稱您王爺了,請您過目吧。」

    軒轅策看著她,將那封信接過來,掃了一眼不禁哼道:「倒比樊世朝寫的還好些,我看樊世朝若是看到這封謝恩表,恐怕要擔心自己在府中地位不保了。」

    「樊參軍十二歲中秀才,十五歲中舉人,金格殿試御封探花,我可比不了。」她從書桌上找來信封,將謝恩表封好,「你給朝廷的回信都是裝在哪個匣子裡?」

    他沒應聲,卻是專注地看著她,忽然拉起她說:「走,出去看看雪景。」

    桌上一堆的公務他就這樣丟下,拉著她出了府,一路乘馬車沿著城郊的江岸漫行。

    姬明煙在車內打開車窗往外看,一股清新的雪氣撲面而來,但涼意讓她不禁打了個噴嚏。

    身後他長臂一伸,將她攬入懷中,溫暖氣息包裹著她,竟比他的大麾還要舒服。

    「臨江在天雀中並不算是最大的府郡。我一直希望這裡的百姓,可以再富足一些。但是這裡的土地不宜種植稻穀,倒是山上的果樹每年的收穫令人欣喜多了。」

    他讓她靠著自己,將許多公事娓娓道來,彷彿他們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一樣。

    姬明煙想了想,說道:「我記得天雀早年有一位福難王爺,雖然幼年被放逐幽州,但是後來也將幽州治理得人民富強,還憑藉著幽州的富庶及民心,與朝廷打了一仗……嗯,倒是很像你。」

    軒轅策一笑,「福難王爺是個厲害人物,當年本可坐上帝位,後來卻收了手,我一直替他可惜。」

    「如今你可以在青史上取而代之了。」

    「你仍判定我是亂臣賊子?」他低下頭,將下巴壓在她的髮頂,「明煙,你若非先做了慕容眉的人,就不會對我有這麼多的偏狹之見。」

    「偏狹?整個朝廷都認定的事情還是偏狹?莫非你挾軍抵抗朝廷削權,也是忠君愛國的表現?」

    他自上而下俯視,看到她的眉心又糾結起來,便笑道:「算了,你我幹什麼在這時唇槍舌戰?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日後自然會知道。我現在只想問你,有沒有好的辦法幫我的臨江盡快富庶起來。」

    「你所管轄之地不只臨江一地,周圍十二個縣郡州府,幾乎也都在你的統轄之內,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我那日和你說過了,這裡距離東遼最近,倘若東遼要與我開戰,而我所需的糧食卻要從其他州府調集,就有可能會受制於人。」

    姬明煙想了想,「每年各府郡要給朝廷上繳的糧食是多少?」

    「根據府郡大小不等,上繳的糧食數目也不一樣,再依據天時、糧食的收成情況,年年都不相同。如臨江,應該是交給國庫……每年三十萬石左右吧。」

    她抬頭看他一眼,「你這兩年真的給國庫繳糧了嗎?」

    軒轅策笑道:「朝廷想殲夭我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總要留著一些,但並非全然沒繳。」

    「上次怒江一戰用了多少?」

    「大約……十成之七左右吧。」

    姬明煙又看他一眼,「沒有瞞我?」

    「難道我還怕你做間諜不成?」軒轅策自信地笑道:「就是用去了這麼多,所以我要和你坦言,短期之內我不宜再和東遼作戰了。」

    「那麼……你為何不向東遼示弱呢?」她沉思許久後說:「東遼也必然知道,要打敗你並非一朝一夕,所以他們厲兵襪馬,這一兩年都在忙著儲備軍糧,只是依然還沒有一個借口可以正式和你開戰。在這個時候,你不如向對方示弱,以表和睦之意,然後趁機休養生息,再圖後計。既然現在朝廷都以加封晉爵來與你求和,你又何必一直要繃著這根弦?」

    「說來說去,你原來是在為朝廷說話。你是怕慕容眉要再吃大虧?」

    她瞪他一眼,陡然坐直了身子把他的手狠狠甩掉,「你讓我為你想主意,卻又對我左右懷疑,這算什麼?你快點放我走,我寧可死在江北,也不想在你眼皮底下活著了。」

    他愣了一下,忽然笑了,「還以為你是逆來順受的綿羊,沒想到是頭小老虎,竟然也會發脾氣。是我說話不小心得罪你了?那我道歉。」

    她推開他下了馬車,地上厚厚的積雪一下子蓋過她的腳背,她打了寒顫,又往前走了幾步。

    江邊岸上的積雪也有半尺厚了,她穿的靴子是皮毛製成的,可以蓋到小腿上,但即使如此,仍走不出幾步就感覺到寒意已經從腳底竄到了膝蓋上。

    每走一步都覺得艱難,她知道軒轅策必在身後注視著自己,但就是不想回頭,直到一不小心踩空了,陡然得下岸提的斜坡,整個人被摔到了江提之下。她聽到身後一聲驚呼,那人奔來,但是因為積雪也走得並不順暢,幾乎是踉踉蹌蹌的滑到她跟前。

    她倒在距離江面不過幾步遠的地方,大半個身子都陷在積雪裡。

    軒轅策抓住她的時候,卻發現她仰面躺著不住地哈哈大笑。

    起初還以為她摔糊塗了,等他幫她拂去臉上的雪花時,卻見她笑著笑著,眼淚竟順著眼角流下,到最後已經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他神色一沉,坐在雪地裡將她一把攬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直到她的吸泣漸漸平息又冷著臉將他掙開。

    「回去吧。」她主動開口,擦乾臉上的淚痕,沒事人似的站起來揮了揮身上的雪花,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你還有家人嗎?」他忽然問。

    她側目看他,「什麼意思?難道你抓了我還不夠,還想拿我的家人威脅我?」

    「若你想見他們,我可以派人接他們過來。」軒轅策凝視著她的臉,因為她從未在他面前哭過,今日她失控落淚的模樣來得突然,令他措手不及之外,還有種前所未有的惶恐。

    他怕她的眼淚、怕她的悲傷,怕她明明人在他懷中觸手可及,但一顆心卻遠得難以捉摸。他不明白自己早已見慣了山水風景,為何還會栽在這片雲上。只知道若能為她做一點事,讓她高興,他不會吝嗇做任何犧牲。

    只要……她能留下。

    姬明煙為了他這句話,怔在那裡許久,剛剛清亮的眸子又似被一層霧氣籠罩。

    他懂她的悲哀、懂她的思鄉之情,卻不能給予她最渴望的自由。若他不是軒轅策,而她也不是姬明煙,她或許會感念上蒼,將這樣一個男子送到自己的身邊。可是……他們現在卻是敵人,她又怎能因為敵人些微的「施捨憐憫」就感懷動容?

    她硬著心腸,逼自己淡漠的冷笑輕諷,「多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一個人背井離鄉就夠了,總不能讓他們都跟著我一起受苦吧?更何況……也許在他們心中,我已經是個死人了。不要讓他們知道我這樣活著……丟盡他們的顏面。」

    軒轅策不悅地抿緊嘴角,「好吧,既然如此,日後也不要怪我不通情達理。」

    她聳聳眉,向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他,「你不走嗎?」

    「原來你的眼裡還有我。」他抖院著她,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幾步走近將她一把抱起,自提岸之下飛身一躍回到提岸上。

    在馬車旁著急等候的老徐連忙伸手來扶,被軒轅策擋了一下,卻發現連建澄也站在馬車旁邊笑咪味地看著他們。

    「王爺帶著姬姑娘出來踏雪尋梅啊?」他不由得打趣。

    軒轅策看到屬下時神情立刻變了,眉峰一夔,「你來做什麼?」

    連建澄上前一步回復,「東遼來人了。」

    他和姬明煙同時一征,互相對視一眼,她笑道:「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王爺和東遼早就有約了?」

    「沒有。」

    他拉著她回馬車,連建澄追著在他們身後說道:「我剛聽說,侯爺已經被朝廷榮升為王爺。王爺,屬下恭喜您了。」

    「東遼來人是誰!」軒轅策沒有接他的話。

    「來人沒有通報身份和名字,只說是東遼特使,帶了東遼王的密信而來,一定要見王爺。」連建澄又神秘兮兮地說:「王爺小心,我總覺得來人不簡單。」

    「嗯。」他應了一聲也上了馬車。

    姬明煙沉聲問:「你猜東遼派人。來做什麼?」

    「大概……和你的建議是同個目的吧。」他閉上眼養精蓄銳。在遇大敵前,他需要冷靜地思考。

    他有種預感,這一次東遼特使的到來必然會為天雀掀起新的風波,只是來人是衝著他軒轅策來的,還是衝著天雀朝廷來的?

    若是後者,反而簡單聲若是前者……他也無懼。

    姬明煙本想回自己的臥室去休息,但是軒轅策不讓她走。

    「東遼的人你也該見見,就算是幫我。」

    他都這樣說了,她也只好跟著他一起去了會客的正堂——浮雲堂。

    在姬明煙和軒轅策心中,都料定東遼的特使必然是和一般他們所認知的東遼人一樣——高大威猛,孔武有力。

    沒想到站在堂內的那個年輕人,一襲淡難的米白長衫,身形瘦釗,容顏俊秀,看上去倒是天雀人的樣子。

    「你……是東遼特使?」軒轅策孤疑地看著那人。

    那人微笑著行了東遼之禮,「閣下是臨江侯吧?在下是東遼特使拓跋隆,奉東遼王之命,向臨江侯致意問候,還有一封信轉交。」

    他構出那封信雙手遞上,軒轅策看了眼連建澄,他立即明白王子意思,便伸手接了過來。

    「東遼王客氣了。」他看了眼放在旁邊桌上的一個黑箱子。「這箱子也是東遼王送來的?」

    「是。」拓跋隆必身打開那個箱子,捧出一柄金子打造的權杖。「這是我王送給臨江侯的禮物,請臨江侯笑納。」

    軒轅策踱步過來,看了看那根金燦燦的權杖,卻未接過,只冷冷一笑,「東遼王這是什麼意思!」

    「我王說,臨江侯現在是天雀國的擎天巨掌,天雀國的皇權,總有一天要交到您的手上,這權杖便是最好的賀禮。」

    「整個天雀都在議論我的擁兵自重,」他回頭看了眼表情淡漠的姬明煙,「現在東遼王又要給我加上一項罪名。」

    她緩緩走近,微笑道:「王爺若是不喜歡,可以將這件東西退回去。只是依我之見,無論是還回去,還是私自留下都不好,王爺何不將它轉呈京城萬歲駕前,一是彰表你的一顆忠心,二也算是為陛下下個月的壽辰提前道賀。」

    「說的好。」軒轅策也笑著與她對視,「那就依你之見,明日我就派重兵將這件東西護送到京城去吧。」

    一直沒有說話的拓跋隆悄情注視了姬明煙好一陣,才躬身問道:「請問這位可是姬姑娘?我王也有禮物要送給姑娘。」

    她蹙著眉說:「我和貴國陛下素無交情,只怕受之有愧。」

    「我王說,姑娘是臨江侯跟前最得寵的人,絕不能怠慢了。」他打開桌子上另一個精雄細琢的小匣子,從中立刻透出一片關光,淡淡的黃綠色,即使在明亮的白天依然清晰可辨。

    「這是我國特有的日明珠,只在境內的東山礦區有少量開採。這樣大的珠子就是在皇宮中也是少見。我王說,只有這樣的明珠才配得上姑娘這樣的絕世佳人。」

    姬明煙苦笑著看了眼匣中的明珠,「貴國陛下真是太客氣了。只可惜我這等庸脂俗粉實在配不上這樣價值萬金的寶物。王爺,這明珠也請代為轉送太后吧。」

    軒轅策自然依她,「好,反正我送你的珠子也不少,就從不見你希罕過一顆。你若是把人家送的東西當做寶貝,我反而要吃醋了。」

    他轉身對連建澄吩咐,「招待拓跋特使入住驛館,晚間府內設宴款待。」

    姬明煙離開浮雲堂時,隨意的回頭望了眼,卻見拓跋隆正面帶微笑地望著她。這笑容不知怎地竟讓她心頭一驚,一種強烈的不安陡然自心底升起。

    她不禁低聲問走在自己身邊的軒轅策,「我們是不是太輕慢東遼人了?若是他將今日的事情回報給東遼王……」

    「你不是捨不得那顆珠子了吧?」他故意取笑她,但是眼中都是冷冽的戒備,「不過,你還是多小心,那人剛才眼珠子亂轉,總是悄悄看著你,我猜他若是有所圖謀,必然會先從你身上下手。」

    「我有那麼值錢?」她漫不經心地捧起旁邊樹枝上的一杯雪,又順手揚開,雪花滿撒飛舞,陽光下一片金光點點。

    軒轅策將她用才往懷中一帶,嘴唇貼著她的鬢角,「我看中的人,當然是無價之寶。」

    她的心一顫,說不清是感動還是恐懼,只是她這一瞬間身子輕微的顫抖彷彿也被他察覺,原本已是緊箍著的手臂又更加收緊了幾分,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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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6 00:44: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臨江侯府今夜便將趕製「臨江王府」字樣的牌區掛到了大門正上方,王府門前頓時比以往更加車水馬龍,周圍幾個郡縣州府的鄉紳官吏,能趕到的,都特意趕來道賀,不能趕來的,也派了專人送來責重的賀禮。

    軒轅策端坐在花廳的主位,百無聊賴地聽著眾人的歌功頌德,這一幕場景實在有些眼熟,只是上一次是在幾年前的慕容府,而那一次的主人是慕容歸鶴,他再不耐只要遠遠地躲著就行了。

    今天,他卻是躲也躲不開。

    他向四下看了看,好半天了,也沒見姬明煙的身影,於是他問身邊婢女,「姬姑娘呢?」

    「姬姑娘說這裡賓客眾多,她都不認識,就不出來見客了。」

    他的嘴角嘴著一絲笑,「請她過來,就說是我的意思。」

    姬明煙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但是聽著前面吵吵囊囊,她和軒轅策是同樣的不耐煩。她若出去了,可以想見,憑最近在眾人口中流傳的那些故事,必然會被人圍觀。她實在不喜歡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眼神打量自己,不過軒轅策擺明了不想讓她獨善其身。

    於是她找了一件最不引人注意的淡籃色裙子,從花廳的側門進去,在長廊裡悄悄找了個角落坐下。

    報廳中華燈輝煌,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軒轅策,但顯然他還沒有看到她。

    遠遠望著軒轅策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她心中不由得暗笑了幾聲。原來他只是不願意獨自在這受苦,而想拉著自己一起來受罪罷了,既然如此,更要讓他再苦一苦才好。

    她叫來離自己最近的一位婢女,讓她拿杯熱茶來。

    此時忽然有人伶著一壺酒和一個酒杯站到她身邊,輕聲叫道:「姬姑娘,可否給在下一個面子,與您共飲一杯?」

    她訝異地側轉身,就看到拓跋隆笑咪咪地看著自己,一杯已經斟滿了的酒就選到她眼前。

    她猶豫一下,婉言謝絕,「我的腸胃不好,喝酒就免了。拓跋大人若是一定要喝……」她拿過婢女端來的茶杯,平舉眼前,「我就以茶代酒吧。」

    拓跋隆笑著收回手,「也好,總算不是丟光了我的面子。」

    於是兩人一酒一茶,對飲了一杯。

    「我好像曾經見過姑娘。」酒杯後,他的瞳眸精光一閃,「大約五年前吧,在京城。我有幸去過慕容府,在那裡似乎與姑娘有一面之緣。」

    姬明煙陡升警覺,將目光轉投向別處,「慕容府嗎?我的確在那裡住過,你若在那見過我,也不奇怪。」

    「不過我上次見到姑娘的時候,姑娘和現在可大不一樣。」拓跋隆句句都有深意似地進逼。

    她正思付著該怎樣打發這個難纏的人,忽然廊外人影一晃,軒轅策已站在她對面,淡然斥責,「又穿得這麼單薄站在風口,過來。」

    她如釋重負,索性提起裙角從廊凳上邁了過去。

    他在對面一把抱住她的腰,展顏笑道:「學頑皮了?」

    「沒喝酒我就醉了。」她笑吟吟地仰起臉,「拓跋大人剛才請我喝酒,可惜我腸胃不好,沒能賞臉,要不然你替我再和他對飲一杯?」

    軒轅策挑著眉,「其實我的酒量也不好,不過既然是你的意思,我就遂了你的心願吧。」他招手叫人拿來一個酒杯,拓跋隆棒著長廊為他把酒斟上,「拓跋大人遠道而來,恕我未款待周到。大人明日回東遼去的話,我可以給大人備一匹好馬,就算是我對大人此番辛苦的謝意吧。」

    拓跋隆舉著酒杯,淺淺一笑,「明日我還不回去呢。」

    「哦?大人還要北上去京城?」軒轅策抖晚著他。

    「我王有令,要我留在這裡等王的消息。我出發之前,王說他隨後還有密信要送來,為了安全,並非只派出我一個特使。」

    「東遼王還真是有趣,故弄玄虛的做什麼?」他攬著姬明煙往回走。「好吧,你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若你有心做天雀人,我這臨江王轄地之內,也可以給你三間瓦房安身。」

    「那就先謝過王爺了。」拓跋隆在後面追加一句,「姬姑娘,若我當日見到的確實是您本人,也算是故人重逢了,日後姑娘有什麼為難之事可交由我辦。」

    軒轅策陡然腳步一停,低下頭審視著姬明煙的眼,她的眉心皺了一下,然後又淡淡地回應,「多謝拓跋大人的好意,但也許你看錯了。我在慕容府深居簡出,從來不見外客的。大人也不必為我操心,現在是王爺照顧我,還怕有什麼心願不能達成?」

    「說的好。我軒轅策的人,無論何事,都是歸我管,旁人休想覬覦。」軒轅策用眼角的餘光譽著拓跋隆,有著警戒。

    雖然不知道他剛才和明煙說了什麼,但是顯然這個人如自己所料,絕不是個簡單人物,對方強要留在臨江,必然是另有圍謀。

    不過這樣也好,他倒要看看這個人到底在搞什麼陰謀詭計。

 ◎             ◎             ◎

    姬明煙在驛館門口走下馬車的時候,手中捧著一個空空的花瓶,看著從驛館牆內伸出頭的幾枝紅梅,對跟隨在自己身邊的老徐說:「就是這樣子的紅梅,只是不知道人家許不許我們折?」

    老徐在身後笑道:「若知道是姑娘您要紅梅,誰不急急的為您折來?您不用親自動手,我去和館主要兩枝就是了。」

    「還是我自己選定要哪一枝比較好。」姬明煙說著就逕自往驛館內走。

    看門的人看到她時愣了一下,剛要出聲詢問,就見她身後的老徐使了個眼色,看門人立刻不作聲地退到一邊去了。

    她在館內小院裡的紅梅樹下站定,自言自語地說著,「眾芳搖落獨喧妍,佔盡風倍向小園。這紅梅開的地方還真是難致呢。」

    此時,忽然有人在旁邊開口說道:「姑娘用錯詩了,此情此景應該用除凱的那首『贈范嘩』。」

    姬明煙幽幽側目,看到拓跋隆正笑著和自己說話,「拓跋大人今日沒有出館辦事?」

    「在等我王的旨意,豈敢四下閒逛?」他踱步過來,「姑娘看上了哪枝紅梅?我可以替姑娘折下。」

    她仰著頭看了半晌,用手一指,「就要左上角那枝抖權上的,開了兩三朵,還有幾朵含苞末放,最合我的心意。」

    「那請姑娘稍等。」

    拓跋隆沒有立刻抬手用蠻力扭斷樹枝,而是回身去房裡拿了一柄剪刀,尋著姬明煙指定的那枝紅梅,將它剪了下來。

    「剪下的花枝更新鮮些,根部的水分得以保留,可以多保存數日。」他將梅枝擂到她的手中花瓶裡。

    姬明煙看了他一眼,微微領首,「多謝拓跋大人了。」然後轉身便走。

    老徐跟在她身邊,幫她打開車門,重新上了車離開。

    拓跋隆站在驛館門口,負手而立,目光幽深。待馬車走遠後,他緩緩收回背在後面的手,其中一手中握著一張小小的字條。那是姬明煙剛剛情悄塞給他的。

    在沒人的角落裡,他將字條打開,上面極纖細小巧的字跡寫著——帶我離開。

    他無聲一笑,將那紙條擦緊。他剛才果真說的沒錯,此情此景,還是該用那一首「贈范嘩」才最為應景啊。

    折花逢舞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姬明煙也沒有想到,一個東遼人,在天雀人眼中向來是粗鄙不堪的異族人,卻能如此機敏地想起這首詩與她巧妙傳遞暗語。

    不過也真是巧,這詩中的意思,正與她所處境地和心情異常契合,現在的她,的的確確是「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了。

    抱著花瓶回到臨江王府,她先去了軒轅策的書房。

    他今日有事外出,早晨說可能要外出一天,午飯就不陪她吃了。

    她聽了只是一笑。所謂陪她吃……其實是說反了吧?

    他的書房是一室的冷調色彩,牆壁雪白,桌案烏黑,描金的樟木書架擺著不少的書籍,他不是個附庸風難的人,書房中沒有擺任何的古董珍玩,只做了一個架子在窗前,放著一柄長劍。

    她將那瓶紅梅放在他的書桌上,室內彷彿受這瓶紅梅的映照而變得亮麗起來。

    她走到窗前,將那柄劍握住,試著往上提了提,卻文風未動,這劍的份量還真是不輕,她兩隻手都不足以輕鬆提起。

    於是她便就著架子,將劍身向外抽出一截,一股迫入眉捷的森冷寒氣陡然撲面而來。

    她一驚,迅速將那劍擂回去,週身的寒意卻好像還未能立刻散去。

    真是什麼樣的主人就用什麼樣的劍啊。這劍像極了軒轅策,一樣的寒氣逼人、十足霸道。

    劍柄上,刻著的一串小字映入她的眼簾——上古軒轅,碎地開天。

    她怔在那裡,好一會兒才轉過身,卻看到軒轅策居然站在門口。

    「不是說,要晚上才能回來?」她還有些怔仲,以為是幻覺。

    他的神情似比平時嚴肅了些,「有些事……要回來處理。」

    「哦。」她應了一聲,「那你先忙著吧。」

    她走到門口,卻被他抓住手,扯了回來,他凝視著她的臉,似有很多話要問。

    「從哪裡折來的紅梅?」他終於問出口。

    「在驛館裡,正好那位拓跋大人也在,他親自幫我剪的。」她平靜回答,貌似坦誠。

    軒轅策依然用探究的眼神望著她,「這麼巧啊,怎麼想起去那裡?」

    「沿著街上走了圈,都沒有看到好看的紅梅,只在釋館見到。你去過慕容府,應該知道慕容府中最美的就是沿著東府牆根種下的那一排紅梅樹,我本以為在臨江看不到那麼美的紅梅了。」

    「我上次去慕容府時不是冬天,沒有看到什麼紅梅。」他很久沒有用這樣漠然的口氣和她說話了。

    姬明煙仰起頭,在他的臉上,她看到一絲少有的不安。他是察覺到了什麼嗎?她相信老徐必然把自己和拓跋隆見面的事情告訴他了,但是她相信軒轅策抓不到什麼破綻。

    「江北那邊,有人給你送了點東西過來。」軒轅策牽住她的手,「你看了不要太激動。」

 ◎             ◎             ◎

    姬明煙真的沒有想到,會有人從江北選東西給她,而送來的,竟然是一小壇玉堂春。

    來送酒的人,是一個眉目俊朗、未及弱冠的少年,見到軒轅策和她聯袂而出,少年的神色稍稍一變,接著垂下頭,躬身說道:「侯爺托我將這罈酒送來,說一來是償當年欠王爺的酒債,二來……聽說王爺有了新寵,特向王爺道賀。」

    「有趣,慕容歸鶴幾時變得這麼通人情世故了?不過他不向我道賀加官晉爵,倒來恭賀我有什麼新寵?倒也奇怪。回去和你家老侯爺說,他用詞不准,我向來沒有舊寵,又哪來的新寵之說?」他雲淡風輕地隨口開著玩笑,看看那少年,又看看姬明煙,「你們倆應該認得吧?」

    未等那少年開口,她就冷冷回應,「王爺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跟著慕容眉也有幾年了,慕容府上下的下人就算我不能認全,下人們也都該認得我。王爺特意叫我來做什麼?說是有人給我送東西,卻是送給王爺的,王爺是為了羞辱我嗎?」

    姬明煙翻臉要走,軒轅策一把抓位她的肩膀,咬牙說:「我又哪兒得罪你了?你一天到晚對著我演戲就罷了,現在又發什麼脾氣?」

    她驀然回頭,爆發似的衝口喊道:「王爺明知我是慕容眉的人,偏要強留我在這裡。我被迫留下就算了,現在又讓慕容家的下人看到我。日後就算我能回去,就算慕容眉還能容我,慕容府中的人又豈能容得下我?王爺,您是存這份心思吧?」

    軒轅策敏緊眉頭,嘴角卻向上一揚,「沒錯,我存的是這份心。慕容歸鶴說是給我送酒,只怕是慕容眉在後面唆使來打探你的消息吧?只是你也說過,一女不侍二夫,既然你回去免不得要成了茶餘飯後的話題,你又何必給自己找這個不痛快,非要惦記著回去?」

    「我回去是死是活,都是我心甘情願。留在這裡,只是生不如死。」

    他氣得臉色鐵青,「我從沒見過你這麼不知好歹的女人,錦衣玉食供著你,你竟然說『生不如死』?」

    姬明煙未曾見過他和自己生這麼大的氣,忽然間不知為何一陣陣心疼,只是她的自尊令她依然不肯低頭示弱,就那麼冷冷地瞧著他。

    軒轅策抓住她肩膀的十指扣得緊緊,她只覺得肩腳骨疼得她幾乎要叫出來,但緊咬著唇沒有吭聲。

    「王爺……請、請放開姬姑娘。她身子骨弱,禁不起王爺的指力。」

    他盛怒回頭,看那名慕容府的使者神情緊張地盯著自己,目光中似是極力壓抑著憤怒。

    軒轅策冷冷一笑,「真不愧是慕容府的人,直到現在還在替你說話。怕我吃了你嗎?」

    姬明煙輕聲道:「你心中氣我,不要遷怒無辜之人。」

    他鬆開手,惡狠狠地衝著那人喝令,「滾!我臨江王府中不想再看到慕容府的人!」

    那少年使者猶豫了下,看向姬明煙。

    她沉聲說吩咐,「你走吧,不必管我。若今生有緣……有緣就會再見。」

    軒轅策挑著眉,「再見?只怕是再也不見!」

    姬明煙蒼白著臉,微微苦笑,「我想也是。」

 ◎             ◎             ◎

    入夜,姬明煙披衣而起,外面又下了雪,月光皎潔,將雪色照得瑩白光亮,從窗內看去,外面一片明晃晃好似白天一樣。

    她穿了衣服鞋子,推開窗戶吸了口氣,清新冰涼的雪氣衝入肺腑,令她腦中分外清明。推開房門,小院內靜心吻清的,每踩在雪地上一步,都可以聽到積雪發出咯咦咯咬的聲音。

    她走了幾步,回頭看著自己留下的一串腳印,不由得笑了。

    有多久沒玩這種孩童的遊戲了?小時候最喜歡和兄弟姐妹們在下雪天裡跑來跑去,把厚厚的積雪堆成一個個奇怪的樣子。大哥最善於擔泥人,有一次用雪做了一個人形,還剪了一件衣服給那雪人做了頭髮和鬍子,結果大伏兒看了都大笑不已,因為那雪人像極了他們那個不苟言笑的爹。

    綁來那雪人被盛怒之下的爹一腳踢碎了,他們嚇得一哄而散,以後就再也沒有堆過雪人。

    那時候正是少年不識愁誠味,只是如今再也回不到那種日子了。

    她又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嚇了一跳,因為月光雪色太過耀眼,她竟然沒看到有個人背對著她坐在小院月門的門檻上。

    她細細地分辨了一下,遲疑著叫了聲,「王爺?」

    那個人果然是軒轅策,他的身子動了一下,有點僵硬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都是呆滯的。

    姬明煙這才發現,他的手邊放著個小酒罈,就是白天慕容家送來的那一壇。

    「你不是說你不善喝酒。夜裡這麼冷,坐在這裡喝冷酒,是仗著身子骨好?」

    她在他身邊蹲下,聞到一股酒氣,細細去看,他的臉頰微紅,一向沉穩深邃的眼神都變得迷離。

    心中一軟,她伸手去扶他,「你該回去休息了。」

    軒轅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仰起臉認真地看了她半晌,喃喃低語,「明煙,我說過我先輸了,但是你不該讓我一直這麼輸下去。」

    他聲音中的悲慟眼底的憂傷,讓她的心又像白天那樣抽痛。

    為什麼會痛?是因為憐憫他表錯了情?還是憐憫自己陷入這樣一段讓人迷亂的感情中?

    「王爺,也許是您從一開始就下錯了賭注。」她狠著心腸打擊他。

    他苦笑道:「也許吧。」

    伸手去拿小酒罈,卻發現酒罈已經空了。那一小罈子酒雖不多卻也不少,也不知道他坐在這裡喝了多久。

    他扶著月門歪歪斜斜地站起來,姬明煙發現他已經醉得不行了,只好將他扶回自己的臥室。

    手碰著他身子的地方,總覺得他的身子好像熱得不大正常,伸手一摸,他的臉居然是滾燙的。

    她忙轉身要去找人,卻被他叫住,「別叫人了,否則又要折騰半夜。只是我的身體不耐酒力,喝多了會發熱而已。」

    她沒想到他會有這個弱點,訝異地嗔怪,「既然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為什麼還要喝那麼多?」

    「你真不知道為什麼嗎?」他朦朦朧朧地睜著眼看她。那眼神的哀慟幾乎讓人看了,心底不住的泛疼。

    姬明煙坐在來邊望著他,心中想起的是一句詩——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她和他的心中都有愁,只是他比她更表達出一些罷了。

    她找了塊手帕,用水打濕,蓋在他額頭上,他打了個寒顫,呢噥的念著,「怎麼這麼冷?」

    「你剛才坐在雪地上豈不更冷?」她要拉過被子給他蓋上,卻被他摸緊了手掙不脫,他連手都是滾燙的。

    「明煙,我知道你想逃走。」他的眼波柔得像水,聲音卻銳利得像刀。「但我絕不能讓你走。」

    他抓位她的手碗向上摩挲,在她失神的時候翻身將她壓下。

    當裂帛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時,姬明煙以為自己是在作夢,因為他渾身滾燙得像火一樣,而自己的身子卻冰涼得像雪。若非是在夢裡,怎會有這樣荒唐的感覺?

    但是當他的唇肆無忌憚地壓位她的唇瓣時,形影陡然變成真實的肌膚相親,她意識到了危險也感覺到了恐懼,卻不可能敵得過他的力量。

    他用盡力氣鎮壓了她的一切反杭,即使她以眼淚做為無聲的抗議和懇求,他亦不為所動。

    當兩人的交纏到達了極致之時,從未感受過的痛楚幾乎將她撕裂之際,他終於在這瞬間遲疑地停了下來。

    「你真的嫁給慕容眉了?」他困惑地看著雪白的被單上不該出現的嫣紅血漬。因為發燒頭腦還有些不清醒的他,努力思考著這其中的含意——「對了,慕容眉的身體不好,看來你們只有夫妻之名,卻沒有夫妻之實。」

    「現在你滿意了?」她喘息著,臉上淚痕猶在,糾結的眉心始終沒有舒展。

    「還沒有……」他吻著此刻蒼白的朱唇,「因為我還沒有得到你的心。」

    「從今以後,你永遠也不會得到。」她咬牙切齒地咒罵,沒有得到他的回應,只換來身下更劇烈的痛楚,如潮水一股湧來的羞辱感,和著痛楚幾乎將她的身心都撕裂成碎片。

    當他擁著她沉沉入睡的時候,她恨不得找把刀來,將自己違同這個男人一起送上黃泉,但她無法,他微燙的體溫為她驅趕著週身的寒意,那眉梢眼角殘留的春意與憂傷,是她更加為自己悲傷的原因。

    她恨他!

    因為此生從未有哪個人這樣殘忍地傷害她,且傷得如此徹底。

    但是,但是,一被他緊擁在懷中時,她卻發現自己竟然已愛上了他。愛上這個霸道狡詐,心思如海一般深邃的可怕男人。

    是幾時開始的?她不知道。

    但她希望可以盡快將一切結束,就當這是一場惡夢,醒過來就沒事了。

    可夢醒時,一切真的可以化作虛無,成為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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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6 00:44: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姬明煙每次出門都有老徐陪同,這一次也不倒外。

    她坐在馬車中,活著江岸漫無目的地前行,老徐習慣了她這種漫遊的出遊方式,也不多問。

    走了不知多久,一直呆呆看著窗外風景的她忽然叫了聲,「老徐,停車。」

    他勒住馬頭,她下了馬車,看著前面小山上的小廟。

    「我要上山拜佛。」

    老徐笑道:「姬姑娘,這廟早就荒廢了,連個和尚都沒有。」

    「沒有和尚最好,更是清靜,我向來見山拜山、見佛拜佛,既然遇到了,不能不拜,廟裡總有泥像吧?」

    姬明煙說著,也不管山路是否好走,就執拗地上山。老徐只好拴住馬,疾步跟了上去。

    推開廟門,裡面果然一片蕭條,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老徐苦笑道:「您看,我說沒有人吧,這裡的泥像大概也都爛掉了,您還是和我回去吧。」

    他一腳邁進廟門,身子還沒有站穩,忽然覺得身後一陣陰風吹來,便閃身往旁邊一跳,一柄雪亮的鋼刀就擦著他的脖子蹭了過去。老徐一個翻身,雙拳掄得虎虎生風向身後之人的兩邊太陽穴擊出,那人變招也快,一濘可氏身躲了過去,接著一揚手,從手中灑出一把粉末。

    老徐低聲怒斥道:「不要臉,贏不了就出陰招。」話音未落,他已經咭咚一聲躺倒下去。

    在一邊冷眼旁觀的姬明煙微微抬起下巴,看著對面的人道:「拓跋大人很守約。」

    拓跋隆笑答,「我說過要達成姑娘的心願,就必然會全力以赴。這徐宗齊曾是軒轅策麾下的一員虎將,如今仍是老當益壯,若非姑娘提點,我還真沒留意到他竟然會扮成車伕跟在姑娘左右,看來軒轅策為了防止你逃走,真是煞費苦心了。」

    她面無表情地說:「只要今天能離開江南,我日後自然不會虧待了大人。」

    他笑了笑,「姑娘不必客氣,實話實說,我也有求於您,我們算是互惠互利。我的馬就在後山下拴著,姑娘這就和我下山?」

    「不,我們還是坐馬車走。」姬明煙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老徐,「你最好換了他的衣服和我一起上馬車,這樣才不會引起軒轅策手下人的注意。這裡畢竟是他的地盤,臨江多得是他的眼線和密探。」

    「還是姑娘考慮周到。」拓跋隆笑著將自己和老徐的衣服調換了下,對著昏迷不醒的老徐說:「這迷魂粉用在一般人身上可以昏迷四五個時辰,你是個練家子,最多兩個時辰就應該能醒過來了,對不住,得罪了。」

    兩人回到車上,他拉起馬緩問:「姑娘打算怎麼走?大搖大擺地從臨江的城門離開?」

    「沒那麼容易。」姬明煙咬著下唇,「我的車只能在城內行動,若是出了城,必然引來重兵追捕。」她交握著雙手,看著拇指上那枚翠綠的戒指,「我們走江上。」

    「江上?」拓跋隆以為自己聽錯了,「那裡可都結冰啦,怎麼走?」

    「城西有一處江面只結了一層薄冰,這兩天又被捕魚的人砸開了。加上今天的天氣暖和了些,駕一條小船,說不定可以劃到對岸去。」

    他想了想,「這可是步險棋。若是你的算盤落空,江面凍住,無路可走。你還有別的路嗎?」

    「沒有了。」姬明煙的語調清冷平和,沒有一絲感情,「若真的如此,便是天要亡我,我就順從天意去死好了。」

    拓跋隆微驚,回頭又深深看她一眼,「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死的。」

    她輕顫著抱緊雙臂,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這句話似曾相識。

    不知道在何時何地,恍惚之間,似有人和她說過——

    你休想死,有我活著,無論鬼神,都不能把你帶走。

    可是,若一個人已心存死志,誰又能救得活她?

    軒轅策啊,你該知道這個道理的。

 ◎             ◎             ◎

    臨江城西郊的岸邊,聚集了一些漁民,清晨在江上捕了魚後,收了船,三三兩兩地在江岸上或蹲或坐的抽著旱煙聊天。

    姬明煙的馬車停到江邊時,自然引起那些漁民的注意。

    「這馬車好像……是王府的吧?馬車的車門上還有王府的標記。」

    「可是王爺從不會坐車來這裡啊。」

    這時候,一直在角落蹲著的一個戴著斗笠的年輕男子忽然站起來走了過去,對車裡說了兩句什麼,車門便開了,從中走下的那名女子,讓一名漁民驚呼,「哎呀,原來是姬姑娘!」

    姬明煙的名字在臨江早已是人盡皆知,認出她來,幾名漁民也忙不迭地站起來,敬畏又好奇地伸長脖子去看。

    「那就是未來的王妃?王爺怎麼還沒有娶進門來?」

    「誰知道。聽說這姑娘是從江北搶來的呢。」

    「哈,王爺還真是與眾不同,老婆還用搶的?」

    姬明湮沒有聽到眾人的議論,但可以感覺到眾人對自己的好奇目光。

    她低聲叫住前面那個戴斗笠的人,「阿俊,你看過路線了嗎?行得通嗎?」

    那人回過頭,斗笠微微上揚,露出一張年輕的面容,竟然是前次來給軒轅策送酒的那名慕容府使者。「我昨晚已經走了一次,軒轅策被封王後,江面的封鎖禁令已經解除,兩岸的船隻可以自由來往。不用半個時辰就能到對面的松江府了。」

    「那就好。」姬明煙輕輕吸了口氣,「他要追來,半個時辰應該不夠吧。」

    他們走到江邊,一條不起眼的烏篷船就停在那裡。三個人都上了船,阿俊對坐在船頭的梢公說;「開船吧。」

    梢公站起身,由裕翅船頭的搖榕開始搖船,小船飄飄蕩蕩的離開了江岸。

    姬明煙望著江岸越來越遠,手指不由自主地擔緊了衣角。坐在她對面的阿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三姐,你為什麼不殺了他再走?」

    她訝異地抬起頭,「殺了他?」

    「是啊,朝廷出兵本來不就是要殺了他嗎?你有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沒有動手?你不是說過,他是朝廷最大的隱患?現在正如你所說的,已經無人可以懾服他了,如果你殺了他,就是立了大功,回到江北去,沒有人會再追究你落入敵營之後的事情,否則,免不了一番拷問……」

    姬明煙看了眼坐在旁邊同樣留心傾聽他們對話的拓跋隆,眉心一蹙,「這件事以後我再和你說。」

    阿俊也看了看拓跋隆,「三姐不用避諱拓跋大人,在我出府之前,東遼的太子已經致信給陛下,表示願意與我們結為發邦,百年之內不動干戈。拓跋大人此次來江南,純粹是為了探聽軒轅策的虛實,不會和我們作對。」

    拓跋隆微笑地說:「看來我的來歷你已經知道了。可是你又是誰呢?這位姬姑娘,您又是誰呢?」

    兩人都不禁坐直了身子,戒備地盯著他。

    姬明煙低聲回應,「大人此次助我,是我的恩人,但是有些事情大人還是暫時不知情為好,這也是為了大人的安全。」

    拓跋隆笑道:「我這個人膽子大得很,姑娘還怕說出真相會嚇著我?」

    「我是怕你若知道了,日後會招來殺身之禍。」她的音調一冷,如冰般冰涼。

    船艙內的氣氛霎時有點詭異,三個人都沉默下來。

    過了片刻,阿俊揚聲問:「船家,距離江北還有多久的路程?」

    「今天順風,比你昨天走的還會快點,大概再——」

    船家笑呵呵的正說著話,聲音卻戛然而止,船內的人正在納悶,船外忽然傳來撲通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掉進了江水裡。

    阿俊急扮推開船艙的門板,只見原本還在搖榕的船夫已經不知去向,船頭的甲板上有水花無數,河面亦有漣漪一圈圈地泛起。

    他驚得大變臉色,一下從船艙內躍出,此時身後有破空之聲響起,他猛地伏低身子,一支飛箭就擦著他頭頂的髮髻險險飛過。

    姬明煙從他身後一把抓住他,沉聲道:「不要起身,是『他』追來了。」

    「啊?那該怎麼辦?」阿俊急得恨不得自己去搖榕,可是他壓根兒不懂得行船之道。

    她神色凝重,咬牙推開阿俊,自己走出艙門,回過身,只見在距離自己乘的這條船不遠的地方,十餘條快船一列排開,中間那條船上,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人的輪廓。一身朱紅色的長袍被寒風吹得鼓起,一把搭了矢的彎弓就舉在那人的胸前,殺氣像是能遮天蔽日般的從對岸沉沉地壓過來,即使距離這麼遠也讓人呼吸艱難。

    雖說看不清眉目,她也知曉那人是誰。

    於是她苦笑,到底還是逃脫不了,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會被發現。她低估了軒轅策的洞察力,高估了自己的計劃。

    總是棋差一著,又敗給他了。

    她站在船頭一動不動,那十餘艘船緩緩逼近,圍成一個圓形,將他們的小舟困在其中。

    「三姐!」阿俊急得叫她,卻被拓跋隆拉了一把。

    拓拔隆對他搖搖頭,「你放心,軒轅策不會殺她。」

    姬明煙勾起唇角,「是啊,他不會殺我。拓跋大人,您身上有兵刃嗎?」

    「你該不會現在想殺他了吧?只怕他也不會給你這個機會了。」雖然這樣說,但他還是從懷中拿出一柄短刀遞過去。

    她抽出刀刃看了看,微笑道:「真是一柄好刀,不要說奪人性命,吹毛斷髮也不在話下吧?」

    「當然,這是我東遼最厲害的鑄刀大師花三年心血才鑄出的刀。」拓跋隆身處險境依然談笑風生。

    「那我就放心了。」姬明煙笑著揚起下巴,望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軒轅策。

    終於,他們已經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的五官,見他臉上沒有她想像中的恨意,依舊是那種濃濃的憂傷,濃到化不開的地步。

    大概就是他這樣的神情讓她動搖了恨他的決心,在某一刻,動了心。

    若他們不是這樣對立的身份,也許便可以成為一對真正的戀人。但開始已經錯了,結局又豈會是正確的?

    她看了眼他手中的弓靜,笑著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刀。

    她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抹不解,似是在問她——你手無縛雞之才,還想憑這柄刀對我反抗嗎?

    她嘴角輕勾,笑裡亦滿是苦澀,突然間,她的刀鋒在空中劃出破風之聲,狠狠地扎向自己的腹部!

    艙內距離她最近的阿俊驚得撲上去奪她的刀,她掙扎了一下,使勁渾身力氣掙開阿俊,刀鋒雖偏了,卻仍扎到了她的腿上,拓跋隆也擠出船艙,如猛虎撲食般搶奪下那把刀,驚問:「你這是幹什麼?」

    她看著腿上淚淚而出的鮮紅血液,淒然笑道:「我說過,若天要亡我,我就順從天意去死好了。」

    拓跋隆必身去找東西幫她包紮傷口,阿俊急得哭了出來,「三姐,你若死了,我怎麼和爹交代?」

    「就當他從未生過我這個女兒。」她故意不去看對面船上軒轅策的反應,她怕自己會有什麼不該有的感情,動搖她的決心。

    奮力推開阿俊,她一個翻身就從船頭上跌落冰冷的河水中。

    姬明煙的鮮血瞬間將那一片江面染紅。聽到聲音回過頭來的拓跋隆看到船頭上只有嚇呆的阿俊時,急忙喝問:「怎麼回事?」

    「三姐她、她……」阿俊如墜夢中般用手指著那已經紅透的江面。

    拓跋隆低咒了一句,推開他就要下水救人。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如游魚墳龍般破水而來,游到他們的船頭前,那人起身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沉沉地潛了下去,朱紅色的衣影與鮮紅的血液觸為一體,已經分不清彼此了。

    拓跋隆也愣住,緩緩站起身,只見四周的船頭全是舉著弓箭指向自己的人,他苦笑著自言自語,「天雀人發起狠來,倒比我們東遼人還狠三分。」

    再低頭看去,江中兩個模糊不清的人影糾纏在一起,慢慢浮出水面。

 ◎             ◎             ◎

    臨江王府中亂成了一團,咐近郡縣所有知名且醫術不凡的大夫全都被叫來。

    水洩不通的王府之內,雖然人數眾多,但是所有人都斂聲屏氣,不敢多說一句話。

    軒轅策的臥室門口站了十餘名大夫,他們正竊竊私語,商議著姬明煙的傷勢。

    突然房門一開,連建澄從內走出,沉著臉問:「王爺想知道各位大夫有沒有討論出個看法了?」

    眾人推舉出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胡大夫,還是您去說吧。」

    胡大夫愁眉苦臉地跟著連建澄戰戰兢兢地走進去。

    室內中光線很昏暗,軒轅策坐在床頭,直勾勾地看著躺在來上一動不動的姬明煙。

    當他把人從水中救出時,她就已經陷入了昏迷,即使他飛快地點了她腿上的穴道止血,但她早已失血過多。

    她的全身冰冷,冷得他一度以為她已經死了,直到他強行往她嘴裡灌了一口熱酒,她被哈得咳嗽了兩聲,他才確定她還活著。

    此時感覺到有人走近,他緩緩抬起臉,陰影中,他沉鬱的表情更加令人感到震攝。

    「說吧,最壞到什麼地步?」他開口問。

    胡大夫小心翼翼地選擇措詞,「這位姑娘被刀傷及大腿,失血太多導致昏迷,但這不算是最糟糕的,我們幾人都擔心,這一刀恐怕已傷及了腿上的經脈,這一生有可能再也無法站起了。」

    說到這,胡大夫本以為軒轅策會震怒,沒想到他只勾著唇角哼了聲,「是嗎?那倒好了。」接著,又將目光移向尚不省人事的姬明煙,「我只要她還活著,至於能不能站起來……並不重要。去開藥吧。」

    勾大夫如蒙大赦般急忙退出房間,大冷的冬天,他硬是被驚出一身冷汗。原本他便最怕軒轅策逼他們一定要治好姬明煙褪上的傷,而這實在讓他們為難,因為誰也沒有治癒的把握,更怕萬一治不好會掉腦袋。

    沒想到這腿拐王爺反而像是不太在意,要他們開點補氣養血的方子為姬姑娘慢慢調理,倒也不算太難。

    連建澄站在門口退疑地說:「王爺,聽管家說您前些天也發了燒,身子還弱,剛剛又受了江水的寒氣,應該先洗個熱水澡,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出去。」幽冷的低叱止住了他後面的話。

    明白主子心中的痛苦比表面上深得多,他只好咬著牙出了房間,並回手將房門關好。

    當室內重新恢復昏暗冷寂,軒轅策低下身細細審視著姬明煙這張蒼白的面孔。

    她的眉心還糾結著,是因為痛恨自己連死都死不成嗎?她必然是拿定主意,若不能活著逃離,就要以死亡的方式離開他的掌控。但是他偏不讓她如意,死亡是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將他們分離。

    他觸摸著她冰涼的臉頗,將唇履上她雪花般蒼白微涼的唇瓣,起初只是輕輕的觸碰,隨即,便是抵死般的輾轉。

    他知道她恨他,就如他現在也不得不恨她一樣。

    她不知道他的心,她從來都不曾真正瞭解過他的心,她只是堅持著自己的看法認定他是逆臣,兩人是對立的沒有結局,不願看看他的心。

    她用那種毅然決然的慘烈方式在他面前自絕,而他在跳入江水中的剎那,頭腦都是空白的,只是拚命地想游到她身邊,然後對她說一句,「既然你不想活了,我就陪著你一起死。到了陰曹地府,我們可以再糾纏一百年。」

    唇下似有了反應,她發出輕微的呻吟,眉心揪得更緊,他抬起頭,指腹活著她的臉頰輕輕摩挲。

    當她睜開眼時,他努力收起自己眼中所有的疼惜,只讓冰冷的寒意留在眼底。

    她則空洞而茫然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便靜靜地看著她,也不急於開口。

    兩個人不知道這樣對視了多久,直到連建澄要婢女冒險來送晚飯。軒轅策沒有責罵,將目光投向桌子,靈慧的婢女立刻會意,將整盤的飯菜放到了桌上,然後默不作聲地又退出去。

    他起身坐到桌邊,拿起筷子就開始吃飯。

    吃了好一陣,姬明煙忽然出聲,「那兩人,你殺了嗎?」

    「你是說,幫你逃跑的拓跋隆跟那個慕容府的年輕人?」他夾起青菜,「你是希望我說殺了,還是沒殺?」

    又是一陣靜默。

    軒轅策過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說:「你可以放心,拓跋隆是東遼人,我要殺他還要給東遼王三分薄面,至於那個叫阿俊的年輕人,來歷可疑,我已經關起來了,過幾日我會親自審問。」

    這時,姬明煙在來上努力側過臉,盯著他,「放他走。」

    「憑什麼?」

    「放他走,我便留下來。」

    他嘲諷地望她一眼,「你現在還有和我討價還價的本錢嗎?即使我不放他,你也走不了了。剛剛大夫和我說,你這腿可能會廢掉。」

    她的手指緊緊抓著被子,摸索著自己的那條傷腿,「是嗎?老天對我還真是夠狠心了。」

    「這便是你說的生不如死吧?現在你該知道,你已經沒有能力再威脅我了。我不信你還能跑得掉。」

    「我還有這條命。」她字字說得決然,「只要我不想活了,你無論如何也留不住我。」

    他的心被她的話狠狠掐緊,丟下筷子霍然起身,「你算準了我會被你要脅,你算準了我真的怕你死?」

    「我算不準。」她淡淡說道:「你若是不怕我死,我倒省心了。」

    桌上的碗倏然被他掃落到地上,跌了個粉碎,那瓷器接連破裂的清脆聲音卻沒有驚動她一絲一毫。

    「我平生最恨被人要脅,尤其恨人拿我的感情做要脅!姬明煙,你非要把我逼得恨你是吧?我這輩子沒見過哪個女人像你這麼無情無義!」

    他一句憤怒的指責敲在她的心頭,將那裡敲得疼痛不已。她在他眼中是這麼惡毒的女子嗎?他卻不知道,她的心也早已是血肉模糊了。她真恨老天,為何不讓她死個痛快?偏要她背著家國重任,愛了卻不能愛?想不愛卻也逃不了。

    見他憤怒的離開房間,她這才緩緩支起身子,摸著自己的傷腿,還有痛感,只是軟軟的沒有力氣。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會如他所說那樣,廢掉了這條腿,一輩子都再不能行走了。

    若真是如此,那是上天在罰她嗎?

    是怪她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還是因為她有過逆逃邙行?抑或是愛敵人的懲罰?

    若這真的是懲罰,那這懲罰也未免太過慘重。

    她無力地向後一倒,從傷口處傳來撕裂般的痛,痛得她流出了眼淚。

    迷迷糊糊的,姬明煙在哭過之後睡著了,她太累了,累得不想再睜開眼。直到她好像又聽到有人在哭,但這一回哭聲不是來自她自己。

    她被迫睜開眼,只見已經變得更加幽暗的屋內,有個人悄悄地坐在她的床邊擦著眼淚。她瞇著眼分醉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是阿俊嗎?」

    「三姐!」他忙擦了擦眼淚,握住她露在外面的一隻手,「是我。」

    她長呼一口氣,「是軒轅策放你進來的?」

    「嗯。」阿俊垂下頭,「三姐,都是我沒用,既沒能帶走你,又救不了你。但你何必想不開呢?這次逃不走,還會有下次。總有成功的時候,只要你不死……」

    「這次不成功,就不會有下次了。」她淒冷地低笑,望著他不解的眼神,懶得解釋給他聽。

    一日日被強留在軒轅策的身邊,她的心便一日日更加動搖,這次她發了狠地逃跑,失敗之後固然軒轅策不會殺她,但她自己,也用盡了大半的勇氣和決心。

    下一次,再有這樣的機會時,她還能做到義無反顧和毅然決然嗎?若不能,則她永遠成為江北的叛徒,那又有何面目苟活於世?還不如死去乾淨,她才會在失敗後意圖自殺。

    「你回江北去吧。」姬明煙努力抬起手,履住他的手。「趁著軒轅策沒有改變心意,快回去。我現在幫不了你什麼了,日後,也要靠你來侍奉爹娘,你必須好好活著。」

    「三姐,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豈能夠丟下你獨自逃跑?爹娘也還等著你回去呢。」

    「回不去了。」她搖搖頭,「我再不敢想回去的事情了。我已經明白,這是老天的安排。我逆天太久,早就該有如此下場。」

    「三姐……你這樣說……我真是無顏以對。」阿俊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別哭了,我最見不得男人掉眼淚,你今年都十七歲了,還要我來哄你嗎?」她故作不耐煩地收回手。「走吧,你留在這裡才是叫我操心。你若是可憐三姐,就趕快回江北去?」

    見她執意趕自己走,阿俊只得站起身小聲說了句,「三姐,你要保重自己……記得要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人生在世,誰不想為了這四個字拚盡力氣。

    只是當活著成為一種痛苦之後,活著,還不如不活。

    她再度睜開眼時,阿俊已經走了,換成軒轅策站在他剛才站著的位置。

    夜中,她看不見他的臉,但知道他必然正凝望著自己。於是她平心靜氣地開口說:「你肯放了他,我會對你感恩戴德。」

    「不必。」他冷冷道;「你該知道我不求你的感恩戴德。」

    姬明煙微微一笑,「好吧,那你現在能不能去給我弄一碗粥來?我已經餓了很久了。」

    一碗熱騰騰的紅棗銀耳粥端上來後,她貪婪地大口大口喝著這碗粥。她雖然不想活,但有軒轅策在,她一時大概也死不了,那麼與其半死不活地活著,不如活得生氣勃勃。所以她必須補充體力,讓自己先恢復元氣。

    軒轅策就一直靜靜地注視著她喝完了整碗粥,他將粥碗接過,然後報開被子。

    愛意讓她打了個寒顫,問道:「幹什麼?」

    「該換藥了。」他的聲音中沒有半點溫度,手指卻已經輕柔又快速地解開綁在她腿上的白布。

    那一道深深的刀口,令人觸目驚心,連姬明煙自己都不敢再看第二眼。

    軒轅策幫她重新上了藥,又一點點重新裹好了厚重的新布條,再將被子蓋好。

    「這些日子暫時不能沐浴了。」他像個大夫似的和她交代著事情,「傷口不能碰水。」

    「不知道會變得多臭。」難得她還有心情自嘲。「你若是不喜歡聞,可以躲我躲得遠一點。」

    他抬起眼,在幽涼晦暗的房間中,聲音清晰至極,「但可以擦澡這點小事,我會親自幫你解決的。」

    真不該在此時臉紅,但她確實感到自己的耳根子一陣發熱,不知道此刻已經是怎樣的面紅耳赤了,幸好,房裡不夠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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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6 00:45: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樊世朝匆匆穿過王府的花廳往裡走,連建澄從後面追來,一掌拍在他肩膀上。

    「走得這麼急,是出了什麼大事了?」

    他頭也不回地說:「京中又有旨意了。」

    「皇上三天兩頭下旨,王爺理睬的少、丟開的多,那兩個輔國大臣不知道嗎?一天到晚代王行令,累不累啊?」連建澄笑道:「你別再往前走了,王爺不在自己的書房裡。」

    「管家不是說他沒出門?」樊世朝一愣,趕快停住步。

    「王爺現在搬到姬姑娘的院子去住了。叫人有事都去那邊回稟。」

    「哦。」他趕快轉了方向,往另一邊走去。

    一踏入那小小的院於中,樊世朝就見姬明煙和軒轅策都坐在庭院中。所不同的是,姬姑娘坐在王爺專門叫巧匠幫她做的一張輪椅上。柔軟的青竹編成椅子,質地堅硬卻又輕巧,上面鋪著厚厚的羊毛墊,將整張椅子都罩得嚴嚴實實,不要說坐,光是看著就覺得溫暖柔軟。

    兩個車輪是用上好的水曲柳做的,塗上了朱紅色的漆,泛著幽亮的光澤。

    不過……再好的輪椅也只是輪椅而已。

    樊世朝看了眼坐在上面的姬明煙,她慵懶地靠著椅背,手中握著一卷書,似睡似醒地瞇著眼。

    坐在她對面的王爺,則是全神貫注地看著手中一本本蟾地內各處送來的公文。

    這兩人,若非知道他們的底細,知道他們之間的那些驚逃詔地的愛恨情仇,定然誤會他們是怎樣匹配的一對神仙眷侶。

    他在心中歎了口氣,走過去說:「王爺,京中又來旨意了。」

    「嗯。」軒轅策沒有抬頭,「慕容歸鶴又想幹什麼?」

    「旨意上說,太后大壽,請王爺入京參加壽宴。」

    軒轅策把手中的公文一閹,冷笑道:「壽宴還是鴻門宴?」他看向對面的姬明煙。

    她正緩緩張開眼,懶懶地看了眼他,開口說:「不想去就不要去。」

    「我以為你會希望我去。」他接過樊世朝手中的信函。「回去,就是在江北的土地上了。」

    「我說回去,你就肯回去嗎?」姬明煙抬手拿起桌上一盞茶,「你幾時聽過我的話?」吸了口茶,她皺皺眉,「茶涼了。」

    站在遠處的婢女趕快過來告罪,撤下茶壺不過須臾,又換來一壺新的熱茶。

    「你剛吃過藥沒多久,最好不要喝茶。」軒轅策皺著眉看她,伸過手來將茶壺往自己這邊挪了一下。

    姬明煙伸手去拿卻拿不到,自己坐在輪椅上,行動不便,要搶也搶不過他,只好無奈地歎氣,「如今吃喝都由你管束了,想喝杯茶都這麼難。」

    軒轅策沒有看她,又問樊世朝,「那個拓跋隆還沒有回國嗎?」

    「沒有。他昨天說想再見姬姑娘一面。說是有負姑娘所托,不但沒有達成姑娘交待的事情,還連累姑娘受了重傷,非常抱歉。」

    他對著她冷笑,「此人真是厚顏無恥。」

    「此人很不簡單。」姬明煙捻起桌上的一粗葡萄。這天寒地凍的日子裡,難得軒轅策還能弄到新鮮的水果。「他為什麼敢幫助我?你想過嗎?」

    他眉眼挑起,「莫非你能知道他的底細?」

    「他對我也防著,不會和我說真話的。若是我和他一起回到江北,也許他就會說,但現在已沒有這個機會了。」葡萄的汁液流到她的唇角,甜得出乎意料。

    她正在細細品味葡萄的味道,忽然軒轅策將她自輪椅上一把抱起,她嚇了一跳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攬住他的脖子,輕嗔道:「做什麼?」

    「起風了,先回屋去。」他將她抱回臥室,臨進門前對樊世朝交代,「給朝廷寫封信,說我身體不適,家事繁忙,不能保證一定能去太后的壽宴。」

    「知道了。」他望著兩人的背影,躬身告辭。

 ◎             ◎             ◎

    拓跋隆那日在江上被抓起來之後,軒轅策並沒有為難他,只是將他軟禁在驛館的一個小院之內,周圍都有重兵把守,此後也沒有人審問他。

    直到兩日前,軒轅策手下的一名參軍樊世朝來找他問話,也只是問了問當日姬明煙是如何與他傳遞消息的。

    他猜是軒轅策為了防止姬明煙再度逃跑才派人來問這問題。他想了想,也沒有說真話,隨便編了個謊話唬弄。但看樊世朝一臉的懷疑,估計他的謊言連樊世朝都不信,更別說軒轅策了。

    不過樊世朝也沒有追問他的意思,問完了就走。他趕快叫住對方,問道:「姬明煙怎麼樣了?」

    「姬姑娘嗎?腿上受了傷,還在休養之中,日後能不能好就不知道了。」

    拓跋隆心中一沉,眼前閃過的是姬明煙那張蒼白的臉和半身鮮血林漓的淒艷景象。這女人怎麼能這麼狠絕?對自己下手如此的狠。這世上的活法有千百種,就算這條路走不通,自有另一條路可以走,何必非要把自己逼上絕路?

    「我能不能見姬姑娘一面!」他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可能得到同意。

    果然,樊世朝也只是笑笑,「我會代拓跋大人轉達這個意思給王爺的。」

    今日,王府中忽然有人來,客客氣氣地請他入府,說王爺有事要和他說。

    他想,總算要見面了。這一去還不知道是不是要砍他的頭了?軒轅策能忍到現在才來找他算帳,還真是不容易。

    進了王府,走過重重深院,一直到了一座獨門小院的門口,領他進來的婢女回身說道:「大人請稍等,我進去通稟姑娘一下。」

    通稟姑娘?拓跋隆一愣。待他被領進院子時,只見小院正中的石桌旁坐著的正是姬明煙。她坐在輪椅中,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

    拓跋隆看到那輪椅時瞳孔收緊起來,幾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真到了這個地步?要一直坐著它了嗎?」

    「大概是吧,大夫說那一刀傷了經脈,很難好了。」

    她說這話時,模樣看來很是心平氣和,他不禁動了氣。

    「你怎能一臉雲淡風輕,這難道不是你的腿?你下手的時候就沒想過結果?難道你就願意一輩子坐在輪椅上?」

    「我下手時也沒想到會砍到腿。我原本想扎的不是這裡。」

    他聽了更氣,「難道真死了你才覺得心滿意足?你也有父母兄弟吧?你讓他們日後都怎麼惦記你?年年去墳上祭拜?除了死,你就沒別的路可以走了?」

    姬明煙歪著頭看他,眼中有了一絲動容,「拓跋大人,你我原本連朋友都算不上,你卻這樣冒著殺頭風險幫我,又為我如此操心,我能不能問一句,大人想從我這裡圖謀什麼?」

    拓跋隆直起身來冷冷說道:「我的確是曾說過有求於你,但是不代表我就不能真心為姑娘你著急。你還年輕,大好芳華豈能虛度!」

    「大人也還年輕,就打算這樣留在江南,不想回故里嗎?」她眨眨眼,「若是大人想回去,我可以向軒轅策懇求,他原本也不想為難大人的。」

    「不必。」他驕傲地說:「我若想走,軒轅策是留不住我的。」

    「但大人留下來,卻是要時時刻刻受制於人的。貴國陛下真的會有旨意給大人送來嗎?這麼多天遲遲沒有音信,大人……您倒像是被送過來的質子。」

    姬明煙的話讓拓跋隆先是一怔,然後哈哈大笑道:「姑娘真是慧黔,『質子』這個詞用得有趣。可惜我沒有姑娘想的那麼矜貴。我這條賤命隨時都可以為東遼柄牲,所以王既然讓我等消息,我會一直等下去。」

    她垂下眼,似是不知該怎麼勸他時,忽然有婢女端上來文房四寶問:「姑娘,您要的東西拿來了,外面冷,研的磨容易乾,是不是回房間去寫!」

    「不用,我只是覺得無聊,想寫寫字罷了。屋內暗暗的,坐一會兒就會犯困,還是在外面寫好。」她抬頭看向他,「那天聽大人說話,似是對詩詞也頗有心得。大人最喜歡的詩是什麼!」

    拓跋隆想了想,抓過那盤中的毛筆,將宣紙迎風一展,在石桌上揮筆寫下十四個字——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入夜,姬明煙在窗前寫字,軒轅策推門而入,兩個人對視一眼,沒有打招呼。

    他走到她身邊,看她反反覆履在寫的都是一句詩——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他看著看著眉心起,「你還想著逃跑?」

    她哼了一聲,「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她丟給他一張紙,「看一看,兩者之間有區別嗎?」

    軒轅策對比了一下她交給他的那張紙上的字和她正在寫的,兩者全然一致。

    「沒什麼區別,不都是你寫的?」

    她丟開筆,吐了一口長氣,「看來拓跋隆的字跡不難臨摹。」

    「原來這是他的志向。」軒轅策挑了一下眉毛,「讓他見你,他就只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我早說過他連我都防著的,不會說出什麼有用的話。但是他心中有這十四個字,就說明他不是個甘於久處人下之人。而且,你不覺得奇怪嗎?他到臨江也好久了,一直是孤身一人,也不和別人見面,也不打探消息,他不會真的窮極無聊到只能等他所謂的密函吧?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她抬起眼來透露,「他和慕容府早有接觸了,和朝廷也已打過招呼。這次來臨江,必然另有深意。」

    他看著她,「這是慕容府和整個江北的秘密,你怎麼捨得和我說!」

    「我雖不想看你壓制住朝廷,卻也不想看東遼壓制住你。畢竟你再壞,也是天雀人;東遼人再好,也終是東遼人。」

    「好個是非分明。」軒轅策忽然將她抱了起來。

    她碎不及防,將墨汁灑了半身。「你又想幹什麼?」

    自從傷了腿,她就徹徹底底的受制於他了。雖然有張輪椅,奈何院門有門檻,她的輪椅根本過不去,只能在這方寸大的地方轉圈,一天到晚看的,也只是頭上的四方天。

    軒轅策將她抱出房間,隔壁的屋子中不知幾時擺了幾個大桶,從中升出的層層熱氣如雲霧一般,讓整個房間到處充滿了溫暖潮濕的味道。

    姬明煙倏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一紅,別過臉去不敢再看那木桶一眼。

    「你不是說怕自己臭死?」軒轅策促狹地看著她,「你這個表情是覺得害羞?我又不是沒見過你的身子,你怕什麼?」

    她氣得推開他,但一條腿根本就站不穩,他長臂一伸,又將她及時攬在懷中。

    「不要勉強自己做根本做不到的事情。這件事你若是能自己做,我不會自找麻煩親自伺候你。」

    「你可以叫婢女來,她們總比你有伺候人的經驗,王爺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她幾乎是惱羞成怒。

    軒轅策微笑道:「這等養眼的事情,我豈會便宜別人?」

    姬明煙還想叱責時,忽然覺得身上一涼,她嚇得急忙閉上眼,知道自己的衣服必然已經離開了身子。

    腿上的傷口還不宜碰水,軒轅策就用許多布將傷口一層層細心纏緊包好。可他的手指卻有意無意似地故意在她的肌膚上來回摩挲,尤其是她的大腿,總是時不時地得落指尖蹭過她的大腿內側,讓她一陣陣地泛起顫慄。

    接著是不同於他帶繭指掌的東西,在她身上得動,似是一塊綿軟的布料飽沾了溫熱的清水活著她的肌膚輕柔地摩挲滑動,因為剛才外面的空氣寒冷,一瞬間她的全身毛孔都好像張開般的舒爽。

    她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看到他的臉近在咫尺,立刻又將眼睛緊緊閉起。

    她這副膽快的樣子惹得他不由得取笑道:「你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卻害怕我幫你沐浴?」

    她氣惱的不予回應,他輕笑了聲,繼續用溫熱的布緩緩擦過她的身子,每一分每一寸都小心擦拭,此時已沒有任何的撩撥和情慾,只是細心地幫她擦著身上可能會有的污垢。她閉緊眼,令她加倍清晰地聽到偶爾水花拍打的聲音,感受到他溫暖的大手在她的胸前和後背遊走,即使因為隔著一塊厚厚的布,並沒有直接碰到她的肌膚。

    她咬著牙等待,卻也不敢催他快點結束。以前怎麼也不曾想過,明明很舒服的一件事,現在卻像受刑一樣艱難。

    從頸上流下的水珠,順著胸前的起伏曲線落下,蒸騰的熱氣讓姬明煙漸漸覺得昏昏欲睡、睏倦難抑了,而身側就是一個滾燙的木捅,桶壁溫熱的感覺讓她終於忍不住靠過去,她放任自己很想打盹的念頭放鬆沉入夢鄉,這樣不去管他在做什麼,心裡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胡思亂想。

    再清醒過來時,她已經重新回到了床上,換上了簇新的衣服,也已蓋上了厚重的被子,連腿上的傷口又被重新包裹過了。

    她微張著睏倦的眼,看著眼前那個佇立在床邊的高大身影,呢噥低語,「辛苦王爺了,您去休息吧,我跑不了的。」

    唇上忽然被人重重壓住,吻得那麼用力,像是要將她的嘴唇都咬破似的,帶著無奈的恨意,將兩人的呼吸都觸在了一起。

    「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狠心的女人。」他在她耳畔咬牙切齒地說著,「可我就是放不下你,為什麼?」

    心又開始疼了!她最怕聽他說這樣的話,他每說一次,她的心就會軟一分,可她不能允許自己心軟。然而這樣的熱吻又讓她不由自主想起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想起自己被他緊壓在懷中強佔的那一夜,她亦曾有過被融化的感覺。

    若當時,她給過他一些溫暖的回應,那段記憶該不會那樣的痛苦。

    唇上的力度似是變了,不再是摹力的攫取,但他吻得更深,而她不知何時微微有了些回應,那種強烈的反抗牴觸逐漸消失,唇瓣也不再是冰冷的。

    他欣喜若狂地將她納入懷中,讓她半坐半躺地靠在自己的雙臂上,就這樣擁著她,像擁著一個稀世珍寶般捨不得鬆開。

    她懶懶地靠著他的手臂,亦貼緊了他的胸臉,自他身上傳來的溫暖和一種無人可以動搖的堅定力量,讓她可以踏踏實實地入睡。

    唯有——腿上時時傳來的痛感還不停歇地提醒著她——不要丟了心啊……不要忘了自己是誰……

    唉,若當時死在江上該多好啊,再也不用受這樣的折磨。

 ◎             ◎             ◎

    從姬明煙受傷之後,軒轅策每晚都與她同屋而睡,他睡在外間新置的床上,只要她疼醒呻吟一聲,他就會立刻從外面奔連來照看。

    有時候她真懷疑軒轅策晚上有沒有睡覺,而白天悄然觀察他時,確實發現他眼中的血絲是增加了許多。

    她雖然恨他,但是心中也有愧疚。於是她總趁他不在,悄悄的幫他看一些他留在房內的公文,能幫他處理的,就用他的筆跡幫他處理掉,然後照樣放回原處。

    這不是可以瞞人的事情,但軒轅策回來看到之後並沒有來詢問她,只是將公文交給連建澄或者樊世朝直接去辦了。

    兩個人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漸漸地,她幫他處理的東西越來越多,他倒顯得清閒了許多。

    這一晚,姬明煙推著輪椅到了房間門口,看著三寸高的門檻出了會兒神,然後用未受傷的一條腿踩住地面,雙手撐住門框緩緩站起,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一條腿上,身體像是糾結在一起,吃力得很,但好歹她是站起來了。

    靠著門框喘息了片刻之後,她咬緊牙用力一跳,竟然從門裡跳到了外邊。但是下面的台階濕滑,還有薄薄的積雪,要跳下去真是談何容易。

    她想了想,將披風脫掉,丟在地上,慢慢蹲下身子,坐在那披風上,然後身子一點點向前蹭,也蹭出去了一些距離。

    只是傷腿雖然已經不再那麼劇烈的疼痛,卻軟軟的沒有感覺,一點力氣都使不了,全仰仗另一條腿和兩條胳膊的臂力,因此這會行動得特別艱難。

    她也不著急,動一點,扯扯身下的披風,又往前動一點,半個時辰之後,竟已挪到小院門口。她扣住院門的門板拚命向上使力,又將整個身子從地上撐起來。

    看著自己這一路行來在地上拖曳的痕跡,她歎一口氣。好歹今天算是獨自出了門,雖然太過狼狽,但沒有求助於任何人,總是一個進步。若是能再有副枴杖,也許能走得更快些。

    但不知道軒轅策是不是成心不讓她學會走路,從她受傷之後,他沒有任何幫她的意思。要求他去弄副枴杖來,大概是不可能了。

    焙緩轉身,她試著要往回走,但是剛才耗損了太多的力氣,全身都開始酸疼,違再蹲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欸,真是自作自受。」她對著自己苦笑。這一生她有多少件事都是因為自作自受,才落得下場可悲?

    驀然間,有一道人影從斜對面的牆上飄然落下,她微怔,看著那人蹂手蹂腳地走到她的房間門口,而她因為靠著門板站,又在陰影裡,那人竟然沒有看到她。

    於是她就這樣瞧著那個黑影從已經推開的門縫向內張望,心中也不恐懼,反而覺得好笑。

    驀然她身後響起一句低語,「你真是不遺餘力地想逃跑。」

    她急忙回身,「噓!有人滲入。」

    身後的人拉了她一把,她便跌入一具寬厚胸膛裡。另一道人影像箭一樣從他們兩人的身邊竄出,瞬間已經飛至那個黑影後面。

    滲入者發現背後有勁敵到來,急忙回身相抗,閃亮的刀鋒在夜色下寒光逼人,姬明煙只聽到兵器磕碰的聲音,竟然看不清那兩人的身形。

    「還是個高手。」她身後的軒轅策冷笑一聲,接著高聲喝道:「不必留他那條賤命了,殺了也無所謂。」

    聽得他的吩咐,戰團中寒光更熾,最後有人悶哼一聲摔了出來,一身的鮮血染紅了衣服。

    另一人是連建澄,他上前幾步,踩住那人的胸口,用手中的長劍指著對方的面門,「什麼人敢來王府行刺?」

    那人沒有回答,頭一歪,竟然死了。

    他俯身摸了摸那人的脈搏,納悶道:「王爺,我明明沒有刺他致命的部位。」

    「看看他是不是服毒了?倒便宜了他。」軒轅策冷冷地看著那人的屍體,「查查他身上有沒有線索,若是沒有,就直接剁了餵狗。」

    姬明煙打了個寒顫,在他懷中瑟縮下又偎得更緊了些。

    軒轅策歪著頭看著地上那件被蹂躪得淒慘的披風,用自己的大麾將她裹住。

    「這件衣服以後就留給你吧,免得你又沒有外衣穿。」他抱起她,沒有回到房間,而是去了他的院子。

    「你怕還有刺客會來?」她樓著他的脖子,不知道是因為整個身子都在他的懷中懶懶的不想動,還是因為剛才受了驚,總之有個可以依靠的地方,她全身都懈怠了下來,任他抱著。

    「那裡髒了。」他簡潔地說。

    必到他的寢室中,他擦開她的裙擺,解開裹傷布,看看裡面的傷口,「嗯,都長好了,居然一點都沒撕裂,難怪你這麼大膽,敢從屋子裡面跑到院子口。」

    「就算只剩下一條腿,我也不能做個廢人。」她由裕起他的大麾蓋住了腿。

    空氣太過寒冷,肌膚稍稍暴露在外就會一陣陣的打寒顫。

    「剛才的那個人是來刺殺你的?」她問道。

    「也許吧。」他看著她,「說不定是江北派來殺我的。」

    「哦。」

    軒轅策繼續盯著她,「後悔了吧?」

    「嗯?」

    「後悔不該提醒我,應該把那個刺客放進屋裡,讓他殺了我。」

    她沉默了許久,「我沒想過讓你死。」

    「我死了你就解脫了。」

    姬明煙仰天苦笑,「是嗎?也許……是吧?」

    望著她這種落然又哀傷的表情,軒轅策幾乎以為這一瞬間的她,心中是愛著他的,所以不希望他死。可是他的奢求又豈會成真?她都以死亡為代價來反抗他了,怎麼會愛他?

    她必定是恨他的,恨得刻骨銘心,恨得沒有一刻願意停留在他身邊。若不是地被剪斷了翅膀,早就遠遠地飛走了,連頭都不會回一下。

    這些天來,他的內心一直很掙扎,因為大夫再來診療曾和他說,姬明煙的腿還有痛感,說明腿上的經脈沒有徹底斷掉,也就是說她還有希望重新站起來走路,即使不會像以前那樣行走自如,也不裡於在輪椅上度過一生,只要好好加以練習,幫她恢復體力,假以時日,她便可以脫離輪椅,行動自如。

    但是他到底該不該這樣做?

    讓她重新站起來、讓她可以重新行走、讓她擁有離開他的能p。*。,一若真的到了那一天,那現在他擁有的一切,不就是一場只能回憶的夢了?

    「王爺,知道那人的身份了。」連建澄忽然在屋外喊了一聲。

    軒轅策看了她一眼,走出房間,才命令道:「說。」

    「王爺,這人似乎不是衝著您來的。」他忽然把聲音壓低,「他的胸口紋著一個短劍的刺青,王爺知道,這是大內高手的標記。」

    「嗯。」軒轅策孤疑地問:「怎知不是衝著我來的?」

    「那人的衣服裡面藏著一張紙,畫著一個人像。王爺猜,畫的是誰?」

    他皺著眉一瞪,很不喜歡手下的故弄玄虛。

    「如果屬下沒有看錯,那畫的是姬姑娘。」見主子不悅,連建澄連忙從袖子裡將那張畫構出來,遞到主子的手中。

    將畫紙一展,紙上的人眉眼分明,果然就是姬明煙。

    軒轅策沉聲道:「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不能讓她知道。」

    連建澄自然明白他說的「她」是誰,點了點頭,「但是此人已死,線索斷了,後面該怎樣查?」

    他想了想,沒有回答,等手下離開,轉身又回到房內。

    姬明煙料靠著床欄坐著,見他回來,忙問道:「那人是誰派來的?」

    「你怕是慕容府派來的?」他故意促狹地笑。

    她搖搖頭,「慕容府不會用這種手段的。萬一殺不了你,還要和你翻臉,根本無利可圖。」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刺客真的是衝著她來的?大內高手為什麼要來殺她?其實若是慕容府派來殺她的殺手,他反而覺得講得通,甚至高興。這說明慕容府以及慕容眉都已經放棄救她,而她若知道是慕容府的人要置她於死地,留在那邊的那顆心也可以死了。

    然而偏偏不是。

    是她幾時得罪了大內高手,結下了私怨?

    是江北認為以她現在在他心中的重要地位,殺了她就足以重創他了?

    還是……這不過是江北設下的一個陰謀?只為了激怒他?

    「我要回江北去給太后祝壽。」他忽然說出的話讓她驚異不已,以為自己聽錯了。

    「回去?你不怕涉險?」

    「我有你陪著……便不怕。」他微微一笑,握著她的手,在她的唇上輕輕落下一吻,發現她全身又變得僵硬糾結了。

    是為他擔心嗎?她該欣喜若狂才對。因為只要踏上江北的土地,她就有無數的機會可以脫離他的桎梏。

    姬明煙思忖著,「剛才的刺客的確是江北派來的?」

    他望著她,點點頭。

    她又想了一陣,「你是要回去揪出幕後主使?」

    軒轅策悠然一笑,「思考太多會老得快!這件事與你無關,你不用操心了。」

    「不會與我無關,因為他剛才的目標是我的房間。」姬明煙深深吸氣,眸光格外的清亮,「也許他要殺的目標是我……」

    他的眉尾一揚,將她緊接入懷中,「不管真相如何,你有我,誰也動你不得。至於我這條命,除了你,也沒有人可以拿得走。」

    他的這白話,似是鄭重的交託,將自己的性命都交託到她的手裡。

    即使接受過更鄭重的托付,她卻從未有如此沉句句的背負感——雖然她背負的只是這個男人的一顆心而已。

    軒轅策計劃三天後上京,不過他的決定剛剛對下屬們說出來之後,反對的聲音就一浪高過一浪。

    「王爺,我們剛剛和朝廷打了那樣一場大戰,您怎麼能回京去?虎落手陽被火欺啊!萬一您一到了江北,對方就扣住您不放怎麼辦?」連建澄最為著急。

    樊世朝思付著說:「太后壽宴之事,明顯是江北人的陰謀。他們知道王爺不會回去,或許是想以此做為借口,好在世人面前說王爺怎樣目無王上,企圖叛亂,下一次待他們準備好了,還會再開戰的。」

    「再開戰也不怕!」宋石龍拍著胸睛道:「我的紅衣大炮一定會讓他們嘗到厲害!」

    金滄海也皺緊眉頭建議,「王爺,若是一定要上京,也要我等屬下陪同才行。咱們點齊人馬一起去,少說也要帶一萬。」

    軒轅策一直默不作聲地聽著眾人發表議論,直到金將軍說完,才淡淡地開口打斷,「又不是入朝奪國,我帶那麼多人馬去,反而招人議論。不用那麼麻煩,讓建澄挑十幾人陪我同行即可。這邊,文事問世朝,武事問滄海,你們兩人商議著,全權負責。」

    宋石龍驚道:「王爺,您一定要去?為什麼啊?您不去又會怎樣?」

    「你們最近難道不覺得奇怪!」他目光灼灼地盯著眾人,「上次怒江一戰,慕容家丟了慕容眉,但我們在江中打撈了三天,撈起來的屍體沒有一個是他。那他人呢?建澄,慕容家給慕容眉力喪事了嗎?」

    他一愣,「好像……沒聽說。」

    「連衣冠塚都沒有給他立。」軒轅策冷笑道:「這只能說明,他很有可能已經偷偷替回了慕容府。」

    「那……就算是他回去了又怎樣?他是王爺的手下敗將,不敢聲張自己還活著的這件事,大概是怕遭受朝廷對他兵敗的責難,所以他老爹把他藏起來了吧?」宋石龍如此分析。

    「不要因為他曾是我的手下敗將就看扁了他。」他幽冷地笑著,「我倒覺得他會是我此生的一大勁敵。所以他是生是死這件事,我必須知道。」

    「這件事就交給我去辦。我會讓京裡的探子全才查找慕容眉的所在!」連建澄扮回應,「這點小事,還要勞煩王爺親自進京嗎!」

    「我進京不全是為了他。」軒轅策沉吟著說:「昨天有刺客滲入王府,這件事你們都應該知道了。這未吐客的來歷有些蹊蹺,我懷疑與京中的什麼大人物有關。而太后的壽宴就在這幾日,是我入京調查的好機會。」

    樊世朝看著他,「王爺是為了姬姑娘嗎?聽聞那刺客原本是要滲入姬姑娘的房間。」

    宋石龍冷笑一聲,「沒準是慕容府的人派來天口的,那女人既然原來是慕容眉的老婆,必然知道許多慕容府的秘密,慕容家見她逃回去無望,於是就派刺客來滅口了。」

    他的話引得眾人一片附和之聲,而金滄海算是眾人中年紀比較大的一位,也是看著軒轅策長大的,耳聞目暗了軒轅策和姬明煙的種種愛恨糾葛,一直沒有機會勸他,現在終於忍不住開口。

    「王爺,女人心海底針,若她原本就是故意留在您身邊做慕容家的間諜呢?王爺對她不能不防。我沒見哪個女人,被王爺這樣的男人如此的細心呵護還如此不識好歹。王爺,恕屬下說一句也許不該說的話,天涯何處無芳草,您又何必一」

    「散會了吧,三天後準備上京。」軒轅策把臉一沉,轉身拂袖而去。

    樊世朝對金滄海笑了笑,「金將軍,王爺對姬明煙是鐵了心的,您就不要再勸他了。你我還是好好想想,這一次入京如何保護王爺吧。」

    「王爺剛才說只要十幾人隨行,是在開玩笑吧?」連建澄額上冒著冷汗。除了戰時,他一直是負責貼身保護王爺的,但是要十幾人保護王爺在此次上京、回京的路上全身而退,真的是難上加難。

    看他一眼,樊世朝解惑道:「王爺只說讓十幾人隨行,可沒說除了這十幾人之外,江南的其他人不能入京吧?江北、江南貿易頻繁,鼎盛之時,光是江上船隻往來的人數就能多達上千,涉及的錢款也多達百萬兩。如今王爺要入京給太后賀壽,去看熱鬧、尋找商機的生意人,應該也會不在少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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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6 00:45: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啊?這和我們保護王爺有什麼關係?」宋石龍是個腦袋只有一根筋的人,聽了半天沒聽明白。

    連建澄卻懂了,眨了眨眼地笑答,「我知道了。我猜,至少會有兩三千的商人百姓進京看熱鬧。」

    「你怎麼知道?」宋石龍不解地看他。

    金滄海也笑了,「我倒覺得,除了這些人之外,江南大營裡的兵卒也該時時操兵演練,別懈念了。畢竟我們還有個強敵東遼,若是王爺離開對東遼犯境,我們不能全無準備。」

    「這倒是應該,可是……」宋石龍還沒完全明白過來,那三人已經一起並肩走了,留下他愣在那裡,叫了聲,「喂!你們知道我是粗人,不要和我打啞謎了!」

    軒轅策剛走進後院,就有婢女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差點一頭撞到他。

    「急什麼?」

    他聲音一沉,那牌女嚇得急忙跪倒,「王爺,奴婢急著去找您,一時間沒有看路,衝撞了王爺,請王爺恕罪……」

    「我問你跑什麼?」

    婢女忙磕頭回答,「姬姑娘受了寒,渾身一陣冷一陣熱,奴婢想問王爺,是不是要請大夫?」

    未等她說完,他就疾步進了房。

    姬明煙果然發燒了,額頭像燒著的炭爐一樣熱,整張臉都紅撲撲的,和她平日的蒼白大相逕庭。

    軒轅策一看到她這個樣子就嚇傻了。「怎麼回事?」他記得他離開對房內是有火盆的,十分溫暖。怎麼現在火盆已經雞天,窗子大開,屋內冷得像冰窖一樣。

    苞進來的婢女哭喪著臉說:「奴婢也不清楚,奴婢來送早飯時,姬姑娘不許我進門,奴婢只好在外面等。看到窗戶開著,奴婢怕姬姑娘受寒,想從外面關上,姬姑娘也不肯……」

    「出去。」軒轅策喝了一聲,然後握著姬明煙冰涼的手在床畔坐下。

    許久,他開口問:「你是故意的?」

    她的一雙眼已經燒得睜不開,只能微微露出一條縫看著他,「我不想回京。」

    他胸中燃起一陣怒火,「你這女人能不能不要老拿自己的身體做為賭注?」

    他轉身出去吩咐婢女在旁邊的房間放好沐浴的木桶,又在這邊屋內擺上了十幾個火盆,讓屋內選速熱了起來,然後抱著姬明煙去那裡用熱水洗了一個澡,將她全身都泡得熱熱的。

    等洗完抱她回來時,這邊屋子也已經熱了。

    軒轅策看著躺在床上的她,「你想這樣發燒多少天,好阻止我去京城?」

    「只要江南的風還是這麼冷,雪還在下,我天逃詡可以發燒。」她將臉埋在雪白的枕巾中,聲音是含糊不清的。

    他皺著眉,忽然將自己的外衣脫了,躺在床的外側,在被子下將她接入懷中。她的肌膚被熱水泡過,已經不再冰涼,但是乍然接觸到他的皮膚和溫度還是瑟縮了一下,腳指頭都緊緊蜷縮了起來。

    「三天後我就上京。」他斬打截鐵地告知她這個決定,「不管你肯不肯,我都會帶著你一起走。」

    她在他的懷中仰起臉,看著他,「也許我會病得根本走不動。」

    「有馬車,你本來就無須走一步路。」他撫摸著地的秀髮,將她的身子再往懷中拉了幾分。上一次和她春風一度,他醉酒也發了燒,只依稀記得她的身子像花力一樣香甜嬌軟,此刻記憶中的感覺與眼前實實在在的觸感相印,他發現自己竟陷得這麼深。

    「你不想回京,是不想見慕容眉,還是怕我有危險?」他小心謹慎地問出這個問題,心中期待的是後者的答案。

    她半天沒有回答,直到他輕輕歎了口氣,她才像是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似的咭濃了一聲,「軒轅策,你幹麼要喜歡我?你不覺得我們倆都因為你的喜歡而活得很累嗎?」

    他苦笑道;「我有同感。但在我因為忍受不下去而舉劍自刎之前,我們還得這麼累地活著。」

    「你是我命中的剋星。」她磨著牙,懊悔極了,「我當初不該到江南來問你那個愚蠢的問題。」

    「你做過最愚蠢的事情,是不該讓我在慕容府見到你。」

    姬明煙還在嗦嗽,卻坐在輪椅上被兩個強壯的士兵抬到王府門外,看著那輛豪華寬故的馬車,她不禁苦笑了一下。這世上最悲涼的事情,大概就是折騰了自己的身體,卻依然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身後有個熟悉的氣息逼近,接著她的身子就騰空而起,被抱上了馬車。

    在車內她擦開車市向外張望著,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跟在車隊後面,孤疑地問:「怎麼,他也跟著一起進京嗎?」

    罷在車內坐下的軒轅策沒有往外看,「你是說拓跋隆?他聽說我要進京,就非要一同前往。這個人你不是說要留意小心?所以我想與其放在外面讓他單獨行動,還不如讓建澄好好盯著他。」

    「他應該是東遼的密探吧。」姬明煙沉思著,「東遼這幾日忽然沒了動靜,也許就和此人有關。」

    「嗯,他一直沒有關鍵的消息回稟,東遼一定是認為開戰的時機還不到。他跟著我上京,也許只是為了監視我是不是真的離開了臨江,好為東遼的乘虛而入做準備。」

    姬明煙又道:「昨晚你和金將軍他們談了一夜,就是談邊境的駐軍問題?」

    「不只是邊境的駐軍,他們擔心朝廷會在我一踏入江北土地的時候,就下令抓捕我,所以要求在江南這邊以操共演練名為「沿岸駐軍」,又找了至少八、九百的精兵化裝成商人百姓沿路暗中保護。」

    他說得輕描淡寫,她聽著卻連連挑眉,「你就是這樣去給太后祝壽?你以為京中的人都看不出你的詭計嗎?」

    軒轅策的臉逼近到她面前,「明煙,京中有不少的傻瓜,不過也確實有幾個聰明人,比如你的前夫慕容眉,如果他如我所料還活著的話,必然會準備好一切等著我上鉤。」

    姬明煙呼吸急促了起來,「你憑什麼認為他還活著?「前夫」這個詞,我不覺得適合他。」

    他微微一笑,「你在我身邊時,我從未聽你主動提起過他。好吧,我可以理解為你是為了不引起自己的心痛和我的嫉妒而不提!但是我也可以理解為是你知道了他平安無事,又因為無法回到他的懷抱而心中憂憤,所以不願意和我提他。

    「至於「前夫」一詞……明煙,都到現在這種情況了,你還認為你回得去嗎?慕容府的人會怎麼說你?他們還能接受一個曾躺在我懷裡的女人做他們的兒媳?」

    她不禁緊咬住嘴唇,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那條傷腿。他有陣日子沒說刻薄卑了,她幾乎習慣了他的溫存體貼,所以這突然而至的刻薄冷酷,讓她心底故意淡忘的那層傷痛一下子又被揭開,一陣陣抽緊。

    軒轅策意識到什麼,將她攬入懷中,語調轉為柔和,「明煙,我向你道歉。」

    她苦笑道:「堂堂臨江王,有什麼可向我這個小女子道歉的?我實在是承受不起。」

    靜默片刻後,他輕聲問:「這些日子以來,你真的一絲一毫都沒有對我動過心嗎?我不知道你心中是怎麼想我的,但是我心中是怎樣想你,你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有時候真是恨,恨你的無動於衷、冷漠無情!」

    姬明煙貼著他的胸口,可以聽到他的心跳變得激烈而紊亂,就如他的呼吸一樣失了規律。

    她真的是個無動於衷又冷漠無情的女人嗎?

    若真是,她不會寧死也要回江北。死,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脫辦法,逃離的辦法,因為如果她再停留下去……就會徹徹底底地失落了她的心。

    若她是那樣的女人,這一次她不會不惜用生病折磨自己的這種方式,阻止他回到江北去。

    因為就在他決定進京的那一晚,她作了一個惡夢,夢中他抱著她走在一片荒原上,四周忽然萬靜齊發,他卻仍拚死護住她,從他身上無數個靜眼流淌出的鮮血,是那樣真實的恐飾,讓她在夢中嚇得連喊都喊不出來。

    她不能讓他白白去送死,她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

    現在的軒轅策對她來說,已不是掠奪者那麼簡單了。

    這個男人,是她命中泣定的天魔星。奪走她平靜的生活、奪走她的靈魂、奪走屬於她的一切,現在連她恨他的力量,也已被奪去……

    從江南的臨江到江北的京城,乘車要走十天,乘船七天即可抵達。

    但因為現在是冬季,江面到處都結了冰,乘船的速度慢了,所以軒轅策先是乘車活著江南之岸行進了五天,然後再通過一處河道較窄、江面還未凍住的地方乘坐小船過江。

    姬明煙沿途細心留意,果然看到有不少商人或旅客模樣的人閒散似地跟在他們的人馬周圍,距離不超過百步。眼前能看到的,至少有一、兩百人,若是出現緊急情況,大概一下子竄出來的人數會增加到更多吧?

    拓跋隆來找過她兩次,軒轅策都沒有攔著,她便和他說了幾句話,但是她身子不適,表情也冷冷淡淡的,拓跋隆便沒有多打擾,說的也無非是讓她多保重身體之類的客套話。

    但是她心裡明白,拓跋隆必然還有重要的事情想和她談,只是礙於每次軒轅策都在身邊,所以沒有開口罷了。

    有一次軒轅策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忽然詭異地笑道:「你以前的一個提議倒是有些可行性。」

    她不解地看著他。

    「這傢伙似乎看上你了。」軒轅策斜睨著她,順手替她將一束散髮重新盤好。

    她挑著唇角,「是嗎?可惜他不是東遼王子,否則我或許可以憑女色去換取點情報。」

    他驟然街吻住她的唇瓣,狠狠地咬了她一下,「或許我該高興,因為除了我,還有別的男人也對你垂涎三尺,這說明我的眼光不差。不過其實我很不高興,若不是留著他有用,我早就把他的眼珠子摳出來了。」

    他的血腥言詞讓她皺了皺眉,「那你應該把連建澄、樊世朝他們的眼珠子都摳出來才對,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一個男人見過我。」

    「我最該做的,是剁掉慕容眉的手。」他笑得詭譎放肆,「但是為了你,我會放他一馬。其實倘若他肯和我做個朋友,我們聯手,天雀根本不用把東遼放在眼裡。」

    「你為什麼這麼抬舉一個你的手下敗將?慕容眉不過是初出茅廬的一個毛頭小子,不懂軍事,不懂仕途、經濟,做事莽撞缺乏深思熟慮——」

    「明煙,你這麼眨低他,是怕我殺了他?」軒轅策打斷她後面的話,「你既然是他的妻子,當然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我不認為慕容家會傻到拿上萬的人馬和整個慕容家的榮辱,去交給這樣一個沒用的人,除非他們是為了毀掉慕容家的聲譽和前途。」

    她默然許久,又問道:「我們到了京城會住在哪兒?」

    「京中我有住處。在城南,是我父親當年在京為王的時候住的,雖然比不了臨江王府,倒也還說得過去。」

    他看著她正在悄悄地按摩著自己的大褪,便按住她的手。

    「你還希望自己能重新站起來?」

    「總不能一輩子做個只能坐在輪椅上的廢物吧?你以為你能抱著我上上下下多久?難道你就不會有老到走不動路的那一天?」她沒意識到自己這番話有什麼特別的,但是卻明顯感覺到履在自己手上的那隻手突然緊緊地握住她的,等她抬起頭看他時,他卻故作平靜地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幾時……我們已經可以談到白頭到老這件事了?」他終於轉過頭來,眉眼中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麼話,但是看到他一臉的笑容,已溜到口邊的否認卻不知為何沒有溜出來。

    「京城中,你一直把慕容府當做敵人,其實季道遠才是個老謀深算的人。」

    她突然換了話題,他沒有追問,也從善如流地和她探討起來——

    「光看季道遠這個人能坐到丞相的位置,就明白他絕對不是個單純的人物。文武群臣都很服他,先帝讓他做輔國大臣,不全是因為他是丞相。」

    「所以我覺得你不如抽空去拜會一下季道遠,也許對於他來說,也正需要你這麼一個幫手。」

    「幫手?我沒聽錯吧?你沒有用錯詞?你認為我會是季道遠的幫手?」

    「雖然同為輔國大臣,但是季道遠和慕容家是面和心不合,畢竟誰都想獨攬大權,若是兩個人在國事上起了爭議,該讓小皇帝聽誰的呢?自然是誰的拳頭大就聽誰的。」

    軒轅策笑道:「你這番話真是有意思。為什麼你不讓我去幫慕容歸鶴,反而讓我去幫季道遠?」

    「因為我知道你絕對不會幫慕容府。」

    他想了想,「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和季道遠內鬥,然後慕容府舒舒服服的做壁上觀吧?」

    姬明煙一笑,「你是聰明人。」這算是默認了他的話。

    軒轅策沒想到她承認得如此簡單,真是好氣又好笑,將她在臂中狠狠圈緊,咬著她的耳根問:「我想不明白,慕容眉那樣一個廢物男人到底有什麼好的,讓你如此戀戀不捨地幫他?連夫妻之實都不能行的男人,和太監有什麼區別?怪不得我總覺得他一副嬌怯之態,像個女人。」

    「如果你總是在我耳邊嘮嘮叨叨說著他的壞話,你在我心中僅有的一點好感就會沒了。軒轅策,我剛才說過你是聰明人,所以請你不要做蠢事。」

    她冷冰冰的話攪得他心頭一陣躁動。不知道是因為她承認對他有好感而快慰,還是因為她依舊在維護她的「前夫」而嫉妒。

    「好吧,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讓我去找季道遠,也是對我的一次提醒?讓我小心季道遠這個人?」

    她又悄情揉著自己的大腿,「季道遠老謀深算,很會哄騙人,慕容眉領兵之事你以為是慕容府爭取的嗎?不是,其實是季道遠的意思……」

    「原來如此,如果慕容眉贏了這一仗,因此莫定了聲望,慕容府不得不感激季道遠的提攜,而如果慕容眉敗了這一仗,慕容府聲譽受損,則季道遠則可以趁勢打壓慕容府。」他摸了摸下巴,「果然是隻老狐狸,看來我這次回京確實要先去拜訪他。」

    「不要帶著我一起去。」她揮了揮手,「季道遠的兒子我很不喜歡。」

    軒轅策一挑眉,「他曾經佔過你便宜?」

    「不算是吧。他有這個心,但我沒給他這個機會。」她有點睏了,一天到晚在馬車上晃來晃去,感冒發燒雖然好了,卻又落個頭暈眼花的毛病。

    「那麼在我蕩平慕容府之前,看來要先拿季丞相家開開刀了?」

    他陰陰冷冷的笑聲,惹得她掀起眼皮瞥他一眼,「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殺人這件事我從來不開玩笑。」他從馬車內的一張軟登下,拿出一小瓶酒,「這是慕容府送你的玉堂春,我一直好奇慕容眉想藉著這壺酒告訴你什麼訊息?」

    她接過酒瓶,慢聲說道:「這壺酒名字的來歷,是出自中原唐朝蔣維翰的一首詩——白玉堂前一樹梅,今朝忽見數花開。幾家門戶重重閉,春色如何入得來?」

    「哦。」他哼了一聲,「怪不得慕容府是窮酸儒出身,考了七、八十年的功名才賺得現在的身份地位,說話咬文嚼字不說,取蚌酒名還要找首詩做典故,賣弄學問。前次慕容眉和我打仗,寫了兩首酸詩給我,可是詩文寫得再好又有什麼用?你知道紙上談兵這個成語的來歷嗎?」

    姬明煙聽得無趣,故意裝睡不理睬他,軒轅策見無人響應自己,只能尷尬地對自己笑笑,然後倒了杯酒,慢慢地自斟自飲。

    他雖然酒量挺淺的,但是玉堂春的味道他的確很喜歡。口感甘醇,回異於一般烈酒的辛辣,留在唇舌之間,可以細細回味很久,這就是文人琅酒的與眾不同之處吧。

    不過他最介意的是她剛才提及的那首詩——

    幾家門戶重重閉,春色如何入得來?

    對於慕容眉來說,臨江王府便是那「幾家門戶」,而他與姬明煙的舊情就是那不得其門而入的春色吧?

    他無聲地冷笑,愉愉低語,「說到詩,倒有一句李商隱的,我記得清楚。」

    「什麼?」她終於應了一聲。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臨江王軒轅策居然回京了!

    這個消息轟動了京城,不只是上層的王公貴族惴惴不安,連街頭市井的百姓也竊竊私語,如臨大敵一般。

    「聽說臨江王帶了好幾萬的人馬上京,來勢洶洶啊。」

    「臨江王前次打敗了朝廷的兵馬,不僅是擁兵自重,而且是獨霸一方了。他回京來幹什麼,該不是要正式逼宮吧?」

    「好歹江北這邊也有十餘萬的人馬呢,臨江王不至於太興風作浪吧?」

    「上次朝廷兵敗,慕容家的那位小侯爺據說落水失蹤,下落不明,可是和軒轅策結了大仇。」

    「嘿,什麼失蹤啊,我看是因為打了敗仗怕朝廷怪罪,所以才假稱失蹤了。你見慕容家的人進進出出,臉上有悲痛之色嗎?也沒見他們大張旗鼓地去找人,這其中一定有鬼。」

    軒轅策的馬車就在這紛紛擾擾的流言蜚語中進了京城。

    因為輕車簡從,竟然沒有引起注意,只有守城的兵士在倒行檢查的時候,被連建澄出示的刻有「臨江王府」的腰牌嚇到了,連檢查都不敢,立刻放行了。

    軒轅策讓馬車先停在城南的舊王府,這裡還有百餘名老家奴看守護院。

    他進京的事情雖然大張旗鼓地昭告天下,但是具體的行程和路線卻非常秘密,以至於他今天進京,京中竟然沒有一個大臣知道,舊王府的門前格外安靜。

    老管家莫少文因為知道軒轅策這幾日就會到,所以日日在門口守候,終於今天等到了馬車。他看著從馬車上走下來的主子,不禁熱淚盈軀地跪倒,「老奴給王爺見禮,多年不見,王爺風采依舊。」

    「老莫,起來吧,不必和我這麼客氣,我爹在世時說讓我敬你為父,而且現在你年紀大了,不必再拜我了。」

    「越老越該知道分寸、懂得守禮,王爺體恤愛護老奴,但老奴不能沒有點自知之明。主僕有別這句話是老奴常常教導下人們的,豈能自己廢了規矩?」

    他起身一邊說著,一邊好奇打量著被主子抱下馬車,坐在輪椅中的姑娘。

    雖然不知道她是誰,但是看著王爺對她的殷殷關切,他也心下了然了。

    「這位……姑娘,王爺要讓她住在哪裡?」

    他見她依然是姑娘的髮式裝束,應該是還沒有和王爺成親。

    「就住在老院的西房吧。」軒轅低頭看她的頭頂髮髻,「在我臥房的對面。」

    姬明煙對於他隨意的安排已無動於衷,因為就算是她反對,也仍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索性都由他去。

    舊王府內一重重、一進進,景致並不如軒轅策所說的有多差,比起臨江王府的恢弘氣勢,這裡更古樸難致、花扶木琉,雖然尚不見春風夏日中的綺麗嫵媚,但並不顯得蒼涼,許多院子的角落裡到處都種著紅梅和白梅,在寒風中依然搖曳生姿。

    「老王爺是個雅人。」姬明煙看著四周的景色,不禁感慨。

    「你若是指院中的這些梅樹,和我父親並沒有關係,這其實是我母親生前栽種的,因為她名字中有個「梅」字。」軒轅策一直將她帶到為她安排好的房間內。

    連建澄站在院子中叫道:「王爺,季道遠的人來了。」

    「說他是老狐狸看來說錯了,該說他是條老狗,長了一個狗鼻子。」軒轅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看著姬明煙,「我要走一趨丞相府去會會這隻老狐狸。上次我回京時,他還是戶部尚書,我和他素無往來,這回他第一個派人來,肯定在打什麼主意。」

    她抬起眼,笑容可掬地說:「王爺請慢走。請問我是否要在府內等王爺回來吃晚飯?」

    「當然。」他在她鬢邊印下一吻,「如果有不速之客來拜訪你,請在我回來之後再與客人會面,否則我知道了,會很不高興。我若因為不高興而不小心犯下什麼錯,你到時候可不要後悔。」

    她聽著他對自己的威脅,只是淡淡一笑,推著輪椅去到窗邊休息。

    已經有婢女捧著熱水盆進來請他們淨手,茶點也等著一一端上,但軒轅策已經離開了,她從窗口抖院著已經走到院子裡的他,只見他和連建澄低聲說了幾句話之後,兩人一起出了院子。

    她回頭問那個正往桌面送上芝麻糕的婢女,「這是京裡榮盛齋的芝麻糕嗎?」

    「是。是府裡特地請榮盛齋的師傅來府內做的,器皿和食材也都是從榮盛齋帶過來,只為了可以讓王爺和姑娘趁熱吃。」

    姬明煙點點頭,「我剛下車,只覺得胸悶氣短,有些頭暈,暫時沒有胃口,就想透透氣。」

    「那奴婢推姑娘出門?」

    「這太麻煩,我坐著輪椅,門檻也出不去,你把窗戶再開大些即可,最好……能有個紙鳶在院子裡放給我瞧瞧,也能散散心。」

    「紙鳶?」婢女愣了愣,「府中可能沒有。」

    「春燕坊的紙鳶是京中最好的。能不能幫我買一個?」她眨了眨眼睛。

    「那……奴婢去問問管家。」婢女不敢擅自做主。

    而管家怎麼敢拂了她的心意?半個時辰的工夫,紙鳶不但買回來了,買的還是春燕坊最精緻的琉璃燕。因為用的是從海外高價買來的五彩琉璃紙,在陽光之下,更加熠熠生輝。

    姬明煙趴在窗權上微笑地看著那高高飛舞的紙鳶,那條細細的長線牽動著它不能自由飛翔的翅膀,讓它無論有多大的本事,都受制於婢女手中的小小線軸,被任意地拉扯。

    就如同她的命運被拉在軒轅策的手中。

    「把線抽拿過來。」她對著婢女招了招手。

    婢女連忙走近窗邊,姬明煙卻伸出手一把扯斷了那根線,婢女驚呼一聲,那紙身已經悠悠地飛走了。

    「姑娘,您這是……」

    她喃喃自語著,笑容輕淺。「讓它去它想去的地方吧。無論是掉在臭水溝裡,還是飛去黃金屋,都是它自己選的。」

    軒轅策到達丞相府門前時,季道遠已經守候在門口了,遠遠看見他,立刻迎到他的馬前,親切地幫他拉住焙繩,「多謝臨江王給老臣這個面子,理應是我親自去接迎王爺,但是剛才下朝後,陛下又留我在宮內商議了一會兒關於在怒江上游修築大壩的事情……」

    「丞相不用和我客氣,你我同朝為臣,所以您不必以「老臣」一詞自稱,我這個小小的臨江王實在是承受不起,若你硬這麼稱呼,豈不是好像我逾越了萬歲的地位?」軒轅策神情冷淡,從馬背上飛身而下,「丞相叫我來,不知道有何見教?老實說,我此次回京是為了給太后祝壽。如今尚未進宮拜謁陛下和太后,就到丞相府來聆訓,只怕於禮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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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季道遠笑道:「王爺的話才真是折煞死我了,王爺先請入內稍坐,我有些肺腑之言想告知王爺。」

    軒轅策跟著他走進大門,只見庭院中竟然站了好幾十名的文武官員,他們整齊地分列兩旁,躬身作揖,「見過王爺。」

    他沒想到丞相竟會用這種陣仗歡迎自己,不禁笑道:「季丞相這是什麼意思?是要逼本王掉頭就走嗎?」

    季道遠忙解釋,「王爺不要誤會,這都是朝廷中的股肱之臣,為朝廷的前途擔憂,今天聽說王爺回朝,故在此等候,特意給王爺接風的。」

    「有趣。前不久我們分列怒江兩岸,打得不可開交,我以為我這一趨入京若不是刀劍相向,也必然是要被軟禁起來了,「接風」這兩個字還真是不敢想。」軒轅策顧盼之間,霸道氣勢瀰漫全場。

    一位文官湊到跟前,長揖道:「王爺,在下是吏部侍郎李晉……」

    軒轅策也不看他,一眼替到堂院中間已經擺好的椅子,便走上幾步坐在主客的位置。「既然今天諸位大人如此厚待我,這位置我就當仁不讓了。」

    季道遠忙招呼著眾人入席,「都說相逢一笑泯恩仇,王爺既是如此痛快的人,咱們也不必太拘謹,有什麼話要和王爺說的,別藏著掖著,都在這裡一吐為快。」

    他抬起手,檔住要給自己斟酒的李晉,「談事情的時候我不喜歡飲酒,這樣才能保持清醒。」

    李晉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陪笑道:「王爺必然海量,喝一兩杯也沒什麼。」

    軒轅策冷冷地看著他,看得他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季道遠在旁邊說:「李大人是著急和王爺說事倍,但是王爺遠道回來,都未能休息,李大人,還是把你的小事緩一緩吧。」

    看看神情峻味的兩人,軒轅策也不拐彎抹角,「既然丞相都說了要一吐為快,我也不喜歡與人客套,有什麼事不妨直言。」

    他呵呵笑道;「好吧,我就說王爺是個痛快的人。是這樣的,李大人的侄子也參與了怒江之戰,但是不幸被俘,至今還關在江南的俘虜營內。李大人想求王爺開恩,把他的侄子放回來……」

    「這件事李大人直接去和建澄說就行了。」軒轅策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抬了抬下巴,對跟隨在身邊的連建澄吩咐,「李大人的事情你全權負責。」

    「是,屬下明白。」他笑著拱手。

    李晉驚喜非常,忙拉著連建澄到一邊去交涉。

    丞相揮了揮手,婢女們魚貫而入,在桌子上擺好了酒菜,更有歌女舞姬飄然入場,輕歌曼舞翩然而起,滿場一副就籌交錯、歌舞昇平的太平景象。

    季道遠雖然是主人,但是位置與軒轅策平行,離他最近,稍稍一側身,低聲說的話就如同耳語。

    「王爺,我知道現在人多嘴雜,其實不好談機密之事,但是我不得不告訴您,今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軒轅策挑了挑眉,「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不惱恨之前朝廷大敗,我害朝廷丟人現眼已屬難得,如此盛情歡迎我,實在無法想像。他若非少年老成,心機深沉,就是天真愚蠢到任人利用。丞相既然和陛下朝夕相處,可否告訴我陛下算是我說的哪一種呢?」

    季道遠降了愣,笑道:「王爺的話固然有道理,但是陛下雖然年幼,也並非昏君。怒江之戰前,他曾經憂心忡忡地問我,若是這一戰江北輸了,他會不會當不了皇帝了?」

    「有意思的問題,不知道丞相怎麼答覆?」

    「我說,臨江王並沒有想造反,只是想保全他的權力而已。若是陛下肯成全,他必然會成為陛下最曉勇善戰的猛將,而虎視耽耽伏臥在我們天雀旁邊的東遼,也必然不敢搜越雷池一步。」

    「丞相的回答就更有趣了,若真是如此,為何還會有怒江一戰?我在江邊所見難道都是我的錯覺?」

    季道遠面露無奈,「王爺知道,輔國大臣不只我一人,慕容侯爺一直堅持說,若不剪除王爺的力量,王爺將來必反!與其養虎貽患,不如先下手為強。」

    軒轅策點點頭,「原來是慕容歸鶴那個老小子和我過不去,難怪慕容眉為主戰將領。」

    「是的。雖然我曾幾次勸過慕容侯爺,但是都無效。」他歎口氣,「這一戰,江南江北都損失太重,我聽說東遼那邊因此蠢蠢欲動,一直在尋釁挑事,只是全靠王爺坐鎮,才退退沒有犯境之舉,我代陛下先行謝過王爺,若非在場人多,我必然向王爺行大禮。」

    他說得越是誠懇,軒轅策心中越是冷笑。果然明煙的提醒沒錯,季道遠是只手段極高的老狐狸……在他一回京的時候,就急巴巴地把他拉到丞相府,只為了加油添醋把所有的罪名都壓到慕容家頭上。

    不過這樣也好,起碼他已經知道,兩位輔國大臣的心思並不一致,日後要各個擊破並非不可能之事。

    綁面季道遠依然言語誠懇地和他討論著諸多國事,他也就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幾句。滿桌的美食他極少動筷子,並非怕對方下毒,而是因為答應了要和姬明煙一起吃晚飯。

    懊不容易結束了這場虛偽的客套,他起身要走,季道遠急忙率眾人出門相選。

    待王爺騎馬離開後,李晉在旁邊情悄提醒,「丞相大人,這人……看起來不好拉攏。」

    他哼了聲,「我本來也沒想拉攏他。但是現在他身邊的一個女人,據說和慕容家關係深厚,而他把她寵得不得了,倘若他因此倒向慕容歸鶴那一邊,豈不是我們的大麻煩?」

    「不會吧?慕容歸鶴的寶貝兒子慕容眉在怒江之戰中死了,肯定恨他恨得要死呢。」

    季道遠陰冷地甩他一眼,「你怎知道慕容眉一定死了?」

    李晉愣住,「不是都這樣說?」

    「我看,那不過是慕容歸鶴那個老傢伙編出來欺上瞞下的謊言罷了。他那麼寶貝那個兒子,若慕容眉真的死了,他也必然去了半條命,哪還能像現在這麼活蹦亂跳的?所以,慕容眉必定還在人間!」

    軒轅策回到舊王府時,只見王府門前停著一輛白色馬車,而他剛剛下馬,馬車上也走出一人,輕聲問道:「請問尊駕是臨江王嗎?」

    他本不想理睬,但是聽聲音是個女人,不禁疑惑回過頭去,只見一名俏麗嫵媚的妙齡女子笑咪咪地看著自己,那一身的白色在冬日裡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來人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卻已做婦人的打扮。

    「夫人找我有事?」他默認了對方的問題。

    那女子輕輕一福身,「我姓趙,從慕容府來。」

    軒轅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攘緊,面部肌肉也緊繃起來。「慕容府的人恕我不能接待。」

    「王爺稍等,」那女子忙追加一句,「若是宮裡的人求見,王爺會見嗎?」

    「宮裡?」他孤疑地看著她,「夫人的意思是……」

    「我的閨名是雅婷,不知道王爺是否聽過?」

    他微微一笑,「原來是嫻雅公主。我知道了,聽說公主嫁給了慕容府的大公子慕容錚,公主今日是代夫君來見我的?」

    「不是。」她微微一笑,「我是來探望姬明煙的。」

    軒轅策抱臂胸前,「公主既不是代表慕容錚,那麼是代表慕容眉來探望明煙,還是……」

    「慕容眉嗎?」趙雅婷眨眨眼,「不算是為了他,我和明煙一直是密友,在我未出嫁前就是了。說起來,她還是我和錚哥的媒人。可惜我過門後,不久她就到江南去了。很久沒見,著實想念,聽說她受了傷,我特地趕來探望。」

    他微一沉吟,「公主是一人來的?」

    「是。」她張開雙臂,「而且絕對沒有攜帶利器,王爺可以放心。」

    軒轅策一笑,側過身,「公主請。」

    趙雅婷站在姬明煙面前時,兩個女人望著彼此,眼眶中同時泛起一片水霧。

    緊接著,趙雅婷奔到她的面前,一下子蹲下身緊緊抱住她的肩膀,「明煙,你受委屈了。」

    軒轅策站在她的身後,滿臉的不同意,「如果您說的「受委屈」是指她跟著我過了苦日子,那我可非常不贊成公主的說法。」

    姬明煙輕輕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雅婷,你好不容易進來,不要得罪了我們這位威風八面的王爺千歲。有什麼話要和我說的,你要抓緊時間趕緊說,因為我不知道他的「好脾氣」可以允許我們談話多久。」

    他乾嗦了幾下,「明煙,需要在你密友面前這麼不給我面子嗎?我特意從丞相府趕回來和你吃晚飯,還把你在府門外苦苦等候的密髮帶連來與你共敘姐妹之情,我所做的還不夠盡善盡美?」

    趙雅婷看看兩人,「我聽說了,王爺非常寵愛你,看來傳言不虛。」

    姬明煙拍拍自己的腿,「如果你覺得讓自己終身殘疾才能被寵愛,那麼好吧,我已經被寵到無法無天的地步了。」

    軒轅策皺緊眉頭,「不是我讓你用刀扎自己的大腿,然後又跳進冰冷的河水中的。明煙,你給自己找了一條絕路走,不要把罪名強扣在我頭上,我要的一直是活著的你,不是死了的你。」

    「我又激怒王爺了?那麼……我道歉?」

    她笑著抬頭看他,用的是他曾說過的話,但是對面的他僵硬的表倍一點也沒釋然,而且冷冰冰地轉身離開。

    「看來他真的是很愛你。」趙雅婷輕呼一口氣,「真是難得,也就只有你能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說話,我看著他的眼睛時,真覺得連呼吸都困難。」

    「哪有那麼可怕?我倒認為是你們有偏見才怕他。」姬明煙拍了拍旁邊的椅子扶手,示意她坐下,「雅婷,能見到你真好,我以為你沒有看到那只紙鳶。」

    她笑道:「春燕坊的那隻琉璃紙鳶,隔著三里地都能看得到,那可不是一般人會買得起的,而且在冬天,很少有人會放紙鳶。所以下人一說看到了一隻五彩琉璃的紙鳶在城南方向飛,我就知道必然是你回來了。」

    姬明煙也笑應著,「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讀書,我隨口說了句「一線輕絲恨無力」,你便對答「總有清風解風情日。」

    趙雅婷感慨,「那時候多無憂無慮,我知道你心懷大志卻不能舒展,所以便說既然我是公主,總有能幫到你的一天,可是真慚愧,我這個公王到最後也沒能幫到你,你被俘到江南,我心急如焚卻無能為力……明煙,你和慕容眉的秘密……他知道嗎?」

    她垂首默然許久,「應該不知道,否則他不會冒險帶我回京。」

    「為什麼他要回來?他該知道上京的處處危機。他就算是條龍,是隻虎,也不該搜入敵營深處。」

    「我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我曾想阻止他進京,但是他堅持己見……」

    「你阻止他進京?」趙雅婷一怔,「我以為你恨他恨到巴不得他死。」

    姬明煙垂下眼瞼,「這是兩回事。」

    「怎麼是兩回事?明明是一回事。」她握著她的手,「明煙,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對他動了心?」

    她手指冰涼,囁嚅道:「雅婷,我知道我是個該死的人……可是我的心……確實給了他了。」

    「天啊!」趙雅婷驚呼一聲,「怎麼能這樣?老侯爺知道的話,會有多傷心?你知道慕容家上下,無不咬牙切齒地想把軒轅策碎屍萬段嗎?慕容眉失蹤,朝廷軍大敗,不只慕容府丟盡了顏面,最近季道遠還更加耀武揚威,陛下已經不肯聽侯爺的話了。這時候,你若又倒向軒轅策那邊,那我們該怎麼辦?你置慕容府上下於何地?」

    「所以我說我該死,當初我就應該死在怒江裡……」她咬緊嘴唇,「你來看我真是太好了,要不然我都找不到一個可以商量事情的人。雅婷,先把我和他的事情放下,前不久有人偷偷跑到江南我的房間去,而且,手持利刃。」

    趙雅婷張大眼,「是要殺你嗎?」

    「是要殺我還是殺他,我不清楚。但是如果是為了殺他,他才不會當一回事,因為想殺他的人太多了,可他如此堅持要回京甚至帶上我,很有可能那人的目標是我。」

    「會是誰要殺你,還是來自京城的人?」她驚呼道:「莫非是季道遠的人?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猜他已經開始懷疑慕容眉沒有死。兵敗消息傳來之後,季道遠特意冬門慰問,那副殷殷關切的樣子啊,簡直令人作嘔。我只恨自己是個女人,不能登基稱帝,否則我肯定會罷免了他的丞相之位,只有先帝才相信他是個鞠躬盡瘁的好人。」

    「好了,不要說他了,我想回慕容府一趨,但你看我現在的樣子,根本沒辦法出去。你幫我傳個話給府裡,就說我近日一定會回去。」

    「我正是為這件事來的,你知道府裡有太多人等著見你了。」趙雅婷歎口氣,「不過你這位王爺實在是太難對付了,我不敢保證能把你從他眼皮底下偷走。」

    姬明煙想了想,「這件事還是交給我吧,我是該與他好好談一次了。」

    趙雅婷沒有留在王府用膳,吃晚飯的時候只有兩個人在座。

    姬明煙的筷子在盤子前停了很久,眼睛一直偷偷貓著軒轅策的反應。

    平時她若是有表現出沒胃口、不想吃的樣予,他都會自作主張地夾很多菜到她的飯碗裡,逼著她吃,但今天他只是悶著頭吃自己的飯菜,連話都不願意和她多說一句。

    「你生氣了?」她忽然開口。

    他的筷子在空中一停,悶聲說:「是的。」

    她嫣然一笑,調侃他,「堂堂一位王爺,號令千軍萬馬,生氣的樣子卻和小阿子一樣。」

    他霍然抬起頭盯著她,「那你想讓我怎樣?趙雅婷必然給你帶來慕容眉的消息了吧?你憋了一個晚上,不是想讓我放你回去與他共續前緣?」

    地悄悄伸出一隻手爬到他緊繃的唇角旁,輕輕撫摸,「你這樣是在吃醋?」

    他抓住她的手,將她拉近了些,「吃醋?還算不上。畢竟你現在就在我身邊,我有什麼人的醋值得吃?」

    「你最怕的不就是得到我的人,卻得不到我的心嗎?現在我心歸屬之地近在咫尺,你必然心存恐懼。」她對著他微笑,是從未見過的狡黠和得意。

    「軒轅策,你是個膽小鬼,既然如此害怕,一開始你又為何要堅持帶我回來?」

    「夠了!」他將手上的筷子一摔,「姬明煙,我受夠了和你這樣真真假假地說話,你覺得我們一直這樣彼此傷害地過日子有意思嗎?不錯,是我強行把你扣在我身邊的,而且我還會扣一輩子!你最好認命!」

    姬明煙望著他。在他的眼中有種以前甚少出現的絕望,幾乎是絕望到了極點。他對她如此失望,卻依然不肯放開手。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此時卻顯得如此無助的可憐。

    蚌然,她抱住他的身子,用盡力氣坐到他的懷中,重重地吻上他的唇。

    軒轅策頓時愣住。她從未主動碰觸過他,更不要說吻他,這幾乎是她相當深惡痛絕的一件事。但是此刻的她卻表現得如此熱情奔放,與平日簡直是判若兩人。

    「你想做什麼?」向來都是她會被他的吻搞得方寸大亂,今日亂了方寸的人卻是他——完全的茫然、完全的慌亂。

    她不回應,只是繼續吻著他的嘴唇、他的鼻子、他的下巴,就如同他平日調戲她一般。

    他忍受不住,喉呢中發出一聲低吟,將她抱起放到旁邊的床榻上,立刻反客為主。

    他從未想到,重溫那一夜美好的機會竟來得如此倉卒突然,當他摹脹的慾望第二次在她身體上逞歡時,她沒有第一次的杭拒,反而羞澀的附和,小心翼翼地逢迎他,竭盡全才地配合著他的佔有。

    這是不對的!軒轅策的心中深深知道這一點,但是他已控制不位自己的慾望,尤其是在自己渴望她這麼久之後。

    敦入她身體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好,當所有的緊繃、汗水、糾纏、低喊都化作了風一般的呼嘯釋放出身體時,他感覺到心底像是有個什麼東西正在悄悄地碎裂。

    他知道她成功用自己的身體攻破了他堅硬的心防。

    以前他只是想要她,現在則是更加的想愛她。

    為了愛她,哪怕獻出自己的生命都在所不惜。

    「你想要什麼?」天已黑透,他猶抱著她不肯放手。聽著彼此的呼吸,知道她也沒睡。

    他會沉聲問出這個問題,是因為知道她今夜的反常必然是有所求。所以他努力維持冷靜,生怕她下一刻提出的要求會讓他癲狂。

    但是,她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恐懼,輕輕說出的話幾乎在一瞬間毀天掉他全部的冷靜希望——

    「我要回慕容府一趨。」

    良久良久,他溫熱的雙臂彷彿瞬間冰冷如鐵,像是被點住穴道一樣僵在那裡,沒有反應。

    她知道自己傷了他,有些心慌的斟的著措詞解釋,「我只是要回去一趨,沒說我就要回去。」他聽得懂她的意思嗎?

    「你是要回去和慕容眉做個了斷,還是為了去慕容家請罪?」

    「都有。」

    他冷冷吐出兩個字,「不准。」

    她像是被吹遷來的夜風凍著了,哆嗦了一下,身子蜷縮得更緊,「軒轅策,你一定要逼我說出我最不敢說的那句話來,你才肯放我去嗎?」

    「你要說什麼?」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世上還有什麼話是她不敢說出口的?

    像是等了百年的光陰,她才開口,那聲音雖然低微,卻清晰地傳入他耳裡——

    「我愛上你了」

    一瞬間的驚愣,軒轅策『比嗯得好像被人丟進了一個極樂的深淵,不知道是喜還是痛。

    「這是……為了回去而付的代價?」他遲疑著,不敢相信這句話的真實性。

    她像被冒犯似的,努力掙開他的雙臂想離開他,但是那條傷腿剛剛踩到地面,就被他從後面一把拉了回去。

    「煙……即使你是為了回慕容府而騙我,我也認了。因為這條件太過誘人,誘人到根本無法拒絕。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軟肋在哪,對不對?我說過,我先喜歡上了你,所以我先輸了,可是你不該一直贏我,這實在是……太冷酷無情了。」

    他低啞地呻吟,將她緊緊圈抱在懷中,不敢放開一絲一毫。

    然後,他才極其艱澀地說:「好,我……讓你回去。」

    當馬車停在慕容府門前時,姬明煙不解地回頭看著坐在車內一動不動的男人,「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進去?」

    「不。」軒轅策從早上開始臉色就很難看,「我在門口等你,一個時辰讓你敘舊、交代事項應該足夠了。我不想和慕容家的人打照面,你也應該知道,這兩扇大門後,有多少人恨不得殺了我。明煙,我不想進去,是不想起了衝突讓你為難,但是一個時辰之後倘若你不出來,我就只有登門要人了。」

    「我說過只是去見他們一面,你不用威脅我。」她淡淡一笑,起身推開車門,身後他忽然將她的手腕拉住。

    她再度回頭,「怎麼?後悔了?」

    「不。」他的眼神幽深,波潤暗湧。「明煙,昨夜你和我說的話……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姬明煙的唇角輕揚,「你怕我騙你?」

    「我只是不敢信。」

    她將手放在他的掌心中,「若我真的騙了你,你會殺了我嗎?」

    軒轅策盯著她的眼,手掌微微地顫抖,「你把我逼得無路可走的時候,也許我會。」

    她又笑了,「那最好,不過我只怕你永遠下不了手。」

    姬明煙推開了門,自己下了車,已經有人為她備好輪椅,她坐在輪椅中,示意跟隨左右的婢女——

    「去敲!!」吧。」

    慕容府今日不僅大門緊閉,而且門外連一名守門的家丁都沒見到。

    婢女敲了好一陣的門,裡面才傳出不耐煩的聲音,「老侯爺今日不見客?」

    姬明煙朗聲道:「請轉告侯爺,姬明煙回來了。」

    片刻的安靜之後,從裡面傳來一陣紛亂的跑步聲,緊接著大門被人從裡面用才拉開,一個鬚髮半百的老人第一個跑出來,急得連腳上的鞋子都沒有穿好,他定定地看著坐在輪椅中的她,嘴唇顫抖。

    她悄悄對他使了個眼色,低聲說:「侯爺,明煙回來看您了。」

    來人正是慕容府的當家慕容歸鶴,他一下子意識到什麼,看了眼在台階下靜靜停靠的那輛馬車,沒有多問,只是連聲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軒轅策在馬車內聽到外面亂烘烘的一陣嘈雜,知道姬明煙已經被接進府了。

    他從未感受像現在這樣焦灼的心情。

    那個人就距離自己如此近,他明知道她在哪裡,但是暫時不能接近,只因為他希望這一次短暫的分離之後,可以換來更長時間的相守。

    相守,是一生一世的事情,他和明煙真的能走到生命的終結嗎?不是兩個人厭惡彼此之後被迫自絕生命、甚至是殺掉對方的生命終結,而是兩個人頭髮雪白、滿臉皺紋,牙齒都已掉光,卻還能相看兩不厭的那種相守。

    但是一閉眼,他就想到了明煙站在怒江江上的船頭,帶著淡淡的微笑,舉起鋒利的短刀,狠狠扎向自己身體時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那一刻,他寧願她扎的是他的身體,而不是她自己的。

    他與她,經歷了這麼多,她真的肯和他在一起,像普通的夫妻那般,寧靜而幸福地走在一起嗎?

    她昨夜的話,到底是真心實意的,還是為了哄騙他?

    在這扇門後,她會不會見到慕容眉?如果見到了,他會對她說什麼?她為了慕容眉曾經做過那麼多的掙扎和反抗,這一回,她又怎麼可能回頭?

    越想,他越覺得心頭抽緊,時間彷彿就此凝固住了。

    蚌然,有人敲了敲他的車廂,「請問是臨江王嗎?」

    他微睜開眼,「若是慕容府的人,就不要來煩我。」

    「王爺,我不是慕容府的人,我是……宮裡的。」

    這對話何其耳熟?軒轅策將車窗推開,只見外面站著一名十七、八歲的婢女,正戰戰兢兢地打量著馬車,以及從車窗口露面的他。

    乍然看到他的臉,小婢女像是受了驚似地急忙退後一步,垂手肅立,「王爺,宮裡有人想見您。」

    「我今日不進宮,改日自會向陛下請安。」

    「王爺,想見您的人不是陛下,而且,就在不遠處的茶樓中。」

    軒轅策順著那婢女手指的方向朝遠處看,果然看到一個茶樓的招牌,依稀看得出寫的是「明前茶舍」。

    「轉告你家主子,我很不喜歡明前茶。」

    那小婢女尷尬地笑道:「王爺,那裡不是只有明前茶。我家主子說,如果您不願意過去,她可以過來,只是她不想讓人在外面看到她。」

    「難道你家主子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他嘲諷了一句,看著地面的影子思考頃刻,伸了個懶腰,「好吧,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若你的主子在半個時辰內能說完要說的話,我可以會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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